回京(一) 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盛大荒唐的一场,空欢喜——君祁良 建宁三年冬,大梁,盛京 大雪初霁,仍不见一丝暖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挤出。寒冬腊月天,本该寂寥无人的西市,此时却聚满了三教九流,无论寒士贵冑或是贫民王公都在翘首以盼——注视着城门口 像在等着某位大人物的驾临。 而此时,临云客栈旁的破茶馆里,茶汤的水汽氤氲,四周充斥着劣制炭火的刺鼻气味。扎堆的人群身着粗布麻衣,挤在一起,渴望汲取一丝温暖。 冷,无尽的冷…… “小二,再热一壶茶!” “好嘞!客官稍等。” 阴冷逼仄的角落,不知何时坐了位男子,半边脸陷落在阴影里,只有帽檐下一双凤眸寒冽,泛着冷意,比屋外一地碎雪还要凉上三分。 只白衣素袍,仅长剑一柄,却透着不同于众人的尊贵。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小二。 寒冷的空气压不住人心的躁动,有人等不到一份热水,开始骂骂咧咧。 “咋还不上水哩,小心爷让你这破茶馆开不下去!真是,不晓得今儿是啥日子,这么多人聚在临云客栈,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大汉一脸横肉的模样让人发怵。 “柳生,平日里你小子消息最灵通,可知今儿有啥子事哩?”另一人看向身旁的年轻男子,问道。 年轻男子笑笑,看向大汉,眼底泛着几分深意。这大汉看似粗蛮,可其下盘沉稳,气息绵长,是个内家功夫高手。 不过,这与他何干? 柳生笑笑,抖了抖青衫上的新补丁,敲了敲面前的破碗,“想听故事啊,行!先给钱。” “哟,你小子可真钻钱眼里去了!也罢,快同咱们说说,也让大家乐呵乐呵!”旁边人随意扔了几枚铜板进去。 众人哄笑。 亦引来那汉子侧目,也跟着扔了个铜板进去。 清脆的钱碗碰撞声响起,柳生笑了,笑容直弯到耳后跟去。 今天的饭钱有着落了,可以买两个馒头,他一半,娘亲一半,剩下的留到明天,多好。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今日众人聚在西市,都是为了等一个人,什么人呢?正是江南望族,临安顾氏的大小姐。说到这临安顾氏,大家或许不明所以,可我若说这顾大小姐是前帝师顾珣之女,当今宁国公的嫡亲孙女,诸位可明白?” “乖乖!帝师大人。”大汉佯装惊叹,引来茶馆所有人注视。 帝师顾珣,大梁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座的皆是穷苦百姓,他们或许不知当今皇上姓甚名谁,但一定知道顾珣此人。 正是他,免大梁于战火之外,免百姓受颠沛之苦。 只可惜。功高震主,锋芒毕露。 柳生脸上的笑容渐淡,透着几分嘲讽。他微微撇头,却不经意撞上一双幽深凤眸。 白衣剑客自阴影中显现,帽檐略抬,露出一张谪仙般的面容。如清风皎月,如暗云飞雪,却又透着慑人气势。 凉薄的唇,偏又透着三分艳冶;幽深的眸,却又染了几分清冽。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便是柳生穷尽辞藻所能想出的形容。而他自己,形容枯槁,容色憔悴,瘦得跟乞丐似的。 啧,你说这人与人之间咋差距就这么大呢。 想当年……罢、罢,往事休说。 众人仍沉浸在“帝师女儿”这个重磅炸弹中无法自拔。 “切!不过是个闺阁小姐。那值得这么多权贵注目,又不是帝师本人。”大汉不屑道,眸中深藏阴狠。 白衣剑客,冷冷一瞥,透着几分杀意。 “嘿,兄弟话不能这么说,我来给你分析一下,这顾大小姐,出生江南顾氏。顾家,乃天下十大世家之一,万顷良田,养活10万佃户。素有‘天下粮仓’的美称。” 柳生狂饮一口茶,“再者,这宁国公府屹立三朝不倒,军功赫赫盛极一时。最后嘛——” 柳生搭上那汉子肩膀,刻意压低声音:“这顾大小姐呀,极有可能成为大梁皇后!” “咔嚓——”茶杯被剑客硬生生捏碎,凤眸中暗流涌动。 大梁皇后,大梁皇后……原来如此。 “客……客官,要不要换……换个杯子?”小二战战兢兢。 “他,是何人?”剑客朝柳生方向望去。 “客官,不,大侠,你说柳生呀。他呀,三年前过来这边的。不知道叫什么,我们只管唤他柳生。” 小二将热毛巾递给邻桌,继续道,“听说呀,他原先是某个大家族里的庶子。因犯了事被嫡母赶了出来,对了,还带着一个瞎了眼的母亲。” “本来呢,他也算有力气,有本事,找个活干也不难,可偏偏没有一个店愿意收他,说是上面发了话的,于是母子二人住进了个破庙里。” 小二哥收走了邻桌的碗碟,“所以这柳生啊,便经常来这里讨点饭钱,倒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在这个破茶馆里呆着的又有几个不可怜呢?” 小二边说边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是啊,身逢乱世,谁不是可怜人呢? 柳生依旧在侃侃而谈,“这新帝刚登基时,为了彰显孝道,扬言要为先帝守灵三年。所以后宫空置,连个嫔妃也无。而这三年将过,该立后选妃了,不然岂不成了笑话。” 他看了一眼那大汉,压下心中万千猜测,笑道:“况且,前些日子,荣国公府江家的兵权因事被夺,众人都猜测,江家或许又要出一个皇后了。不然朝堂半数官员都得有意见。毕竟江老爷子乃当世大儒。如今,不论地方还是朝堂,近半数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可偏偏啊——”柳生特意卖了个官子,吊足了众人味口。 “新帝也是个狠的,当朝便问宁国公,顾大小姐可曾婚配?” 柳生再饮了一壶热茶。见众人好奇心都被他勾起。又敲了敲面前的破碗。示意:欲知后事如何,先给钱! 手上稍微有点闲钱的,都往碗里扔了几个铜板。毕竟再穷苦的老百姓。对这种权贵家的八卦,也都抱有好奇凑热闹的心态。 “宁国公如实道,顾大小姐并无婚配。 这一下可就炸了,荣国公当场还是淡定。可谁料一下朝,两位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差点撸袖子干起来。 还是安国公及时赶到,制止了他们。三人皆是几十年的老友了,何必因这么点事就闹起来。 安国公说年轻一辈的事儿,就让他们自个去解决吧。于是一场皇后之争就变成了顾江两家大小姐的角逐了。” 柳生顿了顿,笑望众人:“不知诸位以为这顾江两家大小姐,谁能摘得皇后桂冠?” 回京(二) 柳生顿了顿,笑望众人:“不知诸位以为顾江两家小姐谁能摘得皇后桂冠?” “肯定是江大小姐了。人家可是盛京第一美人,才貌双绝!” “嘿嘿,兄弟你这话可错了要说这盛京第一美人,非良小世子莫属了!” “你疯了吧!居然敢编排那小魔王,不怕他撕了你的嘴去。” “怕什么,反正他人现在又不在盛京。” “你不知道吗,那小魔王不日便要回京了!” “什么?!”一人吓得直从凳上跳起,“良小世子要回京了!”声音直干云霄,惹来众人视线。 寒风涌入破旧欲坠的小茶馆,众人的心似乎也破了几个洞,冷意直达心尖儿。 良小世子要回京了,老天!这可真是个噩梦。 ———————————————— 窗外,黑云压城,风雪将至。 窗内一女子身披红狐狸大氅,手握暖炉,一双眼眸却一直注视着窗外。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的目光,干净而执拗,似乎比这屋檐上的细雪还亮上三分。 “阿若,你方才可听着什么声音?” 少女转身看向一旁烹茶的黄衫婢女。 “小姐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杜若忙递了一杯热茶,看着她家小姐苍白的面容,泛着几分心疼。见小姐接过后。才答道:“好像听见有人惊呼什么,良小世子?” 少女噙了一口茶,思索道:“在这盛京能被唤作世子的。也只有镇北王府的那位了。” “镇北王府!那不就是害的小姐寒疾复发的罪魁祸首吗。”若非是他小姐何至于年幼便要离京去江南养病!杜若愤慨。 少女莞尔一笑,眉眼透着几分洒然。那件事也倒也不怪他,主谋另有其人,他只不过是被人推出来顶罪的。 杜若愣了片刻。不是为她话中内容,实在是为少女的容颜所惑。如果说不笑的小姐像泼墨画中的仙般渺远,那此刻眉眼灼灼的少女便勾勒出了盛世繁华下最华丽艳冶的妖娆。 像千万树烟花齐绽开在深黑的穹顶,刹那芳华,转瞬便成永恒。 只可惜,美好而短暂。 再抬眼,少女眉眼沉稳,面容苍白、精致、易碎,像顶级的瓷器,透着出生世家的矜贵大气。 “那这背后的人也太狡猾了吧,推良小世子出来顶罪。实在高明大胆。” 将险恶阴谋变为小孩子间的玩闹,早有预谋就成了无心之失。 即便是杜若,这样的小丫环,却也知道这盛京最不能惹的便是这位良小世子了。 作为镇北王的遗孤的他,不仅是安国公的命根子,镇北王妃的眼珠子,更是太皇太后的心肝子。 谁要是冒犯了他,呵呵,自个儿洗干净脖子准备去见阎王爷吧! 所以。在当年。即便是身为帝师的故事也不得不屈从于来自皇族宗室、世家的施压,饶恕令自己女儿差点没命的“罪魁祸首”。 没错,眼前这个坐在临云客栈二楼雅间的少女,正是众人翘首以盼的顾大小姐,顾影阑。 谁也不知,她竟然提前两日来到盛京暗中查探顾老爷子为何趁顾珣不在之时唤她回京。 原因吗,她也查的差不多了。 这皇后之位吧,她还真不感兴趣。 奈何她回京一事不知为何被闹得如此人尽皆知。况且来都来了,不去拜见下老爷子未免显得太不知礼数,不尽孝道了。 “小姐,你瞧,又下雪了!”杜若一声惊呼拉回了顾影阑纷乱的思绪。 “小姐,这么大的雪,也不知十一他们能不能赶到啊?” 顾影阑望向窗外。漫天飞扬的雪花,绕过飞檐下道道冰棱,融入万家温暖的灯火中。一道道黑影正经过城门,只是天色太暗,不甚明晰。 “你看,这不就到了么。” “快来啊,快来看看,顾大小姐的马车进城了!”众人喧哗,一些好奇的老百姓,不顾外面肆虐的风雪齐涌入西市街道;一些权贵们则是派小厮开了雅阁的窗从窗口向外看去—— 木质的车轮碾过一地碎雪,与下面的青石板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吱吱声。 近了,更近了…… 背后是无数纷飞的雪花,迎面而来的是一排车队。共有五辆马车皆是上好的沉香木所制,车檐刻着顾氏一族特有的族徽:琉璃作眼,翡翠雕羽,紫金漆身,好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 “哎哟,我的乖乖,真是顾家的马车。你看这几十个脚夫穿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啊!”大汉从小破茶馆里朝外望去。眼中看似惊叹。实则暗藏杀机。 柳生亦随之看去,只是眼神中透着几分复杂。 盛京,宁国公府;临安,顾氏。 什么时候他们也会像他一样,荣华尽散,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呢? 待马车经过临云客栈时,突然自人群中有一个小厮旋至,冲到马车前,伏地道:“大小姐,国公府传口信至,说是东市至国公府的路被雪封住,车马不得通行,国公爷让小的转告大小姐,过会儿雪除净会派二公子前来迎接大小姐回府,还请大小姐暂且在临云客栈稍作歇息一番。” 大雪封路?可笑,不过是有人不想让她回京罢了! 回京(三) “小姐,你可真神了!一切都在按小姐计划进行着。”杜若时刻关注着楼下的动静,“小姐怎会知道会有大雪封路这一事?” “这有什么。这盛京,不想让我回来的人太多了!”顾影阑无奈一笑,谁让她爹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况且,就算他们不动手,我也会派人制造大雪封路的假象。不然又何来今日这出狸猫换太子之戏呢?” 顾影阑饮尽一杯茶,眸中光影明灭,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她这两日以卢七的身份去了风满楼,只怕已惹来有心之人怀疑。今日这出戏为的就是打消旁人的疑虑,不容许失败,也不会失败! “只是,奴婢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会派二公子来接小姐。” “爷爷是怕我跑了,特地让逸哥来监督我呢!”顾影阑笑了笑。 二公子顾逸阑乃宁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只不过因顾影阑是长房嫡长女,这才称他为二公子。 毕竟,顾氏一族的排行,从来都不是按长幼嫡庶。 主仆二人交谈间,已有人从马车上下来。 “快看!快看!有人出来了。” 众人哄闹。 “谁下来了,是顾大小姐吗?” “不,不是,是两个小姑娘。” 众人议论间,两个身穿绿袄夹裙的丫鬟已立于马车旁,皆肤光胜雪,一个俏丽,一个沉静,透着江南女子的婉约。前者为杜惢,后者为杜兰。 破茶馆里,一人颇为讶异,“不是吧,丫鬟都这么漂亮,那小姐该美成啥样?” 不过无一人回应,因为众人视线皆被那随之被扶下马车的女子所吸引。 她头戴帷幔,看不清面容,但那白裘红裙,通身气派,却让人不敢逼视。 似那江南春色一枝梅,娉婷婉约又不失峥峥傲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世人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不对,这不是她。 纵然身形气质有六七分相似,但他与她相处五年,又如何会认不出? 她去哪儿了,她没来盛京?她的身体…… 白衣剑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咽下口中三分苦涩,便身形一隐,消失于风雪中。 漫天风雪,不及他只身孤寒…… —————————————— “掌柜的,可还有上房,我家小姐旅途劳累,想在此小憩一番。”杜惢扶“顾影阑”进了客栈,掌柜忙迎了出来。 这可是顾家大小姐啊,可得好好招待! “有,有,有!正巧有一客人退了房,小的这就引小姐去。”掌柜语气十分谄媚,却在靠近时,右手悄悄比了个手势。 “你们先把马车移至后院,派人好生看着,其余人在此稍作歇息一番。”杜兰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杜惢则先扶着人随掌柜上了二楼。 “顾影阑”心中那叫一个忐忑啊!接受着这么多人的目光打量,腿己有些发软,全靠另一人帮扶,才不露陷。 谁料迎面碰上一位步履虚浮,一脸醉意的锦衣公子,见了二人,眼前一亮:“哟,这是……是这家小姐,还……还戴什么帷帽,让本公子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美人!”说完伸手欲去摘—— 完了!要是帷帽被摘下,不管露没露陷,明儿盛京一定会传遍“顾家大小姐被登徒子轻薄”的流言,这样一来小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放肆!” 回京(四) “放肆!谁家的登徒子?竟敢——”杜惢还未说完,就被那人一把推开。 这人好大的力气!不,这绝非巧合,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就在那只咸猪手将要碰到“顾影阑”时,一柄漆黑无华的重剑横在锦衣公子的颈间。 刺骨的寒意夹杂着凛冽的杀意令他原本就是装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动作霎时顿住,眯着眼瞧了瞧,只见是一个灰袍少年,墨发高束,肤光胜玉,唇瓣似樱。 若不细瞧,只叫人觉得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然而那双淡漠的仿佛世间一切色彩都被隔绝在外的灰眸,没有杀意,却让人更加胆寒。 “奴婢见过十一统领!”杜惢激动道:“幸亏十一统领及时赶到,不然奴婢跟小姐可就要——” 少年并未回应,只是瞥了锦衣公子一眼便道,“刑部尚书府的公子可知,你们尚书府是否能承受得住顾家倾全族之力的报复?” 何须全族,单是一个宁国公府便能叫他死生不得。 他见少年已识出他身份,便知今日无法成事,只得佯醉踉跄离去。 “掌柜,请带路。” 掌柜连忙应是,一脸后怕道:“好在大人及时赶上,不然少主,此番怕是要暴露了。” “不会。”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他若敢摘,别想活着出去。” 好简单!好粗暴!掌柜抹了抹脸上的冷汗。“好歹人家也是正二品大员的嫡子,那能任由您搓扁捏圆?” 毕竟,人家背后可还站了一尊大佛。 少年不曾理会。只是径直推开了天字二号房的门。 门内,少女笑脸相迎。 漫天雪纷飞,不敌少女一笑展花颜。 “王叔,您怎么也上来了。”顾影阑见掌柜最后进来,一脸谨慎的关紧门,脸上褪去了方才的谄媚懦弱,诧异道。 “老奴见过大小姐。”王掌柜正欲行礼却被少女扶起。 是啊,谁能知道。盛京最大的客栈——临云客栈,居然是顾家的产业,不,准确来说,是顾珣的个人产业王掌柜是顾家的家生子自小便跟着顾珣,情谊颇深。 “小姐,东市道路被雪封,是他人所为,我们的人晚了一步。” “无妨,此事我早有准备。” “另外,方才十一统领拦着的那位公子,是刑部尚书府的二公子。” “刑部尚书府?” “小姐,刑部尚书曾是江老爷子的门生,又是洛北王氏的分支,还与临淮君氏素为姻亲。”王掌柜这些年留在圣经,早把各府的关系摸了个通透。顾影阑蹙眉,有几分不解。 少年自打进了门便沉默异常,像一道影子般立于顾影阑身后,见她心有困惑,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封面写着:盛京势力关系网。 王掌柜一见,猛地一拍额头,笑道:“都怪老奴疏忽,竟忘了小姐离京十年,对这些个弯绕子还不大晓得。多亏了十一统领细心,帮小姐准备了这个。” 顾影阑眼底柔和了几分,她与十一十年情谊,自不必多说。这十年危险重重,暗杀迭起,他与她一路相伴走到今天,默契自不必怀疑。 他虽沉默,却贴心。 少年无名,只是随着她姓顾,代号十一,别看他年纪小,却已是顾氏一族的影卫首领,掌握了顾家许多暗地里的产业。 “小姐。”少年打破了沉默。却又突然顿住,似是在斟酌字句“刑部尚书府的公子,爱……爱慕江大小姐。” “这等少年心事,十一怎知?莫不是——”亦春心萌动,少年慕艾了吧。顾影阑笑着打趣,话虽未尽,但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少年面无表情,但在顾影阑眸光的注视下,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却晕染了几分绯红。 啧,真是不经逗。她家十一怎么纯情至此,一点也没学着她半分精髓,腹黑帝·顾心道。 他脸上红晕直蔓延到耳后跟,终是撑不住,干脆一个旋身隐去了踪迹。 “小姐,你就知道欺负十一大人!”杜若娇嗔。 “怎么,我家阿若心疼了?”顾影阑挑眉。 “小姐!”杜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回京(五) 杜若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回头一看,是杜兰。这丫头向来循规蹈矩,性子沉稳,见不得杜若“侍宠生娇” “小姐,时辰不早了,还是先跟杜芷将衣服换了吧。”杜兰扶着杜芷来道顾影阑跟前。 顾影阑收回了先前的不正经,正色道:“王叔,江家这边还要靠您多加留意,我本无意与江家为敌,所以,方才那事无须闹大。” “谨遵少主吩咐,老奴先告退”王掌柜出了门。 杜芷这才将帷帽掀开,露出一张美丽面庞,模样竟与顾影阑有三分相似!倘若换上相同的衣服,乍看便有六七分相似了,若非熟人,怕是认不出来!“小姐!方才吓死我了,下次若有这等差事,可千万别找奴婢了!” “辛苦你了,杜芷。”顾影阑笑道:“过几天回去,我小金库里的宝贝任你挑!” “对了,小姐,还有一件事。”杜兰插话道:“来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临淮,看见了小姐的两位师兄萧公子和墨公子,两人得罪了妖女媚杀。而且,萧公子一时大意还中了毒。” “什么!我师兄他中了毒?”顾影阑收敛了笑意。 “小姐放心,好在,您的大师兄洛公子及时赶到救了他们。” “怪不得,怪不得他没来赴约。”顾影阑喃喃道。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顾影阑迅速回神。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们现在在何处?” “似乎是去天山求医去了。”顾影阑还想说些什么,可掌柜的已经派人来催了。 说是积雪已消,可以出发了。 顾影阑与杜芷互换了衣物,让杜芷先在临云呆上几天,安定之后再回临安,毕竟,两人这相似的容貌若被外人瞧见了平白惹人怀疑。 黑云盘旋于盛京城上空,带着说不出的压抑,原本围在街上的百姓也没了玩闹的心里。 这天,太冷了! 顾影阑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徐徐地迈出了临云客栈。 倏尔,狂风大作,她头上的帷帽摇晃不止,竟然掉落在地。 哪有什么狂风,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想逼她现出真容。 她这二日在风满楼太过招摇,虽说易容成了卢七,可还是引来不少人的怀疑。 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顾影阑红唇轻勾。在抬头,便见众人失望之色。 哼!想看她的脸,怎么也得本小姐乐意才行!顾氏傲娇,你值得拥有。 原来。她还带了一层面纱。只有一双潋滟桃花眸,暴露在众人面前。就在杜若弯腰欲捡帷帽时,一道寒光闪过。 不好!顾影阑一把抓过杜若,往旁一推,佯装踉跄,只见箭矢从她耳旁掠过。直射入客栈的柱子中。毕竟她现在可是个病秧子。 “有刺客!”百姓中,不知谁疾呼一声,顿时人群一阵骚乱!十几个便衣百姓手拿刀具从人群中冲出来,见人就砍。 还有几十个青衣客从屋顶跃下直逼顾影阑而来。 “啊啊啊!不要杀我啊!”百姓尖叫 柳生只见那大汉操着桌下藏着的大刀冲出了小破茶馆。由于茶馆与客栈吡邻,又是斜后方。便无人注意 狂风,尖叫,剑光,飞雪一齐朝顾影阑涌来,竟忽略了后方直砍来的大刀…… 入府(一) “十一!”一声轻呼,两道寒光相抵,只见少年重剑一扫,飞雪溅溅,大汉扑地复跃起,身体往后退几步堪稳。 “杀了狗帝师之女,为战王报仇!”大汉疾呼,越来越多的青衣客从屋檐飞跃而下。 十一重剑挥动,无数箭羽被弹开,顾影阑忙将杜若扶起,退到了马车背后。 骚乱的百姓,惊慌的权贵,血色,雪色令原本潋滟的桃花眸暗沉了几分。面对这乱成了一锅粥的盛市西市,顾影阑心中却莫明平静,甚至嘴角有一丝讥笑。 达达——,是哪里的马蹄声? 顾影阑回眸,只见一人一马当先,踏雪而来,身后跟着一队府兵! 为首之人蓝衣墨发,面容冷峻,给人以松姿鹤态之感。他弯弓搭箭,一击即中!大汉被破空利箭射穿了膝盖,扑倒在地。 好箭法!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是她阿爹常吟的一句,用来形容眼前之人再合适不过。 “是宁国公府的府兵,太好了!咱们有救了!”百姓惊呼。 此人身份已呼之欲出。 宁国公府二房长子,顾逸阑,也是她的堂兄。 如青松,冷峻卓然;如白鹤,风姿俊逸。 哪怕在美人如云的顾家,这般容华,也算独一份了。 来得可真及时,顾影阑想,她不用暴露武功也可无虞了,只是这些受牵连的百姓…… 就在她走神之际,顾逸阑已有效控制了混乱的场面。为首大汉被生擒,竟一脸视死如归,仰天长啸“殿下!老奴对不起你啊!”话音刚落,便森然倒地,整个人迅速化为一滩血水!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般可怖的场景,一时又是尖叫不止,纷乱不已。 姗姗来迟的京兆尹,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吓得腿脚发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竟有这等事发生!况且年关将近,考评在即,他这官,也算是到头了! “顾二公子,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京兆尹急得一脸上火,立马吩咐官兵疏散群众。 奈何面瘫•顾今儿心情不甚美妙,径直从京兆尹旁经过,来到顾影阑面前。 京城治安如此松散,跟这位大人可脱不了干系呢…… 面对这位被顾家捧在心尖儿上的妹妹,他冷峻的面庞稍显柔和,眸光也染了一丝温度,不过依旧面瘫“祖父挂念妹妹许久,特命逸阑前来迎接。” 祖父说他这位妹妹身子不好,需得温柔些,免得惊吓到她。 奈何面瘫脸不争气,硬扯出一个笑容,绝对是能把小孩吓哭的那种。 顾影阑眉眼一弯,笑出了声。不过如今场景,也不容许她开玩笑。 “顾二爷哟!老臣这命可全仰仗您啦!”京兆尹以为两人还要在这上演兄妹情深,急得胡子都翘上了天。 顾逸阑冷声道:“如今刺客已全伏诛,大人要做的不过是安抚权贵与百姓,统计一下伤亡人数。至于,刺客受何人指派,大人可提交刑部或委托大理寺卿相助。” “当然,上奏的折子,宁国公府会备好。这件事可不会怎么简单就放过了,大人您说对吗?”收到顾逸阑的冷锐眼神,京兆尹腿一软,连忙应和。 “逸哥,那青衣客应是江湖上的魔宫下专门负责暗杀的组织。”顾影阑认为这场刺杀像是一个警告。应是冲着她爹去的,可那汉子口中的战王又是何人?怪只怪她这些年醉心江湖之事,并未注意这庙堂风云。她从未听过战王之名,以至如今陷于被动。 “京兆尹大人,可曾听过战王之名?”顾影阑好奇问道。 她不清楚,可这位官场老油条应该很了解吧。 “什么……战……战王?”京北尹顿时面如死灰,嘴里喃喃:“完了!全完了……” “战王殿下,老……老臣……” “不好了,京兆尹大人昏倒了!!!” 入府(二) “不好了!京兆尹大人昏倒了!” 在一片混乱之际,顾影阑怀着满腹的疑问踏上马车,随众人前往东市——那个盛京最繁华的地方,那个充斥着血腥、杀戳、倾扎……的“屠宰场”! 如今不过是死几个人罢了,跟那里的残酷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天空仍是乌云翻涌,雪愈发大了…… “逸哥。”在马车将近宁国公府时,顾影阑挑开车帘,看向一旁无惧风雪御马徐行的蓝衣公子,“你可和方才那汉子口中的战王殿下究是是何人?皇室中似乎还没有哪个皇子的封号是个战字。” “战王?”顾逸阑侧身,顿了顿才开口,“我只知他是太祖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先帝的幼弟。再多便不清楚了” “那他现在身处何方?” “死了。”其实这种说法很不敬的,但如今皇权式微,世家掌权,哎……世道不一样喽! “那他生前可有何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顾逸阑突然想起了什么“妹妹可曾听过一首二十多年前的童谣?” “帝师一笑王者倾, 盛京双璧南北平。 更兼四美情堪定, 博得盛世永欢欣?” 好熟悉的感觉。似乎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她耳旁轻轻哼唱。 “没听过,不过——”顾影阑歪头,“那帝师是否就是我阿爹?王者吗?是先帝对不对?” “那其他的呢?” “我猜不出来。”顾影阑撅嘴,摇了摇头,她对盛京贵族圈根本不了解,因为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盛京了。 “这打油诗里的【盛京双璧】指得便是二十年前的镇北王和战王,他们两人,一个镇守洛北抗击大夏,一个平叛南境抵抗大齐,皆是战功赫赫,盛极一世的英雄人物。”顾逸阑眸光暗沉了几分,转折道,“不过,我曾听父亲醉酒后提及,这两场战役的成功皆离不开伯父的出力,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想当年,这三人是何等少年英才,意气风发。可如今,两人身死异乡,一人幽禁江南。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我阿爹……”顾影阑心中更是疑惑“照逸哥这么说,那战王应是个名满天下,惊才绝艳之辈,可为何我从为听人提及?” “因为他是一个禁忌。”顾影阑侧身,才发觉马车已停在了宁国公府门口,而那个出声的,正是立于大门口的老者,被一群女眷簇拥着。 这得有多好的耳力,才能听见她与逸哥的谈话?! 顾影阑与顾逸阑对视了一眼,一个急忙下车,一个连忙下马,动作出奇的一致,齐拥往老者面前。 “爷爷!”顾影阑含笑。 “祖父。”顾逸阑垂眸。 亲疏乍现! “影丫头,都回府了,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顾老爷子佯怒,“是没把找这老头子放在眼里吗?” 顾影阑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戴了层纱,忙扯了下来。 “好爷爷,我这不想您想得紧,这才忘了嘛!只顾着让您尽快瞧见您这可爱又乖巧的孙女哟!”顾影阑扯了扯顾老爷子的衣袖,一双桃花眸溢满了笑意。 看着这张与长子分外相似的面容,老爷子的心哟,软得跟踏在棉花上似的。 左边是明艳动人的孙女,右边是冷峻挺拔的孙子。老爷子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不饶人地骂了句“你这臭丫头,惯会哄我。” “这就是影姐儿吧,啧,果真生了个俊俏模样,我看啊,这盛京城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她美的姑娘了,就连我那个名动盛京的侄女也得甘拜下风了!”一美妇被众人环绕走上前来,扶着老爷子往府里去,“这天寒地冻的,您再不怕冷,可影姐儿身子可受不住,再多的话也等进屋再说。” 这通身气派,这雍容打扮,着实贵气逼人,俨然一派宗妇模样,却让顾影阑带笑的眸光冷凝了几分。 入府(三) 顾影阑扯了扯嘴角,水袖一扫,弯腰,屈膝,行礼,“影儿见过二婶娘。” 她的这位二婶娘顾江氏,来头可真不小,乃是如今荣国公的嫡幼女,曾经也是盛京有名的美人。 说到这点,顾影阑不由想起阿娘曾开玩笑的说起,“盛京有四美,江氏独占三。岂不盛乎?” 这江家的三个女儿呀,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水灵! 其长女江芙那可真是祸水级别,能教先帝为她虚置后宫,从此君王不早朝。在野史中那可是被称作一代妖后啊!不过,三年前,先帝驾崩那天,江皇后也随之殉情自缢而亡,一代红颜,香消玉殒,今人唏嘘不已! 次女江芜,那更是能书写一代传奇的女人!少年有才名,顶替其弟前往璜山书院求学,与她爹顾珣,君绛并称三杰,及笄后,嫁与大将军君绛——也是大梁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太祖皇帝亲封的镇北王!君绛因抗夏一役战死,镇北王妃带着不满一岁的幼子,亲赴北境,扶其夫灵枢回京,并与大夏签订盟约,令其十年再不敢犯北境!回京后,一人撑起了安国公府和镇北王府!如此强人,实在可敬!可叹!可歌! 不过,这嫡幼女江茗,也就是她的二婶娘,却让顾影阑有些失望。 也许是前两位大佬的光环太大了! 要说形容,不过一句—— 人间富贵花。 “影姐儿,快快免礼,十多年未见,快教二婶娘好好瞧瞧!”江茗今天这一身,那可是极尽雍容华贵! 那举止,那神态无一不在向顾影阑表明,她江茗,才是这宁国公府的宗妇!才是顾家真正的女主人! 顾大小姐摊手,宗妇就宗妇喽!反正她娘也不稀罕,而她也不会多待,等过完这个年,她就回临安。 到那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不比在这儿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有趣得多? 奈何,理想很丰满,可这现实…… “影丫头,先随我来趟书房,至于其他人,老二媳妇,你自己看着安排吧。”顾老爷子自然也瞧出了江茗今儿怕是准备了一出好戏在等着顾影阑,若非他亲自在这等着,哼,还不知出啥事儿呢!他胡子一翘,眼睛一翻,撇下一众人离开了,顾影阑亦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 那姿态,那气度,叫众人议论纷纷。 “夫人,这大小姐跟传闻有些不一样啊!老奴跟着夫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俊成这样的,那还是人吗?不会是山里的妖精吧!”江茗的奶嬷嬷小声嘀咕,一脸惊异。 “她是顾珣的女儿,容颜绝色不奇怪。不然本家那边,怎么会一口一个大小姐叫着呢?这样的绝色用来联姻,再适合不过了!”江茗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可这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如此冷漠,透着深入骨髓的恶意。 “可表小姐不是说,要夫人您想办法阻止……” “嬷嬷,慎言。”江茗笑了笑“各凭本事,才更有趣啊!月儿性子太傲,有个人磨磨她的锐气,这是好事。” ——————————————— 面上带笑,心下藏刀。 从见她的第一面起,顾影阑便知,这样的二婶,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一路走来顾影阑在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字幕 论宅斗的99种姿势 我做夫人的那些年 宅斗生存指南 …… 最后得出结论—— 远离宅斗,珍爱生命! 远离二婶,早日下乡! 顾影阑抬步迈入书房,却见顾老爷子板着脸大喝一声—— “影丫头,跪下!” 入府(四) “爷爷,我——”顾影阑一脸懵逼,她哪儿又招惹到这位老祖宗了?! “臭丫头,知道自己错在哪吗?”顾老爷子搙了搙自己那保养得宜的美髯,佯怒道。 她最近没招惹啥事儿啊?!她是两天前刚进的盛京,等等,两天前…… 顾影阑一脸心虚。 “现在知道自己错哪儿了?真是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孙女!丢脸都丢到人家昭王面前去了!” “可我那天扮成了卢七呀!再说了,我不是跟他战了个平局,哪丢您脸了……”顾影阑撇嘴,显出几分郁色。 “哟!你还委屈上了?”顾老爷子抽出一张信笺,差点儿甩在顾影阑脸上。 她打开信封,一目十行扫过。 顾老爷子仍在喋喋不休。 “人家昭王殿下是何等人,你又是何等人?就这点小把戏也想玩他?你知不知道,你暗中提前回京一事,一旦被传到皇上耳朵里,他会怎么想?若是盛京其他权贵知晓了,又会怎么想?” 顾影阑看完信笺内容后,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不会告诉皇上,不然也不会有这封信的存在了。” “丫头,你不了解昭王跟皇上的关系。他们——”顾老爷子眸中划过罕见的深沉,“本来这皇位,是属于昭王殿下的。” 此话一出,顾大小姐瞬间脑补出一系列深宫谍影 论皇帝是如何炼成的 再现九子夺嫡 邪王追妻(好像乱入了什么) …… “死丫头,想哪儿去了?!”顾老爷子一个爆捶。 顾大小姐眼泪汪汪。 “没你想得那么夸张,是昭王自己主动退出,说服先帝传位于当今圣上。” “可以这么说,没有昭王,就没有当今圣上。” 顾影阑想起那日在风满楼的昭王殿下,临风而立,把酒对月。一身青衣洒然,似皎月隙云间,松下泻流水般的悠然从容。 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卷入皇门图帝业的争斗中。 他可以逍遥浊世,纵马江湖。 他可以青帘沽酒,红日赏花。 他可以乘叶扁舟,坐看云起。 他可以…… “死丫头,口水都流出来了!”顾老爷子一脸嫌弃。 顾大小姐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却发现啥也没有! 她才不是花痴呢!顾傲娇表示,她这是为他那高山仰止的气质所折服。 对!没错!就是这样! 顾大小姐为了挽回自个儿的形象,决定说点什么—— “爷爷,殿下送此信来,一是为了警告,二是他对我们宁国公府有所谋求。您不妨让逸哥递了帖子前去拜会一番,把话说开了来。” 人生在世,便不可能无欲无求。 “自先帝去世,昭王已避门谢客三年。盛京城内,无人得以一睹其风华。” “可我两天前还看见了他本人啊!”顾影阑疑惑道。 见昭王很难吗?她怎么不觉得。 “昭王的事,你无须过于上心。当下要紧的是,你必须夺得皇后之位!” 她从未见过爷爷这般冷锐严肃的模样,让她觉得格外陌生,陌生的让人心寒。 “为什么?爷爷您明明知道,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最后一句话梗塞在喉咙口,想说却又无法出口。 “那又如何?丫头,别忘了,你是顾家的人。” 既然享受了身为顾氏女的荣光,自然应承担顾氏一族复兴的重任。 “丫头,太祖皇帝的皇后出身临淮君氏;先帝的皇后出身荥阳江氏;如今,怎么也该轮到我们临安顾氏了吧!你说呢?” 如今乱世已逾百年,风云涌动,他们顾氏再也不要沦为旁人手中的棋子! 他,顾峻,要做这执掌天下棋局之人,定乾坤,谋天下! “可是,您明知,我这辈子注定活不过二十之数。我——”顾影阑顿了顿,“顾家适龄之女不只我一人,不如……” “不!只能是你,也只会是你。” 入府(五) 盛京,西市。 大雪初霁。寂静腐败的巷子里,传来老妇沉闷的咳嗽声。 “大娘,您放心!有我曲长歌在,一定把您安全送回您儿子那儿!”少女自信地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脯! 她长得十分清丽动人,雪肤乌发,玉面朱唇,透着远离尘世的清灵气儿。 “曲姑娘!只有你愿意搭理我这个瞎了眼的老太婆!要不是遇到了你,老婆子我连家都回不了了!”老妇人颤颤巍巍的手,想要握住曲长歌的手,却又怕弄脏了这个好心的姑娘。 两人踏着厚厚的积雪,互相搀扶着,迈向那个盛京最贫瘠荒凉的民巷——济宁巷。 同一个天空下,大雪纷飞里。 曲长歌正冒着寒风,送盲老太回家,而我们的顾大小姐却身披大氅,手握暖炉,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烦恼里。 唉!第一百零一声叹气。 走廊尽头有两条路,一条平坦宽阔,一条曲径通幽。 一如她人生的两条分叉口,一边是责任与生命;一边是自由和爱情。 雪落在檐上的声音,一如她心下的低吟。 她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爷爷用那么凝重的语气说:“只要你成为大梁皇后,不仅你身上的寒疾能够痊愈,打破活不过二十五岁的预言,而且还有可能能解除你父亲的幽禁,让顾氏东山再起,兴盛繁荣!” “当然,这些事能实现的前提是,你要让新帝,爱上你。”无法自拔地爱上你。 这太特么扯了!什么天生凤命,遇龙则兴!什么乱世将平,盛世堪宁?全是狗屁!扯蛋! 她过了十五年肆意洒脱的岁月,生平唯有两件烦恼。 一是伴随了她十五年的寒毒,折磨地她夜夜不得酣睡。她还能活多久? 还有一个就是——师兄什么时候才会喜欢上她? 这个问题已经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五年了,本以为今后还能继续纠缠下去,可似乎,将要提前划上句号。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命题。 大小姐默默垂头,又开始叹气了。 眼前划过一片湖蓝色衣角,顾影阑抬头,瞥见顾逸阑冷峻坚毅的侧脸。 他看上去似乎也不大开心,是发生了什么吗? “逸哥。”顾影阑主动唤了声。 顾逸阑垂眸,指尖蹙了蹙,抚上少女柔软的发顶,目光深邃而冷静。 带着一种沉稳而安静的魔力,顾影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倾诉一切的冲动。 “逸哥,我不想嫁给那什么皇帝,更不想当皇后!” “为何?” “听说这大梁新帝又老又丑!还脾性暴虐!” “皇上虚长我五岁,不算老。他龙章凤姿,风骨天成,亦不丑。”不仅不丑,还是一种别样的俊美。不同于时下男子追求的涂脂敷粉,容颜如玉。 那是另一种巍峨的气度,如高山拔百尺,似渭水泻千里。 顾大小姐撅嘴。 二十三?那不是跟师兄同年! 好像……确实不老? 不对!老不老跟她有什么关系啊!顾影阑这才意识到,差点儿被顾逸阑给带沟里去了。 “逸哥,你故意的!是爷爷让你来劝我的对不对?” 顾影阑咬牙,那死老头太卑鄙了! “不是。”顾逸阑抿了抿唇。 是他私心希望她能成为皇后,这样,他才有机会…… “我是来叫你去正厅,家宴快开始了。” “家宴?”顾影阑疑惑,“那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场?” “嗯,晚姐儿一直盼着见你,她刚从荣国公府赶回来,便急匆匆地要去找你,被母亲拦住了,好这才央求找我拉你去正厅。”提起自己的嫡亲妹妹,顾逸阑的话就不自觉多了起来,面庞亦柔和了几分。 “对了,晚姐儿托我带给你一句话——下去,也许是深渊万丈,也可能前程万里……端看你心如何。” 顾影阑顿了顿,随后,抬眸、扬唇、轻笑一声,“逸哥,我们走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呢,想要见见见这位玲珑人儿! 她的堂妹,顾三小姐,顾晚阑。 家宴(一) “咦?洛大侠,你怎么也在这儿?”塌陷了一角的窄土坯房口,一白衣剑客皎皎似明月,立于断井颓垣之上,清冽与凄艳交织,不知乱了谁的眼,又入了谁的心。 可惜老妇眼盲,此等美景只余她一人欣赏喽! “怎么了?曲姑娘。”老妇不安地攥着她的手,眼神涣散而无神,“是有谁在那儿?” “没事儿,大娘。”曲长歌拍了拍她的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这人,我熟。” 其实她也就三天前才认识的这位大佬,但是—— 师父说了,气势咱得摆足了! 输人不输阵嘛! 剑客瞥一眼笑得明媚无双的少女,不知为何,心尖儿有丝细微的痒意传来。 只可惜,他尚不曾注意。 ———————————————— 宁国公府,正厅。 宴席早已摆好,只待顾大小姐粉墨登场,一场家宴亦能演绎众生相。 她来了,带着一身凛冽的冷香,像初雪落梅花时的寂寂幽凉。却又很好的融入了这华贵而不失雅致的宴席。 众人稍收了几分轻视。 本以为这大小姐自幼养在临安,又听传言说她不通文墨,喜欢在乡野厮混。可今日一见,众人都不得不赞一句,好风骨! 不愧是顾珣之女,毕竟那可是顾家百年以来最惊才绝艳的人物,没有之一! 他的独女,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看来老爷子的这步棋还是有希望的。 顾二爷撅着一小束胡须,看向了这场宴席中唯二的少女,他的幼女,顾晚阑。 晚姐儿也是个好的,只可惜,年纪尚小,言及婚嫁之事还太早了些。 家宴中出席之人不算太多,都是顾家有头有脸的人物。 自她爹被幽禁临安,顾家这代的领头人物便成了顾家二爷,顾琼,官至尚书左仆射兼吏部侍郎,亦是她的嫡亲叔父。 只可惜,宁国公的爵位还在老爷子头上,老爷子对二叔似乎不算特别亲厚。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顾影阑再往下瞧,便见一个陌生的面庞,三十出头的样子,长相也算少见的俊美。不过,此人眼底泛青,皮肤偏黄,一看便是个虚的,想来就是她的便宜三叔了,是盛京出了名的浪荡子。而且,这三叔至今仍尚未娶妻,只纳了一房美妾。 多亏了十一的资料,让她不必一一去记人。 顾影阑随着婢女的牵引步步走近,面上挂着明媚的笑意。 众人更是心惊,因她冠绝天下的容色,竞肖似其父六分! 顾珣当年,那样貌可真称得上是一句“玉华无双,艳盖京华”啊! 谁料其女竟更胜乎! 怪不得,怪不得老爷子那么尽力的替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大小姐造势。 除夕宫宴上,只要他们大小姐往那一站……嘿嘿,那还有江大小姐什么事吗? 顾老爷子看着众人反应,哼了一声,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孙女,能不好吗? 当初,他想叫影姐儿回京时,一个个的,上蹿下跳,生怕影姐儿抢了他们的资产。 如今,呵呵。一看到影姐儿有希望当上皇后,又巴巴地黏着脸想去奉承一二。 天下熙攘,逐利罢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世家的风骨丢了个干净。 如今,全是蝇营狗苟之徒。 看着宁国公府众人脸上的笑容顾影阑愈发地想回临安了,这盛京,太冷了! 冷得她手是凉的,血是凉的,心……亦是凉的。 “姐姐,坐我旁边吧。这个位置可是我特地留给你的!” 虽说是家宴,无太多礼节拘束,但男女仍是分席而座,正中的是宁国公。其余随品阶辈分而下移。 而这位拦着她的少女,坐在左手间第三个席位。 还能有谁呢?正是顾二爷最疼爱的幼女,江氏唯一的女儿,顾晚阑。 顾家,不分男女,皆有一幅好皮相。 顾晚阑亦不例外,只不过,顾影阑没想,竟会是这种风格的美。反差太大了! 家宴(二) 顾影阑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美,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萌,太特么萌啦! 十三四岁的少女,小巧秀丽的鹅蛋脸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杏眼微翘,红唇微嘟,煞是可爱。 再配上一袭秋香色猩猩毡帽,更显娇俏。 这样的长相是很讨长辈喜欢的。 可她性子温雅聪慧,与这娇憨可爱的外表着实有些反差。 ”晚儿,你惯会胡闹,影姐儿还没上前拜见老太爷呢!哪有做晚辈的不先去拜见长辈的呢?也太不知礼数了!“坐在女眷首席的江氏笑骂道。 她表面上是在说自己的女儿不懂礼数,可字里行间都在影射顾影澜是个乡下丫头,不懂规矩。 顾影澜能感受到来自江氏的恶意,可是,为什么? 她们从前并无过多的交集,不会又是她那对不靠谱的父母惹出来的吧? 还没等顾影阑回话,顾老爷子就先看不下去了,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孙女,当他是死的吗?当初就是因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让小人钻了空子,逼走了他最看重的长子。如今,他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护他孙女周全! 万一影丫头又起了离心咋办? “老二媳妇,年礼的事可都备好了,今年不比往年,处处皆要留心注意,你若忙不过来,便让影丫头帮你理下账目,她这丫头没别的本事,算账可是贼溜!” 江氏捏碎了手心的帕子,可脸上仍是挂满了柔柔的笑意。 老爷子近来也是吃饱了撑的,好端端的插手内宅之事作甚!她不过就刺了顾影阑几句,至于一上来就要夺她的权吗! “老爷子说得是,等下了席,媳妇就把账房的钥匙交给影姐儿。” 她想拒绝也没理啊,按理这主持中馈一事向来应归长房长媳管,若不是皇甫韶那个贱l人因病客居临安,不然这偌大的宁国公府也沦不到她来管。可如今,长房嫡女已回来,按顾家礼法,她的确有权插手此事。 不过,算账嘛,那一笔子烂账正好推给她。让她好好算,慢慢算。 顾影阑看着江氏的反应,心中有些嘲讽,又有些想笑。她可还真不稀罕什么管家之权。比起冷冰冰的账本,还是萌萌哒的妹子更讨人喜欢。 “爷爷,我刚来盛京,还没好好逛逛,您就把一堆事情丢给我,未免也太过分了吧!”顾影阑冲顾晚阑笑笑,面容苍白却十分有精神气儿“妹妹可知这样的的天气,有哪些地方有好风景,快邀了我去,煨酒,煮茶,赏景,方是快意事,甚于年节备礼一事,还是劳烦二婶多多辛苦了。” 顾老爷子早料到她会拒绝,只是要借此敲打一下江氏,这些年,她愈发放肆了。 况且就算顾影阑愿意,她那病弱的身体也熬不住啊,等下别还没过年,她就先倒下了。 等顾影阑入了席,顾晚阑便凑了上来,丝毫不曾在意方才的一番“明争暗斗”大大的杏眼中呈满了笑意。“姐姐,我晓得有一好去处,风景甚佳。就是盛京极东处靠近皇宫的一处皇家园林一一玉林园。可惜不得擅入。待过些日子,梅花开至极盛时,去那儿赏梅,再适合不过了。” 说起梅花,到勾起了顾影阑久远的回忆,久到她都以为她已经忘记了。 “姐姐,姐姐!”顾晚阑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 顾影阑这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便恍若千万树花开,刹那芳华。 “我曾见过此生最美的落梅之景,那是一种令山河都为之哭泣的艳寂。” “怎么可能,姐姐莫骗我。等你瞧了玉林园的落梅苑,断不会再说此话。” 顾影阑摸了摸她的发髻,上面点缀的绿翡熠熠生辉。 “你不信,便罢了。”因为,五年前的她亦不会相信今日的自己会说这样的一番话。 太矫情了,也太不像她了! “姐姐,那你是在哪儿看到的?快告诉我,有机会我也要去瞧瞧。” 家宴(三) “在临安,苍梧山顶。”顾影阑噙了一口热茶,平复了心绪,赞叹道:“那里有十里红梅,因山中积雪不化,得以四季不败。” 那也是她初见师兄的地方。 月皎洁,雪纷飞,花蹁跹,风轻舞。 白衣少年剑起处惊鸿,剑落处动风,剑光,飞雪,梅影,月色杂糅在一起朝她眼底涌来,霎时间,便夺尽了她此生的风花雪月。 此后,她在回忆中只能感受到梅的幽香,雪的微凉,以及,少年凉薄的眸光。 那时候,她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除去君身三分雪,天下无人胜白衣。 “姐姐,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临安看看,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顾晚阑摇摆着她的衣袖,神色中显出几分憧憬。她从未出过盛京,还不曾领略过世间的种种风景。 顾影阑看着她,似乎也看到了无数的闺阁女子,在这样的乱世,囚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终老至死。 “这算什么,画舫听雨,醉卧柳怀,剑指篷蒿,大漠孤烟,踏马封疆……哪个不是世间的好经历,好风景?”顾影阑一说起自己早年的游历之路,便根本停不下来,热茶喝了两壶仍觉得口有些干。 顾晚阑更是听得入了迷,两人也不管周遭虚伪客套的应酬,直聊了个尽兴。 其中,她有一句话感触颇深一一好风景都在路上。 这边气氛温暖如春,可江氏这里,光帕子就捏碎了几条。 尤其是江氏瞧见自个儿女儿对顾影阑笑的那烂灿样,更是恼火。 她生的两个孩子,性子皆不随她。 顾影阑这个小贱l人,她收捨不了,自有人能收拾! “去给我那好侄女,江大小姐传个话。”江氏压低声音朝心腹卢妈妈吩咐道。 “就说,顾大小姐有倾城之貌,无妄大师曾批其命格贵不可言,实乃天生凤命。” 她那个侄女,真是个心通七窍的玲珑人儿,可偏偏痴恋当今圣上,一心想成为皇后。 让她与顾影阑对上,必是两虎相争,定有一伤。 况且……这盛京城想弄死顾影阑的人可真不少。 她只需要看戏就好。这盛京啊,平静的大久了,是该好好热闹热闹了。 “哈啾!”顾影阑无端打了个喷嚏,一股子寒意袭入骨髓,摸了摸发痒的鼻头,便瞧见江氏暗沉的眸光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顾影阑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冲一脸关切的萌妹子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些手痒了想搞事情而己。 江氏,你最好不要惹我,我告诉你我狠起来自己都害怕的哦,顾影阑心里闪过了许多娘亲传授给她的宅斗秘籍。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就在顾大小姐大刀阔斧地准备搞事情的时候,很不幸地光荣重病,自家宴结束便卧床不起。 对外说是偶感风寒,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顾大小姐是寒疾复发。 说起大小姐的病啊,那可真是让整个顾氏一族都操碎了心。 每年,临安顾氏都要斥巨资替大小姐寻找压制寒毒的药材。 上一辈的恩怨,非要牵连自个的后代,真是造孽啊! 因这寒毒,顾珣失去了正一品帝师的职位,顾家失去了百年等待才有的崛起的机会,难道如今就连大小姐,孙辈的领头人物,他们也要失去了吗? 顾家怎能不恨,可恨来恨去,又能如何呢? 更打乱顾家人心的是,大小姐的寒疾竟提前了半月发作。 规律已被打破,便将走向未知。 而未知,最令人恐惧。 谣言(一) 汤药一碗一碗地端进暖阁,却不见什么效果,顾影阑躺在由暖玉砌成的床榻上,通体发寒,眉尾凝霜,正是寒毒发作的症状。 她只觉得天地皆空茫,四周皆是霜雪严冰,冷入骨髓。 她的意识晕沉,嘴里却喃喃着什么,杜若凑近一听,仔细分辨,应是“风满楼……火……火灵芝,师兄……师兄……师兄……” 杜若听了,心里一阵纠痛,将手中的端盘往杜惢怀里一塞,便欲冲出门去。 “杜若,你要去哪儿?”杜惢拦住她,眼底满是不赞同。 “我要去找洛公子,只有他有办法压制小姐的寒疾!”杜若昂着头,一脸愤懑,“我还要问他,为何要失约于小姐,明明两天前他就该来的。小姐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他呢……” 杜惢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吗?这可是在盛京,而不是临安。多少人盯着我们家小姐一旦被宁国公府的某些人抓到了小姐的尾巴,那结果,你能担得起吗?” “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这么痛苦下去吗?一旦全身经脉被封,小姐可就……”杜若眼底含泪,哽咽了几声,不忍再说。 “呸呸,别说什么丧气话。况且,洛公子是为救中毒的萧少爷,这才中途转道去了天山求医,他并非有意失约,毕竟谁能想到小姐的寒毒经提前发作了呢?” “可这也太巧了。”杜若嘟囔萧少爷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这时候…… “他俩也算倒霉,偏偏在临淮城撞上了魔宫的媚杀。”杜惢嘴上说着,心里却冒出点什么。但又很快隐去,她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便急忙转移话题道一一 “以小姐的聪慧,在两日前便能预料到洛公子许是无法准时赴约了,那么她定会有两手准备。这两日是你跟随在小姐身边,她可曾做过什么?你且细细道来。” “小姐……小姐去了趟风满楼,而且还办成了卢七爷的模样参加了个什么比赛。” “这个比赛是昭王殿下牵头的……对了,他还送了小姐一个锦盒。” “锦盒,什么锦盒?” “小姐,当时让我单独理出去了,没跟咱们的行李放一块儿。”杜若猛地一拍额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就去拿。” 杜若冲进了一旁的耳房。 杜惢皱了皱眉,杜若这性子愈发急躁了,也就小姐惯着她,这要换了别家,早被婆子发卖了出去。 正在那是为顾影阑施针的杜兰一边擦着脸上的薄汗,一边走向杜惢,秀丽的面庞显出几分愁苦。 “兰儿,小姐怎么样啊?” “情况……嗯,怕是不好。我只能用金针封穴暂时护住了小姐心脉至于其他……”杜兰没能再说下去。 “没事儿,老爷子已经递了牌子去请太医了。”不过,两人也知道这只是安慰话罢了,杜兰的医术是老爷一手培养出来的,虽然年纪轻轻,但医术绝对不比宫里的太医差。 况且顾影阑的寒疾一直都是由她来压制,以维持日常生活,如今连杜兰都没法子,又怎能寄希望于太医呢? 两人对视一眼,心都不约而同地沉了沉。 “杜惢,杜惢!快看我发现了什么?”杜若像炮仗一样从耳房冲出来,手却紧紧攥着一个锦盒,生怕它飞了出去。“咦?杜兰你也出来了,你快看小姐有救了。”杜若打开锦盒,拨开上面的几幅字画,又在底部轻敲了几下,不知碰到哪儿,竟弹出了一个暗格,上面静静躺着一只通体紫红的灵芝。 这是500年份的火灵芝。杜兰向来稳重的一张脸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也太……太珍贵了!500年份的火灵芝。天下也不超过五株。”其中有两株早被老爷寻来为小姐制成了丸子,这才让小姐的寒毒得以压制到现在。可如今,在这方小小的锦盒中,却放着让无数医者为之疯狂的珍贵药材。 “可是,昭王殿下怎么会送药给小姐呢?”杜惢忍不住发出了疑问,实在是太奇怪了。 小姐常年居住在临安,与那昭王并无任何交集。 谣言(二)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帮小姐捱过这一关。”杜兰小心地接过锦盒。“我这就去配药。”说完就跑开了,像是生怕被杜惢喊住似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杜惢端着刚烧开的热水,替顾影阑仔细地擦拭着冰凉至极的手。 杜若看了看杜惢,又看着杜兰跑走的方向,咬了咬牙后根,心一横,打算出府去寻洛公子。 谁料一出门,便撞上了杜芷,依旧带着离去时的帷幕,遮出了与顾影阑有几分相似的容颜。 杜若一把将她拉至墙根,快速瞧了瞧四周,还好仆役都被她早早打发了出去,不然要被人瞧见了杜芷这脸,估计要完。 “阿芷,小姐不是让你先回临安吗?你怎么反倒回宁国公府了?” 杜芷揭开帷幕,露出一张略带焦急的容颜,“杜若,我昨天从客栈出门发现有人跟踪我,然后我将人引出城,将他们给解决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这时候还卖关子,急死我了!” 杜芷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符,其雕功精巧,令人暗叹。 “这是?” “我也不大认识,这才忙赶回来。小姐博闻多识,没准儿她认识。” “别提了,小姐昨儿寒疾复发,如今仍昏迷不醒呢!”杜若的脸都皱成了包子。 “那怎么办?对了,我自西市往这儿来,听到坊间有不少人议论咱们小姐,说她是什么短命鬼便罢了,更过分的是说咱小姐因面有疾,甚丑,这才在进城时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杜芷当时心想,小姐要都是“貌无盐”的话,那她们这些又能算什么呢?所以也就只把这流言当成了一个玩笑话,借此与杜若聊笑一番。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小姐还好看的姑娘。” 不过小姐以前总是易容混迹于江湖之间,不喜那些所谓的名流宴会,这几年又一直呆在苍梧山求学,这才声名不显。 不然,哪还有那什么江南第一美人,盛京第一美人什么事啊! 于是两人都只将其作笑谈耳。不曾重视。 谁料,不过两日,流言如猛虎,愈演愈裂。坊间传得那是有鼻子有言,在如今这个对美追求到了过分苛刻的时代,那会是天大的灾难。 美人上街,会出现什么,掷果盈车,冠盖京华。 丑人呢,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能逼人至死。 再任流言发展下去,小姐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不过好在,第三天,顾影阑醒了。 什么鬼?谁在她耳边嘤嘤嘤的,好吵!周围又这么冷,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啊! 顾影阑睁眼,便对上的一双肿成了桃儿的眼,心中一个惊吓,直愣愣地起身。 “小姐,呜呜呜……奴婢对不住你……你终于醒……醒了,这,这都是第三天了,奴婢好怕……”杜若吸了吸鼻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我——”顾影阑试图抬起自己僵硬的左手,却发现竟是动弹不得。 “小姐,你差点就醒不过来了,好在杜兰用火灵芝入药,配以针灸之术,不过这寒毒太过霸道,再加上用药晚了些,所以寒气封住了小姐的部分筋脉。”杜若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顾影阑的左手,问道,“除了左手,小姐身体可还有哪儿不适吗?” “部分筋脉被封?”顾影阑试图运功驱毒,却发现气入丹田,却毫无反应,“糟了,我的内力也被封住了!” “怎么会这样?”杜若一脸慌乱,“奴婢去找杜兰,让她给小姐瞧瞧。” “等等!”顾影阑用右手拽住杜若,“先别动,门外有脚步声。” 谣言(三) “姐姐,你醒了吗?”门外传来的,可不正是国公府二小姐顾晚阑的声音吗? 她怎么会来? “我昏睡这些天,都有哪些人来过?”顾影阑起身穿衣,对镜一瞧,白得跟鬼似的,愈发显得没精神气儿了。 “国公爷来了三次,二奶奶来了一次,二少爷也问候过。倒是二小姐,今儿是第一次来。“杜若如倒豆子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顾影阑眯了眯眼,向来敏锐的她意识到了什么。 府里或许出了什么事,而且,跟她有关。 “去迎二小姐进来吧。” 杜若将顾晚阑迎进内室,她一上来就抓住顾影阑的手,激动得鬓边的步摇也跟着颤了颤,“姐姐醒了就好,身体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 顾影阑:“……” 她昏迷的这几天,这个长相温婉的美人经历究竟经历了什么? 嘿,妹子,你人设崩了好不?好歹注意一下吧。 “姐姐!”顾晚阑原本大而微翘的眼睛此刻因激动而显得圆溜溜的,看上去真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你是不知道,今儿我陪忠勇侯府的崔姐姐去挽妆阁看首饰,却听见这坊间处处议论,说什么顾大小姐不仅是个活不过二十的病秧子,而且貌丑无盐,只能以面纱遮面。” 只见她如倒豆子一般继续“姐姐虽体弱,可这貌丑一说实为无稽之谈,这么明显的谣言,他们虽然还看不清,竟齐齐污蔑姐姐,着实可气!” 没想到,这个妹子长得温婉脾气还挺爆的。 别说,这反差,还蛮可爱的。 顾影阑没忍住,捏了捏她鼓鼓的包子脸,眼角也泛起了柔和的笑意。“好了,名声这东西,我也不怎么在意。他们爱说就说好了。听说你极爱珍馐,我让杜兰给你带份临安特有的小桃酥,味道甚妙。你尝了定会喜欢。”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顾晚阑呆怔着。 “不是,姐姐,这貌丑的名声若是传到了宫里,皇上怎么想?”顾晚阑被迷了个七荤八素,直到被迎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立马将头往里探去,把心里最想说的话吐了出来。 她刚说完,就被塞了一嘴桃酥,然后嘴里不自主的咀嚼,吞了进去。 入口是极清淡的桃香,软软的,甜甜的,真好吃。 因为沉迷于美味,她便没注意到顾影阑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迷迷糊糊地离开了…… 顾影阑自己也塞了一口桃酥,她也觉得,今儿这糕点,滋味儿格外不同,很甜,甜到她心里重新燃起了光。 “十一,查清谣言来源,并给它再添一把火。”最好让这把火,燃遍整个盛京,包括皇宫。 “小姐是想……” “嘘!”顾影阑看向阴影里的默默站立的少年,眨了眨眼,笑道:“佛曰,不可说。” 她不能拒绝这份联姻,那就让那个狗皇帝自个儿改变主意! 室内的帷幔轻轻吹起,沉默的少年已不见踪影。 谣言(四) 这年头,民众的八卦能力还真不能小觑,昨天还只是市井坊间在谈论,今儿个连宫里也听到了风声,不少宫女内待在隔间递茶水时都在议论这事儿。 “晚秀,宫外传的那些儿都是真的吗?”两个青袄着身的奉茶宫女趁陛下刚刚下朝的空闲时间,就在茶水间聊了起来。 “琳琅,你不知道,这外头可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的,我看啊,八成是真的。” “那……那你说,那位顾大小姐还……还能当上皇后吗?” “当然……”晚秀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掌风撂倒,刚想发火,却见琳琅扑通跪下,俯身行礼:“奴……奴婢拜见大长公主,殿下万安。” 晚秀瑟瑟发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眼前正是大长公主的仪仗。她头抬得再高,却也只能瞥见那华丽冰冷的长袍一角。 大长公主是何人?乃是先皇的嫡亲姐姐,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先帝怜其丧夫,便许了她可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利。 可大长公主今儿去哪儿不好,偏偏驾临这简陋的茶水间! 她俩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这后宫,愈发没规距了!”皇室威严扑面而来,令两个小宫女抖得更厉害了,在这寒冬腊月里,两个人后背却被冷汗浸湿了个透。 说来也是巧,今儿大长公主收到皇帝的邀约,前往御花园赴宴,途中觉得寒气袭人,正好经过御书房,得知偏殿设了个茶水间,便想讨杯热茶暖暖身子,谁料经过窗前,便见这俩宫女当值时还聊起天来了,聊得还是她正头疼的事儿。 后宫空置三年,宫女内侍渐渐失了规矩,也正好借机敲打一番。 念及此,大长公主挥了挥手,仪仗再次抬起,缓缓远去。 可寒风中,清晰地传来四个字一一 “拖下去吧。” 简单的四个字,就这么轻易地决定了两人的生死。 果然,在这样的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半点儿不值钱。 更何况,只是两个,小宫女。 没有人站出来求情…… ———————————————— 御花园内,梅枝含苞。 帝王负手而立,黑底镶金边的龙袍在雪的世界里格外醒目,襟边的红纹更是像腥红的血一般,流动着。 沉默且危险。 大长公主想,她和所有人都小看了新帝一一这个曾经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无名皇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昭王推出来的傀儡皇帝。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有一种鸟,三年不叫,可一朝长鸣,便扶摇直上。 “陛下。”大长公主正欲行礼,却被帝王转身制止。 “姑母不必多礼。” “不知皇上今儿找本宫来,所为何事?” “姑母,在茶水间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帝王耳目,竟灵通至此! 大长公主心下寒意渐起。 昭王啊,昭王,你究竟推了个什么怪物出来啊! “朕为谣言所苦,特来求助姑母。”帝王脸上挂着笑意。 “陛下,可是执意要立顾家大小姐为后?其实,倘若传言属实,京中也不是没有其他适龄的贵女。” “哦,姑母是在指江家小姐吗?还是说,姑母相信那些谣言?” 帝王折下头顶的一枝红梅,放在手心赏玩着,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大长公主拢紧了身上的衣袍,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皇上希望本宫做什么?请明说。” “皇后,只会是顾大小姐。” “所以,谣言只能是谣言。”大长公主道出了皇帝未尽的话。 “姑母果然聪慧。”帝王高大的身躯逼近大长公主,俯身,将梅枝插入她的鬓边,“此花极衬姑母” “明日之后,朕不希望再听见这些传言。”帝王携其心腹离开御花园,黑色的袍角沾上了细碎的雪,冷得叫人心间发颤。 大长公主瞬间瘫倒在地,急剧地喘息着。 梅宴(一) 大雪初霁,玉林园的梅花竞相怒绽,凌霜傲雪。大长公主见之甚喜,便下宴帖,邀各府公子小姐们踏雪赏梅,于今日酉时,落梅苑相聚。 各府年轻的公子小姐们见之,心中都有了揣测。此宴怕是专门为新回京都的,顾家嫡长女顾大小姐所设,目的是为了让顾大小姐一举打入盛京贵族圈,便有威望颇高的大长公主发出号召。 毕竟没有人比大长公主更合适了。 这顾家大小姐何许人也? 如今三公之首的宁国公的嫡亲孙女,其母族皇甫世家可谓是天下第一世家,有着近五百年的底蕴,比大梁王朝建国到现在的年岁都多了近十倍! 这是什么概念?!从新郑,到前秦,再到如今的乱世,诸国林立,皇甫世家却依旧悠然立于世,繁华久不竭。虽然,如今皇甫世家已隐居百年,可每二十年,必有一后人出山,或辅帝立基业,或掀战事起。 时至今日,皇甫家最后一个出现的,正是这位顾大小姐的母亲,皇甫韶。 若不是她,也许今日的大梁会更繁盛,疆域面积或许会是今日的数倍! 可偏偏…… 家中长辈言及此,便一脸郁郁,今日只一味告诫小辈,敬之畏之,莫要招惹顾大小姐。 可小辈们呢,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嘴上应的好好的,心中嘛……谁知道呢? 但不论如何,对这位至今未露面的顾大小姐,大家还是很好奇的。 于是不到申时,东市便有数十辆马车夹道前行,朝着那所富丽精巧的皇家园林——玉林园而去了。 后人记载当时情形,只一句: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 玉林园,落梅苑。 宴席已置好,只待诸君来。其中,珍馐美酒,清茶佳果,不可胜数。袅袅轻烟于檀炉中逸出,丝丝暖意自银炭里晕开。 见时辰未到,三五成群的贵女公子儿分别聚在一起小声交流,议论着今儿这宴。 “晚妹妹,这可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酉时了,怎么仍未见你姐姐顾大小姐来?” 靠右数第四位的,身着秋香色猩猩毡帽的女子,冲她旁边的顾晚阑问道。 “这……”顾晚阑理了理身上的紫烟貂裘,脸色微窘,原本顾盼神飞的大眼睛竟有些暗淡。 大长公主府的人来递帖子时,明明白白的说,让顾大小姐千万要赏脸一聚。 可姐姐她,却明显地表示了抗拒。 可惜,反抗无效,被祖父强行镇压。 如今,应该是在来的路上吧。 可是,她要怎么回答呢? “莫不是你与这顾大小姐不和,她便未与你同来。”见顾晚阑神色有异,那女子忙继续追问道。 顾晚阑一听,忙解释道:“玉姐姐莫乱说,晚儿与姐姐素来亲近,并无不和。只是姐姐尚且有事,无法与晚儿同来。” 顾晚阑口中的“玉姐姐”正是忠勇侯府的三小姐崔玉莹,在盛京亦是有名的才女,仅次于江家长女江疏月。 崔王莹嗤笑一声,显然不信顾晚阑的话。 高门中,亲姐妹常常都争端不止,更何况隔了一层的堂姐妹。 “晚儿,不知你姐姐品貌如何?莫非真像传言中所说的貌丑无盐?”一粉袄少女好奇地凑过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曲长乐。 说到这丞相府,也是令人唏嘘。 长女六岁时便被贼人掳去,至今未有音讯。 只余幼女曲长乐,也因此长乐被养得格外养娇气。 “阿乐,又开始胡言了,市井传言如何能信?”顾晚阑已经有些恼了。 曲长乐挑眉,围脖上一圈柔顺的白狐皮毛衬得她小脸莹白如玉,粉嫩剔透,格外天真无邪,但嘴里吐出的话却毒得紧:“难道不是吗,坊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顾大小姐满脸红疹,是以常年借口说寓居于江南养病,其实啊,你们都懂的……” 说完,曲长乐掩唇一笑。 “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却不知是否为真。”崔玉莹眼底深藏阴狠,满是恶意。 两人一言一句,聊得不亦乐乎,真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顾晚阑气得从席间直直立起,声音陡然拔高:“你……你们够了!谣言只会是谣言,作不得真。耳听终为虚,眼见方为实,你们好歹是世家贵女,如此嘴碎,与市井泼妇何异?” 一句话惹来众人视线。 两人面面相觑,神色讪讪。 想不到脾气素来温和的顾晚阑今儿竟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三人争端一起,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 梅宴(二)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一声轻笑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我来迟了,不知可有错过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款步而来。端的是,步步生莲,优雅之至。 一袭通体雪冷色斗篷全有白狐皮织成,无一丝杂色,内罩同色系襦裙,领口又以金线点缀。月光泼洒,光华盈盈。再观其面貌,柳眉含情,杏眸带笑,朱唇轻扬,令人观之可亲。乌发高耸如云,只有几颗珍珠点缀其间,显得格外端庄高贵。 “月姐姐确实来晚了,该罚!该罚!”曲长乐崔玉莹同时起身相迎,状似亲切的挽着江疏月的手,背里却银牙咬碎,心道:“又让这厮出尽风头了!早知到她们也晚些来。” 江疏月含笑环顾四周,见顾晚阑直立于席间,面带怒色,佯装诧异,“晚表妹,你堂姐来了吗?还不快同我介绍介绍,免得怠慢了。” 见她仍直怔怔不动,江疏月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关切:“可是发生了什么?但凡有什么事儿,都可与我说,咱俩儿是自家姐妹,不比其他。” “月表姐,我……”顾晚阑欲言又止,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冷凝如霜,但因对着江疏月,便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可见,怒意仍未全消。 “晚儿好大的脾气!无非是我与玉姐姐说了几句顾大小姐的传言罢了,便冲我们摆小姐架子,呵呵。”曲长乐见状冷嘲道。 “曲、长、乐!”顾晚阑咬牙,剜了曲长乐一眼。 “怎么还不能让人说了。明明就有这样的传言……”曲长乐的语气越到后面越讽刺,但见顾晚阑的面色趋于平静,只是明亮的大眼睛里冻结着寒冰,十分摄人,便也识趣儿住了嘴。 江疏月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只是态度愈发亲和起来,再配上那端庄秀雅的容貌,不由得令人卸下防备。只见她笑盈盈的道:“到底发生何事?都学会与姐姐我打起哑谜来了,莫不是要同我玩什么猜猜看?况且,这又跟顾大小姐扯上了什么关系?” “月姐姐没听过坊间传言吗,”崔玉莹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顾大小姐脸上有疾,甚丑……” “哈?”江苏乐抿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使其退去了几分端庄,一股子少女的娇俏便显露出来。“脆妹妹生得如此可人,顾大小姐又岂会差。再者,我只闻顾大小姐自幼落下了病根,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可未曾听过有什么脸疾?” “堂姐胜我许多,你们待会儿一看便知。” 到时候,看你们还怎么笑得出来! 念及此,顾晚阑脸色稍霁。 “哼,要我看,再美也越不过月姐姐去。”曲长乐撇嘴道。 “你这小嘴,可真是让人又恨又爱的。毒的时候,跟涂了砒霜似的,甜的时候,又像抹了蜜糖。” 江疏月捏了捏曲长乐挺翘的小鼻子,一句话逗得她娇笑不已。 崔玉莹也笑出了声,附和道:“月姐姐评得真绝了!” 顾晚阑瞥了眼江疏月,不置可否,静静坐在了席位上。 (吃瓜围观,坐等打脸中……) 这儿气氛欢乐温暖如春,公子小姐们玩得不亦乐乎,而曲长歌,却在墙垣倾颓的济宁巷挂起了义诊的牌子,上面写着:看病不要钱,一人限一次。(不提供药物) 可是,一整个下午过去了,无人问津,只余寒风呼啸。 “啧,愚蠢。”剑客立于屋檐,陪少女在寒风中傻站了一下午,心情显而易见的不美妙。 曲长歌小脸气鼓鼓的,捏紧了小拳头,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好气哟,但还是要保持微笑。因为打不过…… “洛大侠,帮帮孩子吧。”曲长歌仰起了小脸,原本莹白的皮肤早已在寒风中冻得通红,但她眼睛里的光,却亮得惊人。 白衣剑客,执剑的手顿了顿,他俯瞰着下方破败的小巷。难得的良心大发,“不会有人来的。” “为什么啊?” “贫穷是罪。”剑客狭长的眸光泛着嘲意。 住在这里的人,连一日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证,又怎会有看病抓药的钱呢? 即便她已经替他们省下了诊病的钱,可光是药材这一项,就拦住了所有人。 况且女子行医,艰难处还在后头。 但这些也没必要告诉她。 保持愚蠢的天真和可笑的善良,也挺好的。 “可是,柳生娘亲的眼睛还等着我去救呢,如今治疗已达关键时期,若此时放弃,之后柳婆婆的眼睛,便是神仙也难治好了。” 曲长歌懊恼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都怪她,出师门时忘了带些银钱。如今吃住用钱都靠着柳生和洛大侠。 本来她是想借此义诊打出名气,后面便可收些诊费了,可谁知。 一个人也没有。 “不行,不能再这样干等着了!我们去东市试一试。”曲长歌毫无形象地叉着腰。 “东市里的人总有钱喽。我们去宰几头肥羊!” 剑客没有搭理她,只是握紧了手中长剑,眼底万千波澜,终是化为一句—— “随你。” 梅宴(三) 这边曲长歌正奋力推着摊子前往东市,而我们的顾大小姐也即将开启她的风云道路。 ———————————————— 今日虽没下雪,但寒风格外刺人。 玉林园门口的守卫冻得僵直,脸颊通红,其中还站了位灰袄小厮,是大长公主特地派来迎接各位贵人的。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徐徐靠近,映入小厮眼帘。 “不知是哪位贵人?可有请柬?暂且予小的一观。” “这……”驾车的罕见是一个绿袄丫鬟,眉目清丽,将车稳稳停靠在一旁,颇有些为难地看向马车内。 请柬只有一张,已被顾晚阑先行带走,况且若非宁国公态度强硬,小姐根本不想走这一遭。 “杜若——”一只纤细而苍白的手挑起车帘,那肤光似玉,竟将一地碎雪都比了下去。 杜若见状忙扶着顾影阑下车,其服饰之华贵,气质之清冷压得小厮头不禁低到了尘埃里。 小厮脑子贼精,想着这一干小姐俱已到,只余顾大小姐未来,便上前谄媚到,“来人可是顾大小姐?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快请进请进!” 说完便引着顾影阑进园,边走边向她介绍:“这玉林原为太祖皇帝所建,耗时四年,供皇室贵人们玩乐,原本只有牡丹苑和青松苑,后因着某些原因又添了落梅、海棠二苑。前面便是落梅苑了,小的只能送到这里,还请贵人慢走。” 顾影阑颔首,杜若连忙抓出一把金叶子,丢给了正欲走的小厮,那小厮自是千恩万谢卑恭的退了下去。 顾影阑放弃了通往宴席的主道,转而往小径深处走去。 她来此只想赏梅,并不喜与诸多权贵打交道。况且如今离酋时还有段时间,不急。 落梅苑并无太多亭台水榭,只是一排排梅树或纵、或横交错铺展开来。昨晚本下了场大雪,按道理,梅蕊枝丫上都因覆盖皑皑雪花,可如今凝眸望去,具是梅蕊中心沾抹上少许细雪。枝桠上挂着一盏盏琉璃灯火,半剔透半迷离的团团灯火,映衬着红中透着一点莹白的朵朵梅花,煞是令人迷醉。 如厮美景,本该赏心悦目,但顾影阑的眉尖却是紧紧蹙着,不愿舒展。 “小姐,这里的梅花可真美呀!”杜若一头扎进梅林,笑赞道。 “是吗?”顾影阑挑眉。 “小姐莫不是有何不同见解?” “我只是觉得,这落梅苑的梅花,美则美矣,却过于雕拙了些。反倒失了其昭质与风骨。” “小姐何出此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已经见识过了世间最美的落梅之景,再看旁的,便只觉稀松平常。况且—— “梅花之美,形倒是其次,主要在于其骨。是其逆境中奋起,凌霸欺雪的傲骨;更是那独寂绽放不与群芳争艳的风骨!可这里的梅花,显然被精心培养,再经匠人们一番修饰装点,倒叫这梅花只见其形,不见其骨了。” 长长的一段话听得杜若一愣一愣的。 顾影阑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肩,笑道:“简言之,梅花再美,失了傲骨,终不过沦为玩物耳!” 人,亦是如此。 顾影阑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有节奏的掌声响起。 “啪啪啪——”小径拐角处,一行人浩浩荡荡蜂拥而至,将整条小道围得水泄不通。 世子(一) “好!好!好!好一句‘终不过沦为玩物耳’真不愧是顾家大小姐,见解果然独到。”为首的是一位看似四十出头的美妇人,透着皇家特有的尊贵气度,正是大长公主。 疏璃灯火明明灭灭,摇曳不止,一如顾影阑此刻的心情。 她今日确实是被情绪影响到了,竟忘了如今是在阶级森严的盛京,而非随意自在的临安。 顾影阑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从容迈步至大长公主面前,头微垂,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脊背挺直,“臣女顾影阑,拜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面上带笑,心里却暗恼顾影阑如此贬低此处梅花,这不是明晃晃打她脸吗? 因此她也没有推辞,故意受了顾影阑的大礼,待她完成了之后,这才虚扶了一把。 可又念及昨日皇上的那段话,大长公主的脑壳儿便有点疼。 “快快平身,你这孩子,这般客气作甚?”大长公主忙说道,脸上的笑容莫明有些诡异。 这个态度让顾大小姐觉得有点迷。 原本就是她有错在先,竟在主人面前将这满园梅花贬低得一无是处,拂了大长公主的脸面,她生气是应该的,可后面却突然改变了态度。 事出反常即有妖。 顾大小姐迅速起身,头却依然低垂着,她在思索,是什么让大长公主不敢对她过于苟责? “咦,顾大小姐怎么总垂着头呀,莫不是……”长得太丑无法见人吧。崔玉莹捂着帕子娇笑道。 后面的话虽隐在唇边,但联系到最近的谣言,在场的众人皆笑得意味深长。 “是啊,我是怕我太美,容易让某些人自卑。”顾大小姐表示,论硬杠,还没输过谁。 “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崔玉莹的笑容还没来得急绽开就僵在了脸上。 “你的脸不是——” 顾大小姐抬头,挑眉一笑。 “谣言,止于智者。”意思就是说:信的人都是傻子。 “你——”崔玉莹气得捏着帕子的手都颤了好几下。回眸四顾,却发现,众人皆在发怔。 犹其是好几位年轻公子哥,更是直愣愣的,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就连满脸气愤的崔玉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 该怎么形容呢,明明满苑,瘦梅峋立,疏影横斜,是此生亦难见的美景,可她一抬头,只是一个简单的挑眉,便艳压千枝红梅,胜过万种风情。 顾大小姐本想,世间男子太多慕色,刚好有人污她貌丑,便想凭此丑名,令狗皇帝打消立她为后的想法。 奈何老爷子早早识破,以至于该计划胎死腹中。 既然谣言没用,顾大小姐也不想天天背个丑名,平白惹人议论。 正好借这今日这个宴会,一并解决了去。 反正第一个计划失败了,还有第二个。 她希望,生命的最后十年,只为自己而活,活的肆意,活的精彩。 众人刚从美色中醒来,便像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 永平侯府的大公子刘诚,凑到永熹侯府的三公子谢言旁边,叹道:“果然传言不可尽信,这顾大小姐的容貌比之江疏月还要更胜一筹,就连春风阁的头牌汝华姑娘,亦是比不过的。” 说完,还露出了只有男人才懂的笑容。 他们二人是盛京出了各的纨绔子弟,斗鸡,竞酒,狎妓无一不精。 然,相比起刘诚,谢言还算有些分寸的,皱眉提醒道:“你这话心里想想就好,何必说出来。顾大小姐与江大小姐是何等人?汝华姑娘又是何等人?岂能相提并论?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那可就……” 后面的话虽未尽,刘诚却已额冒冷汗,忙道:“多谢兄弟提点,是我犯迷糊了。” 诸如上述的议论不算少,公子哥们还好,他们觉得顾影阑已被内定皇后了,顶多感叹下美人如花隔云端,无福消受。年轻小姐们则是捏紧了手中帕子,心中百味交杂。 也不知是哪个糟心的传出的流言,倘若如顾大小姐这般都算貌丑无盐,那她们成什么了?地上的污泥吗? 本来是想来此看顾大小姐笑话的,现在反倒是她们先没了面子。 “比下去了!比下去了!月姐姐这下子总该服了,这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要易主了吧!”曲长乐故意嚷嚷得很大声,明刚褒赞顾影阑,实则是想引起江疏月的嫉恨。 这两个人,她都讨厌。 奈何,顾大小姐一直盯着大长公主,心中波澜万千。 江疏月亦神色未变分毫,仍是笑吟吟的:“确实如此,即便同为女子,方才我也不禁看痴了,顾大小姐这一抬头,倒叫我们皆暗淡了三分。” 这话段数极高,不仅化解了曲长乐的戏言,又暗暗替顾大小姐拉足了仇恨,可观其话语,句句都在夸顾影阑,令人挑不着错处。 不过顾大小姐更绝,只说了一个字:“哦。” 说好的撕逼的?说好的王不见王呢?顾大小姐,你难道不晓得,江疏月是你成为皇后的最大敌人吗? 顾影阑本来是想跟江疏月来一局的,可她却注意到了大长公主面上极为怪异的神色。 当大长公主彻底看清她的面容时,很深的恨意在其眼中压抑着。 似乎在透过顾影阑,看向另外一个人。 顾大小姐心中有点慌。 这该死的第六感竟如此准确。 只见,大长公主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语气咄咄逼人,“顾家丫头,你说本宫这落梅苑的梅花过于匠气了些,反倒不美,那想必以你顾大小姐的身份,定是见过比这更美的雪梅景象。” 大长公主扶了扶鬓间华贵冰冷的步摇,“那你不访说道说道,也好让本宫及在座诸位见识见识。” 众人瞬间安静,谁也没有想到,大长公主会突然向顾大小姐发难。 世子(二)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一出,整个梅苑静得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大长公主杠上未来皇后?! 这可有好戏看了。 顾影阑后撤一步,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便映入眼帘。 啧,真有意思。 “小姐……”杜若声音颤抖着。 “放心。”顾影阑将她护在身后,“不会有什么事的。”随即,顾影阑冷笑一声,直一视大长公主,正欲开口,不料—— “姑母!姑母!原来你在这儿啊,真叫我好找,快看,我替您把谁带来了。”一道欢快飞扬的声音打破了此时僵持的氛围。 可众人的心,却猛地一沉。 这熟悉的腔调,莫非是…… 于是,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梅枝掩映间,忽然旋出一个身影,定晴一看,是个红衣少年,正踏雪飞奔而来—— 他的眉眼,恰似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他的唇瓣,沾染山间朝露,莹莹润泽; 一袭大红蟒锻长袍,外披暗色系刻丝貂鼠披风,完美地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姿。 灿若骄阳,烈如火焰! 于冰天雪地,红梅怒绽时肆意而来,让今不禁想到—— 杏花初吹染,谁家年少风流满? 当然,这种感觉只在众人维持了极短的一瞬。 乖乖!这小魔王咋游历不到一年就回来了?!这不合常理呀,以小魔王的性子,不浪个两三年,如何会舍得回来? 众人将哀嚎默默吞进了肚子,待少年经过小径时,众人皆默契的转身退步让出一条小道来,无论男女皆齐声道:“良小世子好!” 没错,这人便是臭名昭著的良小世子,君祁良。 顾影阑看着这一慕,嘴角微微抽搐,她好像误入了什么大型传销现场。 只见君祁良斜觑一眼众人,一改方才欢快的噪音,只是倨傲地应了一声,便目不斜视,自然地迈步而过。 “你这小子,如何这般晚才来?一年不见,难不曾你就忘记了姑母我不成,当真是白疼你一场。”大长公主语气虽是嗔怪,但眉梢眼底皆是止不住的笑意。 君祁良立马换上了一幅讨好卖乖的笑脸,佯装委屈,“姑母这可是冤枉侄儿了,我刚刚是去寻昭表哥了,想同他一起过来同您玩乐呢,这才晚了些。” 还没等大长公主反应呢,众人先齐齐啐了一口,心道:时隔一年,良小世子的变脸绝技又精湛了不少啊。这速度,啧啧。 顾影阑也是第一次见,一个大男人撒娇卖萌能卖得如此清新脱俗毫不作做的。 但别说,这小模样,还怪招人的哈。 “等等,你刚刚说阿昭?是昭王殿下吗?他今儿也来了?!”大长公主一脸惊喜。 昭王殿下?! 众人亦惊讶万分。他们清楚,除了必须出席的宫庭宴会,其余的私人宴席,昭王素不会参加的。 而今儿个,却是要破例了吗? 君祁良一脸骄傲地唤道:“昭表哥!你还在那儿磨蹭些什么呢?还不快些出来,好让大家瞻仰瞻仰你的风姿呀!” 这话要多欠扁就又多欠扁,而且格外轻挑。 君祁良一年未回盛京,愈发浪得厉害了,行事更加张扬无忌,竟连昭王也敢编排。 但昭王真的会出现吗? 世子(三) 昭王真的会来吗,众人皆翘首以盼。 见状,杜若悄悄凑到顾影阑耳边,“小姐,今儿我才见识到了,什么叫盛京第一纨绔,跟眼前这位祖宗比,那些江南世家子弟,都显得格外有礼。就连卢七爷,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跟这位比,亦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顾影阑神色复杂,望向君祁良,却发现他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冲她眨了眨眼,随后一脸傲娇的昂起头。 顾影阑:…… 脸长得好的确有优势,连眨眼都眨出了销魂的感觉。 顾影阑见少年鲜活的表情,嘴角不自觉漾出笑意。 “那些纨绔子弟可不及他。”顾影阑捏了捏杜若软软的脸蛋,低声道,“他虽嚣张,亦不是没有分寸的。如对大长公主,太皇太后等地位尊崇的长辈,便讨好卖乖,博其欢欣。” “那昭王呢?” “对昭王,他们两人是姨表亲,素亲厚。又是平辈相交,打趣调侃一番亦无不可。” “再如其他公子小姐,地位不及他,便自可随心而处。亲厚些的便言语一二,厌恶疏远的,即便是肆意辱骂一番,也没人会过于责难他。” “这样一来,即便他闯了些祸事,亦没人怪罪。一是不愿,二是不忍,三是不敢。” 顾影阑心知君祁良是特意在那个时候出来的,替她引走了大长公主的刁难。便也投挑报李,挽救一下这小子在小姑娘眼中的形象。 顾影阑说完,却见杜若一脸惊异的看着她,“奴婢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小姐这般夸赞除洛公子以外的人呢。而且,奴婢很久没见小姐笑得这般开怀了。” 师兄啊……他跟君祁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师兄是冰雪,如皎月,高不可攀。 世子似烈火,如骄阳,肆意灼目。 但都是一样的危险,迷人,诱惑着无数人堕入深渊,死生不得。 “阿若,待在盛京,我感觉,连呼吸都是压抑的。所以我一定要,离开盛京。”顾影阑握紧了她的手,想要从中汲取力量:“而且,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就是……” 顾大小姐还未说完,却见众人一阵骚动。 “天呐!真的是昭王!” “殿下居然真的来了!”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昭王殿下,让我现在死去都值了!” 若说君祁良是人人厌恶恐惧的大魔王,那么昭王殿下就是人人喜爱的国民偶像。 当下人皆慕名士,昭王殿下便是那万千名士之首。他擅诗词,工书画,通乐理,六艺俱精。而且,本来他唾手可得的皇位,竟然拱手让人,令先帝无奈,只能传位于如今的新帝。 这一放,无数名士赞慕他的高洁品性,也令昭王的口碑达到了巅峰。 本来大家以为他趁势让自己的名气近一步扩大到整个天下,却不料,新帝即位,他便闭门谢客,三年都不见其人。 神秘,未知,更加挠人心肺。 众人恨不得把脖子伸长、再伸长一点。 梅影绰绰,灯火迷离。 一身影由远及近,款步而来。 昭王(一) 积雪覆地,风声不止。只见—— 锦刻纹饰的石青木屐轻踏于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身响,众人的心尖亦随之颤了颤。 视线再随之向上,隐约可见其竹青色的衣袍上绣着几只姿态飘逸的白鹤,再往上白玉腰带隐约露出一角,其上系着一只剔透的碧玉箫,勾勒出他窄瘦的腰肢。再往上,俱被莲青色斗纹祥云织勒的大氅遮住,窥伺不得。 鸦青色的发丝,似挽非挽,自然倾泻而下,令其添了几分洒意慵懒。而风月清浅,眉目隽然,好似一枝梨白染墨色。 无怪乎世人评其:“琉璃色,明澈远,兼修内外,故气质卓然。” 然众人却惊掉了下巴。 他们是不是看见了假的昭王?! 虽然昭王这三年深居简出,但众人知晓他对自身形容服饰可是严谨到了过分的地步。无论是外出访客,还是出席宴会,他连自个儿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放过,皆要打理妥当。而今日,发未束冠,袍未理襟,甚至连鞋屡也未穿,只套了个木屐! 众人愣神了好久,才齐齐行礼:“拜见昭王殿下!” 大长公主亦甚异之,心下一想,定与君祁良这混厮有关,便问:“你小子是从哪儿将阿昭拉过来的?” “榻上呀!”君祁良不假思索答道,他眼底余光皆偷偷放在了顾影阑身上。 原来十年不见,她都长这么大了。 “榻……榻上?!”众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良小世子,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吧? 众人不忍亵渎了昭王,便只将怪异的视线偷偷放到了君祁良的身上。 不得不说,良小世子这容貌,这身段……啧啧。 刘诚与君祁良素交好,半是诧异半是玩笑,“嘿!兄弟,你这就不地道了,咱俩儿一块玩乐了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有这等癖好。” “什么癖好?”君祁良回过神。 刘诚冲他挤眉弄眼,“就是……就是那个呀!”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纯粹被气的。他这才明白了众人心中所想,顿时怒发冲冠,剜了刘诚一眼,“再说,撕了你的嘴去!” 他哼了一声,星眸微闪,不耐烦地解释道:“爷方才的意思是说,待爷纵马赶至昭王府时,昭表哥正于榻上品茶,爷担心误了时辰,便拉着昭表哥上马一路疾驰而来。” 然后,昭王的头发被风刮得凌乱不止,这才别扭舍不得出来。 这后面一句话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因为他正见昭王冲他笑得一脸温柔,眸光清浅温润,端得是君子如玉。 然,君祁良却觉得周身汗毛倒竖,一股子寒意自脚底下钻入。 他,不会又说错了什么话吧? 良小世子自是不晓得,有些事儿越描越黑…… 众人心照不宣,笑得极为隐秘。 刘诚更是“添柴加火”,一脸暧昧道“我懂,我懂,共乘一骑,纵马而来……这是情趣,情趣。” 众人捂脸,那画面,光是想想就醉了。 “呵!”君祁良冷笑一声,原本绝艳的脸此刻黑得能滴出墨来,“刘诚,你小子一年不见,皮痒了是吧?城郊那处别院,你若不稀罕,爷不介意一把火给你烧个干净!” 刘诚一听,吓得立马跳起来,奔至君祁良面前,忙讨好求饶道:“别,别!大爷,是小的错了,爷您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岂会是那等人。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那院子吧,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刘诚那别院住着的是他从各地搜罗来的歌妓美姬,专供他与一干兄弟玩乐之所在,若要真被君祁良一把火给烧掉了,那他找谁哭去。 众人皆被刘诚那滑稽样给逗笑了,结果君祁良一冷眼扫来,“还有你们,谢言、王建、崔尚……怎么?你们的丰功伟绩也想让爷一并说说?” 笑声顿止,四处静得可怕。 顾影阑此刻注意到了个奇怪的现象。 昭王眼中含笑赏梅。 江疏月冲她笑得温婉。 大长公主笑看闹剧不置一语。 君祁良……嗯,很好!这孩子还在训人。 而其他人,面带惊恐。 顾影阑脑中突然有了个绝妙的想法。 昭王(二) 君祁良仍在喋喋不休:“今日之事,谁要是敢在外面乱嚼舌根子,爷定割了他的舌头炖汤!” 见众人头缩成了鹑鹑,君祁良这才歇了声,趁机偷瞄一眼昭王,见其眉眼舒展,唇边带笑,这才松了口气。 说来这怪这小魔王平日混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对着昭王,他就横不起来。 顾影阑将君祁良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桃花眼微眯,朗笑出声,于静寂中却如惊雷炸起! 只见她揶揄道:“往日在临安,我常听人说,盛京有三绝:天子画,昭王酿,世子颜。谁知今日,没见什么美人颜色,反倒见着一只横着走的霸王!” 横着走的霸王…… 这不是变相的骂世子爷是个王八吗?! 众人像看怪物一般看向顾影阑。 杜若也一脸震惊,她记得小姐今儿出来前吃了药啊,怎么会开始说胡话呢? 顾影阑却很满意这个效果,她的计划,说不定很快就可以成功。 踹掉狗皇帝,迎接自由新人生! 这一切的关键就在,顾影阑的视线转向君祁良,却发现他一脸人幽怨的盯着她,就……就像只没吃到肉的小狗。 顾大小姐心中突然感觉,计划又要胎死腹中了? 不,她不允许! 顾影阑挑眉一笑,挑衅地看向君祁良。 快生气呀! 可谁知君祁良又换了个更奇怪面前,他好像,在……在傻笑。 世子爷,就是觉得,小姑娘奶凶奶凶的,怪好看的。 众人心下失望,本来还以为能吃瓜看好戏呢! 毕竟顾大小姐与良小世子有旧怨,按道理不应该这么和谐呀! “姑母,这位就是顾家妹妹吗?”红衣绝艳少年突然放低了声音,白皙的耳根染上了一抹绯红。 顾影阑面无表情,内心甚至还想翻白眼。 没事儿,计划还能拯救。 本来她是想跟君祁良闹段大的,然后江大小姐不是想当皇后吗,她肯定会让朝臣与皇帝觉得她不配为后,再加上大长公主和昭王都是亲眼见证人,见她这么野,肯定也反感。 况且君祁良当年错手将她推入水中也是事实,爷爷也不会怀疑是她故意为之,只当她心中还怀有恨。 毕竟,若不是那次落水,她也不会寒疾复发,活不过二十…… 虽然君祁良只是个背锅的,这次,再背一下也损失不了他什么。 有太皇太后和镇北王妃护着,他就捅破了天,两人也能补上。 天呐!多么完美的计划! 偏偏,在最关键的一环出了问题。 就是这个铁憨憨! 顾影阑强忍住要弄死君祁良的冲动,走到君祁良面前,行了个平辈礼。 却见少年眸中盛满了炽热,像星光闪烁,熠熠生辉。 当然,这得忽略他脸上的傻笑。 顾影阑:“……” 君祁良:“……”(傻笑中) 众人:美色是毒,世子爷中毒已深! “咦?”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江疏月的一声惊讶就很明显了“这样凑近看,良表哥与顾大小姐的眉眼竟有几分相似。” “你别说,还真挺像的。尤其是眉眼。”刘诚附和。 怎么可能?! 顾影阑细细打量他的脸,心里莫明恐慌。 昭王(三) 顾影阑的心沉了沉,与其说君祁良的眉眼像她,倒不如更像她阿爹,顾珣。 不,不会的。阿爹不可能会背叛娘亲,而且年龄也对不上。 君祁良还有一年便要及冠,而她今年不过十五。 众人表示,真正的大瓜终于要降临了吗?! 顾影阑猛地看向江疏月,她的这句话只是随口一提吗?还是,手中掌握了什么? 江疏月脸上仍是柔和的笑意,连嘴角上扬的角度,都是,从未变过。 这时,君祁良突然捧着自已的脸靠近顾影阑,虚搭在其肩上,肆意挑眉,看向表情各异的众人,笑道:“你们懂什么,这叫夫妻相!说明我和顾妹妹有缘。姑母,你看,要不今儿你做个主儿,把顾妹妹许给我吧。” 大长公主愣了愣,随即嗔了一眼,“你这小子,又胡言乱语了!今儿本宫要在这儿定了你的婚事,回头你娘回来了,还不得撕了我。” 再说了,她看顾大小姐还不一定看得上这小子呢! 顾影阑只想一巴掌糊他一脸! 君祁良眨了眨眼,贴在她耳后,少年温热的呼吸洒在后颈,“爷知道你不想嫁给皇帝,爷帮你。” 可她也不想跟你这混厮凑一块儿好么!那算什么,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她又不傻。 不过,为什么大长公主对她跟君祁良这厮长得像这事儿一点惊讶都没有? 不过,吃瓜小群众今儿非常给力,为了吃到大瓜也是豁出去了! 居然直接问到了大长公主头上,说为啥他俩会这么像? 大长公主稳如泰山,笑容不变。“这个答案不如让阿昭告诉你们?” 众人齐刷刷转向昭王,连顾影阑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昭王一个人立于梅枝横斜下,自成风景。一瓣梅花坠在他的发间,刹那艳寂。 众人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顾大小姐肖似其父?”昭王问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他琉璃般的眸光注视着顾影阑。 “对。” “那便是了,阿良亦与其父酷似。而帝师与镇北王是姑表兄弟,所以自然会有些相似,不必讶异。” 昭王拂了拂身上的落花,姿态可堪入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他们怎么忘了,顾君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安国公府故去已久的老太君不正是宁国公嫡亲姐姐吗? “看吧,顾妹妹,你本来就是我妹妹。”君祁良得寸进尺,越湊越近。 顾影阑没忍住,一把推开君祁良。 “昭王长你几岁?”顾影阑瞪着君祁良,让他不准靠近。 “昭表哥?长我两岁啊。干嘛突然问这个呀?” 二十一。 长她七岁啊…… “哎哎!你不会看上我表哥了吧。”少年突然急得跳脚,一惯自信到没边儿的世子爷,独独在昭王面前矮了一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顾影阑见他这般紧张,突然起了心思,笑着逗他道:“是啊。” “姑母!姑母!你就应了我呗,或者去请个旨儿,把顾妹妹许给我吧!”君祁良拉着大长公主的衣袖,死活不放手。 刘诚见状忙将这祖宗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爷,你不知道顾大小姐被内定皇后了?你是疯了吗,想跟皇帝抢人。” 君祁良冷笑一声,声音大得生怕在座诸位听不见,“圣旨又没下,婚约亦未成,将来如何谁又说得准昵?” 顾影阑心中是认同这问话的,突然觉得君祁良长得顺眼了不少。 江疏月嘴角居然上扬了一丝,笑得真了些:“表哥说得极是,一些都还未知呢!” 大长公主不在意君祁良怎么说,她注视的方向——是昭王。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次皇后的归属关键不在皇上,而是昭王,这个她从未看透过的侄子,那双干净的眼眸,让人一眼就看清,却如何去看不透。 他跟君祁良从小交大的交情自不是假,可如今的皇帝,也是他一手扶上去的。 昭王,你会站哪一边呢? 疏影(一) 让大长公主失望的是,昭王依旧是昭王,她还是猜不透。 如今人已到齐,宴席也该开始了,再这么堵在这个小径,也说不过去。 本来一行人出来是为了找顾大小姐,如今,不仅找到了顾大小姐,还附赠了良小世子与昭王殿下,这趟值了! 众人心满意足的回到席间,品味美酒佳肴后,有人说,光有美酒珍馐,岂能无诗词助兴,不然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既然今日空中有月,地下覆雪,月色与雪色之间,还有满树红梅,又听得顾大小姐那句话,想必不少人心中亦有感怀,不如以梅为题,来作几首诗,我介时命人择优装订成册,亦不失为一段佳话。”江疏月笑着提议道。 顾影阑:感觉有被内涵到。 众人纷纷附和,脸上的酒意都散了几分。 要来了吗? 江大小姐要跟顾大小姐宣战了吗? 他们可都是期待了一整天了! 大长公主颔首:“善哉。”便命婢女取出了一方宝匣,“既是作诗,也该添些彩头,这样吧,本宫为评委,本次诗作前三可自匣中任取一物。” 江疏月见大长公主同事,笑容更深了几分:“顾大小姐意下如何?” 问她?!她没意见啊。 顾大小姐从美食中抬起头,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没意见啊,不过我不会作诗,就不参与了。” 江疏月笑容不变,“也是,顾大小姐今儿那一句,颇有哲理,倒也不必再作。” 君祁良坐在席间早就忍不住了,见状立马道:“那爷也不参与了。” 让他作个什么酸诗,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对了,昭表哥也别参与了吧,不然你们没法儿玩了,第一肯定是他啊!” 虽然这是事实,但这话从良小世子口中吐出来咋就这么难听呢? 但对于这祖宗,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随他去吧。 大长公主无奈扶额。 江疏月无懈可击的标淮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遇到这种泥石流,向来玲珑八面的江疏月也没了法子。 但比赛还是得进行下去的。众人俯身案间,正于上好宣纸上提笔挥毫。 君祁良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没什么意思,看见小姑娘一口一个水晶糕,吃两腮的鼓鼓的,便眼巴巴地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顾妹妹,光在这吃东西有什么意思,爷知道这苑中有个好去处,不如我们悄悄过去。” 君祁良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了两下,随后就看见顾大小姐宛如看智障般注视着他。 大小姐表示,顶着这么浓艳逼人的脸做这么蠢的动作,普天之下也只有面前这位了。 “什么好去处?”但她还是很给面子滴。 “这苑有一株绿梅,乃花中绝品。” “在哪儿?”顾影阑急忙咽下口中食物,追问道。 她只在师兄那儿听过绿梅之名,却从未见过,不想这苑中竟有,若能寻到,赠予师兄…… 君祁良没想到她会这般激动,一双潋滟桃花眸更添三分神彩,亮到让世间芳华为之默然失色。 “我……我不知道。”君祁良今儿第一次没自称爷。 “那你说个什么劲儿!” 害她白憧憬一场。 “我们去找找不就得了,我去年就找过一次,确定了大致位置,但因有阵法,爷进不去。” 君祁良非常成功的收到了顾大小姐鄙视的小眼神。 作为战神镇北王的后代,居然连个阵法都破不了,要你何用? 君祁良莫明羞愧的摸了摸鼻子,当时夫子上课的时候,他睡着了嘛,要不?回去再学学。 “愣着干啥儿,我们走吧。” 在绿梅的诱惑下,顾大小姐暂时放弃了美味的食物,和君祁良一起偷偷溜出了席间。 梅花簌簌而落,两人一高大一娇小,皆是红衣墨发,环佩叮当,画面竟异常和谐。 但是真的没有人注意吗? 疏影(二) 君祁良带着顾影阑左拐右拐的,穿过长廊,迈过小径,在满树红梅中找寻那一抹绿色。 “总算从那无聊的宴席中溜出来了!可憋死爷了。”君祁良边走嘴上也不歇着。 “对了,顾妹妹今儿看见江疏月了,有何感觉。”周围琉璃灯火明明灭灭,在他面上打下了一层化不开的阴影。 “她不是你表妹吗?为何喊得这般生疏。”顾影阑诧异,按道理君祁良跟江疏月既是表兄妹,又从小一块长大,情分应当不浅才对。 “那种虚伪恶毒的女人,爷一靠近就觉得浑身发冷。”世子爷那种嚣张不可一世的表情又来了。 顾影阑顿了顿,第一次认真地唤了一声,“君祁良,你应该向江小姐道歉。” 虚伪恶毒这种词,无论放在哪一个女子身上,都是伤害。 “顾妹妹,你怎么能帮她说话呢?”世子爷也是纳闷了,“你不会不知道京中的那些难听的流言是她散布的吧?” 顾影阑神色未变,“我知道啊。” 世子爷委屈巴巴,“而且,以前每次上课前,她都一口一个表哥叫的欢快,可背后却在夫子面前打爷的小报告。” “而在老爷子面前,她又是端庄守礼,温良恭谨的典范。处处想要八面玲珑,反倒让人觉得钻营。” “那你想让她如何呢?”顾影阑反问,“你想让她像你一样,肆意妄为?不务正业?” 君祁良的话头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你觉得她虚伪,可我倒觉得她性格便是如此。人啊,都是有多面性的,只不过人们习惯性的向世人展现他所希望世人看到的模样。” 顾影阑脸上似有嘲意:“江大小姐希望世人眼中的她是端庄的,那她便将自已端庄的一面无限放大。” 顾影阑直视君祁良,好像要穿透他一般,“世子爷,难道你不是如此吗?你希望世人看到你纨绔嚣张的一面,你便处处嚣张,事事放肆,生怕世人不知你的丰功伟绩。” “我自己,亦是如此。”顾影阑自嘲一笑:“倘若江大小姐被称为恶毒虚伪,那我们难道就是人间真实了吗?” 千人千面,一人亦有多面。 人性之复杂,岂能用一语以言? 君祁良那张绝艳无双的面庞隐在夜色里,灯影晃晃,他的声音却稳稳的,没了初时的飘浮不定,“那你就轻易的放过吗,恶意毁坏女子名节,绝非小事。” “当然——”顾影阑狡黠一笑,声音拖长,“当然不放过啊,但以后找个机会阴回去不就好了,但这又不影响我客观评价她。” “你知道她对我有恶意,可有一件旧事,你绝对不知道?”顾影阑一边观察周围地形,一边说着。 “什么旧事?” “我阿娘和江大小姐的母亲可是过命的交情。” “你娘和我舅母?”君祁良诧异挑眉,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我阿娘那时刚怀孕一月,而她的好友却已经刚刚生了一个女儿,那也是这样一个冬夜,却没有今天这样冷……” “阿娘说,她好友极喜梅,想以此为女儿取名,可夫妻俩挑了好久都没有满意的。” “我阿娘便说了一句诗,是她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疏影’二字甚是妙极。” “不过,那好友说,她只要一个疏字,而影字则让我阿娘留着。所以,我的名字入族谱时,阿娘提笔,写下了影字。” 江疏月,顾影阑,可能连江大小姐也不清楚她们两人名字的由来吧。 不过她阿爹当时也取了一个名字,为此还跟娘亲争论了好久。 当然,这种事情就没必要告诉君祁良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敢问顾大小姐,此诗为何人所写?” 这不是君祁良的声音! 顾影阑猛得回头—— 疏影(三) 顾影阑猛得回头,只觉周遭场景突然变化了起来,一枝绿梅素袅娉婷,疏然而斜立。 可君祁良却不见了踪影。 花枝掩映间,一人缓步走出,鸦青色的发,竹青色的袍,轻裘缓带,玉箫别系,正是昭王殿下。 他什么时候离开席间来这儿的?!而且刚刚她说的话估计全被这位儿给听见了。 而且这阵法……没想到竟是昭王所设! 顾影阑突然有中掉坑里的感觉,可对上昭王如琉璃般澄澈的眸子,千万句质问的话便哽在嘴边,欲吐不得。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昭王,她记住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昭王复吟了一遍刚才的诗句,拱手行君子礼,再问道:“此句为何人所写?望顾大小姐告知,昭不胜感激。” 顾影阑心中震惊,昭王是真心像她询问的,可问题是,她也不认识写诗的人啊! 阿娘说此人为一隐士,名林逋,字君复……是个怪人。 顾影阑只能勉强答道:“此人在文坛并不出名,是位隐士,名林逋。我也是听我阿娘,哦不,我母亲提及的。她说此人一生梅妻鹤子,院前种梅养鹤,不娶妻生子,亦不慕名利。终日与梅鹤相伴……” 顾大小姐不知该不该感概自己过人的记忆力,竟将她娘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眧王垂首,听得格外认真,那双澄澈的眼中满是对文学的炽诚与尊重,一如当日在风满楼,他也是这样,追问着她。 他认出了她的女儿身,却毫不在意,一心只问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是何人所写。 也许,她不应该用太多的阴谋论去怀疑眼前的昭王殿下。 “不知顾大小姐可有全诗,昭可否一观?” “有的,我等会儿去席上拿些纸笔给你抄录一份。” 她跟他,此刻站在了一个平等的地位,无关身份,无关阶级。 “礼尚往来,顾大小姐可有何所求?” 顾影阑偷偷瞄了眼这株绿梅,奈何有贼心没贼胆。 “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过一首诗而已,不必在意。”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眼睛还是忍不住瞟了几眼那株绿梅。 见她神态,昭王轻轻摇头,竟是低头轻笑了出声,声音如玉石轻击,极为清冽。 “顾大小姐若喜欢,明日可令人来将这株绿梅移走。” “真的吗?”顾影阑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生怕昭王反悔,忙回道:“多谢昭王!” 顾影阑正欲离开,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把君祁良给忘了! “殿下,良小世子呢?他方才跟我一起过来的。” 谁料一提君祁良,昭王脸上笑意顿止,青衣被寒风吹得鼓起,第一次有了天家贵胄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感,“昭希望,顾大小姐莫要再靠近阿良。” “为什么?”顾影阑绷紧了下颌。 “阿良生性单纯,偏又身份特殊。昭不希望他被任何人利用。顾大小姐,或者我应该唤你,卢陵钰。” 他居然拿那次风满楼的事情危胁她! 那日,她为了不暴露身份,让人知晓她提前回京,便易容成了她的发小,卢家七爷,卢陵钰,混入了风满楼。 可没想到,却被昭王给识了出来。 她没想到,君祁良与昭王的感情居然这么好。 可是,明明是君祁良那厮先来招惹她的呀! 顾大小姐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亦从未主动害人。 罢了,亲疏有别。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用来权衡世间。她又何必苛求让所有人都偏向于她的? “臣女明白了。”顾影阑定定注视着昭王,朝他深深俯拜,“顾影阑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今日之言,臣女铭记于心,定不敢忘。” “你最好少使用你的左手。”昭王的语气又恢复了温和,“再用下去,你的寒疾可能又会再度爆发。” “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顾影阑转身,迈步离去。 “其实,关于这株绿梅还有一个故事,不知卿可有兴趣。”昭王语气幽幽,透着一丝怀念。 顾影阑脚步丝毫未停,“那真是可惜了,臣女从不爱听故事。” 昭王静静的,看着少女红衣翩跹的背影正离他一步步远去,轻轻的笑了笑。 而他不知道,今后再回想起这天,这个背影,却每每红了眼眶。 一步错,往后步步,便皆是错。 擦肩(一) 区区一个迷幻阵,自然难不倒顾大小姐。 阵法一破,场景重演。 一抬眸,便是君祁良写满了愤懑的脸,见她一出来,忙又佯装可怜巴巴的模样,一双星眸瞬间暗淡了下来,好不委屈。 奈何他遇到的是周身充满了冰剌的,正在气头上的顾影阑。 所以,这招,没用。 顾影阑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明明目光平静,却给人以刀光剑影,风暴迭起之感。 “顾妹妹,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爷一个回头,人就不见了呢?” 世子爷低声下气,头上那根被寒风吹起的呆毛摇摇晃晃的,一如他此刻的内心,充满了疑惑和委屈。 顾妹妹怎么突然不理他了呢? 明明开始她和他聊得不挺好的吗? 世子爷想,还好他准备了杀手筒。 “顾妹妹,你回京几日了,可有四处玩玩?” 顾影阑脚步未停,君祁良却是不慌了,“妹妹,也许不知道,盛京都城外再往北,有一处北郊猎场。” 顾影阑脚步稍缓,君祁良笑了,涉及到他擅长的领域,瞬间眉飞色舞,像孔雀开屏一般。 “那猎场占地极大,圈了一整片密林,与空地,天高云淡,纵马疾驰,弯弓射箭,实乃快意之事。” 顾影阑脚步微顿,君祁良快步跟上,“那猎场里,专门养了一批骏马,个个身膘体健,不去跑一跑太可惜了。” 君祁良叹了一口气,“不过呀,这猎场因皇室疏于打理,便盘给了我们君家。” 意思就是说这猎场现在归他们家了,想去,找他呀! “大冬天的去跑马打猎,脑子是被驴踢了吗?”顾影阑继续快步向前,红狐狸大氅被寒风鼓起,复又落下,拖曳出一地碎雪。 背后红衣少年却笑得肆意,他知道,这个事儿,她心动了! “顾妹妹,那密林里,说不定有不少雪貂与白狐呢!若是能猎了来……” 顾影阑停下脚步,转身,面前君祁良,“时间,你定。我,奉陪到底!” 她确实压抑了太久了,急需一场奔驰,与风赛跑,吹散心中所有的愁绪。 “顾妹妹果然爽快,那就明日巳时如何?” 君祁良叹到,果然美人都有同样的爱好,赛马不香吗? 何必要一大群人,挖空心里,挤在那里作什么酸诗呢? 其实见顾影阑面容有异,再加上那阵法,君祁良便猜到了,是昭表哥出手了。 不过昭表哥这次也不能阻止他了。 哪怕是像表哥说的,注定飞蛾扑火,他也要随心而为,从容奔赴这一条,也许注定走向死亡的路。 顾影阑看向花枝繁密处,刚刚那里,似乎站了一个人。 如今她内力大半被封,感知力远远不如从前。 但愿,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回到席间,顾影阑发现所有人以昭王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儿,见她回来,齐刷刷的目光转向她。 “比赛结束了?魁首是谁?”顾影阑觉得气氛怪尴尬的,就形式化的问了一句。 谁料,昭王放下手中的朱笔,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林逋。” “啥?”顾影阑震惊。 “还请顾大小姐将其誊写下来,以示于诸君。” 大哥,你是认真的吗?! 顾大小姐转头一想,再看昭王脸上的笑容,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写就写,她才不怕!于是上前两步,宣纸一铺,墨水一沾,深吸一口气,便一笔挥毫而就。 其字风骨天成,大气又不失内敛,倒叫众人暗赞了一声,好字! 于是这首咏梅之绝唱,便自今日之梅宴广传于世,当然,这是后话了。 宴席尽散,繁华已歇,徒留一地碎雪,与满苑红梅相伴。 纨绔子弟们又换了个风月场继续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夕。 而其中经家族培养,政治嗅觉敏锐的世家子弟,却已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先是隐忍三年的新帝一朝爆发,夺回江家兵权;再有顾大小姐匆匆回京与江大小姐角逐皇后之位;游历在外不到半年的世子爷亦回了京;而如今—— 闭门三年不出的昭王殿下亦转性了?! 可见,风雨将至,盛京,要乱了…… 擦肩(二) “姐姐,你身子没事吧,我看你气色不大好。” 回府的马车上,顾晚阑碰了碰顾影阑苍白的指尖,那刺骨的冷意令她心惊。 顾影阑用右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了她的肩,左手却始终隐藏于袖中,可顾晚阑一向聪慧,便知她身体境况不佳,欲言又止,只一双眼眶红了大半。 顾影阑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哭什么?我早就习惯了。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早就习惯了寒冷,虽然她的皮肤感受不到温暖,但她的心可以。 马车徐徐驶入东市,夜晚的东市,格外繁华,万千灯火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缥缈的歌声。 “问秦准昨日窗橑,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女声低回婉转,绕梁不绝,浅唱低吟间,一个朝代的兴衰就仿佛重现在了眼前。 “晚晚,你可知谁在唱曲儿?唱得还是这折《哀江南》。”顾影阑静静倾听,向来洒脱的她面容上亦染了几分轻愁。 “姐姐竟听曲儿?”顾晚阑诧异,这种歌女贵女们向来是瞧不起的,自然也不会去听她们唱曲。 但今儿顾影阑问得这人,她恰好认识,甚至有次远远见过一面,见顾影阑着实好奇,她也就说了,“这是春风阁的汝华姑娘。” “这等朝代更迭之词,也能唱出来?” 毕竟这首词哀悼的是前朝,金陵王城的风光不复。 “别人不能,她能。”顾晚阑说起这位青楼女子,语气竟带了几分唏嘘,“这位姑娘是春风阁的头牌,她乃前朝丞相之后代。前秦亡了后,当时的官宦贵族男子世代为奴,女子则为妓。” “这姑娘每天晚上这个时辰都会自弹自唱,唱得便是这首《哀江南》。” 马车从春风阁门口缓缓经过,那阙《哀江南》亦唱到了尾声,歌声渐息时,顾影阑隐约听到了另一个深入骨髓般熟悉的声音。 “是师兄的声音!”顾影阑不待马车停下便冲了出去,可一下车,人群熙熙攘攘,却不见她所希望的白衣身影。 “阿若,你也听到了!对不对?”顾影阑看向匆匆追来的婢女,眼中迫切地想证明什么,“是师兄,是他来了……” “小姐……”杜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照实回答,“奴婢没有听见洛公子的声音。” “小姐,这里可是青楼门口,况且,好多人在盯着我们呢?”杜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三小姐还在马车上等您呢,您突然冲下马车,三小姐吓了一大跳呢!” 顾影阑却像是突然抽干了力气,原本潋滟的桃花眸瞬间暗淡了下去,让人好不心疼。 此时春风阁侧间的角落里,曲长歌犹豫的看向那白衣剑客,“洛大侠,我们真的不出去吗?那位小姐看上去好伤心的样子。你们是不是认识呀?” 从曲长歌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女子的侧剪影,但周围人群拥挤,她却一眼就能看到这个姑娘。 可见定是个气质卓绝的大美人儿! 剑客冷眼一扫,示意她闭嘴。 他狭长凤眸幽深,静静注视着红衣少女,不发一言。 快离开吧。 可是,从华灯初上,至灯火阑珊。红衣少女立于青楼门外,白衣剑客隐在青楼角门闪,仅一墙之隔,却仿佛中间已有千山万水,叫他跨越不得。 从此,咫尺天涯,擦肩而过。 “小姐,东市要闭市了,我们回去吧,再晚,老爷子该担心了。” 顾大小姐仰头,看见月如银盘,中间却缺了一口。 原来,月未满, 是以,人亦缺。 “回去吧。” 少女转身,朝向的是盛京最繁盛的地段。 剑客拂袖,面对着的是贫瘠荒凉的民巷。 曲长歌只能拼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今天,绝对吃了个大瓜! 擦肩(三) 顾大小姐在东市逗留时,昭王殿下与大长公主却因一道密旨,同时被宣入了宫。 御书房的灯火燃至深夜,映照着帝王如刀刻一般深邃的面容,更显得肃穆而大气,然而在下一刻,画面突变。 一桶白米饭,与两盘子青菜并一碗牛肉,被侍人珍而重之捧至了帝王面前。 “还……还请陛下用……用膳。”侍人的声音直打抖,叫人听着心里亦跟着恐惧了起来。 他是今天刚入职的小太监,而昨天的那位前辈已经化为了皇官里的一抷黄士了,听说,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就因为,他在陛下用膳时,对陛下用膳时的仪态露出了鄙夷之色。 这位前辈也是飘了,本就是低贱的奴才,还瞧不起自个儿的主子,天下哪有这等事儿? 他到时候专心做好分内事,陛下应该不会杀他吧。 想到这,小内待手也不抖了,声也不颤了,手脚十分麻利地将饭菜在桌上一一摆好。 “陛下,请用膳。”说来这怪,这皇上用膳时,从不叫一帮人伺候,只会留一个布菜的小太监。 用的膳食也不求什么精细美味,不会令大厨摆它个百八十盘,。 只要饭管饱,肉管够,就行了。 当然,这些都是他听别的小太监说的,不过今天,他倒是见识了个够。 帝王的那个手速,那叫一个快! 他用筷子的方式十分怪异,可以看出还不大熟练。后面索性就不用了,直接上手,把肉把装有米饭的桶里一倒,就风卷残云般开吃了。 小大监还记得自个有个布菜的任务,忙用起了公筷,也拼命的往桶里加几根青菜。 帝王看了看小内侍,见他目光清正,心无旁骛地夹菜,深邃如深潭的眼眸,划过一丝满意。 一桶饭……两桶饭,在吃第三桶时,御书房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传话声—— “昭王殿下到——!大长公主到——!” 帝王从米饭里抬头,声音格外低沉,“传他们进来吧。” 昭王与大长公主一进门,便见帝王的头都快要埋进米饭堆里了,两人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抽了抽,随后一人望天,大长公主想,今天这御书房的屋顶不错哈,金灿灿的哈。 她得忍住,不能笑。 另一人呢,则是在帝王面前坐了下来。 “陛下,这里沾到了。”昭王从袖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帝王的嘴角。 小内侍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筷子!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 他会不会被灭口?! 而大长公主则是习以为常,说实话,三年前的陛下吃饭时比这时更可怕,连筷子也拿不来。 如今能这样,已经是昭王努力了很久的结果了。 她觉得仰头有点累了,便给自己又换了个姿势,她突然注意到了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内待。 唇红齿白的,怪可爱的。 于是大长公主便安静地欣赏了起来。 御书房的外间,只能只见帝王大口咀嚼的声音,终于在第四桶米饭吃了一半时,放下了手中抓着的肉片。 但帝王眸光幽深,定定地看着,还剩半桶的饭,陷入了沉思。 “皇兄可是吃饱了。”昭王含笑看向帝王。 “昭昭,把剩下的吃掉吧。”帝王猛得抬头,他的声线暗沉着夹杂着一丝喑哑,郑重的说道。 不,他不吃。 昭王从容淡定的面容终于被撕开了一条裂缝。 他今天就不来这儿! 大长公主附和,“阿昭啊,陛下这是喜欢你,快吃吧,别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姑母不妨一起?” 是她错了,她飘了! 猎场(一) 最后这半桶饭辗转几轮却到了小内待的手里。 小内待:…… 三个大佬皆面带微笑注视着他。 昭王说:“拿下去吧。” 大长公主说:“你唤什么名字?” 皇帝说:“不要浪费。” “奴……奴才告退。” 小内侍整个人都懵了,恍恍惚惚地捧着半桶饭退到了御书房门口,正欲离开,却听见帝王郑重而低沉的声音,“你明天就搬来这里,不用待在膳房了。” “啊?”内侍猛得反应过来,扑通一声俯跪于地,半桶饭却稳稳地没有洒出一粒来,“奴才元宵,谢过陛下!” 他居然升职了!半桶饭算什么?再来三桶他也不怕。 元宵离开后,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发生了变化。 帝王居正中,昭王在其左下,大长公主则居右。 象征着大梁皇权顶峰的三个人此时皆沉默着。 “陛下,定要那顾氏女为后?本宫到觉得……”大长公主最先出声,说得还是立后一事。 “姑母,朕不要你觉得。朕说过了,皇后只能是顾大小姐。” 帝王抚摸着黑底龙袍上镶金线的云纹,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双眸子如黑夜般,无情吞噬一些。 很难想象,面前这个深沉的帝王竟是方才对着一桶米饭狼吞虎咽的人。 但,这就是事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初登基什么都不懂的无名皇子了,他已经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正在不断成长的帝王。 也许还不够成熟,却已有了自已的锋芒。 “昭王以为如何?”帝王笑得莫明玩味,“今儿昭王也见了顾大小姐,如何?” “国色也,堪为后。”简单的六个字,帝王却心满意足。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全是深意。 “只要皇兄别忘了那个承诺便好。”昭王琉璃般的眼睛里依旧澄明如初,平静自如。仿佛他方才决定的不是一国之母,只是家中兄长恋慕的一个女子。 …… 御书房的灯已熄了,大长公主却在廊间堵住了昭王。 “阿昭,你怎么能答应陛下,让顾氏为后呢?你今天也看到了,阿良那模样,明显对顾大小姐动了心思。” “君顾两家不可能再联姻的。”昭王静静看着大长公主,当被那双明澈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她会觉得内心的阴暗瞬间无所遁形,全被他看穿了! 她的私心不想让顾氏为后! “姑母,不要每次都拿阿良当挡箭牌,昭不是傻子,亦不瞎。” 昭王上前一步,对大长公主深深一拜,便接过内侍送来的伞,转身离开。 大长公主,这才恍然,又下雪了啊! 伞骨轻旋间,青袍曳地而行,即便风雪很大,昭王依旧从容地前行,那迈出的步伐,伴随着腰间玉佩的叮咚声,形成了一种如流水般古老的韵律,叫漫天飞雪皆成了陪衬。 他的身影,穿过长长寂寥的宫墙,随后隐去了。 帝王登上了高楼,脸上不时有细雪落下,却不甚在意,注视着那青衣洒然的身影,缄默不言。 大长公主在那个长廊,愣怔了好久,等到了雪停,突然笑得颠狂。 她恨啊! 所以,盛京的雪,再大一点好不好? 猎场(二) 昨夜积雪未消,今儿虽是个晴天,但阳光不烈,反倒比昨个还冷上三分,烈旗在寒风中飒飒作响,听得人心直泛寒意。 北郊猎场的负责人怎么也想不到,今儿这么冷的天居然会有这么多贵女公子们聚集于此! 于是牵马的,清场的杂役,与各府端茶的,撑伞的小厮丫鬟们挤作一团,更显得乱糟糟的。 顾影阑按时到达时,就怀疑自己到底来的是猎场,还是菜市场。 而且,君祁良这厮不是说只请她一个人吗? 现在是怎么回事? 顾影阑一眼扫去,哟!熟面孔还不少,有一大半昨儿梅宴上的人。 江疏月,崔玉莹,曲长乐; 刘诚,谢言……嗯,还有她喊不出名字的。 “你……你是顾大小姐?”刘诚在她旁边,盯了好一会才确定。 原来,顾大小姐今儿为了骑马方便,换了一身偏男款的,简单利落的骑马装,头发只用一根红绸高高束起,却整个人俊得叫人移不开眼。 刘诚诧异的是,比起昨日的女装,今日这样一瞧,完全就是君祁良少年时期的模样啊!只是面庞更柔和些,显得有几分稚气。 那眉眼,那神态,啧啧。 难道说,天下美人俊起来,都是一个模样?! “咦,顾大小姐,你不是跟良表哥一块儿来吗?”江疏月忽然上前,笑容中透着一丝寒意,但转瞬即逝。 谁也不能阻挡她成为皇后,谁也不能。 “江大小姐说笑了,我未曾遇见良小世子。” 顾影阑面色极为苍白,在无力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透明,好像整个人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江疏月见状,忙扶了她一把,顾影阑没想到她会突然动作,便被她牢牢握住了手臂。 “呀!你的手怎么如此凉?”江疏月面上一脸关切,指尖却趁机在她袖尖划过。 “我自小体弱。”顾影阑迎风捂袖,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眼神不时划过江疏月的脸。 看来这江疏月又有了新的计划,那她又可以顺水推舟一番。 朝臣不想要一个貌丑的皇后,自然,也不会想要一个病重的随时都要死的皇后。 “可要传太医来看看?我长你一岁,一声姐姐也是担得起的,顾妹妹若有事,尽可找姐姐帮忙。” “月姐姐,我这病,怕是好不了。”说完,顾影阑捂袖,硬挤了几滴眼泪,然而,没有成功。 只能把头扭至一旁佯装悲伤。 宅斗,可真是个技术活。 江疏月呀,江疏月,这次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江疏月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围在猎场门口的人群一阵骚乱。 跶跶的马蹄声愈来愈烈, 两人齐齐望去,只见——暗红旗帜迎风而舞,一白马踏雪而来,快似疾风。 上面骑乘的少年,墨发高高束起,斜飞入鬓的眉,潋滟无双的眸,极尽肆意;暗红色貂鼠刻丝披风在风中飒飒,更显张扬。 少年如风似火,仿佛能融尽世间冰雪。 然而一靠近,就被刘诚从马上给拖了下来。 “你这小子,居然迟到了!亏我还把大家这么早喊来了过来。” 君祁良脸黑如墨,“这些人,是你喊来的?” “对呀,打猎这种事,人多才好玩啊。”刘诚没注意他的脸色,一脸傲娇,“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半天内喊了这么多人来的,兄弟,这回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呵呵,感谢? 他不把刘诚头拧下来踢就不错了! 他跟顾妹妹的二人世界,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世子爷心情不美妙,于是给了刘诚一拳。 这一打,整个猎场门口都炸开了锅 猎场(三) 君祁良一拳砸向了刘诚,谢言忙上去拉架。 刘诚摸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一脸不可置信,他干啥了他?怎么又惹到了这个小魔王! “世子爷,您先冷静一点,别伤了兄弟和气!”谢言一边扶起倒地的刘诚,一边挡住君祁良。 “兄弟?”君祁良冷笑一声,“有这么自作主张的兄弟吗?况且,被人阴了都不知道,刘诚,你这一年怕不是在脂粉堆里泡傻了吧。” “爷从来就没有喊你今儿来猎场的吧?谁给你递的消息?” 原本怒气冲冲的刘诚突然就熄了火,“不是你派人喊我过来的吗?!” 随即是更大的恼火,甚至贵公子的修养都丢到了一边儿,爆了句粗口,“靠!谁特么的阴我?” 这下子哪还有什么心思狩猎,他记得今儿早上有个自称是安国公府派来的小厮,说他们家世子爷请他今日来北郊猎场狩猎。 结果君祁良说根本就没有喊他! 有人要搞君祁良! 刘诚抹了一把脸,郑重道:“兄弟,这一拳是我活该,你要小心,这恐怕是冲着你来的。” 君祁良听到这儿,脸色更沉了,再加上众人闹哄哄的,吵得他头疼。 “都给爷闭嘴!” 众人瞬间安静如鸡。 这时猎场的管事儿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过来,“世子爷,你要的马匹都备好了,您看这儿……要不先进去挑挑马?” “你,把北门那密林给我派人看好了,不准任何一个人靠近,东西南三门可以打开。” 管事连忙应声,“世子爷您放心吧,小的我亲自看着,绝对连一只苍蝇也不会放进去的!” “行吧,你们也别在这门口堵着了,既然都来了,就跟爷一块儿进去吧。” 君祁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顾影阑,语气瞬间轻了几个度,“顾妹妹,走!爷带你挑马去。这一批都是上等的马匹,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众人:这差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君祁良拍了拍自己旁边神采飞扬的骏马,牵着它走向了那个猎场西厕的单列一排的马场,顾影阑挑了挑眉,眼睛直盯着君祁良身旁的那匹白马,便也迈步跟了上去。 心里惦记着的却是,他这匹白马,不知比起她在临安的爱骑山河如何? 都是极品的汗血宝马变种,不知谁更胜一筹? 来到马场前,十匹上等宝马骈立于此,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但顾影阑一眼扫过,却神色淡淡,显然没什么想要的。 “顾妹妹,看上了哪匹只管跟爷说,爷送你了!”君祁良一脸期待地望向顾影阑。 顾妹妹,看到他的诚意了没,这些可都是他的亲儿子啊! 世子爷生平有三好,好佳酿,好骏马,好美人。 如今为了美人,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崽子们都要送出去了。 顾影阑挑眉,“世子爷此话当真?” “自然,爷从不说大话。在场的马你尽管挑!”世子爷信誓旦旦。 “哦?”顾影阑狡黠一笑,素手一指,指向了世子爷身旁那匹白马,“那——我要它。” “好!没问题……”君祁良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不不不!好妹妹,这匹不行!” “可哥哥不是说,在场的马都任我挑吗?”顾影阑歪了歪头,假装一脸不解。 妈呀!这句哥哥喊得…… 君祁良知道—— 他完了。 救美(一) 他气血一上涌,脑海里像万千烟火炸开。 刚想点头了,却又犹豫道,“好妹妹,我这匹马脾气臭,认主,一般不让人轻易靠近的。” “这简单。”顾大小姐弹了个响指,莞尔一笑。“只要它对我不排斥,就归我喽,对吗?” “对,对,对!”他敢说不对吗? 崽啊崽,你可得给爷争点气啊!只要顾妹妹能知难而退,爷就让你的粮食再上一个台阶! 奈何,白马非常不给亲爷面子,还没等顾影阑的手伸过去,它自个儿便把头凑了过来,直在顾影阑掌心磨蹭,逗的顾影阑咯咯直笑,“这马跟世子爷性子倒挺像。” 像他?! 臭崽子,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了,回头看他怎么收拾它! 不过,君祁良随即便被顾影阑干净利落的上马动作给吸引到了,不同于时下贵女们刻意练成的飘逸如仙,而是快,若非君祁良常年习惯性的练习捕捉快动作,都看不清顾影阑是如何上马的。 “顾妹妹马术不错吗,不如咱俩儿比试比试。”君祁良的眸光像坠落的星辰,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顾影阑眉梢微挑,爽快道,“可以啊,世子爷想怎么比?” 她也很好奇,披着纨绔外衣的良小世子的真实水平。 两人一拍即合,既是比赛,就要有裁判,索性就让大家也参与进来,众人一合计,便让江疏月做了裁判。 这一下子,这场竞马比赛就变得有意思了。 “规则很简单,以挥旗为哨,从这里出发,自东向西,绕过那东侧三排马厩,再穿过西侧的那单独的马场,谁先回到这儿,便是冠军。”江疏月一边介绍着规则,可那天生的含情目却扫了顾影阑和君祁良一眼,似笑非笑,耐人寻味。 由于爱马如今被顾影阑骑在身下,君祁良只好可怜兮兮的在西侧马场挑了只品相最好的。 其他人更是自觉地在东侧马厩里挑马,谁都知道,西边的马场里全是世子爷的爱马,他们可不敢骑。 当年那个倒霉的四品官,就因为当街不小心伤了世子爷的爱马,现在人还赋闲在家呢,一辈子的官途就这么到了头。 可谁敢替他出头求情?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好好看戏吧。 数十匹马渐次而立,只见那小旗一挥,尘土飞扬间,溅起无数飞雪。 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众人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纵马疾驰间,少年意气扬,远远望去,画面极富蓬勃生机。 让看客们没想到的是,一马当先的竟是那个看上去美貌柔弱的顾大小姐! 而世子爷紧追其后,死咬住不放。 两人仅相差半个马头,期间两个交锋数次,但那半个马头的距离依然在此,拉不开,亦追不平。 君祁良笑得自信而肆意,虽然弱后了半个马头,但却成竹于胸,看,还有心情聊天,“顾妹妹,技术不错嘛!可惜,爷还没开始认真呢。” 世子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缰绳一扯,人马迅速后仰,蓄力,冲刺! “胜利的,将会是小爷我!” 顾影阑正想回一句嘲讽他的自大,却见君祁良身下马的前腿骤然下弯,瞳孔迅速缩紧。 “君祁良,快停下!” 救美(二) “君祁良,快停下!”那马仰天嘶鸣,马蹄乱踏,却显得格外无力。 君祁良亦发现了,可在极快的速度下,一时无法反应,只能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脸。 “君祁良,抓住我!”顾大小姐跨下白马亦有灵,见原主人有难,在顾影阑的操控下来到了世子爷的侧后方。 可那马癫狂至极,一阵乱晃下,缰绳亦挣脱了,君祁良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整个人往顾影阑所在的反方向倒去。 那一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噪子眼儿! 若是世子爷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他们绝对要被扒下一层皮来! 一条红绫腾空而出,紧紧缠住了少年的腰身,蓄力,攥紧!让世子爷维持后仰的姿势悬于半空。 还没等世子爷松一口气儿,却见那匹疯马奋力一蹬,正朝他的面前扑来! 千万不要踢他的脸啊! 都怪那臭和尚封住了他的内力,不然他堂堂世子爷,怎么可能被一匹马给欺负至此! 君祁良走神间,一抹极淡的桃花香袭染了鼻间,再来便是一具柔软却有力的身躯靠了过来。 是顾影阑,那凶巴巴的眼神,却让少年此生难忘。 娘哩!他可能,要假戏真做了。 那原本缠于少年腰间的红绫再度跃起,击向了那匹疯马,而顾影阑却忘了,她左手经脉俱封,根本使不上力,好在马已被制服,不过—— 世子爷却没被拉住,狠狠倒在了雪地里,顾大小姐也因为惯性,扑倒于地,不过好在,还有个垫背的。 少年下意识的将人拥入怀中,护住了她的头,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君祁良身上,头发上都沾满了碎雪,但一双星眸都炽热的仿佛能融化一切,他嘴角一扯,笑得极为肆意:“好妹妹,你撞得我心都化了!” 声音低哑暗沉,撩人得紧。 奈何,顾大小姐根本不吃这套,她可是撩不动的真钢铁直女。 “是吗?”顾影阑轻轻一笑,她的右手找准君祁良胸口的受伤点,指尖凝力,狠狠往下一按! “不用感谢,谁让本小姐如此善良。” 世子爷没绷住,直倒吸一口凉气! 太特么疼了!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愈发灿烂。 两人你来我往间,刀光剑影,可落在众人眼底,却是郎有情妾有意,好一出美救英雄! 不不不,应该是英雄救美才对,世子爷的美貌,当今无人可出其右! 见两人无事,众人急忙围了过去,将两人扶起来后,各种嘘寒问暖,听得君祁良额头青筋直爆,正想吼一句闭嘴,却见那猎场总管事一脸慌乱地跑来。 “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那……那西侧马场里的马全……全死了!”管事说得结巴,但在座诸位都听懂了。 世子爷的爱马,全死了。 “快看,那匹疯马也绝了气儿!” 顾影阑从来没见过君祁良这般令人胆寒的模样,明明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但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生怕被魔王盯上!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如惊雷般,劈开了这霎时的寂静! “世子爷!世子爷,快……快随小的回去,王妃娘娘回京了!” 一人一马疾跑而来,是一个年轻的府卫。 “你说什么?!母老虎回京了!” 天要亡他! 救美(三) 他娘不是在栖霞寺陪太皇太后礼佛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心里疑问万千,面上却一脸不耐烦。 “她回来就回来呗,行了,没看见爷正有事儿嘛!还不快滚一边凉快去。” “不是啊,世子爷。”那侍卫感觉快要哭了,“王妃娘娘今儿一大早就回镇北王府了,安顿好以后,见世子爷您还没回来,以为您宿在了安国公府。” “可结果,在安国公府不知听见哪个丫鬟嚼舌根子,知道您连着三天宿在了春风阁,当下怒极,召集了一批府卫,说要一把火烧了春风阁!” 君祁良原本不耐烦的脸瞬间变色,“你说什么?她要烧了春风阁!” 那母老虎今儿是疯了吗?烧春风阁,她也想得出来! 那侍卫单膝跪于君祁良脚边,字字恳切,“如今王妃已带着一波人驾临春风阁,汝华姑娘见状况不对,这才令属下偷偷赶来寻世子爷。还忘世子爷迅速赶回城,阻止王妃娘娘!” 众人听了这待卫所言,脸上可谓是精彩纷呈。 这一桩桩,一件件!摆明了是有人在针对良小世子。 倘若君祁良这一走,借给马下药来暗害他的黑手想再找到,可就难喽! 况且这镇北王妃徧偏在这时候回来! 也是巧了。 江疏月原本攥紧帕子的手松了开了,她的眼神扫过顾影阑的衣袖,眼中明明灭灭。 枉她自诩聪慧,今日却当了别人的挡剑牌! 她安排的药明明只是让马无力而己,可今日又是癫狂又是暴毙的,分明是还有一波人在暗中! 她必须尽快回去抹除痕迹才行! 而且,君祁良,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姑母今儿想必是气急,表哥还是快些回去劝住了才好!若是闹大了的话……”江疏月面上一脸真诚的关切与恰当好处的焦急引来众人附和。 “是呀,世子爷,快回去吧!” “若是春风阁真被烧了,那兄弟们以后上哪儿找乐子去啊!” “你的伤受不住的,快些回去吧。”顾影阑右手牵着白马走向君祁良,将缰绳递予他,眼含笑意,“宝马还是要配英雄才好,你说呢?” “你的左手……” “无碍的。”顾影阑的神情十分放松,仿佛刚才不曾经历那惊险一刻一样。 见她如此,君祁良原本绷紧的下颌稍松,是啊,不过是又一次的暗害事件而己,像她和他这样身份的人,早就该习以为常了不是吗? 至于那些阴沟里的臭虫,爷早晚都会一锅端了去! 君祁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纵然周身狼狈,但暗红色的披风如血,依旧张扬无双。 少年的声音在寒风里回荡,“顾妹妹,我们下次再正正经经比一回!胜利的,一定是爷!” “管事的,派人去大理寺报个案,然后把西侧马厩封起来,别让任何人靠近。” 顾影阑安抚着六神无主的管事,顺便把事情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下去。 众人见状,亦没了玩闹的心思,纷纷结伴说要回府。 “咦?顾妹妹,你不回去吗?” 江疏月随着众人转身离开,下意识回眸时,却见顾影阑立于原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所有人,似在沉思。 若是平时,江疏月定会细究一番,可今日她忙着要将暗中布局给抹了去,便随着众人匆匆离开。 她不知道,这一去,便错过了所有。 正如顾大小姐,这一留,亦是困住了一生。 世事说来可笑:愈是刻意,愈是容易失去;而愈是无心,反而容易拥有。 救美(四) 顾大小姐见众人哄散,心中轻嘲。 但心中亦有些小欢喜,她一个人在此,倒是可以好好跑跑马。 心中这般想着,行动亦是十分诚实的,如今管事仆役们忙着处理死去的马匹,也不曾关注她。 于是乎,顾大小姐随手挑了匹在东侧马场看上去很膘肥的马,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走向了密林,马蹄踏在枯叶覆雪的地上,发出极有韵律的声响。 顾大小姐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她第一次骑马,也是这样一个雪天,阿爹怜她体弱,不肯教他,她便去求了师兄好久。 那一天,说来也凶险。 顾影阑的思绪荡啊荡,竟不曾注意自个儿跨下的马速度正逐渐加快! 等等,这马不对! 顾影阑迅速回神,可为时已晚! 那马前腿内弯,陡然无力而折,顾大小姐因惯性被向外甩出。 腾于空中的时候,顾大小姐自嘲,那一天,亦是如此,她因惊马被甩了出去…… 可如今,那个会稳稳接住她的师兄,却不在了。 刹那间,她好像跌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温暖”,像火炉一般,烫得顾影阑心惊。 自幼时寒疾复发,她便再也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暖意了。 可她的心一下子凉了透彻,她从过往回忆里挣脱开来,柔柔的肌肤不自觉碰到了那人绣着金色云纹的衣襟。 她抬眸看去,逆着光,只能看见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果然,不是师兄……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高大的年轻男人。 “女郎,无事否?”那薄薄的热气打在她耳旁,直叫她耳后根染了一抹绯红。 “这位……公子,可否先放我下来?”顾影阑试着从他怀里挣脱开,却不料,他钳住她腰的手掌极为有力,竟是让她动弹不得! 反而让两人靠得更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再这样下去,她真得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这人的身体对她这种身种寒毒,常年受寒气侵袭的破败身子而言简直就是大补好么! 若非他是个陌生人,顾大小姐只怕今后都要挂在他腿上了,他去哪儿,她便跟着去哪儿! 可就在顾大小姐的手偷偷伸到他背后,正欲揽住时,那人却突然松开了手。 顾影阑差点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他绝对是故意的! 顾大小姐有些生气,她一抬头,便有一道阴影俯落而下。 他,好高啊…… 好像比师兄还高了那么一点点,她的头堪堪只到他肩膀那里。 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深邃的眸子,如黑曜石那般沉而不见底,叫人一眼便好像坠入深渊泥沼,动弹不得。 徧徧他嘴角隽刻了一抹风流入骨的笑意,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眸光的森冷感。 但在顾大小姐来看,那分别就是嘲笑! 但人家好歹救了她不是吗,看了眼旁边无力倒地的骏马,顾影阑十分认真且郑重地仰头注视着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来日必聘重礼谢之。” “女郎不知,这戏文不是常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那不如……” 女郎二字,被他这样一唤,竟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其实前朝多称女郎郎君,如今的世家贵族们,大多互称公子小姐。 这人,透着古怪。 “戏文而已,怎能当真?”顾影阑不欲与他过多纠缠,正欲离开,光影斗转间,那人的面容瞬间清晰了起来。 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顾大小姐咬了咬牙后根。 她被套路了!!! 惊情(一) 这人…… 这人! “不同于时下男子追求的涂脂敷粉,容颜如玉。 那是另一种巍峨的气度,如高山拔百尺,似渭水泻千里。”逸哥说的话突然在她脑海中蹦了出来。 这人分明就是狗、皇、帝! 顾大小姐心中愤极! 好一出英雄救美,她看分明就是早就预谋! 若是旁的少女遇到这情形,即便没有一见钟情,只怕心中亦有了三分倾慕! 可他不知,此举恰恰触及了顾大小姐的逆鳞! 她跟师兄一起习马的回忆,点点滴滴……岂容他这般算计! “某姓程,单名一个域字,域还不知女郎芳名?” 这狗皇帝,还演上瘾了是吧!那她就只好勉强陪他玩玩了! 顾影阑眉尖一蹙,计上心头。 “程郎,小女子姓顾,程郎若不介意,可唤我阿影便好。”顾影阑的脸硬是挤出了一抹红霞,可真是难为她了! 可那眉眼不经意的风情,如三月桃花灼灼,不知迷了谁的眼,又乱了何人的心。 美色如斯,英雄也只能气短啊! 顾大小姐见男人又暗沉了三分的眸光,心中轻嗤,好色之徒! 但又觉得万一这人不是狗皇帝咋办?她还是要确认一下,免得冤枉好人。 “程郎!”顾影阑美眸盈盈如水,那般仰望着他。 男人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何事?”他嗓子微哑。 只见少女眉眼凝霜,一身寒气笼罩在其周身,少女身体轻颤,似乎承受不住,欲要倒地。 高大的阴影俯身而下,揽住了她的纤躯。 当然,沉迷于演戏眼眸轻闭的少女并没有发现,男人眼神如深谭,不见有半分被美色所迷的模样。 但他的声音中却是关切中夹杂着一丝外露的情意:“女郎……不!阿影,你没事吧!” “冷……”少女嘴中轻轻唤着,“好冷。”她眉眼的冰霜已向两颊蔓延。两手慌乱间,紧紧抱住他的腰,脸还胡乱地在其胸膛蹭啊蹭,手指轻轻摸到了一个硬物。 原来在这儿啊…… 她找到了! 少女并此时没有注意到男人嘴角愈发风流入骨的笑意…… 红衣凄绝,黑袍神秘,两人相拥于雪地,衣袍勾缠间,自有一股氛围涌动。 直到,少女的面庞泛粉,寒气渐退,双眸慢慢睁开…… 四目相对 一人眼中含羞,风情万种; 一人眼底藏笑,情愫渐生。 啧,都是演技派。 “多谢程郎相救。”少女眼眸含水,粉面如霞,端得是不胜娇羞。 顾大小姐今儿也是拿出生命在作戏了。 她以手掩面,似是为了遮住自己泛红的俏脸,可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把手心的硬物往袖口里一塞! 虽然狗男人的怀抱是真得暖,但顾大小姐表示,她、不、稀、罕! 这不,目的一达成,便跟只小狐狸似的,从男人怀里溜了出来。 那一头如瀑青丝在黑袍的云纹上中划过,有点痒。 男人有些恍神,再凝眸,少女便蹲在了那匹倒下嗷嗷哀鸣的黑马旁边,右手那里摸摸,这边敲敲的,似在检查什么。 只留给男人一个没得感情的后脑勺。 啧,还真是,用完就丢。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毕竟,他和她,来日方长。 惊情(二) 顾影阑凝视着哀鸣的马儿,似在沉思什么。 君祁良先前骑的那匹马,也是先前腿内折无力,但后面却状态癫狂,那马几乎可以说是力竭而亡的。 而她如今的这匹,却仅仅只是四肢无力而已,并未发狂,这又是何故? 东侧马厩无一马出事, 西侧马场全马皆暴毙。 但她现在骑的是东侧的马,却也出了事,但马匹中的药却明显不同,症状只能对上一半儿。 难道,是有两波人对马匹下了药? 而且,这下药之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君祁良本来根本不会碰西侧马场的马匹,因为他的跨下早已有了匹绝世宝马,其它凡马怎会再入眼。 若非她也看上了那匹,那么方才赛马时摔下来的,就成了她了。 那么回头还得感谢一下世子爷了,替她挨了这祸。 第一波人摆明是想让她去死的,所以下毒极为狠辣! 而这第二波人……倒像是为了促成什么? 难道,是这狗皇帝在自导自演?顾影阑怀疑的眸光在男人高大的身躯上旋了几圈,随后又收回,怕被男人怀疑,索性以袖掩面作娇羞状。 等等,这袖子上怎么又一股子奇异的香味,这味儿极淡,方才她心思全在马匹上了,便没注意,如今细细品来,颇有异样。 顾影阑眉梢微挑,想起江疏月那突然的热心的搀扶,以及抓住袖口的手,眼中划过几分了然。 怪不得她今天没上马呢,非要当什么裁判。 不过江疏月却也没下狠手,不然她今儿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甚至江疏月也不多掩饰,反而用这般拙劣的小伎俩,明明白白地想警告她:不要和自己争皇后! 她这人倒也有意思,明明是顶极的高门贵女,想嫁入哪个世家不都容易?不比嫁入皇家好? 可她偏偏一门心思,就想当皇后!可她姑母已经当过皇后了,如今世家权势本就大,皇室不可能再其进一步拉大。 所以,新帝以后位诱之,希望世家内部厮杀,以谋削弱其势。 江疏月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所以,她的执念不仅仅在于皇后之位,而在于…… 这个男人。 狗男人魅力还挺大的哈,想必骗了不少姑娘。 想到此,顾大小姐心中又厌烦了几分。 等一下,江疏月虽是冲着她来的,但遭殃的却是君祁良。 她绝对不会希望有人把她查出来的,她得罪不起君家。 如果她要抹除证据的话,那第一波下毒之人便可以趁机隐匿地更深。 到那时,再想查出来就难了! 江疏月的小打小闹她可以以后有个机会再坑回去。 但那些想害她性命之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必须在江疏月处理一切之前拦住她! 念及此,顾影阑便没了跟这人虚与委蛇的兴致,见他亦骑了匹良驹,心里也有了计较。 江疏月是坐马车离开的,按照脚程来算的话,如今她应该刚到内城城门口。 她骑马去追,一定追得上! 顾大小姐勾了勾唇,桃花眸微眯,像只吸人气儿的妖精似的。 她步步走近,在无限靠近马匹时,她怱得眨了眨眼,吐气如兰。“程郎,借马一用!” 趁男人恍神之际,一把翻身上马,还特地潇洒地挥了挥手。示意,不用追。 她希望,经此一别,后会无期。 但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惊情(三) 顾大小姐一路疾行至城门口,却见众人的马车围堵于此,不曾离开。 顾影阑扫视一圈,却没有发现江疏月的身影。 得了,这一堵,她也别想追上了。 顾大小姐驭马走近,只见刘诚一帮人与曲长乐一行人争论不休。 一听,乐了! 良小世子折返回来,把江疏月也往春风阁给带去了! 因为镇北王妃回来了,世子爷怕挨打,想着江疏月向来八面玲珑,最会讨长辈欢心,这不,就把人给扛过去了。 她第一次觉得君祁良如此可爱! 这些贵女们有不少都与江大小姐交好,见状便也想赶去春风阁,怕她被那魔王给折腾狠了。 可这春风阁可是烟花之地,这群贵女去那儿像什么话? 刘诚自是想去春风阁看世子爷笑话的,但要让他带着这帮贵女去,回头估计会被自家老爷子扒了皮去! “月姐姐若是出了事儿,你们担得起吗?还不快让开!”曲长乐向来任性妄为,她虽常常嫉妒江疏月老抢了她的风头,可自小到大的的情谊亦不假。 那世子爷素来没个正形,又把月姐姐带到了那样的地方,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祖宗啊!那里你们去不得滴!要是传到长辈里,我把你们给带去了那儿,我的小命估计就只剩半条了。”刘诚拦在城门口,死活不让贵女们进去。 一帮人想去,另一帮人却拦着。这不,争端一起,就堵在城门口了。 城卫们哪敢把这些贵族轰走啊! 于是只好打发了今日要出入城门的百姓,让他们明日再来。 两方呈角力之势,顾影阑突然骑马而入就异常显眼了。 所以两方人齐刷刷看向她,目光着实渗人。 “顾大小姐,你快且评评理,我们怎么就不能去春风阁了?”曲长乐撅起嘴,她噪音娇娇软软的,骂起人来也像撒娇。 顾大小姐最听不得女孩子撒娇了。 况且她也想去春风阁,如果大家一起去,那她隐于众人间,亦不突兀。 “去,当然可以去!”顾影阑笑着打了个响指,“不过,我们得改头换面,也不拘形式,只要瞒过长辈们就好了,放心交给我吧。” 刘诚想,我太难了,拦不住啊! 顾影阑冲曲长乐耳语几句,长乐眼眸一亮,觉得顾大小姐也没那么讨厌了,除了那张脸。 曲长乐跟小姐妹凑一块商量后,一群贵女们便化整为零,四散开来,扫荡了东市的脂粉铺和成衣铺。 然后在春风阁聚集的贵女们,真的只怕连亲爹在此都认不出来了! 曲长乐也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材料,竟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富商,一看就肥得流油的那种。 其他贵女也非常放飞自我,各显神通。 顾影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最正常的那个! 只是把身高垫长,眉色描得浓了几分,再在鼻梁两侧加了些阴影,让五官更棱角分明些。 顾大小姐想,她实在不忍心糟蹋自个儿的美貌。 众人一到春风楼,便觉气氛十分古怪。 白天春风楼不营业,但偶尔丫鬟龟公们也会聊上几句,今儿,春风阁内外皆被镇北王府的府兵们团困围着,大堂里,只有两人。 一美妇随意而座,手执一杯香茗,显然慵懒而高贵。 而另一位,居然是江疏月,正头颅低垂,不辨神色。 那,君祁良到哪去儿了?! 惊情(四) 正主都不在了,那他们凑个啥热闹啊? 刘诚一脸扫兴,他还以为能瞧见世子爷挨揍的场景呢。 毕竟整个盛京城,还敢教训他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镇北王妃了。 “你们这些小子们,遮遮掩掩的做甚?既然人都来了,那便都进来吧。”镇北王妃将茶盏随意往桌上一搁,却让众人的心尖儿直跟着发颤儿! 不愧是统率过二十万大军的传奇女人!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压迫感十足,让人不自觉便矮了一头! 众人面面相觑,刘诚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率先走进了春风阁,众人忙跟着鱼贯而入,顾大小姐趁机隐在人堆里,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愈发心惊。 原本应是纸醉金迷,富丽堂皇的盛京第一青楼,此刻,不见一人踪影,整个楼的鸨母,姑娘,杂役们都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用担心,这是我家那个兔崽子在跟我玩捉迷藏呢。”镇北王妃气定神闲,又噙了一口茶。 但风轻云淡的语气中,众人却品出了刀光剑影的肃杀之感。 世子爷,你自求多福吧! “月丫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那臭小子的下落你还要瞒着姑母我不曾?” 江疏月可真的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她被君祁良一路扛到了春风阁门口,还没等她回过神儿,君祁良就不见了,她正要离开之际就撞上了来势汹汹的镇北王妃…… 然后,她就被扣在这儿了。 等君祁良出来,她一定要弄死她!有这么坑自己表妹的吗? “姑母,我真的不知道表哥在哪儿!”向来端庄的江疏月今儿状态着实古怪,显得有几分异常。 她担心着刚刚君祁良坠马一事,若这锅被扣到了她头上,她找谁哭去。 可镇北王妃觉得这是江疏月欺瞒她的表现,越发不肯放人走了。 江疏月急了眼,她真的慌了,左顾右盼间,瞥见众人中悠闲而立的顾影阑,心生一计, “咦?姑母,那是不是良表哥?”江疏月看向了顾影阑,君祁良肯定不会躲远,他绝对在这附近! 喜欢躲是吗?她就逼他不得不出现! 而顾影阑,便是这诱其之饵! “你这小子,一年未见,怎得瘦了,人也矮了?” 等等,人怎么可能会变矮? 镇北王妃一眼看向顾影阑,恍惚之间还真把她当成了自个的儿子,但走近才发觉,身高对不上! “你是何人,为何假扮我儿?”镇北王妃语调急转而下,金戈杀伐之气突然向顾影阑袭来。 面前的这位美妇人,不是普通的世家主母,她拿过刀,屠尽犯我大梁边境的贼人,也令大夏数十年不得再犯我国!她是一位将军,但同样,她也是一位母亲。 顾影阑正欲解释,却见面前的这位美妇人陡然目眦,像是认出了她一般,惊道:“你是顾珣之女?” 镇北王妃无疑是位美人,岁月对她极其优待,只在眼角添了几笔成熟的风韵,艳而不妖,美而不媚,再加上那杀伐果断的气势,令无数人心折不己。 可顾大小姐却发现,这位明艳动人的美妇人在提及她阿爹时,态度极为复杂。 顾影阑敏锐的感知力令她在一瞬间捕捉到的,是恶意,是癫狂,仿佛平静的深泉下汹涌的暗流,随时都要迸发出来。 有杀气! 谁也不会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北王妃会突然对顾大小姐出手。 谁也没有料到,那一掌打中的,却是方才不知躲去哪儿的世子爷…… 腥红的鲜血从少年纤薄的唇中溢出,更显绝艳。 “阿娘……别伤害她。”少年捂着胸口,费力地说完后,便颓然倒地。 顾影阑下意识接住了他,手不自觉得攥紧了他的衣角,“君祁良,你疯了吗?!” 新伤叠旧伤,少年此时状况绝对称不上佳,顾影阑看向镇北王妃,只见她整个人颤抖不止,那些所谓的杀伐气场轰然倒塌。 “阿良,你……你……”所有的话哽在喉间。 顾影阑此刻却显得格外干脆利落:“王妃娘娘,不论你与家父有何恩怨,我顾影阑此刻人就在盛京,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为世子爷治疗,毕竟您那一掌,可真是不轻。” 而且君祁良之前从马上摔下来,也伤及了脏腑。 镇北王妃到底见惯了风浪,迅速冷静下来。直接命令府卫撒退,然后亲自抱起君祁良,轻功一跃,瞬间没了踪迹。 别的不说,王妃这一身武艺,可比于当世顶级高手了。 众人心下惊骇,谁也没想到今日之事,竟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一时人人自危,生怕被波及,于是迅速回了府,皆闭门不出。 当晚安国公府,镇北王府灯火彻夜不休,笑话,君祁良可是君家嫡系中唯一一根独苗苗啊!若是出了事,君家百年基业,再辉煌也就到了头。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皆被王妃一道旨令请来了安国公府。 “太医,我儿(孙儿)如何?”镇北王妃与安国公齐声关切道。 “这儿……”太医院院首祝太医,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斟酌道:“只要挨过今晚,便没有太大危险了。只是世子爷的内脏有血块於积,须得针灸辅以药物化之,但这法儿效果因人而异,老夫并无十足把握。” “烦请祝太医最近于安国公府小住几日,助我儿脱离危险。” 可以说,世子爷这一倒,半个朝堂都被卷了进来。 第二日早朝,安国公先与宁国公联名上书,力求皇上令刑部彻查北郊马场马匹暴毙一案。 可随后,安国公与宁国公便开撕了!!! 无数官员亦随之下场,唾沫横飞。 真是好一出大戏。 这场戏一直持续到第三日,世子爷悠悠转醒…… 惊情(五) 君祁良在第三日,也就是阖家团圆的小年夜,缓缓睁开了眼,他看见了一脸憔悴的娘亲,满心担忧的爷爷,以及来往匆忙的丫鬟奴才。 他怔了怔,他的情绪还在沉浸那个漫长的旧梦里。 谁也不知,狂妄肆意了十九年,不明忧愁为何物的世子爷,内心深处,也有无法释怀的记忆。 “阿良,你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镇北王妃一双如水杏眸划过柔和的弧度,世子爷才记起,曾经的阿娘,是温婉良善的性子。 可是…… 自阿爹死后,一切都变了。 君祁良坚硬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戳了一下,软了几分,“阿娘——”短促的一声轻唤,他的胸腔骤然疼痛,捂唇咳了几声。 “阿良,别说了,娘明白,娘都明白……”镇北王妃强忍眼底泪意,这是她十九年来捧在掌心的孩子啊…… 她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她是镇北王妃,是一方执权柄之人,她不能软弱! “你先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娘炖了你最爱的汤,娘这就去给你端来!”镇北王妃行至门口,背后君祁良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阿娘!” 镇北王妃回眸,面上带笑,眼眶含泪,“你这孩子又有什么事啊?” “放手吧。”君祁良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你当年明明答应了我的,不再伤害她。” 这个她指得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君祁良,你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帮着一个外人,把刀口对向你的母亲?”镇北王妃声音陡然拔高,惊得一干奴仆匍匐于地。 镇北王妃挥了挥手,奴仆们迅速有序的退下,整个房间只剩三个人,镇北王妃,世子爷,安国公。 安国公沉默地注视着母子两人,矛盾爆发出来远比憋着不说好。 “因为,当年要不是我,顾妹妹就不会寒疾复发,以至这辈子活不过二十五!”君祁良深埋于心里的话终于在两个至亲之人面前全部吐露。 “你们当初不都好奇,九岁那年的除夕夜,我失踪了一晚是去了哪儿吗?” “没错,我去了宁国公府。” 镇北王妃呼吸微滞,她似乎已猜到了什么。 君祁良整个人都沉下来了,很平静的,哪怕每呼吸一声胸腔便痛一分,他还是在落雪的声音下叙述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 建宁六年的那个除夕夜宴,因为当朝帝师唯一的女儿突然落水生死未明而闹得不欢而散。 整个宫乱糟糟的,于是匆忙回府的帝师一行人,并没有注意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那天,雪很大,湖面早就结了冰,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掉入池里,结局会如何?何况这个小女孩生来便携带寒毒。 但顾珣非要与天争命,耗尽一身功力也要救下自己的女儿。 女孩被救回来了,可却也被断言,多病多灾,注定活不过二十五,还要月月受寒毒复发之苦,生不如死。 女孩醒得很早,藏在门缝里的男孩永远忘不了,她在笑着安慰所有人,那么软软的,柔柔的声音,仿佛永远都不会有阴霾。 明明最该被安慰的不就是她吗? 见众人要离开房间,男孩一个激动,便跳上了屋顶。 九岁的他被武艺师傅教得很好,不说飞檐走壁,跳个屋顶还是没问题的。 男孩在屋顶屏住呼吸,见众人已走远,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幸好没被发现。 四周很静,只有雪落在檐上的声音,深夜里,却突然有一丝压抑的哭声,极细微,若非男孩从小练武,耳力极佳,都会忽略了去。 是她在哭。 男孩偷偷掀开了瓦缝,见守夜的丫鬟在打盹,床缦间,微亮的灯火映照出一个小小的,无助的身影。 她其实也是伤心的吧。 明明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却已经历了生死之劫。 哭声断断续续,男孩烦躁地翻了个身,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细雪洒在了他的鼻尖,却仿佛心中也下了一场大雪,空空的。 他不会再让她哭。 雪月皆为他证,他在此向诸神许愿,许她这一世,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回应男孩的,只有风雪的歌声。 嘘,他睡着了。 刺杀(一) 十年回忆,一朝再现。 君祁良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来回挣扎,却被安国公迎头泼了一盆凉水。 “臭小子,你与那丫头有缘,只是可惜,晚了一步喽!”安国公面上挂着老顽童般的笑,可心中却深埋忧虑。 这小子心中有结,怪不得数年来功力不见寸进,看来必须要下一剂猛药了! 还好他早有预见性的,同意了跟小皇帝之间的交易。 “为什么?” 君祁良努力起身,却见安国公只笑不语,镇北王妃面冷如霜。 世子爷的心瞬间跌落了谷底,他昏迷的这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 时间回到三日前的夜里,也就是世子爷重伤昏迷的第一天。 宁国公府,暖阁间,顾影阑斜倚于由一块完整白璧暖玉打造的小榻上,如玉般的手中把玩着一块小小的墨符,其上雕着一只青龙,张牙舞爪的。 倏而,一阵风袭来,夹杂着一股子肃杀的血腥之气,烛火明明灭灭。 “成功了吗?”顾影阑起身,看向阴影里,那个单膝跪于地的少年,正是十一 “小姐,情况有变。”十一头微垂,不敢看向顾影阑。 血迹粘附于黑袍外,可谁也不知少年胸口上三寸,亦有血液股股流出。 “你受伤了?!”顾影阑的鼻子向来灵敏,怎么可能闻不出那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儿。 开始她以为十一只是沾染了别人的血,可如此情状,很明显,顾大小姐的刺杀计划又失败了! 她让十一先下去疗伤,然后焦灼的在房内来回走着,怎么会失败呢?她明明计划好了呀! 原来,顾影阑自昨日马场回府后,便取出了从那个自称“程域”的男人胸口处顺来的一块玉符,顾大小姐定睛一看——是青龙令的子符。 哟,连查都不需要再查了,这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告知她,他就是大梁新帝宫宸域! 程域,宫宸域。 连个假名都取得如此不走心! 他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他倒也舍得,居然拿青龙令的子符来诱她。 这青龙令,分母子二符,二符合一令就是能够号令江家那一支十万大军的兵符! 新帝蜇伏三年,才夺得了它,如今竟也舍得拿出来。 这绝对是他对她的挑衅!挑衅! 不过顾大小姐这可真是冤枉他了,他只是觉得出身卑贱,虽莫名其妙当上了皇帝,却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只这一枚兵符,是他唯一的依仗,便将其子符取出,故意让顾大小姐顺了去。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示之以诚,以兵权为聘! 可在顾影阑看来,却觉得这是一种示威与挑衅,仿佛她已经成了他掌中把玩之物,挣脱不得。 狗皇帝,这是你逼她的! 他难得出一次宫,肯定不会那么早回去,如今不过酉时二刻,宫门还未下钥…… 顾大小姐也不想玩什么阴谋诡计了,简单粗暴地让十一易装带一批暗卫埋伏于回宫必经之路上,“十一,我赛马时你一直在暗处,见过那狗皇帝的模样了吧。” 十一沉默,但那双淡漠的灰眸亮了几分。 “你就带一批人假装成刺杀他的刺客,重伤他,也不用让他死了,只要能让他能昏迷个几日,一直到除夕都无法清醒的程度就可以了。” 她相信,十一,能把握好这个度的。 虽然这个计划临时而定,错漏百出,但兵贵神速,她在今晚出手,绝对能杀狗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他低调出宫,身边就算带了人,也绝不多。 况且,以十一至臻化境的武功,怎么会失手,而且还受了伤…… 为什么呢? 顾大小姐长叹一口气,她跟这盛京,绝对八字不合,以致诸事不顺! 刺杀(二) 十一回来了,非常细致地说明了今晚行动的情况。 ————————————— 夜色如墨染,东市灯火盛。 宫宸域与元宵行走在其间,仿佛亦融入了这热闹喧嚣的市井。 左侧重门绮户,深宅大院参差错落,皆是世家贵族的宅院,右侧商贩坊市大开,迎四方来客,罗绮,珠玑,珍宝贵玩等不计其数,随意摆放。 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除尽,来往的具是各府外出采办的管事,除夕将至,年货怎可不备? 这般热闹的俗世之景,帝王深邃的面庞却不见一丝喜意,随侍的元宵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面,不发一言。 他们自城门走来,先是经过了西市,元宵怎么也无法理解,东西二市不过一街之隔,若说东市这边恍如神境,那么西市的民巷仿佛是地狱,众生皆苦,挣扎求存。 宫宸域过了二十年卑贱如泥,蝇营狗苟的生活,所以他更能深刻的感觉到,如今的大梁,繁华背后,隐藏了多少危险。 他文化水平不算高,不能理解这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他明白,真正的盛世,或者说真正强大的王朝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还有近一半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他看着层层高耸的朱楼,嘴里反复咀嚼着两个字——世家…… 世家之势太盛了! 当今乱世,诸国林立,北有大夏,南有大齐,西有诸小国,而大梁雄据东方。然而,闻名天下的的有十大世家:皇甫氏、慕氏、上官氏,这三家为顶级世家;再下来便是顾、君、江、卢氏,底蕴深厚;接着的便是王,萧,巫马氏,世代为将,掌一方军权。 而十大世家里,有八家皆在大梁,这意味着什么? 帝王的话语权不知不觉被架空,八大世家互为姻亲,势力盘根错节,像蛛网一般缠绕整个国家。 帝王身陷其中,几欲窒息。 百姓受其压迫,抬头不得。 顾家占有了大梁最大最肥沃的封地,万顷良田皆归顾氏。 君家掌控了大梁最广的经济链条,几乎每一间商铺的归属权却属于君氏。 江卢为一家,设立璜山书院,把控了人才的培育,无论朝堂和地方,半数官员皆是从璜山书院走出来的。 王萧两家拥有大梁北部边境近乎八成的兵权。 那你要问,皇帝他有什么? 他有一具好身体,吃啥啥香,百邪退避,百毒不侵。 然后……没了?! 帝王很努力的想了想,没想出来。 确实没了。 但他很快就会有的……很快。 天色愈发的暗了,两人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的东市的尾巴,前方再有一段路程,便到了皇宫,那个宫阙千层,森严冰冷的殿宇,是多少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踏足的地方。 他却进了,从卑微如尘的无名皇子,到初露锋芒的年轻帝王,是巧合,也是天意,更是他的努力…… 宫宸域脑中万般思绪翻涌,令他一时忘记了注意周遭的环境变化。 剑光轻闪,如电一般倏忽而至,沾之溅血! 宫宸域丰富的对战经验令他的身体下意识地作出了躲避的反应,可他快,那剑更快! 剑气啸动,他的外袍被瞬间划破,手臂上已然有了一道血痕! 宫宸域将小太监元宵一把抓住,纵身一翻,跃至一旁柏树上,将他藏了起来。 “躲着,别出声。” 元宵也是机灵,知道皇帝没有让他作人形挡剑牌,眼中含泪,能跟上这样的主子,是他的福份,立即乖乖点头。 宫宸域见夜色掩映下,数十名黑衣人将他层层包围,为首的那位执剑者,便是伤他之人! 上!十一一个手势,众人便以俯冲之势冲向他。 宫宸域吹响哨声,暗处立刻出现了十名皇家影卫,两方立刻交手。 刀光剑影间,宫宸域正欲趁乱离开,却迎面一重剑直砍而来,又是那为首之人! 两人离得极近,虽然夜色极暗,此人又蒙着面纱,但那一双淡漠的灰眸却让宫宸域看了个清晰。 宫宸域周身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以掌凝气为剑,与那人交起手来。 一剑定乾坤,宫宸域被刺中腹下,这人的武功已达宗师之境! 究竟是谁,派出这般大的手笔,要取他性命! 但他并未将剑再深入,而是迅速收剑。 不对!这样的高手杀人绝对是一击毙命,绝不会二击! 这人不想要他性命。 十一收剑时,却见宫宸域后方有一个跟他同样黑袍遮面的人迅速执剑扑来,直指宫宸域的心脏。 “狗皇帝!拿命来。” 不对,小姐的命令是重伤不是取命,这人不是顾家影卫! 十一抬剑欲挡,可这样一来就什么都暴露了! 电光石火间,一道气剑自斜后方射来,打下了那只剑。 白剑落地,铮鸣之声,惊得众人打斗顿停。 “哎呀呀,一群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本事?” 一道干净的少女声引来宫宸域视线。 东市口斜方不知何时立了两人,皆白衣墨发,如画中仙。 十一瞳孔迅速收紧,是他?! 刺杀(三) “十一,你的意思是说,救下宫宸域的,是……是我的师兄,洛卿宁?”在喊出这个名字时,顾影阑的声线都染上了几分颤抖,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不愿再想,于是道:“十一,那个突然要刺杀宫宸域的,不是我们顾家的暗卫吧?” “确实不是。”十一突然单膝跪地,头微垂,少年瘦削的两颊令他突然有了几分稚气,他今年,不过十七而已。“是属下一时大意,竟让刺客混入了暗卫,还请小姐重责属下!” 顾影阑想要扶他,却又怕触及他的伤口,“你这伤,是师兄打的?” “是。”少年如樱花般的面庞闪过一丝羞愧之色,“是属下学武不精。” “好了,你才多大,他长你五岁多,武功强过于你实在正常。” 但以后就未必了。 师父说,十一的资质潜力是胜过师兄的,师兄起步晚,已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所以剑走偏锋,走了一条速成路,可这也提前透支了他的潜力。 十一不一样,天分好,悟性高,自五岁习武来,一步步稳扎稳打,终成大器。 顾影阑笑了笑,“这样吧,那我就罚你暂辞暗卫统领一职,每天额外加两个时辰练武。” 少年呆滞了一会,突然认真道:“不,要再加三个时辰。” “不行,你还在长身体,只能再加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十一坚持。 “不,只能两个时辰!”顾大小姐叉腰。 两个幼稚鬼就着练武时间的问题吵了起来,三个丫鬟捂嘴偷笑。 小姐跟十一统领关系可真好呢! 暖阁里其乐融融,曲长歌和洛卿宁这边就麻烦了。 曲长歌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宫宸域因失血过多已陷入昏迷,曲长歌只能用随身携带的医疗箱帮他暂时止住了血。 必须把人带回去进行更深入的治疗才行,可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她这副小身板实在承受不起啊! 这不,拖着他走了没几下,曲长歌便累得直喘气。 她今儿在东市摆了一天摊本就疲惫,收摊时,见一群不像好人的人欲杀一男子,当即热血劲儿上头,花了一根鸡腿求了洛大侠出手。 对了,洛大侠! 曲长歌灵动的眼眸转了转,偷偷瞄了眼旁边的白衣剑客,咦?他似乎在走神。 “洛大侠,洛大侠?”曲长歌试探性地唤了几声。 “闭嘴。”洛卿宁冷冷一瞥,月色下,他的脸清冷的如同寒冰一般。 他觉得方才交手的那人武功路数有几分熟悉,正要想起之时,却被她那两噪子一喊,思绪瞬间被搅散了。 相处了这么多天,曲长歌早就习惯了他的冷脸了,“洛大侠,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帮帮我吧。” “我只会杀人。”从不救人。 洛卿宁握紧了手中的剑,语气淡淡,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可若照我这速度,等回了段哥家里,这人的命估计都没了。” “这样吧,只要大侠帮我把人运回去,今日晚餐给你多加两个鸡腿!”曲长歌使出了杀手筒。 曲长歌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个鸡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个! 白衣剑客眉梢轻挑,左掌伸出,懒散地比了个五字。 “五个鸡腿,否则免谈。” 什么,五个鸡腿!那是多少银子来着? 曲长歌瞬间肉疼,她的舌尖抵了抵牙后根,“好,成交!就五个鸡腿。” 剑客笑了,似月华拂过尘世的那一刹,皎皎辉色,浅浅流光,山河为之艳寂。 曲长歌倏而怔住。 “站稳了。”剑客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又被扛在了肩头,又闻到了那清冽的梅香。 白衣剑客手提一男人,肩扛一少女,轻功一跃,消失在了夜色里。 空气中传来少女不满的嗔怪,“洛大侠,下次能不能换个姿势啊!我又要吐了!” “闭嘴。” 圣旨(一) 民巷里,原本破败的断墙已被人用木板补好,即使从外面看依旧残破,但内里,却已有了家的温馨。 曲长歌不经感慨,这都是她这些天奋斗的结果啊。 如果洛卿宁能听到她这心声的话,估计会冷笑一声,木板是他跟柳生钉的,跟她有何关系? 况且他这次出门带了近千两额度的银票,结果呢,不到三天就被曲长歌花了个精光——为了给那些所谓的可怜人治病抓药。 若非他承诺神医要在这一路照看他的宝贝徒弟,他现在早就甩甩衣袖,恨不得马上离开了。 不过,她弄的鸡腿还挺美味的,洛卿宁的手非常诚实的又夹了一个鸡腿,嗯,真香。 剑客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个鸡腿后,优雅的擦拭完嘴角最后一点油渍,翩翩然离去,徒留曲长歌在此守着那个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男人。 已近子夜,屋外又飘起了细雪。 曲长歌在第三次替那男人更换额头的毛巾后,终于得空在炕上坐了下来。 只要今晚能退了热,这人就没什么大碍了,好在之前在替柳婆婆治疗眼睛之时,她还用多余的银钱买了些治外伤的药材,当然她没把这事儿告诉洛大侠,怕挨打。 曲长歌必须守到三更天之后,她百无聊赖,便打量起这位她刚刚救下的年轻男子。 他好高啊,医者的眼光向来锐利,这人比洛大侠还高上两分。 他的眉眼是少见的俊美,虽然皮肤有些黑,但更显其硬挺的五官,果然她真是个肤浅的女人,不过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欺我也! 曲长歌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不过她这十年皆在天山,潜心学医,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停留在初中课本的历史书上。 如今正处于长达百年乱世的尾巴上,即将迎来真正的大一统,但这个统一乱世的千古一帝,她却始终没能想起他的名字。 毕竟她一个理工女,历史不好着实正常,但这也与她无关…… 治病救人,破除各种疑难杂症,寻找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才是她毕生之追求啊! 一声声喑哑的呼唤,扯回了曲长歌的注意力,只见那炕上躺着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梦魇中,挣脱不得。 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娘亲,别去……不要,别……别去!不……”他突然攥住了曲长歌想要向他额头探去的手,凤眸扯出了一条细缝,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阿娘,就坐在自己身边。 不,不,不!大兄弟,她不是你娘啊! 曲长歌拼命想挣脱,可在宫宸域的梦里,却是那群太监把娘亲拖走了…… 不!不可以,宫宸域握住她的那只手骤然使劲,将曲长歌一把提上了炕,压在怀间。 他明明没有睁眼,滚烫的泪水却划入她的领口。 他……哭了。 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子,却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她怀里,哭成了个泪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曲长歌怕他大动作以致伤口再度崩裂,遵从自己内心的柔软,轻轻环住了他,“别怕,阿娘在。” 男人在她怀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似乎渐渐沉沉的睡去了…… 曲长歌后面也抵不住困意,她本就已十分疲惫,支撑了半天,还是屈从于怀里的温暖与困意的侵袭,亦睡着了。 两人相拥而眠,却无关男女情爱,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羁绊。 屋外,有鸡鸣声渐起,日出了…… 圣旨(二) 曲长歌这一觉,睡得格外舒适,一直到午时,日色悠长,她才堪堪转醒。 咦,人呢?曲长歌环顾四周,突然从炕上猛得腾起。 看看她发现了什么?! 银子! 曲长歌迅速走到桌前,见上方几粒碎银下压着好几张银票,还有一枚莹白剔透的玉佩。 哈哈哈,她赚了赚了!果然在东市附近的人非富即贵,这出手,就是阔绰! 曲长歌悄兮兮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正要美滋滋的将银子塞进荷包,却听得身后传来幽幽声音——“你在干什么?” 吓得她瞬间手一抖。 ———————————————— 今晨,官员们早朝时,发现今日的帝王显得格外安静,并不像以前,总要气势外放,碾压全场。 于是乎,言官们一个没控制住,差点将整个朝堂变成了菜市场。 “陛下,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后,还请陛下早日立后,以安民心,以固国本。” “陛下,如今盛京有多方权贵之子女接连遭到刺杀,而刑部自接案至今已逾五日,且毫无进展,臣斗胆提议,更换主理此案之官员。”御史台的谏官今日也是向疯狗一般,居然咬上了刑部。 “陛下,臣附议。”以宁国公为首的一旁大臣纷纷附和道。 “疑案重重,进展缓慢确可理解,况且年关将至,刑部需典查清算按押囚犯,本就事务繁重……”以荣国公为首的官员则是力挺刑部。 宁荣两位国公并无言语,老神自在,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了。 好在安国公因世子昏迷,告假于家,所以大部分武将并未介入此事,便成了文官们的口舌交锋。 帝王眼神漠然,谁也不知他玄色龙袍的底襟已被血水浸湿了,举止自若地对身旁的总管太监曹友祥比了个手势,“朕今日身体微恙,众卿诸事宜,容后再议。” “退朝。”曹友祥忙过去搀扶帝王,掩饰其重伤无力的身躯。 “密诏昭王,三位国公入御书房。” “陛下……”曹友祥早先是追随先帝的大太监,但他此刻却一心忠于如今煌煌而升,紫气环绕的新帝。 “您的伤势必须要包扎了,否则……” “去太医院……”帝王突然想起,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全被安国公拖去给他那宝贝孙子看伤去了。 真是可笑,一国之帝,如他这般。 曹友祥默默垂首,提醒帝王压抑自己的怒气。 为帝者,时刻保持冷静而清醒的头脑,才不会被情绪裹挟坠入深渊。 “不用请三位国公了,你拿着这牌子,直接令昭王急速入宫。” 反正条件早已定好,昭王一人,便足以。 昭王来时,还带了位小厮。 可仔细一瞧,原来是他府上的府医。 帝王抿嘴,不发一言,赤着上身,坐在那儿,由府医清理腹部伤口。 “皇兄可想清楚了,这步棋一旦落下,便无法反悔了。” “弱者,才会懊悔,而终日遑遑。” 昭王微顿,随即笑了。 他双手接过那卷明黄圣旨,缓缓的向帝王行了一礼,“昭,定不辱命。” ————————————————— “小姐,老爷子派来来喊你,让你速去前院正厅。”杜若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焦躁 “何事?”顾影阑摆摆手,她现在没空啊,这么早,她早膳还没用呢! “不是,小姐,快别吃了,昭王殿下亲临宁国公府,手上还捧了卷圣旨,老爷子让您赶快去接旨啊!” “什么,圣旨?” 顾影阑从小米粥中抬起头,便看见杜若后面还跟着两个老练严肃的婆子,皆穿着宫装。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得赶紧跑! 她有预感,今日若不能离开盛京,今后估计就走不了了! 圣旨(三) 顾大小姐一出门,那两个婆子便紧紧跟在后边,寸步不离。 昭王,不愧是你,派两个会武的婆子,是猜到她会逃走吧,那圣旨的内容,她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写得是什么内容! “大小姐,请!” 那两婆子架式摆开,毒辣的眼睛一直狠狠盯着她。 她不可能在宁国公府动武,顾大小姐不可能让别人看尽自家笑话,那样的话,不等昭王皇帝出马,她的亲爷爷宁国公也绝对会先撕了她! 骑虎难下,便只好先入虎穴。 顾大小姐淡淡一笑,下颌微收,脊背挺直,一股世家矜贵的气度便显了出来,她携着杜若,从容向前院走去。 还未到前院,途经长廊时,便跟宁国公与昭王一行人碰了个正着。 昭王仍是笑得平和,清俊的面容格外具有欺骗性。 顾影阑也挑眉一笑,两人眼神交汇,仿佛有无数刀光剑影撕杀开来。 随行的小太监正是元宵,他被顾大小姐容颜所惑,一时便忘了昭王之前的吩咐,见到顾大小姐什么也别管,立即宣旨! 可惜,晚了。 还没等他将圣旨展开,那顾大小姐径直走到廊下,对着宁国公,袍角一掀,长跪于地,深深俯首,“祖父,孙女有罪!” 六个字一出,宁国公额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影丫头,先起来说话。”顾老爷子胡子一翘,眼中全是恨铁不成刚啊! 他这都是为了什么啊,是为了她的性命和顾家百年基业啊! 顾影阑俯跪于地,只是重复道:“祖父,孙女有罪,还请袓父责罚!” 她这是在赌,赌老爷子是否还记得当年向她父亲许下的承诺! 许她婚事自由,许她十载无忧。这是她父亲跟她花了三年时间将顾氏一族产业翻了三番才挣得的承诺! “好……好,你要跪是吗,那我便罚你在此地,跪满三个时辰!” 顾老爷子官袍一甩,冷冷看向周遭仆役,众人低头喏喏。 元宵被这架式给弄懵了,他不就是来宣个旨吗,怎么就这么难呢!元宵救助般的看向了昭王。 “国公爷,可否屏退左右,让昭与顾大小姐单独聊两句。” 昭王的声音舒而缓,很好地安抚了宁国公的怒气。 国公爷看了看如清风朗月般的昭王,再看看自家不争气的孙女,这心上一口气,差点儿没顺过来! “行吧,你们年轻人聊吧,这位公公便随老头子我去喝个茶吧。”宁国公转身欲走,却又往后退了两步,“你继续跪,没满三个时辰不准起身!” 老爷子表示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吧,平日里就是太纵着这丫头了,才惯得她无法无天! “你不用劝我,我知道那圣旨写了些什么,我就三个字,不同意!” 顾大小姐觉得今儿老天爷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心声,早上雪刚停,如今又下了起来。 “你不如先进廊里,再继续跪?”昭王含笑问她。 顾大小姐觉得这就是在嘲笑她,她被阿爹捧在掌心娇惯了十五年,小脾气一上来,也是个任性的姑奶奶! “我就不上去!”少女明明是仰头看他,可气势一点都不输! 昭王无奈一笑,撑开了手中早已备好的素纸伞,踱步至顾影阑身边。 “昭昨晚观天色,便推测今日有雪,不料果真应验。” 顾大小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牛逼,咋不去当神棍呢?她才不稀罕他的伞呢! 向来聪慧稳重的少女突然幼稚任性了起来,倒还怪有趣的。 顾影阑退几步,昭王便跟着进几步,不论顾大小姐怎么移,那伞还是稳稳地撑在她的头顶上方。 少女见这般情形,只觉好没意思,便跪在那空地不动了,他们此刻离那长廊愈发远了。 昭王见她不动,便开始聊正事儿了,他笑道:“世上女子大多想嫁入天家,一世荣华,可你便偏偏看上去极不情愿,莫非,你早已有了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