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镇草戎黎 祥云镇地处正南方,依山傍水。 正是十月清秋,前几日刚下过雨,风里还略有几分潮意,路边枫叶簌簌,和煦的秋阳漏过树缝,在青砖石板路上摇碎了一地树影。 一条长街,两排树影,沿途是店面,街上人来人往。 街尾有个便利店,叫美福佳,店门开着,外边走廊上零零散散地堆放了许多包裹,有几个还挡着路。 风卷着树叶起起落落,飘到了一双白色板鞋前面,鞋的主人踩着落叶从马路对面走来。他个子很高,腿很长,走得慢慢悠悠。 他的鞋子很干净,黑色的裤子不知是在哪儿沾了灰,夹克里面穿了一件灰色卫衣,卫衣的帽子很宽松,随意地扣在他头上,太阳从左边打过来,侧影在右边,地上的影子轮廓分明,慵懒落拓。 他绕过挡路的包裹进了店里。 这会儿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员工,是个相貌斯文的年轻男孩。男孩坐在收银台前,听见声音,抬头叫了一句:“戎哥。” 戎黎嗯了一声,把卫衣帽子摘了,走到最近的货架上,拿了一包袋装的三明治,拆了包装,叼在嘴里,然后拉了把椅子,放到有太阳的地方。阳光有点晃眼,他又把帽子戴上了,双腿搭在纸箱上,拿出手机,开了游戏。 没过一会儿,来了个客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穿着短靴、短裙,还有英伦风的呢子外套。 她走到门口,目光怯怯,望了一眼笼在太阳光里的男人,只一眼她就迅速挪开了视线。 “拿快递。” 戎黎把搭在纸箱上的腿收回来:“手机尾号。” 声音清冽,透着几分随意懒散。 女孩子抬头:“8946。” 这次她看清了,他从太阳光里走出来,头发修得很短,半点不遮额头与眉眼,皮肤偏白,杏眼之下,骨相很美。 他生了一双看似很乖巧的眼睛,双眼皮的弧度很小,稍稍内弯,睫毛不算长,但很密。 这副皮相温柔极了。 就是那笼着雾隔着烟似的眸光很淡,像江南烟雨里的山水,惊艳,却不真切。他凝眸时,眼底有几分随心所欲的散漫、有些颓,有些丧,虽藏得好,可依旧还有一股子没有被驯化的野性。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就是这长相与他的做派不太相符,他坐姿挺糙,头发应该是街上老齐头那里剪的,三十块一个,只负责长短,不负责造型。 女孩子打量完,红着脸,低了头。 戎黎路过了她,走到最近的货架前,开始翻找。他把手机放在了椅子上,游戏里的枪声一直没停。 他是个游戏爱好者。 动作不紧不慢的,他从货架的最上面一层,翻到了最下面一层。 这时,收银台前的男孩子问客人:“短信能给我看一下吗?” 男孩叫王小单,高考落榜之后开始在店里工作,已经有些时日了。 女孩这才把目光收回来,递上手机。 王小单看了一眼快递信息:“戎哥,在后面那个架子上,袋子装的。” “嗯。” 戎黎去后面找了。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他走出来:“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太敢看他:“何桐。” 他核对完名字,从地上的小纸箱里拿了支笔,连同包裹一起递过去:“签字。” 他手指的骨节很长,指甲修得整齐,上面有很明显的小月牙,若是手掌翻过来,能看见掌心薄薄的一层茧。 女孩签完字,递回给他。 他把签了字的单子撕下来,和笔一起扔进了纸盒子里。 “谢谢。” 女孩道完谢,抱着快递出去了,等走到了外面,她才回头看店里。 那个人又坐回了椅子上,低着头在看手机,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他脸上,他戴着卫衣的帽子,睫毛的侧影偶尔扇动,细看,他右边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店里冷冷清清,只有游戏里的声音。 “前面有辆车。” 戎黎嗯了声:“看到了。” 队友说:“后面有人,我开车,你扔雷。” 戎黎把袋子里剩下的半个三明治三两口咬进了嘴里:“行。” 几秒后,轰的一声,一辆车、两个人,一起被炸了。 队友:“……” 这他妈是个菜鸟。 队友:“我艹你**!你炸我干嘛?!你他妈会不会——” 戎黎面不改色,退了游戏,重开。 不到五分钟,游戏人物啊了一声,game over。 他关了游戏,把帽子扯下:“去吃饭。” 王小单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 店门没关,吃饭的地方就在街对面。戎黎喜欢肉食,不爱吃素,去了一家常去的卤肉馆子。 他点了两份卤肉饭,拿了双一次性的筷子,用嘴撕掉包装,把其中一份的肉都拨到另一份里面,又把青菜全部挑出来。 他吃得很快,没一会儿盘子就见底了。 “喝什么?” 王小单嘴里塞得满满的:“矿泉水就行。” 戎黎去冰柜里拿了瓶矿泉水,扔给王小单,又给自己拿了一罐啤酒。 吃完,他放下一张一百的纸币,把王小单的一起结了,也没让找钱就先走了。王小单喝了一口汤赶紧起身。 “钱放在桌子上了。”和老板招呼了一句,王小单跑着追出去了。 街上人很多,祥云镇附近大大小小有几十个村子,只有这一条商业街,取名花桥,今天又是周末,街上人挤人,十分热闹。 过马路时,对面的男人莽莽撞撞,半个身子撞在了戎黎肩上。 男人往地上吐一口痰:“眼瞎啊,走路不看路。” 他三十多岁,虎背熊腰。 戎黎掸了掸肩,没说话。 王小单气不过,回怼了句:“骂谁呢你!” 男人又朝地上呸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戎黎手插进兜里,摸了摸。 “怎么了,戎哥?” “是个扒手。” “这孙子。”王小单扭头要去追。 戎黎回头,只瞥了一眼:“算了,没几个钱。” 人还没走远,光天化日为什么不追? 王小单去便利店打工的时间不是很长,对戎黎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话少,不爱笑,人懒,桃花多。他身上总有一股子小镇里养不出来的气场,王小单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皮相之下,或许还有另一副模样。 花桥街的左边有两个村子,只隔了一条路,一头是吴家寨,一头是徐家岗。午后,阳光正好,村里务农的妇人得了空,搬了凳子在门前的场子上闲聊。 三五妇人围作一团,磕着瓜子话家常,说一说东家长,聊一聊西家短。 “桂珍家那闺女昨天许了人家。” 说话的吴家寨村长的夫人,她爱做媒,十里八村都管她叫肖娘。 肖娘旁边的妇人问:“许给谁了?” 妇人是隔壁徐家岗的人,姓许,在家排行老五,大名艳娇,小名五妹。 肖娘抓了一把花生,边剥着壳说:“街上卖电器的老五家。” 老五家有个儿子,二十好几了。 许五妹一听,不大乐意了:“前阵子我表嫂托人去了桂珍家说亲,桂珍还说她闺女才十七,要再留两年,怎么后脚就把闺女许人了?” 一旁织毛衣的妇人搭腔:“老五家就一个儿子,县里和市里都买了房,街上还有两个店面,镇里不知道多少人家想跟老五结亲。”妇人是肖娘的妯娌,她笑说,“别说十七了,十五桂珍都答应。” 这乡镇里,说亲最看重的就是条件。 许五妹语气不免有几分酸了:“前阵子不是还说桂珍闺女看上了街尾那个收快递的吗?” 街尾收快递的,是后头竹峦戎村的人,虽刚回镇里不久,但长相实在出色,这前后几个村子的人都听闻过他。 肖娘是帮人做媒的,对村前村后的单身男女都有些了解:“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她,戎家那小子虽然年纪大了点儿,还带着个拖油瓶,但他那长相,搁镇里也挑不出第二个,没瞅见上他店里拿快递的都是年轻小姑娘吗,可都是去瞧他的。” 那模样生的,啧啧。 其实吧,照外头来说,二十五六不算大龄,可这小镇里的读书人不多,大多是初高中就出去打工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家里就差不多帮着张罗婚嫁了。 戎黎都快二十六了,家里没其他大人,还有个四岁的拖油瓶,在长辈看来,的确算不得良配。不过不打紧,那模样可不愁找不着媳妇。 几位妇人笑笑闹闹,又从桂珍家闺女说到了村头寡妇和村尾鳏夫的那些事儿。 这时,一姑娘打门前路过,妇人们都朝她瞧了去。 那姑娘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旗袍,长到脚踝,脚下是一双米色平底小皮鞋,头发刚过肩,挽了一半,散着一半。她在旗袍的外头搭了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手里的包包是白色缎面的料子,像是出自绣娘的手,下角绣了一朵与她旗袍同色的花。 路上莽莽撞撞的小孩撞进了她怀里,怯生生地同她道歉。 “对不起姐姐。” 她莞尔:“没关系。” 她拢了拢衣裳,缓步前行。 屋前的妇人们没瞧见她正脸,但见她腰身窈窕,一步一生莲,便是那声音也似泉水击石,空灵悦耳。 江南出美女,这姑娘可不凡啊。 肖娘问道:“那姑娘哪个村的?”真真是俊俏。 她当久了媒婆,见这样出色的人儿就十分心痒。 许五妹猜想:“说话没口音,外地来的吧。”她远远望去,那小蛮腰细的哟,“这天儿,穿那一身也不怕冷。” 肖娘笑说:“我要有那身段,大雪天我也穿旗袍。” 傍晚,日落西山,彩霞铺了半边天,祥云镇前有条白滇河,后面是玉骢雪山,水天接一色,泛着橙红,与山上延绵的翠绿相接。江南小镇,天然雕琢,景色甚是好。 白滇河旁有个村,叫花桥杨,村里有个单身汉,叫杨老四。杨老四平时不务正业,在街上小偷小摸,有时也会跟着外头人去城里倒卖香烟。 杨老四又在外面喝醉了,一走一晃。他嘴里吹着口哨,往村尾走。他那一层小平房在最北边,前后都不着人家。 他醉醺醺地接了个电话。 “喂。” 是狐朋狗友,邀他打麻将。 杨老四鼻头通红,酒还没醒:“打什么麻将,没钱!” 他手里拎着个黑色袋子,袋子里面有两瓶烧酒,还有个白色缎面的包包,里面现金不多,有一块绣了花的手绢,还有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子穿着旗袍,手执团扇。 这包是杨老四在粥店从一穿旗袍的姑娘那里顺来的,他把钱塞裤兜里,其余的都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宰了几个,一只肥的都没有。”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妈的,一群穷鬼。” 狐朋狗友在电话里玩笑,说带他干大的。 杨老四又从外套里摸出一个男士皮夹,里面现金也不多,还有张身份证:戎黎。杨老四没管,把身份证塞了回去,将现金全部抽了出来,数了数,扔了皮夹:“行啊,带哥干一票,谁怕谁孙子!” 被扔进垃圾桶里的男士皮夹沉到了底部,刚巧,女孩子的照片滑了进去。 狐朋狗友电话里戏谑他。 “少给我扯犊子!”杨老四推开院门,眼睛突然被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他抬手挡住,眯着眼看院子里,“谁啊?” 院里头有棵桂花树,树下放了一把破旧的摇椅,摇椅上坐了个人,他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嘴里咬着根烟。 手机里砰砰砰的,他在游戏。 开了数枪,一枪都没打中。 戎黎关了游戏,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生得标致,瞳孔像掉进了深井里的月,模糊了明亮与漆黑的界线。 他收起手机,从口袋里摸了幅黑色手套出来,戴上。 夕阳昏黄,摇椅下面放了一个功率很大的手电筒,上面落了几瓣桂花。 杨老四有些眼花,挂了手机揉了揉眼睛:“你他妈谁啊!在我家院子里干嘛?” 戎黎不语,从地上捡了块砖,他起身,站在树下,满园的桂花被风吹得乱舞,花香沁人心脾。 杨老四这才瞧清了人,是白天那个年轻人,手里那几张还没来得及塞进口袋的纸币就是他的。 那双眼睛和白天不太一样,阴阴沉沉,教人毛骨悚然。 杨老四是个欺软怕硬的,怵了:“钱都还你。”他把身上的钱也都摸出来,扔在地上,“你的皮夹在门口的垃圾桶里,其他的东西我、我没动过。” 戎黎把烟扔在地上,碾灭,掂了掂手里那块砖。 他说:“钱留着,买你的手。” 声音淡得像一缕烟,毫无情绪。 杨老四扭头就跑,可还没出院子小腿就被砸中了,他回头,那人拂了拂肩头落的桂花,穿过风,从漫天飞絮里走来。 “别过来!” 杨老四瞳孔放大,瑟瑟发抖地往门口爬。 夕阳渐渐暗了,村头的狗在疯狂地吠。 “汪!” “汪!” “汪汪!” 竹峦戎村几乎家家有狗,巷子里一有脚步声,一群狗就开始叫唤。 不见来人,先有光照来,天还没彻底黑,那道光却出奇得亮,不像是一般的手电筒。狗见了人后,就都消停了。 是戎黎。 他有轻微夜盲,天稍暗,就要打灯,还要打特别亮的灯。 这天说变就变,风很大,雨将下未下。戎黎走到家门前,刚推开门,三四岁的小男孩就从堂屋里跑出来,嫩生生地喊:“哥哥。”小孩胖乎乎的,虎头虎脑生得可爱,走路歪歪扭扭,“哥哥。” “哥哥,你回来了。” 戎黎关上院门:“嗯。” 男孩叫戎关关,与戎黎没有血缘关系,是他继母带过来的孩子。 那孩子爱笑,圆圆的眼珠子一笑就特别亮,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哥哥跟前,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买什么呀?” 戎黎说:“糖油粑粑。” 戎关关伸出肉嘟嘟的手:“我帮你提。” 戎黎便把袋子给他了,他卫衣的袖子很长,从外套里露出来,袖口有血迹,戎关关眼睛尖,看到了。 “哥哥,你流血了。” 戎黎看了一眼袖口:“不是我的血。” 戎关关睁着大眼睛看着哥哥。 他哥哥说:“村口有人在杀猪,这是猪血。” “哦。” “去厨房拿筷子。” “好~” 戎关关提着袋子蹦蹦跳跳地去了厨房。 戎黎去堂屋,拿了瓶汽油,把外套和卫衣脱了,扔在院子里装垃圾的铁桶内,然后倒上油。他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点上。 烟雾缭绕里,一双漂亮的眼睛融了沉沉暮色,森森又凛凛。 他把没熄火的打火机扔进了铁桶里,嘭的一声,火光冲出来。 抽了几口烟,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皮夹,一打开,一张照片滑了出来,想来是那杨老四顺来的东西。他蹲下,捡起来,借着火光打量。 照片上是个穿旗袍的女孩子。 腰真细。 烟灰落在了照片上,戎黎把皮夹里的身份证抽出来,剩下的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扔进了火里,他转身进了堂屋。 外头起了风,掀起那张烧到了一半的照片,雨滴忽然落下来,浇灭了上面的火,照片的女孩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题外话------ 1,男主有病,女主会管教,暗黑宠文风。 2,推荐我的完结书《暗黑系暖婚》、《爷是病娇得宠着》、《病宠成瘾》。 3,关于男主的人格缺陷,作者并非专业研究人员,当爱情故事看哦,请勿过分考究。 啵~ 002:初相遇,似相识 周六,戎关关不去幼儿园。 天还没暗,漫天云霞是橘色的,混着点儿火红,像泼了一片重彩。从街尾便利店到竹峦戎村,走路只要十分钟。 六点半,晚饭时间。 饭桌放在院子里,两个菜一个汤,一大一小两只没什么话说,闷头吃饭。 “哥哥,”小的那只塞了满口饭,鼓着腮帮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有女朋友吗?” 戎黎没抬头:“没有。” 戎关关小手拍了拍放在口袋里的照片,把脸凑过去一点,小心翼翼地:“哥哥,那你有女朋友了,会把我送走吗?” 桃水奶奶说,他是他妈妈带过来的便宜拖油瓶,以后要送走的。 戎黎扒了一口饭,傍晚余热未消,他将外套脱了,抬了一下眼,那眼神淡得出水,偏偏那淡出的水里还荡出一股子勾人心痒的散漫劲儿。 “吃饭。” 戎关关:“哦。”吃了几口,小家伙眯眼笑,“哥哥,我吃得不多,而且我也不挑食。” 小家伙眼睛在说——哥哥,我很好养。 戎黎把鱼香肉丝里的胡萝卜都挑出来,放到他碗里。 戎关关小脸一垮:“哥哥,我可以不吃胡萝卜吗?” 戎黎把汤里的两根青菜捞起来,也放到小碗里:“不能挑食。” 可是你也挑食啊,你不吃胡萝卜,不吃青菜……戎关关对哥哥笑出一排小乳牙:“好的~” 吃饭完,戎关关抱着空碗颠儿颠儿地去厨房,走路歪歪扭扭,胖乎乎、圆滚滚又白嫩嫩的身子从后面看过去像一颗白萝卜墩。 “哥哥,我帮你洗碗。” 戎黎按了一大坨洗洁精到锅里,垂着一双杏眼,睫毛很密:“不用。” 好吧,戎关关放下碗出去了,没一会儿,厨房里传出来摔碎碗的声音。 院子外面,小伙伴在叫:“关关。” 他从桌上拿了个鸡蛋和喝水的奶瓶,撒丫子就跑了:“来了。” 天还没黑,村前村后的小奶娃在小巷子里嬉闹。 “关关,”是隔壁的秋花奶奶,“这是谁给你煮的鸡蛋?” 戎关关垫着脚关院门,奶声奶气地说:“是我哥哥。” 秋花奶奶腰不好,背驼得厉害,脸上有很多皱纹和老年斑,笑着没有牙齿:“你哥哥还会做饭啊?” “不会。” “那你们吃什么?” 小孩子嘬了两口奶瓶里的水,虎头虎脑可可爱爱:“热外卖吃。” “……” 秋花奶奶忍俊不禁:“真是好孩子。” 懂事的小家伙觉得这是表扬,笑成一朵花:“谢谢奶奶。” 然后他跑去跟村里的哥哥姐姐们玩了,因为他乖巧,哥哥姐姐都愿意带他玩,村里数他最乖,可以撑皮筋好久都不动。 “关关,你站着别动哦。” “好~” 小栀子姐姐把皮筋挂在他脚上。 他乖巧地站成一块白嫩的“木头”,一边缺词短调地学着唱马兰花开,一边抱着奶瓶剥鸡蛋壳。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竹峦戎村的巷子都是水泥地,房屋沿着两边起建,南方雨多,屋顶多是斜坡,白墙黑瓦,有几分古镇的味道。镇里家家户户爱养狗,爱种树,月季和绿萝爬出了墙外,红的绿的,蜿蜿蜒蜒。 巷子里,村里的主妇在散步,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听我家那口子说,杨老四手给人砸了。” “哪个杨老四。” “花桥杨那个。” “活该他!” 杨老四那人喜欢小摸小偷,附近几个村都知道他什么德行。 戎金琦家媳妇问:“谁砸的?” 戎勇华家的说:“昨个儿晚上警察去了卫生院,杨老四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也不晓得是哪个砸的,都说是撞了邪,把人给吓傻了,杨老四那手也被砸得不像样,得去市里做接骨手术,估计以后是偷摸不得了。” 年长的红中婶笑说:恶人啊,还是要让恶人来治。 至于砸杨老四的那个恶人,就是个说不清的谜了。 主妇们从村头走到了村尾,远远瞧见一年轻女孩缓步走来,是张生面孔,不是竹峦戎村的人。 “那是谁啊?” 红中婶说:“银娥家新搬来的租客。” 戎金琦家媳妇叫邹进喜:“外地人吧?” “听银娥说是南城来的。” “长得真水灵标致。” 眉妆漫染,朱粉不深,闲花淡淡,鬓边发丝过,柳腰身,细看诸处好。 她身穿旗袍,月白色,腰身掐得窈窕,肩上披了细软的毛线围巾,当真是温婉精致。 她站在院子外的灯笼下,微微低着头,在听电话,电话里的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檀兮。 南城徐氏,徐檀兮。 她有个乳名,叫杳杳。 “跟你说件事,你可别气我。” 电话里是徐檀兮的闺中好友,芳名秦昭里。 徐檀兮笑说:“不气不气,你说。” 声音清清泠泠,却不显出距离感,像这秋日的风,拂面微凉。 “你小舅送你的那块和田玉让我给砸了。”秦昭里细细说来,“昨个儿徐家给徐檀灵办生日宴,我见她戴了你的玉,一时没忍住气就给砸了。” 徐檀兮倒不怎么在意:“砸了就砸了,也不是很值钱的玩意。” 秦昭里八成在抽烟,一股子慵懒悠闲劲儿:“等你回来,我给你整个帝王玉。” “好。” 巷子里有摩托开过,徐檀兮回头望了一眼,再往里边站了站。 这下散步的主妇们看清她的脸了,她眉毛生的弯,柳叶眼,半含秋水波光潋滟,脸很小,鼻子挺而秀气,她似乎在笑,唇上点了色,是淡淡的绯。 是一张美得很柔和的脸,不浓烈,一颦一笑都透着清淡,三庭五眼,有着古代女子的柔桡轻曼。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秦昭里问她。 徐檀兮方要回答,便听见稚嫩的童音在唤:“姐姐。” “姐姐。” 徐檀兮回头。 年幼的孩童歪着头,眨着眼睛看她:“姐姐,”是个小娃娃,他怯生生,伸出手——白嫩的小手,“这是你的吗?” 孩童一手抱着奶瓶,一手攥着一张烧了只剩一半的照片,火焰燃过的边缘泛黄,照片里的女孩穿着旗袍,拿着团扇,像旧时的女子模样。 徐檀兮认出来了:“是的。” “我捡的。” 在自家院子里捡的,见里面的姐姐漂亮,就没舍得丢,戎关关开始还以为是哥哥的女朋友。 他把白嫩的手递过去:“给你。” 徐檀兮笑着接过:“谢谢。” 她伸出的手白皙、修长,没有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就像她这个人,温柔端方。 “不用谢。” 戎关关嘿嘿地笑,好漂亮的姐姐哩。 “戎关关。” 远处,哥哥在叫他。 他回头,脸笑得像太阳:“哥哥。” 天色已暗,戎黎打着灯从自家院子走出来,步子很缓,漫不经心。路灯在很远的地方,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穿着黑色的卫衣,帽子扣着,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 他走近:“回家了。” “哦,来了。”戎关关扭头回去,刚要对漂亮姐姐说再见,就看见漂亮姐姐手里的照片掉落在了地上。 风一吹,卷着照片落在戎黎脚下。 兜兜转转,火烧风吹,这照片还是到了他眼前。他蹲下,将之捡起来,没有多看一眼,走上前,递过去。 徐檀兮看着他,微微发怔。 他有一副毫无攻击性的皮囊,却透着一身难驯的野性,像草原上散养打盹的兽。 他抬头,眸光很淡,不染颜色,也不染烟火,手里的电筒照在女孩子脚下:“你的东西。” 风把她披在肩上的围巾掀了起来,落在地上。她失礼了,竟盯着异性这般的看。她回过神来,伸手把照片接过去:“谢谢你,先生。” 这张脸,令她恍如梦中。 戎黎瞧了一眼地上的围巾,收回目光:“走了。” 戎关关跟在后头:“哦。” 天越来越暗,亮得刺眼的灯光像一束银色的光柱,在地上铺了一地花白,两个影子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徐檀兮看了许久那人笔直的背影,低头又看手里的照片:“昭里。” 秦昭里:“刚刚是谁?” 徐檀兮站在灯下,眸间半盏花色,淡淡春意:“我见到他了。” ------题外话------ ** 还在吗?娇妻们?要正版收藏哦。 公众期每天一更,两到三千字,早上八点半更。 戎黎年纪改了,由28改成26。关关四岁,因为出身和经历,比一般孩子早熟懂事。 戎黎:在下竹峦戎黎,敢问姑娘芳名。 徐檀兮:南城,徐檀兮。 003:暗黑系戎黎 徐檀兮站在灯下,眸间半盏花色,淡淡春意:“我见到他了。” 秦昭里问:“怎么样?” 她遥望远处:“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天黑了,弦月半弯,铺了一路杏黄。 徐檀兮租的房子与戎黎家的院子隔了二百来米,巷子里没有路灯,倒是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了两盏灯笼,亮的不多,星星点点,昏昏暗暗。 手电筒的光打在地上,是刺目的一抹白,后面有两个影子,一长一短。 “哥哥。” 戎黎嗯了声。 戎关关小跑着:“刚刚那个姐姐好好看。”他哥哥没有作声,他就歪着个西瓜头,缠着哥哥问,“是不是呀?” 戎黎摸出口袋里的烟盒,突然来了烟瘾:“没看清。” 戎关关捂嘴笑得很憨:“那我们下次一起看。” “你先进去。” “嗯!” 小家伙迈着短腿一扭一扭地进屋了。 戎黎把院门带上,站在檐下点了根烟,抽了几口,搁嘴上叼着,他拿出手机,靠着墙,一脚撑在墙壁上,开了把游戏。 昏暗的夜里,薄薄的烟将人的轮廓模糊,他吞云吐雾的模样慵懒惬意到了骨子里。 如果没那么快被人一枪打倒,他会更惬意。 “扶我。”戎黎说。 离他最近的队友是个男的,声音挺粗,过来扶他:“哥们儿,你这倒得有点快啊。” 戎黎没搭理。 队友枪法不错,狙了个人。 “我去舔包,你给我打掩护。” 戎黎叼着烟:“嗯。” 包没舔完,队友一惊一乍:“有人。” 戎黎镇定地瞄准,开枪。 紧接着就是一阵枪响,几秒过后,游戏界面里就多了两具尸体——戎黎和他的队友。 队友目瞪口呆:“你会不会玩?压枪技术这么烂,开那么多枪一枪没打中……”后面脏话连篇,骂个没完。 戎黎夹着烟,抖了抖灰:“菜鸡。”他回了两个字,退出游戏。 “菜鸡”队友:“……” 翌日,阴天,乌压压的云铺天盖地遮了满天蔚蓝。 “哥哥。”戎关关从堂屋里跑出来,刚睡醒的西瓜头东翘一绺西竖一绺,“我奶糖不见了。” 戎黎把刚买回来的包子和粥放院子外的桌子上:“你掉外面了。” 戎关关把掌心摊开:“糖纸还在呐。” “过来吃饭。” “哦。”他蹬蹬蹬地跑过去,爬上桌,眼珠子转啊转,“我知道了,一定是老鼠吃了。” 戎黎低头喝粥,桌上的手机振动,他按了免提。 “待会儿来帮我看下店。” 是一个听着就挺浪的声音,戎黎嗯了声,挂了。 早饭后,戎黎把戎关关放在了隔壁老太太那里,他很少自己带孩子,平时都送幼儿园,周末了就放在隔壁,一个月给一次钱。 中午,戎黎回来了一趟。 老太太朝屋里叫了句:“关关,快出来,你哥哥来了。” “哥哥。” 戎关关是个小短腿,跑起来像只肥硕的柯基。 戎黎给了他一包已经拆封了的奶糖,对秋花老太太道了声谢,领着戎关关回自家院子。 戎关关抱着糖,边走边剥糖纸,也不看路,戎黎直接拎起他的帽子,把他提溜进去。 他卫衣被哥哥拽了起来,露出了白花花软乎乎的肚子,肚子上有几处青紫。 戎黎把他放下来:“怎么弄的?” “摔的。” 小家伙不太会撒谎,眼睫毛乱抖。 “戎关关。”戎黎用脚把门踢上,眼底的颜色与这天一般,乌压压的,“我教你撒谎了?” 戎关关其实很怕戎黎,虽然没挨过他打、没挨过他骂,但就是很怵他,不敢再撒谎了:“是别人掐的。” “谁掐的?” “我奶奶。”小孩子乌溜溜的眼珠子很像水洗过的黑珍珠,“爷爷今天生日,买了蛋糕,奶奶要我去,我不肯。” 奶奶掐了他,骂他是小扫把星、小白眼狼、小拖油瓶。 说完了,他怯怯地偷瞄哥哥的脸。 “以后离他们远点。” 哥哥的脸有点像小栀子姐姐看的那个电视剧里的蛇蝎美人。 “知道了。” 戎黎提了外卖去厨房。 下午,他把戎关关也带去了店里,不是他的店,别人的,在他便利店的对面,二楼,是做纹身的。 小镇里纹身的人很少,店里没什么生意,窗户开得很大,十月的太阳不烈,把人照得懒洋洋的。 戎关关在吃糖,边嘬着奶瓶喝水,他哥哥拿了本书,盖在脸上睡觉。戎关关打了个哈欠,嚼了会儿糖也昏昏欲睡了。 傍晚纹身店的主人才回来,还带回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客人。 “进去等我。” 男人生得一脸风流相,耳后有个火焰状的黑色纹身,穿着夹克,里头是黑色的T恤,胸前挂了个不知道图案的吊坠,头发理得短,凸显得五官很立体,他眼里噙了点儿笑,一双丹凤眼描着多情,又带着痞气。 这是个一看就很坏的男人,却也过分迷人。 女客人回撩了他一个勾人的眼神,扭着腰肢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男人抱着手,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沙发边上:“戎黎。” 他叫程及。 哦,他不是戎黎的朋友,戎黎没朋友。 如果非要定义他跟戎黎的关系,可以勉强算“前同事”,挺不巧的,他们还是老乡,竹峦戎村和石岗程村隔得不远。 戎黎把书从脸上拿开,一只脚还搭在凳子上,旁边窝了个还在睡的小团子,他抬了眼,那双标致的杏眼淡淡地瞧着人:“知道几点吗?” 得,生气了。 戎黎有非常严重的起床气,刚睡醒的时候,是他脾气最差的时候,他脾气最差的时候呢,就总有人要倒霉。 程及带着一身从风月场所里沾来的女人香坐到戎黎旁边:“刚刚进去那女的,是个酒店厨师,晚上上我那吃。” 收买某人的胃呢。 戎关关还在睡,戎黎收回搭在凳子上的腿,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根纹身用的针,用淡得出水的声音问:“这玩意,能捅死人吗?” 能。 戎黎捅就能,他还能捅得让人查不出来是什么捅的。 程及往后一靠,恬不知耻地露出了脖子上的吻痕:“你要捅死谁?” 戎黎没接话。 程及啧了声,口气很玩味欠揍:“戎黎啊戎黎,我晓得你不会做饭,可也别总想着吃牢饭啊。” 戎黎置若罔闻,去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盒纹身针。 程及捏了捏眉心,头疼。 戎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从不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则。这样的人,极其危险。 能让他服从指令的人,目前还没有。 叮铃。 门上的风铃响了,来人脚踩木质楼梯,不疾不徐,缓缓走来。 程及回头。 女孩子身穿旗袍,娉婷而立,眉眼很温柔:“你好,我找店主。” ------题外话------ ** 戎黎:这玩意,能捅死人吗? 顾总:戎哥,要做个好人。 戎黎:能捅死吗? 檀兮:戎黎。 戎黎:行,不捅了。 004:他是病人,需要被治愈、救赎 女孩子身穿旗袍,娉婷而立,眉眼很温柔:“你好,我找店主。” 芙蓉不及美人妆,好个纤腰楚楚的佳人。 程及见过的美人绝对不在少数,但像这样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就这一位:“我就是。”他打量得不过分,“做纹身?” 她道不是:“请问一楼的店面还出租吗?”粼粼眸光似不经意,瞧了一眼屋里的另一位,她稍作点头,算是问候。 “租啊,小姐贵姓?”程及对女人通常耐心许多。 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徐檀兮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不刻意地压着旗袍的裙摆,屋里有小孩在睡觉,她声音放得很轻:“我姓徐。” “徐小姐请坐。” 徐檀兮拂裙坐下。 就一个落座的姿势,也看得出来她教养极好,程及也坐下,使唤人:“戎黎,你帮我倒杯水。” 原本在看手机的戎黎抬头瞥了他一眼,没作声,去倒了杯热水来,放在桌子上,水装得有些满,洒了些。 徐檀兮垂眸:“谢谢。” 戎黎继续看他的手机,两耳不闻,兴致缺缺。 程及拿出生意人的姿态:“徐小姐是要做什么买卖?” “甜食。” 一旁,戎黎点击屏幕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程及翘着腿,像个俊俏风流的纨绔:“这镇子地儿小,甜食可不好卖。” 她道不打紧。 看来是个不差钱的主,程及又问:“那徐小姐想租多久?” 奶里奶气的一声咕哝打断了谈话:“唔……”沙发上的小团子翻了身,眼还没睁开就叫,“哥哥……” 戎黎收了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醒了就起来。” 戎关关揉揉眼睛,掀了毯子,迷迷糊糊地自己爬起来。 “走了。” 戎黎先走,戎关关打着哈欠跟在后面。 徐檀兮有些失神。 程及瞧了瞧已经下了楼梯的某人,又瞧了瞧屋里耳垂微红的旗袍美人:“徐小姐你认得戎黎?” 她摇摇头,将耳边垂落的发拂到耳后,回答说:“我租一年。” 不认识吗?那这两人的气场怎么有些怪异?不过也是,程及认识戎黎好些年了,那家伙身边都是些动刀动枪的亡命之徒,哪里有过什么女人。 外头天阴,秋雨淅淅沥沥,下得缠绵。南方的小雨经风一吹,散落了去,像茫茫水雾,将整个小镇浸得湿漉漉的。 下雨了,戎关关想把帽子戴上:“哥哥,我帽子里有东西。”他掏出来,“这是什么?” 戎黎拿过去,随意揣进了口袋里:“绣花针。” 戎关关:“哦。” 哪是什么绣花针,那是一盒纹身用的针。 “哥哥,雨它糊我一脸。” 戎黎把外套脱下来,丢他脑袋上:“走快点。” “哦。” 回到家后,戎关关的二姑姑来电话,说爷爷和两个伯伯都要去县里的大姑姑家吃酒,就奶奶在家,问关关去不去县里。 戎关关的生父姓何,他是遗腹子,何家人不喜欢他,说他命硬是克星,也不喜欢他妈妈,他妈妈杀了人之后,何家人就更讨厌他们了,尤其是他奶奶,上午奶奶还掐了他,只有二姑姑待他好一些。 戎关关拒绝了,天冷了,下雨又潮又湿,他怕哥哥会腿疼,他哥哥有腿疾。他接电话的时候哥哥就在旁边,但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去县里吃酒。 晚饭吃的是外卖,两个菜一个汤,青椒炒肉和花菜炒肉,汤是肉丸子汤,戎关关吃花菜,哥哥吃肉,青椒都不吃。 雨停了,戎关关在堂屋里看动画片,见哥哥换了雨鞋:“哥哥,你要去哪?” 戎黎穿了一身黑:“去杀猪。” 戎关关从凳子上跳下来:“可以带我去吗?”他还没见过杀猪呢。 戎黎:“不可以。” 戎关关哦了一声,去帮哥哥拿手电筒了。 今晚一点儿星月都没有,外头很黑,风吹树叶,窸窸窣窣地响。出门之前,戎黎回头问了一句:“你身上,她用哪只手掐的?” 戎关关呆呆的:“啊?” 他不再问了,出门,口袋里揣着那盒纹身针。 没几分钟,这雨又下起来了。 细雨蒙蒙,天黑得让人压抑,徐檀兮站在门口的灯笼下,伸着手接滚落屋檐下的雨滴:“昭里,他不记得我。” 秦昭里在电话里问:“那你回来吗?” 这时,浓黑的夜色里,一束光打过来,徐檀兮侧身望去,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光束里有雨水,有一张在她昨夜梦里出现过的脸。 戎黎。 戎黎啊,她要寻的人。 “不回了。”她撑着伞,走到雨里,走到那人面前:“戎先生。” 戎黎停下来。 她稍稍踮了脚,高举着伞,遮了他身上的雨:“需要借伞吗?” 他抬头看她,目光很淡:“不需要。” 拒人千里,他连眼神都是凉的。 “下雨路滑,先生小心。” 徐檀兮后退,提伞折回了屋檐之下。 戎黎走出巷口,狗在吠,他突然回了头:“你叫什么?” 檐下的女子目光婉转,风轻轻吹着她旗袍的裙摆:“檀兮,徐檀兮。”她打开院门,进了屋。 晚上八点。 轰隆!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 这时,戎关关听到了开门声,他拔腿跑出去:“哥哥!” “站回去。”戎黎在关院门,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浑身都湿透了。 戎关关赶紧从雨里退回去:“你怎么回来了?”他哥哥才出门了几分钟,杀猪有这样快吗? 戎黎走进来,把湿衣服脱了,扔地上:“下雨了。” 戎关关把衣服捡到桶里去:“那你不去帮洪水爷爷杀猪了吗?”村口的洪水爷爷是卖猪肉的,哥哥有时候会去帮忙杀猪。 他哥哥说:“我夜盲,分不清人和猪。” “哦。” 戎黎直接去了浴室。 他夜盲,可这次他分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题外话------ *** 再次强调,我们现实里要与人为善。 这本书里,戎黎的人格特殊,他是病人,他需要治愈,需要檀兮来拉住他,告诉他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小剧场: 什么是0度负面p型人格?举几个例子: 戎关关:“哥哥,那个没有腿的叔叔好可怜。” 戎黎:“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及:“戎黎,你还是个人吗?这么搞我,你良心不痛?” 戎黎:“不痛。” 程及:“杨老四只是偷了你一个钱包,你就断他一只手,是不是过了?” 戎黎:“断了的手又不是我的。” 程及:“戎黎,你喜欢徐檀兮吗?” 戎黎第一次露出茫然的表情:“什么是喜欢?” 他有共情障碍,有述情障碍,人的爱恨情仇他其实不太懂。 心理医生定义,他趋近于0度负面p型人格。 后来,徐檀兮闯到他的世界里来了。 徐檀兮:“戎黎,你不要动不动就对人动手。” 戎黎:“好。” 徐檀兮:“你不要再吃安眠药,不要再在枕头底下藏刀,我会守着你的。” 戎黎:“好。” 徐檀兮:“你笑一笑好不好?你总是不爱笑。” 他笑:“好。” 0度负面p型人格“不药而愈”了,现在的戎黎是妻狗型人格。 005:戎黎的桃花泛滥了 屋外雨停,只有浴室里滴答撞击的水声。 装纹身针的盒子被扔在了洗手台上,里面的针摆放整齐、干干净净,并没有被动过。 晚上九点,小镇就夜深人静了。 戎关关自己洗脸洗脚,水是戎黎给他倒的。 什么,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就洗不干净,一周戎黎给扔澡堂子一次。哥哥带的孩子,能喘气就不错了。 戎关关是自己睡,卧室在一楼,戎黎睡二楼,并且他不准戎关关上二楼。 戎黎洗漱完,没有去卧室,进了旁边上了锁的那间屋子,里面有四台台式电脑,一墙的监控显示器。 他开了一台电脑,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亮了,里面出现一张年轻的脸,样貌是略带匪气的那一挂,棱角分明,偏硬朗,却很显少年气。 这人皮肤很白,气质有点颓,挺像个网瘾少年。 他喊了声:“六哥。” “帮我连线。”戎黎说了个名字。 “网瘾少年”的手速很快:“给我五分钟。” 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一秒都不差,时间一到,戎黎的电脑屏幕上就切了一张脸出来,是个发际线很感人的中年男人。 “六爷,您找我。” 戎黎一只手拿着干毛巾,胡乱地擦头发:“我的眼睛,”他动作停下,往前靠,“你确定是夜盲症?” 发际线感人的中年男人姓蒋,是一名颇为出名的眼科医生:“确、确定啊。” 戎黎沉默了会儿,打开抽屉,拿了一颗奶糖出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别给人看病了,你是个庸医。” 蒋庸医:“……”大佬面前不要口吐芬芳,保持微笑,请保持端庄的微笑。 翌日,雨过天晴,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的风里还裹挟着月季花香,淡淡的,穿墙而过。 戎黎九点多才出门,推开院门,有人与他搭话。 “现在才去做活?”这都几点了。 是位中年妇人,叫王月兰,她家开麻将馆的,正吆喝着人打麻将呢。 戎黎回竹峦戎村没多久,跟村里人没什么往来,态度不冷不热:“嗯。” 王月兰盯着他打量了几眼:“戎黎啊,你有对象不?” 他没怎么睡太饱,精神一般,因为困意,眼睛有点泛潮:“没有。” “要不婶儿给你介绍一个?”王月兰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拉红线,“婶儿家有个侄女,巫家坝上何村的,今年刚满二十,样貌在他们村算顶好的,个儿又高,要不婶儿给你牵个线,你们见上一面?” “不用了。” 戎黎把卫衣帽子一扣,走了。 王月兰被拂了面子,恼火了,冲着他喊了一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挑挑捡捡呢。” 这语气,嫌弃得不得了。 戎黎隔壁的秋花老太太刚好出来买菜,就听见这句,接了句嘴:“月兰,你这瞎操的什么心。” 王月兰气得撸袖子:“还不是我家那侄女,前几天有人来相看她,好说歹说她都不同意,我嫂就问她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透了底,说喜欢街尾那个收快递的。” 街尾收快递的,可不就是戎黎嘛。 王月兰侄女叫何桐,秋花老太太也听过,平时王月兰就喜欢挂在嘴边夸。 “我嫂气得不行,我那侄女可上过高中,现在在一家服装厂里当会计,工资比很多男孩子都高,戎黎就一收快递的,他那便利店也没几个人去买东西,还带了个小孩,他哪配得上我侄女。”前面说自个儿侄女的时候,王月兰是一脸骄傲,后面说到戎黎,就很是鄙视。 秋花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慈眉善目的:“前几天吴家寨的肖娘过来,要给戎黎说亲,你知道女方是哪个不?”老太太拎着篮子出了院子,“是镇长家最漂亮的那个闺女,985毕业,自己开了个公司,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是哟,戎黎就配不上你侄女。” 王月兰:“……”她这是被怼了? 戎黎在便利店补了个觉,醒来就去吃了午饭,刚回店里,程及打电话过来,插科打诨了半天,没个正经。 “刚刚有个女客人问到你了,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戎黎对这话题没有半点兴趣。 程及倒兴致勃勃:“戎黎,我觉得你该找个女人了。” 戎黎觉得他有病:“挂了。” 程及当耳边风,继续说他的:“昨天来我店里的那位徐小姐,你认不认得?” 戎黎还没挂:“不认得。” “真不认得还是假不认得?”他觉得这两人气场微妙。 难得,话少得有时候一天都不想开口的某人反问了一句:“你对她有兴趣?” 程及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从来不正经的人用玩笑的口气说了最正经的一句话:“我什么德行你能不知道?我这么脏一人,哪能碰那种干干净净的姑娘家。” 程及当过脔童,被迫的,他被关在笼子里两年,出来的时候,只有一口气。 之后他就玩得很狠,玩命、玩女人,什么刺激就玩什么。 戎黎轻描淡写:“那你觉得我能碰?” 他又好得到哪里去,他可是从肮脏的血肉白骨里爬出来的。 程及很客观地来了一句:“是糟蹋了。” 戎黎挂了,一抬头,看见了门口站的人:“拿快递?” 徐檀兮颔首,走进来。 她应该很喜欢旗袍,今天穿的是杏色,天有些凉,她在旗袍的外面搭了一件长款的针织开衫,开衫的胸口别了一个胸针,是一朵清新的小雏菊,脚下是平底鞋,脚踝上系了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头发用一根没有任何装点的玉簪子松松地挽着。 屋外路过的男人停下脚,在偷看她。 戎黎问:“哪天的?” 她说:“今天。” “尾号。” “0317。” “稍等。” 戎黎去后面的货架上找,她的快递是个四四方方的木质盒子,外面用快递袋包着。 “签字。”他并没有松手,就那样拿着让她签。 徐檀兮签好名字,把笔递还:“谢谢先生。” 很奇怪,她总叫他先生。 她的字很漂亮,也很规矩,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只在收笔的最后一下,溢出几分大气风骨。 *** 今儿个要补货,戎黎回去得晚,是秋花老太太去幼儿园接的关关,晚饭给他做了蒸蛋吃,他吃完就跑去院子外面玩了。 秋花老太太碗还没洗完,就听见院子外头有小孩在哭,她擦擦手,赶紧出去看看。 是王月兰家的小儿子戎小川坐在地上哭,六岁的小男孩很胖,坐那就是一坨,哭得惊天动地的。 旁边没大人,就几个小孩。戎关关也坐地上,但没哭,垂着脑袋。 “怎么了这是?” 戎小川嚎了一嗓子:“戎关关他推我!” 老太太先把戎关关抱起来:“关关,跟奶奶说说,怎么了?” 他吸了吸鼻子,要哭不哭。 老太太这才发现:“你手怎么流血了?” 戎关关哇的一声哭了:“他骂我哥哥!” 老太太赶紧把他攥着小拳头的手掰开,瞧见伤口不小,还在流血:“别哭别哭,奶奶先带你去看医生。” “送我家吧。”女孩子走过来,穿着旗袍,眼神温温柔柔,是银娥家新搬来的那个租客,“我是医生。” ------题外话------ *** 戎黎敲了三下门,徐檀兮开门。 “你的快递到了。” “我没有买东西。” “免费的,要不要?” “什么?” “我啊。” 顾总:求推荐票、红豆。 006:戎黎的童年 徐檀兮从楼上拿来医药箱,放在房东家的八仙桌上。 她坐下,稍稍俯身,对旁边抽泣的戎关关说:“关关,把手松开。” 声音很温柔,像在哄人。 戎关关松开手,血已经不流了,伤口却很吓人。 “手指动一动。” 小家伙眼眶里含着一泡泪,动了一动手指。 没伤到神经和血管,可以不缝针。徐檀兮把医药箱打开,手却被小孩子嫩生生的小手拉住了,他哭得肩膀一抖一抖,还打了个嗝:“姐姐,可不可以不打针?” 徐檀兮对他笑了笑:“好,不打针。”她声音很轻很轻,“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姐姐会轻一点。” 戎关关就把眼睛闭上了。 徐檀兮戴上医用手套,用镊子夹着纱布,蘸上碘伏:“关关。” “嗯?” “姐姐要开一个卖甜食的店,能告诉姐姐你这样的小孩子都爱吃什么糖吗?” 戎关关的注意力成功地被糖勾引走了:“我喜欢大白兔。” 她握着他的手腕,用纱布轻轻擦洗伤口旁边的血迹:“还有呢?” “还有彩虹糖。”戎关关以前觉得幼儿园的景老师是声音最好听的人,现在他觉得不是了。 “还有吗?” “我还喜欢棉花糖。”戎关关又抢着说,“巧克力,巧克力我也喜欢!” 她耳边的发垂下来,半遮轮廓,堂屋的灯开着,侧影落在了桌上,长长的眼睫毛一动未动,她放下纱布和镊子,用棉签把消炎药推抹开,动作轻而小心:“小蛋糕呢,喜欢吗?” 戎关关小脸皱着,但没有哭:“也喜欢。” 药涂完了,她剪了一小段绷带,将伤口包好:“等姐姐开店了,你过来,我请你吃糖。” “好。” “好了。”她摘下手套,把带血的纱布和棉签用袋子装好,“可以睁开眼睛了。” 戎关关睁开眼,手已经包好了,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徐檀兮把医药箱关上:“不过糖不能吃太多,会牙疼。” “嗯嗯!” 这是戎关关第一次觉得给人打针的医生一点都不可怕。 秋花老太太赶紧道谢,戎关关也跟着道谢,房东李银娥忍不住问了:“小徐,你怎么会这些?” “我是医生。” 李银娥顿时觉得她家里这个房客了不得了:“那你都治什么病啊?” 徐檀兮说:“小儿外科。” 小儿外科? 李银娥不是很懂。 徐檀兮把装医用垃圾的袋子封好口:“关关,可以在这等姐姐一会儿吗?” “可以。” 她提着医药箱上楼了。 她刚走,戎黎就来了:“戎关关。” 戎关关从凳子上下来:“哥哥。” 戎黎把手电筒关了,进屋:“外边有人说你跟人打架了。” 戎关关心虚,站得规规矩矩:“对不起哥哥。” “伤哪儿了?” 戎关关把手伸出来。 “谁给他包扎的?” 秋花老太太说:“是小徐。” 戎黎往屋里扫了一眼,没见着人:“我明天再来道谢。”他一只手抱起戎关关,转身出去。 “等等。” 是那个总叫他先生的声音。 她下楼的步子有些急,稍稍提了一下裙摆,从木楼梯上跑了下来,一步一阶梯,她忘了淑女的礼节,跑着到他面前,乱了耳鬓的发。她只看了戎黎一眼,就将目光收敛,缓缓垂眸。 她拿了一盒包装很漂亮的巧克力:“关关,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刚刚你很乖,都没有哭。” 戎关关看他哥哥。 他哥哥不说话,他实在喜欢,就伸手接了:“谢谢。” “不用谢。” 戎黎把手电筒打开了,光落在屋外的一颗枇杷树上,立马亮堂了整个院子。 十月没有蝉鸣,没有萤火,天阴阴,没有星星,没有月光,女孩子的眼睛里却有人间烟火和天上星辰。 “关关手上有伤,不能碰水。”徐檀兮抬头,“先生,三天后带他来换药。” 戎黎的目光落在了她领口,她旗袍的盘扣上沾到血了。他喜怒不形于色,轻飘飘地回了一声:“谢谢。” 道完谢,他抱着戎关关走了。 戎关关抱着一盒巧克力,出了院子就对他哥哥说:“哥哥,我好喜欢这个卖糖的医生姐姐。” 戎黎打着灯,走得很慢。 戎关关嘴馋了,扯掉了巧克力盒子上绑着的带子:“哥哥,你吃不吃?” 他哥哥不理人。 戎关关有点怕,觉得哥哥是生气了:“哥哥——” “伤是谁弄的?” “是戎小川。”戎关关一五一十地招供,“我也推他了。” 地上没有影子,秋天的晚上总是萧瑟又冰冷,像光照不进他眼里的样子:“为什么推他?” 戎关关不说话。 戎黎重复:“为什么推他?”并不是问责的口气,每一个字都不咸不淡的,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趴在他肩上的小东西缩着脑袋:“戎小川骂人。” “骂什么了?” “他说戎爸爸是杀人犯,说我妈妈也是。” 戎关关其实还不太懂什么是杀人犯,只是他听懂了,这些都是骂人的话,是不好的话。 “他还说哥哥了。”他闷闷不乐,“说哥哥你是杀人犯的儿子,以后也要做杀人犯。” 戎黎的父亲戎海,是个喜欢喝酒的赌徒,一杯下去就会打人,大小不论,都往死里打。他的母亲白秋在他十岁那年去世了,村里都传是戎海打死了白秋,是个杀人犯,只是没有证据,让他逍遥法外了。 十岁的戎黎在那时候失踪了,当时的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死了。 后来,苏敏带着尚未满月的戎关关嫁给了戎海,今年八月,苏敏持刀杀人,捅死了戎海。 戎黎是七月回来的,那个案子还没有审理,律师主张的是正当防卫,但村里人都已经默认了苏敏就是杀人犯。 戎黎突然停下来,掉头。 戎关关抱紧哥哥和巧克力:“哥哥,去哪呀?” 他们去了戎小川家。 小孩子不会懂这种话,小孩子都是大人教的。 ------题外话------ *** 檀兮的乳名杳杳念yao,三声,杳无音信的杳,不是沓沓呀。戎黎是戎马一生的戎,不是戒呀。 戎黎:“杳杳,你喜欢小孩吗?” 徐檀兮:“喜欢啊。” 戎黎:“知道了。” 顾总:“你知道什么?说!你知道什么了?”请搞起来!请不要脸!请原地禽兽! 戎黎:“说出来了也要被**” 顾总:“……” 表情包:【西湖的水我的泪】 007:护弟戎黎 王月兰家在村口,他家养了两只狗,正在门口吠。 “都怪戎关关!” 戎小川在告状。 “他骂我,他还推我!” 王月兰把饭碗放下,戳她儿子脑袋:“那你没长手啊,他推你你不会推回去?跟你爸一样,白长这么大个儿,一点用处都没有!” 王月兰的丈夫叫戎平贵,五十多岁,身形瘦高:“你少说两句。” 王月兰是个大嗓门,一开嗓十米之外都听得到:“我哪儿说错了?要我说你儿子就是像了你,”她翻着白眼数落丈夫,“窝囊废一个。” 戎平贵倒了杯酒,闷头喝着,一声不吭。 除了他们一家三口,桌上还有个年轻女孩,是王月兰的侄女,她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杵着碗。 王月兰把鸡腿夹到儿子碗里:“你以后离戎关关那个小拖油瓶远点,他们一家子都是杀人犯,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遗传。”教训完小的,又扭头说大的,“还有桐桐你,别再生什么幺蛾子了,那个收快递的挑三拣四看不上你,你就别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要我说他也就那张脸能看,可脸也不能当饭吃,还是听你妈的话,早点找个好人家定下来,再拖你年纪就大了,女孩子要是上了年纪,也就只有被挑的份。” 女孩叫何桐,有点不耐烦,她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见——” 这时,有人敲门。 王月兰朝门口问了句:“谁啊?” 屋外的人又敲了几下,咚咚咚的响。 “敲什么敲,别敲了。”王月兰把筷子一摔,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有强光照进去。 王月兰眼睛被刺了一下,伸手挡住,眯着看人:“你们哥俩怎么来了?”她扫了一眼屋外的一大一小,“有事啊?” 戎黎没进门,单脚踩在门槛上:“嗯,来算账。” 戎关关站在哥哥后面,探出了一个脑袋。 王月兰身子壮实,挡了大半个门口,说话夹枪带棍的:“不就是医药费嘛,我家出就是了,有必要上门来摆脸色吗?” “不要钱。” “那你还想干嘛?” “让你儿子给我弟道个歉。” 语气没动怒,平铺直叙的。 王月兰被气笑了:“看你这话说的,小孩子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你家戎关关不也推了我儿子,我还没让他道歉呢。” 戎黎把卫衣的帽子扯了,食指戴了个戒指,银色的,什么花样都没有:“不道歉也行,我弟见了血,让他也见个血就行。” 他口气寻常得就像在讨论天气,音色又淡,漫不经心的,加上他生了一副毫无攻击性的皮囊,若是他眼神收敛几分,看上去倒也无害。 王月兰平时是泼的,哪能被唬住:“怎么,你还想动手打我儿子不成?” “我不动手。” 他直接进去,把手电筒放下,从桌上拿了一只空碗,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松手,咣的一声,碗碎了。 王月兰一家都傻了。 戎黎蹲下,在一堆碎片里挑挑捡捡,捡了块口子锋利的:“戎关关,你过来。” 戎关关哦了一声,跑过去了,表情懵傻懵傻。 “拿着。” 戎黎把碎片递给他。 好半天,那小胖手才伸出来。 王月兰立马把她儿子拉过去,脸红脖子粗地喊道:“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那碎片还没到戎关关手里,他又收回去了,长腿一伸,勾了把椅子坐下,捏着那碎片在桌上划了两道痕:“杀人是会遗传的,杀人犯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敢的。” 何桐就坐在旁边,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眼角的那颗痣,还有他眼里光都融不进去的麻木和冰冷。他像一朵很美丽的花,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实物,是标本,因为没有烟火气,没有一点鲜活度。 他这样子,让人后背发凉。 王月兰慌了:“你、你——” 戎黎抬起眼睛,双眼皮不明显,弧度内弯,是一双比女孩子还精致的杏眼,里头秋水无尘,并不深邃。 他问:“道不道歉?” 戎小川被吓得哇哇大哭。 他显然不喜欢小孩子的哭闹声,眉目间有明显的烦躁,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再摸摸口袋,忘带打火机了。 他问戎平贵:“有火吗?” 戎平贵哆哆嗦嗦的把打火机递过去。他点燃烟,抽了一口,实在不耐烦:“能不能快点?” 王月兰就是个主妇,别看平时多泼辣,但也就只敢捏捏软柿子,戎黎摔了个碗,她就屁都放不出一个了。 杀人犯的儿子,谁不怕。 戎平贵把儿子拽了过去:“快给关关道歉。” 戎小川已经吓懵了。 戎平贵一巴掌过去:“快点!” “呜呜呜呜……”戎小川鼻涕泡都吹出来了,“对不起呜呜呜呜……” 戎关关盯着那个鼻涕泡泡,吸了吸自己的鼻子:“你以后不要骂我哥哥了。” “不骂了呜呜呜呜……” “那我原谅你了。” “呜呜呜呜……” 鼻涕泡泡啵的破了,戎小川又吹了一个。 戎关关就又吸了吸鼻子。 戎黎咬着烟,手伸进口袋里。 王月兰立马惊恐地拉着儿子往后退,一脸防备地看着戎黎,下一秒,见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色纸币来,用那块锋利的碎片压着。 “赔你的碗。”他把还燃着的烟头扔进汤里,拿起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刚抽了烟,嗓子有点哑,“走了。” 戎关关跟上。 等人出院子了,王月兰一屁股瘫坐到地上,骂了一句疯子。 院子外面,狗吠了两声就安静了,手电筒的光穿过整个巷子,秋风瑟瑟,刮着树叶漫天地飘,从黑的夜幕里飘到白的灯光里。不知是谁家院子里的桂花香被风卷了过来,给这萧瑟的秋添了点儿诗意的愁。 “戎关关。” 小脑袋一抬:“嗯?” 戎黎走在前面,脚步慢悠悠的,语调也慢悠悠的,他说:“不要学我。” “学什么?” “不要打人伤人,不要以暴制暴,不要麻木不仁。”他像个局外人一样,云淡风轻地说了三个不要,“就算把工具递到你手里,也不要堕落。” 不要像他。 戎关关听不懂,一脸懵懂。 戎黎没有解释:“总之,别学我。” “哥哥是怕我用碗打戎小川吗?” 戎黎没说话。 小孩子的声音有点奶,却出奇地坚定:“我不会的,哥哥。” 他嗯了一声。 “哥哥。” 他袖子被拉住了,回过头,目光对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干净得能让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肮脏的自己。 “给你吃巧克力。” 小孩伸手,掌心里有一颗圆滚滚的巧克力。 戎黎稍稍愣了一下,甩开:“我不吃甜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是甜的很好吃啊。” “别吵我。” “哦。” 小的安静了,大的走得更快了。 后面有人在叫戎黎,他回头。 女孩子跑过来,红着眼睛,说了一句:“对不起。” 是王月兰的侄女,何桐。 其实,他们从来没有相识过,只是她每周都会去他店里,或是拿快递,或是买点小零食。有时她会躲在远处,看他打游戏,看他晒太阳,看他补眠,看他因为找一个快递,而毫无章法地翻乱了整个货架,这些他都不知道,单相思本来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他说:“我不认识你。” 他走了,背影都被黑色的夜藏了起来,女孩蹲在地上,哭了。 今天晚上,戎黎给戎关关洗脸了,这是三个月来的第一次,戎关关很高兴,做梦还梦见了哥哥喂他吃饭,给他穿衣服。 早上他醒过来,发现了一件事:“哥哥,老鼠吃我巧克力了。” 少了三颗!难受! 戎黎在院子里剥茶叶蛋:“出来吃饭。” ------题外话------ *** 顾总:我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大佬,他居然偷小孩糖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戎黎:我也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个网络作家,写着写着就消失了。 顾总:【虽然很气但要勇敢】GIF 后来戎黎不爱吃糖了。 徐檀兮问他为什么。 戎黎:有你了。 顾总:【骚断腿】GIF 008:狗直男! 这两天,王月兰逢人就说戎黎的不是。 这不,她又扯到这事儿了。 “真是不得了了,他都敢上我家打人,谁知道以后还会做什么。”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上家出了对K,她说要不起。 正斗地主呢,天儿好,就把牌桌搬到外面巷子。 王月兰的下家是红中婶,她出了对二:“真打起来了?” “可不!”王月兰添油加醋,“把我家的碗都摔了。” 对面是戎勇华家的新妇,名叫佩瑶,娘家是吴家寨的:“戎黎看着不像是会动手的人。” “苏敏看上去不也柔柔弱弱的,还不是捅死了戎海,要我说,什么样的瓜出什么样的瓤。” 王月兰刚说完—— 一女孩打巷子里走过,还接了个电话:“喂。”那女孩嗓门挺大,“不干嘛呢,在听一个长舌妇嚼舌根。” 王月兰眼风扫过去,骂谁呢这是? 女孩二十出头,样貌出色,她咧嘴一笑,继续讲电话:“那长舌妇的侄女想嫁人家,人家不愿意,就记恨上了呗。” “哎,红颜总是多坎坷。” 女孩手机都拿反了,还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叹完拎着袋苹果走了。 王月兰脸臭得很:“她谁啊!” “镇长家的小闺女。”吴佩瑶说,“听说上个月去戎黎那拿了回快递,回头就托肖娘来说亲了。” 肖娘是吴家寨的,戎黎这事儿吴佩瑶就是听她说的。 红中婶问:“那成了吗?” “没呢,戎黎都没让肖娘进门。” 祥云镇的民风还算开放,不论男女,只要有心想结亲家,都可以请红娘上门帮着说亲。戎黎那张脸招人,去他家说媒的快要把门槛都踏破了。 “镇长家的这个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戎黎还看不上。”红中婶打了四个A出去,“那他得娶个什么样的哩?” 十月桂花落。 电话来时,徐檀兮在树下煮茶,煮的是桂花茶:“您好。” “杳杳?” 她愣了一下:“我是。” 这个声音她认得,是戎黎:“美福佳便利店,有你快递。” 戎黎说完就挂了。 上一次的快递不是他给徐檀兮打的电话,这是头一回,她接到他的来电。 杳杳。 她听过很多人这样叫她,他是最没有感情的一个了。 她失笑,把茶壶推开,躺到放置在树下的废旧竹床上,枝头的桂花落在脸颊,清香萦绕,催人心痒。 先生。 这是她给戎黎存的名字,放下手机后,她张开手,接了满怀桂花香。 快到午饭时间,便利店里闲下来了,只有一个客人,她是来买东西的,手里还拎了一袋苹果。 她拿了一罐口香糖,付了一张二十的,东张西望了半天后扭了个头:“戎、戎黎。” 结结巴巴,面红耳赤,挺像个贼。 戎黎抬头。 对方立马埋头:“我、我叫宋岛……岛岛。” 她慌慌张张地掏出一个苹果,放在收银台上,然后拔腿就跑了。 王小单:“……” 零钱还没找呢。 这宋岛岛就是镇长家那小闺女,听说是个泼皮的,可再泼皮的女孩子也会遇到一个让她不敢泼不敢皮的男孩子。 戎黎的桃花王小单见过不少,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抬头,得,又来了位姑娘:“拿快递吗?” 徐檀兮回过神来,走进店里:“0317。” 王小单去找了。 戎黎在打游戏,很聚精会神,他手里的手机是银白色的,很衬他的手,放快递单的盒子里还有一个黑色的。 “签个字。”王小单把快递和笔一起递给徐檀兮。 她签了字:“谢谢。” “不客气。” 店里很安静,游戏的声音很大,“枪声”盖过了她的脚步声。 她打戎黎的身旁而过。 “今天晚上你在家吗?” 她脚步停下了。 “在家。” 戎黎嗯了一声,继续打游戏。 出了店里,徐檀兮脚步放缓,给秦昭里打了个电话:“昭里,是不是你给我寄东西了?” 寄件人是个陌生名字,可收件人写的是杳杳,那就只可能是秦昭里,或者她小舅舅。 “不是说要给你搞块帝王玉嘛,前两天刚好在拍卖会上看到一块成色还不错的。”秦昭里问,“你店面弄得怎么样了?” “已经找人在装修了。”徐檀兮没有过马路,站在路边,一地落叶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昭里,这边有好多女孩心悦他。” 她闷闷不乐。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秦昭里就一句话:“先下手为强。”她知道徐檀兮是个什么性子,保守矜持得像个古人。 某位“古人”走神了,魂还在便利店里,在收银台上的那颗苹果上。 “知道怎么下手吗?”秦昭里问。 这个话题让徐檀兮的声音变小了:“知道的。” “那你说说,我给你参谋参谋。” 徐檀兮悄悄看了戎黎一眼,红了脸:“我想给他绣个荷包。” 秦昭里:“……” 徐檀兮是在她姑姑膝下养大的,她姑姑当年向她姑父示爱送的就是荷包,荷包里还掖了一封信,信中写了一首越人歌。 “杳杳,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什么时候感情发展得最快吗?”秦昭里调侃人的时候,就喜欢喊徐檀兮小名。 徐檀兮好学:“什么时候?” “肢体接触的时候。” 风是燥的,迎面拂过时,在她脸上留下了薄薄一层胭脂红:“昭里,你不知羞。” 秦昭里:“……” 傍晚,日落西山,云霞满天。 李银娥刚从外头回头,见徐檀兮下楼:“小徐,你怎么换衣裳了?” 她换了一身黑色的旗袍,不是传统款,宽袖收腰,垂坠的裙摆层层叠叠,微微外蓬。裙摆的外面还有一层黑色的轻纱,轻纱之下,用的是彩色的绣线,以红色为主,滚边花纹与领口盘扣是同一色系,大簇的花纹绣在裙摆,腰间缀有几朵平绣的花蕊。 她化了很淡的妆,长发披肩,左耳边别了一只样式简单的发卡:“天冷了,有些凉。” 李银娥称赞说:“你这身衣裳好看,之前没见你穿过。” 是新衣,她以前没有穿过。 裙摆有些长,她轻轻提起,等迈过了堂屋的门槛,再拂平裙摆。 李银娥问她:“你去哪呀?” “就在院子里。” 院子里种了两棵桂花树,树下放了一把夏天纳凉用的旧竹床,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花絮,徐檀兮拂开后坐下,她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规矩,只有脚尖小弧度地晃动着,风吹着她的裙子,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 李银娥念叨:“不是冷吗,风这么大,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因为她要等人啊。 日头慢慢落了,月亮弯弯,藏了一半在云里。院子外头的狗叫了,不一会儿徐檀兮就听见了敲门声。 她拂掉肩上落的桂花,前去开门。 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稍稍刺耳的声音,门后,先是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探出来,脑袋上扣着安全帽,安全帽上绑着照明灯:“徐姐姐,我来换药了。” 徐檀兮朝外望去。 帽子太大,要掉了,戎关关扶着帽子:“我哥哥没来,在家打游戏。” 她再看了一眼深巷,将目光收回:“外面风大,快进来。” 李银娥家的门槛砌得高,戎关关腿短,使了好大劲儿才翻过门槛。他进了屋,学电视里变戏法,把藏在后面的胖手咻的伸出来:“姐姐,送给你。” 是一枝月季。 徐檀兮拂着裙子蹲下:“这是哪采来的花?” 小家伙奶声奶气,偷采了花也不心虚,一副求夸奖的表情:“是秋花奶奶家的,我看它好看,就摘了来。” 徐檀兮忍俊不禁,收了他的花:“谢谢。” 戎关关想起来了,卫衣帽子里还有东西,他掏啊掏,给掏出来:“这是哥哥让我给你的。” 是一个烟盒。 徐檀兮打开,里面是钱。 “哥哥说是医药费。” 一共八百,手笔很大。 ------题外话------ *** 杳杳:【端庄微笑】GIF 关关:这一届家长好难带。 顾总:关关都知道带枝花,你就只给钱?狗直男,不懂女人不懂爱! 戎黎:今晚特殊,我第一次进决赛圈。 顾总:菜鸡! *** 前面改了一下时间线,改成了戎黎七月来镇里。 009:淑女式追求 晚上七点,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晚归的路人脚步匆匆,瑟瑟秋风里裹挟着淡淡花香,天上一轮弯月,地上人间烟火,处处明朗。 “我回来了。” 嘎吱。 戎关关推门进来了。 戎黎在抽游戏皮肤,没抬头:“关门。” “哦。” 戎关关手脚并用,把院门推上,蹦蹦跳跳去了堂屋,欢欢喜喜地说:“哥哥,徐姐姐送我杏仁酥了。” 戎黎抬了下眼皮。 戎关关抱着个比他脸还大的盒子:“哥哥,你吃吗?” “不吃。” 戎关关觉得哥哥肯定是没吃过,所以不知道有多好吃。他把盒子打开,拿出一块,把上面的纸掀掉,怼到哥哥嘴边:“我喂你一个。” 戎黎用心如止水来表达他的兴致缺缺,静止五秒后,他又用面无表情来表达他的勉强张嘴。 总之,他还是张嘴了。 戎关关歪头:“好吃吧?” 戎黎用一根手指推开朝他凑过来的脑袋瓜子:“一般。” 戎关关抱着盒子蹲一边去,把嘴里塞到吐字不清:“那我寄几吃。” 戎黎瞥了一眼杏仁酥的盒子:“医药费给了?” “给了。” 戎关关把裤兜翻过来,钱掉了一地,他就把杏仁酥的盒子放桌子上,蹲下去捡钱:“徐姐姐说不用那么多。” 戎黎再一次将目光瞥向杏仁酥的盒子。 戎关关的脑袋抬起来,捧着一抔皱巴巴的人民币:“喏,还你。” 徐檀兮只留下了一张纸币,还有那个空烟盒。 戎黎垂眸,继续抽皮肤:“放到柜子里去。” “哦。”戎关关去把钱放好,又噔噔噔地跑回来,拖来一把小凳子,他抱着一盒杏仁酥坐在哥哥边上,“哥哥,你游戏打赢了吗?” “赢了。” 非常不爱笑的某人嘴角有点往上扬的趋势。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那把戎黎虽然吃鸡了,但他一个人头都没拿到,全程在跑毒和打药,而且队友扶了他三次,他队友九杀,就是这么牛批。 戎关关满脸崇拜:“哥哥你太厉害了!” 戎黎游戏瘾上来了,皮肤也不抽了,立马匹配了一把,这次他跳G港,还没落地,下面一个雷扔过来,把他炸死了。 他一脚踹在了桌子上。 徐檀兮的店面还没有装好,她每日每日地坐在院子里,敞着门,看戎黎从她门口路过。 有时,她会偶遇他,在快餐店里,在街角,在任何地方。 有时,她也会去他店里,买些有的没的。 有时,她听见村前村尾的妇人说到他,便会在一旁细细听着。 他早上八点会去戎记包子铺买早饭,送戎关关去幼儿园之后,他回去补眠,睡到十点左右才去店里。 他不熟悉找快递业务,效率很低,大部分时候是王小单在忙,他在晒太阳和打游戏。 他很喜欢打游戏,时常手机不离手,甚至有一个专门打游戏的手机。 他话很少,有时候半天也不会说一句话。 他中午会回来,跟戎关关一起吃外卖,下午两点后出门,傍晚六点回,晚上继续和戎关关吃外卖。 如果是周末,他会睡得更晚,把戎关关放在秋花老太太家,中午不回来,晚上回来得更早。 他最喜欢卤肉饭,点的次数最多。 他手里总拎着个手电筒,像是改装过,光线很亮很亮。 村头村尾的狗都怕他,他一出现,狗就不会吠了。 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红娘时常上门,他每次都不让人进门。 他不爱笑,特别不爱笑。 他烟抽得狠,只抽一个牌子的烟,不是国内的牌子。 他喜欢甜食,秋花老太太包了各种口味的糯米团子,叫了街坊四邻去尝,他只吃了三个,一个红豆馅、一个冰糖馅,还有一个红枣馅。 近来,徐檀兮网购了很多东西,可她等啊等,却没有再等到戎黎的电话。 这日,她早早去了便利店,这个时间点,戎黎是不可能在店里的,她随意买了些东西,付账的时候,不刻意地说道:“我这周有快递,但是没有接到你们的电话。” 王小单对她印象很好:“一般都是发短信,不会挨个打电话,只有好久没来拿快递的,才会打过去。” 以前很少网购的徐檀兮:“我知道了,谢谢。” 她纠结了很久很久,还是把礼数扔了,使了坏,在收到拿快递的短信之后,她没有去拿。 五号上午,戎黎的电话打来了。 “杳杳女士是吗?” 徐檀兮坐在弃放在院子里的旧竹床上,晃着腿,满眼欢喜:“是。” “美福佳便利店,有你快递。” 七号下午,徐檀兮又有没拿的快递。 “徐杳杳?” 她低眉浅笑:“我是。”他知道了,徐檀兮是她,杳杳也是她。 “美福佳便利店,有你快递。” 十号下午。 戎黎来电话:“街尾美福佳,有你快递。” 他不叫杳杳了。 十二号中午。 戎黎来电话:“徐檀兮,有你快递。” 徐檀兮。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十五号下午。 戎黎来电话:“有你快递。” 十八号上午。 戎黎来电话:“快递。” 徐檀兮这个“钉子户”成功地引起了戎黎的注意,他电话的内容越来越短。 十八号的傍晚,戎黎打烊回来,路过徐檀兮家门时,敲了门。 她来开的门,有些愣住。 戎黎刚理了头,露出了好看的额头,他今天戴了一只耳钉,与他卫衣外面的挂饰是同色系,都是深青色,手指上夹着一根烟,抽了一半:“徐檀兮。” 他叫她通常会连名带姓,漫不经心的调,却轻而易举地压着人的神经。 他站在屋外,与屋里站在石阶上的她差不多高:“短信是发给你玩的?非要我打电话催是吗?” 徐檀兮耳朵尖都红了:“对、对不起。” 不是有心添麻烦,只是她被鬼迷了心窍,愚笨、拙劣地想靠近他。 戎黎扭头走了。 那之后,徐檀兮再也没有拖拉过,短信一来,她就立马去拿快递。 ------题外话------ *** 顾总:狗直男,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后来—— 徐檀兮:戎黎,是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戎黎:你。 戎黎:杳杳,我教你打游戏好不好? 徐檀兮:…… 顾总:戎黎啊,谁给你的勇气,敢带妹打游戏? 010:檀兮追夫滑铁卢 那之后,徐檀兮再也没有拖拉过,短信一来,她就立马去拿快递。不过也因为她完全不拖拉,半晌都不等,以至于她有时候一天要去两次。 其实如果她两天去拿一次,一次拿回所有的寄件,也是可以的。 但她没有。 而且,她的店还没装修好,闲暇时间很多,就全部用来网购了,快递数量很多。 周三上午。 徐檀兮穿的是蚕丝绣线平绣的黑色旗袍,把过肩的青丝盘了起来,配了一对珍珠耳环。 她身姿窈窕,步履轻盈,身上没有一丝这个花花世界里到处弥散着的浮躁,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 “先生。” 先生? 若是生在古代,戎黎还真担得起这一句先生,来祥云镇之前,他还真就是个教书的,教大学高数。 不过是教着玩的,像他,还有程及,他们这种活动在暗处的人都喜欢搞个体面的职业,必要的时候当当挡箭牌。 程及之前还当过消防员。 便利店里添了个与整个店面都格格不入的懒人沙发,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他抬了头:“拿快递?” 徐檀兮颔首。 “尾号。” “0317。” 戎黎拿着手机,一边游戏一边找快递。 下午徐檀兮也来了。 刚好,戎黎落地成盒,他一脚踹了个袋装的快递,不巧,快递滚到了徐檀兮脚下,她穿的是黑色的平底鞋,脚踝露着,很白。 戎黎抬了眼:“尾号。” “0317。” 周四,降温了。 徐檀兮在杏色的旗袍外面套了件过膝的黑色大衣,大衣的款式很简单大方,她在口袋的位置绣了一朵白色的蝶,很小,却栩栩如生。 她拂掉肩头落的飞絮,进门:“先生。” 戎黎嘴里叼了个面包,在拣货:“0317?” 她嘴角有很浅的笑意:“对。” 他记得了,她的手机尾号。 周五上午天晴,有风,小镇的天空很干净,抬头是一片蔚蓝,低头是满地枫叶,铺满了街上的青砖石板路。 “先生。” 她又来了。 戎黎没抬头,先认出了她的鞋,这次他什么都没问,扔下手机,从懒人沙发上起来:“等着。” 他去货架上给她找快递。 习惯这个东西是潜移默化的,就像戎黎潜移默化地记住了徐檀兮的手机尾号,又潜移默化地认得了她的鞋,还潜移默化地习惯了她叫他先生。 周六上午下了雨,南方秋天的雨细细碎碎的,下得不凶猛,只是秋风一吹,凉得刺骨。 徐檀兮没有立刻进屋,而是收了伞站在屋檐下,等脚下的雨水稍微干了些才走进去。 戎黎难得没有在打游戏,手里转着支笔,外套搭在椅子背上,这样冷的天他还是穿着很薄很薄的卫衣,是他很少会穿的白色。他说:“今天没你快递。” 徐檀兮今天没有穿旗袍,大衣里是连衣裙,裙摆刚刚长过外套,大衣的外面是手工绣的黑色斗篷,兜帽很大,边缘绣了与连衣裙同色的花,她取下帽子:“我来寄快递。” 店里有两台电脑,一台王小单在用,主要是收银,还有一台放在了最外面的货架上,用来收寄快递。 小镇寄快递还不需要实名,戎黎把二维码的牌子从货架旁边的篓子里拿出来,放到凳子上:“扫码填单。” 徐檀兮扫了码,走到不挡路的地方去填。 她填得很慢。 “好了。” 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戎黎看了一眼电脑里的寄件信息:“十块,现金还是微信?” “微信。” 他又给她一个付钱的二维码。 徐檀兮扫码付账:“谢谢。” 她没有离开,在看他打包她要寄的快递,站的地方离他不远,她嗅到了,杏仁酥的味道。 她目光找了一圈,在货架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装杏仁酥的盒子,盒子开着,里面是空的,与她送给戎关关的那盒是一个牌子,不过戎黎的这盒更大一些。 下午,雨停了。 徐檀兮过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袋,纸袋上有一朵小太阳花:“先生。”她进来,“我寄快递。” 之后,她陆陆续续又寄了几次。 周一,戎黎九点半才到便利店,徐檀兮九点四十过来的。 他在吃早饭,吃的是红豆沙的包子,他一点都不细嚼慢咽,吃得很快,三两口就把包子解决了,酸奶是瓶装,他喝完,朝四米之外的垃圾桶轻轻一投,进了:“寄快递?” 徐檀兮颔首。 今天天暖了些,她又换上旗袍了,面料是米白色,上面绣了天青色的叶子。 戎黎把寄件的二维码递给她:“徐檀兮。” 她忘了接二维码:“嗯?” 这呆呆愣愣的表情与她平时柔婉温和的样子很不同。 戎黎靠在货架边上,闲聊的语气很淡,也只是闲聊,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除了开店卖甜品,你还有副业?” 啊? 副业?什么副业? 徐檀兮不敢与他对视,低眉垂首,不自然地整理耳边的发:“我卖刺绣。” 这是她头一回对人撒谎。 戎黎没有继续话题:“扫码。” 等徐檀兮寄完快递走了,王小单来了一句:“戎哥,这位来得有点勤啊。” 戎黎:“倍镜谁有?” 突突突,一阵枪响。 戎黎:“我倒了,扶我。” 王小单:“……” 啧,网瘾青年。 从便利店出去之后,徐檀兮才重重舒了一口气,刚回到家,秦昭里的电话打过来了。 “杳杳,你给我寄那么多手帕干嘛?” 她前前后后寄了六条手帕。 “寄给你用。” 秦昭里直接戳穿她:“我这是沾了戎黎的光吧。” 徐檀兮脸皮薄,被秦昭里说红了脸。 “你要想见他,去他店里买东西不就行了。” 徐檀兮推门进了卧室,坐到梳妆台前,她抬头,看见镜中的女子面若云霞,立刻别开了眼:“他不收银。”只买东西就说不上话。 这样温水煮青蛙,也就只有徐檀兮了,秦昭里有些好笑:“那你寄了这么多快递,有什么进展吗?” 镜中的女孩子微微莞尔,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红:“他今天主动与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 “他问我做什么副业?”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卖刺绣。” 不得了了,徐檀兮这样的乖孩子都学会说谎了。 秦昭里忍俊不禁:“姑娘诶,你每次填的可都是一个地址。” 徐檀兮傻了。 人果然不能撒谎,撒一个谎,还要另一个谎去圆。 她跑着去了便利店,礼仪都顾不上了,通红着脸,喘气声很急很乱,头发也跑乱了:“先生。” 戎黎把寄件的二维码放凳子上。 她不寄件,空手来的,着急忙慌地说:“我只有一个客人,她经常光顾我的生意。”因为撒谎,她脸更红,嘴也更笨了,“是老客……回头客。” 戎黎抬头,面无表情:“哦。” 徐檀兮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再、再见。” 她解释完就走,埋着头,露出的一截后颈都是红的。 戎黎看了一眼游戏界面,他已经成盒子了,他抽出来一根烟,咬着,抬头看走远了的那个姑娘。 腰很细,就是脑子不怎么聪明。 ------题外话------ *** 徐檀兮:你说我不聪明! 戎黎:我眼瞎。 徐檀兮:你还说我腰细…… 戎黎:这个没说错,你这个腰,我都不敢用力。 徐檀兮:…… 顾总:戎狗,你开车,我要举报你!!! 011:戎黎大佬身份,程及官配 周二,天依旧没有放晴,风将绵绵细雨吹成了水雾,模糊了玻璃,潦草了倒影。 戎黎又在抽游戏皮肤,大有一股抽不到就不罢休的架势。 程及兴致好,也不知道是从哪搞来的烟丝,有模有样地在那卷烟:“下周帮我看几天店。” 戎黎没抬头,拒绝:“没空。” 程及瞥了他一眼,把烟丝拉匀:“少打几把游戏,当心猝死。”他很不委婉地直接嘲笑,“你就一青铜,天天被虐,有意思啊?” 戎黎一个打火机扔过去。 程及稳稳接住了。 戎黎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眼神跟冰刀子似的:“我白银。” 程及笑:“是吗?那进步挺大啊。” 如果眼神能杀人,戎黎已经把程及碎尸万段了,不,是挫骨扬灰了。 程及继续卷他的烟,他把烟丝放到烟纸上,用两指压平:“我接了个任务,得回去一趟。” “看店也成。”戎黎收起手机,开价,“一天一万,日结。” 程及在烟纸里放进棉头收边:“我这破店一年也赚不了一万,戎黎,你不做情报,改做敲诈了?” 戎黎是做情报的,程及做职业跑腿,是不同的两个分部。当年锡北国际还没有分家的时候,有六位爷,现在只剩三位了,戎黎是老六。 准确地说,只剩两位了,毕竟戎黎在那些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戎黎和程及虽然不“同门”,但也算出生入死过,比塑料情还是要坚固那么一点的。不过要是谈起钱,没交情,一点儿也没交情。当然,这些都是程及单方面的想法。 谈不妥,没得商量,戎黎起身走人。 程及问了句别的:“戎海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应该快了。 “这周五。” 程及把卷烟封好边,他也不叫住戎黎,继续说他的:“案子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 戎黎已经走到门口了:“没打算。” 他回祥云镇就是想亲眼看看某些人的死状,看完戎海,那就该到下一个了。 门口挂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戎黎抬眼就看见了徐檀兮,她拾级而上,脚步缓慢而轻。 难得了,她没穿旗袍,白色的圆领毛衣搭了杏粉色的复古流苏裙,浅青色的围巾压了一半的头发,很随意。 楼梯很窄,若两人同时过,就有些挤了。 戎黎没下去,往门边让了让,他一米八五,门上挂的那个风铃高度刚刚好,能撩他的头发。 徐檀兮低声道了谢,走进去:“程先生。” 她称呼程及为程先生。 她很少叫戎黎戎先生,多数时候去了姓,称先生。 她问程及:“我泡了茶,您要尝尝吗?” 她礼数很周到,只是语气过分客气,显得疏远。 程及挺好奇的,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样温柔婉约的谦谦女君子。他这人,对美女通常都很友好:“那就麻烦徐小姐了。” 徐檀兮说:“不麻烦。” 戎黎下楼。 程及叫住他:“喝了茶再走。” 戎黎没理。 程及慢悠悠地说:“看店的工价我们再谈谈。” 戎黎回头了。 最后敲定的价格是一天八千,程及忍不住问了:“你窝在小镇,钱都花不出去,要钱干嘛?” 戎黎坐姿很糙,语调很淡:“买皮肤。” 程及:“……” 锡北国际五个分部里,除了军火毒品,情报是最捞金的。戎黎这人也不是爱钱,他就是只要能用钱一刀两断的,就绝不想跟任何人有半毛钱的交情。 没一会儿,徐檀兮端着托盘上来了,托盘上放了一壶茶、两个杯子、两碟甜点,还有两碟干果。 “慢用。” 她把东西一一从托盘里拿出来。 程及挺懂茶的,只要是能消遣的,不管是文雅的还是低俗,他都懂一些:“这茶闻着就不是凡品,白白便宜我们两个大老粗了。” 徐檀兮莞尔浅笑,只说不打扰了,随后就下了楼。 程及倒了两杯出来,推给戎黎一杯:“这个茶壶我在一个瓷器拍卖会上见过,起拍价都是六位数。”他把刚刚卷的烟扔给戎黎一支,“这位徐小姐,不简单呐。” 戎黎点了烟,抽了一口:“烟丝不行,呛喉。” 他把烟按在了烟灰缸里,捏了块糕点扔进嘴里。 楼下,店面还在装修,一共四个师傅,因为徐檀兮提了些装修要求,师傅们怕达不到要求,就请她过来监工。 秦昭里说忙点也好,不然总跑去寄快递,该要被戳穿了。 “徐小姐,”装修的陈师傅询问她,“陈列柜这么装您看行吗?” 徐檀兮收了收心思:“高度能不能再低一点?”她的客人估计小孩儿会多一些,太高了够不着。 “没问题。” 几位师傅吃完下午茶继续开工,徐檀兮去收拾桌子。 戎黎很快就下来了,没有逗留,直接离开。 徐檀兮喊住他:“先生。” 他停下。 “外面在下雨。”她去拿了伞,双手递给他,“小心着凉。”他总是穿得很少。 这周是阴雨天,他不怎么爱带伞,经常空手出门。 “谢谢。” 语气不冷也不热,像他这个人,总是淡薄随性得很,他接过伞,出了店门。 徐檀兮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折回店里。 这时,有女孩子推门进来:“你好。”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身上的外套很旧,洗得泛了白,也不合身。她头发乌黑,眼睛也乌黑,往店里看了一眼,“程及在吗?” 看着只有十几岁的少女,气质与眼神却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和烂漫,反而有些呆板和木讷。 她长相很甜,可似乎不爱笑。 徐檀兮回答:“程先生在二楼。” “谢谢。” 女孩上了楼。 程及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来客人了,抬头却看见一张稚嫩的脸:“小妹妹,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女孩看着他,目光很专注:“没找错,我来纹身。” 她应该没有一米六,看着很显小。 程及目光很收敛地打量了两眼:“成年了吗?” 她把双肩包取下来,坐下:“今天刚成年。” 这姑娘长了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程及倒了杯温水给她:“身份证拿来看看。” 女孩说好,打开双肩包,把放在夹层里的身份证掏出来,可动作太大,不小心把校园卡也带出来了。 红水一中,高三8班,林禾苗。 程及把卡牌捡起来:“高中生?” 她不否认,只是一板一眼地强调:“我成年了。”她把身份证放到桌子上。 10月24,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 “介意我抽根烟吗?” 林禾苗摇头。 程及把自己卷的烟点着抽了一口,戎黎说得没错,烟丝不行,呛人。他把校园卡和身份证一起推回给女孩:“高中生不给纹。” 林禾苗追问:“为什么?” 他掐了烟,难得的正儿八经:“我这人就一个优点,从不祸害祖国的小花朵。” (PS:职业跑腿:给钱就什么都给做的一种职业,请参爷是病娇得宠着的周徐纺) ------题外话------ *** 林禾苗才是程及官配哦,别站错了。另外,杳杳24岁,164(后面文中应该也会写到) 祖国的小花朵:程及,我成年了。 程及:别拽我掉下去,我只剩一个优点了。 *** 顾总:再回答一次,赚钱干嘛? 戎黎:买皮肤。 顾总:檀兮—— 戎黎改口:娶徐檀兮。 012:把骨灰拿去喂狗 他掐了烟,难得的正儿八经:“我这人就一个优点,从不祸害祖国的小花朵。” 祖国的小花朵就问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纹身?” “先去考个大学吧。” 程及的本意是想让这小姑娘“悬崖勒马”,不料,她来了一句:“我已经被保送了,帝都大学,物理系。” “……” 帝都大学,还是最难考的物理系,这他妈将来有可能是个物理学家啊。 程及就问了:“想纹哪?” 林禾苗把手放到胸口的位置:“这儿。” 程及面相生得风流,嘴角一扯,像个混迹花丛的浪荡子:“小妹妹,去别处找个好点的女纹身师,我这儿,不纹要脱衣服的地方。” 这当然是假话,他程及可没少脱人衣服,只是越干净的,他越不碰。 为什么不碰? 因为他手脏了。 他起身:“不送。” 林禾苗把身份证和学生卡都收好,背上背包:“程及,”她的眼神里有股说不清的固执,她说,“我叫林禾苗。” 程及笑着回了一句:“林禾苗同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林禾苗呆滞地站了一会儿,走了。 去年一月八号,在帝都浮生居,1204的门口,程及问过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当时抓着他的衣袖:“我叫林禾苗。” 那时候的程及是浮生居的贵客,经理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程爷。 快傍晚了,街上人烟稀少。 林禾苗站在路中央,仰着头,看上面拉的横幅——祝贺红水一中林禾苗同学荣获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 她本来是想用奖金来纹身的。 老屋林村离花桥街只有十多分钟的脚程,林禾苗到家的时候,天刚刚黑。 “我回来了。” 她路过堂屋,直接去后面的柴房。 “死哪去了,还知道回来?”吴树凤一把拽住她的包,“把奖金拿来。” 吴树凤是林禾苗的母亲,亲生的。 林禾苗不爱说话,内向木讷,八岁之前,村里人都说她是个自闭的,是个傻子。 她十岁才上的学,十二岁老师发现她在数字上面有惊人的天赋,之后她连跳四级,由自闭傻子变成了自闭天才。 这几天,天气转暖,徐檀兮一直在忙店里的事,装修已经竣工了,大概下周就能开张。 “你好。” 便利店里生意不忙,王小单在看剧,他按了暂停:“拿快递是吧?” “对。” “尾号多少来着?” 徐檀兮说:“0317。” “稍等一下。” 戎黎今天没有来便利店。 徐檀兮拿了快递,回了对面自己店里,货源还没到,柜子和货架上都空荡荡的。她拆了快递,是一个古鼎形状的风铃,她从网上买的,想挂在店里。 程及从楼上下来:“徐小姐。”他袖子挽着,手臂上纹了一串黑色的字符,“我得出趟门,如果有客人能先帮我招呼一下吗?” 徐檀兮应下,说好。 “谢了。” 程及出去了。 十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还接了戎关关过来。 戎关关进门先叫人:“徐姐姐。”叫完人,他脑袋耷拉下去,无精打采的。 程及说:“我去给你买饭,你在店里待着,不要乱跑。” “哦。” 程及拿了外套又出去了。 戎关关坐在凳子上,垂着脑袋,像棵霜打的茄子,蔫儿吧唧的。 徐檀兮把风铃放下,弯下腰,轻声问:“关关,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摇头:“哥哥说,妈妈今天要上庭。” 他不知道什么是上庭,只是听村里的婶婶们说,他妈妈要坐牢了。 “徐姐姐,坐牢是不是就不能出来了?” 小孩子的眼睛还没有被污染,眼珠会比成年人的黑亮,对未知的事情充满了懵懂、迷茫、还有害怕。 “关关是想妈妈了吗?” 戎关关用力点头,眼睛一眨就哭了。 到底是个孩子,再懂事,疼了也会哭。 徐檀兮蹲下,用柔软的帕子给他擦眼泪:“等下次关关去见妈妈的时候,我送你一盒糖好不好?” 他泪眼汪汪地点头:“我要带去给我妈妈吃。” 徐檀兮说好,轻声哄他不哭。 苏敏的案子在市里开庭,戎黎早上就过去了。 下午戎关关没有去幼儿园,四点的时候,程及给戎黎打了电话,他说,官司败了,正当防卫不成立,苏敏被判了八年。关关好像听懂了,一直在哭,等到傍晚,他哭累了才睡着。 晚上七点,程及接到戎黎的电话。 “我在车站,过来接我。” 县里到乡镇的最后一班客运车是六点半,这个点已经没有车了。 程及刚把戎关关送回秋花老太太那,饭都没吃完:“我又不是你司机。” “我给钱。” 说完戎黎就挂了。 给钱? 他差钱吗?程及根本不想理,又开了一罐啤酒,慢悠悠地喝了几口,拿了车钥匙下楼:“徐小姐,你有驾照吗?” 下午货刚到,徐檀兮还在清点整理,这个点了还没回去。 她回答:“有。” 七点五十八,一辆红色的私家车停在了戎黎旁边。 路灯离他有点远,他靠墙站着,逆着光看车里的人,如果是别人,他是看不清楚的,偏偏来的是那个他能看清楚的人。 他把还没有抽完的烟掐了,扔进垃圾桶里:“程及让你来的?” 徐檀兮下了车,她来时忘了拿外套,单薄的碎花连衣裙不耐寒,脸被冻得通红,她说:“程先生晚上喝了酒,开不了车。” 十月底的晚上风很冷,她孤零零站在冷白色的月光里,裙摆在晃动,她压着裙子垂放的双手被冻得发青了。 戎黎瞥了一眼她的手,没再多问,去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他没上去,又走到主驾驶旁,地上两个影子交叠:“我来开。” 说完,他先进去了,坐在了主驾驶的位子上。 徐檀兮坐到副驾驶,把安全带系好。 戎黎把车窗关上,开了暖气,他开车很快,一路踩油门,风本就大,在疾速里,刮出刺耳的声音。 徐檀兮话也少,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路都没开口,她侧首看着车窗,窗外的霓虹在后退,窗上他的影子很安静。 突然,戎黎的手机响了。 “请问是戎黎先生吗?” 夜里很静,徐檀兮甚至能听到他手机那边的声音,是位女士。 戎黎:“是。” 那位女士说:“您父亲的骨灰还在我们殡仪馆,代管时间已经到期了,是否需要我帮您办理续费?” 法医尸检之后,戎海的尸体才火化,已经在殡仪馆寄放三个月了。照常来说,案子结束就该下葬了。 戎黎说:“不用。” 他的声音很淡,音色偏冷,压得低沉,像从远处飘来的。 女士继续询问:“那您方便什么时候过来领取?” 徐檀兮转过头去,看见他在笑,冷到骨子里的那种笑。 他说:“拿去喂狗吧。” ------题外话------ *** 戎黎身上的纹身被我删了,可能后面简介里提到的纹身也要删掉,后面审核会越来越严格,我担心主角不让有纹身就先删了,以防万一哈。 顾总:你敢不敢拿檀兮去喂狗? 戎黎:我记得我有个外号,叫戎狗。 顾总:…… 013:双标狗戎黎 “拿去喂狗吧。” 他挂掉电话,踩了油门加速,手握在方向盘上,指尖发白。车在高速行驶,车厢内的灯很暗,徐檀兮的视线里只有他虚晃的轮廓,紧绷而又阴沉。 车速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杂乱无章地响,飞驰后退的路灯把公路两旁的树影拉长。 车外,突然有人大喊:“喂!” “停车!” “快停车!” 直行道的尽头有一人一车,人下了车,在路边方便,他的摩托车停在了路中间,他冲着车里的戎黎挥手,大喊停车。 风很大,隔着数十米的距离,车厢内根本听不见声音。 戎黎丝毫没有减速,离那辆停在路中间的摩托车越来越近,车灯晃得人眼花,车主慌了神,立马闪到一边,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戎黎。” 这是徐檀兮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的下意识动作不是抓紧安全带,而是去拉他的手:“停车。” 戎黎转过头去,模糊昏暗的视线里只有她的脸是完全清晰的,他甚至能看见她瞳孔里那个飞速撞进来的影子。 他陡然刹车,轮胎在地面上划了长长一道痕。 摩托车的车主惊魂甫定,深吸了几口气,破口就大骂:“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有人说过,戎黎是疯子。 车主不解气,撸起袖子继续骂:“你他妈瞎了是吧,没看见我车停这?” 也有人说过,戎黎是瞎子。 他抬起头来。 对,他就是个眼瞎的疯子。 目光撞上,摩托车的车主愣了一下神,气焰瞬间就消了,他打了个寒颤,嘴瓢了:“算、算我倒霉。” 男人如果生了一双杏眼,看上去总会显得温良几分,戎黎也确实长了一副乖巧的皮囊,就是他那双眼只要弧度稍稍往下压一点,那股子毁天灭地的阴冷劲儿就盖不住了,连同着杀气一起逼出来。 车主赶紧推了摩托车走人。 兴许是因为车窗紧闭,空气不流通,让人有种窒息的压迫感,此时的戎黎和平时很不一样,他浑身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戾气。 徐檀兮什么都没问,只是在他手边的位置放了一块手帕。 他的手指受伤了,是烟头烫的,本来早就结了痂,因为刚才那个电话,他手上的力道失控,又挤破了伤口。 戎黎自己都没发现。 方向盘上沾了点儿血,徐檀兮的手帕放在那上面,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绣了字,光线太暗,很模糊,戎黎只能看出个大致,杳杳。 偏偏是白色,太干净了。 让人想弄脏。 “我下去抽根烟。” 他没动那块手帕,开了车门下去。 这条路是通往乡镇的,到了晚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少,除了喧嚣的风声,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戎黎喜欢用摩擦轮的打火机,点火的时候会发出刺激他神经的声音,能让他稍微不那么麻木。他站在两根路灯中间,两个光源在地上投了一双影子,他在中间,烫伤的手指夹着烟,他吸得很用力,尼古丁直接往肺里灌,进得多,出得少,是不要命的抽法。 第三支了,他手指又结了痂。 “先生。” 戎黎点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徐檀兮下车,走过去,把手伸向他,打开手心:“你要不要吃一颗糖?” 她掌心有一颗粉色包装的硬糖。 戎黎继续点火,蹭的一下,蓝色的火光映进他眼底,他咬着烟凑近火源,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来:“我不吃甜。” 徐檀兮把手收回去,压着裙摆放在身侧:“可不可以早一点回去?” 可不可以不要那样抽烟,像在玩命。 她没有立场去干涉他,她只是说:“我很冷,回祥云镇好不好?” 戎黎咬着烟看她。 她本来就生了一把温柔的好嗓子,这么拖着调问人好不好,挺像撒娇时候的戎关关。 刚刚那两根烟的时间里,他想了一个问题,他一夜盲,为什么要自己开车?这个问题他没有想通,被另一个问题打岔了,徐檀兮得多娇贵,风吹一吹、冻一冻,她手就青了,他居然还看得清,可那么大辆摩托车,他又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双标得跟见了鬼一样。 戎黎把烟扔了,踩了一脚,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我手受伤了,你来开车。” 他再开下去,可能就要死人了。 他先上了车,眼皮一抬就看见了方向盘上的那块手帕,又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结痂,然后手一伸,把帕子捞了过来,胡乱在手上缠了一圈,接着闭上眼,养神。 他和程及不一样,程及从来不碰干净的东西,他相反,越干净的东西,越能让他滋生出想毁掉的破坏欲。 后面徐檀兮开车,程及这辆车被改装过,速度性能堪比跑车,方向盘到了她手里,移动速度慢得让人昏昏欲睡。 戎黎双目紧闭,始终皱着眉头。 这段路要是他来开,也就十多分钟,徐檀兮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刚停在巷子外面,狗就吠个不停。 戎黎睁开眼,下了车,没有先走,在等徐檀兮。 她锁好了车才下来。 戎黎说:“你走前面。” “好。” 她走到了前面。 进了巷子,狗看见戎黎就都不叫了。他隔着一米的距离,跟在徐檀兮后面,她走得慢,他也走得慢。 已经八点多了,家家户户的灯笼基本都亮着,巷子很深,地上的影子很长。 她裙摆停住:“我到了。” 他刚才在车上的那一身戾气已经收好了,又是平时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神色:“手帕等洗干净了还你。” 徐檀兮颔首。 “进去吧。” 她垂下眸,进了屋。 戎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灯笼,他伸手去抓上面的光,眼里的手却是模糊的。 他迈开脚,带着试探,小心翼翼。 “咣。” 谁家门前的凳子没有收,被他撞倒了,他踹了一脚,绕开了凳子。 月亮在后面。 徐檀兮折回了屋外,站在门口的灯笼下,看着他伸出手,小心而不确定地探向前面,脚步有些慌乱狼狈。 她又知道了一件关于戎黎的事情,倘若可以,以后不要让他一个人走夜路了。 ------题外话------ *** 戎黎晚上视力差,但看得清徐檀兮,他不是单纯的夜盲,后面会交代清楚。上一章改了点细节,清空缓存可重看。 徐檀兮:戎黎,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的手帕不能随便收的? 戎黎:收了会怎样? 徐檀兮:我姑父收了姑姑的手帕之后就去提亲了。 戎黎:我要是知道当时就不会收。 徐檀兮:…… 顾总:狗男人,不懂女人不懂爱! 014:戎黎的母亲 早上五点,戎关关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哥哥在叫他。 “戎关关。” “唔……” 被子里的一坨在蠕动。 戎黎把被子掀了:“起床。” 戎关关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哥哥,天还没亮。”他撅着屁股,往柔软的被子里钻。 戎黎踹了一下床脚,没耐心:“起来,带你去见你妈。” 戎关关的瞌睡虫一下子就死掉了,他立马爬起来,小萝卜腿麻利得很。 市里没有重刑犯监狱,苏敏要被送去南城服刑,今天下午就要移监,看守所特许她在走之前见一见戎关关。 从祥云镇到市里得换好几次车,一个单程不堵车也要四个多小时,到那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戎关关带来了徐檀兮昨天送给他的糖,用一个比他头还大的玻璃罐子装着,他一颗都没有吃,全部带来了:“妈妈,这个给你吃。” 因为戎关关还小,看守所特许了苏敏在会见时间里不戴手铐。 苏敏才四十出头,两鬓已经有白发了,她拧开糖罐,只拿了一颗出来:“妈妈吃一颗就够了,剩下的关关留着自己吃。” 戎关关憋着嘴,忍着不哭。 “关关。” 他抽抽搭搭地答应。 “以后你就跟哥哥在一起,不要去爷爷奶奶那边。” 戎海的母亲还在世,不过她不认戎关关,苏敏说的爷爷奶奶是指何家那边。 小家伙泪眼汪汪地点头:“好。” 苏敏别开脸,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嘱咐他:“还有,要好好听哥哥的话,知不知道?” “嗯,知道。” 她蹲下,摸了摸儿子的头:“等关关长大了,妈妈就能回家了。” 戎关关要哭得紧,死死忍住,小奶音带了哭腔:“那要长多大?” 苏敏给他擦擦鼻涕:“要长到哥哥那么高。” 小家伙没忍住,呜呜呜地哭出了声:“我会吃很多饭,长很高的……”他抽抽噎噎地说完,抱住苏敏,嚎啕大哭。 戎黎在会见室的外面等,他烟瘾上来了,瞥了一眼墙上贴的禁烟标志,摸出打火机,没点烟,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摩擦轮。 “戎先生。” 是苏敏的律师,邹慧。 她走上前,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知性的职业装:“你能帮着劝劝苏敏吗?她放弃了申诉。” 蹭的一声,他点着了火,焰心是蓝色,他也不怕烫,又用手指给摁灭了:“跟我有关系吗?” 语调懒懒散散的,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用一句话把邹慧堵得哑口无言了。 真是个毫无人情味的男人。 邹慧酝酿了很久的措辞:“八年冤狱——” 戎黎云淡风轻给她打断了:“律师小姐,”语气是真淡,像在讨论天气,“你怎么就知道是冤狱了?” 邹慧傻了。 “哥哥。” 戎关关抱着糖罐子出来了。 戎黎掉头去了会见室。苏敏要单独见他,看守所的女警把哭成了肿眼泡的戎关关先抱走了。 戎黎把门关上,拉开椅子坐下。 苏敏没有兜圈子,长话短说:“厨房的碗柜里有个铁盒子,里面有张卡,密码是关关的生日。” 那笔钱是她父亲生前卖了祖产存下的积蓄,老人家一分没动,在弥留的时候全给了她。 “别把他托付给我。”戎黎拒绝了。 苏敏红着眼恳求:“我信不过别人。” 好笑了,他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相信,懂行懂道的可都知道,帝都的戎六爷是贩卖人性和秘密的。 “我枕头底下的匕首,你不是见过吗?” 苏敏笃定:“你不会伤害关关。” 她还记得戎黎第一次看见关关的场景,那双风淡云轻的眼里有震惊、悲悯、绝望,还有惶恐,他仿佛在看另一个他自己,四岁的关关是他童年时的缩影。 “怎么就不会了?”戎黎像在自嘲,冷笑着,阴森森的口吻里还有着一丝自暴自弃颓丧,“你没听过吗,龙生龙,凤生凤,戎海是什么德行不用我来告诉你吧。” 戎黎有很多的仇人,早在几年前,他的命就在职业跑腿的圈子里飙到了九位数,不过,最想他死的人是他自个儿。 他都没自杀,那谁还有资格来杀他,所以咯,他就活到了现在。 “你说得对,龙生龙,凤生凤。”苏敏还是固执己见地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我年轻的时候见过白秋,你长得很像她。”尤其是眼睛。 戎黎没心情听她怀旧,他压低着声音问:“你那天为什么动手?” 案发那天戎黎不在家,有证人目击了戎海和苏敏起争执,而且那天戎海确实喝了酒,苏敏身上也有被殴打过的痕迹,邹慧就是凭这些证据坚定地认为苏敏是自卫杀人。 之所以会输官司,是因为检方在苏敏的手机里找到了一条查询正当防卫是否属于犯罪的记录,这条记录是在案发之前,检方由此断定苏敏是蓄意杀人,并伪装成了正当防卫。 “戎海拿关关威胁我,他想要那笔钱。”苏敏紧握着拳头,眼里的恨并没有因为一条人命而平息,“而且他越来越过分,打我也就算了,他还要对关关动手。” “你应该再等等。” 戎黎站了起来,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前倾,卫衣帽子上的两根带子落在桌上,他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嘴唇在动,他说,“我连汽油都准备好了。” 苏敏大惊失色:“你、你回来是要、要——” 他伸出手指,按在唇上:“嘘。” 苏敏顿时噤若寒蝉,她仿佛在戎黎的身上看到了戎海的影子,暴戾、乖张,还有阴狠。 他站直,敛了敛神色,就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安心在里面待着,你儿子我就算不养,也不会让他受罪。” 他留下话,转身离开。 戎关关已经在外面等了,蹲在远处的空地上,像个被全世界遗弃了的小可怜:“哥哥。” 戎黎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回去了。” 戎关关盯着会见室的门口看了好久,恋恋不舍地把脑袋扭回去:“哦。” 戎黎的母亲白秋是个盲女,出生就被丢在了油菜田里,是一对没有子女的老夫妇将她捡了回去。 白秋十六岁时老夫妇相继去世,因为是盲女,没有人要她,她十六岁嫁给了当时二十六岁的戎海。 戎海爱赌嗜酒,有暴力倾向。 “阿黎。” “阿黎。” 白秋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戎黎的名字是她取的,寓意黎明和希望。 六岁的戎黎在睡梦里被唤醒,他睁开眼,漂亮精致的杏眼像极了白秋:“妈妈……” 白秋是天生的盲女,眼睛没有神,她摸着床边小心地把他抱起来:“阿黎乖,快藏到柜子里去。” 六岁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瘦巴巴的,脸上全是骨头,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他回来了吗?” 白秋牵着他,摸索着去打开了柜门,她看不见,伸手胡乱摸他的脸:“阿黎,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那么大点的孩子梗着脖子说:“不要,阿黎要保护妈妈。” 白秋听力很好,那人醉醺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听话,快进去。” “不要!” 她硬着心肠把他塞进去,锁上了柜门。 “妈妈!” “妈妈!” 他在柜子里大喊大叫,在用力捶打柜门。 白秋在外面哄着他,哄他捂住嘴,哄他不要出声:“等我们阿黎长大了……长大了就好了。” 可是时间……没有等他长大。 ------题外话------ *** 感情充沛的我哭成了一百斤的狗…… 顾总:儿砸,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让杳杳多疼你。 戎黎:先把吻戏安排一下。 顾总:我刚刚说什么了吗?诶,我怎么不记得了?! 戎黎:…… 015:戎黎发烧,杳杳来治 下午的阳光不是很烈,从车窗外漏进来,铺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客车荡啊荡,荡得人昏昏欲睡。 车子到站,司机师傅来了个急停,打瞌睡的戎关关一脑袋磕在了前面的座椅上,他揉揉脑门,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打了个哈欠,瞌睡就醒了。 车上的乘客陆陆续续下车,戎关关扭头,见哥哥还在睡。 “哥哥。” 戎黎头上全是汗,双唇发白,微微张着,呼吸很急。 戎关关拉了拉他的衣服:“哥哥。” 他突然惊醒,眼睛睁开,瞳孔里全是红血丝。 戎关关抱着玻璃糖罐子,歪着头凑过去:“你怎么了,哥哥?”他吃了糖,满身的奶味。 戎黎推开他的脑袋,单手拧开了矿泉水的盖子,灌了几口:“没怎么。” “哦。”戎关关说,“我们到了。” 车到县里了,还要再转一趟下乡的车。 戎黎把空的矿泉水瓶子塞进戎关关的帽子里,然后起身,直接拎起了戎关关,下车。 六点左右,村里的妇人纷纷提着菜篮子去了巷子里的水泥场上,几人围坐在一起,摘摘菜来唠唠嗑。 这不,就唠到了戎海和苏敏那事儿。 穿碎花裙子的妇人是戎金琦家的媳妇,叫邹进喜,人不坏,就是嘴比较碎,她矮矮胖胖的,长得很福相:“真判刑了?” 旁边瘦高的是戎勇华的媳妇吴佩瑶,很年轻,穿得相当洋气:“可不,判了八年。” 邹进喜把豆角掐成一段一段:“不是说正当防卫不用坐牢吗?” 王月兰接了句:“什么正当防卫,警察那边可是有证据的,苏敏那是故意杀人。”她跟戎黎有过节,看苏敏也不顺眼,“他们家的人,一个个都是危险分子,可惹不得。” 吴佩瑶听着都心惊胆战的:“这苏敏胆子也太大了吧,人都敢杀。” “要我说,戎海也是死有余辜,一个大男人成天打老婆,算什么玩意,我还看见过他对关关动手。”两家离得不远,邹进喜撞见过几次,“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关关才多大,那个禽兽也下得去手,要是我,谁打我儿子,我也跟他拼命。” 年纪稍长的红中婶也接了一嘴:“亲生的不也照打,我还记得戎黎小时候不爱吭声,他爸要是打他,他也不哭,哼都不哼一句。”说到这里,红中婶感慨地叹了口气,“白秋不是眼睛看不见吗,戎黎那孩子挨了打故意不出声呢,怕惹他妈哭。” 那时候的戎黎才多大啊。 “白秋真是被戎海打死的?”邹进喜很好奇。 王月兰说:“谁知道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当时白秋不见了,戎黎也失踪了,戎海对外说白秋不守妇道,带着儿子跟人跑了。 不过很多人不信,觉得白秋是被戎海打死了,因为在白秋失踪的前一天,戎海喝了酒,还动了手。 这时,狗吠了几声,妇人们回头。 是戎黎回来了,他牵着戎关关,身上穿一身黑,走在云霞铺了一地橙红色的深巷里,大片大片的夕阳洒在他身后,火红了整个天边。 徐檀兮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打门前路过,看着他脚步迟疑、眉头紧蹙。妇人们闲聊的话她都听见了,她想叫住他,想给他一颗糖,想用手碰碰他眉宇间的褶皱,想抱抱他。 她走到门口,把今天新换上的灯笼点亮,她让电工师傅在灯笼里安了许多灯泡,比夕阳还要亮。 戎黎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屋檐上的灯笼,眉头稍稍松开了。 见正主出现,村妇们面面相觑,都噤声了。 戎黎家门口有人,是一老太太。 “到现在才回来?” 这老太太是戎海的母亲钱氏,戎海脾气不好,还不务正业,很不讨钱氏喜欢。这些年钱氏和大儿子戎河住在一起,在老车站那边开了个杂货铺,没住村里。 钱氏七十有三了,身子骨很硬朗。 戎关关乖巧地叫人:“戎奶奶。” 戎关关虽然改了姓,但毕竟不是戎海亲生的,钱氏本就不喜欢戎海,更别说戎海的这个便宜儿子了。 钱氏用眼尾瞥了戎关关一眼,怎么看怎么嫌弃。 戎黎把院门推开:“你先进去。” “哦。”戎关关进去了。 戎黎把门带上。 “你怎么还带着那个拖油瓶?”钱氏嗓门很大,摆着臭脸,对戎黎有诸多不满,“那个拖油瓶的妈杀了我儿子,杀了你亲爸,你还养着这么个小仇人,不嫌膈应啊?” 戎黎不冷不热:“说完了?” 他直接推门进屋。 钱氏气结,面红耳赤地说:“我还没说完呢,殡仪馆老是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拿骨灰,现在案子也结了,骨灰要是领回来总得办葬礼,你不想操心也行,但那是你爸,钱你得出。” 戎黎一只脚已经踏过了门槛,一只脚还踩在上面,背靠着门:“不出。” 钱氏本就生了副刻薄相,拉长了个脸,更尖酸了:“那葬礼怎么办?” “你们看着办,”戎黎不咸不淡地说了后半句,“我看着砸。” 他说完,关上了门。 钱氏气得跳脚,扯着嗓子在外面骂骂咧咧。 “哥哥。” 戎关关全都听见了,他觉得戎奶奶太过分了,骂他是拖油瓶就行了,怎么还骂哥哥是小畜生。 戎黎把他卫衣帽子扣上:“你把耳朵捂上。” “哦,好。” 戎关关乖乖用两只手按住耳朵,世界就安静了。 戎黎进了屋,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拿盆给戎关关倒了点热水放院子里,他上楼前交代了一句:“先洗一下,外卖来了自己吃饭,别来吵我。” 戎关关捂着耳朵跟在后面,没听见。 半个小时后,外卖送到了,戎关关去门口拿的,他把袋子放桌上,冲楼上叫:“哥哥。” 他哥哥没答应。 他更大声地叫:“哥哥。” 他哥哥还是不答应。 哥哥说过,没得到同意不可以随便上楼,戎关关看了看外卖盒子,犹犹豫豫了好久,还是轻手轻脚地上去了。 他探头探脑的:“哥哥,吃饭了。” 二楼的卧室门没锁,他去门口叫了一句:“哥哥。”他没听见声音,就推门进去了。 他哥哥在睡觉。 屋里没有开灯,窗户被钉死了,里面除了一张床、一把桌子,就只有一个老式的柜子,被子是黑色的,被单也是,房间很空旷,也很压抑。 戎黎整个人都被被子牢牢盖住,只有手伸在外面。 “哥哥。” 戎关关轻轻推了一下,发现他手好烫。 “哥哥。” 戎关关又推了一下,见戎黎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拔腿就往外跑了。 他跑去了银娥奶奶家,边跑边喊:“徐姐姐!” “徐姐姐!” 徐檀兮从院子里出来:“怎么了,关关?” 戎关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哥哥病了。” ------题外话------ ** 关关:哥哥,如果我和徐姐姐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戎黎:为什么要问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 关关:…… 016:四舍五入就是牵手了 戎关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哥哥病了。” “等我一下。” 徐檀兮去拿了医药箱。 ***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 男孩推门进来,外头走廊上的灯光也一起照了进来,他看见屋里满地狼藉,看见母亲躺在地上,躺在血泊里。 “妈妈。” 他喊了一声,身体在发抖,脚步挪动着靠近。 “妈妈。” 血泊里的人一动不动。 嘎吱。 男孩回头,房门缓缓合上,他看见门后有个人…… “戎黎。” 他没有醒,在梦里挣扎。 “戎黎。” 徐檀兮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他突然睁开眼,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摸到枕头底下的匕首,拽住人的同时,将刀刃抵在了她的咽喉之处。 一缕青丝瞬间被削断,落在了刀背上。 “是我。” 戎黎抬起眼,昏暗的光线里,他看清了徐檀兮的脸,还有她眼底倒影出的轮廓。 他一时失神,呆呆地看着她。 “先生。” 徐檀兮唤了一声,手腕还被他握着,他掌心的温度很高,滚烫滚烫的。 他在发烧。 戎黎回过神来,立马松了手,把匕首收起来,压回枕头底下,他眼里神色清明了,冷冷淡淡的,里头搁着一股很明显的防备:“谁让你上来的?” 徐檀兮有些走神,稍稍低着头,目光落在了手腕上,那里红了,有他留下的指印,痕迹很淡。 “是我叫徐姐姐来的。”戎关关手里捧着杯水,“哥哥,你生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戎黎的眼睛有些潮,红血丝很明显,声音也是哑的:“出去。” “哦。” 戎关关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出去了。 戎黎抬头:“你也出去。” 他的卫衣脱了扔在床尾,一身冷汗湿了身上的白色短袖,唇有些干,毫无血色,汗从喉结滚过。 房间里的窗户都被钉死了,很压抑。徐檀兮打开医药箱:“我是医生。” 她刚把体温计拿出来,戎黎身体往前倾,手一伸,把那根体温计抽走了,细细长长的一根在他指间掉了个头,竖着朝下,然后他松手,体温计就垂直溜进了她外套的口袋里,他坐回去:“我没叫医生。” 他在逐客。 徐檀兮脾气好,耐心也好:“你发烧了。” 他抬手,拂掉了落在被子上的、那一缕被他削断的青丝,重复了一遍:“我没叫医生。” “应该是高烧,你手很烫。”男女有别,她没有离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轻声轻语地问他,“还有别的症状吗?头疼不疼?” 戎黎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声音不大,语气凌人:“没听见我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他一点儿也没敛着脾气,态度冷漠,拒人千里,眼神里带着生人勿近的攻击性。 像一只刺猬。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生病,徐檀兮不会单独留在这间房里,不会与异性同处一室,更不会这样百般地不肯走。 “听见了。”这是她第一次耍赖,第一次语气强硬,不顾礼数,“我学过一点中医,先生,冒犯了。” 她往前迈了一步,突然弯腰。 戎黎后退,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急促得略显狼狈:“徐檀兮——” 她伸手,覆在了他手腕上。 她平日里肯定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也肯定不常与人争论,她脸都红了:“你刚刚也抓我的手了,得还我一次。” 戎黎抽回手的动作僵住了。 行,还她一次。 她把手指搭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垂着眼,因为弯腰,别在耳边的发落了下来,遮住了她羞红的耳朵。 她手指很凉,身上不知从哪儿染了一身桂花香。 “你平时睡得很少吗?” 戎黎烧得厉害了,淡淡的桂花香扯着他的嗅觉,令他有些恍惚:“嗯。” 他长期失眠,如果不吃安眠药,要么睡不着,要么做噩梦。 “发烧是风寒引起的。”徐檀兮把完脉,收回手,往后退一步,“我这里备用的药不多,如果明天还没有退烧,一定要去医院。” 屋里光线很暗,他目光总是下意识地追着能让他看清的人。 她从医药箱里拿出两罐瓶装的药,还有笔,安安静静地垂首,在瓶子上写字:“用量我已经写在瓶子上了。”她放下药,收好医药箱,“先生,不要吃太多安眠药。” 嘱咐完,她走了。 戎黎扫了一眼桌上,他的安眠药就放在桌角的位置,桌上还有她留下的两瓶药、戎关关放的一杯水。 他躺下,闭上眼,没到五分钟,又睁开了眼,摸到手机开了游戏,逮到一棵树,开了一顿枪。 他在游戏里死了五次之后,戎关关来了。 “哥哥,我给你端汤来了。” 戎黎在游戏里开车,队友在后面叫他,他没理:“哪来的?” 戎关关端着碗,小心翼翼地,生怕洒了:“是徐姐姐熬的。” 是红枣姜汤。 戎黎没看手机,看那碗颜色并不好看的汤:“我不喝。” 戎关关伸着手把汤给哥哥,跟桃水奶奶哄孙子一样地哄:“很甜的,里面放了很多红糖哦。” 戎黎:“拿开。” 戎关关哎呀了一声:“我手好酸啊。” 他哥哥还不接。 “哥哥,手要酸断了。” 戎黎把游戏里的车停在路边,接了。 戎关关看见桌上的水没动,就去把药瓶子拿过来:“哥哥,还要吃药。” 戎黎扫了一眼瓶子上的字:“她走了没?” 她? 哦,徐姐姐啊。 “没有。” 游戏里的人物啊了一声,被狙死了。 戎黎把手机扔一边,倒了几颗药出来,就着姜汤吞了,喝完,把卫衣穿上,他下了楼。 ------题外话------ *** 徐檀兮:你一点都不乖,还没有关关乖。 戎黎:那你管管我啊。 017:送她回去 戎黎把手机扔一边,倒了几颗药出来,就着姜汤吞了,喝完,把卫衣穿上,他下了楼。 徐檀兮提起医药箱,刚准备要走,听见楼梯口的声音,她抬头:“药吃了吗?” 戎黎下来:“嗯。”他走到她前面,“我送你。” 他烧没退,嗓子是哑的。 外面风大,他依旧穿得单薄,徐檀兮说:“不用了。” 戎黎就回了个:“哦。” 他坐下,倒了杯水给自己喝。 徐檀兮没有再逗留,出了屋,走了一段,又折了回来。她走上前,把口袋里的体温计放在桌子上:“先生身体有恙,早些休息。” 留下东西,她走了。 戎关关跑去门口:“徐姐姐再见。” 徐檀兮回头,冲他笑了笑,风有些大,她拢了拢外套,走出了院子。 戎关关回堂屋:“哥哥,你还喝不喝汤?” “不喝。” 桌上还有一碗,戎关关爬到凳子上去:“那我自己喝了。”他以前没喝过姜汤,里面有红枣,还有……他不认得,“哥哥,这个是什么呀?” 戎黎没看他:“枸杞。” “能吃吗?” “嗯。” 戎关关吃了一颗,觉得不好吃,就把枸杞都挑出来,放在卫生纸上。 戎黎起身:“喝完了就去睡觉。” “好~” 外面有狗在汪汪汪地吠,戎关关吐了个枣核:“外面的狗怎么一直叫?” 戎黎刚迈上楼梯的右脚停住了。 “肯定是桃水奶奶家的大黑,可凶可凶了。”戎关关朝外头张望了几眼,扭头看见哥哥去拿手电筒,“哥哥,你去哪?” 戎黎拎着手电筒出门:“喝你的。” 戎关关:“好的。” 秋天是一个一片叶子也能添几分愁的季节,今晚没有月光,乌云铺天盖地地罩住了整个夜幕,风声很嚣张,卷着落叶狂舞,吹出了一股萧萧瑟瑟的悲凉感,谁家门口的灯笼被掀翻了个,地上的影子上上下下地晃。 “汪!” “汪汪!” “汪汪汪!” 夜里,只要有脚步声,狗就龇牙咧嘴叫个不停。 这时,一束白光穿过夜,铺到了徐檀兮脚下的路上,乱吠的狗突然安静了,她站在深巷里,回首望去。 是戎黎打着灯来了。 “徐檀兮。” 他每次叫她,都是连名带姓。 她站的位置刚好是风口,披着的发被拂乱了,四周昏昏暗暗,只有她脚下洒了一“毯”子的光。 “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她担忧得蹙起了秀眉。 戎黎走近:“医药费没给。” 他是来送医药费的。 风吹着徐檀兮素色的碎花裙子,脚踝隐隐露出来,左脚上戴了条脚链,与她长外套里的针织衫是同一个颜色,与她的耳坠也是一个色系,墨绿色的,耳坠有珍珠大小。 她说:“上次关关的医药费给多了,不用再给了。” “多的当出诊费。”戎黎从口袋里掏了几张一百的出来,揉成一个纸团,放在她的医药箱上,“我不欠人情,两清了。” 说完他就走,到离她有十多米远了,他忽然停下,回头刚好撞上她的目光:“你是打算站那过夜吗?” 徐檀兮脸一热,慌忙躲开他的视线:“我回去了。” 戎黎:“嗯。” 她转身很快,有种被抓包的狼狈。 她很喜欢穿裙子,各式各样的,而且从来不重样。她也不是经常戴首饰,可每次都会很搭颜色。戎黎没怎么接触过女性,不清楚为什么她们这么爱美,也不嫌麻烦。 狗没有再叫了,手电筒的光铺了长长的一路,等徐檀兮关上院门,戎黎放下手电筒,他蹲着,点了根烟。 桃水老太太家的那只大黑狗趴在家门口,安静如鸡怂如鼠。 戎黎看着它,高烧时的眼睛略微潮湿,还有几分迷离的朦胧,性感,却危险,他懒洋洋地吐了一口白茫茫的烟,空气里弥漫着尼古丁的味道:“再乱叫,爷宰了你。” “嗷……” 大黑狗瑟瑟发抖地缩进了狗窝里。 翌日,戎黎退烧了,没去医院,徐檀兮是从戎关关口中得知的。 程及周二下午走,戎黎上午过来了。 程及走之前要交代几句:“不出意外的话,我下周能回来。” 戎黎对他的行程不感兴趣,在单排,昨天死了十几把,他又掉回青铜了。 “应该也不会有客人,要是有,帮我接一下。” 戎黎没学过纹身,看了几次,莫名其妙就会了,程及觉得他就是老天赏饭吃的那类人,做什么都天赋异禀。 哦,除了游戏。 戎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女的不接。” 程及不缺钱,开个小店也纯粹只是玩玩兴趣,顺便游戏游戏人间:“行,女客人你就让她们来预约我。” 戎黎嗯了声。 “我刚刚听说了件事儿,戎海的骨灰不见了。” 戎黎不接话,开了几枪,中了,可惜是个人机。 程及的收银台做得跟吧台一样,他在煮手磨咖啡,架势像模像样的,他突然用调侃的语气问道:“戎黎,要是哪天我碰到你底线了,你会不会搞我?” 戎黎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程及冲他笑得风流:“你会。” 戎黎不置可否。 程及一点儿也不伤心,本来就是塑料:“当然,我也会搞你。” 他们两个是同类,不谈交情,非要谈,就是没交情。不过程及倒是不知道戎黎的底线在哪,只知道他不是善人,能约束他的也不是道德。 “戎关关你打算怎么办?”程及端了两杯咖啡过去,“养着?” 戎黎继续打游戏,看看四周,没人,过去舔包,装备挺多,他心情不错:“你觉得我这种人能养小孩吗?” 程及放了杯咖啡在他面前:“你哪种人?” 他喝了一口,太苦:“死了要下地狱的人。” 砰。 他被一枪爆了头,游戏结束。 ------题外话------ *** 徐檀兮:“不用送了。” 戎黎:“哦。” 顾总:“狗直男!” 顾总:“你8配拥有吻戏!” 重来一遍—— 徐檀兮:“不用送了。” 戎黎:“成,那你留下。” 顾总:“骚断腿!” 顾总:“鼓掌!” 018:关关的去留 戎黎退出游戏,起身。 程及问:“去哪?” 他把外套穿上:“吃饭。” 程及看时间:“才十一点。” 戎黎已经走到楼梯口了,没回头,扔了一句:“你煮的咖啡真难喝。” 程及也从善如流地回了他一句:“是啊,喂了狗了。” 楼下,徐檀兮正在整货。 她两手抬着箱子,那箱子太大,挡住了视线,矮脚的凳子横在过道,她脚被绊住,趔趄了一下,箱子从手里滑出。 戎黎刚好下楼,伸手接住了。 徐檀兮抬头先看见了他的手,骨节很长,指甲上有小月牙。 “放哪?”戎黎问。 她还托着箱子,只是重量已经不在她那头了:“货架那里。” 戎黎用一只手,把箱子抬了起来,因为身高差,她手上落空,他一个人把东西搬过去,放在地上:“还有没有要搬的?” “没有了。”她道,“谢谢。” 她今天穿的是背带裙,里面搭了荷叶领的碎花雪纺衫,裙摆很长,上面绣了朵朵黄色的小花,她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耳环也是两朵花,浅黄色的。 戎黎把目光落在箱子上:“什么时候开张?” “后天。” 他哦了声,没再过问,从黑色的牛仔外套里掏出烟盒,放在货架上,他说:“洗过了。” 放下东西,他抬脚走人。 门一开,风铃就清脆地响,叮叮当当的。 徐檀兮走到货架前,拿起烟盒,打开来,里面是她的那块手帕,她失笑,他怎么什么都喜欢放在烟盒里。 傍晚六点,夕阳已经落了半边,云霞被染红。马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过,地上是枫叶红,路上是随处可见的蓝色校服,青春的气息给这萧条的瑟瑟秋意添了几分热闹。 “林禾苗!” 少年推着自行车,跟在女孩后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对方没看他,低着头看路:“你说了什么?” “……” 他叫宋宝宝,红水一中,高三8班,林禾苗的同桌。 宋宝宝是祥云镇镇长家的公子,算是整个镇最富的崽了:“周六我生日,你来不来我家?”他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不是特地请你,我全班同学都叫了,你就是顺带一下。” 全班同学都是顺带,就为了叫她一个。 林禾苗说:“我不去。” 她表情很不丰富,甚至有点木讷。 宋宝宝觉得她好不识好歹,有点公子气了:“为什么不去,别人都去!” “我要学习。” 学习学习,就知道学习,怪不得被人说是自闭书呆子,宋宝宝把空荡荡的书包往背上一甩:“你都全校第一了,怎么还天天学习?” 林禾苗扭头,看着他:“你全校倒数第一,怎么还不学习?” 她面无表情,只是在陈述一个跟她无关的事实。 宋宝宝:“……” 要被她气死了! 他心烦气躁,别别扭扭地强词夺理:“又不耽误你多少时间,也不要你带礼物,来一下怎么了,我——” 林禾苗总是呆板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程及!” 宋宝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小镇很少能看得到这样高调张扬的车——红色敞篷,骚包满分。 还能是谁的,程及咯。 他把车停在路边,在打电话,空着的那只手夹着根没点的烟,头发染的是黑蓝色,很适合他,足够风流,也足够英俊。 “小妹妹,放学了?” 林禾苗皱了皱眉:“我成年了。”不是什么小妹妹了。 程及挂了电话,把墨镜戴上,食指中指合并,碰了碰太阳穴,扔了个渣男标配的手势,却说了句正儿八经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叼着烟,脚踩油门,飙车而去。 宋宝宝看着那辆扎眼的车,手里的自行车它突然就不香了,回去得让他老姐(宋岛岛)给他也整一辆:“他谁啊?你哥?” 林禾苗没吱声,还在看着那辆已经开远了的车。 宋宝宝烦躁地抓头发:“你周六到底来不来啊?” 她说:“我要学习。” 这要是别人,这样不给他面子,他早发火了,哪会儿这么舔着脸求:“就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还不成吗?” 红色的跑车已经看不见了,林禾苗还呆呆地看着:“不是我哥。” “啊?” “是我以后要嫁的人。” 她依旧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Kuister行星的自转周期她都能算出来,她不觉得程及会比行星还难搞。 宋宝宝魂都没了。 少年情窦方开,这一个晴天霹雳就把那窦给劈裂了!他的自尊心告诉他,他得放点狠话,挽一下尊:“林禾苗,你你你不知羞耻!” 少年面红耳赤。 少女面无表情。 夕阳缓缓陷进了地平线里,只在天边留了一抹最为柔和的余光,有些人家已经亮了灯,烧起了灶火,一栋栋里都是人间烟火。 深巷里,孩童们在唱歌谣。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有大人喊:“关关。” 戎关关伸头一看:“我二姑姑来了,我不跟你们玩了。”他把套在脚上的皮筋踢掉,兴奋得边跑边喊,“二姑姑。” 是何华英夫妇来了。 苏敏当初没进门就怀了关关,何华磊出事之后,何家转头就不认苏敏母子了。何家老太信命理,认定是苏敏克死了她儿子,何华英是何家唯一的知识分子,不信这些,私下里和苏敏一直有来往。 她从丈夫提着的零食塑料袋里拿出一包薯片、一瓶优酸乳,给戎关关:“你拿着吃。” 戎关关开心地抱住:“谢谢二姑姑。” “关关,你哥哥在不在家?” “在~” 何华英把他抱起来:“回家去。” 戎关关好高兴! 到了家,他抱着优酸乳就跑进堂屋,一通大喊:“哥哥,哥哥。”堂屋没瞧见人,他又探头探脑地往楼上看,“哥哥,我二姑姑来了。” 戎黎下楼,看了一眼来客:“戎关关,你回房间去。” “啊?” “让你回房间。” “哦。” 戎关关就抱着优酸乳和薯片回房了,一进去他就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是什么也听不到。 他搬了把凳子坐门口,边吃边喝,过了好久,他都吃瞌睡了,才听见二姑姑叫他。 “关关。” ------题外话------ ** 各位小娇妻们,冒个泡好不好,我看一下追文率。 019:烫伤手,杳杳治 “关关。” 戎关关踮着脚把门打开:“二姑姑。” 二姑姑说她要回去了。 戎关关把优酸乳放下,去送二姑姑出门。 “关关,”何华英出了院子,问关关,“你喜不喜欢二姑姑家?” 他点头:“喜欢。” “那你想不想去二姑姑家住?” 他回头看了戎黎一眼,问何华英:“我哥哥也去吗?” “哥哥不去。” 他立马脸皱成了包子:“那我也不去了。”他是听程及叔叔说的,天要是冷了,哥哥的腿就会疼。 何华英还想说什么,丈夫拉住她,摇了摇头,又转身对戎关关说:“关关,我们走了。” 戎关关挥挥手:“姑姑姑父再见。” 等何华英夫妇出了竹峦戎村的巷子,戎关关才进屋,屁股还没坐热,有人来敲门了。 “外卖。” 他动画片都不看了,很积极:“哥哥,我去拿。” 他颠儿颠儿地跑着去了,两只手拎着外卖回来,放到桌子上,拆了袋子之后,又去倒水。 天快黑了,院子里的灯亮了,风起了,枇杷树的叶子落了。 戎黎话很少,戎关关一点也都不安静,一顿饭下来,他叽叽喳喳,嘴巴就没闲过:“哥哥,肉不好吃,给你吃。” 他给自己夹了很多青椒,把肉拨到一边,留给戎黎吃。 “哥哥,你碗里有葱,我给你挑出来。” 他把戎黎碗里的葱挑出来。 “哥哥,我给你盛汤。” 他给戎黎舀汤。 “哥哥,你还要饭吗?” 他扒了两口饭,又去给戎黎碗里可劲儿舀饭。 “哥哥——” 戎黎瞥了他一眼:“吃你的。” 戎关关坐好:“哦。” 他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往嘴里扒饭,平时他能吃一碗,今天他只吃了半碗:“哥哥,我吃好了。” 戎黎单手拉环,开了罐啤酒:“把碗里的吃完。” 戎关关把圆滚滚白胖胖的肚子挺起来:“我已经吃饱了,剩的可以留着,明天热了吃。” 戎黎拉了把椅子到旁边,搭着脚,喝了三两口啤酒,嫌不够冰,扔一边了:“去把厨房煮好的鸡蛋吃了。” 外卖没什么营养,他每天都会让戎关关吃两个土鸡蛋。 为什么不煮别的? 他只会煮鸡蛋。 戎关关去拿鸡蛋了,两手揣着出来,没吃,脆生生的童音很奶气:“哥哥,以后不用给我煮鸡蛋了。” “吃腻了?” “不是。”他捏自己脸上的肉,“你看,把我吃胖了。” 是挺胖。 戎关关比同龄的小孩要重个七八斤,他腿还是最短的。 戎黎:“把蛋吃了。” 戎关关:“哦。” 戎黎拿了烟盒起身,去外头抽。 今天戎关关没有出去玩,拿了把扫把,像模像样地在自家院子里扫枇杷叶,边扫边唱“世上只有哥哥好有哥的孩子像块宝”。 戎黎:“别唱了。” 戎关关:“哦。” 戎黎在堂屋里打游戏,他喜欢钢枪,打了四把,三把没活过十分钟,一把进了决赛圈。 声明一下,他已经升回白银了。 这是第四把,他的队友是两男一女,两男的相互认识,是组队的,女的是随机匹配到的。 “三号怎么不说话?”一号队友问。 戎黎说话了:“在捡东西。” 女队友是四号,id毛毛肉团子:“小哥哥你声音好好听啊。” 戎黎捡了把m416。 毛毛肉团子:“三号小哥哥,能给我一把枪吗?” 这声音,一般人估计命都给她。 戎黎:“不能。” 他也才一把枪。 他的游戏名叫随便取个名字。 二号队友问:“谁有倍镜?分我一个。” 戎黎:“我有。” 他给了二号队友一个四倍镜,在房间里又捡了把Ak。 毛毛肉团子:“三号小哥哥,我跟在你后面,你保护我好不好?” 这就是传说中的萝莉音。 戎黎往地上放了把Ak,自己跑楼下去了。 毛毛肉团子:“……”死直男!不信撩不动你! 这时,有人进房间,进来就打。 毛毛肉团子:“小哥哥小哥哥,有人打我。”她倒了,娇娇地喘了一声,“啊,好痛~” 戎黎认真地在开枪,虽然没打中。 他队友一枪把敌人的头打爆了,再去扶毛毛肉团子。 毛毛肉团子:“三号小哥哥,我能加你好友吗?”三号小哥哥的声音酥得能让她耳朵怀孕。 戎黎:“不是皇冠别加我。” 毛毛肉团子:“……”死直男!白瞎了这幅好嗓子! 游戏打到一半,戎黎听见戎关关叫了一声,他拿着手机去了厨房。浴室在厨房后面,里面热气缭绕,花洒还开着,戎关关缩在墙角。 戎黎进去把热水关了,脸色已经冷了:“我说没说过不准碰水龙头?” 戎关关的西瓜头湿哒哒的,头发黏在脑门上,又可怜又难过的样子:“说过。” 戎黎把游戏关掉:“那为什么不听?” 花洒上残留的水滴落在了他眼角,顺着那颗泪痣往下滑,像极了美人垂泪,他胡乱地一把抹掉。 戎关关脑袋耷拉,像只淋了雨的落汤狗:“我想自己放水洗脸。” 戎黎压着脾气,眼里阴沉沉:“烫哪儿了?” 戎关关吸了吸鼻子,撸起袖子,把手伸出去,他白胖白胖的手臂红了拳头大小的一块。 戎黎一把把他拎了出去,随手扔在碗柜上,再拨了个电话。 “你好。” 温温软软的声音,听在耳边像有羽毛在挠,刚刚游戏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也软,但戎黎听着只想炸死她。 “是我,戎黎。”他简明扼要,问,“在家吗?” 徐檀兮回:“在。” 这个号码不是戎黎催她拿快递的那一个。 “关关被热水烫到手了,怎么处理?” “你先用凉水帮他冲一下,我现在过去。” 戎黎嗯一声,没挂手机,按了免提扔在一旁,他把厨房的水龙头打开,试了试水温,抓着戎关关的手放在水下面冲。 几分钟过后。 电话里,徐檀兮喊:“先生。”外面风很大,“我到了。” 戎黎把戎关关拎下柜子,挂了电话去开门,她站在门外的灯笼下,没穿外套,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裙子,脚下是双毛茸茸的拖鞋。 戎黎侧身让她进来:“麻烦你了。” ------题外话------ ** 别的女人:“小哥哥~” 戎黎:“炸死你信不信?” 徐檀兮:“先生。” 戎黎:“杳杳,叫声哥哥听听。” 顾总:“你淫荡!” 红豆投给戎黎哈,试试上角色榜~ 020:舅舅温时遇 戎黎侧身让她进来:“麻烦你了。” 徐檀兮道不麻烦,进了屋。 戎关关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徐姐姐。” 徐檀兮拂裙蹲下,查看他被烫伤的手,伤处已经起了两个泡了:“是不是很疼?” “嗯!” 他快要疼哭了。 “姐姐带了药过来,擦了药就不疼了。”徐檀兮把医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来,拿出消毒水、棉球,还有镊子,她音色很温柔,语速也慢,与小孩说话的时候,她会稍稍弯下腰,耐心地将语调降到最轻,“关关以后也要记住,你还是小孩子,热水不可以碰。” 戎关关没哭,但拖着哭腔:“记住了。” 徐檀兮就给了他一颗软糖,小孩子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他忙着剥糖纸,没有精力去看伤口,徐檀兮快速地给烫伤的地方消毒,她动作很小心,但手法很专业。 戎黎问:“用不用去医院?” 她低着头,睫毛安安静静地垂落着,在给戎关关的伤处涂药膏:“水泡不大,可以不去医院。”不知道她的医药箱里哪来那么多的药,她用白色纸袋把药装好,放在桌子上,“红色盖子的是消炎药,白色盖子是烫伤膏,每天给他涂四次。” 戎黎道了声谢。 戎关关跟着也道谢。 徐檀兮取下手套,连同用过的棉球一起扔进垃圾桶里:“那我回去了。” 戎黎帮她提了药箱:“我送你。” 她垂首,没有拒绝。 深秋的晚上,烟笼寒水月笼沙。天上月色,人间夜色,还有她身旁的第三种人间绝色。 她也是世间俗人,爱红尘,也爱花前月下。 “先生。” 戎黎提着药箱和手电筒:“嗯?” 他下意识地侧首,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眼睛,或许是因为他在黑夜里只看得清她,莫名其妙就有了这种本能,这种目光总是追着她的本能,就像条件反射。 兴许是夜色能遮人脸上的颜色,徐檀兮热着脸、大着胆子问:“你换手机号了吗?” “没有,这个是私人号。” 戎黎还有个手机,用来联系收寄快递的。 “你知道我的电话呀。”她话里有仔细藏着的欢喜雀跃,只是也藏不住,笑意都在眼睛里。 戎黎不想目光总追着她,就看地上,地上是一双影子,光源从侧面打过来,地上的影子角度奇怪地交叠着,他只看了两眼就抬头了,干脆看远处:“你都来拿了多少次快递,我记忆力还没那么差。” 徐檀兮低眉浅笑,默默不语。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一路的家犬也不叫,这个点,家家户户的灯笼都亮着,白墙黑瓦笼在夜色里,桂花月季爬出了高墙,古镇讲的便是一个韵字,在夜里体现得最为贴切,处处都是江南小镇的味道。 也就几分钟的路,戎黎把人送到了家门外:“医药费先欠着。” 两人站得很远,徐檀兮说:“好。” 他把医药箱放在地上:“走了。” 他掉头回去。 徐檀兮站在屋檐下,目送他走远后才提着药箱推门进屋。回了房,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地将他的私人号存好,名字存的是先生,前面加了个a,排在她通讯录的第一位。 木门推拉嘎吱一声响。 戎关关从凳子上站起来:“哥哥你回来了。” 戎黎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来,拧了毛巾,给戎关关洗脸,他没伺候过人,也没耐心伺候人,动作粗鲁又不讲究,反正就是胡乱地擦了一通。 小孩子脸上的皮肤娇嫩,没两下就被擦了个白里透红:“对不起哥哥。”戎关关小心翼翼地看戎黎的脸色,“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戎黎把毛巾扔一边,靠着桌子站着:“知道了?我要把你送走的事。” 戎关关早熟懂事得不像个四岁的孩子,这么小就会看大人脸色,会战战兢兢地“讨生活”。 他很像小时候的戎黎,生活没给他天真无邪的时间,直接逼着他长大。 他在走戎黎的老路。 “我听村里的婶婶们说,官司打完了,你就要把我送人。”本该哭闹的年纪,他却在学着强忍眼泪,连抓戎黎的衣服都不敢用力,只敢轻轻地拽着,“哥哥,我以后少吃一点饭,你别把我送人,行吗?” 戎黎没忍住,还是点了根烟,他是第一次当着戎关关的面抽烟:“去你姑姑那有什么不好,跟着我还要天天吃外卖。” 戎关关仰着头,是还很稚嫩的一张脸:“二姑姑很好,可是我最喜欢哥哥。” 戎黎把他的手推开了,手指夹着烟,吞云吐雾地抽着:“戎关关,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就敢喜欢我?” 戎关关斩钉截铁地说:“哥哥是好人。” 戎黎纠正:“我是坏人。” “不,是好人。” 这孩子还是太年幼了,分不清黑白,也辨不出善恶。 “好人不会把你送走,但我会。”戎黎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已经决定了,“我教不了你,跟着我,你以后就完蛋了。” 这世上有一个生存不守规则的戎黎就够了。 戎关关难过地抽噎:“哥哥……” “自己把脚洗了,洗完就去睡觉。” 戎黎直接上楼了。 尽管戎关关悲痛欲绝,但他还是坚强地洗完了脚。 次日是周四,徐檀兮店里开业,天气不错,无风无雨阳光正好。 店名她取得很随性,叫花桥糖,意思就是花桥街上卖糖的,明明应该很俗气,但又莫名其妙地蕴含了几分文雅气在里头。 早上九点,有货车停在店门前。 货车师傅下车:“请问是徐小姐吗?” 徐檀兮出了店门:“我是。” 她今日穿的是米色的网纱裙,上面搭了连帽的黑色卫衣,她很少会穿卫衣,也很少穿黑色。 货车师傅递过来一张单子:“您的花,请签收一下。” 徐檀兮签了字:“谢谢。” 随后,货车师傅安排了两个人卸货,车上全是花篮,各种颜色的都有,各种花式也都有。 秦昭里的电话打来了。 “花篮收到了吗?” “收到了,你订了多少?” 秦昭里说:“不多,就两车而已。” 秦昭里这人送礼喜欢以车为单位,她去年还送了徐檀兮一车茶叶,哪里喝得完,最后也都便宜了旁人。 徐檀兮站在玻璃门旁,看着外头:“怎么来了四辆车?” 秦昭里估摸着:“另外两车应该是你小舅送的,他昨天问过我你什么时候开业。” 这时,后面两辆车上有人下来。 “徐檀兮小姐,”穿着工装裤的男人走过来,“有您的花篮,请签收一下。” 徐檀兮接过去签字。 花篮上有卡片,上面留了一行端正大气的钢笔字:我院子里的君子兰开了,你何时归? 落款:温时遇。 徐檀兮的舅舅温时遇先生喜欢君子兰,虽然隔了一辈,但温先生也只比她年长了四岁。 她也喜欢君子兰,她很多爱好都像温时遇,连品行也像。 温时遇先生呢,是帝都城里最温文尔雅的君子,人人都要喊他一声,温先生。 ------题外话------ *** 舅舅出场了~ 徐檀兮:“戎黎,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宝宝,你会教吗?” 戎黎:“我觉得得先有,你过来。” 顾总点评:这个“你过来”就很灵魂了,是个高手。 021:戎黎知道护妻了~ “徐檀灵前阵子去帝都找你小舅了,还上了回热搜。”秦昭里问,“这事儿你知道吗?” 徐檀兮说:“不知道。” 秦昭里不喜欢徐檀灵,倒不是她真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徐檀灵那个人吧,很会做人,也很得人心。 可问题就是她太得人心了。 徐檀兮的母亲温照芳拿徐檀灵这个小三生的女儿当亲闺女养着,可自己的亲闺女呢,她却扔给别人养了。 徐檀兮就是在姑姑膝下长大的。 “她最近风头挺盛的,她的团队想让她趁热坐稳一线小花的位置,估计是想走后门,毕竟小半个娱乐圈的资源都在你小舅手里。” 徐檀兮没有接话。 秦昭里结束话题:“我有个电话打进来,要先挂了。” “好。” 徐檀兮等秦昭里那边先挂。 屋外,花篮上的卡片被风卷到了地上,落在一双白色板鞋的旁边,鞋的主人停下脚,将卡片拾了起来。 “秦昭里。” 声音清冽,语调有些些慵懒,又念得字正腔圆,是戎黎,他是南方小镇的人,说话却有几分京腔味。 他走进店里,把那卡片放在柜子上:“南城做医疗的那个?” 徐檀兮诧异:“你认识我朋友吗?” “不认识,听过而已。” 他做情报的,各大地盘上有头有脸的人他都有点了解,南城秦家是做医疗的,生意做得很大,可家族人丁单薄,到了这一辈,只剩一个秦昭里了,年纪轻轻就当了家,手段雷厉风行,并购又做得漂亮,名气可不小。 戎黎没急着上楼,挨着货柜,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里面五颜六色的糖:“她是你朋友?” 他指秦昭里。 徐檀兮颔首,说是。 戎黎用事不关己的语调评价了句:“你朋友还挺仗义。” 徐檀兮不明其意:“先生指的是?” 戎黎不咸不淡地说:“她不是你网店唯一的客人吗?买了六条手帕的那位回头客。” 徐檀兮顿时垂首,羞红了脸。 戎黎说完上楼,把外套一扔,盖在脸上,躺下补觉。楼下那个姑娘不太聪明,还不会撒谎,跟张白纸似的,太干净,太能勾起他的破坏欲。 他闭上眼还没过两分钟,手机就响了,来电是陌生号码。 毕竟他是个“死人”,程及还不能明目张胆地联系他,用得是陌生号:“我这有个情报,是关于你的,买不买?” 戎黎言简意赅:“开个价。” 塑料关系嘛,全靠金钱维系,程及又怎么会客气呢:“以你戎六爷的身价,怎么着也值个七位数吧。” 戎黎帮他看店,一天只要八千,少了,下次得涨价,涨价额度就以这次交易为标准。 他不还价,直接走账户。 “钱转你了。” 程及坑得满意了:“你的仇家们都在查半年前的那起车祸,应该是起疑心了。” 戎黎就是在那起车祸中脱身的,他腻了,就故意把自己玩“没”了。 大概因为堂堂戎六爷“没”得太顺利了,反而让那些天天盼着他死的人睡得更加不安稳了。 还有件事。 程及问戎黎:“你和温先生打过交道吗?” 戎黎回问:“哪个温先生?” 帝都姓温的里头,能排上名号的有几位。 “帝都还能有哪个温先生,流霜阁唱戏的那位。” 姓温的不少,也各个都是爷,可被称作为先生的却只有一位,那就是温老爷子的老来子温时遇。 流霜阁是梨园,帝都唯一的一家京剧园子,传闻温时遇很会唱戏,而且尤其爱唱青衣,只是从来没有人听过他唱戏。 戎黎说:“没有。” 他一个贩卖秘密和情报的,和温时遇这种光明磊落的君子最不可能有往来。 程及瞧戏似的,饶有兴致地提了一嘴:“刚刚在官鹤山的场子上,温时遇可还问起你了。” “问了什么?” 程及笑:“问你怎么就‘死’了。” 怎么就“死”了? 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呗。 楼下门口,风铃响,是客来了。 徐檀兮把手里的刺绣放下,起身:“你好。” 进来了三位男士。 徐檀兮来祥云镇不久,并不认得他们,其实这三人是镇上有名的混混,成天不干正事儿,和花桥杨的杨老四是狐朋狗友。镇上有不少人种茶叶,再加上又是古镇,时常会有外地游客过来游玩,这几人就是专门给游客卖卷烟的。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杜权,后面俩一个叫万八一个叫赵九。 “这儿不是纹身店吗?”杜权摸了把寸头,嚼着口香糖,他浓眉大眼,打了耳钉纹了花臂,穿得挺潮,“怎么还卖起甜品了?” 徐檀兮的店里主要卖糖果、巧克力之类的甜食,现做的甜品和蛋糕很少,每天只供应十份,她不自己做,是从临市的咖啡店空运过来的。 徐檀兮避开对方打量的目光:“纹身在二楼。” 杜权冲她挑了挑眉:“你给纹吗?” “不是。”徐檀兮不悦,还是耐着性子说,“纹身的师傅也在二楼。” “小姐,”杜权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眼神明目张胆地落在徐檀兮的腰上,语气挑逗地说,“加个微信呗。” 他的两个兄弟也在故意哄笑。 徐檀兮转过身去,不想理睬。 杜权却从后面扯了扯她卫衣的帽子,一放一松,故意逗弄:“别那么高冷嘛。” 万八抱着手调笑:“权哥,人家不愿意呢。” “你懂什么,女孩家说不要那就是要。”杜权那张脸长得还行,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皮囊还不错,拨弄着脖子上挂的骷髅头耍帅,“交个朋友咯,我又不会吃了你。” 徐檀兮离他远些,整了整衣领,声音很小,眼神是尽她所能的凶,骂了句:“登徒子。” 杜权看身后俩兄弟:“她刚刚说什么了?” 赵九顺手拿了颗糖,剥了扔嘴里:“骂你登徒子呢。” 杜权笑骂了句粗话,目光更肆无忌惮了,盯着徐檀兮上上下下地扫视:“我去,这是什么宝贝啊,从古代穿越来的吧。” 话刚说完,杜权脑门就被什么刮了一下,往地上一看,是个纹身用的针嘴,他用手指抹了一下脑袋。 靠!见血了。 杜权扭头就看见楼梯往上数第三个台阶上站了个人,那人没骨头似的靠着扶手,生得一张无害精致的脸,什么也没做,就给人一种雄狮睡醒了的感觉。 “今天打烊了,你可以出去了。” 杜权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你谁啊?” 他语气淡,眼神懒,像没睡饱似的:“我?”他想了想,“杀人犯的儿子。” ------题外话------ *** 顾总:“你谁啊?” 戎黎:“南城徐檀兮家的。” 顾总:“要脸不?” 戎黎:“不要,只要徐檀兮。” 哎呦喂,骚断腿。 022:戎黎的腿疾 他语气淡,眼神懒,像没睡饱似的:“我?”他想了想,“杀人犯的儿子。” 杜权啐了一口唾沫,目露挑衅,笑得极其嚣张:“你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他妈还是杀人犯他爸呢!” 他两个兄弟哈哈大笑。 戎黎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就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卷起来,走下楼梯,路过货柜时,拿了把椅子。 杜权嘴角的狂笑僵住了:“你想干嘛啊?” 干嘛? 戎黎抬起椅子,走上前,狠狠抡向杜权的后背。 咣的一声,椅子腿断了,杜权趴下了。 戎黎眼皮都没动一下,扔了椅子,又踹了踹地上的人,问:“可以出去了吗?” 这一身狠劲儿,把人全镇住了。 真是头狮子,还是野生的。 杜权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位了,半边身子是麻的,他一口气上不来,大张着嘴咳嗽,咳得眼冒金星:“扶、扶我起来!” 他两个兄弟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搀人。 杜权被一左一右架着,刚刚那一下打得太狠了,他脸色发青,眼白都翻出来了,恶狠狠地放话:“你给我等着!” 戎黎嗯了声,还点了下头:“要算账就去对面美福佳找我。” 杜权撂下一句“等着”,才咬着牙、踉踉跄跄地走人。 徐檀兮还傻愣愣地站着,傻愣愣地盯着戎黎。 戎黎扫了一眼地上的椅子,掏出张一百的,放柜子上:“够吗?” 她表情很呆:“啊?” “椅子坏了,赔你的。” 她恍然回神,立刻把目光收好:“不用赔。” 戎黎没管,放下钱就走。 她叫住他:“先生。” 戎黎很条件反射地回了头。 她说:“谢谢。” 她走过去,朝他伸出手,手里有一颗软糖。 戎黎觉得这姑娘有点奇怪,不怕吗?竟还敢朝他伸手。 他其实不太喜欢当着人的面动粗,因为会很麻烦,而他很不喜欢麻烦,但要真动了手,一般也收不住。 可刚刚他动手了,还收住了。 戎黎拧了下眉头:“我不喜欢吃甜。” 说完,他拿走了她手里的软糖。 徐檀兮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低眉笑了。她又知道了一件关于戎黎的事:他脾气不好,他喜欢动手,他对很多人不友好,他对这个世界有敌意,可在他冷硬的拳头下有一块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用作偏袒,那个地方,正握着她给的糖。 开业的第一天,店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半价,不过生意依旧不好,一整天下来,徐檀兮只接待了八位客人,东西没卖出去多少,蛋糕她送出去了八块。 第九位客人是傍晚才来的,这次徐檀兮没有送小蛋糕,而是送了一小盒巧克力。二楼纹身店的生意更惨淡,只来了一位客人。 已经六点半了,屋外的天色渐渐昏黄,徐檀兮把没有绣完的刺绣放进收银柜下面的抽屉里,外头起了风,不知道是否有雨。 她留了灯,留了一把伞,留了一块小蛋糕。 李银娥家只有一个厨房,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徐檀兮平时与她一起用餐,很少会自己下厨。今天是例外,她绕了一段路去市场,买了一些时蔬和海鲜。 镇里只有一个市场,在另外一条街上,那条街的街尾就是幼儿园。 戎关关老远就看见了她,挥着他的胖手:“徐姐姐。” 他扒着铁门,可劲儿把脑袋往外钻。 徐檀兮走过去,用手拖住他的脑袋,防着他被金属扎到:“下学了吗?” 戎关关憨憨地笑:“嗯!” “头别往外钻了,会卡住。” “哦。” 戎关关把头拿进去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幼儿园里只剩他一个小朋友没被接走,徐檀兮有些不忍心,犹豫了会儿,还是打了戎黎的电话。 “喂。” 她说:“是我。” 她还未来得及道出姓名,戎黎就说:“我知道。” 她手里提着刺绣的帆布袋,因为心情好,轻轻晃荡着,黄昏温柔,可温柔不过她的眉眼:“我路过幼儿园这边,只剩关关没有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先接他回去吧。” 戎黎还在纹身店:“我这还要一会儿,你把他放在隔壁老太太那就行。”他停顿了片刻,“麻烦了。” 徐檀兮眼里笑意很浅,声音低低的、软软的:“不麻烦。” “挂了。” “嗯。” 她等戎黎先挂电话,挂完之后,看着最近通话发了一会儿的呆,才轻声细语地问幼儿园唯一没回家的小朋友:“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戎关关:“好~” 一旁,幼儿园的景老师打量了两眼:“您是?” 戎关关抢着说:“老师,这是我哥哥的朋友。”他语气可骄傲了。 徐檀兮问候:“你好。” 十五女儿腰,杨柳弱袅袅,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这等的样貌和气质,少见啊。 景老师打趣:“戎黎的女朋友是吧。”看着就登对。 徐檀兮两弯笼烟眉似蹙非蹙,眼里头含着羞,她微微红了脸,连忙道:“不是的,您误会了。” 这小女儿的心思全写脸上了。 景老师只是笑笑,没说别的,开了门,嘱咐戎关关:“在家要听话哦。” “好。” 戎关关蹦跶着出去了。 徐檀兮从帆布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弯着腰捧着:“关关,送给你的。” 盒子是塑料的,不透明,很漂亮,上面还扎着一个蝴蝶结。 “是糖果吗?”他眨巴着眼,非常好奇。 “不是,是抹茶蛋糕。” 戎关关没吃过,凑过去嗅了嗅,香香的、甜甜的:“为什么送给我啊?” “因为徐姐姐今天开业,这个是开业礼物。” 她给戎黎留的是提拉米苏。 戎关关把他的小书包取下来,咻的从里面掏出一朵小红花:“我只有这个,是今天我回答问题老师奖励的,送给你。” 徐檀兮腾出一只手来,笑着接了花:“谢谢。”她把花别在了外套的口袋上,“我很喜欢。” 戎关关腼腆地笑了笑,这才把蛋糕接过去,两只手小心地端着走。这是他妈妈教他的,要善良,要听话,要乖巧,要对每一个人笑;不要哭,不要闹,不要烦人,不要让别人讨厌。 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可哥哥还是要送走他。 “徐姐姐。” “嗯。”徐檀兮稍稍弯下腰,放缓了步子,听他说话。 他怯怯地问,怯怯地求:“你能不能给我哥哥当女朋友?” 他知道女朋友是什么,秋花奶奶说的,女朋友就是会陪着他哥哥的人,会给他哥哥做饭。 徐檀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姐姐你是医生,要是我去二姑姑家了,以后哥哥腿疼,就有女朋友可以照顾他了。”他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你可不可给我哥哥当女朋友?” 徐檀兮蹲下来:“他为什么会腿疼?” 戎关关吸了吸鼻子,想哭了:“我偷偷听程及叔叔说的,我哥哥以前在街上讨钱的时候,人贩子打断了他的腿,因为骨头断了很久,就治不好,天冷了会疼。” 徐檀兮双眸红了。 她又知道了一件关于戎黎的事情:原来他不是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有敌意,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善待他。 她声音有轻微的哽咽:“关关,你为什么要去二姑姑家?” 戎关关哭了:“因为哥哥他不要我。” 不是的。 他不是不要,她就是知道。 戎关关抽抽搭搭地央求:“徐姐姐,你当我哥哥的女朋友好不好?” 如果他愿意的话,如果他愿意的话…… “好。”徐檀兮红着眼笑,“徐姐姐会努力的。” ------题外话------ *** 顾总:“戎黎,你好可怜,呜呜呜……”抹眼泪,“以后我再也不骂你是狗了,呜呜呜……” 戎黎:“别蹭我热度。” 顾总:“戎菜鸡,你好可怜,呜呜呜……菜鸡,wuli菜鸡啊……呜呜呜……” 戎黎:“……” 顾总:笑了吗?虐完再逗你们笑~ 023:徐檀兮,别踩我的底线 客人在后背纹了一只鹰,结束后,戎黎拿了手电筒,关灯下楼。楼梯的扶手上挂了一把伞、一盒包装精致的蛋糕,他只瞥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路过了。 门一打开—— “你你你你好!” 是镇长家的小闺女宋岛岛,她慌慌张张,结结巴巴:“我我我我买糖。” 镇长家有四个闺女,就数这个小闺女最出息,名牌大学毕业,自己创业开公司,名头都传遍整个镇了。 可她这面红耳赤、眼神闪躲的样子,怎么瞧都像地主家的傻闺女。 戎黎说:“打烊了,明天再来。” 她放下一袋苹果,然后拔腿跑了。那速度,百米冲刺似的,一溜烟地,人影就没了。 地上搁的那袋苹果各个又大又红。 戎黎看了一眼,拎起那袋子,扔在了门口不远处的垃圾桶上。扔完后他折回去,关灯,锁上店门,回家。 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抬头看夜幕。 又下雨了。 他掉头回去,开门进店,也不开灯,提着手电筒,去拿了挂在楼梯扶手上的雨伞,“顺带”拎走了那盒提拉米苏。 小镇的晚上很安静,没什么路人,雨滴淅淅沥沥,路灯昏黄朦胧。南方雨多,尤其是小雨,风一吹就散成了雨雾,笼着整个小镇,远处是葱绿的玉骢雪山,近处是雾茫茫的白滇河,山水之间天然雕饰,自有一股人间仙境的飘渺感。 突然,有人惊叫。 “小偷!” 是位女士,在求助。 “抓小偷!” 戎黎回头,看了一眼,把卫衣的帽子扣上,收回目光,继续走他的道,视而不见。 耳边吵吵嚷嚷,他置身事外,眼皮都没抬一下。 为什么不帮? 为什么要帮呢?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他,毫无同理心。心理医生诊断:他趋近于零度负面P型人格,医生还取了个别称,不主动犯罪但随时可能犯罪的潜在犯罪分子。 他可比小偷危险多了。 叩、叩、叩。 秋花老太太听见了敲门声,从堂屋出来:“来了来了。” 老太太打开院门。 戎黎站在外面,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下雨天水汽重,他眼眸潮湿,卫衣帽子下的脸透白。 唇红脸白,乍一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吸血鬼。 秋花老太太说:“关关已经吃完饭了,在看电视呢。” 戎黎提着手电筒,进了屋。 “刚刚关关他二姑来过了。”老太太感慨地说,“人走了之后,关关就搁那掉金豆子呢,怪可怜的。” 戎黎脚步停下,眼眸低垂,看着地上晃动的光束:“他可不可怜,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共情能力几乎为零的人,还能指着他设身处地吗?他没有同情心,完全没有。 戎关关跟着他,就算不被他教坏,也不会安全。 秋花老太太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戎黎虽然平时性子淡,但随性话少,不与人为善,也不与人为恶。 “戎关关,”戎黎没有进屋,“出来。” 掉了金豆子的戎关关眼睛是肿的:“哥哥。” “拿好东西,回去了。” “哦。” 戎关关去拿书包,跟着戎黎回家。 一把伞,一大一小,一个走着,一个跑着。 徐檀兮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戎关关从秋花老太太家出来就看见她了:“徐姐姐。” 她撑一把红伞,站在戎黎屋下,大衣很长,过了膝盖,身上系着黑色缎面、红色绣线的兜帽斗篷。 她说:“汤炖多了,我给关关盛了一点。” 戎黎没接话。 戎关关看了看他的脸色,才伸手去接保温饭盒:“谢谢。” “不用谢。” 地上有水洼,徐檀兮提着裙子走下石阶。 戎黎:“等等。” 她停下,红伞往后倾,露出回首的眉眼。 戎黎把那块拎了一路的提拉米苏放在了保温盒上面,对戎关关说:“你先进去。” 戎关关哦了一声,抱着汤和蛋糕进屋去了。 戎黎带上院门,把手电筒放在门口,收了伞,递给徐檀兮:“还你。” 雨下得不大,但没停。 徐檀兮接过他递来的伞,踮起脚,举高了自己那把伞,向他那边倾斜:“一定要送走关关吗?” “嗯。” 这个事儿,他不想谈,还完了伞,扭头就回。 “先生。” 他停下:“还有什么事?” 她其实没有立场,只是理智压不住盘踞在心头的不忍:“深秋天凉,先生小心身体。” 不要穿那么少,不要冷到腿。 她只是很短暂地看了一眼他的腿,他就猜到了,眼神陡然就变了,不再懒懒散散,变得咄咄逼人:“戎关关跟你说什么了?”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就像只刺猬,敏感、尖锐,而且毫无安全感,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他的领地。 他走上前,站在雨雾里,用调侃又嘲弄的口吻问她:“你同情我啊?” “不是。”徐檀兮目光不躲,“只是明白了你为什么要送走关关。” “为什么?” “你怕他变成第二个戎黎。” 他突然笑了,目光很冷:“徐檀兮,不要揣测我。”他走上前,俯身,贴近她耳边,“我有太多样子你没见过,别踩我的底线,我不想吓你。” 徐檀兮僵硬地站在伞下,任由雨滴打湿裙摆。 戎黎说完就进屋了。 她是很不一样,是唯一一个他能在夜里看清楚的人,她多多少少会左右他,可那又怎样呢?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他的变数,一个已经堕入地狱的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是临死前不抓住任何人的手。 “哥哥。” 戎黎一进来,偷听的戎关关立马往后退。 他扫了一眼那个提拉米苏,命令:“把蛋糕给我吃掉。” “现在就吃吗?”他好饱。 “嗯。” 戎关关愣愣地:“哦。” 戎黎去了厨房,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外面的狗突然吠起来,可能因为晚上看不大清楚,他听力格外的好。 “真巧啊,小姐。” 是白天在纹身店被他砸的那个人。 戎关关:“哥哥。” 戎黎脸上的水没擦,水滴顺着轮廓往脖子里滚:“回你房间,把门关上。” ------题外话------ *** 戎黎:“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我?” 徐檀兮:“不是吗?” 戎黎:“我的身体你就不太了解。” 徐檀兮:“……” 024:蹲一波牢房 徐檀兮被人堵住了。 “请让开。” 杜权一行四人,霸占整条路:“让开也行,先跟我说说,那个收快递的住哪。”他双手揣兜,嚼着口香糖,“我今天不搞事,就踩个点而已。” 徐檀兮不想与他周旋,直接拿手机报警。 杜权眼明手快,截了她的手机,往地上一砸:“我总不能白走一趟吧,你不肯说那个收快递的住哪,”他无赖地耸耸肩,“那我就只好跟你玩咯。” 徐檀兮叫人:“李婶——” 杜权立马摁着她的肩,用力一推,将她抵在了墙上,并捂住她嘴巴:“别叫哦,你越叫哥哥越凶。” 另外几个街头混混见势不对,有些犯怂:“权哥,这不好吧。” 今晚杜权磕了点药,上头了。 他瞪那几人:“怂货,怕死就滚蛋!”他从口袋里摸出个药瓶来,在徐檀兮眼前晃了晃,“别慌啊小姐姐,这是能让你嗨上天的东西。” 狗叫个没完没了。 一道清冽、懒散的声音穿过风,透过来:“别叫了。” 所有狗就安静了。 杜权被突然打过来的光晃了眼睛,他抬起手,挡了挡,眯着眼看巷子深处:“收快递的?” 收快递的,戎黎。 他没打伞,提着个光线很亮的手电筒,走在雨雾里,也没说话,正看着杜权的手,那只还摁在徐檀兮肩上的手。 杜权药性上头,正处在极度兴奋当中:“我本来也没打算干嘛,可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非要自己撞上来,这就怪不得我咯。” 戎黎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我不动你们,你们也别插手。” 四个混混面面相觑,都没上前,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戎黎那双眼,稍微混了点道行的人应该就看得出来,那是双见惯了血雨腥风的眼。 杜权嗤笑:“白天你趁我不注意,偷袭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轻蔑地抬着下巴,“给我磕三个响头,叫声爷爷,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戎黎耐心不好。 他没等人把匕首从鞘里拔出来,一脚踹在杜权胸口,动作又快又狠,几乎同时,他抓住了徐檀兮的手腕,往身后一带。 药瓶掉在地上。 杜权摔进了水洼,脚打了几下滑才爬起来,他浑身是泥,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我艹你妈!” 戎黎把地上的伞捡起来,连同他的手电筒,一起递给徐檀兮:“帮我拿着。” 徐檀兮用袖子擦掉手电筒上的雨水:“先生小心。” 杜权拔出匕首,扑向戎黎。 这一刀要是中了命门,那可就是九位数的价钱。 可是哪能啊。 戎黎左脚后退,身体右倾,躲开刀尖的同时,捏住了杜权握着匕首的胳膊,一点花里胡哨的动作都没有。 杜权手臂麻了,匕首脱手,掉在了地上,他大叫:“松、松——” 晚了,收不住手了。 戎黎曲起手肘,对准杜权右手腕往上三寸的那块骨头,用力撞上去。 “啊啊啊啊啊!” 骨头脆响,断了。 惨叫声惊了雨夜,杜权的弟兄们全部都傻了,只觉得毛骨悚然,没有一人敢往前迈一步。 戎黎一脚踹在杜权的腿肚子上,杜权整个人重重趴下,他依旧没停手,朝着杜权的腹部狠狠地踢。 杜权的叫声越来越大。 “够了。” 戎黎置若罔闻。 徐檀兮喊:“够了,戎黎。”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往死里踢。 “戎黎,”徐檀兮走过去,拉住他的衣服,“可以了。” 他眼里那股狠劲儿丝毫不收敛:“不可以。” 他说完就甩开了徐檀兮的手,捡起地上的匕首,摁住杜权的胳膊。 杜权瞠目结舌:“不、不要!”他满身泥垢,狼狈不堪地往后爬,“求——” 刀尖的白光一闪而过,戎黎用力钉下去。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在夜里回荡,杜权痛得满地打滚,唯独左手动不了,掌心被钉在了石板相接的缝隙里。 “戎、戎黎。” 声音从后面传来。 徐檀兮下意识地站出来,用身体挡住戎黎,可来不及了,巷子两边的人家已经闻声出来,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血腥。 只有戎黎不慌不忙,眼睫一垂,遮住了瞳孔里的阴翳,他把匕首扔了,拨了个电话,语调与平常无二,淡淡然的,好似刚才那满身戾气的不是他:“程及,有个任务,接不接?” 程及表示:“只要钱给到位。” 戎黎简明扼要:“明天回来。”说完他挂掉,又拨了一个电话,“报案。” 电话那头问:“你是谁?人在哪儿?报什么案?” 戎黎语速不紧不慢:“竹峦戎村,戎黎,自首。” “你——” 戎黎挂掉电话,去把伞捡起来,抓着徐檀兮的手握住伞柄:“你的手在发抖。” 是,她的手在发抖。 戎黎扯着卫衣的领子,擦脸上的雨水:“怕了?” 怕了就离他远一点。 徐檀兮踮起脚,把伞举高些,她外套都湿了,声音有微微颤意:“你踹那么用力,腿不疼吗?” 疼啊。 戎黎盯着她,看了许久后,从她伞里走了出去,寻了个石阶,坐着等警察。他在想,这姑娘是脑子蠢还是胆子大?还没看出来?他是危险品,得远离。 徐檀兮的手还在发抖,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丢掉手电筒,若是丢了,戎黎就看不见了。 晚上九点半,县警局。 徐檀兮在做笔录:“他轻薄我。” 给她做笔录的是位女刑警:“能说具体点吗?” 徐檀兮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重点是最后一句:“戎黎先生是为了救我才伤了人。” 女刑警转头瞥了一眼。 戎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从进警局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开口,事不关己似的。 徐檀兮往桌上放了一个瓶子:“这是杜权的,劳烦你们拿去验一验,我怀疑他嗑了药。” 杜权已经送去医院了。 戎黎当晚被拘留了。 程及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到的,他还带了律师过来,一见到人,就先调侃:“怎么回事儿啊你?” 戎黎一晚上没睡好,起床气还没消,态度非常差:“你拿钱办事,少问东问西。” 程及笑:“我这不是好奇嘛,你戎六爷居然也会在阴沟里翻船,真是稀奇了。”他手支在桌子上,压低声音,“是头一回吧,把自己玩进来?” 戎黎凉嗖嗖地瞥他:“你把关关接过去带两天。” “不用带,他在徐檀兮那。”程及继续吃瓜,“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翻的船?” 戎黎语气淡淡:“滚吧。” ------题外话------ *** 戎黎:一个已经堕入地狱的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是临死前不抓住任何人的手。 徐檀兮:戎黎,我是从地狱来的。 顾总:这是剧透哦。 025:集合cp亲上了 老屋林村。 今天,吴树凤的娘家人来了,丈夫林早生在厨房炒菜,吴树凤同母亲魏氏、妹妹吴树香在堂屋里嗑瓜子聊天。 “阳春的婚事有着落了没?”吴树凤问魏氏。 吴阳春是吴树凤的弟弟,魏氏前面生了三个女儿,儿子是老四。 “说到这事我就来气儿,王艳琴她闺女等过了年初就三十了,又离过婚,还好意思要十万的彩礼。” 吴树凤边剥着瓜子:“十万?” 坐在魏氏旁边的吴树香搭腔:“还不止嘞,她们家还要五金。” 五金指的是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金手镯、金吊坠,镇里一般人家成亲都是三金,家里条件好些的会给女方添五金。 吴树凤嗤笑,觉着这王艳琴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有这钱,都能娶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了。” 吴阳春其实也是二婚,前面那个老婆是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可买来没多久人就跑了,也没留个一儿半女。 王艳琴家漫天要价也不是没有底气的,吴阳春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快四十的人了,还在啃老,而且他小时候被狗咬掉了一只耳朵,寻常人家根本不会把闺女许给他,王艳琴可不是在嫁女儿,是在卖女儿。 “也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妇在外面说咱们家阳春的坏话,一开始王艳琴说要五万,不知道在哪听了什么鬼话,就改口要十万了。”魏氏冷哼了声,“也不看看她那闺女,丑就算了,还瘦不拉几的,谁知道生不生得出儿子来。” 吴树凤说:“十万就算了,上哪整那个钱,你让爸再多找几个媒婆,看看哪个村还有没有合适的。” 魏氏也恼火:“你弟那个没出息的,人家一听是他,门都不让进。” 吴树凤就寻思着:“要不再给他买一个?”买一个还花不了十万。 “买什么买,要是又跑了,不得亏死。” 乡镇里买媳妇的不少见,年纪大的、有点残疾的,或者没钱娶正经姑娘的,就会托人买从国外拐来的女孩,当然,也不全是拐来的,不排除有骗婚骗钱的妇女诈骗团伙。 像这种买来的媳妇都要关着,养熟了还没什么,养不熟的逮到机会就跑。 吴树凤也头疼,毕竟是自个儿亲弟弟,哪能不帮着打算:“不买还能怎么办?阳春都快四十了,总得给咱们老吴家留个后吧。” 吴树香突然问了:“二姐,禾苗有十八了吧?” “上个月刚满。” “要不把她许给阳春?” 没等吴树凤表态,魏氏就呵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甥女嫁给舅舅,咱们家老脸还要不要了?” “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吗,以前老一辈的不都这么亲上加亲,桃林乔家不是还有个娶了自己侄女的嘛,这有什么,再说了,咱们自己家的事管别人说不说。” 吴树香没读过书,思想很迂腐,再加上若是吴阳春真要买媳妇或者说亲,两个老人家哪有钱,最后这钱还不是得她们几个姐妹来凑。 她自然很乐意促成这桩亲上加亲的“婚事”。 在厨房炒菜的林早生接了句嘴:“禾苗还在念书。” 吴树香立马反驳:“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嘛,以后结婚了还不是要在家带孩子。” 吴树凤没出声儿,在思忖什么。丈夫林早生也不吱声,他性子懦弱,又没固定的工作,在村里村外帮人打杂工,被吴树凤嫌弃数落了几年,彻底没了脾性,唯唯诺诺的。 魏氏前思后想还是觉得不妥:“不成不成,万一生出个傻子来可就造孽了。”她也很不喜欢这个外孙女,“就算不生傻子,生了自闭儿可怎么整。” 这时,最里边的房门被踹开了。 吴树凤回头瞪了一眼:“你开门就开门,整那么大声音干嘛?” 林禾苗低着头,闷不吭声地往外走。 吴树凤问:“你去哪儿?” 她不作声。 “哑巴了?” 她抬头,乌黑的眼珠子没有灵气,死气沉沉的,就那样不眨眼地看着堂屋里的三个女人。 魏氏瞧见她这不吭声的样子就厌烦:“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她不是打小就这样吗,跟块木头似的。” “……” 林禾苗把所有轻蔑的嘲讽扔在身后,挺直后背,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她去村尾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一共花了三块五,烟是店里最便宜的烟,抽着会呛喉。 她付了钱,走到马路对面,那边有一口废弃的池塘,她蹲在塘边,动作熟练地点了根烟。 她身上还穿着校服。 烟才抽了一半,后面伸过来一只手,将剩下的半支烟抽走了:“你一小孩,抽什么烟。” 不用回头她也听得出来程及的声音:“我不是小孩,满十八岁了,能嫁人,能生自闭儿。” 程及把她放在地上的烟盒也没收了,她没抽完的那半根烟被他叼进嘴里,吸了一口,劣质的烟直往喉咙里灌。 “这烟太呛,不适合女孩子。” 林禾苗转过身去,十八岁的女孩还没完全长开,很稚嫩的一张脸,脸上却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生动和活泼。 她伸手,腕上有一个很浅的疤痕:“还我。” 程及又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手腕:“不还——” 她突然踮脚,把唇压在他的唇上,含住了那口呛人的烟,很短暂地碰触之后,她重新站好:“我的。” 她呆板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心虚、得意,还有羞怯。 程及二十七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倒是第一次被人弄得这么措手不及,他用指腹抹了一下唇,笑得虽不正经,可这语气有几分训人的味道:“小妹妹,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林禾苗红着脸跟他对视:“我知道你没有女朋友。” “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很多女伴?” 知道。 她看见过好几次,他搂着女孩子进纹身店,而且每次的人都不一样。 她不回答,只是朝他迈出了脚。 程及立马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彻底收了:“你还小,离人渣远点。”他又退了一步。 “你不是人渣。”林禾苗仰着头,目光专注。 “我是。” “你不是。” 如果他是,他就不会后退。 “林禾苗,”他说,“好好读书。” 他带着她的烟走了,可没走远,站在不远处的石拱桥上。 林禾苗蹲在池塘边上,呆呆地看着水面,良久之后,她慢慢踏出了一只脚,往水里伸。 程及立刻往桥下走。 她突然收回了脚。 他也跟着收住了脚。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多次,直到她转身走了,程及才从石拱桥上下来,继续抽那根呛喉的烟。十八岁,花样的年纪,怎么能轻生呢。 一根烟结束,他找了个路人问路:“请问林聪家怎么走?” 林聪是昨晚目睹戎黎伤人的混混之一。 ------题外话------ ** 顾总:戎黎,你看看人家程及的进度。 戎黎:徐檀兮,你看看人家林禾苗的进度。 026:徐檀兮是什么来头 下午两点,程及去了县人民医院。 他在门外敲了三声,才推门进去:“杜先生?” 杜权昨晚刚做完手术,这会儿麻药过了,他躺在病床上,两只手疼得他快晕过去:“你谁啊?” 程及自我介绍:“昨晚跟你通电话的那位。” 昨天晚上,程及主动联系了杜权,杜权在电话里发了一通火,拒绝和解,并且索赔10万,他还放了话,不赔钱就法院见。 此刻,杜权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同意和解。” 四十分钟后,县警局。 程及把谈判的结果转述了一下:“杜权不仅同意了和解,还向警方招认了,说昨晚是他磕了药,调戏徐檀兮在前,拔刀斗殴在后,还说你是路见不平正当防卫,而且那四个混混也都附议。” 戎黎听着,没接话,眼皮耷拉,有点无精打采,很明显是没睡好。 “这几个家伙识相,不用走庭审流程了。”这事儿本来也应该杜权负全责,先不说调戏一事,光是嗑药就够他蹲的了,站在法律的角度上,戎黎应该也不会被判罪,但如果杜权非要拉个垫背的,这事儿也比较麻烦,光上诉流程就得折腾个几个月,若是杜权肯和解,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程及也愿意给点的,现在杜权钱都不要了,程及当然乐见其成了。 戎黎神色淡漠得像个局外人,他窝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椅背,修长的腿大喇喇地伸着,坐姿很不讲究,糙得很:“你给钱了?” “没给,杜权昨天晚上还想敲一笔,结果今天就改了口,而且没提任何要求。”程及思忖,“应该是被谁教育了。” 那五个家伙他都去见了,一个比一个乖,一个比一个怂,搞得他都没有机会甩支票了,估计杜权还要蹲局子。 他瞧着戎黎:“徐檀兮干的?” 如今这世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多,尤其是那种成天惹是生非的混混们,不被社会毒打,是不可能学乖从良的。 程及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就只能是徐檀兮了。 戎黎不置可否。 程及对徐檀兮更加好奇了:“她什么来头你知不知道?”像杜权那种有胆子又有野心的无赖,一般人搞不定。 徐檀兮必定来头不小。 戎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不知道。” 不知道? 戎黎是做情报的,手里握着太多人的秘密,这个职业注定了他得多疑、警觉,得有宁可错杀也不漏杀的果断和狠绝,可现在他却对一个有能力威胁到他的人一无所知,这就很不寻常了。 “戎黎,我发现你对徐檀兮的警惕心放得有点低。” 戎黎不接这个话题:“去帮我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确切地来说,杜权几人不是被徐檀兮教育的。 时间拨回八小时之前。 天刚亮不久,就有人来敲李银娥家的门了。 “来了来了。” 李银娥开了门,瞅了瞅外边的客人:“你们是?” 一行六人,光看穿着打扮就不像好人,其中有两个大秋天的还露着花臂,有一个两只胳膊都用纱布包着。 “请问徐檀兮小姐在吗?” 问话的是几人当中看上去最年长的那个,他穿着西装三件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相很凶,身材魁梧。 昨晚李银娥歇得早,没瞧见巷子里的热闹,不认得胳膊包成了粽子的杜权,就是觉得这几人像混混,心里头犯怵:“小徐,有人找。” 徐檀兮应了一声,从屋里出来,她看了一眼登门的客人,对李银娥说:“李婶,我忘记关火了,你能去帮我关一下吗?” 李银娥说行,边走边嘱咐:“有事喊我。” “好。” 等把人支开了,徐檀兮才正色问道:“几位不请自来,是为了昨晚的事吧?” 除了杜权和他的四个弟兄之外,还有张生面孔,他五十出头,穿着西服:“你们都哑巴了?还不赶紧道歉!” 这人,应该就是祥云镇的混混头子。 杜权扑通一下就跪地了,声泪俱下地道歉:“对不起徐小姐,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你,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 另外四个也跟着纷纷道歉,惹得路过的村民频频注视。 混混头子语气很恭敬:“徐小姐,这几个人平时经常在我手底下干活,是我管教不严,惯的他们这么胡作非为,我今天来就是想代他们几个道个歉,昨晚的事是他们犯浑,您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要是还不解气,我就把人交给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徐檀兮没有迈过门槛,隔着距离站在院子里,她神色自若,不卑不亢:“让警察处置吧,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混混头子哈腰保证:“您放心,一定让您满意。” “还有,”她眸光轻转,望向了杜权,嗓音依旧轻声轻气,神色却不怒而威,“昨天伤你的那位,是我男朋友。”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杜权立马承诺:“我待会儿就去警局说清楚,一定让他们把人放出来。” 混混头子也把腰弯得更低,双手递上名片:“徐小姐以后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 名片烫了金,写着:朝阳烟草,万朝明。 徐檀兮接过:“不送。” 话落之后,她关上院门,走到桂花树下,拨了一通电话。 “小舅。”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缓:“怎么这么早打过来?” 不用见其人,只闻其声也能知晓一二,这是个极其温和耐心的人。 徐檀兮坐在树下的旧竹床上:“向你道谢啊。” 温时遇问她:“事情解决了?” “嗯,解决了。” 他其实也没过问是什么事,昨夜里接到她的电话之后,他就差人去打点了,她是什么性子他最了解,她若不说,也就没有必要再问。 他那边有戏曲的声音:“早饭吃了吗?” “还没有。” “那你先吃饭。” “好。” 徐檀兮刚要挂,温时遇喊她:“杳杳。” “嗯?” 他略有迟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叮嘱:“早点回来,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徐檀兮回:“我尽量。” 温时遇没再说什么,等她先挂电话。 他这个人,耐心好得过分,从来不会先挂别人的电话,这一点,徐檀兮很像他。 花房的一角放了白色柜子,上面的留声机开着,在唱《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山河破,英雄四路起干戈,宽心饮酒宝帐坐……” “宝力。” 年轻男士听闻声音,走进花房:“温先生,您叫我。” 蹲在地上修剪花枝的男人缓缓起身,他身穿长衫,面如冠玉:“这盆君子兰,还有谁动过?” 君子如兰,温润端方,乃温时遇。 ------题外话------ ** 献吻~ 027:戎黎的迷惑行为 他身穿长衫,面如冠玉:“这盆君子兰,还有谁动过?” 君子如兰,温润端方,乃温时遇。 柯宝力回话:“昨天徐檀灵小姐来过。” 地上有松土,几瓣残花落在旁边,这盆花应该被动过了。 温时遇取过毛巾擦手,拂了拂长衫,走到木柜前,关了还未唱完的戏:“把那盆花扔了。” “是,先生。” 翌日,晚上八点。 “戎先生,”刑警把签字文件递过去,“在这签个字就可以了。” 戎黎从桌上捡了支笔,名字签得很潦草。 刑警把先前扣下来的手机、钱包、烟盒还给他。 没有打火机,不知道落哪儿了。戎黎拿了他的东西,掏了根烟出来,目光随意往后一瞥。 杜权的那四个“兄弟”就坐在后面,是来录口供的,排排坐的四人被戎黎扫过去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把手往后背藏。 能不怕吗?瞧瞧杜权的手,一只手骨头断了,一只手掌心穿孔了。 这四人分别姓林、楚、王、方,我们就暂且亲切地称呼他们为林甲(林聪)、楚乙、王丙、方丁吧。 戎黎朝他们走过去。 林甲的求生欲空前爆发,大着嗓门来了一句祝词:“祝您和您女朋友百年好合!”放过小弟吧。 戎黎站住了。 楚乙立马有样学样:“祝你们举案齐眉!”放过小弟吧。 王丙也一脸忠肝义胆的表情:“祝你们早生贵子!”放过小弟吧。 方丁:“……”糟糕,没词儿了,他脸都绿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挤了个吉祥话出来,“祝你们三、三年抱俩?”放过小弟吧。 戎黎夹着香烟在唇上点了一下:“借个火。” 四只:“……” 吓死哥了。 楚乙赶紧摸摸口袋,掏出打火机,双手奉上。 戎黎点了个烟,把打火机放在桌子上,叼着烟走了。 王丙深呼吸:“吓尿老子了。” 这个点,已经没有跑祥云镇的客运了,戎黎在警局门口等了十多分钟,也没等来一辆出租,路灯太暗,他不想跌跌撞撞,就给程及打了通电话:“我出来了,你来接我。” 程及不知道他夜盲,程及以为他是色盲,他怎么能随意让别人知道呢,这可是他的死穴。 不过徐檀兮好像知道了,她家外面的灯笼亮得过分。 程及这会儿在夜店,那边很吵:“你说什么,太吵了,听不清。” 戎黎蹲警局门口,悠然自得地抽着烟:“我说你狗。” 程及喝着酒,蹦着迪:“哦,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他挂了。 戎黎把烟掐了,远距离投进垃圾桶,收了手机往前迈了一大步,正好前面是台阶,他一步踩空,踉踉跄跄地撞在了垃圾桶上。 咣的一声,特别响。 立马就有热心市民过来询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热心市民以为他瞎。 戎黎踹翻了垃圾桶:“不需要。” 热心市民:“……” 叮。 手机响了,是程及发了微信过来:【原地等着,我找了个人去接你】 戎黎靠着路灯杆,百无聊赖地等着。 不到十分钟,程及那辆红色超跑就开来了,主驾驶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头发挑染了紫色的年轻女孩,她打量打量戎黎:“帅哥,是姓戎吗?” 戎黎点了个头。 女孩叫罗绯,是县里一家酒吧的调酒师,穿着打扮很时尚,九分裤搭短靴,西装外套里的背心超短,露着一截有纹身的小蛮腰,她长得不算绝顶漂亮,但很有辨识度,很飒爽:“程及让我来接你,上车吧。” 戎黎走到主驾驶那边:“你家住附近?” 罗绯撩了撩长发,口红色号是斩男色:“对啊,我县里的。”不然哪会来得这么快。 她毫不忸怩地盯着戎黎瞧,长相很乖,可眼神一看就很野,是她喜欢的款。 戎黎打开车门,很顺其自然地隔开了两人的距离:“车我开回去,你家近,就不送你了。”他掏出一张一百的,放在车前盖上,“这里打不到车,要去前面的十字路口。” 罗绯:“……” 对女士不绅士,但也不无礼,让人心塞,可气不起来,说实话,他有点欲,勾得人心痒。 罗绯耸肩笑了笑:“那行吧。”她笑得风情万种,“能给个微信吗?” “不好意思,不能。” “……” 戎黎上车,一只手伸出车窗:“车钥匙。” 他手指的骨相很美,骨节细长,却不是那种纤纤无力的感觉,相反,很有力量感,如果再染点血色,会更有禁忌的危险感。 行吧,高岭之花,没法摘。 罗绯把车钥匙扔给他,顺手拿了钱,她倒退着走,一路看着主驾驶里的戎黎,亲了亲纸钞,抛了个媚眼:“你很酷哦,小哥哥。” 戎黎脚踩油门,走了。 罗绯给程及发了条语音:“把你朋友的微信给我。” 程及回:“别想了,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女人的脑回路永远都很奇特:“哦,你的男人是吧,那成,不跟你抢。” 程及:“……” 路上没什么车,路灯不够亮,月色朦胧,是弯弯的一轮杏色,落在戎黎眼里却是昏昏暗暗的,像遮了一层半透明的白纱,他开了有一百来米,就把车靠边停了,下车,随便逮了个路人。 “你会开车吗?”戎黎问被他拦下来的路人。 路人姓管,就亲切地称呼他为管路人吧,管路人一脸懵逼:“啊?” 戎黎一句废话都没有:“可以按时间付费。” 管路人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模人样的男人:“你你你想干嘛?我我我是直的!” “……” 戎黎深吸了一口气:“我是问你做不做代驾?”他不能开车,他夜盲。 管路人觉得该男子行迹太可疑了,并且身上有罪犯气质,所以他果断拒绝:“我出来散步的,不是代驾。” 长这么俊,要骗就骗女孩子去啊。 戎黎不解释,靠着车,用指关节敲了敲车前盖:“会开吗?” 管路人站远点,保持一级戒备状态:“会啊。” 戎黎简明扼要,直接报价:“一个小时一千,不满一小时按一小时算。” 一千? 这是拿钱砸人啊! 在金钱面前,怂和防范心都不值一提,管路人双手递出:“先生,车钥匙给我,我小管将全程为您服务。” 戎黎坐后面,上了车就开始打游戏,以他手机的电量,正常人应该只能打一把游戏,但他打了三把。 其实随便苟一苟也不会死得这么快,听枪声都听得出来,这是一个热爱游戏、十分菜、但却十分钢的网瘾青年。 管路人问这位出手十分阔绰的网瘾青年:“先生,需要游戏代打吗?价钱好商量。” 戎黎抬头,与管路人在后视镜里目光相撞。 “不需要。” 管路人被那个眼神吓得手一抖,方向盘差点打滑。 第四把中途,戎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他合上眼睛,闭目养神:“把车开到花桥街。” 九点,屋外有人敲门,徐檀兮把温好的牛奶端给戎关关,这才去开门。 院门打开,风卷进来,桂花微雨被吹得漫天飘。 是戎黎回来了。 “我来接关关。” ------题外话------ *** 上一章“是谁动了我的花?”修改成了“这盆君子兰,还有谁动过?” 戎黎:“会开车吗?” 徐檀兮:“会。” 戎黎:“你教我。” 顾总:“你品,你细品!” 顾总:“戎黎,汝甚骚!” 028:你会娶老婆吗 “我来接关关。” 他眼下有灰影,看上去很疲惫。 徐檀兮声音放得很轻:“关关在楼上,我去叫他。” 戎黎没有进屋,站大门口等着。 深秋的风有几分刺骨,桂花的时节快过了,花絮与叶子落了一整个院子,徐檀兮脚下踏着花,回过头去,看着戎黎。 “外面天冷,我刚煮了热茶,先生,进来喝杯茶吧。” 戎黎默不作声地站了会儿,跟着进屋了。 徐檀兮先斟了一杯茶给他,又端来一盘糕点:“你坐一会儿,我上去给关关收拾一下。” 戎黎说:“麻烦了。” 徐檀兮上楼了,戎黎在堂屋里等,茶水并不烫,香气很淡,是桂花茶,倒也应景。他尝了一口,不太能尝得出滋味,比起茶,他更懂酒。 盘子里的糕点他没动,只是看了几眼。 没多久戎关关就飞奔下来了,圆润得像颗球:“哥哥~”他开心得声音都飘了。 “东西都收好了吗?”戎黎问徐檀兮。 戎关关抢着说:“收好了。” 戎黎把杯子里的茶喝完:“我带他回去了。” 戎关关才在这里住了一天,行李就有一大包了,光是儿童霜徐檀兮就给他买了好几瓶。 她把帆布袋递给戎黎:“那日晚上,谢谢。” 戎黎接过东西:“没什么好谢的,那几个人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我打人,你善后,我们两清了。” 又是两清。 他似乎很喜欢同人划清界限,像只不合群的狮子,圈了一块领地,盖上一个笼子,自己不出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 徐檀兮走神了,她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撬掉他的笼子。 戎黎把包给了戎关关:“自己的东西自己提。” 戎关关用两只手抱住:“徐姐姐,我回去了。” 她说:“明天见。” 戎关关抱着行李跟哥哥回家了。 进了院子,戎黎问:“你这衣服哪来的?” 戎关关身上穿了件粉色的卫衣,他是一件粉色衣服都没有的,戎黎不可能给他买粉色。戎黎自己的衣服基本只有黑灰白,他给戎关关买也一样,永远的黑灰白,有时候为了省事,同一个款式他能买一打。 可能粉色显胖吧,戎黎觉得他更圆了。 圆滚滚的戎关关放下他的行李:“是徐姐姐给我买的。”他还原地转了个圈,“徐姐姐人可好了,给我买衣服,给我做饭,给我洗澡,还给我讲三只小猪的故事。”还有还有,“徐姐姐还会弹古筝,会做绿豆糕,可厉害了!” 戎黎去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戎关关跟在他后面,使劲儿往前伸胳膊:“哥哥你看,我袖子上有一只猪,是徐姐姐绣上去的,你看你看,可爱吧?”他眨巴眨巴眼:快夸夸呀! 戎黎把外套脱了,扔在木质的老沙发上:“你洗漱了吗?” “洗了。”还擦了宝宝霜!香!不!香! “洗了就去睡。” 本来还想让哥哥闻闻宝宝霜的戎关关:“哦。”他刚走到门口—— “戎关关。” 戎关关立马扭头:“嗯?干嘛呀?” 戎黎从帆布袋里拎出来袋东西:“这是什么?” “是泡脚的中药,徐姐姐给的。” 应该有十几贴药,占了戎关关行李一半的位置,药包上面还放了一张纸,纸上面写道:“大火煎沸,改小火,三十分钟后兑热水使用。”后面还有一句话,“外用驱寒,不治本。” 是徐檀兮的字,她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字如其人:笔锋温和,秀雅端正。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写毛笔字,信纸的右下角还有一朵黑色墨水描摹的花。 戎黎把纸折好,扔回袋子里:“戎关关,你困不困?” 戎关关很精神:“不困。” 戎黎去拿了张卡,往他兜里一揣:“去帮我跑个腿。” 弟弟是干什么用的? 当然是用来打和使唤的。 “徐姐姐。” “徐姐姐。” 徐檀兮听见外面的声音,放下绣绷去开门:“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戎关关进屋:“没有落东西。”他把卡从兜里掏出来,“这是哥哥让我给你的,他说是药钱,还有我上次烫伤的医药费,都一起结,密码是六个0。” 徐檀兮收好卡:“你在这等一下。”她去把桌子上的糕点打包好,还放了一盒榛果巧克力进去,半蹲下,递给戎关关,“给你带回家吃。” 戎关关笑出了一脸奇奇怪怪的褶子:“谢谢。” “我送你回去。” “好。” 徐檀兮牵着戎关关出去,一开门,还来不及看铺天盖地的夜色,就先看见了走廊外的戎黎。 他先的开口:“我怕又有流氓路过,不放心,过来接他。” 徐檀兮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走了。”戎黎先走。 戎关关跑着跟上去。 徐檀兮站在门口,目送那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大的那只穿着很薄的黑色卫衣,手揣在兜里,拖着慢慢悠悠的脚步,晃晃荡荡地往家里走,他没打灯,脚步像踩在云上,偶尔踩个水坑,偶尔踢了石子。 小的那只腿很短,身体很胖,像只企鹅。 “哥哥。” 戎黎没搭理,看了一眼戎关关手里拎的吃食。 空气里有一股牛奶味,还有一股戎黎很陌生的香味,徐檀兮这才养了一天,戎关关就变了个样。 戎关关话是真的多,语言天赋又好,操着奶声奶气的一口童音说着让人大跌眼镜的话:“你以后会娶老婆吗?” 这是该四岁孩子问的吗? 戎黎:“不娶。” 戎关关很一本正经:“那你是不是要娶一个老公啊?” 徐檀兮不可能跟他说这些。 戎黎推开院门,单手把戎关关拎进去:“谁跟你说的这些?” “村里的婶婶们说的,她们说大东爷爷家的二儿子带了一个老公回村,说不娶老婆的可能是外面有老公了。”戎关关一脸的好奇,“哥哥,你外面有老公吗?” 戎黎有点烦躁:“小孩子不要问这些。” “好吧。” 安静了十秒。 戎关关捂住嘴,缩头缩脑、悄咪咪地用气声问:“你有吗?” 戎黎推开楼下房门,一脚把他踹进去,倒没用力:“没有。” 戎关关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那你娶徐姐姐吧。” 戎黎把他脑袋摁进去:“再啰里啰嗦,我就把你的嘴封起来。” 被徐檀兮宠了一天,戎关关也有脾气了,他居然哼了一声,还甩给戎黎一个后脑勺。 ------题外话------ *** 戎关关:“哥哥,你以后会娶老婆吗?” 戎黎:“不娶。” 顾总:“娶了你就是狗子!” 后来—— 戎黎:“汪!” 029:最懂戎黎的徐檀兮 又到周末了,戎关关不用上幼儿园。 这小镇的村里啊,坏事能传千里,平时务务农、采采茶的妇人们得了空就喜欢唠唠别人家的那点事。 “那天要不是被人看见了,戎黎指不定就要杀人了。”王月兰站在戎金琦家屋檐下,和几个村妇绘声绘色地说着那日晚上的事,“你们是没瞧见,他都拿刀捅人了,地上全是血。” 戎金琦的媳妇邹进喜说:“对方不是小混混吗?听说是想非礼银娥家的租客。” 王月兰接话:“就算是混混,那也不能下手那么重啊。我就说戎黎像他爸吧,看看他那脾气,动不动就动手,我看呐,早晚得出人命。” 祥云镇最主要的产业是茶叶,村里的妇人大多是采茶女,除了务农就是采茶,没怎么见过外面的大世面,更别说见血了,妇人们胆子小,听王月兰这么一说,都很惶惶不安。 “那以后拿快递怎么办?我都不敢去他店里了。” 王月兰嗓门洪亮:“可千万别一个人去,多危险啊,谁知道戎黎会不会突然发狂。” 她刚说完,脆生生的小奶音就吼过来了:“你们不要再说我哥哥了!” 是戎关关跳皮筋回来了。 他都听到了,要气死了:“警察叔叔都没有说我哥哥不对,你们是警察吗?你们凭什么说我哥哥!” 王月兰瞥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谁教出来的啊,这么伶牙俐齿。” 戎关关还不是很懂大人们话里的褒贬,可他听得出来语气好歹,这个婶婶好讨厌,他不要忍了,凶巴巴地说:“以后你再说我哥哥的坏话,我就打你儿子!” 王月兰顿时火冒三丈,冲过去:“你这死孩子!” 刚把车停好的何华英正好瞅见这一幕,立马拍了车喇叭:“你骂谁呢?!”她瞪着王月兰就下车了。 “二姑姑。” 戎关关过去车那边。 何华英把他抱起来,怼着王月兰说:“你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四岁孩子对骂,老脸要不要啊?” 在外人面前还想要老脸的王月兰这才闭上嘴,村前村后的,大伙儿都认得,脸还是得要。 何华英抱着戎关关回家去了,临走还给了王月兰一个死亡凝视。 深秋的白昼很短,不到六点,夕阳就缓缓西落了。 戎黎六点多才回来,一进门,戎关关就跑过来说:“哥哥,我二姑姑来了。” 戎关关看上去无精打采。 戎黎进屋:“什么时候过来的?” 何华英是一个人来的:“刚来没一会儿。” 戎黎去倒了杯水:“戎关关,你先回房间。” 戎关关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回屋去,他垂头丧气,背影很悲伤。 等戎关关关上了房门,何华英才说正事:“领养的事你跟关关说了吗?” “他知道。” 那个孩子很会察言观色。 “我等会儿先帮他收拾行李,明天下班后再过来接他。”何华英是大专毕业,在县里的一家旅行社工作,她买了车,不住镇里。 戎黎长话短说:“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不要让何家人单独见他,尤其是令堂。” 何家人不待见苏敏,觉得是她克死了何家的儿子,连带着也不喜欢戎关关,尤其是那位迷信封建的老太太。 何华英没多思虑,先应下:“这个我会注意。” 戎黎纠正:“是必须做到。” 何华英思索了一番,答应:“行,我保证。” 保证? 戎黎可不信什么保证,他见过太多善变、阴险、自私的人性,与其信别人,还不如用手段。 他在桌上放了一张卡:“密码是关关的生日。” 卡里有三十万,是苏敏留下的钱。 何华英的丈夫是个高中老师,家境不错,她推拒:“钱就不用了。” “不是给你的,这个钱你只能花在关关身上。”不是拜托的口吻,也不是谈判,他是在警告,语气虽淡,话可不好听,“以后我还会定期给抚养费,但前提是关关在你们家不可以受任何委屈,只要他向我告了一次状,我就会带他回来,当然,钱你们也得一分不少的吐回来。” 其他的就不用说了,他前几天刚把人的手穿了个洞,他这人脾气怎么样,就摆在那里。 “这你可以放心,关关是我亲侄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何华英表态,“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可以隔段时间就带他来见你一次。” 戎黎嗯了声,没有再说别的。 “那我去帮关关收拾行李了。” 谈完,何华英就去了戎关关的房间,刚问了一句“关关的玩具要不要带去二姑姑家”,戎关关就出去了。 “哥哥,”他跑去问戎黎,“我可不可以不去二姑姑家?” 戎黎说:“不可以。” 戎关关眼睛一红,瘪瘪嘴,吸吸鼻子:“臭哥哥,我讨厌你!” 嚎完他就跑了。 别人家都在吃晚饭,巷子里也没人,只有狗,戎关关找了个犄角旮旯,蹲下就哭。 “呜呜呜……” 狗子:“汪!” “呜呜呜…… 狗子:“汪!” 戎关关抹了一把金豆子,捡了块很小的石头砸狗:“不许叫!” 毫无感情的狗子叫得更兴奋了:“嗷嗷嗷!” 本来戎关关还只是小声抽噎,被狗吼了一顿,他就放声大哭了:“啊啊啊啊啊啊……” 巷子里有人来了。 “关关。” 是徐檀兮提着手工的灯笼走过来了。 戎关关肩膀一抖一抖的,哭花了脸,可怜巴巴的:“徐姐姐。” 徐檀兮把灯笼放下,拂着裙子蹲在他旁边:“怎么哭了?”她拿出帕子,替他擦眼泪,“不哭了,告诉徐姐姐,是谁欺负你了?” 她越温柔,戎关关就越委屈,很伤心地说:“我哥哥是坏蛋,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似的滚下来,到底是个年幼的孩子,害怕无助的时候,只能用哭表达。 徐檀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是这样的。”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停了,没有风,只有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又很有力量,“哥哥他不会做饭,不会给关关洗澡,也不会给关关讲三只小猪故事,他只是怕照顾不好关关,所以才让关关去更好的人家。” 戎关关擦着眼睛抽噎:“我可以吃外卖,可以不洗澡,不听故事呜呜呜……” 徐檀兮单膝弯下,右边膝盖落在了青石板上,脏了裙摆,她抱住戎关关:“可是哥哥希望我们关关过得更好啊。” “我刚刚骂哥哥了……” 戎关关趴在徐檀兮肩上,嚎啕大哭。 ------题外话------ *** 徐檀兮:“戎黎,你喜欢小孩吗?” 戎黎:“不喜欢,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现在就给你。” 徐檀兮:“……” *** 推荐我好友的书:《大佬今天催婚了吗》作者:好酷一只猪 传言首富边鹤性情暴躁冷漠,他有个致命弱点——狂躁症,动他的药等于要他的命。 后来…他们听说边鹤又多了一个致命弱点,是个女人。 面对表白,边鹤退避三舍,红着眼说:“我有病,会杀人,你别靠近我。” 梁舒亲亲他眼睛:“那我做你的药,好不好?” (梁舒是边鹤先生的不可抗拒,越抗拒,越上瘾) 030:徐檀兮,你这样能赚到钱? 入夜,天渐凉。 灯笼下映了个人影,他手里拿着烟,很久没动,轻风拂来,吹散了长长的一截烟灰。 是戎黎,不知何时来的。 他在夜色里站着,安静地看着远处一大一小的那双人影,等哭声停了,他才掉头回去,然后狗就又开始吠了。 十多分钟后,戎关关回了家,他眼睛已经哭肿了,但回来之后,他就不哭不闹,自己去洗了脸,自己爬床上睡觉。 直到第二天傍晚,何华英和丈夫过来,戎关关才忍不住,坐在沙发上掉金豆子。 戎黎坐另一头:“别哭了。” “哥哥,你以后吃饭不要把菜里的胡萝卜挑出来了,徐姐姐说胡萝卜对眼睛好。” 戎关关只说了这个,之后就不说话了,自己揪着袖子给自己擦眼泪。 何华英收拾完东西,问丈夫齐浩:“后备箱里放得下吗?” “放得下,还有没有要带东西?” “没有了。”何华英把手里的旅行包给丈夫,过去把戎关关抱起来:“关关,跟哥哥再见。” 戎关关趴在何华英肩上,也不抬头,闷闷地说:“哥哥再见。” “那我们走了。” 戎黎没送。 何华英把戎关关抱到车里,一边给他系安全带,一边问他:“待会儿我们去外面吃,关关想吃什么?” 戎关关垂头丧气:“都可以。” “那我们吃肯德基好不好?” “好。” 等何华英给戎关关系好了安全带,齐浩才发动车子,刚掉完方向,车窗被人敲响了。 何华英把车窗摇下来,见是戎黎,问:“怎么了,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戎黎说:“我反悔了。” 心理医生曾经说过,他的共情能力基本为零,不会对任何人的遭遇产生怜悯,戎关关是第一个例外。 戎黎自己也分不清他是心软了,还是把戎关关当成小阿黎了。 他说:“不送你那了,我带着他。” 何华英一时没反应过来。 戎关关就已经像条泥鳅一样从安全带里钻出来了,他朝戎黎张开了手,要哭得紧:“哥哥,抱。” 戎黎把车门拉开:“你没长腿吗,自己下来。” 本来感动得要哭现在瞬间不想哭的戎关关:“那好吧。”他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下去了。 “你先进屋。” “好的,哥哥。” 戎关关一蹦一跳地进屋去了,眼睛还肿着,嘴上已经开始哼歌了。 何华英下车,脸色有些严肃:“戎黎,你想好了吗?确定要带着关关?” “没什么要想的,我乐意就行。” “那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的伴侣会不会介意关关的存在。” 正常人家哪有会不介意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女孩子自己不介意,她的父母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人家家里,没大人帮衬也就算了,还要养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 “介意就不要当我的伴侣。”戎黎轻飘飘地说,无关紧要似的。 说完—— 不对。 他改口:“我不会有伴侣。” 何华英只是笑笑,也不反驳他:“这样也好,我看得出来关关很想跟你住,那就先让他住着吧,要是以后你不方便再带着他了,我到时再来接他。”她把戎黎给的银行卡归还,“这个钱还是你代管吧。” 戎黎拒绝三十万的语气淡得像在拒绝一颗白菜:“不用了,我有。” “你有钱那也是你的呀,这个钱不一样,这是关关他妈留给他的。”何华英商量着,“要不你先给关关存着,等他以后需要用钱了,你再给他取出来。” 戎黎没再推辞,收了卡。 何华英夫妻只得了一个女儿,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要第二个孩子,她是真心想领养戎关关,眼下怕是不可能了,她不免有些失落,不过心里也踏实许多:“以后我会常来看关关的。” 戎黎说:“你也可以带他过去小住。” 何华英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回头对丈夫说:“老齐,把关关的行李放回去,白收拾了。” 戎关关突然从院门后冒出一个脑袋:“二姑姑,二姑丈,我来帮你们。” 何华英失笑,这孩子,不要开心得这么明显哟。 七点左右,何华英同丈夫打道回府了。 徐檀兮看着车子渐行渐远,皱着眉才缓缓松开。 李银娥在屋里喊她:“小徐,门口风大,你赶紧进来啊。” 她拢了拢衣裳:“来了。” 次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一大早,巷子里就传来小孩子欢快的歌声:“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没词了,全是哈哈哈,虽然一句都不在调上,但声音清脆,嫩嫩的小奶音听着也让人愉悦。 秋花老太太买油条回来,冲高歌的小家伙笑了笑:“早啊,关关。” 戎关关停下歌唱,笑呵呵地问好:“秋花奶奶早~” 他进屋,去扛了把扫帚来,扫院子门口的落叶,扫得很欢快,撅着屁股一晃一晃的,没扫几下,又唱起来了:“爸爸妈妈去上班,我去幼儿园呐,爸爸妈妈去上班,我去幼儿园……” 唱的什么呀,秋花老太太笑:“哥哥去上班了吗?” 戎关关说:“没有,哥哥去买包子了。” 他扫了好几下也没把叶子扫出门槛,就干脆放下扫帚,蹲下去捡叶子,捡着捡着又唱起来,还是那个调儿,词儿换了:“哥哥哥哥买包子,我去幼儿园呐~” 秋花老太太:“……” 上幼儿园怎么还这么兴奋呢? 老太太问:“关关,你现在就去幼儿园啊?” “不是,等吃了包子再去。”戎关关咯咯咯地笑,憨笑完继续freestyle,“哥哥哥哥买包子,我要吃包子呐~” 秋花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 早上九点半左右,徐檀兮的店里来了客人,是一对母女。 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两个羊角辫:“妈妈,”她指着冷柜里的小蛋糕,“我想要这个。” 女士看上去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从事什么工作,指甲都被磨得很粗糙,她看了一眼价格,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转头去哄女儿:“不要这个了好不好?妈妈给你买棉花糖。” 小女孩失落地说:“可是没有蛋糕就吹不了蜡烛,吹不了蜡烛就不能许愿了。” 徐檀兮放下手帐本,弯着腰,问那小女孩:“你今天生日吗?” “嗯。” 她把女孩想要的那个蛋糕拿出来:“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又是寿星公,我送你一个小蛋糕吧。” 小女孩不敢要,抬头看大人。 女士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 徐檀兮莞尔笑笑:“若是不好意思,下次再来光临吧。” 女士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穿着浅紫色的连衣裙,裙子外面是米色的针织开衫,头发很随意地用一支笔松松地挽着。她化了妆,唇点红,眉描黛,淡妆相宜。 她眼睛里似有一潭温润清澈的水,秋水剪瞳,大概就是如此。 女士忙笑着点头:“谢谢啊。”她双手接了那块昂贵的蛋糕,“小喜,快谢谢姐姐。” 女孩一笑,眼睛弯弯的:“谢谢。” “不用谢。” 徐檀兮又从柜子里找了几根蛋糕蜡烛出来,女士还买了些棉花糖,才带着女儿离开。 随后,淡淡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你这样能赚到钱吗?” 戎黎进来,随手带上门,因为他个子太高,风铃就落在他头发上,叮叮当当地响,他仰头瞥了一眼,挪开位置。 ------题外话------ *** 关关这溢出屏幕的好心情呐~ 小娇妻们:“能不能别送走关关?” 宠妻的顾总:“好嘞宝贝儿~” 戎关关:“我是你宠妻的工具吗?说不要就不要,说要就要!” 顾总:“嗯,你是。” 戎关关:“……” 031:对徐檀兮特别 徐檀兮见是他,眉眼带笑:“大概赚不到吧。” 戎黎没再过问她的财务状况,把手里拎的袋子放到桌上:“你的快递。” 徐檀兮以为是自己疏忽遗漏了,特意看了下手机:“我没收到短信。” “刚到的,我还没发短信。”戎黎把收件的单子撕下来,“你签个字。” 她把挽在头发上的笔拿下来,低着头在签字,长发披散,刚刚过肩,遮住了她的侧脸。 戎黎看了看笔,又看了看她的后脑勺。 “签好了。”徐檀兮把签了字的单子递给他。 他接过,带着单子上了楼。 程及正搁二楼的门口等着呢,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和楼下那位是什么关系?” 戎黎路过他,往沙发上一躺,眼里像笼了一重江南烟雨,让人瞧不真切,他简明扼要,说:“没关系。” “是吗?”程及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果然没见过世面,居然都没瞧见过戎六爷主动和没关系的人说话。” 戎黎抬眼,并不是很明显的双眼皮,弧度内弯,是很显乖巧的眼型:“你能不能说人话?” 程及说人话:“你就没发现你对徐檀兮有点特别?” 怎么会没发现呢,他的夜盲症就不允许他不发现。戎黎长腿一伸,搭在了一把椅子上,因为没睡饱,神色有点颓废和烦躁:“程及,我的事你少操心。” 他都点名道姓了,有警告的意思。 程及不问也知道,徐檀兮已经是特例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说正事:“你和之前的下属还有没有联系?” “没有。”有也不会说。 程及当然也不信了,塑料之间谈什么信任,他也不追问:“LYG最近大乱,棠光一年多没露面,下面的人不服傅潮生,想造反。” LYG是锡北国际的一个分部,全称是LYG物流,当然,物流不是主营业务,是障眼法,职业跑腿才是主营业务。 六年前,锡北国际还是帝都的龙头企业,当时,只要是能捞金的行业,锡北国际都有涉猎。也正因如此,锡北国际被上面盯上了,当时掌事的是三爷陆鹰,为了让集团金蝉脱壳,他将锡北国际分成了五个分部,分别为LYG物流(主营职业跑腿)、LYS电子(主营情报)、LYH华娱(主营酒吧)、LYN酒店(主营酒店和高级会所)、LYD化工(主营“化工外贸”)。 陆鹰死了没多久,这五个分部就不受控了,各自为营,各自发展。到了今天,彼此之间就只剩竞争关系了。 三年前,LYG物流大换血,棠光上位,成了LYG的老总,傅潮生就是她带过来的人。现在棠光不露面,傅潮生掌权,下面的人都蠢蠢欲动,因为傅潮生比较特殊,他有点迟钝痴傻,而且过于年轻,只有十九岁。 戎黎问:“江梨亭呢?” 江梨亭是LYG物流里任务成功率最高的跑腿人,也是最贵的,和程及不相上下。 程及回:“不知道。” “不知道?”戎黎不太了解他们内部的事,“你没摸清楚他的底细?” “我在LYG物流干了这么多年,有两个人我从来没打过照面,一个是江梨亭,一个是棠光,江梨亭神出鬼没,棠光事事都让傅潮生出面。”程及说正经的,“你帮我查查,我总觉得这两人有点什么。” 戎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你找我没用,你得找何冀北。” 他‘死’后,何冀北接管了LYS电子,明面上是做电子产品,实际是贩卖情报和秘密。 “何冀北也自顾不暇。”程及说,“你是‘死’了,可那些情报和秘密又没带进棺材,何冀北接了你的位子之后就没安生过一天。” 戎黎已经退了,不想插手这些事:“你查棠光干嘛?想坐她的位子?” 见过棠光的人很少,而那部分人也只知道她的性别。一个女人能坐到那个位子,可想而知,她一定是个狠角儿。 “要坐棠光的位子,那得踩着傅潮生的尸体过去,我暂时还没那个打算,就是探探底,给自己留张牌。” 戎黎还是那句:“找何冀北。” 果然是塑料啊。 程及不想跟这个“塑料”浪费口水了,换了个话题:“戎关关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戎黎是无关痛痒的语气:“我钱多。” “这跟钱有什么关系?” 他正儿八经的,说得挺像那么回事:“我那么多钱,要是哪天死了,总得有个人来继承吧。” 这理由…… 程及无话可说。 戎黎不想说话,拿出手机打游戏。他今天运气不好,总捡不到枪,一发子弹都没打就死了,太没劲,他起身,回店里。 一楼冷冷清清的,也没客人。 戎黎走到楼下,见徐檀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绣什么,他快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了,敲了敲冷柜:“徐檀兮。” 她抬头:“嗯?” 稍微愣了一下之后,她惊慌地把绣绷收进了抽屉里。 戎黎只看清了布的颜色,是青色的。他指着后面的散装货架:“这些糖里头,哪个最甜?”隔了五秒,“戎关关喜欢甜的。” 徐檀兮过去,挑了一颗白色的奶糖:“这个很甜,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试了,就这个。” 他扯了个塑料袋,抓了一把糖放进去,再抓了一把,掂了掂袋子,又抓了一把放进去,然后把袋口封好,递给徐檀兮过称。 总共一斤多。 “多少钱?” 徐檀兮把他之前给她的那张卡拿出来:“不用付钱了,上次的药钱你给多了,从这个卡里扣。” 那张卡里有十万多,差不多能买下她的小店。 戎黎没说什么,提着袋子走了。 下午,徐檀兮去戎黎店里寄了一回快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凶残的名声传出去了,一整个下午便利店里也没来几个客人。 不到五点,戎黎就去接戎关关了。 这么早放学,戎关关当然很高兴,一蹦一跳的:“哥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奶糖。”徐檀兮店里的袋子太粉嫩,戎黎在袋子外面又套了个黑色袋子。 戎关关一听是吃的,两眼放光:“是给我买的吗?” 当然不是。 戎关关已经蛀了一颗牙,要戒糖。 戎黎把袋子扔给他:“嗯。” 戎关关高高兴兴地打开,往里面一瞅,眉毛立马皱成两条毛毛虫:“为什么只有两颗?” 戎黎面不改色:“卖光了,只剩了两颗。” 但凡有个小学文凭也不会被糊弄,只有幼儿园文凭的戎关关坚信不疑:“哦。”他给戎黎一颗,“哥哥,给你。” “自己吃吧。” “好的。”戎关关好感动,“哥哥你对我真好。” ------题外话------ *** 戎关关:“哥哥,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戎黎:“想去你二姑姑家?” 戎关关:“哥哥最棒,哥哥最帅,哥哥最牛批!” *** 这章的信息量很大,我给你们捋一下,锡北国际分家之后,变成了五个分部: LYG物流(做职业跑腿):棠光(首领),傅潮生(棠光左膀右臂),江梨亭(业内第一职业跑腿人),程及(业内并列第一) LYS电子(做情报):戎黎(前首领),何冀北(现首领) LYH华娱(酒吧),LYN酒店(酒店和高级会所),LYD化工(“化工外贸”) 你们有个印象就行,后面这些还会详写。 032:集合cp撒糖 “好的。”戎关关好感动,“哥哥你对我真好。” 人行道上偶尔有电动车路过,戎黎拉着戎关关的帽子,把他拎到里侧:“晚上想吃什么?” 戎关关开心地剥着糖纸:“清炒胡萝卜。” 戎黎拿出手机,点外卖。 戎关关嘴里塞了一整块软糖,右边腮帮子鼓鼓的,他饱含期待地问:“哥哥,你点胡萝卜了吗?” “没有。” 戎关关有小脾气了:“那你干嘛要问我?” 戎黎拖着调调,懒洋洋的:“我闲啊。” “……” 好气! 戎关关小小地哼唧了一声。 沿着花桥街走到头,右拐,再走个百来米就是竹峦戎村,一进巷子里,戎关关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关关。” 戎关关握着两个拳头,放在眼睛上当望远镜,仔细一瞧,是他奶奶——何家老太太翟氏,旁边还有一个人,是他二伯伯——何华军。 “奶奶,二伯伯。” 戎关关探出脑袋去叫人,半个身子还藏在戎黎身后。 翟氏手上戴了金镯子,体型有点胖,五官扁平,很显富态,她打量打量:“哟,长高了不少呢。” 她把手伸过去,要摸戎关关的头。 戎黎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她:“有什么事?” 翟氏不满地用眼尾扫了戎黎一眼,说:“我来领关关回去。” 戎黎语气淡淡:“回哪?” “当然是何家。”翟氏说得理直气壮,“关关是我何家的孙子,怎么能一直留在你们家?” 当年苏敏和何华磊是定了亲的,只是还没有过门,苏敏未婚先孕,何华磊在工地上出了事,翟氏转头就不认这门亲了,说苏敏克夫,说她肚子里的孽种克父。 孙子? 真是稀奇了,以前她都是扫把星扫把星地叫。 院门没上锁,戎黎敲了敲门上面的铺首:“戎关关,你先进屋。” 戎关关看了看大人们的眼色,默不作声地回屋了。 戎黎把门关上:“你们是来争抚养权的?” 翟氏把左边耳朵往前侧了侧:“抚……抚什么权?”她听不懂这新词儿。 何华军上前帮腔,他体格健壮,中气十足:“什么争不争的,关关本来就是我们何家人。” 戎黎脸上就是一副什么都跟他没关系的表情:“除了抚养权,你们还想要什么?” 翟氏嘴快,冲口而出:“关关他妈留下的钱也要给我们何家,那是关关的抚养费。” 果然,是冲着钱来的。 戎黎轻描淡写的,回了两个字:“不给。”说完,他推开门,进去,再摔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何家母子被门摔了一脸风,在外面大吼大叫。 “哥哥。” 戎黎眼神阴了:“把耳朵捂上。” “哦。” *** 五点半,徐檀兮收拾收拾,准备关店回家,这时,有人进来了。 是个女孩子:“你好。” 徐檀兮回:“你好。” 徐檀兮见过这个女孩子,她来找过程及。 她走进来,和上次一样,说:“我来找程及。” “程先生在二楼。” “谢谢。” 她道完谢,上了楼。 楼上,程及听见声音,抬头望向了门口:“放学了?” “嗯。”林禾苗穿着中规中矩的校服套装,拉链拉到了领口,除了脸和手,一寸皮肤都不露在外面。 程及正在手画纹身图案,他笔没停,继续画:“来我这干嘛?” 林禾苗表情木讷:“你明天有空吗?” 程及回了句渣男的标准答案:“那要看谁找我咯。” 真是渣得清清楚楚,渣得堂堂正正。 林禾苗是老实人,又内向,不会玩骚套路,老实巴交地说:“我找你。” “那没空。”程及把态度撂得你明明白白的,“我不跟高中生玩。” 林禾苗没听见似的,她一板一眼,自顾自地说:“明天学校开家长会,你可以来吗?” 程及好笑:“家长会找家长啊,找我干嘛?” 她解释:“我想去帝都参加物理交流会,需要家长去学校签出行同意书。” 这次物理交流会的主题是用物理建模测算行星的公转速度,她对行星很感兴趣,想去交流会。 程及还是那句:“找你家长。” 找家长,那就是一顿打。林禾苗说:“要是他们知道了,不会让我去。” 程及画不下去了,把笔放下:“那你找我干嘛?我又不是你家长。” 林禾苗把脑袋垂下去,左手抓着书包的背带,声音像蚊子叫:“你亲过我了,要负责。” 她扎个马尾,露在外面的耳朵红了。 程及用笔头敲了敲桌子,笑得像个浪荡公子:“谁亲的谁啊,小妹妹。” 林禾苗把头抬起来,眼神呆板、羞涩、纯真:“家长会明天上午十点开始,我会在学校门口等你。” 程及不开玩笑,很正经地拒绝:“别等了,我不去。” 林禾苗没接话,直接走了。 程及捏了捏眉心,有点头疼。小姑娘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年纪又这样小,才十八岁,他也不能说得太过分。 翌日,上午九点五十,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开到了红水一中的校门口,很拉风,碾了一路的落叶。 整个祥云镇都找不出第二个像程及这么骚批的男人,他换车很勤,比换女伴还勤。 他把车倒进停车位,戴了个口罩下来,另外还戴了副墨镜。 林禾苗从校门里面跑出来,招手喊:“程及。” 戴着口罩和墨镜的程及:“……”怎么被认出来的? 一开始,路过的学生和家长都在打量那辆和小镇气质格格不入的改装玛莎拉蒂,之后目光就在程及和林禾苗身上来回打转。 程及有点后悔了,他应该开那辆宾利过来。 他走开点,离车远点,墨镜不摘,说:“我路过。” 林禾苗跟着他一起离车远点:“我们班不远,在最外面那一栋,还是一楼,很近的,你要不要也路过一下?” 程及把墨镜摘了,抬头就看见了校门口的横幅:祝贺高三八班林禾苗同学被帝都大学物理系提前录取。 罢了,就当报了十三年前的恩,也为祖国做点事,毕竟这姑娘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物理学家,或者天文学家。 程及往学校里走,他用相隔的距离告诉路人,他和这姑娘没猫腻:“若是你老师问我是谁,你怎么答?” 两人一前一后,隔得很远,林禾苗就把嗓音提高一点:“男朋友。” “……” 这学霸的脑子怎么一根筋啊。 程及双手揣着兜,一米八四的大高个,穿了件颇为正式的休闲西装,脖子上却又挂了条朋克风的项链,搭得不伦不类,但又搭得赏心悦目,就算戴着口罩,他也是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他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你还想不想去参加物理交流会了?” 林学霸态度认真:“那你给我参考答案。” 程及想了想:“哥哥之类的。” 林学霸顿悟:“哦,情哥哥。” 程及:“……” ------题外话------ *** 后来—— 程及:“你是更爱行星还是更爱我?” 林学霸:“你。” 程及:“那你怎么天天在研究行星的自转公转?它转得快不快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学霸:“不研究行星要干嘛?” 程及:“研究我啊。” 033:戎黎发病,杳杳拉住 程及和林禾苗刚走到高三八班的门口,就碰上了风风火火的宋宝宝。 “林禾苗。”宋宝宝用眼尾瞥程及,情敌相见,语气分外不友好,“他怎么来了?” 林禾苗的心思除了用在程及身上,剩下的就全部用来学习了,她不懂宋宝宝的“柠檬”,回答说:“他是我家长。” 宋宝宝嘴上不说话,内心:家长个狗!就是个狗贼! 这时,物理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打量了一眼林禾苗的“家长”,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对林禾苗说:“禾苗,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林禾苗说好。 “我的座位在最右边的第四排。”她跟程及交代了一句才跟物理老师去了办公室。 等人走远了,宋宝宝体内嫉妒的洪荒之力就喷涌出来了,他先是对着空气哼了一声,然后对着程及抬下巴:“老牛吃嫩草!” 十八岁的少年就是这么中二。 程及想到了自己的十八岁,十八岁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在搞那个把他关在笼子里玩弄了两年的老东西。 那是他最脏、最疯狂、对这个世界最厌恶的时候。 程及笑得很无所谓:“没下嘴呢,说话注意点。” 宋宝宝不信,这个年纪的少年可以为了爱情搞天搞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叼林禾苗,你个海王!”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程及真不想叼林禾苗。 宋宝宝不解气:“渣男!” 这个程及没法反驳,他就是渣男。 宋宝宝还恶狠狠地威胁:“你要是敢欺负林禾苗,我就十里八村到处拉横幅,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丑陋嘴脸!” 程及:“……” 突然—— “宋宝宝!” 这是暴躁的一声河东狮吼。 宋宝宝上一秒还气势汹汹,下一秒左顾右盼、无中生有:“哎,来嘞!”他对着空气招招手,作势回应球友,然后装模作样地说,“姐,我同学喊我打球,我先去了。” 他想溜之大吉。 老镇长连生了四个女儿,才盼来宋宝宝这么一个带把的,一家人当然是把他疼进了心肝,然而,宋岛岛就是宋宝宝享受溺爱的成长过程中最大的绊脚石。 宋岛岛叉着腰就来了:“你给我死站那!” 死站那等着被毒打吗? 宋宝宝拔腿就要跑。 宋岛岛胳膊一伸,一把就拽住了他的领子,揪住他的耳朵:“倒数第一也就算了,通报栏上十个通报记录里九个是你,宋宝宝,你能耐啊。” 宋宝宝疼得嗷嗷叫:“姐,姐!”他把耳朵从魔爪里扯出来,“这么多人呢,给我点面子。” 宋岛岛一巴掌糊过去:“你个狗崽子!” 宋宝宝抱头:“别别别!”少年恼羞成怒,硬气地吼了一句,“宋岛岛,你别打头啊,伤人自尊!” 宋岛岛对着他的狗头就是一顿捶,高三八班外面的走廊上有阵阵鬼哭狼嚎声。 十点,家长会开始,班主任首先表扬了全校第一的林禾苗家长,紧接着又“鼓励”了全校倒数第一的宋宝宝家长。 校门口外面,几个少年正围着程及那辆骚气的玛莎拉蒂拍照。突然,咣的一声,玛莎拉蒂的车尾被撞了。 少年们回头,就看见一辆面包车在火速掉头。 六点,日落西陲,余晖透过树缝把光影洒在地上,风吹树摇,斑驳轻晃。 戎关关在楼下叫戎黎:“哥哥。” “哥哥。” 戎黎不答应他,他纠结着要不要上去叫。 二楼卧室旁边的房间门正紧闭着,里面是个小型的监控室,显示屏装了满满一墙,把院子外面各个角度都拍得清清楚楚。 桌子上有四台台式电脑,其中一台开着,屏幕上是一张少年气很足的脸,他铲了个平头,皮肤很白,眼神给人的攻击性很强,长相不是纯粹的俊朗,有几分匪气在里头。 他叫池漾,22岁,身高一米八一,是LYS电子的首席黑客,可能因为是搞计算机的吧,很有网瘾少年的颓丧气质。 “棠光一直不露面,傅潮生内忧外患,顾不上六哥你的事,除了他们LYG物流的人,其他几个分部都明里暗里地在查当时的车祸。” 戎黎问:“何冀北呢?” 池漾说:“七哥也在查。” 锡北国际一共六位爷,戎黎“死”后,何冀北就成了LYS的七爷。 戎黎提醒:“他多疑,你别暴露了。” 他假死的事,除了程及,就只有池漾知道,连何冀北都被蒙在鼓里。 池漾习惯性地摸了摸耳钉:“六哥放心,收尾我都处理得很干净。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可疑,当时有监控拍到了部分车祸现场,监控视频现在在温时遇的手里,可车祸的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和锡北国际的人也没有往来过,目前还找不到他插手这件事情的理由。” 又是温时遇。 这个人对他假死的那起车祸关注度过高了。 电脑桌的旁边有一堆糖纸,戎黎的手指正压着其中的一张,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个视频,你想办法弄过来。” “我试试。” 戎黎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后问道:“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空?” 池漾:“有空。” “九点,”戎黎语气很淡,懒懒的不像命令,但的确是命令,“你上游戏,跟我组队。” 池漾下意识地迟疑了三秒:“……好。” 之前不是说过嘛,干他们这一行的,基本都有副业,程及是消防员,戎黎是大学老师,池漾也有副业,他是一名现役电竞选手。 “哥哥。” 是戎关关的小奶音。 戎黎把视频关了:“在外面说。” 戎关关就站外面说:“奶奶和二伯伯又来了。” 戎黎知道他们来了,一整面墙上都是监控显示屏。 门外,翟氏正在大吼大叫:“我知道你在里面,快把我孙子交出来。” 她捶门,大喊:“戎黎!” “戎黎!” 老太太身体好,嗓门能传方圆百米:“姓戎的,你要是再不把关关还给我何家,我就到法院去起诉你!” 竹峦戎村的人听见声音,都出来瞧热闹了。 何华军脸上挂不住,拉了拉翟氏。 翟氏回头瞪了眼:“看什么看!”她丝毫没有收敛:“戎黎,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把钱吐出来,我就天天过来!” 钱的事一说出来,看热闹的也能猜测出几分了。 何华军嫌丢人,拽着翟氏离开,翟氏骂骂咧咧了好一顿才肯走。 这件事戎黎查过,不是何华英透露出去的,那三十万是苏敏的父亲卖了祖产所得,苏家那边对这笔钱耿耿于怀,就去何家吹了耳边风。 戎黎开门,对门口的戎关关说:“我叫了晚饭,等会儿自己去拿,吃完了就去睡觉,别等我。” 戎关关睁大眼睛仰着头:“哥哥你呢?” “我要出门一趟。” “外面天都快黑了,你要去哪呀?” 戎黎停顿了几秒,淡然自若地回答:“杀猪。” 怎么又杀猪?戎关关陷入了困惑当中。 戎黎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打开灯,关上门。他拉开抽屉,拿了一副橡胶手套出来,还有一盒上次没动过的纹身针。 他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比如,把不断找麻烦的人送去医院安静安静。 程及说这样不对。 是不对,可那有什么关系,别人怎么样跟他有关系吗?这个社会的规则就一定要遵守吗?反正疼的是别人,流血的也是别人。 这个理念就是零度负面P型人格最恐怖的地方。 (作者着重提醒,这是病态想法,戎黎有病,后面会治,你们绝不能学,不然轻则社会毒打,重则牢底坐穿) 戎黎拿起那盒针,连同手套一起揣进口袋里,他打开卧室的门,刚走出房间,手机响了。 是徐檀兮。 “先生。” 两个字,拉住了他的脚步。 ------题外话------ *** 抱歉,因为有些平台不同步作者的题外话,所以我不得已把着重提醒标在了正文里,因为看书的读者可能有年纪很小的,我是写故事的人,必须传递正确的三观。 戎黎有心理病,他的观点、做法你们不能学,他是病人,需要治愈,需要徐檀兮拉住他,告诉他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而现实里的我们,要与人为善。 六一快乐~ 034:杳杳对戎黎越来越特殊 “先生。” 两个字,拉住了他的脚步,他稍微愣了愣神,才问:“怎么了?” “你在家吗?” “在。” 问完之后,徐檀兮迟疑不语。 戎黎倚墙站着,功率很大的白炽灯从他头顶打光下来,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层青影,他随心所欲地摁掉灯,再按亮,再摁掉……反反复复之后问徐檀兮:“你怎么不说话?” 她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会修电脑吗?”她曾听闻,戎黎很会修电子设备。 “会一点。”戎黎问,“你电脑坏了?” “嗯,碰到水了。” 可真会挑时间,偏偏在他手痒的时候。 戎黎把灯摁灭了:“我去你家。” “不用。”她尽量不麻烦他,礼貌地说,“我送过去就可以了。” 戎黎又把灯开了,灯光揉碎在他眼里,像暮霭重重,又像烟水氤氲:“随你。” 十分钟后,徐檀兮来敲门了,戎黎去开门。 她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外套是红色,她很少会穿这样张扬的颜色,本以为会不衬她的一身清雅,可却意外得好看,一颦一笑,落落大方:“不好意思先生,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不晚,夕阳刚藏进地平线。 戎黎让开位置:“进来吧。” 她说:“不进去了。” 她姑姑生前说过:饭点之即,客不宜过屋。 戎黎随她进不进去:“电脑急着用吗?” “不急着用。” 他扫了一眼她手里提的袋子:“给我吧。” 徐檀兮手里提了两袋东西,她连忙把装了笔记本电脑的黑色袋子递过去:“有劳先生了。” 戎黎接过袋子:“我不一定能修好。” 她脾气温和,说话时轻声细语,担得起温文尔雅这四个字:“修不好也没关系。”似乎怕他有负担,她还说,“里面没有重要的资料。” 也不缺钱,又没重要资料,那还修个什么鬼? 戎黎语气淡淡,回了她一个字:“哦。” 秋风起,枝头的枯叶簌簌落下。 徐檀兮垂眸,犹豫了片刻,把手里另外一个袋子也递给他:“这个是谢礼。” 戎黎看着她,没接,他目光审视,倒是很少这样专注地看别人,因为眼睛生得好看,平时漫不经心也就算了,这样认认真真地瞧着谁的时候,勾人却不自知。 徐檀兮抬眸看他,两颊微红:“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先生若是不收,我是不是也要给卡了?我知道先生你喜欢两清。” 她总叫先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戎黎有一种错觉,更确切地来说是幻觉:青灯古佛里,他在念经,她从画里走出来,是披着白衣的女妖,尾巴还没收,她叫了句先生,他闻声抬起头,须臾之间,把所有经文全部忘却了。 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越来越不受控。 戎黎接了谢礼,打开袋子扫了一眼:“枕头?” 徐檀兮颔首:“小的那个是给关关的。” 赠人绣花枕头,的确是她这个“古人”能做出来的事。 “我替他谢了。” “不用谢。”徐檀兮手上没有东西了,两只手就自然而然叠合放在身前,站姿规规矩矩,“那我走了。” 戎黎嗯了声,开了屋檐的灯。 她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先生。” 她站在夜色里,齿白唇红,明眸善睐,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水墨丹青所画,不缀半分艳色。 戎黎把目光移开:“还有什么事吗?” “我在枕头里放了决明子,不知道会不会有效,如果有的话,安眠药的药量可以适当减少。” 戎黎忽然失神。 他好像猜到了,她为什么要修电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心细的人,洞察力惊人,一出手就专戳人心窝子。 等她走远,戎黎才关上门,拎着电脑和枕头上了楼。卧室里的窗户被钉死了,让人有点喘不上气来,心烦气闷得很。 他把枕头中大的那个扔在了桌子上,桌角放着一瓶安眠药,还有半瓶水。他伸手把水捞过去,两指拧开,对着喉咙灌了几口,喝得有些急,吞咽的时候,喉结滚动得明显。 半瓶水下去,他将空瓶子随手一抛,扔进了垃圾桶里,提着小的那个枕头下了楼。 “戎关关。” 戎关关的声音从厨房后面的卫生间传过来:“我在拉粑粑。” 戎黎:“……” 大概过了有五六分钟,戎关关才拉完出来。 戎黎把枕头往他怀里一塞:“给你的。” 戎关关受宠若惊,赶忙把脑袋往袋子里凑,瞧了又瞧,瞧不懂了:“哥哥你给我枕头干嘛?” 枕头套用的是浅青色的料子,大小有戎关关两个头那么大,四周收了花边,中间绣了图案,因为里面装满了决明子,有点硬,还有股淡淡的药香味。 “徐檀兮送给你的。” 哦,是礼物啊。 戎关关抱着他的小枕头开始炫耀了,他洋洋得意,小表情像只摇尾巴的金毛:“哥哥,我有礼物你有吗?” 戎黎看傻子一样看他:“我有。” 那好吧。 戎关关把枕头翻了个面,把上面的刺绣露出来:“哇哦,这里绣了一只猪。哥哥,我有猪你有吗?” 戎黎觉得他脑子里有粑粑。 “外卖到了叫我。”他上楼去。 戎关关抱着枕头追到了楼梯:“哥哥,哥哥,你不是要去杀猪吗?还不去吗?” 戎黎脚步没停,手揣在兜里,指腹摩挲着装纹身针的盒子,他眼睫毛垂着:“不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可能中邪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因为她收手。第一次是因为他头一回能在黑夜里看清他人的脸,至于这一次,具体什么原因他不清楚,就是见了她之后,突然就没有那么强烈的破坏欲和杀戮欲了。 他给的理由是:“没空,要给人修电脑。” 戎关关:“哦。” 三个月前,戎黎给村里的人修过一回电脑,打那之后,竹峦戎村的人就知道他很懂电脑了,徐檀兮也听闻过,所以她往笔记本上倒了半杯水,醉翁之意自然不在修电脑,她只是想把那个做好了有一阵子的枕头送给他。 戎黎上楼,把门锁上,掏出兜里的纹身针和塑胶手套,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又随手把那个装了决明子的枕头扔到了床上。 这个大的枕头套上绣的不是猪,是小雏菊,绣在不起眼的边角上。 ------题外话------ *** 戎黎这种的,就要温水煮青蛙,慢慢炖烂他!然后一口吞! 徐檀兮:“戎黎,以后不要随便动手行不行?” 戎黎:“那要看你的诚意。” 徐檀兮:“……” 顾总:我想污了,我不干净了。 035:戎黎一箭双雕搞定渣老太 这个大的枕头套上绣的不是猪,是小雏菊,绣在不起眼的边角上。浅青色的料子与黑色的床单很不搭,戎黎掀了被子,把它盖住了。 “哥哥。” 戎关关在楼下喊:“外卖到了。” 戎黎下楼,刚把外卖盒拆开,程及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车被人撞了。” 戎黎对程及的事没什么兴趣:“这跟我有关系吗?” “还真有。”程及故意吊人胃口,“撞我车的人和你有关系。” 戎黎用牙把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咬开:“谁撞的?” “戎齐。” 戎齐是戎河的儿子,与戎黎是嫡亲的堂兄弟。 “那个傻缺撞了我的车就跑了,不过被几个高中生拍到了,是他全责,碎了我两个车灯,我觉得他赔不起。”程及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兴致勃勃地问戎黎,“你觉得呢?” 戎黎简明扼要地表了个态:“让他赔。” 第二天的上午,钱氏和戎河就上门了。 戎关关八点去了幼儿园,钱氏母子八点半过来,那会儿戎黎在睡回笼觉,快十一点了,他才趿着拖鞋来开门。 钱氏等了这么久,看见他就火大:“我们在外面叫了那么久,你没听见啊?” 戎黎打了个哈欠:“听见了。” “那你怎么不开门?” 他入睡很困难,大部分时候需要借助药物,所以他非常讨厌别人吵醒他睡觉,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在打游戏,手没空。” “……” 他没怎么睡够,精神不太好,语气也不好:“我十一点吃午饭,还有十几分钟,你们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戎河的脾气像他已过世的父亲,是个软柿子。 钱氏刚好相反,性格强势,她开口就来势汹汹:“那我就直说了,你爸已经走路了,他留下的遗产也该分一分了。” 戎黎漫不经心:“要分遗产可以啊,找律师过来谈。” 钱氏的脸立马拉下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一个人独吞?”她嗤了声,阴阳怪气地说,“你也好意思,十岁就离家,这么大了才回来,你爸一天也没享过你的福,更别说赡养他了,你连他骨灰寄存的钱都没出一毛,现在还想一个人霸占他的遗产,说出来也不怕笑掉大牙。” “说完了吗?”戎黎看了一眼手表,“说完了我去吃饭了。” 钱氏急眼:“你——” 他背过身去,锁门:“听你说话怪累的,下次请个律师再过来。” 抽了钥匙,他走人。 钱氏在后面气得跳脚:“戎黎,你给我站住!” 戎黎站住了,低头一看,忘换鞋了。他折回去,在开门的时候突然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分?” 钱氏狂喜,立马说:“你爸的存款我们就不要了,便利店也归你,这个房子归我和你大伯。” 戎海是个赌徒,哪有什么存款,便利店是租的,里面所有货加起来也就值个几万块。这个老房子嘛,因为祥云镇是古镇,茶叶和旅游业都发展得不错,地产很值钱,房子最少也值个七八十万。 真是打的好算盘。 “房子你们就别想了,如果非要想,”戎黎挺心平气和的,“建议你们先找个律师,我们去法庭上谈。” 钱氏一时语塞。 一旁的戎河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只能先退一步:“你堂哥出了点事,现在急需要用钱,去法庭打官司那得好几个月。要不这样,你先把房子给我们,等卖出去了,钱我还你一半。” 戎黎语气不冷不热:“我不同意。” 戎河更急了:“要是没钱赔人家,你堂哥就要去坐牢。” “这跟我没关系。” 事不关己,他轻描淡写,甚至,还有点犯困。 钱氏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了,面红耳赤地呵斥道:“你连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拖油瓶都肯带着,现在是你亲堂哥有难,你居然不肯帮一把,就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吗?” 总是小拖油瓶小拖油瓶,听得人怪不爽的。 戎黎略作思考:“房子不卖,不过钱我倒是可以借给你们。” 戎河急忙问:“你有多少?” “三十万。” 戎河大喜,连说了三个“好”,亟不可待地催促他:“那你快把钱借我们。”借了再说,以后还不还还不是他说了算。 戎黎靠着墙,一只脚搭在门槛上,语调不紧不慢:“我还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要打欠条。”他里面穿的白色体恤长过了外面的黑色卫衣,卫衣是经典款,什么花式也没有,就一个logo,这种黑白搭配,增了几分少年气,更配他那副好看得具有欺骗性质的皮囊了。他站在阳光里,整个人懒洋洋的,继续道,“第二,请律师公证,你们放弃这个房子的继承权。” “不行!”钱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三十万怎么够,这个房子可值八十万! 谈不拢,戎黎就懒得再谈,进屋换了双白球鞋,然后出门:“我去吃饭了,想好了再来找我。” 他走了,吃饭去。 傍晚,钱氏和戎河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个律师过来,戎黎给了他们三十万。 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何华英晚上打电话过来。 “那三十万……”她支支吾吾,不怎么好开口。 戎黎其实不太喜欢别人过问他的事,耐着性子回答:“没动戎关关的钱,是我自己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华英解释,“我是想说这事儿你怎么没瞒住,我妈那边都听到风声了,现在你给出去了三十万,我怕他们又去你那里闹。” 当然听到风声了,就是他放出去。 “以后不会来闹了。”戎黎惜字如金,没有多做解释。 何华英没听懂,电话就已经断了。 次日,打了霜,院子里的枯叶都凝了一层雾白色,天越来越冷了,就快要入冬。 翟氏和何华军果然来了,还是一大早就来了。戎黎依照他补觉的惯例,快十点才起,已经连着两天被人吵醒,他脸色很不好看,血色少了几分,眼底的戾气和暴躁都有点压不住。 翟氏上来就问罪:“你借给钱秀梅的那三十万,是不是苏敏的钱?” 他回:“是。” 其实不是,苏敏的卡还在厨房某只不起眼的碗里,他基本不开火,可能已经落灰了。 翟氏一听钱没了,老命都要气掉半条:“好你个戎黎,那可是我们何家的钱,你居然就这么借出去了?”她急得跺脚,命令戎黎,“你快去要回来,不要回来我跟你没完!” 戎黎泰然自若:“你去要啊,要得回来那个钱就归你。” 翟氏傻了。 何华军激动地问:“你说话算话?” “要不要白纸黑字给你写个证明?” 正好,他昨晚写好了。 戎黎从兜里拿出一盒烟,打开烟盒,掏出一张纸来,很小的一张,就是他从烟盒上撕下来的,上面白纸黑字他写得清清楚楚,把戎河那三十万的债务转给何华军。 天上掉馅饼,翟氏和何华军都被砸懵了。 “转让证明我已经写好了。”戎黎说,“钱现在已经不归我了,以后别来烦我,也别来烦戎关关,那三十万你要得到,就是你的。” 他把那张转让证明压在了铺首的手环上,随后进了屋,关上门。 戎海这个房子,钱氏惦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戎海办葬礼,钱氏还让人来看过房,撞车这个事只是把分财产的麻烦提前了。 两个麻烦一起,花了他三十万。其实,他完全可以把麻烦送去医院的,收了一个枕头,花了三十万,他亏了。 ------题外话------ *** 铺首:含有驱邪意义的汉族传统建筑门饰。门扉上的环形饰物,大多冶兽首衔环之状。 戎黎:“收了一个枕头,我花了三十万,亏了。” 徐檀兮:“我可以给你三十万。” 戎黎:“不收钱,只接受以身抵债。” 顾总:“淫贼!” 036:戎黎与他的小娇妻 戎河在老车站附近开了个杂货铺,一家老小都住杂货铺的二楼,一楼一分为二,一边是铺子,一边是饭厅。 傍晚时候,戎河的妻子王贵娥正在做饭,大儿子戎齐不在家,小儿子戎毕在外边走廊上玩手机。 这个点也没客人,门前来了一伙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问:“你家大人呢?” 戎毕还在念高二,跟他爸一个样,瘦瘦高高的。他戴着厚厚的眼镜,眼睛没舍得从手机上挪开,喊了一句:“爸,有人找。” 戎河在地下室整货,搬着箱东西就上来了。 “谁找我?”他往大门口扫了一眼,放下箱子,“你们干嘛的?” 老太太回答:“我们是来要债的。” 这老太太正是何家老太翟氏,带来的两人是她的大儿子何华平和二儿子何华军,此番是上门来讨债的。 戎河的母亲钱氏刚巧下楼,听见翟氏的话了:“要什么债?”钱氏七十多,身子骨硬得很,嗓门也亮,“谁欠你们钱了?少在这里红口白舌胡说八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借你家钱了?” 这两位老太太自然是认得的,苏敏怀着何家的骨肉嫁给了戎海,这层关系在,两位老人家的关系很不融洽,平时若是碰面了,都是横眉冷眼的。 翟氏叉腰进屋,端足了债主的气势:“戎黎借给你们家的那三十万,是我孙子戎关关的,那钱也就是我何家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想抵赖不成?” 原来是来坑钱的。 钱氏哂笑:“笑死个人嘞,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了?我还说外面的大马路是我家的嘞。” 翟氏刚要跟她吵,被二儿子拉住了:“你们家别想赖账,我家里有你儿子打的欠条,还有你孙子写的转让书。”何华军把带来的复印件搁桌子上,“你们自己看。” 钱氏不认得字,把东西给戎河看。 何华军带来的是欠条的复印件,还有戎黎写的转让协议书。 戎河当然认得自己的签字和手印,但他怎么会认呢,他又不是白痴:“从打印店里弄几张纸就想糊弄人,当谁白痴呢!” 翟氏的大儿子何华平是个结巴:“不不不信,你你你你就打打打打电话问戎黎。” 戎河当即就把电话拨过去了,接通后,他质问戎黎:“何家的人上门来要钱了,那三十万怎么回事?” 手机开了免提。 戎黎的声音有几分金属质感,音色很低很沉:“我给他们的。” 三十万,又不是一颗白菜,他居然还说得这么无关紧要,戎河气得怒目圆睁:“你怎么能把钱给他们!” 戎黎反问:“我的钱,怎么就不能给了?” 戎河语塞了。 “你还给我是还,还给他们就不是还了?”戎黎一副局外人的口吻,语气平平,“钱我已经给出去了,你的债主现在不是我,找我没用。” 说完戎黎就挂了电话。 戎河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何家老太翟氏得意了:“听见了吧,那三十万是我们何家的,你们赶紧还钱。” 戎家老太钱氏蛮横不讲理地回了她一句:“我们家没钱。” 戎河家钱是有一点的,在车站开杂货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攒点积蓄,只不过不想还罢了,原本也是借着戎齐追尾这事向戎黎借的钱,根本就没打算还,那三十万只不过是戎海一部分的“遗产”,是分家款,怎么可能真还钱。 别说是何家了,就是戎黎来了那也没得还。 翟氏笑了,夹枪带棒地怼人:“呦呦呦,欠钱不还,真不要脸了还!你要是敢不还钱,我就拿你家铺里的东西来抵债。” 钱氏瞪她:“你拿一个试试,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说完,她就伸手去拿手机,翟氏立刻推了一把她的手,手肘刚好碰到了桌上的水杯,杯子滚到地上,咣的一声就碎了。 就在这时,戎河那个混“社会”的长子戎齐回来了。 “上我家打人,老子弄死你们!” 戎齐抬了把椅子就冲过去,翟氏眼明手快,一把扯住钱氏的头发……就这么打起来了。 只有戎河念高中的儿子没动手,四对三,打得那是鸡飞狗跳。 连着几天,十里八村都在吃“三十万”的瓜。 周二傍晚,戎河一家和何华军一家闹到了警察局,戎河头破了,要何华军家赔医药费,何华军手断了,也要戎河家赔钱。 周三上午,翟氏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打劫”了戎海家的杂货铺,还把钱氏给打了。 周三下午,钱氏去市警察局告发翟氏的大儿子何华平买卖人口,声称何华平的媳妇是从国外拐来的。 周四下午,翟氏去工商局投诉戎河的杂货铺没有营业执照,并且私下贩卖卷烟。 周四晚上,钱氏的孙子戎齐把翟氏的孙子何家俊给打了。 周五下午,戎河的媳妇和何华军的媳妇扭打起来了。 周五晚上,钱氏去何华军家泼油漆。 周六早上,翟氏去戎河家泼鸡血。 …… 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一方不肯还钱,一方天天讨债,杂货铺被工商局关了,何华平的媳妇也被警局带走了。总之,这两家就这么结下了深仇大恨。 吃瓜群众们看了一出热闹的“连续剧”。 就在两家干架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戎黎在干嘛? ——沉迷游戏,无法自拔。 程及问戎黎:“这几天你干嘛去了?我几次去你店里都不见你人影。” 戎黎坐沙发上,坐姿不规矩,像没骨头的猫:“在家打游戏。” 二楼纹身店里没有一个客人,程及闲得发慌,在调酒玩,没抬头:“玩物丧志啊你。” 玩物丧志的戎黎说:“赛季快结束了,我要上分。” “哦,是吗?”程及抬头,颇为认真地问,“这么努力啊,过青铜了没?” 戎黎手机里的枪声停了:“老子铂金了。” 他其实不太爱说粗话,是程及太孙子了。 程及还不见好就收:“谁带的?池漾?”他端了杯刚调好的酒坐过去,尝了一口,真他妈难喝,把酒杯放下了,笑得风流欠揍,“他被你坑惨了吧,要不是世界冠军级别的,还真带不动你。” 程及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他跟戎黎组过队,戎黎是他见过最刚的菜鸟,菜没关系,菜还不肯苟,还喜欢刚枪,那就真的狗了。 戎黎不想说一句话,直接出脚,冲着程及那张欠揍的脸去的。 程及往后一仰,戎黎的侧踢落空,踹碎了桌上的酒杯,酒水洒得到处都是,他趁着程及还没起来,顺势就压过去,膝盖顶住程及肋部,同时手肘摁住他肩膀。 “不会说话就闭嘴,不然去死好了。” 一滴蓝色的液体从戎黎眼角的泪痣滚到了嘴角,他舔了舔,伏特加加少了,难喝。 程及不紧不慢地举起了双手,晃了晃左手,然后右手一转,手里的玻璃碎片就抵在了戎黎手腕上。 他笑得匪里匪气:“一起死啊,戎六爷。” ------题外话------ *** 顾总:我宣布,荣耀CP解体,集合CP也解体,别拦我,谁也别拦我,我要磕橙梨CP的糖!橙梨,快搞起来! 小娇妻:滚,你个邪教! 037:以你名字命名的行星 他笑得匪里匪气:“一起死啊,戎六爷。” 行啊。 戎黎的手指慢慢移向他脖子—— “你们,” 正在玩命的两人闻声,同时扭头,看见徐檀兮站在门口,她表情诧异,措辞犹疑:“你们是在打架吗?” 程及冲她一笑:“不然呢?”他似真似假的口吻,“徐小姐,别误会了,我喜欢胸大无脑肤白貌美的,戎黎他不合格。” 误会什么? “……” 徐檀兮的世界观突然有一点点裂了。 戎黎很淡定,面不改色地从程及身上起来,还抽了张纸擦手:“他有病,你以后上楼要谨慎。” 程及给了个眼神:你他妈才有病。 不知道是两人露骨的姿势还是程及露骨的话把人给吓着了,总之徐檀兮的脸很红很红:“打扰了。” 她把茶盘放下,迅速下楼了。 程及扔掉手里的玻璃碎片,去把茶端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压压火气:“你吓到她了。” 戎黎问了句不相干的:“你是不是经常带女人上来?” 程及突然有点爽,因为他知道,戎黎开始不爽了。 “也不是经常,偶尔吧。” 戎黎不认为程及带女人上来会玩正经的,肯定是瞎搞:“要点脸,058。” 058是程及的职业跑腿人编号。 程及不要脸地打了个电话,约了个美女:“蹦迪去不去?” 渣男就要有渣男的样子。 戎黎下了楼,徐檀兮刚好有客人,在结账,他在店里转了半圈,等客人走了,才问徐檀兮:“上次买的那个糖,怎么没有了?” 有的。 因为他喜欢,徐檀兮把那个糖的位置挪到了显眼的最前排。 “在前面的散装柜子里。”她拿了塑料袋过去,“你要多少?” 戎黎略思考:“两斤吧。” 徐檀兮说好,在给他装袋。 她刚刚看到程及手里的碎片了,他们好像不是在闹着玩,而是来真的。她不太理解,问道:“你和程先生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戎黎不假思索,否认:“不是,我和他只有金钱往来。” 他没朋友,他之前的交际圈里只有三种人:下属、有金钱往来的合作伙伴,还有一种是敌人。 程及属于第二种。 五点半,高三的学生才下课。 林禾苗是走读,不住校,也不上晚自习,宋宝宝同样走读不上晚自习,当然了,林禾苗是因为已经保送了,宋宝宝纯粹是因为学习烂,老师巴不得他不来上晚自习,一来就带坏一个“片区”。 走在路上,宋宝宝突然问:“你是不是要去帝都参加物理交流会?” “嗯。” “什么时候去?” 林禾苗的眼神总是有点空:“下周五。” 她要去三天,正好赶上周末。 宋宝宝连个书包都没有,校服不拉拉链,手揣裤子口袋,走出了很拉风的感觉:“林禾苗,你知道我过年有多少压岁钱吗?” “不知道。” “你猜猜。” 林禾苗表情呆板:“不想猜。” 这个少女莫得感情。 宋宝宝毛躁地抓了一把他最近刚染的头发:“反正有好多。”他眼神不断往林禾苗那边瞟,“太多了,都花不完。” 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但是林禾苗的脑子只在做题的时候拐弯:“你是在炫耀吗?” 这个榆木脑袋! 非要直说是吧!宋宝宝头一甩:“你有没有钱买车票?”他不看她,别别扭扭,“我、我可以借你。” “我有钱。”林禾苗说,“我出了一套押题题库,卖了六百块。” 宋宝宝惊呆了,学霸的世界果然超乎他想象。 “你干嘛不卖给我?”他能出六千! “那个题对你没用。” “怎么就没用了?”学渣就不配拥有题库了吗? 林学霸就事论事、实话实说:“对你来说太超纲了。” 稳坐全校倒数第一的宋学渣:“……”当他没问过。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校门口,学校外面有不少来接学生的家长,还停了数辆公交车。 “林禾苗,”宋宝宝发现了件事,“那里有个傻缺,举着个写了你名字的牌子。” 是一小哥,他戴着黑色鸭舌帽,站在一堆家长中间,手里举着块硬纸板,纸板上用马克笔写了“林禾苗”三个大字。 林禾苗走过去:“你认识我吗?” 小哥问:“你就是林禾苗?” “是。” “我是来送货的,有你的大件。”小哥的后面停了辆蓝皮货车,车上放着两个大纸箱子。 林禾苗说:“我没有买东西。” 宋宝宝走过去敲了敲纸箱:“啥呀这是?” 小哥把纸箱搬下来,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磕到碰到:“是你家长从国外订购的,我只负责长途运送,里面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家长嘱咐了,让我送到你学校门口。”他把东西搁地上放好,从口袋里掏出张单子,“请签收一下。” 林禾苗知道是谁了。 某只学渣盯着箱子上的字母,操着一口塑料散装英文:“re、re、fra、fracting,tele、tele……” refracting telescope。 林学霸只扫了一眼:“折射望远镜。” 另外一台是reflecting telescope,反射望远镜。 没仔细听小哥话的宋宝宝很多余地问了一句:“这两大玩意谁给你整的?” 林禾苗嘴角有小小上扬的弧度:“我家长。” 听懂了的宋宝宝只想装死。 “能先放你家吗?我会尽快去拿。”她得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把东西藏床底下,以后半夜拿出来用。 “不会白放的,我可以帮你押题。”林禾苗非常认真且严肃地补充,“我尽量押不超纲的。” 宋学渣翻了个白眼:“谁要你的题了。”他蹲下,把大的那只扛起来,“你搬那个小的。” ***** 六点半左右,云霞铺了半边天,火红火红的,林禾苗去了纹身店。 徐檀兮已经认得她了:“找程及吗?” “嗯,他还在吗?” “在的。” 林禾苗把挂在脖子上的学生证翻了个面,露出了她的名字,她说:“我叫林禾苗。” 徐檀兮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叫檀兮,徐檀兮。” “哪两个字?” 她说:“檀深雪散,美目盼兮。” 好诗情画意的名字,也好配她的气质。 林禾苗很羡慕,为什么她要叫禾苗呢?好像是因为她出生那天,她爸在外面插秧,所以就取了这么个名字。不过也幸好,她没叫林插秧。 林禾苗上了二楼。 “程及。” 程及正在设计纹身用的图案,地上扔了一地的纸:“放学了就回家做作业,老上我这干嘛?” 林禾苗是来道谢的:“望远镜我收到了,谢谢你。” 程及没抬头。 家长会那天,她的物理老师明里暗里地说:这姑娘在物理、天文方面很有天赋,是块好料子,应当要好好培养。 程及随便诌了个借口:“是我一朋友不要的,反正也是扔掉。” 他可能忘了和送货的小哥对口供,林禾苗没有拆穿他:“我收下了,以后我会报答你。” 程及一笔画歪了,他撕了纸,团成团,扔掉:“怎么报答?” 林禾苗一本正经地向他承诺:“等以后我发现了新行星,就用你的名字来命名,全部叫程及星,程及星一号、程及星二号、程及星星系。” 程及:“……” 新行星这么容易发现的吗? ------题外话------ ** 啵~ 038:回忆杀 新行星这么容易发现的吗? 程及不禁抬头,审视审视这位未来的天文学家,看她说起行星时眉眼里的自信和愉悦,倒挺生动的。 “物理交流会在下周末,我周五走,下午三点的火车票,要去三天。” 程及垂首,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第一笔画了个圈,第二笔描了个光环:“你跟我说干嘛?” 林禾苗老实巴交地说:“汇报行程。” 她对他太不设防了。 程及笔尖停下:“你怎么这么没有警惕心。”他的口吻突然变得严肃,“不要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陌生的异性,你要记住了,这世上的豺狼虎豹多得很,尤其是男的,就喜欢叼你这种单纯好骗的小姑娘。” 林禾苗似懂非懂,只说:“我不好骗。” 程及伸长了腿,往椅背上一靠,笔在手指之间转动起来:“你手上的疤怎么来的?” 他前言不搭后语,问得莫名其妙。 林禾苗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记得,很小的时候就有。” 啪! 程及手里的笔掉在了桌子上,他舔了舔牙:“是狼咬的。” 她右手腕上的那个疤很浅,已经看不出来了,其实是牙印。 不好骗? 她要是不好骗,手上能有那个疤? “回去吧。”程及不管她满眼疑惑,直接下了逐客令,“回去好好学习。” 林禾苗站了几秒钟:“再见,程及。” 她道完别,下了楼。 程及重新捡起笔,低头看图纸,愣了愣神,画的什么呀这是?怎么像颗行星,他仔细瞧了一会儿,把那张纸撕了。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1988。 那是酒吧的名字。 程及接了电话,耳边是女人娇柔的嗓音,还有酒吧的重金属音乐:“不是蹦迪吗?你怎么还没来?” 他想起来了,刚约了人蹦迪来着。 “不去了。” 女人在电话里撒娇:“我妆都化好了,出来嘛。” 程及摸了摸耳后那个火焰状的黑色纹身:“小姐,我有个人生建议要不要听一下?” “什么人生建议?” 他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说着正儿八经的话:“女孩子要多学习,要少跟我这种人玩。” “你是哪种人?” 他想了想,用一句话概括:“约了你却想不起来你姓什么的那种人。” “……” 屋外天已经快要黑了,花桥街没有五光十色的霓虹,只有沿街的两排光控路灯,灯下一个人,两个影子,路灯投了一个,夕阳投了一个。 戎关关晚饭吃了饺子和蟹粉小笼包,哥哥带他在店里吃的,他一个人吃了一笼饺子和一屉小笼包。 “吃饱了吗?” 戎关关摸摸肚子,很满足:“吃饱了。” 戎黎抽了两张餐巾纸给他,把剩下的小半瓶啤酒喝了,他拉开椅子起身:“我去结账,你坐这儿别动。” “好~” 店里客人很多,老板和老板娘忙得团团转。 店外,有个男孩儿坐在门口不远的地方,他席地坐着,看不出身高,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不合身,像是大人的外套,很脏,也很破旧,都快冬天了,他还穿着凉拖,两条腿角度奇怪地往外翻着。 他是流浪的孩子,腿脚不便,在街边乞讨。 “婶婶,行行好,给点钱吧,一块两块也行。” 路过的中年妇人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男孩在地上挪动,又向另一位年轻的女孩伸了手:“姐姐,行行好,给点钱吧。”他的手骨瘦如柴,因为要在地上爬,指甲里都是污垢,掌心也破了皮,“姐姐,我一天没吃饭了。” 年轻女孩似乎急着回家,并没有耐心:“我没零钱。” 他忙说:“扫码也可以的。” 女孩瞬间不高兴了,鄙夷地看着他:“骗子吧你?” 他着急地辩解:“我不是骗子。” 可女孩不信:“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装瘸骗钱。” 路人听了,也都在指指点点。 乞讨的男孩低下了头,撑在地上的两只手在发抖。 深秋天寒,人心也寒,可能有什么办法呢,祥云镇里四季都有游客,有很多背着包卖私烟的小孩,也有不少坐在地上伸手要钱的小孩。 戎黎结完了账:“戎关关,走了。” 戎关关从凳子上爬下来:“哥哥,你打包了什么?” “饺子,给你明天当早饭。” “哦。” 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人挤人的,戎黎一手提着打包盒,一手抓着戎关关的帽子,把他带了出去。 “哥哥,”他们一出门,那个乞讨的男孩就向戎黎伸出了手,搓了搓掌心,“给点钱吧,求求你了。” 戎黎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收回,然后若无其事一般,带着戎关关离开。 戎关关不断回头。 “哥哥,那个小哥哥他好可怜。” 戎黎语气淡漠、飘渺,像从远处传过来:“跟我们无关。” 戎关关眉头打架,表情很忧心:“他的腿也受伤了。” “我说了,”戎黎提了提嗓音,“跟我们无关。” 戎关关被苏敏教得很善良,即便见过黑暗,也依旧满眼光明。他拉住戎黎的袖子,轻轻地晃:“哥哥,你不能给他一点钱?” 戎黎突然停下脚,抬头,看向街对面。 对面面馆的摊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正盯着那个讨钱的孩子,神色烦躁而不满。 戎黎没有回头,没有看那个小孩一眼,他眼里凝了霜,冷冰冰的:“如果他今天的目标是两百,达到数额之后,明天目标就会变成四百,你以为他需要的是钱吗?” 戎关关懵懵懂懂:“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戎黎站在原地,目光放空。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没到腊月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厚厚的一层雪白把脏污的垃圾场覆盖得一干二净。 纸箱和生活垃圾杂乱无章地堆积在拥挤的集装箱里,中间有一小块空地,地上有三个小孩,大的那个有十来岁,小的那个不过才五六岁,各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露在外面的皮肤青青紫紫、满是伤痕,他们才大多啊,腿脚不是断了,便是缺了。 五六岁的那个孩子正端着一只碗,碗里都是五毛一块的硬币,他哆嗦着手,把碗里的钱端给旁边在剔牙的男人。 男人四十多岁,很高很壮,他瞥了一眼碗里的硬币:“怎么才这么点?” 还是个女孩子,脏兮兮的看不出模样,她怯怯地说:“我……我没偷懒。” 男人二话不说,一脚踹上去:“明天给我继续,再达不到我的标准,看我不弄死你!”女孩蜷缩在地,痛得呜咽,男人打骂了好一顿,才把硬币一股脑地倒进了一个红色塑料袋,扭头问另一个小孩,“你的呢?” 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他坐在地上,膝盖以下动不了。他把藏在衣服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放到地上,有十块的,也有二十的。 男人颇为满意:“不错嘛。”他从桌子上拿了一个馒头扔给他,“明天继续努力,最少给我要五百块回来,知道了吗?” 男孩没有吭声,盯着地上那个馒头。 男人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听到没有?” 他抬起头,眼神麻木:“听到了。” 男人这才放过他,弯着腰在捡钱,边捡着,边伸出一只肥硕的手,把缩在桌子后面、少了一条胳膊的女孩拽过来。 “你的拿出来。” 女孩也是走不了路的,在地上蠕动,害怕得直发抖:“没、没有。” “没有?”男人捏着她的下巴,“人家都不肯给钱,看来是你还不够可怜,要不再砍掉一只手?” 孩子们都瑟瑟发抖,只有那个数额达标的男孩始终面无表情,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杏眼,只是眼里没有光。 那是十岁的戎黎。 ------题外话------ *** 还记得吧,戎黎的腿天冷了就会疼 039:善与恶,黑与白 “哥哥。” 没有得到回应,戎关关就拉着他哥哥的袖子晃了晃:“哥哥。” “哥哥。” 戎黎双目失神,听到戎关关唤他,黯淡无光的眼睛才渐渐有了细细碎碎的光,他垂下眼皮,缓了缓。 “你把这个给他。” 戎黎把外卖的袋子给了戎关关。 戎关关说:“好。” 他没有拎着袋子,而是两只手捧着那盒还热乎的饺子,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奔跑。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那个男孩面前,蹲下,与双腿有疾的男孩一样高了。 谁说小孩不懂温柔,四岁的孩子用最软的声音说着最温柔的话:“小哥哥,这个给你吃,还是热的。” 坐在地上的男孩迟钝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脏污盖住了他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还有灵气,渐渐地,渐渐地热泪盈眶。 “谢谢。”他用满是污垢的双手接了那盒热乎的饺子,几乎要泣不成声,“谢……谢谢。” 戎关关从口袋里摸出一块他舍不得吃的榛果糖,放在男孩手里:“不用谢。” 等在路口的戎黎回了头,视线被将至的夜色模糊。 远处的夕阳已经彻底落了,昏暗的暮色乌压压地压下来,近处的路灯却全部亮着,洒了满地银白,黑暗与光明在边际碰撞,一方黑一方白,是两个世界。 他们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两个世界的孩子,一个在曙光中,一个在深渊里。 戎关关回到戎黎身边,他一直回头,还是尚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却像个小老头,紧紧皱着眉头。 “哥哥,那个小哥哥怎么办?他晚上睡哪?下顿有没有饭吃?” 会睡在大街上,下顿不会有饭吃,但如果幸运的话,也许会有人愿意施舍。 他是靠施舍活命的孩子。 戎黎沉默不语地看着路灯里的那个孩子,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盒饺子,朝着街下游的方向,一只手撑地、拖着残疾的双腿,艰难地挪动。 戎黎回答:“等晚上就会有人来带走他。” 戎关关追着问:“是谁啊?那个小哥哥的家人吗?” 是一群恶魔。 “嗯,他的家人会来找他。”戎黎撒了谎,牵着戎关关往家里走,因为天黑了他看不清路,所以脚步很缓。 小孩的手心很暖。 “哥哥你呢?”他的眼睛也是暖的,纵使夜色昏昏暗暗,倒映在那双还未被浮世染脏的眼睛里,影子也干净得一清二楚,“哥哥,那个时候,有没有人去找你?” 没有。 他是自己爬出来的。 他却告诉戎关关:“程及说的都是骗小孩的,不是真的。” 才四岁,不用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阴暗,他只要知道格林童话都是真的、撒了谎鼻子会变长、圣诞老人会把礼物藏在袜子里就够了。 戎关关安静了,耷拉着脑袋没有再说话。 夜风吹着路边的树,落叶窸窸窣窣。深秋的风总是冷的,刺骨而凛冽,能把寒气带到骨髓里,像一根根尖锐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去。 下台阶的时候,戎黎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戎关关哭腔都被吓出来了:“你怎么了哥哥?” 戎黎不出声,下颌绷得很紧。 “是不是腿疼了?” 戎黎松开了戎关关的手,扶住了灯杆,他睫毛低垂,盖住了眼里的情绪:“坐一会儿再走。” 木椅就在灯杆的后面,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很慢,微微跛脚,一瘸一拐地过去,坐下后点了一根烟,一口一口地往肺里抽。 戎关关坐在旁边,红着眼睛抠木椅。 戎黎咬着烟,回了头,他看得不太清楚,只能看见轮廓,像虚晃的影子。 那个孩子还在街边,爬得很慢很慢。 不会有人来找他,不会有人来接他,不会有人救他,幸运的话,他会苟延残喘地继续活着,若是不幸运,会死在某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等到身体僵硬,等到尸体发臭,也不会有人去找他。 “戎关关。” 戎关关很难过的表情:“嗯?” 戎黎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才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你去徐檀兮那里,让她带你回家。” 徐檀兮的店就在前面,里面有灯光,她还没打烊。 “那哥哥你呢?” 戎黎起身,将他从椅子上抱下来:“我去杀猪。” 戎关关点头,乖乖往街尾的店里去,戎黎看着他到了店门口才调头走了,他看不清路,就沿着边上走。 “徐姐姐。” 门很重,戎关关推不动:“徐姐姐。” 徐檀兮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搭在腿上的薄毯落在了地上也没管,她跑去开了门:“关关,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戎关关指给她看:“哥哥在那。” 戎黎已经走远了,徐檀兮站在店门口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他很高,在人群里总是格外的显眼。 “是哥哥让你来的吗?” “嗯。” “外面风大,快进来。” 徐檀兮牵着戎关关进了屋,她隔着玻璃门,看戎黎越走越远。 怎么也不带手电筒,要是摔到了怎么办? 晚上九点,戎黎还没有回来。 徐檀兮不放心戎关关一个人在家,就让他留下了,他说要看一会儿电视,马上就睡,徐檀兮带他去卧室,把电视开好,让他坐在床上看。 她出了一趟门,去给外出打牌的银娥婶送落家里的手机,回来时看见戎关关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 “关关,”她走过去,“你怎么还没睡啊?” 戎关关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门外:“我哥哥还没回来。” 她把灯笼放在地上,拂着裙摆蹲下:“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关关得睡觉了。” 他还不困:“我想等我哥哥。” 外头风大,徐檀兮摸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怕他受寒,哄着说:“我在这里等,哥哥回来了我就叫醒你好不好?” 戎关关很冷,打了个哆嗦:“那好吧。” 徐檀兮带他上楼,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披了风衣下来,她将门口的灯打亮,走到院子外面的走廊,眺望着远处的巷子口。 有晚归的村民路过,跟她打招呼:“小徐啊,等谁呢?” 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 月朗星稀,灯笼放在脚边,风吹着她芭蕉绿的裙摆,她从万家灯火等到了夜深人静,等到了邻里都熄了灯。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原本乱吠的狗突然安静了,她骤然抬头,模模糊糊的远处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来。 是戎黎回来了。 她提着灯笼,走进巷子里,近了才看清,他满身是血。 ------题外话------ *** 顾总:“戎黎,以后不可以使坏哟。” 戎黎看向徐檀兮:“很难。” 顾总:我思想不干净,我脏了。 040:你会对我做什么坏事 她提着灯笼,走进巷子里,近了才看清,他满身是血。 “先生。” 她喊得慌忙急促。 戎黎听闻声音,抬了头。他脸上毫无血色,皮肤在灯下苍白得接近透明,眼角泪痣旁晕着一团殷红的血渍。 他像在梦游,像没有灵魂,眼神空洞洞的,呆滞了很久才慢慢凝出光影,恍然梦醒似的,呓呢了一句:“是你啊。” 他漂亮的皮囊沾到了血,白的白,红的红,有种迷人的危险,伶伶一把骨,摇摇欲坠。 摇啊摇,摇得徐檀兮整颗心都坠下了,手里的灯笼也掉了:“你伤哪了?”她手足无措地伸出手,碰到了他血迹斑斑的袖子,“给我看看。” 戎黎后退,躲开了。 “很脏。” 他衣服上都是血,连鞋底也是。 “我送你去医院。”徐檀兮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可是手指不听使唤,按了几次都没有按到号码,“等我一下,我让程先生把车借给我。” 戎黎手脏,所以只伸出了一根手指,摁在她哆嗦的手背上,混沌而阴沉的眼眸渐渐恢复了清明:“不用去医院,都是别人的血。” 他指尖有血,是半凝固状,蹭到了她皮肤上,本该白皙无暇的手被他给弄脏了,很奇怪,她一向能勾起他的破坏欲,可看着她手上的血,他竟不觉得赏心悦目,反而觉得无比刺眼。 他指腹一抹,给她擦掉了。 徐檀兮稍稍愣了一下,才把手规矩地放在两侧:“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徐檀兮很明显得松了一口气:“你没受伤就好——” 她还没说完,戎黎就往她身上倒了,撞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她心慌地喊:“戎黎。”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很无力:“让我靠一下。” 双腿像踩在了锋利的针尖上,密密麻麻地刺痛着他的神经,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刚刚好,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下巴、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 “你哪里不舒服?” 她身体很僵硬,一动不动地让他靠着。 她身上有股很淡的药香,冲散掉了他浑身的血腥气,他鼻间全部都是她的气息,让他放松、让他恍恍惚惚。 “徐檀兮,”他脑子不清醒了,说了一句他活了二十六载都没有说过的话,“我腿很疼。” 可能是从小挨打挨多了,他有一身硬骨头,从不向人示弱。 这么一句话,让徐檀兮红了眼睛。 “去医院,”她心软得一塌糊涂,温声细语地哄,“好不好?” “不去。”戎黎合上眼,“我歇歇,歇歇就好了。” 耳畔,他的呼吸越来越轻,徐檀兮迟疑了很久,抬起手,放在了他腰上。 不会很久的,他只是短暂在她这里躲一躲,等风不刮了,等腿不疼了,等他不累了…… 他再睁开眼,目光已一如平常,淡漠又随性。他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抱歉,刚刚冒犯了。” 他又拿出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社交距离,就好像刚才那个疲惫示弱的他没有出现过。 “我没关系。”徐檀兮仍不放心,“你真的没受伤吗?你衣服上好多血。” 他不再谈论这件事:“关关呢?” “在我那边睡了。” “要麻烦你一晚了,我明天再去接他。” 徐檀兮明白了,他不想说他怎么染来的这一身血,她也不问了,只关心一件事:“腿还很疼吗?” 戎黎撒谎:“不疼了。”他说,“我回去了。” 徐檀兮捡起地上的灯笼,递给他:“天色太暗,先生路上小心。” 他接过:“谢谢。” 他打灯离开,走路时脚步微跛,踉踉跄跄,走了一小段过后,忽然回头:“徐檀兮。” 徐檀兮站在原地:“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做了什么?你就不好奇我身上的血是谁的吗?” 若是寻常的女孩子,恐怕早就被他吓跑了。 她安静又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问吗?我好奇的。” 戎黎被她看得心里发堵:“别问了。” 她便不说话了。 他突然觉得她太过听话了:“你就不怕吗?”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呈暗红色,“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徐檀兮眼神很干净:“那你会对我做什么坏事吗?” 她把戎黎给问住了。 “走了。” 扔下这么两个字,他扭头就走。 身后,女孩子温温柔柔地叮嘱:“若是腿还疼,就用热水敷一下。” 戎黎没有回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徐檀兮站在巷子里,一直目送。 为什么不害怕呢?她应该怕的,她不喜欢暴力,不喜欢血腥,不喜欢黑暗与罪恶,她分明都不喜欢的,可为什么这些不喜欢在戎黎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了呢? 她想了很久,没有想出答案,那只能归咎于四个字了:色令智昏。 她站了一会儿,色令智昏地跟上去了,待他安好无虞地进了家门,她才折回。后半夜,月亮被乌云遮蔽了,四周静悄悄的,若是细听,能听见白滇河里浪打浪的声音。 祥云镇的派出所在老车站对面,门口亮着灯牌 值班的民警小葛出来抽根烟,这抽到一半,他突然定睛一望,惊得烟都掉地上了:“刘哥!” “刘哥!” 一同值班的老刘打着哈欠出来了:“叫我干嘛?” 小葛指给他看:“那袋子里的东西好像在动。” 对面垃圾桶旁边有三个麻袋。 路灯有点远,刘哥看不大清,走过去,对着最前面的麻袋踢了一脚,那麻袋立刻倒了,原本立着的地方有一滩湿漉漉的东西,老刘用手电筒一照—— 后面的小葛先叫出来了:“是血!” 麻袋里都是人! 老刘掏出警棍:“葛子,快连线市警局。” ------题外话------ *** 前面写了戎黎184,杳杳跟他差了20厘米,多高晓得了吧~ 年龄好像还没交代,戎黎26,杳杳24 041:十岁的戎黎,八岁的杳杳 夜里,万籁俱寂,风声呼啸。 戎黎把沾了血的衣服和鞋子扔进院子内的铁桶里,倒上汽油,点了火,砰的一声,火光炸开了。 他捏着根烟,凑近火,点燃后吸了一口。火是黄色的焰,烟是白色的雾,他眼里倒影灼灼,轮廓却笼得模糊。 母亲在世的时候,喊他阿黎。 阿黎十岁的时候,母亲没了,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戎海掐“死”,扔进了河里。 他命大,没死,流浪了几天,被人贩子抓去了。 他被带到了南城的一个窝点,负责人是一个叫姚姐的人。 姚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长相很清秀,像个良善的邻家姑娘,阿黎被带到那里的时候,姚姐正在“调教”一个试图逃跑的小孩。 “好好教育教育,免得以后还跑。” 之后,小孩被“教育”了,断了腿,就当着这些被拐孩子的面,原本机械麻木的孩子们一个个崩溃大哭。 只有阿黎没有哭,他目光麻木、呆滞,安静得像个死人。 也不是所有小孩都会被“教育”,如果听话的话,会有“爷爷奶奶”带着,在脖子上挂了纸板,纸板写着:我爸爸重病,妈妈抛下我走了…… 旁边的音响在放悲伤的歌,来来往往的路人会停下来看一看,但大多数也只是看一看。 突然,纸板前面的碗咣咣当当的响,是有人往里面放了一把硬币。 阿黎抬头。 是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七八岁大,小小年纪,优雅斯文:“你吃糖吗?”她手里有一颗软糖,“很甜的。” 她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围巾上绣了君子兰。 阿黎没有接。 女孩等了一会儿,把手缩回去,便是这时,他抓住了她的手,一黑一白,黑的是他满是污垢的手,白的是她不染纤尘的手。 救我。 他没有说话,他不能说话。 “奶奶”过来拉他,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说:“娃子,别吓着妹妹了,你快松手。” “爷爷”也来拉他。 他抓着女孩的手,脸上脏得看不出模样,两颊红肿着,破了皮。十岁的大的孩子眼里却只有沧桑,他红着眼,红着眼看她。 救我,救救我…… 这时候,小女孩的母亲已经很不耐烦了,在催促:“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小哥哥,”她要走了,把那颗软糖放在了碗里,“你明天还在这里吗?我的钱在家里,明天带来给你。” 救我。 片刻,阿黎松手了,眼里存留的最后一点光全部暗掉了,他垂下眼,认命了…… 等那对母女走远了,他被“爷爷”拉到了巷子里,那条巷子在拆迁,没有人烟,只有他们的同伙在。 “想求救是吧?” 扮成爷爷的男人其实只有五十来岁,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砖,一把将人拽过去,专挑不容易流血的地方下手。 阿黎抱住头,裸露在外面的手被冻得开裂了,他蜷缩在墙角,一下一下数着,他不知道要多少下,他就可以死了。 死了他就可以去找妈妈了。 男人还不解气,上脚踹。 “住手。” 是那个小女孩跟来了,帽子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头发上有雪花。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年纪尚轻,说话还很软:“你为什么打他?” 男人恶狠狠地冲她挥手:“起开,别多管闲事。” 女孩是个小淑女,故作凶狠仍很斯文:“你不要再打他,不然我喊人来。” 可是哪里有人啊?她也落单了。 男人想到什么突然咧嘴一笑:“你爸爸妈妈呢?” 原本趴在地上的阿黎扶着墙站了起来,他饿了很多天,没力气,几乎拼了命地嘶喊:“你快跑!”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男人就一把拽住了她的衣服:“小女娃子,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正得意着,没留神,后脑勺就被砖头狠砸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栽了。 阿黎拉着女孩就跑,前面的大路有人守着,他们拐进了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后面几人骂骂咧咧地追着不放。 跑不掉的,两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跑得过几个健壮的男人,何况他已经很久没吃饭了,后背在流血,渗透了棉袄,沉甸甸的。 他们跑进了一条死胡同,前面没有路了,阿黎环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个垃圾桶,他把垃圾桶弄倒,让女孩钻进去,然后使劲扶起来,再用纸皮盖在上面。 “你藏在这里,不要出声。” 小女孩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柳叶眼:“你会回来找我吗?” 那个时候的阿黎才十岁,却已经被迫长大了,脸上没有半分稚气:“会。” 她把一颗糖塞到了他手里,脆生生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哥哥你不要怕,我的家人找不到我,就会带警察叔叔来救我们的。” 他重重点头:“好。” 那时候,女孩子还小,不知道她的母亲根本不来找她,阿黎也小,跑不过那群人间恶魔。 后来,他被打断了双腿。 后来,他讨厌这个世界,唯独喜欢上了甜食。 “叩、叩、叩。” 屋外有人敲门。 戎黎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是徐檀兮过来了,外套之外还披了一件披风,披风的下摆绣了君子兰:“关关醒了,闹着要过来。” 后来,年幼的他们长大了,相见不相识。 翌日一早,村里就闹闹哄哄的,妇人们都聚在村口,在瞧街上的热闹。 戎村的红中婶还提着菜篮子:“昨晚出什么事了?我刚去买菜,看见街上停了好多辆警车。” “你没听说啊?”接腔的是吴家寨的肖娘,“昨晚派出所抓了三个专门拐小孩的人贩子,市里的警察都来了,说是窝点有可能在咱们镇上。” 红中婶又问:“怎么抓的啊?” 肖娘跟她到一边去唠:“我听人说,那三个人贩子是被绑着扔到了派出所门口,还都签了认罪书,而且他们还被教训了,用麻袋装着,流了好多血呢。” “那种畜生,打死一个少一个。”红中婶边走边张望,“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这就不知道了,都说是老天开眼了。” ------题外话------ *** 杳杳和戎黎都不知道小时候见过哈,毕竟八岁十岁的样子和现在差别很大,杳杳来小镇找戎黎,是另有前尘 042:杳杳的迷惑行为 这两天,十里八村的妇人茶余饭后都在谈论“匿名英雄抓捕人贩子”这事儿。 这两天,降温了,天气很冷,戎黎在干嘛? 程及又回帝都了,戎黎在给他看店,一天十万,日结,看不看店无所谓,主要是坑钱。 一上午也没来一个客人,戎黎都不记得开了多少把游戏了。这个赛季,他只用一周时间,就从铂金掉回了白银。 不急,他很淡定:“子弹有没有?” 2号队友的声音听着像个糙汉子:“刚刚不是给你了吗?” “用光了。” “大哥,你好像一个人也没打中。” 戎黎:“给我子弹。” 这股子君临天下的气场,实在跟他的菜鸡技术不搭啊。 好吧,你声音好听,哥宠你。 2号队友:“给给给。” 这时,三号队友听到了脚步声:“人来了,快趴下。” 戎黎不趴。 戎黎从来不趴下,除非死。 “砰!” 他被敌人一枪打死了。 队友们:“……” 菜鸡,求你了,下次苟一苟,好不好? 戎黎退掉这局游戏,重新开,降落伞还没下地,敲门声响了。 他抬头:“怎么了?” 徐檀兮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个粉色、蘑菇状的电烤火炉:“你能帮我看看吗?”她说,“这个烤火的炉子好像坏了,插了电不发热。” 她今天穿了一条芭蕉绿的裙子,搭了黄色的毛绒短外套,配色很大胆,很衬她的皮肤,明艳三两分,清雅七八分。 这个浮躁的二十一世纪,能真正担得起窈窕淑女这四个字的女性已经不多见了,徐檀兮是那少数里的极致。 戎黎把手机放下,去拿了个插板过来:“拿来给我试试。” 她把烤火炉放在了他脚边的位置。 戎黎插好插头,拧开开关,炉子里两根发热的管子马上变红了:“这不是发热吗?” 徐檀兮垂首低眉,看着自己的脚尖:“可能是楼下的插座坏了。”她回头,看楼下,“好像来客人了,我下楼去看看。” 说完她就慌慌忙忙地走了,炉子留下了。 戎黎抬眸,看见她那绿色的裙摆轻轻荡动,好一会儿才荡出他的视线,他没管还开着的炉子,去倒了杯冷水喝。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徐檀兮也没上来拿她的炉子,倒是打了个电话过来。 “先生。” 戎黎打游戏打得手酸,他活动活动手指:“你的烤火炉还没拿下去。” “不用了,我在外面。” 戎黎随她的便。 南方湿冷,初冬已见严寒,外头的风不大,可也刺骨,烤火的炉子还开着,放得离他不远。 电话里,她小心谨慎地问:“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戎黎没问什么忙,嗯了一声。 “我买了一箱碗。”她似乎很窘迫,声音越说越小,“很重很重。” 特地说了,很重很重。 戎黎知道她什么意思了:“你人在哪?” “在我们店旁边的超市。” “在那等我。” “好。” 他关掉游戏,拿了外套下楼。 纹身店往下游走十多米就是一家两层楼高的大超市,是外地人开的,规模很大,开业没多久。 超市里人不多,戎黎到那的时候,徐檀兮已经在收银台旁等了,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左右张望着。 “徐檀兮。” 戎黎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徐檀兮没有见过他和别的女性打交道,不知道他是否也这样称呼别人。 “你来了。”她略带歉意地看他,“麻烦你了。” 戎黎走过去,扫了一眼她脚边的纸箱子:“是这个箱子?” “嗯。” 他蹲下,轻轻松松就搬起来了。 徐檀兮落后一步,走在他左边。 还没走出超市,导购小姐喊住了徐檀兮:“徐小姐,你要不要也抽个奖试试运气?” 徐檀兮的店就在旁边不远,与超市的工作人员有过几面之缘。 她止步:“怎么抽?” 戎黎跟着停了脚。 导购姓吴,是位三十出头的女士,她是吴家寨村的,十分热情:“全场买满一百就可以抽一次奖,你的小票还在吗?” “在。”徐檀兮把付账的小票拿出来。 吴女士看了一眼上面的数额:“你刚刚一共消费了三百一十二元,总计可以抽三次,我们的最大奖是微波炉。”她摇了摇手里的抽奖箱,“你抓三个出来就可以了。” 徐檀兮抓了三个小纸团出来。 吴女士帮她打开,前面两个都是空的,第三个上面有字,写着三等奖:“恭喜啊,你抽中了两条男士秋裤。” 戎黎:“……” 徐檀兮耳朵红了:“谢谢。”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奖品。” 秋裤是黑色加绒保暖老年款。 回去的路上,徐檀兮悄悄看了戎黎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戎黎放慢脚步:“你想说什么?” 她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手里的奖品袋子放到了他的箱子上:“这个送给你。” 戎黎转过头看她,她正望着别处,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落进了他视线里,迎面过来的私家车携来一缕风,吹起了她耳边的头发。 耳朵红了呢。 戎黎拖着懒懒的腔调,问她:“你送我干嘛?” 她眼睛望向他,目光清澈,弯弯的眉,温柔清俏,说话有着一股南方女孩的吴侬软调:“裤子是男士的,我穿不了,你帮我搬了东西,我送你谢礼,我们两清了。” 她知道,戎黎不喜欢人情,他喜欢两清,是以,她总是先欠人情,再来两清。 戎黎回了她一个字:“哦。” 她不再说话,一路都红着脸。 超市里,两位导购在闲聊。 “我怎么不知道有抽奖活动?” 吴女士神秘兮兮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同事好奇:“谁啊?” “我收了钱,不能乱说话的。”吴女士看着超市外面,心有感慨,“我们街草被小富婆看上喽。” 街草? 同事猜到了:“你说快递店的那个?” 吴女士摇摇手指:“不可说,不可说。” 戎黎帮徐檀兮把那一箱碗搬到了店里,他放下东西就上楼了,哦,顺带把那两条秋裤也带上去了。 徐檀兮像一只煮熟的虾,脸还红着。 秦昭里的电话打来了。 “喂。” 声音听着没精打采啊,秦昭里调笑:“杳杳。” “嗯?” “你怎么了?” 徐檀兮问:“什么怎么了?” “你朋友圈啊。” 她声音弱弱的:“没怎么。” 秦昭里拿话打趣她:“那你怎么老发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会儿养生一会儿驱寒,一会儿泡脚粉一会儿健骨丸,还有针灸和热疗,你是做微商了还是微信被盗了?” 徐檀兮不喜欢网上交际,她偏爱写信,朋友圈干干净净的,什么也不发,可就是这两天,她陆陆续续发了十几条,内容……就像秦昭里所说的:奇奇怪怪。 徐檀兮迟疑片刻,坦白了:“戎黎他有腿疾,我发的都是有用的。” “……” 这姑娘啊。 秦昭里被她逗笑了:“你私发给他不就成了。” 徐檀兮是个矜持稳重的姑娘:“那样太明显了。” 微信还是前一阵子加上的,因为关关想和她语音,戎黎才主动加了她。聊天页面干干净净,戎黎话少,她也不健谈,只有过一次对话,内容如下: 【关关的书包落我这了】 【我等会儿过去拿】 【好】 她很大胆,来了祥云镇寻他,但也很胆怯,不敢经常烦扰他。 这温水煮青蛙还要煮到什么时候?秦昭里是个直接了当的,不太来这些兜兜转转的,她就事论事:“你以为你发朋友圈就不明显了?” 徐檀兮很茫然:“很明显吗?” “……” 就差写上“腿疾方子戎黎专用”八个字了。 秦昭里那边在忙工作,手指边敲着键盘:“杳杳,你是不知道微信有分组可见的功能吗?你下次要是还想发,你就设置对戎黎一个人可见就行了。” 徐檀兮懊恼不已:“我给忘了。” “……” 动了情的女孩子啊,智商为零。 “徐檀兮。” 是戎黎叫她。 她立马回头:“啊?” 也不知他何时下来的,站在楼梯口,晃了晃正在充电的手机:“我试了一下,你的插座没坏。” 徐檀兮两颊通红:“……哦。”她知道人贩子是他抓的,那日晚上他没有带手电筒,捉那三人时肯定吃了苦头,这几日又降温,她担心他的腿疾,就寻了理由给他送烤火炉。 戎黎拔了手机,上楼。 “先生,”徐檀兮喊住他,“你的腿好点了吗?”秋裤要穿啊,天冷了。 他站在台阶上,点了点头。 这姑娘哪儿都好,就是不太聪明。 他转身上楼,嘴角弯了弯。 不爱笑的人啊,终于笑了。 ------题外话------ **** 甜不甜?! 043:戎黎杳杳的前尘 徐檀兮望着楼梯,怔了一会儿。 “昭里,”她蹙了眉头,“戎黎好像听到了。” 她仔细想想,方才到底有没有说过失礼的话? 秦昭里是雷厉风行的大总裁,自然魄力了得,飒得很:“听到了就听到了,温水煮青蛙也煮够了,该下嘴吃了。” 徐檀兮红着脸没接话。 “杳杳,”秦昭里敲着笔,问她,“还记得医院大火之后,你问过我的问题吗?” “记得。” 当时医院大火,她死里逃生,醒来后,她问秦昭里: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秦昭里说:若是落花有意,就以身相许。 当然了,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比较流氓不讲理,秦昭里就没跟她说,后半句是:若是流水无情,就强取豪夺。 秦昭里语气放正式了,重新问徐檀兮:“杳杳,落花有意吗?” 徐檀兮没有犹豫,轻声回答:“有意。” 来祥云镇之前,她设想过很多关于戎黎的事情,见到他之后,她确定了一件事:就是他啊,让她心如擂鼓那个人、让她忘了矜持枉顾礼仪的那个人。 她活了二十四载,就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他有她所有喜欢的样子,他的眼睛、眉毛,他不爱说话,他喜欢甜食,他很随性,他护短,他不喜欢生活,他喜欢游戏,他讨厌世界,他喜欢拳头,他不善良,他只碰这个世道的黑,却从来不动这个世道的白。 徐檀兮重复了一遍:“有意。” 落花有意,她钟情戎黎。 既然如此,秦昭里就给了很直接的建议:“吃了他。” 这行事作风就很秦昭里了,很大总裁了。 徐檀兮羞得浑身发热。 这时,风铃响了,有客进门。 徐檀兮别过头,整理好情绪,又理了理耳边的发:“我来客人了,不聊了。” “行,挂了。” 秦昭里先挂了。 进门的客人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婶,五官扁平,身材微胖,她手里牵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着个年轻女孩。 女孩小眼睛樱桃嘴,长相不出众,她肚子高高隆起,是个孕妇,头发披着,低着头看地,身上的衣服很旧,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黝黑。 大婶进来逛了一圈,指着散装柜最边上的袋装泡芙,问徐檀兮:“小妹,这个怎么卖?” 徐檀兮说:“二十四一斤。” 大婶拿起来一个,闻了闻香味:“可以少点不?” 徐檀兮迟疑了一下:“可以。” 她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最怕有人与她讲价了。 大婶自顾自地拆了包装,尝了一个:“那你说个最低价吧。” 徐檀兮皱着眉头纠结:“二十行吗?” 大婶嫌贵,摆手:“十六吧,十六我就买一点。” 十六就要亏了。 徐檀兮很不擅长拒绝:“好。” 最后,大婶买了半斤,试吃了两个,结账时自动免掉了零头,走前心情不错地说了一句:“我下次还来。” 她拽着绳子,与那位年轻的孕妇一同出去了。 徐檀兮的房东太太李银娥女士后脚就进来了:“小徐,”她在外面都听到了,“你这样做生意不得亏死。” 徐檀兮只是笑了笑,去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您怎么过来了?” 李银娥坐下说:“我闺女今天要加班,让我接外孙女回去住一夜,路过这儿就来看看了。” 李银娥的丈夫外出工作,她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地念大学,不常回来,女儿早几年嫁到了旁边村子。 “你这样做生意不行。”李银娥寻思着,“赶明儿你在店里放个谢绝还价的牌子,要是再有人讨价还价,你就说店里都是实价,不能还价。” 徐檀兮笑着应:“嗯,好。” 是应该如此,她最不会与人讲价还价了。 她去装了一些糖果,还打包了一个蛋糕:“刚刚那位婶婶用绳子牵的是谁啊?她的家人吗?” 李银娥在镇子里活了半辈子,附近村子的人基本都认得:“那是她儿媳妇。” “为什么要用绳子绑着?她不是怀孕了吗?” “是怀孕了,第二胎。”离幼儿园放学还有点时间,李银娥也不急着走,“我听别人说,她家儿媳妇得了病,好像是精神病之类的,不用绳子拴着会跑,还会打人,不过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她家那个儿媳妇不会说普通话,字儿也不会写,说是说外地谈来的,可是不是谈的谁又知道呢。” 徐檀兮安静地听,没有接话。 李银娥把声音放小点:“到底是买来的,还是哄来的骗来的,就不好说了,估计也是怕被举报,藏藏掖掖的。” 祥云镇的旅游业没怎么发展起来,并不富庶,又因为地理原因,依山傍水,镇子里与外界有些脱轨,许多老一辈的思想都还没有解放。 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在祥云镇其实不少见。 “这事你就当不知道,都在小镇里过活,有时候啊,也没办法,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银娥叹气,“不说了,我得去接外孙女了。” 徐檀兮把装好的糖果和蛋糕递给她:“这个给您。” 李银娥掏钱出来:“多少钱?” “不用了。” 白送李银娥就不要:“那怎么成,你开门做生意,这个人也送,那个人也送,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她把钱往徐檀兮手里塞,“拿着,你要是不收,我以后就不来你店里了。” 徐檀兮拗不过,只收了一张十块的:“够了。” 李银娥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柜台上硬放了五十块钱才走。 下午五点,太阳还未落山,戎黎就下楼要走了。他路过徐檀兮的收银台,停下来,扔了一句:“晚上去我那拿电脑,已经修好了。” “好。” 他把外套一套,手里拎了个装秋裤的袋子,走了,门口的风铃在他出门时荡来荡去。 徐檀兮望着他的后背,抿嘴笑了。 晚上七点,戎黎家门口的灯笼就亮了,八点,院门被人敲响。 戎关关在堂屋看动画片,听到声音从椅子上跳下来:“哥哥,有人敲门,我去开门。” 戎黎把搭在凳子上的腿拿下来,手机一扔:“我去。” “哦。” 戎关关继续看动画片。 院子东边的角落有棵槐树,已经快落光了叶子,月光停落在光秃秃的枝丫上,洒下一片银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抬头,一轮满月当空照,笼山笼水笼人家。 小镇的夜总是格外的静,格外得惹诗人偏爱。 戎黎打门,见来人,神色寡淡:“有事吗?” 是王月兰的侄女何桐。 她手里拎着袋子,化了很漂亮的妆。她不太敢看戎黎,眼神羞怯:“我听我姑姑说你会修电脑,可以帮我看一下吗?我的电脑坏了。” 戎黎说:“街上卖电脑的会修,你找他。” 她脸已经红了,自然是不好意思,可还是想再争取一下,就说:“街上已经关门了。” 她喜欢了很久的人,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想撞了一下南墙。 戎黎轻描淡写,伤人三分:“这位小姐,我不是修电脑的。” 何桐低下头去。 他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尽管她去他店里拿过很多次快递。 “打扰了,抱歉。” 何桐道完歉,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戎黎突然喊:“徐檀兮,”他语气同样的不温柔,不耐烦,可总归是不一样,很自然、很熟稔,“你愣那干嘛?进来,你的电脑在屋里。” 何桐抬头,看见了徐檀兮。 端庄温雅,窈窕清逸,她是个画一样的女孩子。 原来,戎黎也不是所有女孩子的名字都不记着。 ------题外话------ **** 秦昭里:“吃了他。” 徐檀兮:“怎么吃?” 戎黎:“问别人做什么,过来,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