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1父亲节,写给父亲 小时候,父亲是一座山 我趴在山上,看天尽头,看云归处 长大后,父亲是一座桥 我踩在桥上,越过沟堑,跨过江海 现在啊,父亲是一堵墙 他挡在那里,叫我有家可归,叫我还是个孩子 后来啊,父亲是两个字 字字铿锵,字字坚强,是回忆,是故乡 (今天是父亲节,这是心里面一直藏着的话,写在这里,和自己说说,也和你们说说。祝天下父亲身体康健,平安一生!) 写给仙人庙里的仙人掌 我去过五湖四海,南北西东。 你栖身露台窗沿,暮鼓晨钟。 我叹你没见过路上的风,你笑我背了太多的梦。 我越走越远,你越笑越浅。 我以为你习惯了平凡。 你凝眸一笑:我与我很近,你离你很远。 第一章 上山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你懂了么?” 山路上,穿白衣的男子相貌极是清俊,轻袍缓带,雍容不迫,言谈举止间,蕴藉儒雅。 在其身后跟着一头青牛,双眸微闭,似有倦意。头上微微隆起,将要长角。 “这时候上山,是最好的时候。等草长了,树绿了,花开了,终归是‘见了’。见一眼,就要少一眼。只有‘不见’,才不会少。你懂了么?” 青牛不答。 “转过前面这道弯儿,大概还有三百多道。上去以后就是猿天门。进了猿天门,才算真正进了御鼎山。” 男子跨上一个台阶,突然停了下来。 “十八,你背上的孩子呢?掉哪儿去了?” 男子转身,青牛打了个哈欠。 御鼎山,猿天门处聚了许多人。还有人正陆续赶来。 “让一让,让一让,快闪开!” 远处,一柄仙剑摇摇晃晃,朝人群直冲过来。仙剑上站着一个红衣少女,两条手臂像打了石膏,直愣愣的端在身体两侧,极力的想要稳住仙剑。 但越是使劲儿,身体越是僵硬,两条腿像灌满了铅,身子一歪,犹如被砍断了支撑的草人,一头栽了下去。 下面的人听到喊声,顿时乱作一团,你推我搡,作鸟兽散开,空了一块地方出来。 在最后一刻,少女本能的收回双手,遮住了眼睛。 “澜澜,你是要撞死谁么?” 半空中传来一个柔和、温雅的声音,众人一本正经的忍住了笑意。 听到那个声音,大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大饼,继而浮现出一张大脸。像饼那么大的脸,少见;像脸那么大的饼,也少见。 来人正是御鼎山最爱凑热闹、最爱管闲事的天阙峰长老——何吕施。 何吕施降下仙剑,掰开红衣少女紧紧捂着双眼的手,道:“飞的还行,就是落地的准头儿差了点儿,没砸中。” 红衣少女睁眼见到何吕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差点儿从仙剑上摔下来。 众人瞧着她惊魂甫定的模样,双颊绯红,气喘吁吁,娇弱无骨。配上一双杏眼,活灵活现,就像被风裹住的春水,化成了人的模样。 就连刚才还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几名女弟子,也都看的痴了。 何吕施扶着她走下仙剑,转头对众人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摔跤么!”说出这句话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心里面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除去天阙峰长老这个头衔,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头衔:掌门千金月微澜也就是身边这个红衣少女唯一的——师父! 寻常弟子练气两年,最多三年,便可破御气境,入御府境,御剑而行。但自己教的这个徒弟、御鼎山掌门真人的掌上明珠,练气练了足足五年,这才勉强破镜,昨天刚刚学会御剑。 对外的说法,是练了五年;至于到底练了几年,他自己心里清楚。 “大师姐是被仙剑给绑架了么?”台阶上坐着两个小童,五六岁的光景,两个人直勾勾的盯着那把仙剑,面露惧色。 何吕施脸上一热,但碍于那两个小童年纪太小,又是自己新收的徒弟,实在不好发作。 何吕施道:“澜澜,你不是在天阙峰上练剑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月微澜一脸委屈,嘟起嘴道:“我说是被风给吹过来的,您信么?” 何吕施当然相信。他自己的徒弟,他有数。 “陈师叔待在千浔峰上这么多年,终于肯下山了。听说这次下山,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人群中,一个年轻弟子说道。 “要叫玄清师叔。陈师叔、何师叔、吕师叔的,叫起来难听死了。”一名年轻的女弟子怀抱仙剑,昂着脸道。 何吕施闻言老脸一绿,神识一动,掠过刚才说话的那名弟子。 只见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瞳孔放大,满脸通红,退了一步。 何吕施心中窃喜。 “听说玄清师叔六岁时,曾同时和十个人对弈。他以一对十,一盘未输!” “听说玄清师叔十岁时,跟随一个先生读书。第二年那先生便自己跳河死了。” “不是跳河。是玄清师叔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那先生不信,说在河水结冰的时候可以啊,然后就掉到冰窟窿里面了。”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传言,谁也没有看见。但有一件事却是真的,当年玄清师叔上御鼎山时,掌门真人亲自给撑得伞!” “对对对,这事儿千真万确!我听……” 年轻弟子们越讨论越兴奋。他们聚在这里,从头到尾目的只有一个:见上一眼玄清师叔! 至于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天生道种也好,旷世奇才也罢,没人会关心。 除非他是—— “南辕北辙,看到人了么?”何吕施听得心烦,冲那两个小童喊了一句。 两个小童一男一女,一个叫南辕,一个叫北辙。 南辕北辙赶紧站起身来,使劲儿睁大了眼,朝山下望去。 “没看到人,听到一声牛叫。” “哞——” 山下传来牛叫,群山回应,悠长不绝,似空外霜钟。 青石路上,转出一个白衣男子,如山间清风,徐徐而行。 山风无意,却在一众女弟子心里引了山洪。 众人听见牛叫,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踮起脚尖,向山下望去。 刚才被何吕施神识压迫的那名女子,更是如痴如醉,呆呆望着山下,也不知是人在动,还是山在动。 何吕施带着两个小童下山迎了几步,面带疑色,向白衣男子问道:“玄清,那孩子呢?” 陈玄清跨上一个台阶,转身一看:“孩子呢?又掉啦?!” 第二章 少年与雷兽 山中起了一层雾气。 雾气与雷泽峰上的云涛连在一起,犹如垂下一道帷幔,把雷泽峰整个儿遮在了里面。 此刻,这帷幔被人掀开了一角,一个清瘦少年走了进去。 即便是辅佐过两代掌门,已经朝御虚境踏了半步的那位令人闻之色变的老雷主,也没有发觉这个少年是如何在雷阵上撕开了一个口子,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 他在这个少年身上甚至没有发现任何修行过的痕迹,即使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引气入体,他也没有觉察到。 雷泽峰上,有第一代掌门亲自设下的雷阵,后面又经过了历代掌门不断修缮,以天地真元淬炼玄雷,莫说是凡夫肉体,即便是踏入御神中境能够分神出窍,到了这雷阵跟前也要犹豫几分。 更何况,里面还藏着一只活了上万年的雷兽,最喜食人元神。 雷池滔滔,风云翻滚。半空中,有双眼睛紧紧盯着少年。眼神中带了几分惊讶,但更多的则是一种睥睨天下的不屑。 似乎,还有嘲笑。 黑暗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叹息。少年借着雷光,踏水而行,循声而去。 雷池周围,是雷泽峰众弟子的居所。老雷主似乎不愿让其他人看到雷池中的情境,以神识封住了众人耳目,就连看管雷狱的两位长老,也都一并瞒了过去。 少年在雷池中走了三十三丈,在两根通天巨柱跟前停了下来。 两根柱子,向上一直伸到云雾里面,似乎是用黑铁制成。柱子上纹理斑驳,纵横交错,犹如千沟万壑。 少年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合抱之木,始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像九层之台那么高的合抱之木,要多少人才能抱过来呢?” 或许是百人,或许是千人,或许是芸芸众生。 芸芸众生为什么要去抱一棵树呢? 少年莞尔一笑。像这种有趣却又无聊的问题,他已不知想了多少个,也不知想明白了多少个。 柱子上传来阵阵寒气,白光一闪,从上面落下一道闪电,在千沟万壑中穿行而过,一闪即逝。 少年眉头一皱,抬头朝天上看了看,歉然道:“我踩到你了啊?” 藏在云雾中的那双眼睛突然露出几分惊恐,随即恢复镇定,仔细看了看下面的懵懂少年。 懵懂少年也抬起头来,望向云雾之中。 云雾中,徐徐降下一根银须,缠在少年腰部,又徐徐升了上去。 少年终于见到了那双眼睛。 与其说是两只眼睛,不如说是两片星海,两片直立起来,叫人充满了向往但又生怕会玷污了的星海。 星海浩瀚,闪电、流星犹如两个捉迷藏的孩子,追着跑过。 少年站在岸边,心生欢喜,道:“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雷兽不答。它在想一个人,在想上一个能听见它说话的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但过去太久了,它记不清了。它只记得,那时候御鼎山上的星光很多,甚至有些耀眼。它每次抬起头,一眼就能看见自己最喜欢的那颗。 但现在看不见了。现在抬起头,有时候连星星都看不见了。 对了,上一个能听见它说话的人曾许诺送它一颗星星。但直到现在,那个许诺也没有兑现。 少年又道:“我听你一直在叹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了?” 顿了一下,少年换了一副神情,满脸严肃,又道:“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就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吧!哈哈!” 雷兽心中闪过一丝惊愕。 少年走在雷池中的时候,它在云雾中看的清清楚楚;现在到了眼前,反倒觉得有些模糊了。 上一个能听见自己说话的人,是不是也这样胆大包天? 少年见它毫无反应,向前走了一步。第二步刚跨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收了回来。 银蛇狂舞,骤然而至,少年鼻尖三寸处,一道闪电轰然落下。 再走一步,又是一道闪电。少年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各踏出一步,但都退了回来。 十方天地,不盈一握。 但握住这天地的,却不是那只强大到能够食人元神的雷兽。而是这个少年。 少年在迈出每一步之前,都精确觉察到了倏忽而至的闪电。 雷池边上,老雷主面色开始变得凝重,甚至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如果说之前少年进入雷阵或许是雷兽有意放行,毕竟这种事情以前有过先例。但现在雷兽接连降下玄雷,那少年居然能够从容应对,须臾之间,分毫不差,这实在让他匪夷所思。料想是他亲自到了那雷阵里面,也不敢保证每次都能从容应付。 雷阵设立数千年来,能够这般从容进出的,只有过一个人。但现在那人正关在雷狱里面。 但就算是雷狱中的那个人,也是仗着通天般的修为,以及那件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兵器。 眼下这个少年,让他感觉有些头疼。 御鼎山另外一座山峰上,也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雷池中的少年。但与老雷主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丝毫不安,反倒有一些欣慰,甚至是高兴。就像是在欣赏一件作品,一件令人十分满意的作品。 少年见雷兽似乎有些恼怒,把手伸到身后,将系在腰上的一个袋子取了下来。 打开袋子,里面露出一个做工精致、拳头大小的铜鼓,少年用手托着,递到雷兽眼前说道:“听说你有一个玩具被人偷了,这个送你!” 雷兽心中再次惊愕。两片星海中突然起了波澜,身上沟壑里数道闪电疾驰而过。 雷池边上,老雷主眉头紧皱。思索再三,还是抬了抬手,将聚在雷池上方的云雾拨了一下,把少年与雷兽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 铜鼓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围着少年转了几圈。 接着,少年耳中传进来一个苍老、缓慢,仿佛来自于很远很远之外,来自于很久很久之前的声音:“天有三十三重,你能看见几重?” 少年答道:“四重。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 浓雾渐浓。 少年被一股无形之力托着,重新回到了水面,回到了两根柱子跟前。 少年抬头,看见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周身被雷电包裹,悬在半空。 快要走出雷池的时候,少年停下来,抬起左手,高高举过头顶,朝身后使劲儿挥了几下,大声喊道:“走了!” 半空中,一道赤色闪电倏忽而至。 少年手心一痛,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自言自语道:“手举高了啊!” 把手收回来一看,只见在左手掌心的位置,有一道掌纹变成了赤色,似乎,还多了几道细纹,就像是一条赤色的树根。 云雾中,铜鼓快乐的翻了几个跟头儿,借着雷光,鼓腰上映出四个小字:石青峰赠。 第三章 字字诛心 石青峰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趴在一棵大松树上睡觉,睡着以后松树变成了一头青牛,驮着他到了一个景色秀丽,鸟语花香的地方。 似乎,还有一个非常好看的小姑娘,正抱着一把比她自己还要高的芭蕉扇,给他扇风。 明明才过了冬,天怎么这么热了? 前几天龙抬头的时候,不是下雨了吗?下雨以后,应该更冷了啊! 啊,雨水怎么流到这里来了!他忽然感觉屁股底下湿了一片,登时清醒过来。 很湿,还有点儿热。啊!不好!难不成我又——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下爬了起来,转身望向刚才被“雨水”浸湿的地方。 扇扇子的小姑娘被他“诈尸”一样的醒来方式吓了一个趔趄,扔下扇子,尖叫着,像逃命一样飞奔出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见外面风和日丽,阳光很好。 刚才躺着的地方是一张石床,很大,上面到处都是水渍。而他自己则像是被人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挂着水。头发俨然就是一团水草,甚至比水草更湿。 这是哪儿? “这儿是千浔峰。御鼎山的‘天地宝库’!是御鼎山五座山峰里面风景最好,气候最佳的地方。有数不清的奇珍异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造化神秀,四季如春。” 门外走进来一个白衣男子,正是陈玄清。 在他身后,跟着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小姑娘,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木剑,粉色的木剑。 石青峰在那把木剑上扫了一眼,皱了皱眉,道:“四季如春,很没趣啊!” 陈玄清呵呵一笑,问道:“见到它了?” 石青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见到了。没有想象中大!” 陈玄清笑了笑,没有接话。把端着粉色木剑的小姑娘领到身前,对石青峰说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回头会有执事弟子过来,替你收拾一下。你要是找我,就叫她带你去。她叫霜儿。” 说完以后,在霜儿肩上轻轻拍了几下,凑到她耳边说道:“他只是一个小哥哥,比你大了两岁。不是妖怪!你看,他长得多好看啊!” 霜儿转头看了看陈玄清,似乎对眼前这个冒了三天热气的家伙并不放心。 陈玄清又道:“他以后就是你的小师弟了。哪儿有师姐用剑指着师弟的道理?” 霜儿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把剑交到右手,立在身后。左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并拢二指,立在身前吁了口气。 陈玄清微微一笑,对石青峰道:“这是你师姐,霜儿。雪傲霜的霜。” 说罢,转身走出屋外,对着阳光伸了伸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雪傲霜的“霜”?怎么会有这种解释?欺负人吧! 一道剑光闪过,屋子外面飞来一个胖子。 何吕施。御鼎山最爱凑热闹、最爱管闲事的何吕施。事实上,这已经是他第十一次来了。 三天前,十八将石青峰从雷阵外面背回来以后,他体内就像烧了一锅开水。浑身滚烫,热气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往外乱窜,汗水像体内发了洪灾,一波接着一波。若不是千浔峰上灵药无数,天天用灵丹喂着,恐怕一条小命早就没了。 这三天来,何吕施早上一趟,中午一趟,晚上睡前之前还有一趟,一天三趟,从未断过。 及至今日,整整来了十一次!盼了三天三夜,终于见到了陈玄清从山下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咳咳——” 何吕施站在外面,故意提高嗓门咳了两声。作为天阙峰上的长老兼掌门千金唯一的师父,他自然不能自降身价,进去见一个刚刚上山的孩子。 即使他是陈玄清带回来的,哪怕是掌门真人亲自带回来的,那也不能掉了身价! 石青峰正坐在石床上愣神儿,正在回忆三天以前的事情。 “咳咳——” 何吕施又把嗓门提高了些,这一下用上了丹田之力,远处山上几个采药的弟子不约而同抬起头来,朝这边看了过来。 何吕施感觉有些用力太过,忙不迭伸了伸手臂,又弯了弯腰,做出一副晨练的样子。 石青峰耳朵嗡的一声,终于回过神来,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站住!”霜儿双手抱剑,站在原地喊了一声。 “我是师姐,你跟着我!”一面说着,一面大摇大摆的走到石青峰前面,先他一步跨过了门槛。 何吕施听见脚步声响,赶紧整好仪容,抬头挺胸,双臂抱在胸前,用侧身对着门口,摆出了天阙峰长老兼掌门千金师父的姿态。 “下站何人?报上名来!” 何吕施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身后居然传来了这么一句! 作为御鼎山第一补刀刽子手,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跌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而且,跌的体无完肤,像饼那么大的一张脸,摔得稀碎! 他听出那是霜儿的声音,只希望她认出自己,不要再来第二刀。 “何叔叔?你又来啦!”霜儿将他认了出来。像他这样有特色的的人,很难不被人认出。 “又来啦……又来啦……又来啦……又来啦……” 何吕施耳边像飞过一群乌鸦,每一只乌鸦都在叫着:又来啦……又来啦…… 纵横补刀界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等凌辱! “谁又来啦?”屋子里面传出另外一个声音,比刚才霜儿的声音大了许多。 天啊!作孽啊!报应啊!杀了我吧! 这一刻,何吕施真想御剑飞走。但转念一想,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往后总归有见面的一天!不如一次性把脸丢尽,现在丢尽,以后想丢也没得丢了! 这样一想,心里立刻畅快了不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换了副轻松地表情,转过身来。 石青峰来到门外,见到何吕施后突然皱了皱眉,盯着他道:“你有病!” 补刀四连击!刀刀入肉,字字剜心!是可忍,孰不可忍!绝不再忍! 何吕施双手叉腰,暴跳而起,破口大叫:“你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你——你——你说我哪儿病了?啊?说呀!我哪儿病了!我病我碍着你了?我——我——我吃你家药了?” 小师姐目瞪口呆,大师弟一脸诧异。两个人不约而同退回了屋里。 “师弟,你把门关上吧。” “嗯。” 门缝里,传出一个蚊子一样的声音:“你有疾在腠理,不治将益深!” “你——!” 何吕施气急败坏,祭出飞剑,化作一道剑光,破空而去。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捋了捋胸口,吁了口气。 将手抬起来的时候,石青峰突然发现之前那道变成赤色的掌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但那些细纹还在,而且似乎比之前多了几根,就像树根扎入泥土一样,长在了手上。 第四章 一块搓衣板 御鼎山五座山峰,傲视苍穹,数千年来,一直扮演着正道领袖的角色。 天阙峰作为祖峰,是历代掌门居住的地方。 雷泽峰掌管戒律,上有雷池,下设雷狱,是一脉重地。 千浔峰气候最好,景色最佳,峰上多奇珍异草、珍禽异兽,是御鼎山的“天地宝库”。 万仞峰掌管军机,是五座山峰中弟子最多的一座。 涿光峰掌管典籍,藏有各种道藏,共计一千二百二十八卷,另有禁书一百三十八卷。 五座山峰,五位峰主,每一位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其中又以千浔峰峰主——雪千浔最为有名。 关于天下的美人儿,世人有两句评断广为流传。一句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一句是“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前一句,说的是黛溪山浣花宗的宗主——苏幕遮;后一句,说的便是御鼎山千浔峰峰主——雪千浔。 只论长相,苏幕遮略胜半筹;加上才气修为综合而论,雪千浔胜半筹。 据说当年有一位其他山峰上的长老,三番五次想要放弃长老的职位,甘愿去千浔峰上做一名普通弟子。 为的就是能够天天看到那与浣花宗宗主排名并列的绝世风华。 大道朝天,各走半边,有人想走的久远,有人却只想看路上的风景。 但你在看风景的时候,殊不知又成为了别人的风景。 石青峰现在就成了别人的风景。 何吕施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其他山峰上的弟子陆陆续续都赶来了千浔峰,都想见一见玄清师叔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玄清师叔上御鼎山这么多年,这是终于要收徒了?” “能被他看上的孩子,肯定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或许比万仞峰上的白羽都要更胜一筹。” “以玄清师叔的修为,会不会已经踏进了御虚境?当年上御鼎山时,那可是掌门真人亲自撑伞!” “但这么多年以来,谁也没有见过他出手啊?甚至连最基本的御剑,也没见过。御鼎山上千道弯儿,他连鞋子都磨破了,脚趾都露出来了,也没见他御剑。” “依我看来,玄清师叔是在天上飞的多了,肯定是腻了。再说,以玄清师叔的性格,山光物态才是心头所爱,天上冷嗖嗖的,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走路!” “你拉倒吧,你那是不会御剑。等你到了天上,撵都撵不上你!” 各峰弟子聚在一起,对陈玄清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充满了好奇。但到场的弟子里面,却唯独没有看见天阙峰的弟子,不知道是没有得到消息,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众人在门外足足等了一顿饭的时间,也没见石青峰出来。 石青峰正趴在地上看书。在很认真的看一本很厚的书。 像这种无聊的事情,霜儿自然没有兴趣。为了不叫她打扰自己,石青峰看书之前给她找了块砚台,并且把磨墨的步骤给她详细讲了一遍。末了,告诉她道:“你心中想着什么颜色,就能磨出什么颜色的墨!” “我能墨出粉色的墨吗?” “能!” 又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石青峰终于合上书本。从旁边找出一张纸,蘸着霜儿磨好的墨,认认真真的在上面写了起来。写完以后,把墨迹吹干,叠起来,放进了怀里。 “我怎么没有磨出粉色的墨?” “你不够心诚,一定是磨墨的时候走神了!” “哦,我刚听外面来了好多人,是不是何叔叔喊人去了?师弟,你从门里看看,先不要开门!” 石青峰走到门前,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门。吓得霜儿赶紧端起木剑,往后退了一步。 门外,来人自发的排起了长队。队伍最前面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两名千浔峰执事弟子。一名弟子拿着纸笔,正在记录。另外一名弟子则负责招呼来人,一边接过东西,一边喊道:“万仞峰江百离,黑竹剑一把;雷泽峰慕北辰,轰雷木弹弓一个,弹丸两袋;东方正,小叶紫檀搓衣板一块,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千浔峰李汀兰,玄黄丹一枚;陆晓风、陆晓雨姐妹,长衫一件,桂花糕一盒,哦,这个是给玄清师叔的,不用记录。涿光峰王帽,小黄——小人书一本……” 石青峰看到眼前一幕,有些傻眼。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众人千呼万唤,总算盼到他出来,场中登时像炸开了锅,沸沸扬扬,议论不止。 “不愧是玄清师叔看中的弟子,一看就是万中无一的修炼天才!” “岂止是万中无一,简直是百年不遇!” “眉目之间,有星月之相,能成大器!” “不出一年,肯定能破御气境,我敢打赌,比万仞峰上的白羽要快!” “没人会和你赌,谁赌谁输!” “长得真是好看,你看,和玄清师叔有些像呢!”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于千浔峰以外的弟子,接近石青峰就等于接近了千浔峰,等于接近了这座御鼎山人人垂涎的“天地宝库”;对于千浔峰上的弟子,接近石青峰就等于接近了陈玄清,接近了连掌门真人都要为其撑伞的人。 若是陈玄清真的已经踏入了御虚境,能够得到他指点一二,修行一日千里,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何异于探囊取物? 这个被陈玄清看好的孩子,万一是掌门真人暗中培植的下一任掌门人选呢? 众人窃喜。 石青峰走到桌子跟前,看了看地上整整齐齐摆着的一长溜东西。对众人说道:“大家的心意,我都领了。但是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用不完,也拿不动。要不这样,我站在那边,谁有项圈之类的东西,借我用用,我闭上眼睛扔一下,套中哪个就留下哪个,其余的你们都带回去。” 众人一听,先是一惊,继而兴奋起来。这样一来,石青峰就只能拿一件东西,若是恰巧套中了自己的那份,那自己就成了众人里面的独一份儿,以后谁都没法跟自己争这个孩子,谁也没法跟自己争千浔峰的诸多灵丹妙药,诸多修炼机缘了。 人人都是赌徒,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赌局。 人群里面站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弟子,脖子上戴着一个纯金项圈。从项圈与头的比例来看,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戴上了,一直没有摘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摘的下来。 还好人多力量大。一个人按住鼻子,一个人按住耳朵,第三个人双手端平,在尽量让小虎头少受伤的情况下终于把项圈摘了下来。 “你小时候这么白啊!”旁边一个女子望着小虎头脖子上留下的痕迹说道。 石青峰手持项圈,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蒙住双眼,原地转了几圈,确定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之后,把手往后一甩,朝前面扔了出去。 众人眸子不约而同发出亮光,紧紧跟着项圈飞到天上,飞向前面,砸向地面。 项圈落地,没有直接倒下,而是立在两样东西中间转了起来。 “小黄——”执事弟子“黄”字未落,却见项圈倒下之后又弹了起来,稳稳的套在了另外一件东西上面。 “小叶紫檀搓衣板一块!” 第五章 澜澜的礼物 石青峰套中了雷泽峰东方正送的小叶紫檀搓衣板,东方正独得宠幸,一张肉嘟嘟、圆乎乎的小脸就像盛开着的向日葵,朝众人挨个转了一圈,抱着拳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其他人虽然心中不甘,但看到东方正把石青峰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捡起自己的东西,悻悻的去了。 “石师弟,赶明儿来万仞峰喝茶啊!” “石师弟,我最近炼制了一种‘逍遥丹’,有空过来尝尝!” “石师弟,回头来涿光峰看书啊,我有独家珍藏的孤本!” “石师弟,记得把东西转交给玄清师叔啊,那个桂花糕粘牙,小孩子不能吃!” …… 众人临走的时候,仍然心有不甘,把自己的家底儿、私货争相亮了出来。当然,也有人另辟蹊径,打起了向日葵的主意:“东方师兄,我从老家带了副字画过来,您是行家,回头您给掌掌眼!”“东方师兄,上次来看我的那个表姐,过阵子可能还要过来,到时候我去喊你!”“东方师兄,山下新开了一座落凤楼,听说是浣花宗开的,回头咱去看看。” …… 打不过他的时候,你就加入他。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 东方正满脸堆笑,把众人一一送走。直到千浔峰上过来收拾屋子的两个执事弟子进了屋里,开始忙活起来,这才拿起那块小叶紫檀搓衣板,双手托着送到石青峰跟前,一本正经说道:“石师弟,你看看这木料,南海大荒山正宗野生,就这纹理,起码要两千年以上才能成材!你看这光泽,这颜色,从红棕到紫黑,不瞒你说,我家祖上五代,专门替皇都挑选木材,就这块板子,历经我祖爷爷、我爷爷、我父亲,三代盘玩,放太阳底下都能反光。就这包浆,就是送到皇室贵族手里那也绝对是上品!” 石青峰见他说的兴起,不忍心打断他,任由他聒噪。 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这儿。关于搓衣板的用法以及一些说法,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但能把一块板子用出包浆,这个境界,他不得不折服! 在听东方正讲话的时候,他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另外一个人。一边听别人说话,一边想自己的事情,这个技能他早就已经掌握。炉火纯青。 直到那两位执事弟子收拾完毕出来,东方正终于抹了抹口水,收住话柄。 石青峰回过神来,目光突然凝在他脸上,盯住他道:“你——像一个人?” 东方正神色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扭捏了一下,道:“何吕施!对不对?石师弟真是好眼光,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何吕施——是我的表外甥,我是他表舅!” 他怕石青峰听不明白,又补充道:“他是我姑姑家大表姐的儿子,就是他介绍我来的御鼎山。” 石青峰惊讶道:“姑姑她老人家,不,是表姐她老人家——” 东方正道:“早就没了!我那姑姑比我爹大十多岁,我表姐比我爹小十多岁。我爹在快九十的时候才有的我,是外房生的,打小儿没见过老娘。” 石青峰听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些酸楚,目光呆滞,凝视了半晌,自语道:“我也没见过老娘,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顿了一顿,又道:“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我,知不知道我叫石青峰。” 东方正见勾起了他心中酸楚,有些过意不去,挠了挠头,将手里的板子塞到他手里,道:“我该回去了,一会儿师父还要考我功课。” 说完这句,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几步,突然仰起头来,抬起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 “师弟,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霜儿从屋里出来,与石青峰并排坐在门槛上,伸出两只沾满了墨汁的小手,在他两个眼角抹了几下。 石青峰转过脸来,摸了摸霜儿的头,挤出一个笑容,道:“大家都来看我,感动到我了。” 霜儿听到这里,突然往他身上一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前两天——前两天我以为你要死了——” 一颗心悬了几天,终于在放下的时候砸中了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石青峰十二年来,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东西有了动摇。 听见霜儿嚎啕大哭,假山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的甚是单薄,虽然才过冬天,却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单衣,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朱唇轻启,露出两排皓齿。脸上泛起几片绯红,映着阳光,犹如雪地里一棵花树,格外娇艳。 霜儿见到来人,站起来抹了把泪,抽抽搭搭的走了过去:“澜澜姐姐!” “霜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月微澜见她脸上手上到处都是墨汁,强忍住笑,掏出一块手帕,蹲下来替她擦了一遍。 擦完以后,领着她走到门口,看见石青峰脸上也有不少墨汁,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只笑了一下,便立刻绷了回去,瞪圆了一双杏眼,捡起地上那把粉色的木剑,战战兢兢的指了指他,道:“你,你为什么欺负霜儿?” 石青峰抬头笑了笑,盯着她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月微澜一愣,双颊立刻泛起片片红晕,噘起了嘴,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在了木剑上面,往前送了一下,道:“你,你胡说什么呀!再说——我就不客气了!” 霜儿破涕为笑,拽了拽她的衣袖,道:“澜澜姐姐,不是他!他是我小师弟,叫石青峰。” 月微澜收回木剑,伸手指了指两个人脸上的墨汁,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霜儿道:“哎呀,这个,这个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他没有欺负我,他是我师弟!” 说到“师弟“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下,伸着脖子,把声音拉的又高又长,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师弟,再也不是千浔峰上最小的小师妹。 月微澜道:“那——是我错过他了。”想要给石青峰道歉,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一张粉脸又热又涨,就像喝醉了酒。 石青峰笑道:“你没有错过我,我在这儿呢。” 月微澜心里一急,知道自己错了个字,被他抓住了把柄。伸出如葱玉指,指着他跺了跺脚,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完拉起霜儿,跨过门槛进了屋里。 屋子里面,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个人好久不见,相谈甚欢。聊到最后,霜儿说刚才来了好多人,还都带了东西,有黑竹剑、轰雷木弹弓、玄黄丹、小人书……一口气说了好大一堆。 月微澜听了半晌,皱了皱眉,道:“都带东西了啊?” 霜儿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遗憾,道:“唉!带是都带了!但是那个败家玩意儿都给退回去了!” 又道:“那么多东西,都给退回去了!只留了一块木头,你说气不气人!” 月微澜见她字里行间尽学大人的口气,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想了片刻,悄声道:“霜儿,我到这儿来——是不是也得带点东西才好?” 霜儿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盯着她皱了皱眉,道:“你——没带东西来吗?” “我——”月微澜欲言又止,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除了刚才用来给霜儿擦脸的那块手帕,再也没能找出第二件东西。 作为御鼎山掌门真人的掌上明珠,从来都是别人送她东西,她几时送过别人东西? 霜儿像zhui债一样死死地盯在她身上,看着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最终回到了那块沾满了墨汁的手帕上面。 月微澜满脸通红,就像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火炭。犹豫了好大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双手撕扯着那块手帕,站起来走到了门外。 月微澜与霜儿进屋以后,石青峰便离开门槛,往外走了几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是他从书上读到的道理。偷听别人说话,便是不合于“礼”,不管主动还是被动。 月微澜走到石青峰身边,眼波流转,双颊通红,一颗心怦怦怦跳个不停,张了好几次嘴,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这次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只有——” 石青峰等着听她说完,却突然感觉左脸一热,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忙不迭把手捂了上去。 转头一看,只见月微澜低头侧目,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拽着衣角,却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明白过来之后,石青峰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一只手捂在脸上,也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一直捂着。 书上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是这么贵重的礼物!但此刻自己手里除了那块小叶紫檀搓衣板,再也找不出任何东西。 两个人僵在场中过了好大一会儿,石青峰终于鼓起勇气,对月微澜道:“我——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只能——” 说罢,猛地一扭头,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月微澜杏眼一睁,朱唇轻启,心里面犹如起了万丈波澜,稍稍一顿,拔腿跑了出去。 快到转角的时候,突然听见石青峰在后面喊道:“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石青峰从后面追上来,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递到她手里,喘了口气,道:“等你到了天阙峰以后——” 月微澜还没等他说完,已经将纸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人参,当归,枸杞,山萸肉,熟地黄,麸炒白术,酒女贞子,炒白芍,茯苓,黄芪,肉苁蓉,一碗水煎成半碗,每日一副,万望坚持!” 石青峰接着说道:“等你到了天阙峰以后,把这个交个何吕施长老,让他一定坚持吃药!” 第六章 怕不是个妖怪吧 月微澜回去以后,当天夜里天阙峰上有道剑光亮了三次。最终悬在半空,停了片刻,终究没有飞出。 石青峰睡了一个好觉,直到前来送饭的弟子敲门,这才揉了揉眼,爬了起来。 门外阳光正好,初春的太阳格外澄澈,照在身又暖又柔。 石青峰将两只手伸到身前,掌心朝上端平,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阳光落在上面,手心慢慢变暖的感觉。 晒了一会儿,将两只手慢慢收回,捂在脸上,就像接了一捧阳光回来,敷在脸上,把春天融了进去。 但这温暖的阳光,却只接了一捧。第二次闭上眼睛的时候,阳光中突然多了一片红霞,慢慢的晕染开来,在他眼前飘来飘去。时而离他近些,时而离他远些,恍恍惚惚,朦朦胧胧,忽而又变成了两只蝴蝶,飞入乱花之中,叫人寻它不着。 忽然,石青峰眼前一黑,又出现了一座独木桥。桥头站着一个女子,看样子想要过桥,却又害怕掉进河里。正犹豫时,远处走来两个游方的和尚。小和尚见了女子,赶紧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和尚见了女子,却快步走过来,把那女子背到了对面。过河以后,小和尚一路嘀咕:“师父常教我男女有别,是佛门重戒,刚才怎么背了个女子?”走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师父,你犯戒了!怎么背了女人?”老和尚哈哈一笑,说道:“我只是背了她一段,你却背了她一路。我早已放下,你却还放不下!” 这是以前师父给他讲的一个故事。现在,他突然感觉自己成了那两个和尚,是应该做大和尚,还是应该做小和尚? 他有些头疼。想了一会儿,笑道:“算了!还是不要做和尚了!” 日上三竿时分,来了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这是石青峰上山以来见过的个子最高的女子,似乎比何吕施还要高了一些。 那女子来到小院,先是围着屋子前前后后转了一圈,然后又进到屋里,将里面的每一件东西也都看了一遍,这才重新回到外面,来到石青峰跟前,对他说道:“我叫丁若尘,尘土的‘尘’。在千浔峰峰主座下,负责教授新入山的弟子入门功课。你就是石青峰吧?” 声音清脆,还有些甜,叫人听了格外舒服。 石青峰低头看了一眼,指着西北方向的一座山峰问道:“那个是涿光峰吗?” 丁若尘道:“是。你先从房子上下来,这房子很多年没住人了,不结实!” 石青峰又朝西北看了几眼,这才转身走到房梁边缘,顺着梯子退了下来。 “若尘?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这名字真好!”石青峰道。 丁若尘听他一语道出自己名字的涵义,禁不住心中赞道:不愧是玄清师叔看中的孩子,果然与众不同! 想到这儿,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但见他眉目清秀,长得颇为好看,心里面顿时生出几分喜欢。 石青峰顿了一顿,又道:“但是,若尘这个名字有点儿拗口,不如叫小土,小土好听。” 他是个简单的人,喜欢把身边的一切都变得简单。 丁若尘白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钥匙,拍到他手里说道:“以后叫姐姐,没大没小!” 又道:“这个是玄清师叔给你的。里面那张石床的床尾上有个抽屉,这是钥匙!” 石青峰接过钥匙,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心想我怎么没注意到上面有个抽屉,要是早点儿看到,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丁若尘若有所思,又道:“这个地方叫做‘千丈岩’,是以前玄清师叔住的地方。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自从和峰主结为夫妻以后,就搬离了这里。” 石青峰咋舌道:“玄清师叔和峰主是夫妻?” 丁若尘道:“怎么,你不知道?昨天来的那个喜欢用粉色木剑的孩子——霜儿,就是玄清师叔和峰主的女儿!” 石青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霜儿的全名,是不是叫‘雪傲霜’?” 丁若尘又白了他一眼,心想你是个白痴么,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更白痴的问题? 是的。有! “这么说来,峰主应该是姓雪!”石青峰自言自语道。 “但是为什么要叫‘雪傲霜’呢?难不成,千浔峰峰主是一个爱炫耀的人?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有个女儿,以其为傲?” “雪傲霜?雪——傲——霜?” 石青峰喃喃自语,把他脑子里关于这个三个字的记忆全部搜了出来。但想破了头皮,也没想明白这三个字的来历。 丁若尘见他眉头紧皱,知道他想不明白。但看到他那副认真专注的样子,又不想贸然告诉他答案,只在一边暗暗发笑,心道:只要你不开口,我也不开口! 这时,石青峰突然眼前一亮,道:“峰主是不是以前被人休过?霜儿是她和别人的孩子?” 丁若尘气息一滞,差点儿当场吐血! 皱起眉头,将眼前这个家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恨不得扒开他的皮肉,钻到里面也去看看:你怕不是个妖怪吧?这么奇葩的答案也能想的出来!千浔峰峰主被人休过?这事儿要传了出去,估计天底下一半的口水都得吐到御鼎山来!玄清师叔这是半路上把孩子丢了,捡了个妖怪回来? 叹了口气,对他说道:“少年,你真是骨骼清奇!”想想以后还要给他授课,顿时感觉头皮隐隐发麻。 见他又要开口,赶紧止住他道:“玄清师叔以前不叫陈玄清,以前叫做‘陈玄霜’,雪傲霜就是雪傲于霜,雪比霜傲,懂了么!” 见他还要开口,赶紧又补充道:“至于为什么改名,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 接着,把御鼎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从各个山峰的来历、职责,到各位峰主、长老、弟子,再到御鼎山上的规矩、定期举行的活动,与其他修真门派的关系,甚至连谁是谁的私生子,谁对谁有爱慕之心,谁半夜去敲过某位仙侣的门……但凡能想到的,一股脑儿讲了一遍。 讲完以后,长长的吁了口气,丢下一句话:“明天开始上课,记得穿鞋!”转过身去祭起仙剑,眨眼间消失在了空中。 石青峰抬头看了一眼,但除了几片云彩,什么都没看到。收回目光,突然看到门口立着一块板子,正是昨天套圈套中的那块小叶紫檀搓衣板。心道:这个东西,不知道师娘能不能用到,要不然改天给她送去? 赤脚回到屋里,掀开被褥,果然看见石床尾部有个像小拇指一样粗细的锁孔。插入钥匙,轻轻一转,听见咣啷一声,抽屉向外弹了一下。 石青峰随手一拉,将抽屉拉了出来。 抽屉很长,约有三尺。里面放着一把钥匙,看起来和刚才他手里拿着的那把一模一样。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石青峰将两把钥匙拿在手里,仔细对比了一番。 大小、形状、材质、重量、颜色,丝毫不差! 他将抽屉里面那把钥匙插入锁孔,拧了一下,又拧了一下……锁孔没动! 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打不开同一把锁? 第七章 有人越狱 昨夜雨疏风骤。雷泽峰上,小虎头一觉醒来,感觉弥漫在雷池上的雾气似乎比昨日淡了许多。 似乎,还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凭借上山以前打猎的经验,他本能的感觉到,雷池里面,似乎出事了。 昨天夜里,他见雷池中似乎有一道剑光划过。但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剑光,只是一道闪电。毕竟雷池里面的闪电从未停过。 再说雷池中有雷兽镇守,老雷主一身通天修为,已几乎踏入了御虚境。在此情境之下,哪个敢来雷池里面造次?哪个又能在雷池里面造次? 即使在雷池里面出剑,又有什么剑能比的过那漫天雷光?又有什么剑能逃得出那玄雷大阵? 小虎头作为雷泽峰上的弟子,对那位须发皆白,资历极深的老雷主,很是信任! 但此刻,老雷主自己却有些担心,甚至是非常担心。 因为他看到云雾里面,那副从未受过伤的巨大身躯上面,出现了一道伤口! 细长,均匀,自下而上斜着划过,是一道剑伤! 老雷主眉头紧锁,额头隐隐渗出汗来。 即使是百余年前的那场旷世大战,两个御神境中期的人潜入到雷阵里面对它展开围攻,也都没能伤他分毫,最终都被它踩在了脚下,将两个人的元神化成了雷阵里面的雷元。 从某种意义上说,雷兽与雷阵,早就成为了一个整体。在雷阵里面,它可以瞬间化身成任何一道闪电,出现在雷阵中的任何地方;也可以极其强大的神识,随意驱动雷阵中的任何一道或数道闪电,对敌人展开突袭。若是在雷阵中受到攻击,还可在须臾之间聚集雷元,挡在遭受攻击的地方,抵消伤害。还能把受到的伤害转移到雷阵上面,以雷阵上某一个地方的缺口,代替自己身上的伤口。 也就是说,只要待在雷阵里面,只要雷阵里面有源源不断的玄雷真元,雷兽就永远不会受伤,也永远不会死! 雷即雷兽,雷兽即雷。 但现在,它身上却出现了一道伤口。一道连玄雷真元都来不及聚集抵挡,连伤害都来不及转移的伤口! 比雷电还快的攻击! 昨天夜里,雷阵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雷兽想要阻止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发生了? 老雷主揉了揉眼,决定到雷狱里面看看。 小虎头提来一盏油灯。油灯上面锈迹斑斑,长满了铜绿。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用过。 老雷主接过油灯,来到雷池边上,朝浓雾里面晃了几下。 浓雾中驶来一条小船,船头也有一盏油灯,但里面的灯火却不像之前那样亮了。 老雷主踏上小船,看见小船上那盏油灯里面少了一根灯芯。两根拧在一起的灯芯,被人以极其精巧的手法挑了一根出来。青铜铸成的灯罩,上面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甚至比毛发还要细了一些。作为御鼎山上执掌戒律明察秋毫之人,那道划痕自然逃不过的他的眼睛。 他心中不详的预感又增添了几分。 小船划过水面,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很快,便行驶到了雷兽巨大的身躯下面。 两盏油灯同时亮起,黄豆大小的光晕慢慢渲染开来,照在水面上,把小船周围的水向四周隔开。 小船一沉,犹如从空中落下,径直向下落了三千尺。 三千尺雷狱,上有水天穹顶,覆以玄雷;下有虚无之源,藏有巨蛟。 自建成以来,有不少人曾试着从这里逃离。但那些尝试过的人,不是被天雷击中,元神俱灭,就是被吸进虚无之源,一沉到底,至今以来,尚无一人能够从这里活着脱身。 小船在虚无之源上驶过,犹如驶过千山。雷狱里面,共有雷山二十四座。每一座高三十三层,每一层设有牢房一百零八个。 雷山连着穹顶上面的雷阵,既能够为雷阵提供雷元,又能够被雷阵统一监视,直接管辖。 在雷狱里面,关着的不只是人,还有各种妖,各种怪,甚至是各种秘密。 如果把雷狱里面所有被关押着的人、妖、怪一起放出来,甚至可以组成一支极其强大的军队,强大到能与整个修仙界抗衡。 所以自古以来,御鼎山历代掌门不断修缮玄雷大阵,让御鼎山五位峰主里面资历最老的人担任雷泽峰峰主,为的就是严格看守雷狱,以免错生枝节,给御鼎山、给天下带来灾难。 但此刻,那位被两代掌门一致看好的老雷主,却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小船在虚无之源上行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块巨石,已到了虚无之源的边缘。 老雷主身形一动,飘落在巨石上面,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巨石上躺着一个人——昨天夜里在此当值的绝智长老。而与他一起当值的绝心长老则不见了踪影。 绝智长老手里握着半截断剑,断口处极其光滑平整。即使是故意打磨,也未必能够打磨的像眼下这般齐整。 老雷主神识扫过,在绝智长老的紫府元鼎上面看到了一道裂纹,看样子是在被人斩断仙剑的时候顺带震裂了元鼎。 元鼎破裂,虽不致死,但修行的境界却是从御神初境一下子跌回了御府境。即使以后能够重修紫府,再铸元鼎,也是伤了先天之气,再也达不到受伤以前的境界。 以绝智绝心两位长老的修为,绝心即使在绝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动全力一击,也绝不可能将其打成如此重伤,更不可能断其仙剑,留下一道如此齐整平滑的断口。 如果不是绝心,那会是谁?绝心又去了哪里? 老雷主心念电转,取出一颗紫色丹丸,喂绝智吃下,见他脸色渐渐红转,总算放下心来。 巨石外面是一片红色的天空,上面挂着一轮圆月,像血一样通红的圆月。 巨鲸从云彩上面游过,后面跟着一群红色的像火焰一样的飞鸟。远处一群山羊,将一片红色的草原啃得干干净净,露出了红色的地皮。突然,角落里传出一个婴儿的哭声,接着又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出现,对着天上指指点点。接着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嘶吼,在怒骂…… 混沌空间——雷狱里面最神秘、也最叫人绝望的牢狱! 这是一片以御虚境修为结合自然造化创造出来的法则空间。被流放到里面的人可以随意走动,也可以随心做任何事情。心中所想,皆会变成现实。心中所念,皆能立即实现。但对于彼此与彼此之间,却永远无法触及,永远无法遇到。 里面有成千上万种诱惑,只要你想,就能立刻实现,直到你迷失在里面,再也不想出来,化成这混沌空间里的一部分。 这是最仁慈的牢狱,也是最残忍的牢狱。 混沌空间以神识开启,上面有创造人留下的神识烙印,只有被神识烙印允许通过的人才有资格开启。而这个人,只有历代雷泽峰峰主。 老雷主凌空一踏,飘身飞入混沌里面。神识飞出,很快便找到了最红、最亮的那颗星星。 那颗星星还在,还像刚刚升起来的时候那样刺目,闪耀,甚至多少年来,连地方都未换过,一直安静的坐在那个角落。 不是他,那会是谁?混沌空间里面,除去他以外,还有谁能在一瞬之间将一个御神境的人震裂紫府,斩断仙剑? 还有谁能够伤的了雷阵里面的那只雷兽? 除非——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起了那件在一百多年以前,被他以及天下所有人都一齐忘记了的事情! 满天繁星里面,有一颗死去的星星。但此刻,捆在那颗星星上面的锁链却一齐断了开来。 第八章 吃回哑巴亏 从雷狱回来的时候,老雷主把小船上那盏油灯也一起带了回来。并且再三叮嘱小虎头,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点灯。 雷兽身上的伤已基本痊愈,但对于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却从它那儿问不出任何消息。 老雷主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掌门。 但恰恰就在这时,天阙峰上却传来消息说掌门闭关了!至于何时出关,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是巧合?还是——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御鼎山的掌门,怎能去怀疑? 问题的答案,往往就在问题自身里面。越是复杂的问题,就越是如此。一直来,他作为御鼎山执掌戒律的人,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他决定从问题本身开始,肯定是漏掉了什么。 千丈岩上,丁若尘在给石青峰上课。或者说,石青峰在给丁小土上课。 “昨天教你背的口诀,记住了么?” “我能意会,但无法像你一样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 “意会?你连背都背出来,哪儿来的意?没有意,又怎么会?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太长经》?” “讨论并解释天、地、人的关系。有的有图,有的没图,黄色,线装,有前言、简介、目录、索引,用于修行者悟性的启示,理解,改进,加强和点化。通过视觉实现,有时也用触觉。” “你说得这是什么?” “大家都在背诵的,一百万字的《太长经》啊!” “那‘有时也用触觉’又是怎么回事?” “你见过盲文版的《太长经》么?” …… 丁若尘讲的是道,石青峰讲的是理。 路漫漫其修远兮,对于每个踏入修仙界的新人来说,单是背诵一部百万字的《太长经》,就将很多人挡在了门外。 “你连一部《太长经》都背不下来,足见性情不够坚定,资质一般。”这是很多新人在入门的时候,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此刻丁若尘很想把这句话砸到眼前这个家伙的脸上,但想到他是玄清师叔带回来的人,终究还是忍了下去,换了一副口气。 “要想修仙,先要看清仙路。这《太长经》讲的就是历代修仙之人走过的路,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太长经》是每一个刚刚踏上修仙之路的新人必须要修的一课,入门必修!” “我怕修的多了,会变成他山之石。”石青峰道。 “你——你就是一坨——一坨土!” “你才是土,小土!” …… 快到中午的时候,东方正带了两个雷泽峰上的执事弟子过来。其中一人提着一个箱子,另外一人扛了两根木材。 “青峰师弟,我上次见你这房子有些年久失修,特地从雷泽峰上找了两个活儿好的师兄,今天就给你补补。”东方正一边说着,一边朝站在石青峰身边的丁若尘点了点头。 但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冷冷清清,似乎还带带了点杀意的眼神。 年久失修?是说我千浔峰上虐待新人? 还从雷泽峰上带了人来,是笑话我千浔峰上没人?还是觉得我千浔峰上的人连修房子这种小事都不会做? 你或许能读懂天下最晦涩最难懂的经卷,但你未必能读懂一个普通女人的心经。 何况丁若尘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专门负责教授新入门弟子基础课程的女人! “哟,雷泽峰都管到千浔峰上来了,我那还有两块缎子没有绣完,你们啥时候有空,也去帮我绣绣?” “对了,杨师姐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怕凉,要不然你们也去给瞧瞧?” “还有就是山上有几只猫最近发情,夜里叫的厉害,你们看看有什么法子,给解决一下!” …… 最锋利的剑——唇枪舌剑! 东方正被她一顿抢白,目瞪口呆。从一个执事弟子手里接过木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刨子、一把锯子,递到丁若尘眼前说道:“丁师姐,我们真是来修房子的!您看,我东西都带来了!” 丁若尘道:“我有说过你不是来修房子的?” …… 众所周知,御鼎山五峰里面,雷泽峰除了执掌戒律,还负责营建督造。雷池底下那座气势恢宏、工程浩大的雷狱,便是雷泽峰上当年一位能人异士巧夺天工的作品。 雷泽峰专设样式房,专门负责设计监管大型工程。除了御鼎山自己的工程建筑,其他门派甚至是皇都的诸多工程,也都出自雷泽峰之手。 样式房历代以来,都由一个姓雷的世家掌管,因为技艺精湛,冠绝天下,被尊称为“样式雷”。 今天跟随东方正前来的两个执事弟子,其中一个就是样式雷家族的传人。 因此,东方正这次来修房子,关键不是修房子,而是带了“样式雷”家族的传人来给石青峰修房子!给千浔峰修房子! 像修房子这种小事,平时哪儿会请得动样式雷家族的传人,别说是给其他山峰,即使给雷泽峰自己修房子,样式雷家族的工匠也极少出面。 东方正本想卖一个人情,但以眼下的情势,若是搬出样式雷三个字来,搞不好会被直接轰下山去。 “唉,就吃回哑巴亏吧,输给女人,不丢人!”东方正叹道! 两个执事弟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修缮技艺堪称一流。丁若尘看在眼里,虽然心中佩服,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只在一边不断督促石青峰的功课,把东方正晾在一边,全然不给他接触石青峰的机会。 三个人忙了大半天,终于把房子修葺一新。在旧有房子的基础上,增加了不少新的东西。新的东西与旧的东西融在一起,结合的恰到好处,既有新意,又不失旧的味道。 石青峰本想说句谢谢的话,但被丁若尘一连瞪了几次,终究没能开口。 临别的时候,东方正终于鼓起勇气,指了指身边挎着箱子的那名弟子说道:“丁师姐,这位雷兄是样式雷的传人,我专门托人请的!” 丁若尘道:“嗯,手艺不错,下次再修房子,还找你!” 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忙了大半天,你们也该累了,快回去歇歇吧!”说罢,转身回了屋里。 东方正见人家直接下了逐客令,也就不好再留,只好向石青峰作别,依依不舍的去了。 这时,石青峰突然在后面喊道:“雷兄,能不能替我做把梳子?” 东方正赶紧转过身来,高声喊道:“能!包在雷兄身上,下次来时我给你带来!” 石青峰拱了拱手,道:“谢了!” 转头瞧见丁若尘正在屋里瞪他,赶紧又朝东方正喊了一句:“东方兄!” 东方正回过头来,只见石青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两把!” 东方正三人回到雷泽峰时,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雷池边上的一座灯塔。 灯塔里面有灯,却未见人。只有一个声音传出。 “都看过了?” “都看过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过了,并无异常!” “该做的,都做了么?” “都做了,样式雷亲自做的,保证看不出任何痕迹!” “那孩子身体可有异常?”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比刚来的时候后,似乎胖了一些。” 第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微草衔春泥,新树和烟暖。山里日子飞快,一晃半月有余。 石青峰来到御鼎山后,迎来了第一个阴天。似乎要下雨了。 “黑云压身,不吉利啊!”石青峰抬头看了看天,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 他向来喜欢晴天,遇到下雨就感觉心里像发了霉,又湿又冷。记忆中,他见过一次在晴天下的雨,雨水晶莹透亮,落在地上就像粒粒珍珠落到了玉盘里面。那是他唯一喜欢的雨,只见过一次,再也没有见过。 “心中有春秋,身外无寒暑。”师父以前教导他道。 “你说的是春夏秋冬的春秋,还是那把叫春秋的剑?”石青峰道。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觉得什么都不是,就什么都不是。”师父道。 新入门弟子的课程已经学了不少,接下来会有一场考试,督促一下新人对所授功课的温习。 温故而知新。 但在这场考试之前,石青峰却迎来了另外一场考试。一场拼上性命、关乎生死的考试。 千丈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眼神冰冷、看上去还有些阴鸷的男子。 石青峰看到那个男子,立刻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这种眼神! “我叫绝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的绝名。”那男子淡然说道。 又道:“当然,你可以换一种理解,凡是我不喜欢的名字,都会从我眼前消失!” “你觉得御鼎山这个名字怎么样?”石青峰道。 “我说的是人名,不是山名,比如——石青峰。” “你怎么知道,石青峰就不是山名?” “是不是山名,一试便知!” “绝名?”丁若尘从远处走来,一眼认出了站在石青峰面前的那个男子。 绝名——雷泽峰峰主唯一的关门弟子,与老雷主关系非同寻常。在御鼎山年轻一辈里面,是唯一能够与万仞峰上的白羽、涿光峰上的闻笛一争高下的后起之秀。 两年前,绝名因为误伤同门,被雷泽峰峰主派到外面历练。一路上斩杀妖邪无数,更是孤身一人穿越了南海大荒山。现在历练归来,据说紫府元鼎又向上提了一阶,已经达到第六阶,极有可能是御鼎山三位后起之秀里面紫府元鼎最先达到第十阶之人。 但像他这样一个极少露面,从来没有过朋友,眼里只有喜欢与不喜欢、杀与不杀的冷血之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千丈岩上? 以往但凡有他出现的地方,必有血光!就连御鼎山每两年一次的“叩鼎礼”,老雷主也都从来没有让他参加过。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伤了同门,将天阙峰上一名颇有背景的弟子打成了重伤。若不是老雷主仗着辈分极高,扔出一张老脸极力袒护,估计早就被关进雷狱,亦或是被赶出了山门。 御鼎山的剑,可以指天指地,但不能指向同门。伤人八百,自领一千,这是御鼎山历代以来的规矩,也是御鼎山统道天下的规矩。 “绝名师兄!”丁若尘远远的喊了一声,生怕他做出什么对石青峰不利的举动。 绝名回头看了一眼,但只是看了一眼。 接着,手里那把黑色的长剑突然飞出,径直朝丁若尘飞了过去,在她鼻尖不到一尺的地方,堪堪停了下来。 丁若尘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剑指向自己,而且就停在自己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顿时冷汗直流,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如何是好。 绝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石青峰道:“你一定有办法替她解围,是不是?” 石青峰毫不犹豫的答道:“是!” 说罢,径直走到丁若尘身边,拉起她满是汗水的手,将她带到了屋里。 “小土,你去里面等我,我一会儿给你背《太长经》。”石青峰一边说着,一边关上房门,顺便挂了把锁。 “这就是你替她解围的方式?” “我一向喜欢最简单的方式。” “我也是。” 剑鞘飞起,径直撞向石青峰。石青峰飞起,径直撞向房门。房门飞起,径直撞向屋里。 一个御府境中期,拥有六阶紫府元鼎之人,对一个毫无修行的人出手,无异于以石击卵。 石青峰本能的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门框。但无奈剑鞘冲撞的力度太大,速度太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倒着飞进了屋里。 “绝名!你疯了么!”屋里传出丁若尘撕心裂肺的哭声。面对一个紫府元鼎比自己高了三阶的人,她知道即使自己拼上性命,也未必能伤的了他。何况自己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剑。 石青峰接连吐出两口鲜血,张大嘴重重的喘了两口,对丁若尘道:“小土,你过来。” 丁若尘抹了把眼泪,凑到他跟前。 石青峰吐出一口鲜血,定了定神,轻声道:“只有一次机会,你记住了!”接着,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告诉她如何如何。 说完以后,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像要裂开一般,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不断有血涌上喉咙。 丁若尘抱住他嚎啕大哭了几声,接着,像发疯一样冲了出去。由于冲的太急,跨过门槛的时候被门槛绊住摔了一跤。顺手捡起放在门槛的一块板子,双手高高举起,朝绝名扑了上去。 绝名向前一步,径直朝屋里走来,似乎并没有把丁若尘放在眼里。 丁若尘举着板子冲到绝名身前,对上他那双冰冷刺骨充满杀意的眼神,双手突然颤个不停,被他逼着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石青峰将一口涌到喉咙的鲜血咽了回去,咬了咬牙,对丁若尘说道:“小土,扶我——” 绝名冷冷的说道:“看来,石青峰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石青峰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极力压制着体内不断翻涌上来的鲜血。但即便如此,仍旧有鲜血不断从嘴角流出。直到他再也压制不住,张嘴吐出一口,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任凭鲜血从嘴里不断的流出。 丁若尘见用来擦血的手帕被鲜血浸透,只好放下石青峰跑到门边取来一条毛巾。 取完毛巾以后,又到处翻箱倒柜找药,好不容易翻出几颗辟谷丹,一股脑儿给他塞到了嘴里。 接着,又在屋里到处翻找…… 绝名冷冷的看着,看着鲜血从石青峰嘴里流出,眼神中充满了失望。 这时,丁若尘突然悄无声息的举起手刀,从绝名背后朝其颈部狠狠地劈了下去! 以御府境初期的修为偷袭御府境后期还未破镜的修为,若能在最不被注意到的地方,找准对方最薄弱的部位,施以全力,在很大概率上能够一击成功。 除非——那个被偷袭的人是绝名! 一个从外面历练了两年,大小战无数,杀伐无数,孤身一人穿越了大荒山的人! 抛开从无数战役中磨炼出来的警觉,单是大荒山里潜藏在各处,不分昼夜时时刻刻准备发动攻击的毒虫、猛兽、妖邪、鬼怪,就足可以让他成为同等修为里面最警觉、最敏锐之人! 绝名蓦然转身,抓住了丁若尘劈到一半的手刀。丁若尘举起另一只手,绝名也伸出另一只手。 绝名嗤道:“凭你也想偷袭我?” 丁若尘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挣扎,但两只手就像被钉在了墙上,丝毫动弹不了。气急败坏之下,张嘴朝绝名手上咬去。同时,猝然飞起一脚,朝他裆部踢了过去。 绝名双手一分,将她拉向两边。同时双腿一并,丁若尘脚上一痛,犹如踢在了一堵墙上。 绝名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千浔峰的本事?”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嗡”的一声。接着,大脑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石青峰站在石床上晃了几下,扔掉手里两块断了的板子,道:“这就是千浔峰的本事!”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有时候,需要有一只蝉,来引螳螂上钩。 丁若尘使劲儿一挣,从绝名手里挣脱出来。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颗黄色的丹丸,递到了石青峰嘴边。 石青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眼睛望向床头,床头上放着一本很厚很厚的书。 丁若尘赶紧把书取过来,打开一看,只见在里面空白的地方,并排嵌着三颗黄豆。 取出一粒,塞到石青峰嘴里。想了一下,又把自己手里那颗黄色的丹丸一并塞了进去。 第十章 我偷了谁的仙丹? 许久之后,石青峰终于缓缓的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屋子里面,丁若尘、月微澜、何吕施、东方正以及那天随他一起前来的两名执事弟子都在。 大家见他醒来,立刻围了上去。 丁若尘笑着抹了抹眼泪,道:“你可算醒了,都睡了两天了。” 石青峰试着用了用力,想要坐起来跟大家说话。但稍一用力,身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就像身体被拴在几匹马上,同时拉向了几个方向。 月微澜赶紧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放在他两个肩膀上面,急道:“你别动!不想活了啊!” 说完这句话,眼圈立刻变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丁若尘道:“我们守着你的这两天两夜,你天天夜里疼的死去活来,有几次我们以为你——”说到这里,也止不住泪水,转过身去哽咽了几声。 石青峰笑了笑,道:“哭什么,我们不是打赢了嘛!”喘了口气,又道:“绝名呢?” 何吕施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的说道:“关起来了!保不准这次会被逐出山门!上次打伤我天阙峰上一名弟子,被雷泽峰上那个老家伙一力袒护。现在又来千浔峰上行凶,简直是——简直是无法无天!” 又道:“等掌门闭关出来,我一定将此事上报与他!到时候,连那个老家伙一块治罪!” 石青峰朝何吕施微微一笑,歉然道:“何师叔,谢谢你来看我!身上疼的厉害,起不来。” 何吕施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我也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我是来谢谢你的!你上次让澜澜给我带回去的那个方子,我试了,管用!” 石青峰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道:“我也是半路出家,回头等伤好了,我再——” 何吕施赶紧打断他道:“我突然想起来天阙峰上还有些事情,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说罢,一步踏出门外,化作一道剑光远远地去了。 须臾之后,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澜澜,今晚记得回家,一个女孩子家不能总在外面过夜!” 群山回荡,久久不绝。 石青峰又朝东方正点了点头,道:“东方兄,又麻烦你了!” 东方正赶紧摆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门已经修好了,还是雷兄的手艺!下次你再——” 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妥,赶紧噎了回去。朝丁若尘点了点头,道:“丁师姐,我们也回去了,一会儿师父还要检查功课。” 一边说着,一边替石青峰把被子往上拽了一下,顺手把两把梳子塞到了被子底下。 跨出门口的时候,低头瞥见那块断成了两半的小叶紫檀搓衣板,顿时感到一阵心疼,叹道:“多好的东西啊,传了三代,到我手里毁了!唉!” 月微澜见来人走的差不多了,走到门口,探出头去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以后,退回来将房门从里面插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打开来端到了丁若尘面前。 “丁师姐,这些都是我从师父还有我爹的房间里偷的,具体哪个管用我也分不出来,索性就都倒了一些。你看看,你能分得清么?” 丁若尘见到那大半袋子灵丹,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袋子里面,光从颜色、大小来看,起码有不下十种!粗略一数,约有四五十粒! 千浔峰作为御鼎山的“天地宝库”,共设有丹炉六十四座,比其他四座山峰上所有丹炉加起来的两倍还要多出几座!平日里山上用的丹药,十之七八出都自于千浔峰。尤其是一些比较珍贵的丹药,只有用千浔峰上的丹炉,用千浔峰上的灵气,才能炼的出来。 丁若尘作为千浔峰上峰主身边的人,对于丹药自然极为熟悉。刚上山的时候更是在炼丹房待过一段时间。因此,当看到那大半袋子灵丹的时候,禁不住目瞪口呆,吃了一惊。 丁若尘随手拣起一颗黄色的灵丹,道:“这是玄黄丹,专供御府境服用,能够促进身体跟修为融合,提升悟性,滋生莲子。” 又拿起一颗晶莹剔透,散发着阵阵香气的灵丹,道:“这是百花玉露丸,是用上百种花瓣上的露水炼制而成,清香袭人,香气能浸入骨血,是保持皮肤青春不老,养颜驻颜的珍品!” 又拿起一颗像枣子一样大小,通体红色的灵丹,道:“这是大髓丹,是御气境可以服用的灵丹里面最珍贵的!每座山峰每年只有两颗,只有那些天赋异禀、资质卓绝的天才弟子才有资格服用。服用之后能够洗髓易筋,为以后修行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突然,丁若尘眼睛一亮,将一颗表面凹凸不平,似乎还有裂纹的灵丹拿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掌心,皱了皱眉,说道:“这颗——这颗难道是洛神丹?洛神丹只有达到御神境中期的修为才有资格服用!据说是用飞升之人留在人间的残存元气炼制而成,服用之后能够点化元神,为修行之人揭开天地大幕,窥见天地法则!这洛神丹我以前只是听师父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从这颗灵丹的颜色、形状来看应该就是洛神丹,你看上面这道补天纹,是只有洛神丹才能炼出来的独有标志!” 这时,丁若尘突然心跳加速,像发现了珍宝一样,蹲下身子,对着一颗五色灵丹说道:“天呐!这里居然有一颗千浔丹!这可是魏师最后的孤品!传说一百多年以前,千浔峰上出了一位千年不遇的炼丹大师,叫做魏伯阳,人称‘魏师’。上面那颗‘洛神丹’就是魏师的作品。而这千浔丹,则是魏师得天地点化,将《龙虎经》、《三十六水法》、《黄帝九鼎神丹经》融合之后炼制而成。当年魏师丹成以后,恰逢御鼎山遭遇了一场旷世大战,丹炉被毁,只留下了两颗。而那之后,魏师下落不明,至今杳无音讯!这千浔丹我在千浔峰上峰主的房间里见到过一颗,至于另外一颗,原来是在——” 丁若尘望了望月微澜,道:“这颗你是从哪儿拿的?” 月微澜皱着眉道:“我也忘了,应该是从我爹的房间里拿的吧,也有可能是从师父那儿。丁师姐,这千浔丹服用以后有什么作用?” 丁若尘想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道:“无人试过,作用不明。” 这时,又看到袋子里面散落着几颗黄绿色像小指指甲一样大小的丸片,捏起一颗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皱着眉道:“这些不是李师姐前阵子刚刚研制出来的‘逍遥丸’么,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月微澜听到“逍遥丸”三个字,也捏起一颗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正要放进嘴里,却被丁若尘一把夺了下来。 丁若尘涨红了脸道:“这东西小孩子不能吃,是——是专供大人吃的!” 顿了一下,又道:“这些你是从哪儿拿的?有印象吗?” 月微澜斩钉截铁答道:“这个记得,是从我师父的枕头底下拿的!” 第十一章 迷之书信 石青峰望着面前的大半袋子灵丹,悄悄的咽了口口水,道:“这些灵丹——你都送回去吧!” 月微澜盯着他道:“送回去?你的伤呢?不治了?你不是说过‘不治将益深’么!”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颗五色千浔丹,心道:这颗虽好,但是没人试过,万一吃死了呢?这个不能吃!又拿起一颗洛神丹,盯着上面的补天纹瞅了几眼,心道:这洛神丹连天都能补,补个人肯定没问题吧,就吃它了! “就这个吧!”月微澜伸出两根如葱玉指,捏起那颗洛神丹,递到石青峰嘴边说道。 石青峰道:“你私自偷取灵丹,是要受责罚的。我吃了你偷来的灵丹,到时候也要跟着一块受罚!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受得住么?” 月微澜想了一下,道:“我就说是我吃了!反正他们又不能跑到你肚子里面看看!要打要罚,我一个人担着!” 做了个鬼脸,又道:“他们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爹,下不去手的。” 石青峰冲丁若尘使了个眼色,说道:“丁师姐,御鼎山上对于偷吃灵丹一事,有没有什么规定?” 丁若尘道:“这个肯定有!偷吃仙丹,便是道心不正,道心不正,不仅无法修成大道,而且日后会给天下带来灾难。所以无论御鼎山还是其他修仙门派,对于偷吃仙丹一事历来都是极其重视。轻者逐出山门,重者终身监禁,甚至听说有个门派,为了一颗极其珍贵的仙丹,将偷吃仙丹的那名弟子开膛破肚,活活将仙丹取了出来!” 月微澜听得心惊肉跳,想起石青峰以后有可能会被开膛破肚,顿时没了主意。 石青峰冲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已经吃过仙丹了!” 月微澜疑道:“吃过了?什么样子的仙丹?谁给的?管不管用?” 石青峰笑道:“师父给的,天底下最管用的仙丹!” 这时,丁若尘突然想起之前喂他吃下的那颗“黄豆”,心想那颗所谓的“仙丹”,无论大小、形状、颜色、气味,怎么看都是一颗黄豆!但奇怪的是,石青峰作为一个从未修行过的人,在被一个御府境后期即将破镜的人打成重伤以后,只是吃了一颗“黄豆”,居然真的挺了过来! 而且气色更胜从前,现在浑身疼的厉害,是身体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恢复,骨骼肌肉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增长! 自己在千浔峰上待了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疗伤圣药,但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如那颗“黄豆”,而且是远远不如! 以前看过的一些丹药典籍里面,也从未见过相关记载! 还有,玄清师叔来千浔峰这么多年,到现在为止甚至连丹炉在哪儿都不知道。这些年来对于炼丹一事可谓是一窍不通,从未听他说起过半句! 石青峰看出她心中疑惑,道:“那三颗仙丹是进山时师父给的,说以后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吃上一颗,就不会死!” 丁若尘道:“但是那三颗仙丹,看起来简直就是三颗黄豆啊!” 石青峰道:“那就是三颗黄豆!但不是从地上长的,具体长在哪儿,师父没告诉我。” 月微澜听得半明半白,但依稀听出石青峰吃了陈玄清给的仙丹。心想既然是玄清师叔给的仙丹,那肯定差不了! 御鼎山上,没人会怀疑陈玄清。因为他是掌门亲自给撑过伞的人,他是娶了雪千浔的人! 石青峰望了望门外,隐隐生出一丝惆怅,对丁若尘道:“丁师姐,这两天师父来过么?” 丁若尘一拍脑门,道:“来过一次,忘记告诉你了。昨天清晨来的,但没有进屋。只在门外看了一眼。对了,玄清师叔给你留了一封信,让你伤势好转之后,照抄一遍,送到雷泽峰上,交给老雷主。” 石青峰将信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以后,皱起眉头,对信里面的内容很是不解。 丁若尘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信里面写了什么?” 石青峰犹豫了一下,道:“天阙峰上有人来千浔峰求药,说是有人进了何师叔的房间,偷了他一颗极其珍贵的洛神丹。师父叫我写信给封师叔,让封师叔帮忙彻查此事。” 月微澜听完以后大吃一惊,一张粉脸登时变的煞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道:“哎呀,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这可怎么办呢?” 丁若尘笑道:“他逗你呢,一听就在撒谎!玄清师叔什么时候管过这等闲事儿?别说是被人偷了一颗灵丹,就算何师叔本人被人偷了去,玄清师叔都未必会去天阙峰上看上一眼。再说,给雷泽峰峰主写信,应该由千浔峰上与他辈份相同的雪师叔来写,石青峰有什么资格!” 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去,对石青峰说道:“拿来!给我看看!” 石青峰笑着把信递了过去。 丁若尘接过信封拆开,月微澜赶紧凑了上来,只见上面写道: 师叔在上,晚辈末进青峰见礼! 三日前,晚辈与绝名师兄偶遇,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谈及近二年之经历,以及孤身穿越大荒山之事,晚辈深疑之。遂取一物,趁其不备,偷袭之,以证其“不观不闻而能知之,明枪暗箭皆能避之”之言论。不料晚辈失手,将其击晕,闯下祸端!近日,闻得绝名师兄以德报怨,自领责罚,甘受牢狱之灾。晚辈每每思之,食不能咽,寝不能安。虽有避祸之心,犹记山门之训!现将原委道出,随附凶器一件,望峰主明察!种种祸端,皆因晚辈而起。诸般惩戒,晚辈愿一身承担! 作为行凶事件的受害者,石青峰在信里变成了行凶者。至于行凶的动机,则是因为不相信绝名所说的话,以偷袭验证其言。这就让整个事情的性质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从一桩恶意伤人事件变成了一桩很普通的师兄弟之间的闹剧。而且随附“凶器”,也就是那块断了的搓衣板,为信里面的话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 有此证言、证物,绝名从行凶者转变成了以德报怨的受害者,罪名得以洗脱,也就不会受到惩罚。 当然,信里面还捎带着表达了另外一层意思:绝名没有躲过石青峰的偷袭,也就是说孤身穿越大荒山一事有可能是自己吹出来的,是假的。他撒谎了! 玄清师叔为什么要让石青峰给封师叔写这样一封信呢? 丁若尘想不明白,石青峰也想不明白,月微澜更想不明白!她甚至想都没想,她只想知道信上写的是不是关于灵丹失窃之事。 当看到信上的内容与自己无关,她终于放下心来,撅起樱桃小口,冲石青峰哼了一声,甩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过去。 丁若尘道:“绝名行凶一事确凿无误,玄清师叔为什么要以你的口吻,给封师叔写这样一封信呢?这是既不帮理又不帮亲啊!” 石青峰喃喃自语道:“是啊,既不帮理又不帮亲,那是帮谁呢?” 第十二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几天之后,老雷主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千浔峰上的信。 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几个字,虽然稚气未脱,但能看得出写信之人很是用心,每一笔一划都写得非常认真:封师叔亲启,石青峰敬呈。 看完信里的内容,老雷主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无论如何,这封信的到来替他解了一个大大的心结。有这封信作为证明,绝名就能免除牢狱之苦,更不会因为行凶一事而被逐出山门。至于写信之人是不是之前进入雷阵的那个孩子,写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暂且以后再议。 眼下之急,是尽快查明雷狱里面发生的那件事情。 他突然隐隐觉得,那件事情似乎和绝名有了某种联系。 石青峰受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山峰。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何吕施的功劳,可以说是不辞辛苦,甚至是居功甚伟! 消息传出去以后,大家对此事众说纷纭。 在何吕施的引导下,大多数人对绝名行凶一事纷纷谴责,强烈谴责!有人说绝名明知故犯,这是雷泽峰将要打压千浔峰的信号。这些年来,千浔峰仗着自己是御鼎山的“天地宝库”,靠着灵丹灵药吸引了大量人才,在五峰中的地位逐日上升,甚至有压过雷泽峰的趋势。老雷主作为雷泽峰峰主,又是御鼎山资历最深的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对千浔峰下手,早在预料之中。 也有人说绝名虽然孤身一人穿越了南海大荒山,但终究不过一介莽夫,难成大器!要不然,也不会栽在一个十二岁少年的手里。石青峰虽然受了重伤,却也把绝名送进了雷狱。加上两年前在天阙峰上伤人的事情,这次极有可能会被逐出山门。绝名作为雷泽峰最被看好的后起之秀,不仅能与白羽、闻笛一争高下,而且在以后有可能会接替老雷主的位置。若是因为此事被逐出山门,损失最大的肯定是雷泽峰。从这个层面来看,此次事件,或许是千浔峰在下棋,是千浔峰在针对雷泽峰。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对绝名外出历练、孤身穿越大荒山的事情表示出了怀疑,甚至对绝名、对雷泽峰的品行、作风产生了动摇。 但就在大家议论纷纷,越分析越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雷泽峰上却突然传出来一个消息:绝名与石青峰在千丈岩上发生的事情是一场闹剧,绝名被无罪释放!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何吕施第一个坐不住了。直接化作一道剑光,落在了雷泽峰上。 但那道剑光只在雷泽峰上稍稍停了一下,便再次飞起,直接飞向了千浔峰。 千浔峰上,陈玄清正在和那头青牛说话。 何吕施气呼呼的走上前去,质问道:“那封信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让石青峰写的?” 陈玄清望向青牛,并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个字:“是!” 何吕施道:“为什么?你是害怕封雷泽日后报复?还是故意跟我作对?” 陈玄清转过头来,一脸诧异,道:“跟你作对?” 何吕施道:“两年前绝名打伤我门下弟子,封雷泽极力袒护,将他保了下来。那口气我一直忍了两年!现在终于老天有眼,让我逮住机会得以以报仇!而你却——你却写信替绝名开脱,你这不是跟我作对是什么?你就是想让我何吕施低人一头!就是想看我何吕施的笑话!” 陈玄清微微一笑,道:“你是说——石青峰被绝名打成重伤是老天有眼?”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我不能跟你作对么?” 何吕施支支吾吾道:“我说的老天有眼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陈玄清道:“对呀,我为什么要跟你作对?” 何吕施愣在当场,一时间没了言语。陈玄清没有理由跟他作对,也懒得跟他甚至跟御鼎山任何一个人作对。 除去偶尔会对那头青牛有些微词,能引起他的兴趣、让他与之作对的人只有他自己。 陈玄清道:“你有没有想过,绝名为什么会对青峰出手?” 何吕施心中一怔,道:“为什么?不管为什么,行凶之事已经确凿!绝名自己也承认了!” 陈玄清道:“以你对绝名的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做出这等鲁莽之事?” 何吕施想了想,道:“绝名虽然崇尚武力,却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甚至有些刻板。从小到大,除了修行,很少参与其他事情。其实——两年前打伤我门下那名弟子,也是因为那个蠢货失言在先,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谈起了那件对封师兄不利的事情。” 陈玄清又道:“经过两年历练,又孤身一人穿越了大荒山。按理说,绝名应该比之前更加冷静、沉着,自我保护意识应该远超常人。况且,两年前他还有过前科,这次来千丈岩上公然行凶,他自然明白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你可见过,有自己往火坑里跳的人?” 何吕施道:“至少绝名不会!”突然心中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逼着绝名往火坑里跳?有人逼他公然行凶?但是逼绝名行凶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挑起雷泽峰与千浔峰的矛盾?” 陈玄清道:“这件事情和千浔峰没有关系。你再想想,除了绝名,还有谁会因为此事受到牵连?” 何吕施心中一惊,道:“封师兄!有人在打封师兄的主意?” 陈玄清道:“目前来看,极有可能。两年前那件事情,封师兄替绝名做了担保。这次绝名知错犯错,而且是上门行凶,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打成了重伤。可谓是情节极其恶劣!在此情形之下,定会被施以严惩!封师兄作为御鼎山执掌戒律之人,又替绝名做了担保,又是他的关门师父,绝名受罚,封师兄自然会受到极大牵连,搞不好——” 何吕施接道:“搞不好,会被革去峰主一职!”又道:“还有一个疑问,绝名为什么要专程跑到千丈岩来对石青峰下手?若是想以此事牵连封师兄,大可以找一个身份、背景比较重要的对象下手,那样封师兄受到的牵连岂不更大?” 陈玄清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是因为石青峰是陈玄清的徒弟!” 第十三章 笼中雀 陈玄清忽然觉得给人家做师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做得好,自然是名师出高徒,或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不好,就是误人子弟,在他看来,简直和杀人没有区别。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他忽然觉得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尤其是像他这种从未交过学费的人。 他决定认真研究一下这门学问,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向何吕施请教一下。因为在御鼎山众人眼中,何吕施是公认的最有“做师父的样子”。 石青峰在床上躺了五天。 五天以来,千丈岩上来了许多人,甚至比过去几十年以来,所有来这儿的人加起来还要多。 来人大都带着东西,也都带着嘴,带着耳朵,都希望能够从千丈岩上问到、听到一些让他们感到激动、兴奋的东西。 除去这些喜欢打听事情的人,石青峰刚来千丈岩时,来这儿看他的年轻一辈里面,有几个很自觉的与千丈岩保持了距离。 在他们看来,石青峰与绝名之间的事情,其实就是千浔峰与雷泽峰之间的事情。这时候来千丈岩,万一让雷泽峰的人撞见,难免会有些误会。 宁可不做,不能做错。 这是很多聪明人选择的明哲保身之道。只是有些时候,这些聪明人常常犯一个错误,会把“身”和“人”的概念混淆不清。 雷泽峰派了一位长老过来,说了一堆客套的话,临走时留下了一根四品叶的野生山参。 丁若尘拿起来看了一眼,随手往墙角一扔,鄙夷道:“千浔峰上六品叶的山参随处可见,雷泽峰可真够大方!” 霜儿惊讶道:“师姐!人参呐!还是野生的!这你都扔?”说完以后,一溜小跑跑到墙边,如获至宝一样,把那人参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面。 这几天来,霜儿可以说是千浔峰上最高兴的人,因为来人大都带了东西,而她则以石青峰师姐的身份,替那个“败家玩意儿”把东西全部收了下来! 对带了东西的人,霜儿会笑嘻嘻的送到门口,极其真诚的对人家说道:“欢迎再来!” 对没带东西的人,霜儿通常也会送到门口,但只是冷冷一笑,道:“再见!” 丁若尘露出一副哭笑不得样子,朝石青峰摊了摊手,道:“从小就这样,千浔峰上出了名的小财迷!山上大大小小的师哥师姐,差不多都被她勒索过。” 石青峰听得饶有趣味,问道:“霜儿,你这是打算以后另立山头?” 霜儿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神秘的眼神。 石青峰又道:“那是——从现在开始,给自己攒嫁妆?” 霜儿“呸”了一声,说道:“秘密!天机不可泄露!” 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一个问题,把丁若尘叫到一边,很认真的问道:“师姐,女孩子长大以后出嫁的嫁妆,要自己攒么?” 第六天清晨,窗台上来了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石青峰一觉醒来,感觉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翻身时虽然还有些痛,但已不像之前那样难以忍受。 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口,只见一大一小两只麻雀,正在窗台上梳理羽毛。 那两只麻雀看见有人过来,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拍起翅膀,作势欲飞。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用力,却始终飞不起来,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牢牢吸住,固定在了窗台上面,固定在了石青峰面前。 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眼神中满是惶恐。这时,只听咯吱一声,那两只麻雀齐齐掉了下来,瘫痪在地,却是被那股无形之力折断了翅膀,再也无法起飞。 石青峰眉头一皱,望向远处。 远处,悬崖边上坐着一个男子。从其背影来看,应该年龄不大。但石青峰一眼望去,却感觉那个背影似乎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疲惫。那男子穿的本是白衣,现在看来却是又脏又皱,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换过。 男子临渊而坐,就像一尊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任凭山风过面,锋利如刀。 男子身边,放着一柄长剑,剑鞘是黑色,剑柄也是黑色。 绝名。 石青峰将衣服裹紧一些,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绝名也站了起来,拿起那柄长剑,向石青峰走来。 “之前对你出手,是我不对。这个给你。”绝名将一个精致唯美、刻有花纹看起来极其贵重的盒子递了过来,向石青峰说道。 石青峰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颗像枣子一样大小、通体红色的灵丹——大髓丹。 御气境可以服用的品阶最高的灵丹,只有那些天赋异禀、资质卓绝的弟子才有资格服用。服用以后能够易筋洗髓,为以后修行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除去这把剑,这是我能拿出的东西里面,最好的一件。”绝名语气有些凄然,沉声说道。 其实,这也是他能唯一一件可以拿出来送给别人的东西。除去那把一直跟在他身边,从九岁开始就帮他杀了第一个人的黑色长剑,这些年来,他唯一能拿出来的,只有那颗大髓丹。 那还是在第一年练气的时候,生日那天老雷主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石青峰皱了皱眉,说道:“你有几天没洗脸了?”犹豫了一下,又道:“为什么对我出手?” 绝名眼神中忽然透出一丝忧虑,以前那种清冷坚毅不可一世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就像刚才那两只被牢牢吸在窗台上的麻雀,走投无路,孤立无援。 呆了半晌,缓缓望向窗台,吐出三个字来:“不知道。” 说罢,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石青峰本想叫住他,把那颗大髓丹还他,但想到他是绝名,也就没有开口。 对于绝名来说,不被接受便是不被原谅,不被原谅便是欠了人家。这是他生平以来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情。 哪怕是用命去还,他也毫不犹豫。 临近傍晚时分,陈玄清突然拎了一把剑来。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他感觉石青峰应该有一把剑,至于会不会用剑,有没有剑经,有没有人教他,以后再说。 当务之急,是要有一把能叫别人看得见、摸得着的剑。能叫别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师父,好像叫做陈玄清,已经开始准备教他用剑。 但是要怎么教呢?这似乎又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第十四章 授剑 翌日清晨,陈玄清带了两名执事弟子,一大早就来到了千丈岩上。 两名执事弟子抬着一个大筐,里面装满了各种水果、蔬菜,有苹果、橘子、辣椒、茄子、白菜、萝卜等等。 石青峰开门一看,心想难不成今天教授厨艺?御鼎山入门课程里面还有这样一门? 陈玄清道:“今天教你用剑!”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一个黄中泛青的橘子,剥开皮取出一瓣,塞进了嘴里,眉头一皱,道:“真酸!” 两名执事弟子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陈玄清把剑递到石青峰手中,叫他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站定,拿起一颗白菜对他说道:“注意,出剑!” 说罢,抬手一扔,将白菜扔了出去。石青峰瞄准白菜,一击命中,将那颗白菜劈成了两半。 陈玄清又扔出两个苹果,一个辣椒,石青峰凝聚精神,看准来势全部命中。 陈玄清道:“简单么?” 石青峰有些不解,道:“简单!” 陈玄清道:“很好。过来!”说罢,从石青峰手中接过长剑,两人互换了位置。 陈玄清道:“现在换我用剑,你用筐里的东西。我从这边把剑掷过去,你用筐里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击中飞剑,把剑打掉。” “注意,看剑!”陈玄清话声一落,握住剑柄随手一掷,长剑脱手,朝石青峰飞了过去。 “啊!”石青峰大叫一声,急忙扑向旁边,惊出了一身汗来。 陈玄清道:“从今天开始,由他们二人陪你练习。直到你能用筐里的东西将来剑打掉。” 说罢,转过身去拍了拍手,长长的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走了几步以后,又停下来道:“你们两个飞剑的时候,要注意瞄准要害!” 石青峰听的目瞪口呆,冲远处那个白色的背影喊道:“能不能换把木剑?” “不能!” “能不能给副盔甲?” “不能!” 三日之后,丁若尘领着霜儿来到陈玄清住处,对陈玄清道:“师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玄清道:“那就不要讲了。” 霜儿踮起脚尖,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陈玄清,你知不知道你在杀人?” 陈玄清疑道:“杀人?我杀谁了?石青峰?” 霜儿道:“不错!他都快要被你折磨死了!现在浑身上下包的跟个粽子一样!” 丁若尘道:“师叔,御鼎山几千年来,没有这样教徒弟的。再这样下去,估计青峰师弟早晚要被刺死!” 陈玄清心中一惊,道:“有这么严重?” 丁若尘道:“比这还要严重!” 三个人来到千丈岩上,只见石青峰身上衣服千疮百孔,被戳出了无数窟窿。头上顶着一个木头箱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左手拄着一根拐杖,左脚包的严严实实,俨然就是一个刚刚做好的蚕茧。 一名执事弟子道:“青峰,还要继续么?” 石青峰抓起一根萝卜,塞到箱子底下啃了一口,喘了口气,道:“来吧!” 啪—— 长剑飞出,传来一声响亮的的撞击之声,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了石青峰戴着的箱子上面! 陈玄清、丁若尘、霜儿三个人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住手!快住手!”陈玄清大声叫道,赶紧跑到石青峰身边,拔出长剑,替他把箱子摘了下来。 “谁叫你们这么认真的?”陈玄清对那两名执事弟子斥道。 “是您说要瞄准——” “住嘴!” 石青峰抬头一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道:“师父,你来了啊。” 陈玄清扶住他双臂,将他上上下下察看了一遍,叹了口气,道:“徒儿,为师可能错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百花玉露丸,喂他服了下去。想了一下,把手里那个瓷瓶塞到他怀里,说道:“回头,为师给你做副盔甲。” 石青峰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各种蔬果,道:“师父,这筐里的仙人掌,是谁放的?” …… 十日之后,石青峰终于有了一件盔甲。虽然是件皮甲,但质地还算不错。陈玄清还特地跑到炼丹房中,找了年龄最大的炼丹师,两个人研究了一天一夜,替石青峰铸了一顶铜盔。 这是他来到千浔峰以后,第一次进炼丹房。炼丹师见他拿了块黄铜进来,误认为是前来修补丹炉的铜匠,差点儿将他赶出门去。 穿上盔甲以后,石青峰终于能够放下心来,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飞剑上面。而陈玄清留给他的那瓶百花玉露丸也的确效果惊人,服用以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褪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两个月后,石青峰脱下了盔甲。 陈玄清看了一眼,说道:“换左手。” 石青峰又穿上盔甲,一穿就是一年。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过去这一年中,与石青峰辈分相同的弟子里面江百离、慕北辰以及陆晓风、陆晓雨姐妹都踏入了御府境,已经开始学习御剑;千浔峰上李汀兰师姐又研制出了一种新丹,服用以后能够短时间内大大提升修行之人的力量、速度。东方正被派到了雷狱里面,开始跟随看守雷狱的长老修行。之前大家一致看好的绝名,用了一年的时间紫府元鼎居然还是六阶,而万仞峰与涿光峰上的那两位后起之秀则突飞猛进,已然超越绝名,将紫府元鼎修炼到了第七阶。 众人练气御气,以气淬体,但在千丈岩上,玄清师叔带回来的那个叫做石青峰的孩子,却天天穿着一副破烂盔甲,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对付一把破剑,这让很多人大为不解。 以至后来,渐渐传出来一些闲言碎语,有人说徒弟不行,有人说师父不行,还有人说石青峰一年前被绝名打坏了脑子,现在就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流言蜚语一多,人情走动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除去月微澜还常常会在御剑行空的时候“被风吹来”,其他山峰的弟子很默契的与千丈岩划清了界限。 对于外面的言语,石青峰丝毫没有在意。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过去这一年中,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剑来,刀来,枪来,棍来,斧来,锤来,箭来……直至最后气来,或破或避,皆能察之! 脱下盔甲的时候,石青峰发现那件穿了一年的盔甲,比以前小了。 陈玄清望着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有些心疼,道:“看见了吗?” 石青峰点了点头,道:“看不见,能听见一点儿。” 陈玄清又道:“听见什么了?” 石青峰道:“呼吸。” 陈玄清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道:“就像那些雷电的呼吸?” 石青峰点了点头,目光一滞,想起了一年前进入雷阵时听到的那些声音。 陈玄清道:“今夜子时,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罢,与那头青牛一前一后,朝山下走去。 那头青牛走了几步,突然昂起头来叫了一声,群山回应,悠长不绝,似空外霜钟。 第十五章 北溟 青山隐隐,雾霭沉沉。山上一人一牛,踏着月光,缓缓而行。 石青峰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有雾,月光朦朦胧胧,时而风随云动,有些许月光洒下;时而云随风动,又将月亮严严实的遮了起来。 再低头看山路上的那头青牛,似乎每踏出一步,都恰到好处的踩在了月光上面。 陈玄清来到山顶,示意石青峰骑上青牛,道:“走吧。” 一步踏出,乘风御虚,石青峰感觉就像做了个梦,只一恍惚,便来到了一片星空下面。 红色的星空! 满天繁星,无一例外变成了红色。看似近在咫尺,伸手可得。但伸出手去一看,却又远在天边,仿佛隔了天与地的距离。 “你可知道,天地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陈玄清道。 石青峰想了想,摇了摇头。 陈玄清道:“天地间最遥远的距离,是它明明在你眼前,在你手中,你却看不见,够不着。” 石青峰有些迷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陈玄清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青牛又向前踏出一步,满天繁星少了许多。石青峰眼见一颗流星从天边飞来,径直从他身体里面穿过,消失在了身后。 青牛再向前踏出一步,满天繁星消失不见,只有茫茫黑暗,无边无际,也不知道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不知道是在人间,还是在仙界或者地府。 青牛再踏一步,再踏一步……一直走了整整三千六百五十步! 石青峰已经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里,在梦里醒着。 青牛停下来后,陈玄清道:“看见了吗?” 石青峰睁大眼睛,但觉天地间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再用力一看,前面似乎有光,黑色的光! 光怎么会是黑色?但他的确看到前面有些微亮,一种黑色光亮,就像盯着太阳看的久了以后,闭上眼睛看到的情景。 这时,黑光底下渐渐露出一个轮廓,是一座牌坊,一座似乎存在,又似乎并不存在,向上看不到顶,向两边仿佛无限延伸的牌坊。 陈玄清念道:“闭上眼,用心去看。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以常有入常无,以常无化常有,始见众妙之门。” 石青峰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双眼,依照陈玄清口中所念,内观自照,以无形入有象,以无声入天音,片刻之后,忽觉心中一亮,睁眼一看,只见在那座虚无缥缈的牌坊上面,赫然浮出了两个大字——北溟! 北溟? “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石青峰想起从书上看到过的记载,心中惊愕之情,无以言表! 望着那两个大字看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道:“这里是终北之北?北溟?” 陈玄清点了点头,道:“正是!” 石青峰神思飘飞,一点一点儿飞向黑暗深处。但只飞了一下,立刻将思绪收了回来。对于以前的那个传说,对于眼前的这片黑暗,这片神秘,他不敢去碰触。 陈玄清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像你这般惊讶。当时骑在十八背上,向前走了三千六百五十一步,我才看清‘北溟’二字!” 石青峰定了定神,屏住呼吸,道:“北溟不是一个传说吗?” 陈玄清笑道:“世人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可以称为传说。”顿了一下,又道:“你猜猜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石青峰有些迷惑,抬头看了看牌坊上面的“北溟”二字,道:“什么地方?不是北溟吗?” 陈玄清道:“既是北溟,也是御鼎山,雷泽峰下!” 御鼎山?雷泽峰下? 石青峰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有道玄雷落在了头上! 陈玄清接着说道:“雷狱里面有一处地方叫做虚无之地,是以御虚境修为结合天地造化割裂出来的混沌空间。人在里面,所见所感皆为梦幻泡影,皆能变成现实。那是一处最仁慈也最残忍的牢狱,利用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将人们困在里面,困在他们自己的心中。而那片得天地造化的虚无之地,便是这北溟幽海的一小部分。与北溟相比,就像——” 陈玄清想了一下,道:“就像是鲲身上的一片鳞片!” 石青峰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既然这里是北溟幽海,那传说中的鲲?” 陈玄清笑道:“不错,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就在这里!”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曾几何时,这段话令他无数次心驰神往。 终北之北,是不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天池凕海,是不是上出重宵,下临无地? 击水三千,是不是地动天摇,追星撵月? …… 曾几何时,他将这些文字一遍遍诵读,给自己听,给草木听,给山川听,给天地听。 曾几何时,他按照书上记载,书山寻路,打探鹏的踪迹;学海泛舟,寻找鲲的影子。 曾几何时……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石青峰身子一晃,差点儿从青牛背上摔下。 陈玄清扶住他道:“数千年来,只有四个人来过这里。你是第四个。”顿了一顿,仿佛想起些什么,又道:“在这四个人中,有两个人进去过里面。” 石青峰道:“北溟的入口,是在雷泽峰下?” 陈玄清道:“北溟的入口,从来就不是一个地方!” 石青峰道:“不是一个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陈玄清想了想,道:“是一瞬间。一瞬间能看见,但未必能找到;一瞬间能找到,又未必能看见。‘北溟’二字,是天地造化的一分气象,若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若鹏之翼,状若垂天之云!这一分气象,只有看见北溟,而且来到北溟之人才有可能见到。前面两个来到这里的人,其中有一人,用了整整十年,走了整整八千步,这才得以看清‘北溟’二字,得了半分气象!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坐在十八背上,向前走了三千六百五十一步!这次你来,又减了一步,只用了三千六百五十步。北溟二字,并不是人人都能看见。你长大以后,自然能够明白。” 石青峰想象着当初那人在黑暗中一步步前行的样子,心想若是自己在这里一待十年,在黑暗中一步步向前摸索,那该是何等的寂寞,何等的绝望!想起还有一人,又道:“前面两个人中,一个人走了八千步,另外一个人呢?” 陈玄清凝视着眼前那扇无形之门,缓缓说道:“半步!” 石青峰心神一怔,肃然起敬,敬若天神! 陈玄清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你真正要敬佩的,应该是第二个人!那个用了十年,走了八千步的人!若没有他那八千步,就不会有你我的三千六百步。我们能够来到这里,窥见这一分气象,全是因为那个人的努力!” 陈玄清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声色中生出无限惆怅,万般遗憾。 石青峰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个走了八千步的人——” 陈玄清打断他道:“天机不可泄露!等到了一定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是谁。” 石青峰凝视着眼前那片浩渺无垠的茫茫黑暗,只觉有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古老气息,其大无边,其象无形,其音无声,像潮水一般向他涌了过来,涌进了他的身体里面,意识里面。 陈玄清抬起手来,在青牛头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青牛昂起头来,叫了一声。头上犄角突然变长,状若吴钩。奋起四蹄,脚下生风,猛然向前一撞,撞在了牌坊上面! 黑光乍起,一现即散。牌坊上面的两个大字,微微变了变色,肉眼几不可查。 石青峰心神一震,只觉天地骤然起了变化。天向上走,地向下沉,自己于天地之间不断变小,从一个人到一个点,到这茫茫黑暗中的一部分,化为虚无……飘渺中,自己又从虚无回到实体,向光一样直冲而上,冲破这黑暗,冲出云霄,直到自己渐渐变慢,最终再也无法向上。回头一看,看见一颗湛蓝色的球体,静静地悬在空中。但只看了一眼,自己又向下坠去,越坠越快,越坠越急,直到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无法呼吸……突然身体一凉,眼前变得朦朦胧胧,睁眼一看,却是沉入了水中,又在水中不断下沉,但见身后跟了一大群鱼,随着他一起向下,身边游过一只巨鲸,与他对视一眼,也随他一起向下。身体渐冷,眼前渐黑,仿佛除了一颗心脏,身体其他的部位已经全被冻僵……恍惚中,耳边又突然传来嘈杂之声,睁眼一看,只见芸芸众生都像蝼蚁一般大小,忙忙碌碌,熙熙攘攘。有个婴儿刚刚出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有个老人即将离世,紧紧拉住身边之人的手,眼神中既有不舍,又有满足;有山河泛滥,无数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沿途尸骸遍地,前路茫茫无期;有大厦将倾,战火连天,血流成河,刀光剑影,哀嚎遍地…… 许久许久之后,石青峰如释重负,缓缓醒了过来。 陈玄清叹了口气,对青牛说道:“还是进不去啊!” 青牛闷声喘了几口,似乎有些不服。再次昂起头,却被陈玄清抬手压了下去。 陈玄清抚着牛角说道:“刚长出来的角,你舍得,我不舍得啊!回吧。” 青牛转过身去,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牛鼻子里喷出两股白气。 山色拂晓,青石路上,一个穿白衣的男子,轻袍缓带,雍容不迫,指了指前面山门上的三个大字,转身说道:“问鼎,铸鼎,治心,治身。若有余力,当兼济天下。御鼎二字,是仙器,也是重器!你懂了么?” 男子身后,跟着一头青牛,牛背上趴着一个少年,睡得正酣。 第十六章 蚍蜉能撼树乎? 人间四月天,芳菲已尽。山里桃花刚刚盛开。 石青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床头上的柜子里面,似乎还有一把梳子。 那个面若桃花,眉似春山,总喜欢把头发向上扎起来的姑娘,有段时间没有来了。 从北溟回来以后,石青峰正式踏入了练气行列。而之前与他差不多同时进山的弟子里面,已经无一例外的练气圆满,冲开鼎门,踏入了御府境。 引气入体,淬炼凡身,气息相应,内外相融,阴阳相济,乾坤和合。 练到乾坤和合,便能坐观自照,看见一处紫府元鼎。以体内气息冲开鼎门,引气入紫府,汇百川以成巨流,择细土以成山川,进入修行的第二境界——御府境。 在以气开鼎门,引气入紫府的时候,是天才与凡人的分界。 紫府气象不同,在修行之路上见到的天地便会不同。天地不同,对万事万物的理解便会不同,进而会对以后漫长的修行之路产生影响。所谓山川异域,各有风月,有人见到的是枝头月,有人见到的是水中月,有人见到的是山川月,有人见到的是血月,有人见到的残月。 在这里面,还有极少的一类人,能够见到无边风月! 无边风月在险峰! 陈玄清道:“天下修行之人多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顺流而下。但要想见到这无边风月,却要逆流而上,以鳍为足,登山砺石!” 想起昨天夜里,十八撞门的情景,叹了口气,又道:“修行之路虽然历尽艰辛,但像北溟幽海中的那扇大门,哪个不想进去看看?击水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畅快淋漓,哪个不想试上一回?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像这等神仙美眷,哪个不想揽入怀中?” 石青峰皱了皱眉,打断他道:“师父,你道心歪了!” 陈玄清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微红,尴尬道:“这个——有时候偶尔歪一下,倒也无妨!” 一面说着,一面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溜达着走了。 石青峰在后面喊道:“真的无妨?” 陈玄清大声回道:“无妨!” 石青峰又道:“那你脸怎么红了?” 陈玄清加快脚步,匆匆忙忙逃下了山去。 回到屋里,石青峰从柜子里面取出那把梳子,放在手中看了片刻。犹豫了两三回,最终还是放了回去。 道心歪了,真的无妨?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头疼。还是先从另外一件事情开始吧——御气。 想不通的事情,便是缘分未到,既是缘分未到,那就顺其自然。这是他来御鼎山以前便已经修得的心境,也是对他来说最为受用的心境。 若不如此,又能如何?若想如何,只能如此! 物来则应,物去则净。这是打从记事起,师父给他的第一条训诫。 他依稀记得,那年他才四岁。 按照御鼎山上的练气口诀,石青峰盘膝而坐,洞察天地灵气,自百汇穴引气入体,以意念牵引灵气,沿十二正经游走周身,循环不止。 这样练了三日有余,始觉身体里面微微有热涨之感。热涨之感便是气感,有了气感,御气运行时经脉里面便有了另外一种感觉。 暖,酥,有时候还有些麻。每次御气完毕,都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就像睡了一觉,耳聪目明,精神爽朗。 御气一炷香,胜过半张床。说的就是御气堪比睡眠,一炷香的时间,便能抵上大半夜的睡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石青峰每日练气御气,日子过得平淡如水,没有半点儿波澜。 但在他心里,从练气之初,却一直有一丝涟漪。 床头上的柜子上面,那本很厚很厚的医书,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那本书是他刚来千丈岩时陈玄清送给他的,说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翻来看看,学些治病救人的本事,总没有坏处。当然,关于里面的那三颗“黄豆”,特意叮嘱了几句,以免被石青峰真的当成黄豆,或者在突遭意外的时候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别人翻书的时候,一般是右手托书,以左手翻页,从前往后慢慢翻看。但石青峰却有一个习惯,喜欢把书翻过来看,用左手托书,右手翻页,从后往前,翻到哪里就看到哪里。 有几次翻看那本医书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本医书每一页上的最后一个字与第一个字居然能够串联成句! 他按照每一页的顺序,从最后一页开始,把结尾的一个字与开始的一个字连在一起,再与前面一页的最后一个字、开始的一个字串联起来,连到最后,通篇整理下来,居然像是一篇口诀! 口诀开篇说道:欲上险峰观月色,更喜关山千里雪! 这句话的意思,正好应了以气开鼎门、入紫府时的那句论断——无限风光在险峰! 练气之前,石青峰对那篇口诀看不出任何名堂,只是当做医理去看。按照医理上所讲,口诀通篇倒行逆施,舍本求末,莫说救人,简直就是杀人! 练气之后,按照御鼎山的行气御气的口诀来看,之前整理过的那篇东西,似乎跟练气御气有些联系。唯一不同的是,两者引气入体以后灵气在体内的运行路线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御鼎山的《御气诀》中,灵气入体以后,走的是十二正经,以手足阴阳表里经的连接逐经相传,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灵气通过十二正经,内至脏腑,外达肌表,滋筋养髓,以气淬体。但是那篇口诀上的灵气运行路线,却完全不走十二正经,走的是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这些细枝末节。按照医理来看,这些细枝末节对于正经而言虽然有“涵养兼蓄”的作用,但要想发挥此作用,须得先由十二正经向这些细枝末节里面注入灵气,等到用的时候,再从里面调取。灵气在体内的运行规则,是从上到下、由大到小、从主流到支流。先从主流向支流开辟一条路径,然后二者建立联系,互通有无。 而那篇口诀上所讲,却是直接引气入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从三条支流开始练起,练到支流充盈,再向正经引渡。依照此种练法,从理论上来讲是从人体经脉里面最薄弱的环节入手,相当于在强弩之末里面去掉了一个“末”字。 此法若是可行,便相当于可以把灵气引到任何一寸经脉之中,自行运转。相当于能够以灵气淬炼任何一寸筋骨、任何一寸血肉,进而从一寸到一尺再到全身!从理论上来讲,只要灵气充足,时间足够,此法可以将人的肉体淬炼到极致! 但是,此种练法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便是如何将支流里面的灵气引入十二主经。无法引入十二主经,就意味着无法由人体直接调遣,为己所用! 天下练气之人,灵气运行皆是以上博下、以大博小,从十二正经向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里面引渡些许灵气。但即便如此,也是十分困难之事。御气之人须得谨小慎微,缓缓而行,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灵气阻滞,伤及经脉。 而按照那篇口诀中所讲的灵气运行路径,则无异于以下博上、以小博大,以蚍蜉之微力撼十二正经之巨树! 谈何容易! 且不说以这些细枝末节里面的灵气去打通、冲开与十二正经之间的壁垒,建立联系。就是光把灵气引到这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里面,也都随时面临着灵气阻滞、毁经断脉的危险! 因此,无论从医理来看还是从灵气运行的规则来看,此法,与自杀无异! 石青峰把这两种御气行气的路径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对比了无数遍。无数次热血沸腾,怦然心动,又无数次心灰意冷,怅然若失。 犹豫到最后,想到此法若是可行,便可将肉体炼到极致,最终决定——冒险一试! 第十七章 蚩山出事了 老雷主最近心里颇不宁静,甚至有些失眠。一年前雷狱里面发生的那件事情,至今查无音讯。在那之后,他又去雷狱里面看过几次,虚无之地中的那些“星星”,除去之前消失的那颗,其他都在,都无异样。而那颗在他看来最危险、最容易出差错的“星星”更是静的出奇,甚至看起来比以前暗了几分。 绝智经过一番苦修,终于又踏入了御府境,但以后能不能炼鼎破镜,再回到以前的境界,尚无定数。毕竟紫府元鼎破裂,对修行之人来说是坏了根本,动摇了先天之基。 对于雷狱里面发生的那件事情,老雷主向他问过几次。但据他回忆,当时只是看见远处有道红光亮了一下,就像虚无之地里面的那些星星,偶尔会有哪颗突然一亮,那是有人心念转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那道红光亮了一下之后,却突然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身前。他心知不妙,仓皇出剑,但那红光瞬息便无,自己连那红光的一点儿边都没碰到,只不过与它一带而过的气息沾了一下。接下来,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至于绝心的去处,据绝智回忆,事发之前绝心就在自己身边,但由于变数来的太快,自己根本无暇他顾,绝心做了什么,有没有出剑,自己一概不知。只一恍惚,事情就发生了。 在听绝智讲述之前,老雷主对这件事情还多少有些看法,以为见到了一些端倪。但在听他讲完以后,却越来越觉得此事扑朔迷离。 绝智虽说只是御神初境,但眼耳鼻舌身意诸般觉识都已远远超过常人,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已能到达数里之遥。即使闭上双眼,也可以心观物,以意念驱使仙剑瞬间出手。方圆几里以内,即使是一只蝴蝶动一下翅膀,只要心之所至,皆能察之。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连那道红光的一点儿边都没有碰到,只是与它带起的气息碰了一下。 只这一下,便被震断了仙剑,震裂了紫府元鼎! 这等威力,这等速度,作为一个已经朝御虚境踏了半步的人,老雷主感觉自己都很难办到! 自己都办不到,那作为与绝智同为御神初境的绝心,自然也绝不可能办到。 依此来看,除去那颗在百余年前便已熄灭了的“星星”,在雷狱里面,似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被怀疑的对象。 在那颗“星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它突然之间死灰复燃?是它自己复活了过来?还是有外力将它唤醒? 离开雷狱以后,它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 一连串的问题像潮水一样层层叠叠,不断涌进老雷主心里。而关于那颗星星的相关信息、资料,早在百余年前便已随着那场大战消失殆尽,想要调查此事,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至于那个进入雷阵里面的少年,老雷主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但和雷狱里面发生的那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绝名跑到千丈岩上将石青峰打成重伤一事,虽说有些蹊跷,但据绝名事后所言,自己之所以对石青峰动手,是为了调查那天夜里石青峰进入雷阵一事。因为石青峰从雷阵中出来的时候,刚好被他撞见。他心中起疑,于是暗中跟了一段时间,直到石青峰晕倒在地,被千浔峰上那头青牛背了回去。 对于这个解释,老雷主虽说没有完全相信,但也没有继续起疑。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夜里的情形,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始终关注着雷阵里面,对于石青峰走出雷阵以后的情形,自己并没有过多留意。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讲,他并不想去怀疑绝名。 就在一连串的问题越理越乱,越来越没有头绪的时候,偏居西南一隅的蚩山城却又传了一个消息出来:年逾百岁的老城主慕容爵,要在下个月举办百岁寿诞! 听到这个消息,老雷主先是心中一惊,继而精神一振,把此事与雷狱里面发生的那件事情联系了起来。但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觉得两件事情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两件事情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蚩山。 因为蚩山既是那颗星星陨落的地方,也是百余年前那场大战最终结束的地方。 但这个假设在那颗星星刚刚逃离雷狱之初他便已经想到。一年多来,他派人密切关注着蚩山那边的动静,然而直到今时今日,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比起那颗星星去了哪里,他更关心的是那颗星星为什么会死灰复燃?百余年前,在那场大战结束之际,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它的陨落。百余年间,它也从未有过任何动静,从未发出过一丝光亮。 然而一年之前,它却突然从雷狱中毫无征兆的复活,现在看来,难不成真和蚩山有关? 蚩山作为百余年前那场大战最终结束的地方,时至今日,虽然那件事情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很少有人记得,但对于御鼎山、芥子寺、悬水洞、离明海四大修真门派来说,蚩山,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百余年前,蚩山在那场大战中几乎毁于一旦。六百里蚩山,目力所及之处一片焦黑!随处可见缩成一团,被大火烧焦的尸体。空中毒瘴弥漫,无论到哪儿都是死亡的气息。大地被烈火烤干,道道裂纹深不见底。冷风吹过,缝隙生烟,其状惨烈至极,荒凉至极,至今想来,仍然叫人心有余悸! 那场大战以后,四大修真门派纷纷派了人去。一来帮助蚩山城重建,二来加强防护,以免战火再起,生灵再遭涂炭。 百余年来,蚩山城两任城主励精图治,终于又让蚩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现任城主慕容爵,更是几十年坚守如初,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对于蚩山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兽,不敢有丝毫大意。 山上七十二个泉眼,一条瀑布,慕容爵每天都要派出两队人,对泉眼、瀑布进行查看,测量,然后将查看、测量后的结果详细记录在案。任上几十年来,风霜雨雪,从未断过。有时两队人查测的结果不同,还要再派一队人出去,根据三队各自查测的结果,计算之后确定。 慕容爵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百余年来,蚩山城城主守着的不仅是一方黎民,一方山水,更重要的是那个被四大修仙门派联手密切监视着的重大秘密! 蚩山城每任城主上任之时,都会与四大门派约定一件事情:城主从来不办寿诞,若是哪天发出消息说要举行寿诞,那便是告诉四大门派——蚩山出事了! 因此,当老雷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大惊。 第十八章 万仞 万仞峰上,峰主白万仞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出了洞府,前往弟子们修炼的地方。比起其他四位峰主,他是唯一一位喜欢被弟子们叨扰,喜欢与年轻弟子尤其是新晋弟子待在一起的一峰之首。 像涿光峰上那位云峰主,天天待在书房里面,几十年如一日,除了研读典籍便是著书立说。有一次房内起火,甚至连救火的时间都不愿意耽误,捧着一本书随走随看,慢慢悠悠踱出房门,头也不抬的对站在门口的两名执事弟子说道:“里面起火了。” 接着,便在院子里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继续看书。 而千浔峰上那位雪峰主,则是五位峰主里面最忙的一位。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都要照管,除了防止鸟兽糟蹋,还要盯紧那头叫做“十八”的青牛。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尤其是对于一个惯犯来说,更要严防死守。山上时刻运转着的六十四座丹炉,也都不能分心。虽说十八偷吃仙丹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但那次事出有因,而且有人从旁协助,属于团伙作案。炼丹房中,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其时是守在丹炉边上的道童,因为炼丹一事极其枯燥乏味,很多道童在看守丹炉的时候都养成了打瞌睡的习惯。稍有不慎,轻则撞在丹炉上面,烫伤皮肉,重则撞进丹炉里面,难免有性命之忧。 除去这些日常事务,千浔峰作为五峰里面女子最多的一脉,平日里弟子与弟子之间的相处,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勾心斗角、互相攀比各种事端层出不穷,尤其是还有一个叫女弟子们心荡神摇、魂飞目断的“玄清师叔”,这些年来,着实也给千浔峰上添了不少麻烦。 这千浔峰的峰主,若是换做他人来做,估计不到一年便会累死,或者被烦死。但那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不沾世间俗气的雪峰主,这些年下来却把千浔峰治理的井井有条,其乐融融。 而且,自身修为进步神速,已然越过了御神中境,进入到了窥神炼神的境界。 最让人惊奇的是,天天与这些俗事为伴,却从未见她身上有过半点烟火气,还是像刚来御鼎山时那样,皎皎无暇,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恍若神人仙子到了人间。 至于雷泽峰上那位封雷主,这些年来已经露出老态。一年到头,基本上很少离开雷池、雷狱。或许是在云雾里面待得时间长了,身上阴郁之气越来越重,与白万仞身上那股刚正不阿、灿若正午之阳的神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个人一个像是月亮,一个像是太阳。一个执掌黑夜,一个执掌白昼。 白万仞从弟子们修炼的地方依次走过,最后来到了一处仙台。 仙台从上到下共有九个台阶,最上面一阶宽两丈,从上到下每下一阶增宽一丈,最下面一阶有十丈之宽。 每个台阶上都站着一些弟子,拳脚生风,呼呼作响,偶尔有人出拳破空擦出一丝白气,立刻便会引来众人羡慕的眼光。 这是新入门弟子炼体的地方。炼体一年以后,会有一场考核,从众人里面选取进步快、悟性好、德行佳的,让其进入内门修炼,算是正是踏入了修真行列。对于那些达不到入门资格的,会让其继续留在此处修炼,再给与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若是仍然无法通过考核,则会给出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御鼎山成为杂役弟子;一个是给一些安置营生的钱物,遣返下山。 在培养人才方面,万仞峰在悟性、根骨、勤奋的基础上着重加了一条:德行。 万仞峰执掌军机,下山诛杀妖邪、惩处奸佞是常有之事,若是德行不佳,道心不正,难免会被妖邪蛊惑,或是被奸佞收买,或是禁不住人世间的种种诱惑,做出有背御鼎之道的事来。 因此,但凡能够进入万仞峰内门的弟子,身上都隐隐透着一股正气,一股浩然之气。 就像此时此刻站在仙台最上面一阶的那个男子,长身肃立,白袍、白发、白眉,两脚踏遍世间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白者,皎也;万者,虽千万人吾往矣!仞者,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此时此刻,再次接到前往蚩山的消息,白万仞心中五味杂陈,即便是像他这般身经百战、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之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若干年前,在北地猎杀那只千年雪妖的时候,三刀平了一座雪山。 若干年前,与离明海联手铲除那只东海鳌皇的时候,在海底激斗了五天五夜,行程不下万里。 若干年前,被皇都一位世子设计陷害,与数以百计的修真者拼死相斗,鲜血染红了一整条街。 …… 然而这上面所有的一切都加起来,也比不过“蚩山”二字落在心头,带给他的震撼! 上一次接到前往蚩山的消息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刚开始练气的入门弟子。就像仙台下面站着的这些人,对修大道、求长生充满了向往。 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却先看到了另外一条道,一条充满了艰辛、充满了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身死魂灭的道。 那次前往蚩山,以他当时的身份、修为自然没有资格。前往蚩山的人中至少是御府境中境的修为。 他清楚地记得,那次去了三十二人。御鼎山年青一辈里面,修为但凡在御府境中境以上的,基本上全部去了。几乎是倾尽所有,倾尽所能,举一山之力驰援蚩山! 然而,半个月后,当人们在猿天门前迎接英雄们凯旋而归的时候,却只见到了三人! 其他人,全部战死! 即使过了百年,当他想起猿天门前那一幕的时候,仍然止不住眼含热泪,泫然欲涕。 当时回来的三个人中,一个是御鼎山现任掌门月映天,一个是现在雷泽峰上那位须发皆白的老雷主。最后一个,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左右,容貌清俊,举止温雅,叫做陈玄霜。 那场大战之后,御鼎山元气大伤,中青一代几乎全部战死,山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目皆伤! 在以后的岁月里,御鼎山光是恢复元气,便用了整整三十年!重整御鼎之象,又用了三十年!及至今日,经过两代人艰苦卓绝的努力,这才多少有了一些中兴之象。 现在,经过了百余年后,御鼎山再次收到了前往蚩山的消息。作为执掌军机大权的万仞峰峰主,白万仞心中复杂之情,无以言表,无以复加! 第十九章 逐日真经 快到晌午时分,太阳渐渐热了起来。虽然还没到夏天,但这时候的太阳已经变成了白色。阳光落在脸上,不消片刻便会热烫难耐。落在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上面,闪闪发光,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睁眼去看。 然而此时,白万仞却抬起头来,将目光凝注在了太阳上面。目光与阳光甫一接触,眸子里立刻变成了红色,须臾之后,又从红色变成了金色,继而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白,最后变成了和太阳一样的颜色。 大约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白万仞身上渐渐生出一层光晕。光晕以其身体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就像一个人形的太阳,站在仙台上面,照亮了底下正朝修真之路走来的众人。 一名弟子抬腿一蹬,将站在他前面的那人踹了一个趔趄。 一名弟子腰身一转,与旁边一人撞了个满怀,两个人赶紧抱在一起,勉强没有跌倒。 一名弟子回身一掌,不偏不倚,恰巧拍在了一名女子胸前傲立着的山峰上面。 …… 众弟子见峰主展现神通,一个个目瞪口呆,全然忘记了修炼。 半晌之后,终于听见有人说道:“逐日真经!这便是那部从夸父追日的传说中悟出来的大道真经!” “峰主头发、眉毛都是白色,据说就是因为练了那部真经的缘故。” “那部真经练到极致,据说能够炼出三昧真火。只是这修炼过程异常艰辛,须得经历十万次烈焰焚身之苦,方能有所小成!” “何止如此,修炼这部真经,一得是纯阳之体,二要保持童子之身,终生不能娶妻生子!” “练这等功法,何异于去修罗炼狱中走上一遭!” “是走上十万遭!” “放眼整个天下,想必也就峰主一人肯练。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受这等罪,吃这种苦!” …… 众人七嘴八舌,从开始的兴奋到渐渐有些悲凉。说到最后,全场渐渐静了下来,所有人凝神瞩目,望着仙台上面那个像太阳一样浑身上下散发出光芒的男人,肃然起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但仙台上的那个男人,却甘愿放弃成仙成圣,甘愿舍身成仁! 天地不肯杀的,他杀!圣人不肯管的,他管! 白袍,白发,白眉,紫府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了半边天空! 许久之后,白万仞收回目光,同时也将那段回忆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心底,一个重要的地方。 走下仙台,从众弟子身前依次走过。 “拳头抬高一点儿。” “转身的时候,注意把力气从身上转到腿上,不要只用腿上的力气。” “擦擦汗,山里风大,别着凉了。” “衣服怎么破了?回头拿到洗衣房,让人给你缝缝。” …… 白万仞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想象着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会进入内门,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一路走来。另一些人,或许会成为杂役弟子,继续留在万仞峰上,也还能常常见到。还有一些人,会离开山门,此后余生,或许再也不会见到。 但无论留下的还是离开的,他都会记住那些名字,记住那些面孔。 他喜欢被弟子们叨扰,喜欢与年轻弟子尤其是新晋弟子待在一起。 因为他知道,与他们每见一面,都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就像上一次前往蚩山的那三十个人,一朝离去,后会无期。 天阙峰用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准备好了贺礼。前去“贺寿”的人自然由万仞峰来安排。 因为“蚩山”二字,万仞峰派出了首席大弟子谢长风。谢长风是白万仞执掌万仞峰以后收的第一个徒弟,资质、悟性虽然不算最佳,但品性纯良,笃信好学,十几年前便已破御府境,踏进了御神境。这些年来,跟在白万仞身边南征北战,几经出生入死,无论从经验还是从实力来看,都是极佳人选。 在谢长风之后,万仞峰又派出了六名御府境以上的弟子。其中有两人已趋近破镜边缘,有三人修炼到了御府中境。还有一人,是刚刚进入御府境不久的江百离。让他一同前去,是有心让他出去历练一番,若能顺利归来,对于修为、智识无疑都会有所提升。 至于那个被御鼎五峰一致看好的后起之秀——白羽,虽然再三请缨,最终还是没能去成。 像这种百年不遇的修道天才,无论放在哪座山峰、哪个门派,都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 这些年来,各大门派为了抢夺根骨好、资质佳的修道人才,已经多次兵戈相见。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各大门派相安无事了上百年,谁能保证在接下来的一百年内,不会再有大战发生? 因此,各大门派挖空心思,到处寻觅修道之才,有些小的门派甚至专门派人守在修仙大派山下,把那些被大派淘汰下来的人统统收进了自己门下。 除此以外,最近十余年来,皇都中突然出了一位迷恋修道的世子。仗着皇室资产丰厚,这些年来广招人才,门下食客过千,虽说大多是些不入流的散修,但其中不乏小有所成之辈,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渐渐有了几分气象。 除去万仞峰上派出的七名弟子,这次前往蚩山,白万仞还从涿光峰上找来了一个人——林逾静。 众所周知,涿光峰掌管典籍。论修为实力,涿光峰在五峰里面与千浔峰不相上下,基本属于保五争四的局面。但论天文地理、学识见解、符箓阵法,涿光峰却是无人能及。 点兵布阵,征战杀敌,是万仞峰的长处。运筹帷幄,论道制衡,是涿光峰的长处。 因此,白万仞几经考虑之后,把涿光峰上掌管御经阁的林逾静长老招了进来。 就在众人准备妥当,商定好了路上的一切事宜准备出发的时候,白万仞突然得到了一个秘密消息:御鼎山上还有一个人,也要去蚩山。而且已经提前上路。 第二十章 半部口诀 石青峰按照自己整理的那篇口诀,满怀激动兴奋之情,把灵气引到了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里面。 灵气缓缓而行,石青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石青峰感觉体内微微起了变化,就像之前按照《御气决》练气行气时产生的感觉一样,暖,酥,有时候还有些麻。 他凝神聚气,引着灵气继续前行,来来回回几遍以后,感觉心口有些沉闷。他知道这是因为灵气无法进入十二正经,在三条辅经里面滞留时间过长的缘故。 既然无路可以迂回,那就说明只能想办法打通与十二正经之间的连接。一次不行可以两次,两次不行可以三次。多试几次,总有一天能够支流入海,一往无前。 想到这里,他又引了一些灵气进来,打起十二分精神,将灵气小心翼翼的引到关隘上面,先用缓力,轻轻一推,体内传来少许疼痛。 加些力气,又推了一下,体内突然一涨,三条辅经里面仿佛一下子涌出了成千上万的蚂蚁,齐刷刷咬了上去。 石青峰疼的大叫一声,倒在床上,抓心挠肺的滚了起来。 在床上滚了几下,扑通一声又掉到了地上,又在地上到处乱滚,把屋子里面的东西撞得七倒八歪,到处都是。头上、胳膊上、身上随处可见被他抓伤的痕迹,鼻子不知在哪儿撞了一下,鲜血留个不停,弄得地上到处都是。 也不知滚了多长时间,感觉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丝抽了出来,抽到最后,就像没了骨头一样,酸酸软软,昏昏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石青峰,石青峰——” 恍惚中,石青峰听见有人叫他。似乎是个孩子的声音,似乎是霜儿来了。 他想睁眼看看,但感觉体内空空如也,使不出半点儿力气。眼皮上就像压了两座大山,又大又沉,很难将其掀动。 接连试了几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是微微睁开了眼,只见霜儿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根萝卜,啃上几口,喊他一声。 再往远处看去,门外有个白色的身影,正在门口走来走去,一边溜达,一边嘀咕。 霜儿见他醒来,立刻大声喊道:“爹——石青峰醒了!”话音未落,拔腿跑了出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正好赶上陈玄清从外面往里跨步。霜儿躲避不及,双眼一闭,直愣愣的撞了上去。陈玄清目光望着床上,根本没有留意到从里面疾冲出来的霜儿。只觉小腹猛地一痛,像是被一根长条状的、硬邦邦的东西捅了一下。 咔嚓! 陈玄清听见下半身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赶紧伸手扶住门框,额头隐隐渗出了汗来。 接着,肚子上传来一阵剧痛,痛的他龇牙咧嘴,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进到屋里,陈玄清下意识的抹了抹眼,来到床前,对石青峰说道:“青峰,现在有什么感觉?还疼吗?” 石青峰见他眼角挂着泪水,心里有些感动。转念一想,忽然又有些害怕,问道:“师父,我——不会死吧?” 陈玄清又在眼角抹了几下,揉着眼道:“应该——不会吧。” 石青峰感觉有盆凉水从头顶直接灌进了心里! 霜儿攥着半截萝卜,有些惊讶,皱起眉头问道:“陈玄清,你的徒弟会死么?” 陈玄清道:“现在看来,应该不会。” 霜儿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他要是死了,就没有人来这儿送东西了。” …… 石青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陈玄清打开医书,从里面取出石青峰自己整理的那篇口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以后,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说道:“这篇口诀上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按照此法练气,如果能够打通与十二正经之间的联系,从理论上来讲,确实可以将人体炼到极致。然而,这口诀好像只写了一半,应该还有一半才对。” 石青峰道:“还有一半?但从这本书里,我只找到了这些。” 陈玄清道:“另外一半,可能不在这本书里。写这篇口诀的人,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也不会把口诀藏在一本医书里面,而且藏得如此严密。” 又道:“这部口诀应该分为内外两篇。内篇主讲灵气运行,也就是现在这篇;外篇主讲导流入海,应该是关于炼体的东西。而想要打通与十二正经之间的连接,关键可能就在炼体。通过相关体术、环境,以外在引导内在,或许可以将灵气引到十二正经里面。就像——水从山上往下流,如果想个法子把山倒过来,或者把山放倒,那便能够让水从山下流回到山上。” 石青峰恍然大悟,但想到如何把山放倒,或者把山倒过来,却又成了一个难题。 把山放倒,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倒立。尚若如此,世上练气之人岂不早就悟出了让灵气倒行逆施的法子,岂不人人都把肉体炼到了极致。 现在看来,想要按照这篇口诀上的方法练气,须得找到另外半部口诀。 可是,去哪里找那剩下的半部口诀呢? 如果当初写这口诀之人,压根儿就没有想出导流入海的方法,压根就没写另外半部呢? 如果写这口诀之人,纯粹是闲来无事,写来消遣世上的练气之人呢? 石青峰有些沮丧,感觉自己当初就不该打这口诀的主意,就应该按照《御气诀》上所讲,踏踏实实,坚定不移的练下去。 御鼎山统领正道这么多年,山上能人比比皆是。掌门真人更是修为通天,已经到了御虚境界。难不成,大家都要靠着这些旁门左道,靠着这些别出心裁的口诀才能达到今天的境界? 石青峰暗暗下定决心,伤愈以后,立刻将这口诀烧掉。再也不动那些旁门左道的心思,就按照《御气诀》上所讲,一心一意,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 然而,这个决心还没在他心里站稳脚跟,就被陈玄清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晃动了一下。 陈玄清道:“问题的出现不是让你止步不前,而是为你指明道路。” 石青峰心中一动,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但立刻又觉得这个道理毫无作用。 陈玄清道:“你应该想办法找到剩下的半部口诀!” 想了一下,又道:“或许你应该去涿光峰上看看。” 石青峰心中一惊,道:“涿光峰?” 陈玄清道:“正是。这本书就是我从涿光峰上的御经阁里拿回来的。若干年前,御经阁进行过一次翻修,当时整理出来了许多乱七八糟、找不到作者也找不到出处的书籍。我见这本书里有许多花花草草,还有许多医方,琢磨着以后千浔峰上或许能够用到,就顺手拿了回来。然而拿回来了这么多年,至今没有翻过。” 又道:“对了,听说御经阁里有位身穿紫衣,专门负责抄经的女子,长得甚是好看,叫做——紫薇!” 听到“紫衣”,石青峰心中忽然闪出了一个红色的身影,自语道:“紫色有红色好看么?” 第二十一章 试问卷帘人 涿光峰在御鼎五峰里面,是最南边的一座。南边以南,有条河流,天气好的时候,从涿光峰上望去就像一条玉带,不知被天上的哪位仙子落在了凡间。 涿者,水也,涿光峰因此得名。 御经阁位于涿光峰顶,一处有风有光,见山见水的地方。曾经有位姓王的仙师,在登顶涿光峰,看见御经阁以后,提笔写下了“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的传世佳句。 石青峰用了将近大半天的时间,从千丈岩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又一步一步的爬上了涿光峰,来到了御经阁门前。 御经阁作为御鼎山的藏书重地,像他这种刚刚开始练气的新人自然没有资格进入到里面。只有那些进入了内门,而且经过了“叩鼎礼”,被各峰相中的弟子,才有资格在里面短暂逗留。 除此以外,其他弟子修习功法,只能由授业仙师统一传授。若是想进入御经阁中,只能由各峰峰主飞剑传讯,而且不可携带纸笔,更不能将书籍带出御经阁外。 石青峰离开千丈岩的时候,陈玄清叮嘱他带了一样东西,说是凭这样东西,御经阁可以随意进出,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即使是涿光峰峰主,见了这样东西之后,也不会拦他。 两把钥匙,是哪一把呢? 陈玄清叮嘱他带的东西,是一把钥匙。石床上抽屉里面的那把。 当初丁若尘第一次来千丈岩,带了一把钥匙过来,说是受了玄清师叔的委托,带来此物,让石青峰妥善保管。 石青峰打开抽屉一看,发现里面也有一把钥匙,而且与丁若尘交给他的那把一模一样。无论大小、颜色、还是材质,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把钥匙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抽屉里面那把,打不开锁住它的抽屉。 当时比较完后,石青峰便把两把钥匙同时收好,放在了一起。 临来之前,陈玄清告诉他说抽屉里面的那把钥匙,是御经阁内阁上的钥匙,只要带了那把钥匙,便相当于拥有了随意进出御经阁的资格。 石青峰将两把钥匙找出来,依次在石床上的抽屉上面试了一下。 打不开抽屉的那把,自然就是之前放在里面的那把,也就是陈玄清所说的御经阁内阁上的钥匙。 然而,在接连试了几次之后,石青峰发现了一个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手上的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无论哪一把,都打不开那个抽屉了。 两把钥匙,是哪一把呢? 石青峰只好将两把钥匙都带了过来。 御经阁门口种着一棵海棠,树干弯弯曲曲,向上延伸、伸展开来,御经阁三丈多宽的大门竟被它从左到右遮住了大半。虽是绿肥红瘦的季节,但那颗海棠却开的正艳。 海棠树下,站着两名卷帘弟子,是两个女子。兴许是和这座天地书库在一起待得久了,被里面的书香浸入了骨血,隐隐透出一股幽兰之气。 二人见石青峰走来,神识一扫,略微有些惊讶,因为在石青峰身上只看到了刚刚开始修行的痕迹,而且体内经脉受损,像是遭遇了什么重大意外。 “这位师弟,此处是藏书重地,还请——去别的地方玩耍!”两名卷帘弟子很是客气。 石青峰从怀里随便摸出一把钥匙,递到了二人面前。心想反正你们也分不出来,就随便拿一把出来,给你们看看好了。 那二人一见钥匙,先是一愣,继而相视一笑,对石青峰摇了摇头。其中一人说道:“单从外观来看,你这把赝品是这些年来我们见过的最好的了。但假的终究是假的,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若是被其他人撞见,你就走不了了。” 那两名女子见石青峰长得还算不错,又加上是个孩子,而且经脉受损,料想是想通过以假乱真,进入御经阁找些修复经脉的办法,也就没有动手,客客气气的劝了一句。 放在平时,估计二人早就一起动手,把造假之人捉住,送到了雷泽峰上。或者假装看错,把造假之人引到御经阁里面,交给看管内阁的童师叔,由他发落。 这些年来,试图用赝品以假乱真的事情每年都有发生,但至今为止,从未有人逃脱过两位卷帘人的眼睛。 打开内阁之门的钥匙,整座御鼎山上一共只有三把,一把在掌门真人手里,一把在掌管内阁的童师叔手里。至于最后一把,没人知道在谁手里,也从没有人带着那把钥匙来过御经阁。 掌门真人手里的那把,从来没有用过,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来过御经阁。 童师叔手里的那把,也从来没有用过,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出过御经阁。 因此,但凡持有内阁钥匙之人,即使不用看,也十之八九可以猜到,来人手里拿的是赝品。 更何况,门前站着的两位卷帘弟子非同常人,稍加留意,便能立辨真伪。 石青峰稍稍有些尴尬,尴尬之余,又有些担心。因为在这之前,他用两把钥匙来来回回试了多次,结果就是都打不开石床上面的抽屉。他现在所担心的,是两把钥匙可能起了变化,变成了两把一模一样完全相同的钥匙!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怀里那把可能也会被认为是赝品! 如果自己再拿一把赝品出来……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犹豫了一下,他将钥匙交到左手,右手伸进怀里,又拿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出来—— 两名卷帘人神色一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催动神识,又将眼前那把钥匙扫了几遍。 最终确定,眼前这个少年手里所持的,正是三把钥匙里面最后的一把!最神秘的一把! 看见钥匙,便如同见到了御经阁内阁的主人。两名卷帘人脸上一红,接着由红转白,心中惶惶不安,齐齐拱了拱手,朝石青峰低头作了一揖,道:“知否,知否,见过阁主大人。刚才弟子眼拙,请阁主降罪!” 二人说完以后,又把头往下低了一些,温雅清丽的脸上隐隐渗出了汗来。 石青峰见二人如此惊恐,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问道:“两位姐姐的名字叫做‘知否’?” 那两名女子听见石青峰称呼她们“姐姐”,禁不住浑身一颤,赶紧又把头往下低了一些,声音中带着颤抖,说道:“弟子眼拙!弟子该死!弟子甘愿受罚!”说完以后,又把头往下低了一些,俨然成了两张拉满了的弓。 石青峰见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赶紧上前一步,扶住那两名女子,急道:“两位姐姐,我真不是什么阁主!我——我还是个孩子呢!” 第二十二章 御经阁中有书山 石青峰一边谦让一边搀扶,三五次后,总算把那两名卷帘弟子扶了起来。 二人打开大门,其中一人跟在石青峰身后,随着他走了进去。石青峰本想问问两把钥匙的区别,但想到自己“阁主”的身份,也就没好意思张嘴。 进到里面,石青峰抬眼一看,忍不住暗暗赞了一声! 但见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从上到下约有十余丈高,从进门的地方到最里面那面墙壁,粗略一看,不下百丈! 圆形建筑上面,分布着大大小小无数格子,按照天干地支,从最左边甲字第一号开始,一直到最右边结束的地方,整整一圈,摆满了各种经书。其中有些格子里面是空的,想必是被人借阅了去,或者是经卷丢失。 在圆形建筑的中间位置,又有一座十丈见方的正方形建筑,也是从地上一直通到顶上。上面爬满了各种藤蔓,郁郁葱葱,绿意盎然,颇有一番古意。 跟在石青峰身后的那名卷帘弟子指了指藏在藤蔓中的一扇小门,说道:“禀阁主,那里便是内阁。” 石青峰走上前去,看见一扇虚掩着的小门,门上一根赤色的藤条,从右上角一直延伸到左下角,中间枝蔓横生,粗细不等,像极了人手上的掌纹。 小门正上方,挂着一块铜锈斑斑、手掌大小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篆字:内阁。 石青峰道:“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名女子赶紧侧身低头,对石青峰欠了欠身,道:“弟子这就叫人安排!御经阁中共有书房十二间,内阁三间,外格九间,阁主想住内阁,还是外阁?” 石青峰想了一下,道:“上半夜住内阁,下半夜住外阁。” 那名卷帘弟子听后有些不解,但本能的点了点头,道:“弟子这就叫人安排!” 石青峰望了望像山壁一样的书墙,又望了望那长达三百多丈、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长的一圈,心中叹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书山、学海,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但是,路呢?舟呢? 曾经有位汤先生说过:酒要一口一口的喝,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步子迈大了,咔!容易扯到蛋! 石青峰面对着书山学海,突然感觉裆下一紧,这一步,似乎迈的太大了点儿! “昔日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今天我石青峰就来移这书山,填这学海!” 自己给自己打了口气,石青峰自信满满,从左下角第一本书开始,踏上了移山搬海之旅。 一本,两本,三本,四本……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约莫一个月后,石青峰揉了揉酸涩肿胀,像是用笔画了一圈的双眼,想到了放弃。 过去一个月来,他坚持每晚只睡两个时辰。上半夜子时开始,去内阁书房中睡觉。睡到丑时左右寅时之前,起身回到外阁书房,继续翻书。 一个月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就像在一座大山上面,搬走了一块石头。 按照那块“石头”与整座书山的比例,他大概目测了一下,要想看完这里面所有的书籍,差不多需要十年! 这还只是外阁,内阁里面有多少书籍,他还没有算过。 而且,按照目前的状态下去,他可能撑不了多久的时间,便会过劳致死! 他又想到了愚公移山,至于精卫填海,他已经不去理会。在他看来,愚公移山或许还有可能。精卫填海?这事儿如果让愚公知道,估计连愚公都不会相信。 但是愚公移山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就不会想个别的法子呢? 想到这里,石青峰突然心中一亮,想起了之前陈玄清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御经阁中有位专门负责抄经的女子!” “对了,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既然负责抄经,那抄过的那些经书应该有印象吧。” 想到这里,石青峰顿时精神一振,猛地站起身来。由于坐着的时间太长,起身的时候突然两眼一黑,晃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那名叫做“紫薇”的女子,在哪儿呢? 石青峰仔细回忆了一下,把进入御经阁以来见过的人在脑子过了一遍。 按照陈玄清所说,那名女子叫做“紫薇”,喜欢穿紫色的衣服,而且,长的“甚是好看”。 然而,自打进入御经阁以来,他确信没有见过有人身穿紫衣,更确信没有哪个女子称得上是“甚是好看”! 在他看来,“甚是好看”的概念,虽说比不上心中那个红色的身影,但至少也不会差太多。 他走向一名执事弟子,问道:“这里面有没有一个叫‘紫薇’的女子?专门负责抄经。” 那名执事弟子见阁主问话,赶紧拱起手来,低下头道:“确实有一个负责抄经的女子,至于叫什么名字,弟子不知。” 石青峰心中一喜,道:“人在何处?带我去见见。” 那名弟子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石青峰道:“有问题么?” 那名弟子硬着头皮说道:“那名女子向来不见外人!” 石青峰心中有些蹊跷,笑道:“阁主也算外人?” 那名弟子摇了摇头,顿了一顿,说道:“除了涿光峰峰主,谁也不见!” 又补充道:“即使是内阁里面的童师叔,也从未见过。峰主亲自吩咐过,除非是他本人飞剑传讯,任何人都不能见!” 人没见到,但石青峰并没有丝毫失落之情。相反,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样一来,从很大程度上说明了那个负责抄经的女子与众不同,身份特殊。而通常只有那些身份特殊之人,才有可能知道特殊之事。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石青峰翻书之余,把目光撒向了御经阁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就连晚上回内阁睡觉的时候,也在里面故意多转几圈。但凡看到可疑之人,便上去闲聊几句。 一来二去,御经阁中无论外阁还是内阁,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十三岁的阁主。 “业精于勤荒于嬉,阁主小小年纪,如此勤学,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阁主是我见过的看书最快的人!简直是一目百行!” “阁主是不是喜欢一个叫‘紫薇’的姑娘?这段时间见了人就打听!” “这种事情,如果传到童师叔耳中,会不会被——” 众弟子见石青峰走来,立刻停止了议论,齐刷刷低下头去,鞠了一躬。 石青峰一连打听了十多天,没有打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但在打听消息的过程中,他却发现了一个现象:似乎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件事情,尤其是听他说出“女子”二字的时候,更是惶惶不安,东张西望。就像在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密切监视着御经阁里面的每一个人。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进出内阁一个多月,竟然从未遇见过执事弟子口中的那位“童师叔”。 第二十三章 小纸条 又到了入夜时分。 石青峰在外阁书房中看书看的久了,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昏昏沉沉迷糊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梦见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女子,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子跟前,随手拿起一本书,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借着烛光,石青峰使劲儿睁了睁眼,想要看清那女子的长相。但无论怎么睁眼,怎么靠近,始终像是隔了一层薄纱,只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窈窕婀娜,娇柔妩媚。 那女子读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朱唇轻启,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接着,取来纸笔,认认真真的写了一行小字。 石青峰凑上前去,想要看看纸上那行小字写的是什么内容。但就像刚才看那个女子一样,仿佛隔了一层薄纱,只恍恍惚惚看到一行墨迹,一个字都看不出来。 那女子写完以后,沿着那行墨迹把纸一折,整整齐齐的撕了下来。然后,从石青峰还没有读到的那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将纸条夹到了里面。 做完这一切后,那女子又凑到石青峰脸前,盯着他仔仔细细瞅了几眼,伸出左手食指,对着他做了个刮鼻子的动作。 最后,转身出了房门,离去的时候带起些许轻风,扑在石青峰脸上,传来了一阵幽香。 石青峰看着她走出门去,赶紧跟了上去。但走到门口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墙壁。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找了数遍,也没有找到什么机关按钮之类。使劲儿一推,双手突然陷了进去,吓得他赶紧抽出手来,大口喘着粗气退了几步。 …… 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传来,石青峰深吸一口,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原来自己睡过去的时候,正好趴在了一本打开着的书上。 看看书房里面的仙盘,已是四更时分,早已过了睡觉的时间。 揉了揉双眼,提振精神,石青峰捧起一本书,继续踏上了搬山移海之旅。 翻完一本,又换一本,翻到第三本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刚才做过的那个梦。于是放下书本,饶有趣味的回忆了一遍。回忆到最后,心想若是真有这么一个女子,会在那张纸条上写什么呢? 天马行空的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亮。 执事弟子送来早饭,石青峰匆匆忙忙吃了几口,又回到书房,坐到了书桌跟前。 比起刚来御经阁时,他现在翻书的速度慢了许多。甚至有些时候,不确定刚刚刚放过去的一本书到底翻了还是没翻,只好再拿过来,重新翻上几页,确定一下。 临近中午,石青峰看了整整两大摞书。第三摞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突然发现手里刚刚拿过来的那本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难不成这本看过,忘记放过去了? 石青峰随手翻开,接连翻了几页,确认没有看过。正要从头开始看起的时候,却发现书里面好像夹了东西。 石青峰心中一惊,浑身上下一个机灵,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成真了? 激动之下,石青峰感觉有些害怕,想起了之前从书上看过的一些鬼怪志异的故事。 但这里是御经阁啊,御经阁中怎么会有鬼怪敢来捣乱呢? 这样一想,顿时有了底气,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将书翻到了夹有东西的地方—— 一张纸条! 和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就连纸条的长短、宽窄也和梦里梦到的几近相同! 纸条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一行小字,字体清隽,像极了女子的手笔。 “你若再打呼噜,我就刮你鼻子!” 石青峰读出这行小字,想起昨晚梦里那个女子伸出左手在自己脸前比划的情景,禁不止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 石青峰四下看了一眼,甚至回过头去,朝上、朝下分别看了看自己背后,桌子底下也没放过。确认书房里没有藏着第二个人后,合上书本,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两三步跨到门前,拔腿向外跑去。 砰—— 石青峰双眼一蒙,和前来送饭的执事弟子撞了个满怀! “阁主,您这是——”被撞倒在地的那名弟子一脸迷惑,抹了抹脸上的菜汤说道。 “我——有急事!”石青峰急中生智,一手捂住裆部,一手指了指前面,红着脸跑了出去。 “阁主,方向反了!”那名执事弟子喊道。 对于未知的东西,石青峰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而对于那些事先知道,或者能够亲眼见到的东西,即使是像雷阵里面的那只雷兽,像北溟之地的三千里气象,他也能够坦然面对。 就像野兽从来不会把后背留给敌人,这是任何动物都与生俱来的天性。 “方便”回来的路上,石青峰把昨天夜里梦到的情景重新回忆了一遍。尤其是对于纸条上的那行小字:你若再打呼噜,我就刮你鼻子,更是仔细琢磨了一番。 来到内阁,石青峰向一名执事弟子问道:“这几天夜里,你有没有听到过打呼噜的声音?” 那名执事弟子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稍稍一顿,斩钉截铁说道:“没有!” “真的没有?” “千真万确!” 石青峰见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明白过来,重新问道:“我这几天睡觉的时候,经常听见打呼噜的声音,吵得我天天失眠。” 指了指眼睛上面两个又黑又重的眼圈,又道:“你看我这眼睛,因为失眠都成这样了。” 那名弟子赶紧低下头去,战战兢兢说道:“是弟子失职!弟子这就去查——”话道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石青峰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即使查不出那个打呼噜的人,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失职。” 言外之意,是要御经阁里所有执事弟子一块受罚。 那名弟子听“阁主”这样一说,顿时没了主意。皱了皱眉,硬着头皮说道:“阁主,其实——您就是那个打呼噜的人!” 停了一下,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不瞒您说,自从您来了内阁,这里面的师兄弟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说罢,低下头去望着地面,心里面就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石青峰脸上一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僵在当场,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终于想出一个主意,道:“从今晚开始,逢一三五七……单数日子,我睡内阁;逢二四六八……双数日子,睡外阁。” 那名弟子听后,立刻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中满是感激,说道:“阁主英明!阁主高见!” 石青峰灰溜溜的转过身去,涨红了脸,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钻到了书房里面。 关上房门,坐下之后,拿起一本书来随手翻了几页,只觉书上、纸上到处都是那个紫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心思看书。 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渐渐的想出来一个主意,心里面充满了激动兴奋之情。 第二十四章 抓到你了 当天晚上,石青峰早早收起书本,跑到内阁中睡了一觉。睡到子时左右,从内阁来到外阁书房,既不看书,也不睡觉,用两大摞书把自己挡在中间,趴在桌子上假装睡了过去。 趴了一会儿,又起身来到门口,探出头去左右看了几眼,然后虚掩房门,重新趴到了桌子上面。 石青峰心里想着,尚若那女子今夜再来,一定把她捉住!是人是鬼,到时候一问便知!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睡过去,他还随身带了一个用竹片做成的夹子,每次昏昏欲睡之时,便用夹子在大腿内侧夹上一下。 甚是管用! 然而,一直等到四更时分,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两眼一闭,结结实实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晚上,石青峰故技重施,先在内阁睡足,然后去外阁中以逸待劳,欲擒故纵。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石青峰耐着性子守了八天,但八天下来,却连一个人影或者鬼影都没见到! 这八天来,由于睡眠充足,身体状况得到了明显改善,连打呼噜的毛病也一并改了过来。内阁里面的执事弟子听不到打呼噜的声音,终于也能安心入眠。白天见了这位“阁主”,个个脸上带着微笑,向他作揖请安时,声音也比之前洪亮了许多,而且底气充足,就像是之前生了一场大病,现在终于恢复了元气。 又等了两天。还是毫无收获。 但这并没有让石青峰产生动摇,反倒更激起了他的兴趣。这些天来,他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白天看书,晚上早睡,然后从子时开始,去外阁书房中以逸待劳。四更以后,若无结果,便继续睡觉。形成习惯以后,他已经不需要用夹子夹醒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他靠着强迫自己回忆、琢磨各种事情,以便让大脑保持活动,保持清醒。现在一段时间下来,他把趴在桌子上的时间变成了放空、冥想的时间。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他想起在北溟时陈玄清念给他的口诀,每晚按照口诀上所讲,坐观自照,凝神以察,渐渐的竟对那一分北溟气象有了一些体会。 待到第十五天的晚上,石青峰照旧来到外阁书房,将桌子上的书码放整齐,堆了两大摞,把自己挡在了里面。 现在他已经放平心态,已经不再像初时那样,整晚上充满期待,整晚上心痒难耐。 他算了算日子,今天正好是十五,白天天气很好,此时应该会有一轮圆月挂在天上。 想起外面的那轮圆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月亮了。自打来了御经阁,夜以继日伏案劳作,甚至连晚上睡觉的时间都压缩到了最低限度。对于外面的世界,对于山间的那些明月清风,朝阳晨露,似乎已经有些生疏。 来御鼎山一年多的时间,他渐渐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有时候,甚至会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从小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而那个自己待了十年的地方,已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陌生,模糊。 待到四更时分,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就去外面走走。或许能赶上那轮圆月还在天上。 石青峰心里想道。 烛火摇曳,照的人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中,石青峰突然闻到有股似曾相识的幽香传了过来。接着,感觉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轻风,一飘而过,在他身上抚了一下。 幽香入鼻,他感觉有些恍惚,赶紧用牙咬了咬嘴唇,又使劲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凝聚起精神,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人进了书房。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人来到书桌前面,带起些许轻风,眼前的烛光跟着晃了几下。 来人拿起一本书来,静静地翻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书本,绕着桌子转了几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纸笔? 为了不让来人看出刻意准备过的痕迹,石青峰事先把纸笔随意丢在了一边。 来人从桌子上接二连三拿起书来,粗略一翻,便放下再换一本。接二连三翻了五六本,终于停下翻书的动作,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一时间没了动静。 应该是之前那张纸条,幸亏自己看完以后又把它夹到了书里! 石青峰心里想道。 过了少许时候,那人再次传出了动静。只听她取来纸笔,小心翼翼的磨了会儿墨,然后铺开纸张,窸窸窣窣写了起来。 石青峰算准时机,料定她此刻的心思全在纸笔上面,猛一睁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去,捉住了一只玉腕。 纤纤细腕,不盈少年一握! 石青峰感觉手中之物又细又滑,又软又嫩,忍不住松了松手,生怕稍有不慎会把那女子的手腕捏坏。 “啊——” 紫衣女子发出一声娇呼,低下头去把脸扭向了一边。 借着烛光,石青峰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比起之前梦里所见,烛火映衬下,这个女子更加娇弱,仿佛天生一副病体,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悯。但在这怜悯里面,又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意,甚至有些欲罢不能,难以自已。尤其是那张极其标致、又带了几分妩媚的脸蛋儿,简直叫人看过之后神魂颠倒,随时都会陷在里面无法自拔。 石青峰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比他心里面那个红色的身影还要好看许多。 但仔细一想,两个人的好看似乎又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明白。 在那女子手腕下方,铺着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行字,但写完之后却又涂掉,只看到黑漆漆的一行,看不出写的什么。 那女子被石青峰突然抓住,心中惴惴不安,身体微微发抖,就像被猎人抓住的猎物一样,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绝望。 石青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把房门从里面关上,自己靠在门上,堵住门口,这才松开了手,对那女子说道:“放心吧,我伤害不了你的。” 他本想说“我不会伤害你的”,但转念一想“我伤害不了你”似乎比“不会伤害你”更能让她放下戒备。而且,这也是一句肺腑之言。 那女子靠在另外一边的墙上,依旧低着头,扭向一边。 石青峰又道:“我叫石青峰,你是‘紫薇’吧?” 那女子神色一动,还是一言不发。这让石青峰有些头疼。 想了一下,石青峰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本书,带着歉意说道:“你——反映上来的问题,我看到了。这段时间太累,睡觉吵到你了,实在抱歉!十分抱歉!”一面说着,一面低了低头,表示歉意。 那女子见他一副诚恳的样子,微微转了转脸,嗫嚅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段时间听不见你的动静,反倒——有些睡不着了。” 说罢,脸上一红,泛起片片红晕,更增了几分娇美。 石青峰笑了笑,见她终于肯开口,心里面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到了地上。刚才想她要是一直不肯开口,自己也不能把她关在这里,而有了这次遭遇,下次再想见她,恐怕比登天还难。 那女子顿了顿,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许,歉然道:“其实,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三更半夜不请自来,是我唐突了你。” 石青峰笑了笑,道:“上次是四更,这次是半夜。下次什么时候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那女子双眸一动,泛起点点涟漪,不经意间洒在了石青峰脸上。石青峰与她目光一对,心中突然一颤,像是被那道目光勾去了魂魄,只觉神识一滞,生出几分迷离。 这时,只见那女子昂了昂头,斜眼瞥了石青峰一眼,说道:“没有下次。” 语调轻快活泼,带着几分调皮,几分淘气。 不等石青峰接话,又接着说道:“就是有,也不告诉你!” 石青峰呵呵一笑,感觉和自己相比,眼前这个女子才是一个孩子。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就像他来御鼎山之前,在山下见到的那些孩子。 但山下那些孩子,又怎么能和眼前这个“孩子”相比?一个是泥土捏成的,一个是用璞玉雕刻而成。而且,是一块人间罕见的旷世美玉! 那女子见石青峰只顾傻笑,伸出小指在砚台上蘸了一下,轻轻一弹,不偏不倚,正好弹中了他眉眼正中的地方。 石青峰刚要抬手去擦,却被那女子止住说道:“别动!这样才公平!”说完,伸出如葱玉指,指了指自己眉眼正中的地方。 石青峰定睛一瞧,只见在她手指的地方,也有一点墨痕,似乎是被人用笔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 那女子把蘸有墨汁的小指放到嘴里shun了几下,拿出来对着烛光一晃,只见那根小指的指肚、指甲竟然变成了彩色,就像刚才蘸的不是墨汁,而是伸到彩虹里面蘸了几下。 石青峰眼睁睁看着黑色变成彩色,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句用来骗霜儿的话:你心里想着什么颜色,就能磨出什么颜色的墨。心道:难不成一语成谶,真有这种奇事? 那女子见他一脸惊讶,大大方方绕过桌子,来到他面前,慢慢的凑上前来,凑到他面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从上到下一寸一寸的看过,一寸一寸的嗅过,从头发到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下巴,就像看一件古董一样,饶有趣味的看了一遍。 看完以后,舔了舔嘴,意味深长的说道:“真好看,我好多年没有见过人了!” …… 石青峰闻言一惊,刚才见她走来,心里本来就有些紧张。现在被她凑到脸上嗅了一通,虽然香气袭人,娇chuan吁吁,但那种被贴面嗅过的感觉,就像被一只野兽按在了身子底下。 尤其是被嗅过之后,又听到了一句颇耐人寻味的话:我好多年没有见过人了! 石青峰忽然生出一种直觉,被捉住的不是那个女子,而是他自己! 想到这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十五章 把墙壁写破 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从他鼻尖上轻轻滑过。 沿着鼻尖往下,依次滑过嘴唇、下巴。然后收回手指,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 石青峰感觉自己被牢牢固定在了墙上。眼睁睁看着那张红扑扑、娇滴滴、气喘吁吁的面孔,心跳骤然加速,呼吸越来越短促,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女子的手指从他鼻梁上滑过,就像一条冰河流过火山,从上到下,肆意而行,所过之处一切成冰。 “你有多久没出门了?”那女子将手指从嘴里取出,撅了撅嘴,眼神中充满了沮丧、失落。 “啊?”石青峰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明白。 “你身上的味道一点儿都不新鲜,就像那些发霉的经书一样。” 石青峰明白过来,尴尬的笑了笑,道:“原来你用鼻子,就能闻出我有没有出门啊!” 那女子伸出舌头,用手指着说道:“还有舌头。” 稍稍一停,突然精神一振,眸子里迸出光来,紧紧抓住石青峰的双手,央求道:“你可不可以去外面待上一会儿,然后再进来让我闻闻!” 说罢,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脸上,眸子里的期待之情像要满溢出来。 石青峰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但看到她充满期待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心道:正好自己也想出去转转,或许能赶上那轮月亮,还在天上。 转身打开房门,石青峰长长的吁了口气,径直走了出去。 御经阁外,冷暖正好,风也正好,就连天上那轮圆月,也是不浓不淡,温凉如水。 两名卷帘弟子见石青峰出来,略感惊讶,同时欠了欠身,作揖行礼。 石青峰从地上捡起几片花瓣,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似乎还是春天的味道,还像刚来御经阁时见到的那般。 抬头望去,树上趴着一只黑猫,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既然是出来转转,那就到处走走,多在外面待会儿。” 石青峰心里想道。 沿山路往北,是涿光峰弟子们居住、修炼的地方。往南,地势越来越高,石青峰站在高处,极目远眺,望见一条玉带,就像天河掉在了地上,把星星留在了天上。 一路上经过的山石、草木、山路上的枯枝,石青峰一一用手摸过,也学着书房里面那个女子的样子,用鼻子、舌头去品尝个中滋味儿,体会天地间的诸般觉识。 偶尔听到蛐蛐的叫声,也停下来多听一会儿。划过天际的流星,也随着它一起飞过,直到消失不见。只希望一会儿回去,那个叫做“紫薇”的女子也能感受到他所看到、触到的一切。 盏茶之后,石青峰转回御经阁中,进门时向两名卷帘弟子微微点头示意,带着一身轻松,走了进去。 海棠树上更高的地方,另外一只黑猫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闭上了眼睛。 走进书房,紫薇迫不及待站起身来,迎到门前,轻轻关上房门,围着石青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嗅了一遍。 石青峰从袖子里摸出一朵淡黄色的小花,递到紫薇跟前说道:“山路上摘得,送给你。” 紫薇神色一愣,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像得了一件极其贵重的宝贝,闭上双眼,凑上前去使劲儿嗅了嗅。 然后,欢快的蹦了起来,猛然搂住石青峰脖子,欢呼雀跃着在他脸上蹭了几下。 石青峰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由着她高兴了一番,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紫薇将小花插在头上,转头问道:“好不好看?” 石青峰稍稍一顿,说道:“你问的是人还是花?” 紫薇努了努嘴,轻轻吐出一个字来:“呸——” 石青峰笑了笑,又道:“今晚的月亮很圆,山南边有条河流,就像有月光注入了里面。” 紫薇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眸子里又变得黯淡无光,意味深长道:“我都快记不清月亮的样子了!” 说罢,把头上那朵小花摘了下来,又呢喃道:“自从我来了这里,就再也没有见过月亮。” 石青峰心中一动,问道:“你在这里抄经多久了?” 紫薇想了一下,低着头,朝石青峰伸出了五根手指。 石青峰瞧了瞧她的模样,说道:“五年?” 紫薇摇了摇头,又噘起了嘴,像极了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女孩,委屈道:“这里面的经书,我已经抄了五遍!” 石青峰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正值妙龄的女子,问道:“你——说的是五年还是五遍?” “五遍!” 紫薇噘着嘴重复了一遍。 石青峰不敢想象“五遍”是个怎样的概念,更不敢想象这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看书之前,他粗略的测算了一下,用一目百行的速度看书,看完御经阁里面的书,大概需要十年,而且还没算上内阁里面的书籍。 翻一遍需要十年,五遍就是五十年! 抄呢?抄一遍需要多少年?五遍又需要多少年? 石青峰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 除去抄经五遍,还有一件事情让他更加不敢去想:眼前这个女子,多少岁了?是不是人? 紫薇看出他心中的疑惑,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涿光峰峰主把我关在这里,叫我抄经一千遍,或者——把那面墙壁写破,才肯放我出去。” 石青峰道:“把墙壁写破?” 紫薇道:“我抄经的地方,是在内阁里面最上面一层。那里有一面墙壁,我平时抄经就是蘸着清水,把经书写在墙壁上面。” 石青峰想象了一下,问道:“既然是蘸着清水,你怎么知道抄了多少?再说也没人知道你到底抄没抄啊!” 紫薇道:“即使没人监视,我也绝不敢少写一个字!” 石青峰疑道:“为什么?” 紫薇道:“你不要问了,我不能告诉你。”又指了指眉眼正中的那个墨点,接着说道:“我每写错一个字,这里就像针扎一样痛。只有重新写过,疼痛才会消失。” 石青峰盯着那个墨点看了几眼,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又怕会引起什么变故,只好作罢。 沉默了会儿,问道:“这个墨点是涿光峰峰主给你点的?” 紫薇点了点头。 石青峰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是不是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紫薇沉默不语,似乎想起了什么。呆了半晌,喃喃自语道:“我是自愿被关在这的。” 石青峰有些不解,但看到她那副消沉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忍,也就没有再问。 过了片刻,突然双眼一亮,想起一件事来,对紫薇说道:“你等一下,我有办法让你看见月亮!”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拿着一件衣服来到书房,对紫薇说道:“把这披在身上,别让人看到你。” 紫薇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不行的。我出不了御经阁。”说罢,指了指眉眼正中的那个墨点。言下之意,是说自己受制于这个墨点,无法出去。 石青峰笑道:“不用出去,你只要站在门口就行。”说罢,拉着她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御经阁大门敞着,门口两名当值弟子依然站在两边。 在距离门口两三尺的地方,放着一个盛了水的铜盆,盆里一轮圆月,皎洁无暇,暖意溶溶。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照进水里,水里的月亮照进了心里。 第二十六章 门上的玄机 紫薇望着眼前那轮明月,眸子里泛起涟漪。门口山风一吹,涟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被微微翘起的嘴角拦了下来。 若是能将它从水中取出,镶嵌在用来抄经的那面墙壁上,那该多好! 若是有一面这样的镜子,能够天天对着它画眉描唇,和镜子里面的人说说话,那该多好! 若是…… 门外海棠树上,一只黑猫突然叫了一声。 叫声悠长、慵懒,心不在焉,又不耐烦。 紫薇浑身一颤,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神中现出恐惧。裹紧衣服,转过身去,身形一闪,回到了书房里面。 待石青峰回来以后,向他问道:“门口是不是有只猫啊?我——我有点儿怕猫!” 石青峰有些诧异,笑道:“猫有什么可怕的,回头我把它抱来让你摸摸,你摸过以后就不怕了!” 紫薇大惊失色,惶恐至极,使劲儿摇着头道:“千万不要!求求你,千万不要把它带来!” 又道:“尚若让人知道我私自出来玩耍,峰主一定会把我关进雷狱里面!到时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说罢,身子一软,急的哭了来。 石青峰赶紧扶住她,说道:“好了好了,明天我把它赶下山去,叫你再也见不到它,也听不到它的叫声!” 紫薇撅了噘嘴,总算放下心来。站起来道:“你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 石青峰道:“君子一言,什么马都难追!” 紫薇心中闪一匹四蹄腾空的马。 马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她有些记不清了。 仙盘指向五更,天色将亮。石青峰看看仙盘,突然想起来,心里面一直悬着的那个问题还没有问。 于是,取出那篇从医书上寻来的口诀,连带自己心中的疑问,一并说了出来。 紫薇听完以后,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咬着想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欲上险峰观月色,更喜关山千里雪。这句话,我好像——” 石青峰满怀期待,目光凝在她脸上,殷切问道:“好像什么?在哪儿见过?” 紫薇道:“好像——听谁说起过!是谁呢?”说罢,皱起眉头,认真的想了起来。 石青峰不敢再打断她,站在一旁,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只盼她快些回忆起来。 不消片刻,紫薇把手指从嘴里拿出,双眼一亮,说道:“想起来了!” 石青峰赶紧跟上问道:“是谁?” 紫薇一扭头,望向房梁,俏皮道:“不告诉你!”接着又道:“等下次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 石青峰一愣,有些哭笑不得。任凭心里面成千上万的蚂蚁爬来爬去,却又丝毫没有办法。顿了顿,苦笑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呢?” 紫薇调皮道:“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也有可能——” 石青峰急道:“可能什么?再不来了?” 紫薇抿着嘴笑道:“那倒不会!我的意思是,有可能转过头去睡上一觉,就把刚刚想起来的那个人给忘了,再也想不起来了!哈哈!” 不待石青峰接话,站起身来滴溜溜一转,闪出房门。回身探进头来,头上插着那朵黄色的小花,嘟起嘴,对着他发出“啵”的一声,笑道:“谢谢你的五月!还有你!” 说罢,飘身进了内阁,只留下一个紫色的影子,带着若有若无的幽香,传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石青峰像往常一样翻书看书。但在看书的时候,书上的文字却经常会变成紫色。甚至会有一个女子,穿着紫色的衣服,头上插着一朵黄色小花,跃然纸上。 一连等了十余天,紫薇一直没有出现。这让石青峰有些懊悔,懊悔当初没有立刻问出答案。 至于门外海棠树上的黑猫,石青峰从那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向门口的卷帘弟子询问,二人支支吾吾,回答说可能是山上的野猫,御经阁中从未有人养过猫。 这期间霜儿来过一次,给石青峰带了两身换季的衣服,悄悄告诉他说:“澜澜姐姐老往千浔峰跑,每次谈话,总是有意无意的问起你的情况。”稍稍一顿,面带喜色,自言自语道:“不过,澜澜姐姐每次来都不空手,是个好人!” 石青峰问了问千浔峰上的近况,以及她这次前来,师父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霜儿四下看了看,把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的说道:“你师父最近很忙,一会儿去天阙峰上和掌门大人谈事,一会儿和山下来的和尚以及几个穿着古怪的人商量大事。中间还去了一趟雷狱,貌似是一个叫‘蚩山’的地方,出了点儿问题。蚩山在哪儿?你去过吗?” 石青峰摇摇头,表示不知。 两人聊了大半天的时间,临走的时候,石青峰让她给师父师娘以及教授自己入门功课的丁师姐带好。想起月微澜,本来也想霜儿带几句话给她,但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都表达不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只好作罢。 又过了两天。 石青峰像往常一样拿过一本书,慢慢翻看。翻了几页,突然感觉有些异常。把书捧到鼻子底下一闻,只觉书页纸张里面,似乎有香气传来。 又往后翻了几页,只见书中出现了一片花瓣,正是那天夜里他从外面采来送给紫薇的那朵。 花瓣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叠成了一个圆形,像极了十五的月亮。 石青峰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到:入内阁,关门,钥匙插入锁孔,向左转四圈,向右转九圈,推门可见险峰月,关山雪。 字迹工整,字体清隽,一看便是紫薇所留。 石青峰双手拿着纸条,将上面的每一个字认认真真的读了两遍。读完以后意犹未尽,又读了两遍。心中激动兴奋,难以言表,无以复加! 按照纸上所写,石青峰来到御经阁内阁,关上门,插上钥匙,向左转了四圈,犹如刻刀划过石壁,嗤嗤作响。又向右转了九圈,犹如水中划桨,无声,却有一股绵柔阻力。 最后,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力一推,一阵山野间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座青山,相对而出。山上层层叠叠,郁郁葱葱,长满了各种树木。再看脚下,早已不在御经阁中,已然是片草地。回身一看,但见在空空旷旷的天地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扇门,里面漆黑一片,外面风清日朗。 这时,在较小的一座山上,石青峰发现了一个人。那人趴在山头,望着山的那边。或许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那人慢慢转过身来,朝石青峰招了招手,似乎是叫他过去。 第二十七章 拜我为师 石青峰见四下无人,确认山头趴着的那个人喊得是他,迈开脚步,朝山上走去。 沿路经过的草地、穿过的树林,着重留意了一番。见与其他山里的情景无异,渐渐放下心来,目光望向了趴在山头的那个背影。 似乎,是个老头。 石青峰加快脚步,又向上走了一段。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看起来极其魁梧的老头,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正趴在山上聚精会神的盯着山下。 听见动静,那老头转过身来,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示意他赶紧趴下,到自己这儿来。 石青峰小心翼翼弯下身子,向前跨上一大步,与那老头并排趴在了山头。 遥望山下,只见林子里跪着一个“怪人”。那人极其雄壮,即使跪着,也有六七尺高!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全然看不出衣服的样子,就像胡乱挂了一些布条。头发蓬蓬松松,又脏又乱,看起来像极了一堆干草。 那怪人身前有一座圆形的坟墓,是用乱石垒砌。坟墓跟前有块墓碑,或许年久失修,上面半截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半,孤零零矗在坟前。 怪人对着半截墓碑断断续续念叨了一阵,接着,扑在墓碑上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隔了上百丈的距离,但哭声清晰可闻。只听他断断续续哭道:“二熊,我来看你了,你住的好远啊,害我找了好久!” 哭声戚戚,翻来覆去只这一句,却叫人格外心酸。 随着怪人的哭声,林子里渐渐走出来一些动物,大到猩猩、狐狸、麋鹿,小到兔子、刺猬、松鼠,三三两两,远远地围了一个圈子,把那怪人围在中间,或站或跪,或趴或坐,静静地围着他,看着他。 这时,林子深处突然起了一阵风,大树背后,闪出一只四尺高、七尺长的吊睛白额成年巨虎,悄无声息的朝动物们围成的圈子走了过去。 石青峰见状大惊,急欲站起来,想要提醒那个怪人。但在起身到一半的时候,被身边趴着的老头抬手一按,直接把他按在了地上,啃了满嘴的土。 石青峰抬头一看,只见动物们很默契的让出了一条路,由着那只老虎从左侧向那怪人走了过去。 那怪人抱着半块墓碑,脑袋耷拉在墓碑上面,扭头向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左侧靠上来的危险。 老虎越走越慢,身子越来越低,瞅准距离,猝然而起,张开大嘴扑了上去! 石青峰远远看着,心跳骤然加速,一颗心高高吊起,眼前不由自主的浮出了鲜血淋漓的一幕! 然而,就在那只老虎即将扑到怪人身上的时候,却见他漫不经心抬起左手,若无其事的在虎头上拍了一下。 老虎身形一滞,瞬间被拍翻在地,被那怪人结结实实的按在了地上! 怪人拍那老虎的姿势、手法,和老头刚才把石青峰按在地上的时候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那老虎被按在地上,显然不肯就范。嘶吼声连连响起,震彻山林。四爪并用,眨眼间在地上刨出了一个大坑。 但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从那怪人手下挪动半分!那怪人像没事一样,一手按着虎头,一手搂住墓碑,继续哭道:“二熊,我来看你了,你住的好远啊,害我找了好久!” 石青峰见到这等怪人怪力,顿时目瞪口呆,趴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树林深处又走出一个人来。来人是个婆婆,虽然看不清容貌,但从穿着打扮、体态、步伐来看,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个美人。 那婆婆边走边笑,喊道:“二熊,又犯傻了!还不赶快松手,再不松手它就要被你憋死了!” 三两步走到老虎身后,伸手抓住老虎的一只后腿,说道:“二熊乖!来和娘一起数三个数!” 一,二,三—— 话声一落,那怪人左手一松,同时,那婆婆轻轻一拽,将那老虎朝身后远远的扔了出去! 从那老虎的体型来看,没有上千斤的重量也得七八百斤。但在那婆婆手中,却像扔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毫不费力的扔到了几丈开外! 石青峰见了这二人的力气,心里面着实吃了一惊。刚才听那婆婆称呼怪人“二熊”,而那个怪人哭的对象也是“二熊”,这让他有些不解。 这时,和他一起趴着的那个老头身子往下一缩,转过身来,平躺在地上,面色通红,胸口怦怦乱跳,显得极为紧张。 石青峰扭头一看,终于看清了那老头的长相。 圆乎乎、胖乎乎,有些滑稽,有些调皮,就像一个从小一直玩到老的顽童,甚是可爱! 那老头抚抚胸口,长长的吁了口气,转身向上露出半个脑袋,又朝山下看了几眼。看过之后,又赶紧缩回来,躺在山上,望着天空一言不发,脸上的红晕一路直下,一直蔓延到了脖子里面。 须臾之后,慢慢合上双眼,仿佛睡了过去。 石青峰望望这边,望望那边,心中满是疑惑。但见那老头双眼微闭,也不知是睡是醒,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发问。 过了半晌,那老头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侧头一看,带着几分诧异说道:“咦,石青峰?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石青峰被他一喊,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刚才明明已经见过,现在听起来怎么像刚刚见面一样。 正疑惑的时候,那老头突然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你看看山下那两个人,走了没有?” 石青峰探出半个脑袋,没有看到人影,转头说道:“没看见人,估计是走了。前辈——” “叫我无忌吧!”那老头打断他道。 听见“无忌”二字,石青峰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御经阁总管长老——童无忌! “前辈是——” “叫我无忌吧!”那老头又一次打断了他。 石青峰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缓缓吐出两个字:“无——忌!”但在心里,却悄悄的加上了“前辈”二字。 童无忌爽快的答应了一声,语气中尽是满足。将石青峰上下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对他说道:“你想学御气炼体、逆流而上的本事?是不是?” 石青峰闻言一惊,心想我来御经阁找口诀一事,除了师父陈玄清以及紫薇,其他人并不知情。他怎么连问都不问,就直接看出了我来御经阁的目的。转念又一想,禁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心道:难不成我在御经阁里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严严实实的监视了起来? 想到这里,忍不住替紫薇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旁人知道她私自出来玩耍,受到责罚。 童无忌见他没有回答,搓着手心,围着他转了几圈,鼻子里呼哧呼哧喷出几道白气,急道:“你你——你自己说过的话,岂能反悔!来来来,快给我磕头,拜我为师!” 说罢,一把将他拍倒在地,不由分说,按着他给自己磕了三个响头。 石青峰身单力薄,反抗不得,只能由着他折腾。待他折腾完后,站起来怒冲冲的喊道:“……” “……” “……” 他接连喊了三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童无忌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说道:“嗯!很好,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一面说着,一面背起双手,哼着小曲儿走进树林,朝对面看起来较大的那座青山走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一拳入地百尺 石青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怒目圆瞪。打,打不过;骂,骂不出。就连来时的那扇门,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片草地,两座青山。 童无忌心情大好,一路上摘花扑蝶,玩得不亦乐乎。玩到兴起,对着那座青山高声诵道:“远看青山黑乎乎,上面尖来底下粗,有朝一日倒过来,底下尖来上面粗……” 石青峰万万没有想到,起早贪黑找口诀找了几个月,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童无忌”,到底是不是御经阁里的“童师叔”?御经阁作为藏书重地,怎会交给一个疯子管理?至于御气逆行的另外半部口诀,难道真在他手中?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去做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自古拜师学艺,都是徒弟主动。这疯子强行逼徒,主动传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二人徐徐而行,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另外一座山下。又用了一个时辰,绕过青山,来到了山的另外一边,钻进了一片桃花林中。 童无忌带着石青峰拐拐绕绕,最后,眼前出现了两口深潭。 两口深潭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五六丈的距离。左边一口寒气升腾,白雾阵阵;右边一口却是水声鼎沸,犹如煮开了锅。 两口深潭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周围都种满了桃树,潭水中落了不少桃花。 童无忌把石青峰带到寒潭边上,望着水面,自言自语道:“师门考核第一步——寒潭熬筋!石青峰,你若愿意拜我为师,就从这里跳下去!” 说罢,抬手一推,把他推了下去。 石青峰心中恼怒,但已来不及多想,只好闭上双眼,屏住呼吸,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一入水中,只觉冰凉刺骨,寒意难耐,就像光着屁股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只一瞬的功夫,便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那个声音说道:“嗯,很好,自愿寒潭熬筋,师门考核第一步通过!现在是师门考核第二步——沸水煮骨!石青峰,你若愿意拜我为师,就从这里跳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石青峰浑身一热,又被推到了沸水里面。迷迷糊糊中,只觉身体里面灌满了滚烫的开水,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痛不欲生。 几番折腾下来,石青峰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软绵绵躺在地上,任由摆布。 童无忌凑上前来,在他脸上吹了口气。石青峰眼皮一动,童无忌道:“没死!成了!从现在开始,你便正式拜在了我的门下!是我的第——” 掰着手指数了一下,接着说道:“第十二个徒弟!” 石青峰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那十一个呢?” 童无忌扭头望向旁边,若无其事的说道:“死了!” 石青峰猛一睁眼,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坐了起来,惊道:“死了?” 童无忌道:“是啊,都死了。熬筋冻死了两个,煮骨热死了四个,和二熊比武被打死了四个,还有一个背叛师门,被我打断了腿,让老虎吃了!” 石青峰头皮发麻,冷汗直流,理了理头绪,战战兢兢问道:“二熊是谁?为什么要和他比武?” 童无忌道:“二熊啊,就是小熊山上的那个傻子,你见过了。小时候跟人打架,被人打坏了脑子,总以为自己死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跑到那座坟前哭他自己!” 石青峰想起二熊拍那老虎的情景,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要和二熊比武?” 童无忌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道:“因为——因为师门就是这么规定的,只有打赢了二熊,才算出师,才能离开这大熊山!” 石青峰看出他在搪塞,又道:“背叛师门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童无忌狡黠一笑,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受不了这熬筋煮骨的苦,想跑,被我抓到了!” 石青峰倒抽了一口凉气,完全清醒过来。想想刚才熬筋煮骨的滋味儿,又想了想之前被折磨死的那十一个人,突然问道:“那十一个人,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童无忌很是得意的笑着说道:“这个——自然是为师的手笔!你见过的那本医书,新上山的弟子几乎人手一本——” 石青峰睁大了眼,打断他道:“人手一本?!” 童无忌道:“肯定得人手一本!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往御经阁跑!” 又道:“凡是来御经阁翻书找口诀的,只要能坚持半年不放弃,就会被我带到这里。至于你——你是一个意外,没想到陈玄清居然给了你御经阁的钥匙!” 听到这里,石青峰终于明白过来:医书、口诀,原来都是早被安排好的!当初自己发现口诀,还以为老天垂青,让自己捡了一个便宜。现在看来,却是被人投食下饵,自己成了上钩的鱼! 上他妈的当了! 石青峰心中一沉,沮丧至极!即使像他这般从来不骂人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 童无忌见他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心中甚是得意,幽幽的说道:“为师设下这份机缘,说到底都是为了你们!但凡能发现口诀的秘密,肯定是心思缜密之人;能想出办法来御经阁翻书找口诀,肯定是聪明机灵之人;能在御经阁中一连待上半年,肯定是意志坚定之人。至于最后来到这里,能不能吃这熬筋煮骨的苦,炼成霸道无匹的蛮横肉身,就要——就要凭个人造化了!” 石青峰听他这样一说,忽然觉得有些道理。这份机缘背后的设计安排,也着实下了一番工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高明。但最后的熬筋煮骨,为什么就没人能坚持呢? 十一个心思缜密、聪明机灵、意志坚定之人,竟无一人练成? 想到这里,忍不住朝那两口深潭看了几眼,心道:所谓的熬筋煮骨,不过是这边洗个冷水澡,那边洗个热水澡,刚才试了一遍,虽然有些难耐,但要狠下心来,也不至于无法忍受。 童无忌看出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把以前对那十一个弟子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这两口深潭,名曰‘十拳’。当年两位祖师比拼气力,各自在地上打了十拳。一拳百尺,十拳打了千尺。那边的寒水潭,用的至阴至柔之力,水下拳意森然,越往下寒意越重,拳意越重;这边的沸水潭,用的是至阳至刚之力,水下拳意蒸腾,也是越往下走拳意越重。当年两位祖师打出深潭之后,拳气凝在水中久久不散,时间一长,竟然吸收了天地元气,能够自行运转,生生不息。” 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然而这些年来,除二熊之外竟无一人能够下到潭底!到不了潭底,就得不到所有口诀,得不到所有口诀,也就炼不成强悍肉身、十拳之力!” 石青峰道:“口诀在水下?” 童无忌道:“十拳百尺,每下一拳,都有一块石壁,口诀就刻在石壁上面。” 石青峰有些不解,童无忌知道他心中所想,又道:“我虽然知道全部口诀,但说不得。只有到了一定深度,才能学习相应一层的口诀。否则——便会压制不住体内之气,撑破经脉,涨裂而死!” 听到这里,石青峰终于明白了御气逆行的关键:以千尺寒潭、沸水,压制体内之气,然后将内外两篇口诀结合,以体术牵引内气,进而内外和合,阴阳相济,逆流而上,支流入海! 当年两位祖师以十拳之力打出两口深潭,比拼气力是假,真实意愿却是为了将这御气逆行的法门传承下去! 想起当年两位祖师一拳百尺的豪迈壮举,心中敬意油然而生,只盼自己以后也能像那两位祖师一样,练就霸道无匹之力,蛮横强悍之身。 然而,当看到两口深潭的时候,想起那千尺之深,熬筋煮骨之苦,又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莫说是在里面熬筋煮骨,修炼御气逆行的法门,光是潜到深潭底部这一件事,就足以难倒众人。怪不得有人中途逃跑,这里面的艰苦,恐怕只有亲自试过才会知道。 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之前那十一个人,最深到达哪里?” 童无忌道:“大概七拳,七百尺左右。” 又道:“前面三拳不难,只要按照胎息功法勤加练习,基本都能到达。从第四拳开始,每下一尺,危险便会增加一倍。除去极寒、极热,里面最大的危险其实是层层加重的拳意、气场,稍有不慎,便会将人脏腑压破,立时毙命!死在里面的那几个人,基本都死了从第五拳向第六拳过渡的间隙。” 见石青峰有些迟疑,突然脸色一变,抓住他道:“你是拜过师的啊,临阵退缩,便是背叛师门,背叛师门,我便打断你的双腿,把你扔到山上喂老虎!” 石青峰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看起来明明白白,一会儿看起来疯疯癫癫,忽然对他上面说过的话产生了动摇。心道:莫不是又被骗了?又是一个完美的弥天大谎?计中计?连环计? 一念至此,禁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惴惴不安。 童无忌见他没有表态,哼哧哼哧喘了两下,露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指了指远处,扭头对他说道:“你看好了!” 说罢,纵身而起,径直跳到了刚才手指的地方,攥紧拳头,凝气聚力,猛然朝下一击,只听轰的一声,尘土四起,落叶纷飞,地面向下一陷,童无忌整个儿不见了踪影。 石青峰跑过去一看,只见童无忌站在深坑里面,右手负在身后,左手紧紧攥起,拳头上白气蒸腾,嗤嗤作响,正待第二次出拳! 第二十九章 桃花 “住手!师父在上,徒弟给你磕头!” 石青峰喊住他,再无怀疑,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乖徒儿,为师在下面收到了!” 童无忌转怒为笑,轻轻一跃跳了上来,说道:“还是叫我无忌吧!” 石青峰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想不明白这位童师叔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喊他的名字。想起他刚才出拳的样子,再看看地上的巨大深坑,心中阴霾瞬间消散,对以后的御气炼体之路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信心。 “这回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后你要反悔,我就打断你腿!” 童无忌侧着脑袋,用手指着石青峰说道。 “君子一言,什么马都难追!” 石青峰道。 童无忌眨了眨眼,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生怕有什么疏漏之处。确定没有之后,对石青峰说道:“走,去见见你前面的十一个师兄!” 说罢,兀自转过身去,走向了桃林深处。 石青峰跟在他身后,在桃林中穿来穿去,一路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宛如仙境一般。 走了一会儿,童无忌诗兴大发,高声诵起了一首古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诵到兴起,在林子里面手足舞蹈,一会儿拈花捧蝶,一会儿畅怀痛饮;一会儿作富贵相,颐指气使。一会儿作贫苦相,锄地耕田,。 直到此时,石青峰才感觉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和御经阁阁主这个头衔有了一些联系。 以前看见桃花林,想起这首《桃花庵》,花是花,字是字。现在听他一念,第一次有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感觉! 两人越走越深,大约盏茶之后,石青峰身前突然出现了一棵桃树,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毫无征兆的挡住了去路。 他有些纳闷儿,心想难道自己只顾着赏花,走错了路?左右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走偏。往前面一看,只见童无忌也还像刚才一样,踱着步,吟着诗,悠然前行。 向左一挪,挡在身前的那棵桃树突然一动,竟也随着他向左挪了一步! 停下脚步,石青峰揉了揉眼,心想难道是看花看的多了,看花了眼,出现了幻觉?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尽量放空自己,不去想眼前的桃树桃花。须臾之后,又向左边挪了一步。 睁眼一看,只见刚才那棵桃树依旧挡在身前! 这——鬼打墙? 石青峰微微皱了皱眉,抬眼一看,忽然发现童无忌不见了踪影! 这时,又有一棵桃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和刚才那棵并排挡住了去路。 第三棵,第四棵,第五棵…… 桃树像雨后春笋一样纷纷涌出,天上桃花飞舞,犹如下起了花雨;地上树叶纷飞,犹如刮起了旋风。 昏天暗地,不辨东西,整个天地犹如转了起来! 石青峰抬手挡在眼前,只见狂风之中,身边的桃树就像活了一样,围着他转来转去。忽然脚下一动,有桃树从刚才站着的地方破土而出,从一颗幼苗迅速长大,眼见着长成了一人多高,开花结果;忽然头上有树叶簌簌落下,一棵桃树迅速缩小,最后遁入泥土,消失不见;忽然,天上又下起了雨,继而又下起了雪,下雪的时候又听见雷声滚滚,一道闪电轰然落下,把身边的一棵桃树劈成了两半;忽然,天气转晴,满眼的桃花一起绽放,接着又长出桃子,桃子成熟,被风一吹落在地上,滚的到处都是。 石青峰凝神屏气,静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片刻之后,天地停止旋转,风也停了,树也停了,只见一排桃树整整齐齐,在他身边围了一圈,把向前、向后、向左、向右的道路全部挡了起来。透过树枝,只见树墙外面还有另外一层树墙,一层挨着一层,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望不到头。 童无忌从一棵树上跃下,洋洋得意的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是为师设下的桃花阵,又叫做天地玄同乾坤倒转降龙局!这名字威不威风?” 石青峰摸了摸被雨雪打湿的衣服,再也不敢小瞧眼前这个疯癫之人。桃花阵刚出现的时候,他以为是幻术,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摸到被雨雪打湿的衣服,心里面着实吃了一惊。对眼前这个阵法、设下这阵法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能将雨雪风雷引入一个普普通通的桃花阵,这等机关造诣,即使放眼天下,也难有其匹! 想起之前陈玄清告诉他说涿光峰掌管典籍,精通机关术数,符箓阵法,现在看来,确实非同一般,令人不可小觑! 童无忌双手并用,三两下接了一个法印,双手一分,桃树纷纷退去。桃林深处三五丈远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小院,两间小屋。 童无忌指着小院说道:“前面就是桃花坞了,以后你就住在那里,等你打赢了二熊,我就放你下山!” “打不赢呢?” “一直打啊!” …… “一直打不赢呢?” “一直打啊!” 石青峰终于明白了前面那十一个人为什么会死。 死于希望。 两间小屋,收拾的干干净净。外面一间,放着各种生活用具。里面一间,放有一张木床,床头挂着一柄木剑。童无忌取过木剑说道:“这把木剑的材质是仙桃根,尚若有人闯入阵中,你可以——可以骑着它离开。” “骑?” 石青峰有些讶异。那把木剑看起来长不过三尺,宽二指有余。虽是木剑,但从材质来看,坚硬如石,剑刃就像两片薄而锋利的石片,甚至比一些没有开刃的铁剑都要锋利几分。 “在学会御剑之前,你只能骑。”童无忌道。 “有没有剑鞘?” …… 童无忌稍稍一顿,转过头来说道:“你见过瞎子会飞吗?” …… 小院后面,有一棵形状怪异的桃树。说是桃树,其实更像是一块假山怪石。树身弯弯曲曲,驼背弓腰,从上到下几乎弯到了地面。青黑色的树根从泥土中爬了出来,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盘桓交错,千缠万绕,一直蔓延到了几丈开外的地方。 童无忌站在树下说道:“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这仙桃根,便仿佛是一块灵玉山精,既是万桃林的根本,也是桃花阵的阵眼。” 说罢,伸手摘了一枚桃叶,递给石青峰道:“这是穿花蝶,你且收好。以后在这儿进进出出,由它为你引路。” 又道:“仙桃根上长有仙桃,每天都会掉一个下来,你可捡来充饥。这仙桃虽说不是天上的蟠桃,但也不是凡品。你要牢记,一定不可贪嘴,更不可自己上树去摘!这老树脾气古怪,一旦发起火来,后果不堪设想!” “它怕不怕火?” 石青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假思索问了出来。 啪—— 话声刚落,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根藤条,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疼的他龇牙咧嘴,差点儿喊出声来。 “我没试过,但你可以试试。” 童无忌狡黠一笑,说道。 离仙桃根不远的地方,是一处见风见水的小阳坡。坡上种满了杜鹃,此时开的正艳。花丛中,每隔一段插着一块木牌,从左到右,依次刻着老大、老二、老三……一直排到十一。 童无忌蹲下身子,把十一块木牌挨个儿擦了一遍。擦完以后,把石青峰叫到身边,对着十一块木牌说道:“老大、老二、老三……十一,这是十二,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又对石青峰说道:“老五、老七经常梦游,你夜里见了他们,千万不要喊他们的名字,那会吓到他们。” “老九有些调皮,偶尔会扮鬼吓你,你别理他。” “老三常常半夜饿醒,或许会去仙桃根上偷桃。你要是看见吃剩的桃核,就悄悄埋掉,别让那老树知道。” “老大年纪大了,最近染了风寒,睡觉的时候总是咳嗽。你要被他吵到,就用被子把头蒙住。” “老四有些胖,睡觉就打呼噜,你得慢慢习惯。” “十一是个姑娘,天天涂脂抹粉,就爱和长相清秀俊美的少年玩耍。” “老四被我打断了腿,走路时总会发出轻重不等的声音。” “老八爱喝酒,桃树底下藏了不少好酒。” “老二和老十有些不和,两人打过一架,没分胜负。” …… 石青峰听他一一数过,刚开始有些发怵,越往后听,越觉凄凉。听到最后,瞅见童无忌悄悄转了转身,在眼角抹了两把。 “师父,该回去了。” 石青峰拽了拽他衣襟,轻声说道。 “十二,叫我无忌吧,他们都这样叫!” …… 回到木屋,童无忌给了他一本口诀,说道:“这是练习水下呼吸的口诀,你以后勤加练习,熟练掌握以后,便可下水,在水中御气炼体。接下来一段时日,我还有些事情。你在这里自行练习,等我回来以后,再带你下水。” 说罢,转身出了房门,祭出仙剑,踏上去稍稍一顿,望着远处说道:“十二,好好的啊!” 剑光一闪,直奔西南而去。 第三十章 斩瀑布 西南多山水。有山水,便有灵气,有灵气,便有修仙之人。 蚩山除外。 在西南众多仙山里面,蚩山是景色最好、气候最佳的一座。一年四季温润如春,自古以来,便有“天府之城”的美誉。但令人不解的是,蚩山数千年以来却没有任何修仙门派。 没有任何门派,也就意味着任何门派都能自由进出。因此,在人来人往的几千年中,蚩山从一座山,变成了一座城,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山城。 若论繁华,皇都当属天下第一;论规模,蚩山城俯瞰天下。 蚩山绵延六百里,山城依山势而建。南北长三百里,东西宽八十里,山上一百零八个泉眼,都被圈在了城中。靠近东边悬崖的地方,又有一条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此刻,一个和尚正在瀑布里面打坐。那和尚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双手合十,闭目不语,身上衣服被水打湿以后紧紧贴在身上,从远处望去,就像一尊雕像。 日上三竿时分,远处驶来一条小船。小船逆流而上,虽然无人摇桨,却行的飞快。船上站着五六个人,最前面的一位,是一个高高瘦瘦、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蚩山城现任城主慕容爵。 慕容爵年逾八十,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但从接任城主以来,几十年兢兢业业,把偌大一座山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山城里面,行商坐贾、散仙修士、寻常百姓等一直和平相处,数十年相安无事。 对于眼前这条瀑布以及山上的一百零八个泉眼,慕容爵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天派出两队人手,挨个查看测量,然后将查测结果记录在案。 然而,前些日子在翻看查测档案的时候,却发现最近一年来查测到的结果,似乎在以一种神秘的规律起伏波动! 一百零八个泉眼,山城东边的那条瀑布,有四大修仙门派联手设下的禁制。遇到大旱之年,会有玄水从天而降,增补瀑布、泉眼;多雨之秋,会有移山倒海之术,分水断流,让瀑布、泉眼始终在蚩山城的控制之内。 因此,当慕容爵发现查测记录以一种神秘的规律起伏波动的时候,直觉告诉他——蚩山要出事了! 按照当初与四大门派约定好的暗号,他在第一时间散出了举办寿诞的消息。四大门派在得到消息之后,也都在第一时间派人赶来了蚩山。 蚩山之事无小事! 小船很快来到了瀑布跟前。慕容爵身后,依次站着御鼎山万仞峰首席大弟子——谢长风,涿光峰御经阁长老——林逾静,悬水洞第二十四洞洞主——井瞳真人,以及离明海大领主的亲传弟子——鱼俱罗。 除去以上四人,芥子寺派出了圆光法师,也就是正在瀑布底下打坐的那个僧人。 圆光法师作为芥子寺百年不遇的天才,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便将须弥芥子功修炼到了上三境的境界。 法号圆光,圆是大圆镜智之意,光是神通大光明藏。 小船轻轻一摆,船头一转,将船身对向了瀑布。 鱼俱罗轻轻一跃,踏上水面。踩在水上向前走了一段,左手一伸,水中突然飞出一支通体银白色、闪闪发光的战戟。战戟飞出水面在空中稍稍一停,被他牢牢抓在了手中。 他身长八尺有余,生的极其强壮。但那战戟似乎比他还要长了一些。阳光照在上面,虽是炎炎夏日,却散发出阵阵寒气。 鱼俱罗抬头看了一眼,神识一动,战戟上寒气突然加重,把他左边一半的身子尽数裹住,就像寒气是从身上生出来的一样。 寒气越来越盛,越来越浓,这时,只见他腰身一转,手中战戟从左侧身后向右一划,一道银光飞出,径直撞向瀑布,把那条十丈多宽的瀑布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银光将瀑布断开之后,没有立即消失,而是像一道天堑,横在空中,闪闪发亮,把上面半截瀑布尽数吸了进去! “这便是离明海的大神通么!” 林逾静久居御经阁,见了这等神通,心中叹道。 鱼俱罗将瀑布断开以后,后面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巨大洞口。洞里面金光点点,忽明忽暗,水汽氤氲,深不见底。 谢长风身形一动,当先御剑而起,径直飞了上去。后面慕容爵、林逾静、井瞳真人依次跟上,也都来到了洞口前面。 鱼俱罗等大家都上去以后,神识一动,将挡在瀑布底下的银光收回,然后飞身跃上,将手里那支战戟插在了地上。 一银光闪过,战戟再次生出寒气。寒气散到瀑布里面,化成一团白雾,将洞口以及众人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慕容爵朝圆光法师拱了拱手,歉然道:“法师久等了。” 圆光法师双手一分,洞口处缓缓升起一道金光,犹如一道金色的帷幔,向上掀起,将那洞口原原本本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站起身来,圆光法师微微顿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对众人说道:“圆光修为尚浅,用了十天时间才将洞门打开,是圆光让大家久等了。” 语声轻缓,仿若山涧溪流。眉目眼色,尽是慈悲之相。 谢长风道:“法师过谦了!万佛洞变幻莫测,若非佛法高深之人,根本无法参透里面的诸般法相。法师十日十夜不眠不休,着实辛苦了!” 说罢,与其他几人一同欠了欠身,向其作了一揖。 圆光法师向众人还了一礼,转过身去结了一个手印,双手向前一推,刚才那道金色的帷幕从上面徐徐降下,继而金光一闪消失不见,露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诸位仙友,进入之后请不要触碰石壁上的经文!” 圆光法师向众人叮嘱了一声,当先走了进去。 通道里面又高又阔,以凡人的眼力,甚至很难看清顶部。沿途两侧的石壁上面刻满了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经文,经文沿着石壁往上,一直延伸到顶部,把整个通道毫无遗漏的覆盖了起来。 圆光法师且行且看,一目十行,将刻在石壁上的经文一一看过。有时偶尔一顿,伸出手指将石壁上缺失的文字或者笔画补上。手指划过的地方,会有金光一闪,有时金光停住,像其他笔画上的金光一样流转不停,那便是经文生根,与其他部分融在一起发挥了作用;有时金光闪过之后一瞬即散,缺失的部分仍旧像刚才一样空空如也,那便是动了根基,以他的修为无法补救。 众人向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渐渐开朗,依稀可见一处极其开阔的地方,灯火通明,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那气息粗重浑厚,虽然安安静静,却叫人内心深处有种难以言表的不安。就像一只凶暴残忍的野兽,静静趴在众人身边睡着,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圆光法师一路看过,将经文中缺失的地方一一记在心里。他天资聪颖,记忆力更是远超常人,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能在一整面墙壁的经文里面迅速找出字迹、字体与其他经文不同的手迹。 看完所有经文,他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没有说出,但心中不祥的念头却越来越烈。 眼下这部《伏龙经》,石壁上缺失的部分,从残留下来的笔迹来看,皆是出自百余年前芥子寺住持之手。而一些没有缺失的部分,却被人以极其精巧的手法抹去了原来的字迹,然后仿照石壁上百余年前留下的笔迹,重新刻上了经文。 经文内容没变,但根基却换成了另外一种根基。 最重要的,是这些根基居然与其他经文融为了一体,金光流转,继续发挥着禁制的作用! 将经文栽植于石壁上面,必须以佛门十识作为根基,而且只有将十识修炼到“无我无人观自在,非空非色见如来”的无上境界,才能让经文显现诸般法相,发挥禁制作用。 放眼天下,十识修为能到此境界者屈指可数!现在那人不仅除去了百余年前留下的经文根基,而且凭借自己的十识修为,以霸道无匹的手段刻上了自己的禁制! 天下禅修里面,谁会有此修为、有此手段呢?目的是什么?现在石壁上的经文禁制,虽然看起来还在发挥作用,但在关键时候,会不会出现变故? 圆光法师不敢断定,更不敢将此事随随便便向其他人说出。 蚩山之事,关系重大。一旦出了问题,问题背后肯定会有更多问题。有更多的问题,就会有更多的人牵涉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 因此,在确定同行的人中没有问题之前,圆光法师决定先将此事瞒下。 众人走到通道尽头,眼前一亮,出现了一个极其恢弘、雄伟的巨大空间! 空间穹顶上倒挂着数十个泉眼,泉水汩汩而出,化成数十条青色的水线,从上面垂到地上,注进了一个十几丈见方的巨大祭坛里面。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有几条水线里面微微泛红,凝成了一条若有若无、几不可查的红线。红线逆流而上,渗透进了倒挂在穹顶上面的泉眼中。 祭坛周围,立着八根三人合围的巨大铜柱,每根铜柱都是用青铜铸造而成,虽然过去了百年左右,但铜柱上面干干净净,竟看不到一丁点儿铜绿。 八根铜柱上拴着八根赤金链条,链条末端连着一具棺椁,悬在祭坛上方。 那棺椁被层层寒冰裹住,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上面寒气逼人,即使隔了十几丈的距离,慕容爵还是忍不住搓了搓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八根铜柱的上端,每一根上面都站着两名弟子。这些弟子都是从四大门派中挑选出来的机敏、果敢之辈,都有过外出历练、斩妖除魔的经验。 百余年来,这些弟子轮番守在这里,密切监视着棺椁中的东西。现在,四大门派与蚩山城主突然出现,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蚩山城担心了一百多年的事情,难道终于要发生了? 第三十一章 失效的禁制 百余年来,蚩山城主对于一直守着的那个秘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是个秘密,却并不知道秘密的内容。 现在到了耄耋之年,慕容爵终于见到了自己守着的东西,心中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凝视着那具棺椁呆了半晌,喉咙一连动了几下,最终把到了嘴边的千言万语全都咽了回去。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圆光法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向慕容爵欠了欠身,施了一礼,说道:“慕容城主几十年兢兢业业,不辞辛苦,为蚩山百姓、为天下黎民守着这份平安。圆光代表天下,向老城主道一声辛苦!” 谢长风、井瞳真人、鱼俱罗同时拱了拱手,都向慕容爵施了一礼。 林逾静目光望向旁边的一根铜柱,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出于偶然,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圆光法师等人向慕容爵致谢。 慕容爵面上一红,向众人一一还礼。低头转身的时候,在林逾静身上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说道:“素闻林长老精通符箓阵法,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逾静转过身来,对于他刚才的问话似乎有些讶异,笑道:“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慕容爵又向圆光法师问道:“刚才一路走来,石壁上的经文缺失不少,不知道严不严重?” 圆光法师顿了顿,说道:“整体来看,尚且可控。但是有一处地方,还需再行看过。这处地方是当年刻这《伏龙经》时暗中埋下的一片逆鳞。我也是在临行之前才被告知此事。关键时候,只要掀开逆鳞,便可一招制敌,将这祭坛底下的东西牢牢制住! “只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望向了悬棺底下的祭坛。 众人静静的候在原地,等着听他接下来的话,谁都没有出声。 “只是这《伏龙经》太过深奥,逆鳞又能随时变幻,可能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个字,还可能是一个符号。甚至,可能是字与字之间一段微妙的空隙。当初埋下这片逆鳞,一来是为了关键时候能够出奇制胜。再者,是防止《伏龙经》失去禁制作用之时,能够以这逆鳞作为死穴,替代《伏龙经》发挥禁止作用。” 圆光接着说道。 众人听他说完,对于芥子寺留下的这道禁止,纷纷露出敬佩之情。尤其是以符箓、阵法闻名的涿光峰长老林逾静,以及在此守了几十年的蚩山城主慕容爵,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眼神中的欣羡之情几乎满溢出来。 这时,井瞳真人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凌空而起,伸出二指,指向一条青色带红的水线。 水线一动,里面夹着的血线突然向外挪了几寸。井瞳真人手指一挑,想要把那血线分离出来。但接连发力几次,那血线被他拉出来几寸,又缩回去几寸,来来回回拉锯了数次,始终没能分出胜负,僵在了当场。 井瞳真人有些诧异,但比诧异更多的是尴尬。自己作为悬水洞第二十四洞的洞主,竟然控制不了自己门派设下的禁制,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出糗。这事儿要传了出去,悬水洞作为享誉已久的四大门派之一,还不得被天下人笑掉大牙! 一念至此,手上顿时加了把劲儿,同时念个法诀,冒着指断手残的危险,大声吼道:“出来!” 一道青光飞出指尖,径直奔向血线,死死咬住。 那血线被青光咬住,突然狂躁起来,血光大盛,眨眼间把一整条青色水线全部染成了红色! 与此同时,其他几条血线也都红光大作,嗖的一声齐齐射出,从十几个方位一起朝井瞳真人袭来! 他一只手被那红线缠住,使劲儿挣了一下,发现根本无法挣脱。眼见十几道红光同时袭来,想要躲避,已经绝无可能。 情急之下,谢长风、鱼俱罗同时伸出了援手。 谪仙剑缠上红线,蓦地一转,与井瞳真人一起把红线拽了出来。接着,幻化出无数剑影,剑影再化剑影,瞬间形成一堵剑墙,挡在了前面。 鱼俱罗聚起寒气,俯身一拳打在地上,结了一层寒冰。寒冰向上升起,顷刻间聚成两道冰墙,挡在了剑墙后面。 红光倏忽而至,撞上剑墙,传出“噗噗噗”的撞击之声,就像箭矢撞上箭靶一样,深深扎了进去。 有两道红光竟然穿透了剑墙,撞在了冰墙上面,还好经过剑墙的阻挡,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冰墙跟前停了下来。 慕容爵、圆光法师以及林逾静三人看到眼前一幕,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谢长风作为御鼎山万仞峰峰主的亲传大弟子,十几年前便已经踏入了御神境,紫府元鼎灵气充盈,已然可见莲子花开,即将幻化。这些年来,又跟随峰主白万仞到处惩奸除恶,降妖除魔,临阵经验可谓是极其丰富。刚才以紫府元鼎之力配合谪仙剑气形成剑墙,虽说没尽全力,但也用了一半以上的气力。然而,却被两道红光一击而溃,直接穿了过去! 若不是鱼俱罗及时补上,打出两道冰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井瞳真人看了看刚才被红线缠住的双指,只见指端已然裂开,隐隐有血渗出。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悬水洞设下的一百零八根锥龙刺,现在看来,已有大半失去了作用!” 顿了一下,又道:“我作为悬水洞一洞之主,竟然被自己设下的阵法困住,真是可笑至极!可怜至极!” 一面说着,一面摇了摇头,退到了一边。 谢长风微微挑了挑眉,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生出些许顾忌,对井瞳真人说道:“真人不必自责!这些红光看似简单,但其根本却是下面祭坛里的东西。想当年,四大门派一起合力才将里面的东西制住,现在仅凭你我二人之力,斗不过它也在情理之中。” 井瞳真人听他这样一说,心里面多少好受了些。但仍旧站在一边,默默不语。 林逾静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红光褪去,缩回到悬棺下面的祭坛里面,这才说道:“鱼兄,你对这悬棺上面的寒气怎么看?” 鉴于刚才井瞳真人的教训,鱼俱罗不敢贸然出手,神识飞出,绕着棺椁转了几圈。然后张嘴吐出一口寒气,凝成一团,被他轻轻一吹,朝那棺椁飘了过去。 离明海作为四大门派中唯一一个常年生活在海上的门派,对于水中灵力的萃取、运用,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水中修炼。修为每上一层,便会下到更深的地方。以海流之力锻压筋骨,以深海中的寒、黑以及随时都会到来的攻击淬炼心智。 久而久之,便可练就像海流一样的气力,更能将体内吸收的极寒之气化为己用。 据说有修为极高之人,常年居于海底火山之内,以一己之力与火山喷发之力抗衡,借此炼化冰火二气。炼到最高境界,能够点燃寒冰,化成冰焰,摧枯拉朽,无往不胜! 鱼俱罗作为离明海大领主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便已经到了御神炼神的境界。在离明海七大海域里面,论及天赋资质,他算不上最优秀的那个。但若论及勤奋、吃苦,却是无人能及。与巨鲸同潜,跟白鲨抢食都是常有之事。 前面斩断瀑布一事,虽说离明海中的许多修士都能做到,但在斩断之后,以一己之力托起半条瀑布,却是极其困难! 然而,即便是像他这般强大之人,在看到悬棺上面裹着的寒冰以及那层出不穷的寒气之时,还是皱了皱眉。 那是一团诡秘的寒气! 被他吹出的气团渐渐变小,继而从一团气变成了一滴水,一滴比冰都要冷上许多的冰水。 过去,这滴冰水曾经冻碎过海底的礁石,冻穿过海兽的头骨,甚至冰封过一些普通匠人打造出来的所谓的“神器”。 可是现在,面对着眼前那具悬棺,鱼俱罗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神识一动,他引着那滴冰水向棺椁慢慢靠近,同时身上生出寒冰,给自己附上了一层冰甲。 林逾静向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取出一卷竹简,翻开之后,对着上面的经文念念有词。接着,就见那些经文从书里一下子飞了出来,密密麻麻垒在一起,砌了一堵字墙。 他将竹简收起,单手结印,向前一推,字墙上的经文立刻活了过来。墨迹流转,笔画横飞,字与字之间互拆笔画,重新组成新字;句与句之间互相借字,重新组成新的经文。构思之妙,变幻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鱼俱罗见他准备完毕,身上冰甲又加了一层。神识一动,将那滴冰水引到了棺椁上方。 众人屏住呼吸,即便有鱼俱罗以及林逾静挡在前面,还是各自祭出仙器,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冰水一滞,突然瑟瑟抖个不停,就像见了某种极其恐怖的东西!接着,鱼俱罗神色骤变,身上两层冰甲从内到外裂出了一道缝隙,继而缝隙越来越大,冰甲层层裂开,化作无数碎片落到了地上! 随着冰甲落下,鱼俱罗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林逾静赶紧将他扶住,同时神识一动,字墙上千字流转,发出道道金光,将众人严严实实罩在了里面。 众人凑上前来,只见鱼俱罗面色苍白,微微颤抖,有冷汗流出。 他向众人望了一眼,又四下看了看,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棺椁上面的寒气,似乎来源于一个传说中的地方——黄泉!” 第三十二章 鬼面僧 传说中,黄泉的寒气能够冻住灵魂。 鱼俱罗在深海修行时,听过一个传说,说是有一种冷,叫做“黄泉颤抖”。当黄泉里面有东西跑出来时,会把黄泉的寒气一块带到外面。人的神识、灵力接触到那些寒气,灵魂便会被冻住。 灵魂被冻住的一瞬间,被称为“黄泉颤抖”。 离明海七大领海中,有一脉对于“灵魂颤抖”这个传说深信不疑。这些年来,对于“从黄泉中跑出来的东西”倾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希望能够找到那种东西,然后炼化那些寒气,为己所用。 但苦苦追寻了多年,至今毫无结果。甚至连“那些东西”的影子都未见过。 刚才,鱼俱罗在以神识查探棺椁之时,与那寒气甫一接触,突然紫府被冻。若不是凭借常年累月在深海修来的强大体魄,以及对水中灵力出神入化的运用,估计当场便被封住神识,非死即伤! “棺椁里面的东西,似乎已经醒了!” 鱼俱罗凝视着棺椁上的寒气,意味深长的说道。 …… 就在众人将目光投向棺椁之时,瀑布下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袍和尚。 那和尚身形枯瘦,干干巴巴,一袭红袍鲜艳似血。左边半张脸就像烧焦了的木炭,黢黑干裂,眼眶中空空洞洞,一目了然。右边半张脸则像浸透了水的白纸,仿佛一碰即破。 来到瀑布跟前,只见他身形一闪,原地消失不见。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半空,隔着那条瀑布站了山洞前面。 四大门派设下的禁制里面,除去通道中刻在石壁上的《伏龙经》、以一百零八个泉眼贯通上下设下的一百零八根锥龙刺,还有瀑布里面的一条海绳。 海绳以水作为灵力之源,是离明海一派用来捆仙锁妖的封灵阵法。百余年前,离明海三大领主分别带着一道海流来到蚩山,以瀑布天水作为本体,将三股海流凝结成绳,藏在了瀑布里面。 海绳的一端,即是瀑布的源头,也就是蚩山顶上的无数细流。细流源于山间,相当于把海绳拴在了大半座蚩山上面。 之前鱼俱罗斩断瀑布之后又将瀑布托在半空,便是将自身灵力连上海绳,又以极其强大的气力将三股海流向上托起,打开了禁制之门。 此刻,那和尚站在瀑布跟前,身上红袍无风自动,向外飞出,径直飞入了瀑布里面。继而无限伸长,把里面那条海绳从上到下全部缠住,牢牢固定在了山壁上面。 趁此时机,那和尚凌空虚渡,双手分开瀑布,走了进去。 白银战戟见有人闯入,立刻“铮”的一声拔地而起,对准来人作出了防御架势。 那和尚站在原地念个法诀,左边空空洞洞的眼眶里面窜出一股黑气。黑气落到地上,立刻幻化生根,向下扎进山石,向上缠上白银战戟,像条藤蔓一样将其紧紧裹了起来。 山洞里面,鱼俱罗神识一动,得知有人闯入。立刻站起身来,抢在众人前面向外走去。 众人随着他来到通道里面,但才刚刚走了几步,就见通道里面金光突起,经文中生出无数暗影,定睛一看,却是约有一半左右的经文不知何故变成了黑色。黑色与金色斗在一起,互相搏杀,互相吞噬,犹如一张巨大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杀得难解难分。 圆光法师见状一惊,眼前一幕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没想到竟来的如此之快!从眼前局势来看,这黑暗经文背后的操控之人显然修为极高,不仅能够操控黑经主动出击搏杀金经,而且能将战败的金经吞噬转化,须臾之间壮大自身。 他见金经渐渐失势,黑经攻城掠地一路直下,急忙运转芥子心法,想要稳住伏龙大阵。但就在这时,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却是刚才站在外面的那个红袍和尚,以左眼中的黑气幻化成一个鬼影,来到了众人眼前。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孱弱无力、苍老干涩的声音:“黄泉路窄,忘川河深,里面几位客官,需不需要摆渡?” 众人听见这几句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还未见到说话之人,但心里面的恐惧却像洪水决堤一样汹涌而出! 在整个仙界中,这两句话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一些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对于这两句话也是张口就来。因为平时他们一不听话,家长就会拿这两句话来吓唬他们,说是有一个怪人,脸上长着一个鬼洞,鬼洞里面住着一个饿鬼,一旦有哪家的孩子不听话,那饿鬼就会跳出来把那孩子抓走,一口一口吃掉。 在普通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传言。但在整个修仙界中,却是真有这么一个人,脸上长有一个鬼洞。 鬼洞里面住着无数孤魂野鬼,令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 这个怪人,便是百余年前出现在玄天教中的“鬼面”。百余年前,玄天教进攻天下各大门派之时出了两个极其邪乎的人物,其中一个,便是这个鬼面。脸上长有一个鬼洞,鬼洞里面以生人魂魄豢养孤魂野鬼,能够随意幻化,神出鬼没;另外一个,叫做“兽心”,自幼长有一颗妖兽之心,平时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副菩萨模样。一旦兽性大发,便会化身妖兽,茹毛饮血,嗜杀成性。关键时候,还能号令兽群,组成妖兽大军。 百余年前,在那场旷世大战结束的时候,这二人重伤隐遁,与其他教徒拼死逃了出去。从那以后,是死是活再无音讯。 现在过了百年,鬼面突然再现,而且是在蚩山这个被四大门派联手设下禁制的地方,又是在禁制发生变故之时,其中深义,不言而喻! 众人认出他来,谢长风当先出击,谪仙剑剑光一闪,留下一道残影,径直朝那鬼影刺去! 林逾静祭出千玑文,墨光流转,笔走游龙,顷刻间布下了一座防御字阵。 井瞳真人手中佛尘瞬间变长,犹如千丈白发,似滔滔江水一般向前卷去。 鱼俱罗神识飞出,白银战戟银光绽放,撑破重重鬼影,从外向内直飞进来,从鬼面背后向其刺去。 面对如此强敌,众人丝毫不敢犹豫,出手便是杀招,只希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击制敌。 然而,就在所有攻击即将到达鬼面身上之时,他却突然消失不见! 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洞,缥缈无边,深不见底,像极了他左边脸上的那个鬼洞! 谪仙剑撞上鬼洞,一触即没,消失不见! 白银战戟直接飞了进去! 井瞳真人被佛尘拽到洞口,最后只能撒手,眼睁睁看着佛尘陷了进去! 谢长风、鱼俱罗、井瞳真人同时催动神识,想要召回仙器,但神识过处,竟没有丝毫回应! 这时,之前那个孱弱无力、苍老干涩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黄泉路窄,忘川河深,几位客官,需不需要摆渡?” 随着话声响起,鬼洞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红袍、又矮又瘦的干巴和尚,正是百余年前叱咤天下的玄天教长老——鬼面! 谢长风等人见了这幅面孔,禁不住皱了皱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这之前,虽然对那“鬼面”早有耳闻,对于其在鬼道上的修为也都不敢小觑。但现在亲眼见到,还是被那半焦半溃的鬼面吓了一跳,对他顷刻之间化解众人攻击的手段下了一跳! 鬼面佝偻着身子,抬起头朝石壁上的经文扫了一眼,对圆光法师说道:“你渡世人脱离轮回之苦,我渡孤魂常驻极乐之道,以你一人之力,与我千万阴兵相争,焉有胜算?” 说罢,背后鬼洞阴风乍起,石壁上黑暗经文气势大涨,转眼之间,便把金经吞噬殆尽,将伏龙大阵变成了黑经锁魂大阵。 圆光法师被他妖言蛊惑,一时大意动了禅心,只觉气血翻涌,昏昏沉沉,几乎不能站立。 黑经占领石壁以后,从石壁上渐渐向下延伸,以鬼面背后黑洞作为根基,洋洋洒洒,倾泻而下,逼着谢长风等人一步一步退回到了祭坛边上。 这时,只见慕容爵信步走上前来,来到鬼面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极其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慕容爵恭迎圣使大驾!” 直到这时,众人才想起刚才冲出去时,慕容爵并没有跟上! 谢长风心中一凉,怒目瞪着他道:“原来——是你!” 慕容爵呵呵一笑,依旧扮出一副憨直顺从的模样,说道:“多谢大家抬举!这些年来,承蒙四大门派看得起我慕容老儿,让我能有机会参拜圣教,得到圣使赏识!” 一面说着,一面朝众人拱了拱手,站到了鬼面身边。 井瞳真人冷笑道:“身为一城之主,居然心甘情愿给人家做狗,而且一做就是几十年,你可真是一个天生的狗东西!” 慕容爵依旧呵呵一笑,不羞不恼,说道:“我给人家做狗,人家好歹给了我一堆骨头。我给你们四大门派做狗,你们给我什么了?” 又道:“上一任城主给你们做狗做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得到过什么?除了那些最下等、最低廉甚至连你们山上养的狗都不肯多看一眼的所谓的‘丹药’,你们四大门派扪心自问一下,你们给过什么?对的起蚩山兢兢业业几十年来的付出么?” 众人沉默不语。 圆光法师叹了口气,说道:“四大门派给你的是六百里蚩山,数十万黎民百姓!扪心自问,对得起天下,对的起众生!” 慕容爵哈哈大笑,将众人挨个扫视一遍,怒道:“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假仁假义!为了抢夺灵脉资源,你们大打出手,导致山川崩塌,河海断流,民众流离失所!为了抢夺修仙人才,你们勾心斗角,提前布下眼线,从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开始,便随意定其一生,将其带入山门,让其骨肉分离!你们可曾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愿?可曾考虑过他们父母的感受?更有甚者,为了逼一个少年成才,让其从小被仇恨包围,不惜杀人全家,甚至将整个村子里的人全部屠戮!你们所谓的正道,所谓的领袖,这累累血债,滔天之罪,你们可曾想过?可曾怕过!” 谢长风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你背叛正道,甘为邪教走狗的理由?” 慕容爵斩钉截铁答道:“不错!这就是我加入圣教的理由!只有追随圣教统一天下,才能开辟出一条光明大道,让你们这些盗取天地灵气的蛇鼠蟑螂无处遁形,让天下为公!也只有把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统统消灭,才能实现人人平等,无贵贱贫富之分!” 谢长风道:“这样看来,邪教于百余年前发动仙界大战,目标并不仅仅是其他修仙门派,而是连皇都也算在了里面,是想独霸天下,做千古以来的第一位仙帝!” 慕容爵道:“称帝称王,无非是个名号,圣教之所以称为‘’圣教”,是要效法圣人,行无为之治,让天下解甲归田,铸剑为犁,永保太平!” 井瞳真人怒吼一声,跳起来骂道:“放你妈的狗屁!当真是做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敢打天下的主意!老天爷就是闭着眼打雷也能劈死你们!” 慕容爵不急不缓,笑道:“真人何必如此狂躁,老天爷选谁帮谁,很快便有分晓。再过一会儿,等教中圣物复活以后,立刻能见高下!” 长长的吁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终于将一百零百根锥龙刺拔去大半,又协助圣使以偷梁换柱之计毁去《伏龙经》,暗中设下黑经锁魂大阵。眼下,只要将这八条赤金锁链斩断,释放圣魂,便可复活圣物,复兴圣教,东山再起!” 谢长风背起手来哈哈一笑,神识一动,只见鬼面僧背后的黑洞里面突然青光乍现,接着,那道青光瞬息而至,眨眼间来到身前,悬在空中嗡嗡作响! 谪仙剑! 第三十三章 第四道禁制 谢长风道:“蚩山一事的始末,其中原委,现在总算明了。” 慕容爵神色一怔,随即恢复镇定,淡然说道:“知道了又如何?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和圣使作对?和圣魂作对?识相的乖乖投降,或许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不识相的——” “住嘴!” 井瞳真人不等他说完,怒喝一声,身形暴起,携着一股凌厉之势向他扑去。 与此同时,谪仙剑青光一闪,以一化三,分从三个方位刺向鬼面。 鱼俱罗五指生冰,化作五根冰锥,脚下一动,眨眼间出现在鬼面背后,抓其后心。 鬼面以一敌二,丝毫不慌,在二人攻击到达身上之前,突然迅速缩小,从五尺多长变成了手掌大小,犹如一片树叶被风吹起,飘飘忽忽一闪,轻描淡写的避开了二人的攻击,让谪仙剑直接迎上了鱼俱罗。 还好谢长风久经战场,临阵经验丰富。刚才出剑之时,担心鬼面故技重施,像之前一样将谪仙剑收进鬼洞里面。因此,特意留了几分气力,做好了随时收剑的准备,眼到心到,心到剑到,在鬼面变化突起的一瞬之间将谪仙剑撤了回来。 鱼俱罗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眼见鬼面变小,手腕一翻,径直追了过去,似乎完全没把迎面而来的三把仙剑放在心上。 就在几个人混战之际,通道中的黑暗经文爬出通道,一路蔓延。之前那个鬼洞也随着经文来到外面,越来越大,越升越高,朝悬棺上面挪了过去。 鬼面被鱼俱罗与谪仙剑追着接连换了十几个方位,最后绕着鬼洞转起了圈子,时而从左到右,时而从上到下,瞬息变幻,眼花缭乱,只希望能让背后追击的二者撞在一起,或者一不小心跌进鬼洞里面。 谢长风、鱼俱罗同时施展神通,一有机会,立刻出手试探,只希望将那鬼洞阻止在八根铜柱之外。 林逾静紧紧盯住蔓延而来的黑暗经文,千玑文分作横竖撇捺无数笔画,挡在黑暗经文边缘,极力阻止其向前蔓延。 圆光法师运转芥子心法,地面、石壁上绽放无数金莲,拦住黑暗经文,与其全力周旋。 八根铜柱上面,十六名守棺人齐齐祭出仙剑,在空中结成一道剑网,将八根铜柱严严实实罩住。 突然,鬼面身形一转,钻进鬼洞。接着,里面飞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鬼面,分别与谢长风、鱼俱罗斗了起来。 两个鬼面攻势凌厉,身法诡异,俨然不是一般分身可比。 谢长风有谪仙剑在手,渐渐占据上风,瞅准机会,青光一闪,把其中一个斩为两段。但那鬼面被斩断以后,不仅没有毙命,反倒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再次扑了上来。 鱼俱罗赤手空拳,与另外一个展开肉搏,虽然尚未落败,但已经露出败相。 黑暗经文继续蔓延,将千玑文、金莲一步一步向后逼退,很快来到了距离铜柱不到一丈的地方。 而半空中的那个鬼洞,则已经来到悬棺上方,阴风大作,黑气滚滚,即将撞上剑网。 情急时刻,谢长风身形暴起,来到鬼洞边缘,神识飞出,谪仙剑青光一闪,钻进了鬼洞里面。剑在里面,人在外面,两边御敌,全力周旋。 这时,林逾静、圆光法师已经被逼到了剑网边缘,无奈之下,二人只好跃上剑网,将字阵、金莲与剑网融为一体,一起抵抗。 那鬼洞在悬棺上方停了片刻,滚滚黑气里面,窜出几个阴兵,一头撞上剑网,化成一点魂火,在剑网上烧出了一个黑点。 谢长风心中一凛,大声喊道:“保护剑网,别让阴兵进去!” 说罢,身上衣服无风自起,全身鼓胀,飘然若仙,继而大喝一声,将谪仙剑从鬼洞中唤了出来。 鬼洞中银光划过,白银战戟跟在谪仙剑后面,也从里面逃了出来。接着就是佛尘,都被谪仙剑从里面带了出来。 三人手持仙器,一起跃上剑网,与鬼洞里面涌现出来的无数阴兵短兵相接,战作一团,直杀得天昏地暗。 阴兵越来越多,无休无止,黑暗经文爬上剑网之后,层层向上,一波覆灭,一波再起。鬼面僧、慕容爵忽上忽下,四处游走,时而偷袭剑网上站着的众人,时而迂回到铜柱侧面,对守棺人展开突袭。 随着阴兵涌出、消散,剑网里面的那具棺椁渐渐起了变化。 寒气越来越浓,慢慢凝成一团,继而越来越小,凝结成冰,从棺椁上延伸出来,积聚到赤金锁链上面,将其牢牢冻住。 赤金锁链红光一闪,将寒冰融化,继而水化成汽,消失不见。 但随着寒气加重,寒冰越聚越多,赤金锁链力有不逮,不能及时融化。由着寒冰一路直上,转眼间冻住了大半。 谢长风双眉紧锁,砍倒几个阴兵,将谪仙剑高高祭起,大声喊道:“剑心化铜!” 话声一落,谪仙剑青光迸射,突然炸裂,八道青光同时飞出,附上八根铜柱。铜柱红光一闪,与青光融为一体,接着,青红翻转,沿着铜柱向上升起,裹在十六名守棺人身上,将其变成了十六铜人! 这八根铜柱里面,蕴藏着海量灵气,当初御鼎山设下这道禁制,将灵气注入其中,以剑心链接铜芯,关键时候,可让守棺人与铜柱心心相印,合为一体,既能够化身铜人,以铜为甲,又能直接汲取铜柱里面的海量灵气,补充剑网,作持久之争。 剑心化铜之后,灵气通过铜柱、铜人,传到剑网上面。剑网气势瞬间大涨,将棺椁上聚成一团的黄泉之气压了几分。 在这之前,鬼面唯一忌惮的,便是谢长风手里那把谪仙剑。他心怀忌惮,一是因为谪仙剑是场中唯一一把能够挣脱鬼洞束缚,在鬼洞中来去自如的仙器。另外一层原因,是因为谪仙剑是第四道禁制也就是御鼎山设下的最后一道禁制——剑心铜人大阵的阵眼! 在四大门派设下的禁制里面,其他三道都是死的,可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破解。唯独这剑心铜人大阵,只能临阵对垒,而且要在破解完其他三道禁制之后。 若是其他三道禁制没被破解,四道禁制一起发力,形成内外夹击、里应外合之势,环环相扣,层层相护,又有八根铜柱里面的海量灵气作为支撑,到时候莫说他一个鬼面圣使,便是玄天教主亲临,也未必能破! 方才谪仙剑自毁其身,将谪仙剑灵融入大阵,鬼面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鬼眼一闭,只见他七窍生魂,绕着身体急速旋转。接着,身体渐渐变淡,最后变成虚无,与魂气融为一体,径直扑向剑网。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传出,魂气与剑网碰撞之处,生出一缕魂火,继而魂火变小变弱,消失不见,仿若浸入了剑网里面。 剑网上,出现了一个茶杯大小的鬼洞! 阴兵从空中落下,争先恐后冲进鬼洞,化作魂气,扑向棺椁。 阴风大盛,黄泉颤抖,棺椁中传出一声沉重喘息,犹如巨物初醒。继而寒气大盛,凝结成冰,沿赤金锁链盘桓而上。 谢长风等人被阴兵拖住,无暇他顾,只能眼睁睁看着阴兵钻进鬼洞,扑向棺椁…… 八根铜柱与锁链相接的地方,传来声声巨响,即将断开! 谢长风心中大骇,逼退几名阴兵,狂吼一声,高高跃起,身在空中,叩开紫府之门,悉数调动紫府灵气,内观自照,神识入剑心,以身作剑,从上到下轰然而落! 剑光亮起,沿剑网徐徐而下,剑网随之塌陷、缩小。与此同时,一十六名守棺人齐齐念响剑诀,八根赤金锁链同时断开,倒卷而上,一起将棺椁捆住。 剑网越收越小,最后附上棺椁,与八根赤金锁链熔为一体。 最后一刻,剑网上窜出一缕魂气,扑在慕容爵身上,从其双眉之间钻了进去。与此同时,空中那个巨大鬼洞骤然一缩,化作一道数十丈长的魂气,在剑心铜人大阵收网之前扑向了棺椁。 慕容爵浑身一颤,面色狰狞扭曲,抽搐了几下,左眼眶中滚下一颗圆溜溜的东西。 谢长风被林逾静搀着走到一边,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慕容爵长吁一口,体内仿若两人,对着棺椁跪倒在地,虔诚说道:“圣魂归来,玄天当立!玄天教徒——鬼面,恭迎玄火神龙!” 话音一落,棺椁上传出几声巨响。 砰——砰——哐啷! 剑网撕裂,赤金锁链悉数断开! 黄泉路旁,奈河桥下,一条巨物逶迤而行。那巨物吸足了阴兵魂气,魂力大增,化身烈焰,冲破封印,冲出棺椁,犹如巨蟒从岩浆中爬出,升腾在众人眼前! 龙魂一出,圆光法师等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望着这个从冥界中爬出来的庞然大物,顿时想起了百余年前,六百里蚩山被它毁于一旦的情景。 当年,还有一人一剑尚可与其抗衡。现在过去百年,那人早已不在,剑也陨落尘封,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担起这六百里蚩山、数十万生灵? 圆光法师叹了口气,虽有大义凛然慷慨赴死之觉悟,但以一己之力,根本不是那玄火神龙的对手,甚至四大门派联起手来,都未必能够再次将其封印! 生于三界之外,上吞云霄,下饮黄泉,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像这等洪荒异种,该拿它如何是好! 圆光法师心系天下安危,禁不住牵动禅心,喉咙一热,涌上一口鲜血。 那龙魂腾在空中略略一停,八根铜柱围住的巨大祭坛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继而向四面八方裂开,露出一副十余丈长的巨大枯骨,上面荧光点点,诡异森然。 谢长风等人又退几步,站在铜柱边上,心中惶惶,不知所以。 龙魂降下,附上枯骨,空洞幽深的巨大眼眶里面,骤然升起火焰,继而燃遍全身,烧裂时空,从祭坛下面爬了起来! 八根径达一丈的巨大铜柱,东倒西歪,瞬间化作一地铜水! 十六名守棺人齐齐出剑,携漫天剑光,向前飞去! 玄火神龙昂然而立,睥睨天下。十六把仙剑飞到一半,猝然熔化!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化作十六道白气,消失不见! 接着,方才出剑的十六个人瞳孔深处露出恐惧,低头一看,只见下半身突然燃起了无名之火,眨眼间变成了一堆堆灰烬。 鬼面强行压制住慕容爵身体里面残留的神识,森然一笑,说道:“御鼎山,芥子寺,悬水洞,离明海,不久,都将成为灰烬!” 又道:“现在,你们派一个人出去,去御鼎山告诉姓月的老儿,让他即刻释放圣教教主,否则,你们都将向他们一样——” 井瞳真人沧然一笑,打断他道:“吾辈修仙,一为证道长生;二为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而今身陷囹圄,虽不能敌,但也不会成为尔等把柄,做出愧对历代祖师、愧对天下之事!” 言毕,手中佛尘突然变长,化作无数银针,径直刺向了心口! 鬼面嗤笑一声,与之同时,井瞳真人手中佛尘燃起大火,转眼间成了一堆灰烬! 鬼面笑道:“诸位想死,以后有的是机会,但今天不行!今天谁若死了,我便用蚩山城一百条人命给他陪葬!谁若不信,可以试试!” 井瞳真人气得脸色发黑,自踏上仙路以来,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以前只听说过向人折辱求生,现在居然连死都不被允许,这等场面,简直比死都难看! 鬼面又道:“给你们半天的时间,派一个人去御鼎山,让姓月的老儿立刻释放圣教教主!一天之后,若是见不到圣教主平安归来,我便将六百里蚩山烧成灰烬!” 谢长风等人面面相觑,知道他所言非虚。略一商量,决定让圆光法师前去。一来,圆光法师是佛门高僧,慈悲心切,对于眼下情景比任何人都焦急。留他在此,难免牵动禅心,伤了修行的根基;二来,在四大门派里面,御鼎山、芥子寺是距离蚩山最近的两个,派他前去,既能通知御鼎山,又能通知芥子寺,两派凑在一起,也好有个商量。 商议完毕,鬼面打开鬼洞,将圆光法师放了出去。对于其他四人,则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物,把全部精神放在了刚刚得来的这副身体上面。 第三十四章 水犹寒 小船驶过雷池,老雷主提着一盏新的油灯,在时隔一年之后,再次进了雷狱。 过雷山,驶过虚无之源,里面那条巨物似乎有些反常,跟在小船后面向前游了一段,激起一道巨浪,高达数丈。 老雷主回忆了一下,它上次现身的时候,应该是几十年前,或许是有人潜入雷阵偷走雷兽“玩具”的时候,亦或是慕容爵接任蚩山城主之时,他有些记不清了。 “回去吧,这是天阙峰的意思。” 老雷主说道。 水花一现,向四周荡漾开来,直到触及小船,推着它向前走了一段。 对于圆光法师带来的消息,御鼎山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事情竟发生的如此之快。 芥子寺派人带来了消息,跟御鼎山的意思不谋而合。 蚩山城已经遭受过一次灭顶之灾,绝不能再起战火!顺从鬼面的要求,释放玄天教主,换回谢长风等人,保全蚩山。 两大门派做出这个决定,有两层考虑。其一,是蚩山数十万生灵,绝不可再遭屠戮。以后若战,将战场移至蚩山之外,此事需从长计议;其二,玄天教在蚩山经营数十年,先后破除了三大禁制,又在临阵之时攻破了剑心铜人大阵,乃是有备而来,尚若仓惶应战,是兵家之大忌,无异于自行入瓮,被人瓮中捉鳖! 况且,当年尚有一人一剑可与玄火神龙匹敌,现在人去剑遁,虽说玄火神龙刚刚复活,尚未完全恢复,但从其百余年前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四大门派即便放手一搏,也难说有必胜的把握。 因此,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御鼎山、芥子寺决定暂行缓兵之计。此举虽说有放虎归山之患,但比起激怒一只刚刚睡醒的老虎,避其锋芒,磨其戾气,或许是更加稳妥的选择。 至于放虎归山之患,御鼎山的意思是把山围起来,以后待得东风来时,放火烧山便是。 小船行至岸边,老雷主缓缓走上石崖。换做平时,他定会飘身直上,径直踏入那片红色的星空。但现在他却走的很慢,双腿像灌满了铅,甚至希望脚下的台阶无穷无尽,永远走不到尽头。 作为百余年前那场大战最终结束的见证者,以及驰援蚩山侥幸存活下来的少数人之一,他对于天阙峰上的这个决定,多少有些不解。 石崖上空空如也,当值长老以及几名年轻弟子都被提前遣了出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神识飞出,进入混沌空间,老雷主很快找到了最亮的那颗星星。 神识一动,化开虚无,一道彩虹凭空出现,从那星星跟前一直延伸到石崖边上。 须臾,彩虹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那人身着锦衣,容色极美,虽是一个男子,却可称得上是冷艳幽绝,就像一朵用千年寒铁雕刻而成的绝美剑花,雕工精湛,仿若天工,遗世独立,卓尔不群! 玄天教教主——水犹寒! 水犹寒走下彩虹,四下看了几眼,目光停在老雷主脸上,说道:“你还是那么难看!” 说罢,径直向前一步,飘落在小船上面,由着它向外驶去。 水下那条巨物跟在小船下面,待它驰到水面中心时,突然喷出一股水流,把小船高高托在空中。与此同时,巨大身躯浮出水面,像人一样直立起来,露出两排巨齿,对准了正在小船上闭目养神的玄天教主。 水犹寒睁眼一看,露出几分惊讶,微微笑道:“小家伙,你都长这么大了!”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在它头上轻轻拍了几下。 那巨物双瞳一缩,露出深深惧意。它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威慑别人,竟被别人若无其事的摸了摸头,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但那只手带给它的神识威压,却如滚滚雷云,从头顶直接灌进了心里。 老雷主站在远处皱了皱眉,那巨物觉察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慢慢退回水面,潜了下去。 水犹寒望向水面,不知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还是对着刚才那巨物说道:“百余年来,还是你最好看!” 老雷主神识催动,小船飞速驶离,出了雷狱。 山上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水犹寒站在山顶,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舒了舒筋骨,就像经过一场冬眠,终于爬出洞穴,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我带你出山。”老雷主说道。言下之意,是“由我来押解你,带离御鼎山”。 “你就不担心我路上对你出手?”水犹寒望向远处,目光在御鼎五峰上挨个扫过,说道。 老雷主没有说话,向前一步,跨出十几丈远,当先朝山下走去。 水犹寒收回目光,似乎意犹未尽。但见主人已经远去,心中又忌惮雷泽峰上的雷阵,只好跟了上去,一转眼消失在了山路上面。 两个人走的很快,不消片刻便已看见山门。对于水犹寒来讲,出了山门,才算是真正出狱,得了自由。 不出山门,便还在御鼎山九鼎大阵的范围里面。更何况,天阙峰上可能还有一双眼睛正在密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在雷狱里面待了百年,虽说百余年来,对于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情有所耳闻,但现在亲身出来,还是对眼前这个世界感到有些陌生。 百余年前从蚩山回来的三个人中,有人踏入了御虚境。 那个叫做陈玄霜的年轻人来了御鼎山,而且改名成了陈玄清。 眼前这位雷泽峰峰主,须发越来越白,应该是雷元淬体所致,不知境界几何。 芥子寺近些年来一反常态,频繁在外走动,甚至去了一趟南海的大荒山。 离明海七位海领主一直勾心斗角,似乎有人想要统一七海。 悬水洞重新健全了二十四洞,虽说各洞平均实力不高,但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皇都出了一位迷恋修仙的世子,近年来广招人才,也已有了几分气象。 浣花宗经手了几笔天大的买卖,靠着结交权贵,已经在皇都扎根。 …… 一出山门,他立刻像换了个人,之前在雷狱里面了解到的消息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他将这些消息一一数过,甚感乏味。 百余年间,他在雷狱里面并未闲着。虽说不能汲取天地灵气,修神炼魄,但对于百年之间的演变推算,以及将来出去之后作何计划,他已经推算了不下百遍。 作为一个年轻的老人,他早就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他甚至觉得,杀人已经成了一件相当无趣的事情。 比大多数事情都要无趣,比吃饭睡觉等事情都要无趣。 现在对他而言,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是一年前来到御鼎山上的那个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是陈玄清带回来的。而当年唯一能与玄火神龙抗衡的那个人,是陈玄清的师父。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他停下脚步回忆了一下,很快想了起来:“石青峰!” 他打算找个机会,去见见那个孩子。 第三十五章 让蚩山变野 寒水归去,神龙遁隐。水犹寒离去之后,携教中圣物玄火神龙、鬼面等乘风归去,不知所踪。 谢长风、林逾静、鱼俱罗等人暂驻蚩山,一来,防止玄天教有人潜伏,寻衅滋事;二来,协助御经阁阁主——童无忌暂代蚩山城主,针对蚩山之事商量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井瞳真人经此一役,受了不小的打击,决心云游求学,潜心修炼,与众人告别之后奔了西南方向。 比蚩山更加西南之地,有两个修真大派。其一,是闻名天下的浣花宗,门下皆是女子,靠买卖消息为生。这些年买卖越做越大,已在皇都扎根。天下各大修仙门派,基本上都从浣花宗买过消息,或者,买过人;其二,是向来行事低调的大泽寺,门下高手如云,却从不问世事,从不与世争,甚至千百年来,连大泽寺周围百里之地都未出过。 关于这点,还有一个说法,那便是大泽寺周围百里之外都被浣花宗盖了花楼,门下那些女子精于男女同修之术,千百年来天天想着法子引诱大泽寺里的和尚。久而久之,双方以百里为界,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滋扰。 井瞳真人奔西南而去,是因为听说大泽寺里有位得道高僧要开坛讲经,或许对他有所帮助。 童无忌作为御经阁阁主,学识渊博,阅历极深。虽然平日里一副顽童模样,但若认真起来,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缜密周全,让他来代理蚩山之事,是不二之选。 玄火神龙复活以后,蚩山城对于四大门派而言,从一个战略要地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山城。而且偏居一隅,与四大门派中无论哪一个门派都相隔甚远,虽说有些灵石资源,但在家底雄厚的四大门派眼中,与鸡肋无异。 因此,童无忌在到达蚩山之后,考虑的第一个问题便是重新定位蚩山城与四大门派的关系。 百余年来,蚩山城对于四大门派而言是死的。以后呢? 他走在青石路上,边走边想,边走边看,把慕容爵留下的大小事情、留下的人都抛在了一边。 蚩山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他想要看看蚩山城中有多少鱼,有多少龙,然后想一个办法,让鱼、龙以及数十万百姓能够平安相处,让这片混乱之地能够从混乱中衍生出一套秩序,以乱制乱。 蚩山乱了,也就活了。他想把蚩山全部打开,无论哪一个方向,都能有一扇门与蚩山相通。 至于谁来做这蚩山城主,无足轻重。将来蚩山城主只是一个称号,决定蚩山命运的既不是城主,也不是四大门派或者任何一个门派,而是多股势力相互制衡,正派、邪教求同存异,人族、妖族和平相处,让蚩山成为一个微妙的存在。 只有这样,蚩山才能成为一座真正的、独立的山城。四大门派再也不必跨越千里,为这偏僻之地劳神费力。不仅如此,还能毫不费力的从蚩山城中获取自己想要的消息、资源。 任何人只要进了这扇门,便能从里面通往任何地方。 让蚩山变野。只有变野,才能充满生机。 打定了主意,童无忌把自己打扮成各种角色,每日在蚩山城中转来转去,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与大大小小各股势力做买卖。约莫半个月后,把蚩山城中存在的七八股势力摸了个清清楚楚。 在这七八股势力里面,最大的一股势力是浣花宗。甚至有传言称此地由浣花宗少宗主亲自坐镇,城里面有西南第一楼之称的“云海楼”便是浣花宗的产业。除此之外,还有两座青楼,以及散落在各处的酒馆、绣楼、裁缝铺等适合女子经营的产业。 紧跟在浣花宗后面的,是前任城主慕容爵留下的产业。其中最负盛名的是“樽圣钱庄”,掌管着蚩山城中三分之二的钱财流通。前几年更是自行发行货币,将蚩山城中平时流通的金银通通换成了“玄铁币”,强令城中商户以手中金银兑换铁币,私吞了大量金银,下落不明。 除去上面两股势力,剩下的大多是久居此地的散修,还有一些羡慕人间生活,藏匿在各处的鬼怪精灵,以及其他修仙门派在此地修建的驿馆,布下的眼线。 童无忌综合考量多股势力,在与谢长风等人商议之后,最终决定,在蚩山实行“合纵连横”之计。即将久居此地的散修、城里面势力较大的商贾联合起来,通过武力、财力两方面均匀发力,合众弱以攻一强,成为继浣花宗、樽圣钱庄以外的第三股势力,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同时,利用浣花宗与樽圣钱庄之间的矛盾,借浣花宗之手废除玄铁币,恢复金银流通,让两股最大的势力相互竞争,互为制衡。 为了打压对方,浣花宗、樽圣钱庄必会扶持其他势力,用以牵制对方,这样一来,第三股势力又会被暗中分化,渗透进上述两大势力,从而又在浣花宗、樽圣钱庄内部与其嫡系形成对立,对其形成分化。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给自己留一扇门,这扇门既能通往浣花宗,又能通往樽圣钱庄,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两者互通,或者让两者把对方互相关在门外。 这样一来,蚩山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任何一股势力到来,都会陷在里面。而在这漩涡的最深处,掌控漩涡大小、深浅的可能只是一群很不起眼的小鱼。 任何一尾小鱼吐出几个气泡,或者摇动一下尾巴,传到漩涡上面,都有可能暗流涌动,掀起一波风浪。 四大门派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便是那个养鱼的人。而下一任蚩山城城主,只是一条会叫的、负责领路的鱼。 从下一任城主开始,由三股势力分别选出一个人,轮流担任蚩山城城主。城主以外,再设两名副城主,负责监督城主。 如此一来,蚩山城便再也不会出现城主叛变之事。即使叛变,也会有多股势力共同讨伐。 商议完毕,童无忌按照城中各股势力分布情况,以代理城主的身份,起草了蚩山山规,告知各方,昭示百姓。 各方势力脱离了四大门派的监管,又都可以担任蚩山城城主,皆大欢喜。 至于玄火神龙复活、玄天教东山再起一事,四大门派严查了参与叛变之人,以神识洗去其记忆,将此事严严实实压了下去。 运筹妥当,童无忌孤身一人来到山城东边,潜入瀑布,进到了山洞里面。 洞中气息紊乱,铜柱里面的灵气与玄火龙魂带出来的黄泉寒气混在一起,纠缠不清。若是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或者修为浅薄之人误入其中,极有可能被锁住心脉神识,殒命于此。 童无忌催动神识,以经脉里面的灵气引着两股气息分向两边。分开之后,打开身体里面一条辅经,强行将几分黄泉寒气引到了辅经里面。 寒气一入,立刻将其封锁,连同那条辅经一起,封禁在了体内。 第三十六章 大熊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青草地上,坐着一只青蛙,一只蛤蟆,一个少年。 石青峰坐在青蛙与蛤蟆中间,一会儿看看青蛙,一会儿看看蛤蟆,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试图与青蛙、蛤蟆呼吸的节奏合在一起。 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石青峰看来,万物皆可为师。 就像此刻,他正拜一只青蛙、一只蛤蟆为师,向两位师傅学习水下呼吸的法门。若有可能,连游泳一块学了更好。 作为一个在山上长大的孩子,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小时候跟随师父去河边取水,遇见几个赤着脚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其中一个妇人趁他不注意时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嘻嘻道:“这皮肉赶得上唐僧肉了!” 后来师父告诉他说,那些妇人都是河里的妖怪所变,专吃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从那之后,他便极少去河边,游泳更是无从学起。 长大以后虽然知晓真相,但久居山上,一心闭门耕读,也就将游泳之事抛在了脑后。 数十日前,童无忌临行之际留下了一本水下呼吸的口诀,让其潜心研读,待他回来以后,再带他下水,御气炼气。 他将那口诀反复看了几遍,且看且试,只三五日的功夫,便已烂熟在心。但看花容易绣花难,虽然口诀记得烂熟,钻到水缸里面一试,却接连喝了几大口水,呛得满脸通红。 又试几次,皆是如此。 他见青蛙、蛤蟆能在水下呼吸,肚子一起一伏,与人无异,于是捉了一只青蛙,一只蛤蟆,潜心研究起来。 这些日子按照童无忌的交代,每日食仙桃一颗,一段时日下来,只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身体里面生出好些力气。 日上三竿时分,石青峰躺在一棵树下乘凉,忽然“啪嗒”一声,树上落下一个果子,差点儿砸到他脸上。 他惊起而坐,向树上看去,只见树上空空如也,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但刚一躺下,立刻又有果子落下,还是像刚才一样,恰好落在脸旁,既离他不远,又不至于砸到他脸上。 他扭头看了一眼,佯装不理,眯起眼睛,留出一条缝隙,留心观察着果子飞来的方向。 须臾,又有果子落下,但从地上望去,那果子竟然是凭空出现,既非树上落下,也非人力或者其他动物之力所为,而是在他头上一丈左右的地方突然出现,然后落下。 石青峰心中一愣,忙不迭站起身来,走出了大树笼罩的范围。 但刚一站定,头顶上方又落下一个果子,还是不偏不倚,刚好擦身而过。 他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不知何时密密麻麻涌出了无数野果,稍稍一停,像下冰雹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他双手捂住脑袋,拔腿就跑,一路上哀嚎连连,被从天而降的野果砸的鼻青脸肿。 最后,终于一瘸一拐逃到木屋跟前,一头撞了进去。 木屋里面,似乎有人正在睡觉。鼾声如雷,几乎到了震人发聩的地步。石青峰站在外面一间,虽然屋子里面鼾声如雷,但他还是竖起了耳朵,拎起一把椅子,悄悄摸了过去。 …… …… 他走到门口一看,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屋子里面,居然趴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形瘦俏,头顶凤冠,身披霞帔,穿的极为喜庆,就像是谁家里正在拜堂的新娘子突然跑了出来! 那女子侧脸朝下趴在床上,腮边流了大片口水,睡姿极其随意,看上去就像是只巨大的人形青蛙。 莫不是个蛤蟆精? 石青峰心里想道,悄悄向前走去。 这时,那女子突然发出一声猪叫! 石青峰心中一凛,赶紧收住脚步。探出去头一看,只见在那女子怀里居然睡着一只小猪! 那小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油亮,嘴角长有两颗小牙,也像那女子一样四肢朝下趴在床上。 而刚才那打雷一样的鼾声,居然是从那只小猪嘴里发出! 还有一只猪精? 石青峰头皮隐隐发麻,不知是进是退。心想当初师父离开的时候,也没说要注意什么蛤蟆精、猪精之类啊! 他将椅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确保不发出一丁点儿响声,生怕惊动了睡着的两个妖精。蹑手蹑脚走到床头,踮起脚尖把挂在墙上的桃木剑取了下来。 有剑在手,他顿时感觉心里有了底气!将那椅子挪至院子里面,正对门口,端端正正坐在上面,怀抱桃木剑,以逸待劳。 其实骄阳正盛,他只待了片刻,便已热的满头大汗,身上衣衫湿了大片。无奈之下,只好去院子外面折来一段树枝,斜插在椅子上,给自己搭了一个凉棚。 烈日被挡,有风徐来,石青峰坐在椅子上面,随着屋子里面那只小猪起起伏伏的鼾声,很快便睡了过去。 …… “十二,十二,小十二儿!” 睡梦中,石青峰仿佛听见有人喊他。那声音温柔细腻,显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怎么还有猪叫?” 石青峰听见一声猪叫,猛然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张甜美俊俏的脸蛋儿。却是那凤冠霞帔的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子里面,正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 那只巴掌大小、毛色漆黑油亮的小猪坐在她肩膀上,也正望着前面。 “啊!剑呢?我的剑呢?你——你们——” 石青峰突然发现自己抱着的那把木剑不见了踪影,顿时惊慌失措,一下子跳了起来! “色色,剑呢?” 那女子神色一愣,扭头对肩膀上那只小猪说道。 小猪竖起前蹄挠了挠头,呼噜呼噜叫了几声,突然向后一番,化作一道黑影蹿了出去。须臾之后,远处飞来一道黄光,只见那小猪站在木剑上面,驭剑行空,稳稳的停在了石青峰身前。 石青峰望着那只小猪从木剑上一跃而下,踩着空气大摇大摆向前走去,禁不住目瞪口呆,愣在当场半晌没有说话。 “十二?” 那女子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梨涡,冲石青峰问道。 石青峰回过神来,心想她怎么知道我是十二?心念一转,忽然想起师父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十一是个姑娘,天天涂脂抹粉,就爱和长相清秀俊美的少年玩耍”! 一念至此,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 “我是大熊,童无忌呢?” 那女子有些诧异,将悬在两人中间的木剑拨向一边,往前凑了一步。 石青峰想要再往后退,双脚却像被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颤声道:“你——不是十一?” 那女子咯咯一笑,明白过来,转身指了指屋后,说道:“十一在那儿呢!我叫大熊,童无忌呢?”又指了指肩膀上的那只猪,说道:“这是色色。” 色色在那女子肩头翻了个跟头,轻轻一跃,落在了石青峰头上,欢快的叫了几声。 石青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心里面就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还好那小猪只在他头上跳了三两下,便又跳了回去。 大熊笑道:“它很喜欢你呢!色色见了喜欢的人,就会跳到人家身上,在人家头上跳来跳去!” 又道:“要是见了讨厌的人或者坏人恶人呢,也会跳到人家头上,但会把人踩到土里!” 石青峰心中一凛,脑补了一下那只小猪露出獠牙把人踩到土里的情景,不由得皱了皱眉。 大熊又道:“童无忌呢?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等我,今年人去哪儿了?” 石青峰大概想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认识二熊吗?” 大熊一愣,说道:“二熊?当然认识啊!他是我——不对,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 第三十七章 夏练三伏 石青峰使劲儿揉了揉眼,盯着大熊以及那只叫做“色色”的小猪看了几眼。然后转过身去,在脸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疼! 天上莫名其妙下起了野果,屋子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叫做“大熊”的俊俏女子,还有一只会驭剑的——猪!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女子居然自称是“二熊”未过门的媳妇儿! 就二熊那熊样,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媳妇儿? 石青峰心中嘀咕了几句,又皱起了眉。 大熊瞧出他心中疑惑,把悬在空中的木剑倒转过来,交到他手中,说道:“我和二熊之间的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等以后有空了,你要想听我慢慢告诉你。你快想想,童无忌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石青峰回过神来,接着她之前的问题答道:“师父出去快一个月了,没说啥时候回来!” 大熊又问道:“去哪儿了?” 石青峰想了想,指着西南方向说道:“那儿!” 大熊皱着眉道:“小熊山?” 石青峰想了想,摇摇头道:“应该不是,我见他从小熊山上方飞了过去。” 大熊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不去小熊山就行。”突然抬起头来,盯着石青峰道:“十二,你在这里修炼么?” 石青峰点了点头,道:“师父临走的时候留了口诀给我,让我先自己练习水下呼吸的法门,等他回来以后再带我下水。但——” 大熊眸子一亮,打断他道:“我带你下水吧,我来教你!” 石青峰微微挑了挑眉。 大熊胸脯一挺,衣服里面鼓起两座幼山,拍了拍胸脯说道:“包教包会,学不会——只能说是你笨!” 石青峰心中咋舌道:这算哪门子理由,师父教不会就说是徒弟笨!那我干脆不要学了。 大熊看出他心中所想,凑到他身前说道:“怎么样?敢不敢证明自己?” 石青峰突然感觉自己被套了进去,脑中浮现出在水缸里呛水的情景,犹豫了一下,挺直腰板昂声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 大熊欢快的拍了拍手,围着他转了一圈,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道:“嗯,长得还不错,童无忌选徒弟的眼光越来越好了。” 说罢,牵起他手,拉着他向外走去。 院子外面干干净净,之前从天而降的无数野果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就连树林深处那些也都通通消失,竟连一个都没看到! 石青峰东瞅瞅西望望,越往里走心中的疑惑越大。 大熊随着他到处瞅了几眼,问道:“你在找什么东西么?” 石青峰皱了皱眉,吞吞吐吐说道:“之前,这里好些果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大熊捂住嘴咯咯一笑,道:“这个呀,要问色色。”转头对色色道:“对吧,色色!” 色色点点头,欢快的叫了一声,天上突然落下一个果子,不偏不倚正好砸中石青峰。 石青峰低头一看,立刻脸色大变,拉起大熊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快跑!果子雨又来啦!” 大熊被他拽着边跑边笑,笑的前仰后合,最后捂住肚子蹲了下来,对石青峰说道:“别跑了,跑不动了!”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笑了几声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是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石青峰见林子里面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下果子雨,有些不解,站在原地使劲儿朝天上望去,自语道:“怪了,怎么这次又不下了?” 大熊止住笑,站起身来抹抹眼角,道:“哪儿有什么果子雨,那是色色从北地带回来的野果,藏在这里等到了冬天再吃。” 石青峰欲言又止,感觉心里的疑问很难用一两句话表述清楚。 大熊接着说道:“色色有一个宝贝,专门用来存放野果。即使把一整座山的野果都放进去也放不满。每年这个时候,色色都会从北地采来野果,带回来藏在这里。” 石青峰道:“这么说来,你们是从北地来的?” 色色跟大熊同时点了点头。大熊道:“我和色色每年回来一次,在这住上十天左右。”一面说着,一面从地上捡起那个果子,递给石青峰道:“你尝尝,这是北地的雪桃。” 石青峰胡乱抹了几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一口下去,只觉有股清凉甘甜的雪水流进了嘴里,精神顿时一阵。 大熊问道:“好不好吃?” 石青峰点点头。 大熊又道:“有多好吃?” 石青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起小时候师父带他去河边取水时那个妇人说过的话,依样回道:“赶得上唐僧肉了!” 大熊哈哈大笑,忍不住对眼前这个少年多看了几眼。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已来到十拳潭边。两口深潭,左边一口,寒气阵阵,潭边结了一层白霜,是用至阴至柔之力打出的寒水潭;右边一口,热气滚滚,水汽氤氲,潭边长满了青苔,是用至阳至刚之力打出的沸水潭。 大熊领着石青峰站在两口深潭中间,对他说道:“你自己选一个吧。” 石青峰毫不犹豫的指了指左边。炎炎夏日,自然要选寒水潭。沸水潭自然是留到冬天再练。这样一想,心中突然高兴起来,心道:夏天练寒水潭,冬天进沸水潭,夏天不热冬天不冷,岂不妙哉? 一念至此,又想起师父以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有春秋,身外无寒暑。”现在来看,岂不正好应了那句话? 大熊见他洋洋自得,看出他心中所想,幽幽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是熬筋煮骨的基本练法。” 说罢,推着他朝右边那口沸水潭迈了一步。 石青峰心中一凉,极不情愿的向前迈去。迈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说道:“我不会游泳!” 大熊道:“不碍,沸水里面浮力大,足够把你托起!” 说罢,又将他向前推去,但没推动。石青峰双脚犹如长在了地上。 大熊加了把劲儿,推着他一步步挪到了沸水潭边,道:“现在,按照你平时练习的口诀,想象一下自己潜到了水下,闭上眼睛,用口诀上所讲的呼吸法门,试着呼吸。” 石青峰侧目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按照口诀上所讲,慢慢闭上了眼睛。 “对——就这样,呼气,吸气,呼气……” 大熊强忍住笑,悄悄转到石青峰背后,慢慢的伸出双手,一把推了下去! “啊——噗通——” 大熊发出一声尖叫,被石青峰拽着一起跌进了水中! 第三十八章 第一口气 在落水之前,石青峰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入水中,立刻憋足了气,封住口鼻,紧闭双眼,死死抱住大熊,一刻也不敢松手。 落入水中之后,沸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滚烫。但在这温而不烫的水中,却有一股细若游丝的无形压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渗透进经脉里面,逼着他调动经脉里面的灵气,与外来之力相抵。 大熊见他早有防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带着他径直向下潜了一丈左右。 石青峰感觉浑身经脉骤然一热,犹如千万只火蚂蚁在里面四处奔跑、撕咬。但想起自己尚在水下,既不能张嘴又不能松手,只好强忍住经脉里面的剧痛,任由大熊带着他下沉,只盼她赶紧收手,好叫自己保住一条小命。 大熊见他一脸坚毅,不由分说又向下潜了一段,来到了五六丈深的地方。 石青峰头晕脑胀,已经开始迷糊。体内经脉已然到了崩裂边缘,只需再往下沉一点点,便会被隐匿在水中的刚烈拳意撞碎经脉,气绝身亡。 拼上最后一点儿意识,他本能的张开了嘴,松开了一直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 太阳划过最后一个山头,天上映出晚霞。 缥缈中,石青峰使劲儿睁开双眼,望着暮霭沉沉,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色色见他向来,呼噜呼噜叫了两声,半空中落下一个雪桃,滚到了石青峰面前。 石青峰伸手抓过,送至嘴边咬了一口。雪水入口,沁入心脾,经脉里面如同拂过一缕凉风,终于生出些力气。 他使劲儿抬了抬头,看见前面有个镶满了金银珠宝的凤冠,对躺在他对面大熊说道:“我就知道你要推我下去,所以——” 说到一半,剧烈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酸水。 大熊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拨弄了几下,道:“所以——你就把我拽下去了?” 石青峰又咳了几声,笑道:“幸亏你会游泳!” 大熊道:“我要是不会游泳呢?岂不被你给害死了?” 石青峰笑道:“怎么可能,连那只猪都会驭剑,你不可能连它都不如!” 啪! 那根狗尾巴草在他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一下!就像一根鞭子一样,在他脸上抽出了一道红印。 “我就不该捞你!” “你就不该推我!” 啪! “哎哟,你干嘛打我!” 石青峰用手捂住脸,挣扎着坐了起来。 “接下来一下,是色色打的。” 大熊话音一落,色色突然捡起那根草,在他脸上抽了一下。 “色色刚开始学话,反应有点儿慢。” 大熊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瞅见胸口两座幼山时,突然愣了一下,心道:长大了啊! 走到石青峰身边,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起来。” 石青峰转身撇了撇嘴,道:“干嘛?还要再推我一次啊?” 大熊心中一乐,望着他道:“小十二,你够聪明的啊。”见他有些不解,接着说道:“起来,这次不推你了,你自己跳。” 石青峰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急道:“这就是你教我的方式?” 大熊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道:“这也是童无忌将来教你的方式!” 又道:“你前面十一个师兄弟,当初都是自己跳进去的。好像有一个不敢跳的,被打断了腿!” 石青峰面带疑色,将之前童无忌对他说过的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直到想起那个被打断了腿的老四。 大熊见他仍旧犹豫不决,安慰他道:“放心吧,我让色色看着你,一有情况让它立刻救你上来。” 色色听见提到自己的名字,欢快的叫了几声。突然向前高高跳起,径直把石青峰撞了下去! 石青峰来不及愤怒,只能赶紧闭上双眼,封住口鼻,匆匆憋了口气,向下沉去。 这次没了救命稻草,无所抓靠,只能尽量保持镇定,一边调动经脉里面的灵气,一边仔细觉察水中的情景,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下到两丈左右,体内开始支撑不住,经脉被拳意层层裹住,几欲窒息。由于不会游泳,只能任凭身体自行沉浮,全神贯注留意经脉,打算随时呼救。 下到四五丈深,感觉意识开始模糊,经脉里面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似乎已经麻木。 突然,他猛一下睁开双眼,张嘴想要呼吸,却在刚刚张开嘴的时候灌进来一大口水。手足乱舞,向外发出最后的求救信号。 “色色,该你了。” 大熊双手抱在胸前,对站在潭边跃跃欲试的色色说道。 色色欢呼一声,一头扎进水下,咬住石青峰衣领将其拖了上来。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石青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口鼻中陆续喷出水来。 “回忆一下,和刚才那次有什么不同?” 大熊凑上前来问道。 石青峰闭上眼睛,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又乏又困。略略想了一下,咳嗽几声,说道:“好像——水有点儿咸。” 大熊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喝到:“我问你在水下呼吸的时候,和刚才那次有什么不同!” 石青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道:“呼吸?我怎么忘记呼吸了呢?”说罢,勉强支撑着身子,向前爬了几步,自己扎了进去。 大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叹道:“这还差不多!” 再次入水,有前面两次作为铺垫,他已不再慌张。虽说不会游泳,但凭着一口气,在水下慢慢睁开了眼,第一次看见了水下的情景。 人但凡能够看见的东西,便不会像盲目时那样恐惧。对于石青峰来说,这种心理变化尤其明显。 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心中便镇定下来,终于想起那些烂熟在心的口诀,按照口诀上所讲,一点一点儿调动内息,仔细觉察着周围的一切,借助经脉与身体的连接,身体与外在的连接,气息相应,缓缓流动,终于呼出了第一口气! 这时,他终于明白过来,以前在大水缸里练习,之所以连连呛水,是因为没有克服对水的恐惧,导致心神不宁,内息不应。现在到了水下,克服了对水的恐惧,也就感应到了内息,按照口诀上所讲的内息运行法门,终于窥见了在水下呼吸的门径! 攻关入境,石青峰心中大喜。得意下之下,却不知不觉潜到了五六丈深的地方。由于前两次的体力消耗,这次潜到五六丈深,已是身体极限。 心中一惊,他突感不适。正要呼救之时,却感觉体内那条千里之堤突然崩溃,四面八方一起崩塌! 第三十九章 双飞 色色又把石青峰拖了出来。这次的情形比之前那次更糟,足足躺了大半柱香的时间,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回过神来,石青峰感觉经脉上仿佛裂开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几乎每一寸地方都有痛感,稍稍一动,便有窒息之意。 大熊蹲在他面前,依旧拿着一根野草,在他脸前晃来晃去,说道:“还不错,第一次自己下水,便到了五六丈的深度。孺子可教也!” 石青峰翻了翻白眼,想要开口却感觉连呼吸都带着痛。 大熊又道:“换种吐息的方式,用童无忌教你的口诀试试。” 石青峰依言照做。一试之下,竟发现经脉中的痛感减轻了许多。再试几次,痛感渐渐消失,只一会儿的功夫,竟然一点儿都不痛了。 大熊道:“你在水下的时候,经脉被拳意所伤。但只要按照御气逆行的口诀呼吸,便可让经脉中运行的气息与拳意顺应起来,也就不会痛了。” 石青峰翻身坐了起来,揉揉肚子,有些不解道:“那我以后,岂不是要每时每刻都用御气逆行的口诀呼吸?” 言外之意是“那得多累啊”! 大熊眨了眨眼,道:“理论上来讲,有这个可能。” 石青峰心中一惊,道:“什么理论?” 大熊笑道:“笨蛋理论!除非你永远学不会御气逆行的法门,永远潜不到三拳之地!” 石青峰皱了皱眉,问道:“到了三拳之地,就不会痛了?” 大熊点点头,在色色头上拍了两下,一个雪果凭空出现,向下一落,被她接住咬了一口,道:“三拳之地是御气逆行的门槛,等你到了三拳之地,便会冲破经脉里面的关隘,到时候随你怎么呼吸,都不会痛。” 石青峰将三拳之地也就是三百尺的深度在脑中大概想了一下,然后把自己刚才在水下呼吸的过程仔细回忆了一遍,说道:“能不能先教游泳?” 他实在不想每次都被一只猪给救上来。 大熊笑道:“这个色色可以教你,先从最基础的姿势学起。色色,你做给他看。” 色色扑通一声跳下水,四蹄并用,演示了一遍“最基础”的游泳姿势——猪刨! 石青峰看出她故意奚落自己,脸上一热,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还是等师父回来跟他学吧。” 心中却是想着趁没人的时候,看看青蛙和蛤蟆是怎么游的,即使学不会,也绝不能被人冠以“猪刨”二字。 大熊见他脸上红扑扑的,道:“好吧,今天我就帮人帮到底,破例教你一次。来,抱着我。” 一面说着,一面伸开双臂,示意石青峰从后面抱住她。 石青峰心中一愣,望着大熊凹凸有致的身材,从耳根到脖子红了一大片,傻傻站在原地,有些猜不透她话里的意思。 大熊转头道:“过来呀,你不是要学游泳么?一会儿到了水里,你随着我的手脚一起滑动,留心我是怎么游的。” 石青峰明白过来,心中吁了口气,快步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大熊脸上一红,道:“手往哪儿放呢,往下!” “哎,不对,往上!” 啪! 大熊突然转身,赏了他一记耳光。 “你故意的吧!” “我——到底是往上还是往下?” “重来,把你的手臂贴到我的手臂上面,一会儿到了水下,随着我一起滑动,懂了么?” 大熊满脸红晕,有些恼怒,有些娇羞。 石青峰想明白了自己被打的原因,脸上也泛起红晕,乖乖按照大熊的指示,将手臂贴上去,轻轻握住。 大熊轻轻一跃,落入水中。手臂轻摇,双腿微微蹬水,径直潜入水下,游了起来。 石青峰调整好呼吸,睁大眼睛,留心观察、体会大熊游泳时的一举一动,渐渐地随着她的节拍一起滑动。 约莫十息之后,大熊轻轻一挣,与石青峰分离开来。腰身一转,转到他侧面,与他一起游了起来。 …… 在石青峰看来,游泳真的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而且,是一件叫人非常愉快的事情。若是水中没有重重拳意,只是一潭清水,这或许是天底下最令人惬意的事情。 你可以站着、躺着、趴着、蹲着、坐着……可以随便打滚儿,或进或退,或快或慢,或上升或下潜…… 大熊坐在岸上看着他在水中折腾了半天,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对他说道:“少侠,收了神通吧!该回家了!” 石青峰恋恋不舍的爬上岸来,抹了抹脸,笑道:“水好像不那么咸了,有点儿甜!”顿了一顿,又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大熊噗嗤一笑,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道:“这么点儿年纪就知道拍马屁了,真不愧是童无忌的徒弟!” 石青峰一愣,道:“师父他老人家也喜欢拍马屁吗?” 大熊道:“他是马!” 回到小院,大熊在院子里生了堆火,两个人坐在火堆旁边,色色从它那个宝贝中变出许多吃的喝的,除了猪肉,基本上一应俱全。 大熊倒满一杯,兀自喝了。舔舔嘴唇说道:“还是大熊山的桃花酒好喝!”说罢,又倒满一杯,仰头喝了下去。 色色则直接抱着一个坛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坛,放下坛子打个饱嗝儿,嘴里吹出一个粉红色的气泡。 石青峰见别人喝的痛快,心痒难耐,忍不住偷偷到了一杯,凑到鼻子底下一闻,只觉清香扑鼻,酒香花香融在一起,叫人忍不住伸出舌头,向那酒杯探去。 “古人云:欲治好茶,先藏好水。其中山水第一,江水第二,井水第三。治茶如此,治酒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脑子里对酒的记忆并不多,因为小时候师父一直教导他说“酒是穿肠毒药”。想起《茶经》中对治茶的论述,把对茶的记忆嫁接到了酒上。 品茶品酒,都是一个“品”字。既然是品,就要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 他一边想着一边端起酒杯,但端到一半的时候,忽听大熊说道:“放下!未满十六岁不准饮酒!” 石青峰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大熊接过他手里的酒杯,慢慢品了一口,然后分作几口喝下,道:“未满十六岁饮酒,会做恶梦!还会——生病!对,失心疯!” 石青峰皱着眉道:“啊?失心疯?还有这种病?” 大熊道:“对!就像狂犬病一样!到处乱跑乱叫,还咬人!” 第四十章 醉酒 石青峰第一次听说有“失心疯”这种病,而且发起病来像狂犬一样,到处乱叫,到处咬人。以前听师父说“酒是穿肠毒药”,现在看来,或许果真如此!只是这毒药只对未满十六岁的人有效,对于大人而言,这毒药似乎会让人上瘾。 两个人大快朵颐,吃的很是痛快。这些天来,石青峰天天以桃子充饥,现在突然见到如此多的美味佳肴,自然欣喜不已,埋头苦吃。 吃到一半左右,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向大熊问道:“天这么热,你穿这身衣服不热么?” 这个问题从他刚开始见到大熊之时便想问她,只因当时事情太多,被他抛在了脑后。现在突然想起此事,赶紧问了出来。 大熊低头看了一眼,道:“这可是件宝贝!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刀枪不入,烈火难焚!” 石青峰面带疑色,若无其事的伸了伸脚,将一根燃烧着的柴火向前一蹬,挨上了大熊衣角。 “有意思吗?” 大熊佯装没有看见,自言自语道。 “有点儿意思!” 石青峰目光凝注在大熊衣角上面,下意识回了一句。 “要不要找把刀来试试?” “不大好吧——啊!” 石青峰突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向前凑了一步,把那根燃烧着的柴火拽了回来。 “这衣服真能防得住刀枪?” 石青峰犹豫了一下,还是止不住问了出来。 “能!” “修仙之人放出的仙剑,能防住么?” “能!” “能防住雷劈么?” 大熊瞪圆双眼,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给你穿上试试?” 石青峰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站起身来走到院子外面,抱回来一些柴火,添到火上,专心拨弄起来,不再说话。 大熊端着酒杯自斟自饮,接连喝了数杯,一整坛酒眼看就要见底。火光映在她脸上,带着三分微醺,七分红晕,显得格外娇美。 石青峰见她已有醉意,想要伸出手去将其酒壶拿走。但才刚刚触到,却被她一把按在了地上,道:“想喝酒啊?来,给你满上!” 说罢,倒了满满一杯,递了过去。 石青峰接过酒杯放在一边,道:“喝不得,喝不得,我才十三,离十六还差三年呢。” 大熊哈哈一笑,道:“骗你玩儿的!记住,以后千万不要相信女人的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抢过那只酒杯送到他嘴边,道:“我漂亮吗?” 石青峰接下酒杯,心里面忽然浮出月微澜的身影,犹豫了一下,答道:“漂亮!” 大熊又抢过那只酒杯,继续问道:“有多漂亮?” 石青峰心中一愣,突然语塞。之前问他“雪桃有多好吃”,他还有句“赶得上唐僧肉了”可以应付。现在被问一个女人有多漂亮,可是大大难住了他!自打记事以来,他一直对“女人”二字敬而远之,能避则避。一年前来了御鼎山,陆陆续续接触了许多女子,虽说心中观念有了不少改变,但在篝火旁边被一个女子凑到脸上问“有多漂亮”,还是着实吓了他一跳。 他搜肠刮肚,只能拿书上的东西来应付,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大熊鄙夷道:“敷衍!” 石青峰又搜刮了一番,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大熊打断他道:“停!用你自己的话说,别来书上那一套!” 石青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越是绞尽脑汁,越是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实在想不出来,只好说道:“赶得上嫦娥了!” 大熊夺过那杯酒,一口灌下,道:“你见过嫦娥?” 石青峰莞尔一笑,没有接话,心里面浮出了一个红色身影。 大熊低头看了看衣服上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用手轻轻抚着,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件衣服,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只可惜,他送了我这件衣服以后,却不认得我了。” 石青峰见她神情惆怅,似有千愁万绪浮在心头,犹豫了一下,拿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安慰她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为如是观。” 大熊惊讶的望着他道:“你做过和尚么?” 石青峰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避开她的问题,说道:“你是从北地来的?北地离这儿远么?” 大熊听见“北地”二字,心中愁绪又加重了几分。端起那杯酒放到嘴边抿了一口,自语道:“最远的距离不在地上,在心上。” 石青峰见她答非所问,神色黯然,将她手中酒杯轻轻接下,又道:“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说罢,竟然双手合十,诵了一声“阿弥陀佛”,兀自笑道:“这样是不是更像和尚?” 大熊会心一笑,笑了几下,却转过头去抹了抹眼角,不知是笑出了眼泪,还是想起了伤心旧事。 “陪我喝一杯吧!” 大熊倒满一杯,端到石青峰跟前说道。 “好!” 石青峰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酒入口中,有些微苦,微酸,微辣。入得腹中,一股清凉之意油然而生,但觉受想行识一切清明,眼耳鼻舌身意如入桃园深处,飘飘兮,渺渺兮,一切随心,妙不可言。 一杯饮尽,又倒一杯。两个人默不作声,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一杯接着一杯,相继饮了十五六杯。 饮到最后,石青峰眼前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心里却极痛快。诸多事情,统统忘了。诸多烦恼,统统消散。 唯一记得清的,便是身体里面有一条瀑布,一条凉飕飕、滑溜溜的瀑布。水从嘴里进入,穿过喉咙、胸腔,飞流直下,一直落到肚子里面。肚子里面的水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一口深潭。低下头去,用手一拍,只见潭水中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散开。左手一拍,一圈涟漪;右手一拍,又是一圈涟漪。两手交替连拍几下,涟漪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人一笑,脸上也似有涟漪泛起,就像——就像夏日凉风,春日江水,不冷不热,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想起那个人来,脸上越发红了,沉醉在波光艳影中,随着阵阵涟漪,一圈一圈,荡漾而去! 第四十一章 话别 夜静山空。 石青峰第一次喝酒,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大熊将其移至房中,放在床上,让色色守在一边。然后独自出了院子,朝山外走去。直到黎明时分方才返回。 石青峰醒来之后四处找水,只觉口干舌燥,肚子里面就像烧了把火。 院子里面,大熊正在搭一个凉棚。色色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从外面找来了许多树枝。 大熊将凉棚搭了拆,拆了搭,从三根腿到四根腿最后到六根腿,反反复复折腾了数遍,终于搭出来一个满意的凉棚。 搭好凉棚以后,色色取出各种奇珍异果,一人一猪乘风纳凉,吃的津津有味。 石青峰灌满了一肚子凉水,望着一桌子雪果,使了使劲儿,勉强吃了两个。吃完之后,抹抹嘴道:“还是北地的果子好吃!凉!” 大熊道:“以后来北地,带你去看冰天雪树,那上面的果子才好吃!可惜那些果子带不回来,摘下来只一会儿便化了。” 石青峰皱了皱眉,道:“一会儿就化了?难不成是雪做得?” 大熊道:“雪果冰心,是真正的冰心!”顿了一下,又道:“十二,我要走了。” 石青峰心中一愣,道:“这就走了啊,你才来了一天!”想了想,又补充道:“师父还没回来呢,你不是要见他么?” 大熊将果核在桌子依次排好,摆的整整齐齐,望着那些果核说道:“我要见的人已经见过了,没见到的,见不见都一样。” 石青峰听的不明不白,但见她强颜欢笑,生怕一问之下勾起她心里的旧事,也就没有再问。 淡淡说道:“哦,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大熊撩了撩头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最迟——明年这个时候。到时候再给你带雪果!” 说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扭头看了色色一眼,道:“色色,该走了。” 色色恋恋不舍的跳上她肩头,又从她肩头跳到石青峰头上,呼噜呼噜叫了几声,肚子上滚出数枚青色小果,落到了石青峰怀里。 大熊道:“色色说,让你有空的时候去北地找它玩,它住在铁山上面。” 石青峰抱着满满一怀野果,冲色色点了点头,朗声道:“一定,一定!” 大熊走过来抱了他一下,然后弯下身子,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道:“十二,好好的。” 说罢,带着色色转身出了院子,朝桃园深处走去。 石青峰走到院子门口,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一直望着她走入桃花深处,与漫天桃花融为一体。 转身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忽然瞥见旁边一株老树后面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身材魁梧,须发皆白,靠在树上默不作声。石青峰定睛一瞧,认出那个背影,喊道:“师父?” 童无忌身子一震,稍稍一顿,从老树后面笑着走了出来,道:“叫无忌,师父听着别扭!” 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来,随手拿了一个雪果咬了一口,道:“嗯,还是北地的果子好吃!酸!” 石青峰随着他进到院子里面坐下,问道:“师——无忌,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大熊刚走!” 童无忌放下雪果剔了剔牙,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石青峰将那些果子放下,又道:“大熊刚走一会儿,现在还能追上。” 童无忌把手指伸到嘴里,依旧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石青峰急道:“大熊回来了啊,刚走一会儿,现在还能追上!” 童无忌托起茶壶灌了一口,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将水吐到一边,道:“嗯,我看见了,她想走,就让她走吧。留不住她。” 话题一转,问道:“留给你的口诀练的怎么样了?” 石青峰把大熊带他下水、教他游泳的过程描述了一遍。说完以后,在心里面把昨天游泳的情形仔仔细细过了一遍,生怕将刚刚学会的游泳忘掉。 童无忌呷了口茶,淡然说道:“还不错,从今天开始,正式教你练气御气。对了,我给你的穿花蝶呢?” 石青峰从衣服口袋中取出那枚桃花,虽然过了一月有余,但那桃花依旧鲜艳如初,丝毫没有颓败之相。 童无忌捏起那枚桃花,放在石青峰眉眼之间轻轻一吹,桃花顿时消失不见,犹如钻了进去。 石青峰感觉眉眼之间有东西附上,伸手一摸,什么都没摸到。 童无忌道:“穿花蝶遇水生光,可以助你看清水下石壁上的文字。”又道:“这两天你回去一趟,跟陈玄清说说这些天的情况,顺便见见千浔峰上与你有关的人。回来之后,便要进入闭关练气阶段,短则两三年,长则七八年,具体时间根据你修行的速度决定。” 石青峰听到七八年,顿时眉头一皱,问道:“七八年?要这么长么?” 童无忌道:“第一次闭关,要一鼓作气练到三拳之地,也就是入门。在此期间如果间断,便会像逆水行舟一样,间断一日,需以十日补上。否则,便会一落千丈。” 石青峰想了想,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问道:“到达七拳之地的那位师兄,一共用了多长时间?” 童无忌道:“八年。第一口气,用了两年时间练到三拳之地。从第四拳到第六拳又用了三年。破第六拳入第七拳,用了整整三年,这才堪堪踏进七拳门槛。” 石青峰心中道:以此来算,光是练气便要练个十年八年,照此方法修炼,岂不被御鼎山上其他的师兄弟们甩了一大截? 童无忌看出他心中疑虑,笑道:“这练气御气一事,并非以御府境作为标准。而是一项经年累月甚至是终生都没有止境的修行。不管是哪种练气方式,练到一定阶段,都会冲开紫府,引气入紫府,然后进入更高阶段的练气御气。这御气逆行、剑走偏锋的法门,路途有些艰辛,走起来有些费时费力,寻常人练气一年左右可以冲开紫府,但以此法门,却需要练到四拳之地,方可打开足够多的支流,引流入海,冲开紫府。” 又道:“此种练气方式比起普通练气方式的好处,便是能将练气的境界从最高的十阶,提升到十一阶、十二阶、十三阶……甚至是更高层阶!寻常人将十二正经练到极致以后,便无法再练,此种方式却可在十二正经的基础上修炼辅经,继续提升练气层阶,进而以气炼体,练就极其强悍的肉身。” 石青峰听他这样一说,心中豁然开朗,眼前再次浮现出童无忌一拳入地的情景,朗声道:“懂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千浔峰!” 忽然一愣,转头问道:“从这儿回千浔峰,该怎么走?” 童无忌端起茶壶啜了一口,指了指门外,道:“出桃花阵以后,朝东南方向走五十里,有一条河,沿着河一直走,就能看见涿光峰。” 石青峰皱了皱眉,道:“那扇门呢?” 童无忌道:“门在小熊山呢,去不得!” 第四十二章 又见千丈岩 “爹——爹——石青峰回来啦!” 千浔峰上,霜儿风一样冲进屋子,手中攥着那把粉色的木剑,径直朝陈玄清扑了过去。 陈玄清听见霜儿的声音,急忙闪到一边。转身一看,堪堪避开了那把直刺过来的木剑。抬手抚了抚胸口,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整天疯疯癫癫的,总有一天我得死你在手上!” 霜儿用剑指了指门外,瞪圆了一双大眼,说道:“你徒弟回来了啊,怎么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陈玄清转过身去,继续忙他刚才的事情,边忙边道:“反应什么?像你一样端着把剑到处疯跑?”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真是无趣!” 霜儿举起木剑在他背后比划了几下,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转身出了房门。 一别数月,石青峰终于能够回来看看,心中甚是高兴。一路上哼着小曲儿,随唱随编,实在编不下去了,就兜个圈子,再来一遍。 从熊山带回来的北地雪果,一路上摸了几次,终究还是没舍得吃,只在路边的野林中随便摘了几个,聊以充饥。 霜儿站在高处,远远望着他一步一步走来,目光盯在他背着的包裹上面,琢磨着要不要下去拦截一下,毕竟里面的东西看起来硬邦邦的,应该不光是衣服。 石青峰向上走了一段,抬头望见霜儿,赶紧高高举起手,朝她挥了挥手。 霜儿手持木剑,摆了个练剑时的起势,稍稍一顿,收起木剑,飞一般冲了下来,边跑边喊:“小师弟——小师弟——啊——快接住我!”却是跑的急了,停不下来。 石青峰赶紧放下包裹,侧身蹬住石阶,幸亏霜儿不是太重,在她飞奔而至的时候从侧面将其拦了下来! 霜儿从他怀中跳出来,冲他嘻嘻一笑,一把抓起那个包裹,说道:“小师弟,我来帮你拿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伸到包裹里面摸了几下。 石青峰见了她那副财迷样子,笑道:“这里面的东西贵着呢,你可得小心点儿!” 霜儿笑的像一朵盛开着的花朵,拎着包裹一溜儿小跑,眨眼间跑了上去。 石青峰望着她跑起来一扭一扭的样子,尤其是跟那个与她体型不符的包裹挨在一起一看,心中叹道:果子带多了啊,应该多留几个才对! 来至房前,正赶上陈玄清拿着一个果子从里面出来,张嘴咬了一口,道:“嗯,应该是北地的果子,甜!” 抬头看见了石青峰,问道:“你去北地了?” 石青峰正待喊出“师父”二字,冷不丁被他一问,面上表情立刻僵住,稍稍一顿,答道:“嗯?没啊!”瞅见他手里拿着的果子,明白过来,又补充道:“哦,这个啊,是别人送的,从北地来的!” 陈玄清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下,自语道:“北地距离御鼎山有千里之遥,来人竟能将这雪果保存的如此之好——” 石青峰打断他道:“不是人,是一只猪!” 陈玄清手中果子一滑,差点儿掉到地上,惊道:“什么?一只猪?” 石青峰道:“一两句话说不明白,有水吗?” 陈玄清回头喊到:“霜儿,给你小师弟倒杯水出来!” 屋子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动静。须臾之后,从里面滚出来一个雪果,一直滚到门槛。 石青峰弯腰将那雪果捡起,故意高声喊道:“这可是从千里之外的北地带回来的雪果,要一百年开一次花,一百年结一次果,一百年——” 话到一半,霜儿从里面抱着包裹走了出来,满带怨气看了他一眼,拍到他手中说道:“御鼎山上的牛都让你吹光了!连十八也要被你吹死了!” 石青峰忍住笑意,将那包裹放回到屋子里面,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对陈玄清说道:“师父,我想去千丈岩上看看。” 陈玄清道:“好啊,我陪你一块!” 拔腿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说道:“你去屋里取几个雪果,若尘正在千丈岩上,让她也尝尝。这东西可宝贝得紧!” 石青峰应了一声,转身跑回屋里取了几个。出门时却被霜儿堵在了门口,问道:“这东西真是宝贝?” 石青峰道:“你以前见过么?” 霜儿摇了摇头。 石青峰挺直身子说道:“那就是了!连你都没有见过,肯定是宝贝!宝贝得紧!” 霜儿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伸手从他怀里抓过一个,让开道路,把他放了出去。 师徒二人边走边聊,石青峰把去御经阁找书、遇见紫薇、开门见山、拜童无忌为师、遇见大熊等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陈玄清听完以后,并没有表示出多少惊讶,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原来是无忌呀,怪不得呢!” 走了几步,又道:“你留一个果子,回头去御经阁时拿给紫薇。她最喜欢北地的东西。” 石青峰皱了皱眉,道:“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啊,前两次都是她来找的我,我找不到她。” 陈玄清道:“你只须把果子放在之前看书的书房里面,她闻到香味儿,自然会来。”又道:“你把果子留下以后,不要在里面逗留,免得节外生枝。” 石青峰有些不解,问道:“节外生枝?” 陈玄清顿了一下,道:“云峰主不允她与外人相见,你若等着见她,会给她招来麻烦。” 石青峰明白过来,不再多言,挑出一个果子,塞进了左边的口袋里面。 千丈岩上,丁若尘正在放牛。被放的那头牛自然是十八。 望见陈玄清以及石青峰走来,丁若尘立刻站了起来,远远的向他招了招手,喊道:“小师弟回来了啊!” 十八也抬起头来朝那边看了一眼,摇摇尾巴叫了一声。 石青峰将果子递到她手中,说道:“从北地带回来的,你尝尝。” 丁若尘接过尝了一口,赞道:“真好吃!”至于石青峰是不是去了北地,这果子是他自己带回来的还是别人送给他的,一概没问。作为千浔峰峰主身边的亲信,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在这一点上,她甚至比大多数女人都要聪明。 十八闻到味道,眼巴巴望着丁若尘叫了一声,哗啦留下一片口水。 陈玄清笑道:“就你嘴馋!什么都逃不过你的鼻子!”说罢,兀自从兜里取出一个果子扔了过去,道:“专门带给你的,瞧你那馋劲儿!” 十八接住果子,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没舍得一口吞下。 这时,山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响,接着,慢慢转出一个人来。陈玄清扭头一看,只见来人身形高瘦,白发苍苍,略有疲态,却是雷泽峰上那位向来深居简出的老雷主,不知何故来到了千丈岩上。 陈玄清赶紧迎上前去,伸手握住老雷主双手,说道:“封师兄大驾光临,玄清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封雷泽抽出一手来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笑道:“玄清师弟不必客气,我来看看那个孩子。” 说罢,目光落在了石青峰身上。 第四十三章 金币与铜铃 石青峰给老雷主鞠了一躬,与陈玄清一起,三个人在悬崖边上并排坐下。 丁若尘牵起十八,沿山路下去,回了千浔峰。作为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她知道这时候应该回避。 陈玄清犹豫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一个果子,递到老雷主面前说道:“封师兄,北地的雪果。” 老雷主接过去仔细看了几眼,有些诧异道:“哟,还真是呢!”说罢,一口咬了下去,点点头道:“嗯,还是当年那个味儿,好多年没吃到了!” 转头望向石青峰,道:“你带回来的?” 石青峰一愣,点了点头,心里面却想道:老雷主年纪这么大,吃野果会不会牙齿痛啊? 老雷主三两口吃完,最后竟然连果核一块嚼碎咽了下去。舔了舔手指,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币,递到石青峰手中,说道:“给,这是买你果子的钱。” 陈玄清神色一怔,急忙从石青峰手中取过那枚金币,递到老雷主面前说道:“雷主,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老雷主淡然一笑,将那枚金币往回一推,笑道:“有什么使不得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更何况,这北地雪果可比鹅毛贵重多了!”又道:“若不是青峰师侄,我这把老骨头估计这辈子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陈玄清无奈笑笑,将那枚金币放回石青峰手中,说道:“还不快谢谢封师叔!” 石青峰虽然不知道这枚金币有何贵重之处,但从两个人的表情来看,知道此物绝非凡品,显然不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金币。站起身来又向老雷主鞠了一躬,道:“谢谢封师叔!” 老雷主呵呵一笑,问道:“来御鼎山的这些日子,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石青峰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老雷主又道:“比起你以前在山上做小和尚,哪个更好?” 石青峰心中一愣,习惯性的摸了摸脑袋,笑道:“大同小异,都是吃饭睡觉修行!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石青峰笑笑,又摸了摸脑袋,心里面想道:只是这里除了和尚,还有许多女子,有时候见到她们,心里面会有慌慌的感觉。 陈玄清笑道:“你现在不做小和尚了,以后也不要总摸脑袋。这动作看起来——有些傻!” 三人同时哈哈一笑。 老雷主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向着群山扫视了一圈,道:“年纪大了,山风一吹就犯困。我先回了。”又对石青峰说道:“哪天有空,来雷泽峰上玩玩,我带你到处转转。” 陈玄清与石青峰同时站起身来,一直将他送到下山的台阶跟前。老雷主停下脚步挥了挥手,道:“别送了,回吧。” 走了几步,兀自叹道:“开山容易开路难啊!”径直下了山去。 陈玄清望着他消失在台阶上面,想起他刚才说过的那句话,站在台阶上呆了半晌,最后笑了几声,说道:“谁说封师兄老了?” 呵呵一笑,重新回到悬崖边上,往后一躺,闭上了双眼。 石青峰将那枚金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问道:“师父,这是真金子吗?” 他自幼在寺院长大,素来清贫,何曾见过真的金子。虽说寺庙里面有尊金佛,但佛台高高在上,众人向来对其礼敬有加,也没有哪个敢爬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用金子铸成。 陈玄清闭着眼睛说道:“这是天底下最纯正的金子,绝无二类!” 石青峰对于“纯正”二字没有太多认识,又道:“值钱么?能买到什么东西?” 陈玄清幽幽的吁了口气,道:“能买一个人的手艺!” 石青峰听得半明不白,又问道:“去哪儿买呢?” 陈玄清道:“去几年以后。等你到了一定年龄,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石青峰起身走到屋子里面,将那金币放在床头上的盒子中,拿出那把用小叶紫檀打造成的木梳,盯着看了几眼,皱了皱眉,最终又放了回去。 回到悬崖边上,与陈玄清并排躺下,身似白云,意如流水,思绪渐飞渐远,一直飞上云霄,最终消失不见。 …… “爹——爹——我娘来了!” 霜儿爬上台阶,风一样冲了过来,边跑边喊。 陈玄清听见脚步声响,想起自己此刻正在悬崖边上,心中一惊,赶紧睁眼爬了起来。转身一看,却见霜儿站在远处,不停的跺着脚,对他笑道:“哈哈,又要骂我疯疯癫癫,是不是?” 陈玄清松了口气,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做了一个鬼脸,朝山路走去。 山路上一个女子,着一身白衣,清瘦而不羸弱,娇娇如花而不妖冶,从山路上一走,两边的青枝嫩叶、红花绿草、黄鹂百灵、清风素月……仿佛都成了她的衬托。一眼望去,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动,只有她一人来到凡间,沿着一条有些陌生的山路,缓缓而上。 霜儿来到石青峰身边,弯下腰,悄声说道:“石青峰,还不赶快起来,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来了!” 石青峰笑道:“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不是你么?” 霜儿反驳道:“才不是呢!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是我娘,千浔峰峰主——雪千浔!至于我——可能只是第二!” 石青峰笑着站起来,走到陈玄清身边,望见山路上走来的女子,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人比月微澜还要好看!转念一想,心中笑道:等她长大以后,肯定比山路上那人更加好看! 待雪千浔走上山来,恭恭敬敬向她鞠了一躬,道:“弟子石青峰,见过峰主!” 他本来想说“见过师母”,但犹豫了一下,觉得无论“师母”还是“师娘”都有失体面,最终喊出了“峰主”二字。 雪千浔将他轻轻一扶,笑道:“免礼免礼!早就想来看你,怎奈山上杂事太多,最近外面又不平静,竟一直耽误到了现在。来,让我好好瞅瞅!” 石青峰抬起头来一笑,右手举到一半,突然想起陈玄清说摸头的动作太傻,又把手放了回去。 雪千浔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怜爱之色,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只是——” 顿了一下,忽然笑道:“只是跟在陈长老身边一年多,有些荒废了!” 陈玄清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说道:“荒废是荒废了些,但也不是没有成果。” 霜儿在一边抢道:“他去年都差点儿死在你手上,你还好意思说!” 陈玄清冲她攥起拳头,在她面前晃了几下。霜儿撇撇嘴做个鬼脸,毫不示弱。 雪千浔瞅着这对宝贝父女,眼神中充满爱意,蹲下来对霜儿说道:“霜儿,我叫人送了饭菜过来,你去那边看看,看看送饭的师姐来了没有。” 霜儿拍拍手,痛快的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去了。 雪千浔取出一个精巧别致、酒杯大小的铜铃,递给石青峰说道:“山上有座丹炉年代久了,融掉之后做了一副铃铛,给你一个。” 石青峰见那铜铃做工极其精致,心中甚是喜欢,接过来又朝雪千浔行了一礼,道:“谢谢师娘!谢谢峰主!” 陈玄清悄声说道:“快藏起来,别让霜儿看见!” 雪千浔笑道:“就是个普通的铜铃,又不是什么仙器法器,没必要这么神秘。” 说罢,兀自转过身去,朝霜儿去了。 第四十四章 水下点灯 回大熊山之前,石青峰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带着那把梳子,去了一趟天阙峰。 何吕施告诉他道:“澜澜正在闭关,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出来。”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传达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石青峰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沮丧,重新将那把梳子带回千丈岩,放在了盒子里面。 至于雪千浔送他的那个铜铃,他在回大熊山的时候带在了身上,因为他对那个做工精致的铃铛实在有些爱不释手。在他看来,但凡是用铜铸成的东西,都自带一股魔力,一股叫人心生欢喜、爱不释手的魔力。 回到山上,便正式踏入了熬筋煮骨、练气御气阶段。用童无忌的话说,便是“面壁十年图破壁”,要做好长期准备,做好“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的准备,至于以后能不能接住天上降下的大任,天上会不会降大任给他,先要练到三拳之地再说。 石青峰起早贪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炼到秋风乍起,北雁南归之时,终于潜到了百尺之深,算是熟练掌握了灵气在十二经别、十二经筋里面运行的规律。 又过月余,大熊山迎来了第一场雪。石青峰从沸水潭中爬出,走到不远处一颗枯树跟前,凝气聚力,一拳打出。 枯树应声而倒。 童无忌走到树下捡起一片叶子,随手一扔,将那叶子扔到空中,对石青峰说道:“下次出拳,把它打倒。” 石青峰一声不吭的走到寒水潭边,深吸一口,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 春暖花开时节,石青峰走入桃林深处。有风吹过,有花飘落,他全神贯注,连连出拳,拳拳命中,将一众花瓣尽数打碎。 …… 蛙鸣蝉噪之时,他又走到一棵花树跟前,将那花树仔细打量了一番,一拳打出。 花未落,而树倒。 …… 练气满一年时,童无忌放下手里的经卷,从竹椅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石青峰说道:“来,打我一拳!” 石青峰抹去脸上的水渍,将力气灌注在拳头上面,用力打出。 “用全力!” 童无忌弹了弹衣襟,说道。 石青峰聚起全力,再次打出一拳。 童无忌点点头道:“还算不错,大概能到两拳之地。现在,教你点灯。” 石青峰收回拳头,皱了皱眉,心中纳闷道:“点灯?” 童无忌道:“点灯,是指在水下点灯。”取来一根蜡烛,点上以后递到石青峰手中,道:“拿着蜡烛,跳下去,何时能够做到蜡烛不灭,便可进三拳之地。” 石青峰紧皱眉头,道:“拿着蜡烛下水,哪儿有不灭的道理?” 童无忌将那蜡烛接过,从从容容向前跨出一步,悄无声息的进了水中。须臾之后,水面上烛光一闪,又拿着蜡烛走了上来,而那蜡烛居然像下水之前一样,依旧烛火摇曳,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石青峰凑上前去,盯着那蜡烛仔细看了几眼,只见除了最上面燃烧着的部分,其余地方尽皆沾有水迹。 童无忌道:“之前你所练的,是内气,现在要练的,是外气。内气生于经脉,藏于气海,通过拳脚发出,以气御力,从而增强力量;外气驻于体外,天地间任何一处地方都有外气,这御气逆行的精妙之处,便是以气御气,在将身体练到极致以后,可以体内之气,影响、控制体外之气,练到最高境界,天地诸气皆可信手拈来,为己所用。到时候,莫说什么一拳入地百尺,即便是拔山断河,也都不在话下!” 将那蜡烛重新递到石青峰手中,接着说道:“将你体内之气发出体外,试着影响、控制烛火周围的气息,直到能够将其完全控制,让烛火在水下不灭。” 石青峰将那蜡烛拿在手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将精神集中在烛火周围,然后轻轻一吹,烛火飘摇,眼见着就要熄灭。 童无忌躺在竹椅上打了个哈欠,将经卷盖在脸上,遮住夕阳,抬手指了指那烛火,道:“内外气息相连,并非朝夕之间可以练就。你得耐住性子,要先感知到烛火周围的那些气息,然后才能有的放矢,调动内气与其相连。想当年,你前面十一个师兄,哪个不是用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才捕捉到那些外气!这事儿急不得,心急神乱,神一乱,就全都乱了!” 最后说道:“这一阶段的口诀,便是——悟!” 悟! 听见这个“悟”字,石青峰禁不住摇了摇头,苦笑了几声。刚才听到“口诀”二字,他心里面还颇有些激动。心想既然有口诀可以依照,那便只需依照口诀所讲,一点儿一点儿来过便是。但听他说出那个“悟”字,心中希冀之情顿时一落千丈,念道:体内之气在经脉里面运行,自然能够感知。可这外气无形无色无相,怎么“悟”呢? 难不成,像以前求佛念经时师父说过的那样:心诚则灵? 石青峰长长吁了口气,取来一截树枝插在地上,将那蜡烛小心翼翼插在上面,然后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上,与那蜡烛对视起来。 一根燃尽,再换一根,一直看到双眼干涩,神志昏沉,这才闭上眼睛,随便往后一躺,就地而睡。 近一年来,他几乎将吃住全部搬到了深潭边上。童无忌每天为其带来一颗仙桃,虽说食无二味,只能疗饥,但他自幼在寺庙中长大,对于饮食之欲并不强烈,每每食之无味之时,便告诫自己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君子为腹不为目……直到将自己说服,再也不去想那些烟火五谷。 盯着蜡烛接连看了两天,石青峰渐渐习惯了眼前跳动着的烛火。 第三天夜里,看到眼睛发干发涩之后,闭上眼睛往后一躺,接着,忽然挺身而起,堪堪接住了一头栽下的蜡烛。 他心中一惊,想起刚才闭眼时的情景,猛然警醒。 扶正蜡烛,他屏气凝神,慢慢闭上眼睛。这时,心中渐渐响起一个声音:呼吸的声音! 就像当初走入雷阵时听到的声音! 就像练剑一年之后,破剑、破刀、破斧、破枪时听到的声音! 听声辨位,辩位描形,以形化气,气气相连! 他调动起体内之气,拿起蜡烛,将全部精神灌注在烛火周围,慢慢的,把手伸进了水里。 烛火摇曳,映在水上波光粼粼,就像有颗星星掉进了水中。 第四十五章 最干净的手 第四天清晨,童无忌来到十拳潭边,看见石青峰正端着一根蜡烛走入水中。 直到潭水没过烛火,那蜡烛依旧燃着,没有熄灭。 童无忌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想起以前收的那十一个徒弟,即使是资质最佳、天赋最高、最后练到了七拳之地的那个,练这“水下点灯”也足足练了四个多月。但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却只用了三天时间!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甚至有些怀疑,怀疑自己该不该收其为徒。像这等修道奇才,将来若是真去了那种地方,他不知道是对是错。 尚若是错,那错的便是自己,而且是大错特错,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御鼎山的罪人。 “或许,应该去天阙峰走一趟。” 他心中想道。 “至少要去千浔峰走一趟吧!” 他心中又想道。 石青峰端着蜡烛从水下走出,虽然蜡烛已经熄灭,但他脸上止不住溢出喜悦。 “无忌——师父,我做到了!” 抹了把脸,他将手中的蜡烛晃了几下,说道。 “嗯,不错。” 童无忌笑着点了点头,淡然说道。 “继续练吧,等你能端着蜡烛走到两百尺的深度,自然能够看见通往三拳之地的门径。到时候,便可熄灭烛火,以内气引导外气,分水断意,向三拳之地迈进!” 童无忌将带来的东西放在竹椅上,拿起昨天未看完的经卷,朝桃林深处走出。 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将经卷放下,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去了。 ……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到了下雪时节。 皇都城外,官道上冷冷清清。像这等大雪天气,皇都里的人们最喜欢做的便是凭栏望雪。当然,在望雪的时候要有一壶热酒,一口铜锅,一些木炭,外加几盘一年生的羊肉。至于涮锅的蘸料,一定要有皇城根下王豆腐亲手做的腐乳膏。而王豆腐做这腐乳膏,又一定要用渡仙桥边那口深井里面的井水。 深井里面有龙王,龙王将龙涎香溶在水中,做出来的豆腐有种人间吃不到的香味儿。 至于取水的时间,则要选在辰时,因为辰时是龙王行雨的时间,这时候取出来的水,里面的龙涎香香气最佳。 王豆腐将此事说给每一个来买他豆腐的人,时间一长,买豆腐的人们竟然都吃出了龙涎香的味道,而王豆腐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短短几年的时间,便从最初一间快要倒塌的沿街陋房,扩大成了拥有五间门面,三进三出的大院。 此刻,王豆腐坐在太师椅上,点了一袋只有皇室贵族才能享受到的贡品烟叶,滋溜一声,将烟气慢慢吐出,把向外吐烟的动作尽可能放慢、放缓,然后闭起眼睛,在空使劲儿一嗅,陶醉在袅袅烟气之中。 一袋烟抽完,习惯性的将烟斗倒过来,在鞋底上磕了几下,又伸到脖子里面挠了挠痒,露出一口黄牙,朝门外喊道:“火棍儿,东西拿来了么?”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很快跑了进来。来人年龄不大,长得干干巴巴,又黑又瘦,王豆腐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龙王庙中临时搭起的破灶前烧火,手里拿着一根烧的黢黑的火棍儿。王豆腐将他与那火棍比了比,笑道:“你掉色么?你要掉色的话,我那豆腐坊可不敢要你!” 从那之后,火棍儿这名字就被叫了起来。以至于叫到现在,大家竟把他本来的名字忘了!不管谁说起来,都以“火棍儿”相称。就连豆腐坊里管账的先生,也在每个月发钱的时候在他那份上面写上“火棍”二字。 火棍儿一溜儿小跑跑了进来,双手插在棉袄袖子里面,跺着脚道:“就快来了,人已经上了官道,估计再有一袋烟的功夫便能进城。” 一边说着,一边小碎步挪到王豆腐身前,双手捧着烟斗上的铜锅,哆嗦着说道:“再给您点上一袋?” 王豆腐抄起烟斗朝他头上打去,骂道:“点点点,就知道点!知道这烟叶多贵吗?” 火棍儿笑着跳到一边,道:“再贵,也不如您老的身子金贵!再说了,皇都城里的那些官老爷们,谁能抽出您这味儿呢?” 一面说着,一面模仿他抽烟时的样子,嘴里滋溜儿一声,闭上眼睛嗅了几下。 王豆腐笑道:“就你会拍!过来,给老子点上!” 小心翼翼装满烟斗,装完以后又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地上,生怕有一丁点儿烟沫掉在外面,向前一伸,说道:“这烟叶抽一口能给你娶半房媳妇!” 火棍儿弯下身子,替王豆腐把烟点上。弯腰的时候,故意向前一凑,狠狠的嗅了一下。 王豆腐往后一仰,滋溜儿滋溜儿抽了起来。火棍则在蹲在一边,每次见他向外吐烟,悄悄往前一凑,猛吸几口。 第二袋快要抽完的时候,一个身着华服、戴着斗笠的年轻人突然闯进了院子。 那人将斗笠压得极低,虽然外面下着大雪,却把本该披在身上的斗篷取下,裹在了左手上面。 王豆腐从屋里瞥见来人,蹭一下站了起来,将烟斗随手一扔,三两步跑了出去。 来到那人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道:“黄先生,怎么是你?” 那人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旁边大水缸前,将盖子掀了下来。水缸里面的水已经结冰,那人伸手推了一下没有推动,走到墙角取来一把铁锹,用力砸了几下,将冰面砸开一个窟窿,松开裹在左手上的斗篷,将左手伸了进去。 水缸里面的水很快变成了红色。 王豆腐一直跪在边上,虽是大雪天气,又是刚从屋里出来,只穿了一件薄衣,但额头上却不断有汗流下。 过了片刻,那人将手取出,看了看左手上那道横跨整个手掌的伤口,道:“城外十五里的官道旁边,树林深处有具尸体,你去处理一下。” 王豆腐唯唯诺诺,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应了一声,指了指地上那件沾满鲜血的斗篷,嗫嚅到:“这衣服——” 那人打断他道:“不用你管。”转头瞥见屋子里面正蹲在地上抽烟的火棍儿,又道:“一块处理了吧!” 王豆腐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捡起那把铁锹进了屋里。 屋子里传出一声惨叫,以及烟斗掉在地上的声音。 …… 皇都城外,十五里处的树林里,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道袍,双眼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身上血迹斑斑,在靠近剑尖的地方,有一个血手印。 王豆腐来到尸身旁边,费了大半天的劲儿,终于挖了一个三四尺深的坑,将那尸身仔仔细细埋好,又在上面盖了层雪,跪在地上用嘴吹了几下,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 离王豆腐五六丈远的一棵树上,坐着一个容色绝艳、穿着讲究的公子。一个七八岁光景、头上扎着一个小鬏儿的女娃儿坐在他腿上,忽闪着一双大眼问道:“为什么非要让他动手?” 那公子道:“他的手最干净,没人能查到他头上。” 捏了捏那孩子的一只小脚,道:“鞋子小了,走路会挤脚。” 那孩子低头看了一眼,道:“小了就不穿了,反正我不喜欢穿鞋。” 那公子笑了笑,神色一怔,似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道:“明年开春以后,御鼎山会举行三年一次的叩鼎礼。你去御鼎山走一趟,替我见见那个孩子!” 第四十六章 藏剑风雪 天阙峰上,何吕施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对着茫茫大雪,诗兴大发。但托着下巴想了好大一会儿,终究没能想出有那句话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作为天阙峰上众人敬仰的长老,御神境的强者,他向来不喜迂腐穷酸之人,只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几无大用。直到刚才看见满天大雪,心中除了“鹅毛”、“纷飞”、“乱舞”之外再也想不出别的词语,这才想起那些书呆子的高明之处,独到之处。 大雪入梦,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他甚至感觉,这差不多是他近一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面对如此大雪,他感觉似乎应该做点儿什么。只是这么看着,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点儿浪费。 堆个雪人吧! 想到一个主意,他浑身上下顿时起了干劲儿。 铲雪、堆雪、滚雪,他很快便堆了个雪人出来。 堆完以后,围着那雪人转了几圈,竖起大拇指道:“形神兼具,栩栩如生,生——” 话到一半,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妖怪,受死吧!”接着,就见一个端着粉色木剑的小姑娘冲了进来,径直朝雪人冲了过去。 何吕施听出是霜儿的声音,赶忙转过身来,挡在了雪人前面。待霜儿冲到他身前时,一把抱住了她,急道:“停停停!你给我站住!” 霜儿被他拦腰抱住,急得哇哇大叫,喊道:“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替天行道!” 何吕施将她抱到屋子里面,反手关上门,问道:“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面又传来两个声音:“妖怪,受死吧!” 何吕施心中一惊,赶紧开门跑了出去,只见南辕北辙各自提着一把木剑,口中霍霍有声,眨眼间将那雪人砍了个七零八落。 何吕施强忍怒气,走到南辕北辙身边,笑着点了点头,道:“嗯,剑法练的不错。” 南辕北辙见师父夸赞,身上仿佛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力气,或砍或刺或削,将那雪人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堆雪水。 收起剑来,南辕挺胸说道:“师父,我和北辙跟着小师姐一路北上,已经把山路上所有的妖怪全杀光了!” 何吕施又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现在为师再给你们一个任务,你们一定要保证完成!” 南辕北辙异口同声说道:“谨遵师命!” 何吕施道:“你们去猿天门前,把山路上的雪扫一下吧。” 说罢,背起双手,哼着小曲儿踱了出去。 …… 过完这个冬天,便是御鼎山每三年一次的叩鼎礼。何吕施出门之前算了算时间,这两天应该是月微澜出关的日子。 作为御鼎山上唯一一个练气练了整整五年才踏入御府境的人,月微澜已经错过了两次叩鼎礼。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若是接连错过三次,那她将会成为御鼎山开派以来最有名的一位。到时候,不光何吕施脸上挂不住,就连掌门真人也会觉得面皮发热。 还好,在练气五年之后,她终于御气破镜,冲开紫府,踏入了御府境。 冲开紫府,便相当于打开了修仙之门,从而引灵气入紫府,以鼎作身,身与神融,心与念融,精与识融。 诸般融合之后,方能以意念控制仙剑,或御剑杀人,或驭剑行空,真正踏上修仙之路。也只有到达此等境界,才能有资格参加叩鼎礼,被各峰仙师以仙术叩鼎,闻其鼎声,观其鼎象,决定该名弟子是否有资格进入内门,是否应该赏赐仙药,或者,继续练气、炼鼎。 月微澜闭关的地方,是天阙峰上最靠近悬崖、最孤僻的一处洞府。何吕施沿石阶缓步而行,一路上琢磨着御鼎山上有哪些弟子会参加明年的叩鼎礼。想了一圈儿,发现与月微澜年龄相近的一辈,已在上一届叩鼎礼的时候大多被选入了内门。更有像白羽、闻笛一类的天生道种,短短三四年的时间,便将紫府元鼎修炼到了五阶之上。甚至有传言说,万仞峰上的白羽已经将紫府元鼎炼到了七阶之高,可能近期便会下山历练,极有可能成为近百年来,御鼎山上修行速度最快的一个。 除去与她年龄相近的一辈,两年前来到山上的江百离、慕北辰、东方正等人大多都已破镜,明年的叩鼎礼,基本上都会参加。 而月微澜与他们相比,似乎除了年龄优势,并没有其他优势! 至于两年前陈玄清带回来的那个家伙,前段时间来天阙峰时他用神识看过,刚刚开始练气,而且体内乱七八糟,灵气在经脉里面到处乱跑,简直是糟的不能再遭! 两年前,别人练气的时候,陈玄清教他天天对付一堆破铜烂铁。两年后,别人大多都已踏入了御府境,他又把体内搞成了一团乱麻。 这样看来,陈玄清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师父!简直可以说是误人子弟,毁人前程,和杀人没什么区别! 何吕施边走边想,心里面把陈玄清数落了一顿。数落完后,突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感觉自己教了月微澜这个徒弟,其实并不算失败。与陈玄清教出来的那个家伙一比,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成功! 来到山上,何吕施发现月微澜闭关的洞口已经打开。雪地上一串脚印,伸向更高的地方。 何吕施顺着脚印继续上行,很快便看见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只见月微澜坐在一棵树枝被积雪压弯了的树下,一柄仙剑悬在身前,仿若蝉翼一般微微颤抖。 一阵风吹过,树上积雪簌簌而落。月微澜识念一动,催动那柄仙剑动了起来,上下翻飞,左冲右突。而后,将仙剑拿到眼前,数了数上面的雪迹。 一共十六处雪迹,比刚才又多了两处! 她心中闪过一丝欣慰,将几缕头发捋到耳后,长长的吁了口气。 何吕施站在远处拍了拍手,称赞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次闭关,看来效果不错!” 月微澜站起身来,腮边泛起绯红,不知是在雪地里待得久了被风吹的,还是听了何吕施的夸赞,心里面起了娇羞,诧道:“师父,你来接我出关么?” 何吕施笑着走上前来,说道:“出关这等大事,做师父的当然不能错过!”接过她手里的剑,又道:“出剑的时候,不要只盯着雪花。你要破的并不是雪,而是势!” 月微澜不解。 何吕施又道:“风来之势,雪落之势,要把你的剑融在风里,藏在势里,以风拂雪,以风势破落势,就像这样!” 说罢,手腕一翻,掠起一道劲风,风吹雪落。手腕又一翻,将漫天飞雪一剑全收,一枚一枚整整齐齐排在了剑上! 风停,剑止,而雪未化。 第四十七章 我是来投奔的 石青峰手持蜡烛走入寒潭,一路直下,很快到了百尺之深。 到达此处,已是他的极限,烛火已有熄灭之势。重重拳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就像有只无形巨手,将他牢牢握住,手上力道不断加大,仿佛再往下一步,便会被捏断手脚。 石青峰调整了下呼吸,又往下沉了一尺。那只无形巨手突然加重力道,仿佛透过肌肉,直接将力道附在了骨头上面。 石青峰微微挑了挑眉,暂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内外之气,聚拢在烛火周围。 又下一尺。 黄豆般大小的烛火向内塌陷,露出一个缺口,就像天狗食日一样,缺了一块。 石青峰心里犹豫了一下,又往下潜了一尺。 体内传来怪响,冷汗涔涔而下,疼的他几欲昏厥。但饶是如此,他依旧分出大半精神,控制住内外之气,让烛火不灭。 对于体内传出的怪响,他知道,那是拳意、气力压在骨骼上的声音。而此时,他体内就像被灌满了铁汁,从里到外成了一个铁人,全身的经脉、骨骼、关节都被牢牢困住,即使是动一下手指,也变得异常困难。 到了此时,便到了熬筋里面的“熬”字。以三九之寒、百尺之水、重重拳意,锻压、淬炼筋骨。 石青峰稳住呼吸,将灵气引入体内,行走于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 约莫一炷香后,放开气息浮了上去。 一日一日,一尺一尺,练至冰雪消融之时,他终于窥见了三拳之地的门槛! 窥见了三拳之地,便相当于窥见了百川入海的入口,也就是辅经与十二正经之间的连接。 接下来,只需走到入口跟前,将其打开,然后便可引流入海,让正经与辅经之间融会贯通,循环不息! 石青峰吹灭蜡烛,心神合一,仔细聆听着诸般呼吸,分水断意,从重重拳意之中信步向前,一念十尺,踏进了三拳之地! 一定要在春暖花开之前练到三百尺! 他心中想道。 严冬刚过,春寒料峭。天阙峰上,月微澜站在山口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整整一个冬天,她几乎把全部时间都放在了练剑上面。而在她的影响、带领下,南辕北辙也开始渐渐懂事,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 何吕施远远望着自己的三个徒弟,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想起了自己刚来御鼎山时懵懵懂懂学剑练剑的情形。虽然过去多年,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还像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除去这三个亲传弟子,他平时最主要的事情,是照管从皇都来此的官宦子弟。 早些年间,他曾在皇都待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些纨绔子弟的性情、脾气,十分熟稔。 因此,但凡来御鼎山学习历练的子弟,都被安排在了天阙峰上,由他统一教授课业,统一照管。 一名执事弟子走上前来,双手递上一份名册,道:“这是本届报名参加叩鼎礼的弟子名单,请何长老过目。” 本届叩鼎礼,由天阙峰出人担任主考官。这个任务很自然的落在了何吕施身上。 掌门真人在闭关,已经两年有余。 何吕施翻开名册,看见了一连串熟悉的名字:江百离、慕北辰、李汀兰、东方正、王帽、楚烆…… 看到最后两个名字的时候,他目光一滞,想起了这二人刚来御鼎山时的情景。 这二人都是来自皇都,但与其他皇族子弟不同的是,这二人都没有被安置在天阙峰上,而是一个去了涿光峰,一个去了雷泽峰。 王帽是一位股肱之臣的私生子。当年生下来后,被送到了皇都城外一户普通人家。长到十多岁后,又托人找到御鼎山,将其放在了涿光峰上。 当年来御鼎山时,王帽带了八个随从,两名女婢。但在猿天门前都被拦了下来。 执事弟子道:“只可一人进山!进了山门,便斩断了与俗世的一切联系。不可再有羁绊!” 王帽想了一下,道:“麻烦仙师赐道袍一件。” 那执事弟子有些不解,但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转身几步走到门房,取来了一件道袍。 王帽接过道袍,跨过石栏,钻进了一处密林。再出来时,已经将那道袍换上。将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连同鞋袜一并给两名女婢,身上的玉簪、玉佩、扳指等也都交给她们,说道:“既然要断,那就断个干干净净!我与皇都的牵绊,到此就算完了!”指了指地上的行礼,又道,你们把这些东西分了,都下山去吧。 说罢,赤着双脚,披头散发,带着两袖清风独自进了山门。 一众随从望着他消失在山道上面,各自拿起自己那份儿,皆大欢喜,争先恐后下了山去。 王帽之后的第二天,猿天门前又来了一个年轻人。 与王帽不同的是,那年轻人只带了一个老仆。一个拄着拐杖、跛了一只脚的老仆。 那老仆身形佝偻,眼神涣散,就连门牙也只剩了三四颗,东倒西歪,就像入冬以后挂在残枝上被冻烂了的柿子。 那老仆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癫,让人见了忍不住替那几颗门牙捏一把汗。 执事弟子道:“只可一人进山!进了山门,便斩断了与俗世的一切联系。不可再有羁绊!” 那年轻人拱了拱手,深深一揖,道:“我叫楚烆,来投奔的。” 执事弟子一愣,随即驭剑而起,朝天阙峰飞去。 楚姓是皇姓。前段时间,皇都传出消息说,皇族之间发生了一场内斗。其中有位皇子因为行事太过,惹怒了神皇,被贬出宫,三年之内不得回宫。 而这位皇子的名字,便是楚烆。 何吕施降下飞剑,道:“皇都中发生的事情,御鼎山已经听说了。” 楚烆道:“还有个不情之请。”说罢,看了看与他一同前来的老仆。 何吕施断然回绝道:“不行!” 楚烆微微一怔,对那老仆说道:“你回去吧。” 何吕施道:“我说的不是他。”又道:“御鼎山不是避难所,来这儿的都是资质超群、道心坚定之人!” 楚烆脸上一红。那老仆眸子里突然迸出两道精光,身子一歪,向前迈了一步。 何吕施瞪了他一眼,道:“退回去!” 那老仆又想往前再进,却被楚烆一把拉住,道:“走吧。”朝何吕施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低着头道:“多谢仙师教导!” 说罢,转身朝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被一个声音喊住:“世子殿下,雷泽峰峰主有请,请到峰上说话!” 一名执事弟子喊道。 …… 楚烆留在了雷泽峰上。 那老仆则来到御鼎山下,随便搭了个窝棚,一住便是两年。 皇族子弟来此历练,大多只是走个过场,从未有人报名参加过叩鼎礼。更有甚者,是因为皇都太闷,假借历练之名,出来走走。 但眼下这位如假包换的皇子,却在两年之内练气破镜,而且报名要参加叩鼎礼,这让何吕施有些不解。 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皇都的主意? 何吕施想起御鼎山与皇都的关系,忍不住对楚烆这个名字多看了几眼。 第四十八章 主考官 谷雨过后,御鼎山迎来了三年一次的大日子——叩鼎礼。 “叩”是叩问、敲击的意思。叩鼎便是叩问、敲击紫府元鼎,对踏入御府境开始修炼紫府元鼎的弟子进行考试。 一入紫府万重天。修仙者冲开紫府以后,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景象。景象便是气象,有雄浑万千者,可信马由缰、纵横捭阖;有山清水秀者,可乐山乐水,仙林寻踪;有高高在上超凡脱俗者,自带三分清气;有袅袅炊烟小扣柴扉者,只恋人间烟火;有太平盛世者,黄发垂鬓,怡然自乐;有烽火连天者,哀嚎遍野,枯骨成山…… 道心所往,气象所生。御鼎山设下叩鼎礼,便是要在踏入仙门之初,对众弟子因材施教。根据其紫府气象,为其选择一座合适的山峰,然后进入内门,成为御鼎山真正的弟子。 天阙峰上,云涿光提着一只如缘巨笔,骑在一只石马上面,在空中转来转去,正在对叩仙阵做最后的修补。作为御鼎山掌管典籍、精通符箓阵法的一脉,历届叩鼎大阵都是由涿光峰来设计。 但在往年,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林逾静来做。童无忌也做过一次,但只是做了一次。 那届叩鼎礼,只有涿光峰上的闻笛一人通过了测试。其余十几个人全不及格!从那之后,这叩仙阵的设计便落在了林逾静头上。 何吕施在被告知担任本届叩鼎礼主考官之后,前前后后往涿光峰跑了五次。最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把云涿光请了过来,让这位连房子起火都懒得救一下的涿光峰峰主亲自出马,来设计这叩仙大阵。 从涿光峰回来的时候,何吕施专门去了一趟林逾静的洞府,但只进去片刻,便被一把仙剑追着赶了出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何吕施转身看了看屁股上被仙剑划出的口子,边跑边喊。 云涿光提笔勾勒,捕风描形,修改完最后一处,跳下石马,拍了拍那石马的屁股,道:“去吧。” 石马身子一动,径直移到仙阵入口处,站到了原来的地方。 其时天刚破晓,云涿光忙碌了一夜,有些疲惫,打了个哈欠,对何吕施说道:“差不多了,再有什么问题,找林长老吧。” 说罢,长袖一挥,祭起仙剑,朝涿光峰去了。 何吕施听到“林长老”三个字,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后,微微皱了皱眉,只望这叩仙大阵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否则—— 唉,很难堪啊! 一名执事弟子走上前来,双手托着一件崭新的道袍,说道:“这是您的官服,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做的。” 作为本届叩鼎礼的主考官,何吕施亲自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官服”。 换上官服,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那名执事弟子说道:“做事就要有做事的样子,这样才像话嘛!对吧?” 那名执事弟子将头深深低下,确保何吕施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含含糊糊回了一声,退了下去。 万事俱备,何吕施在观礼台正中最高的一处地方坐下,只待诸位峰主前来。 嗖嗖嗖—— 几道剑光破空而来,其中有道米黄色的剑光,在空中稍稍一滞,接着骤然加速,眨眼间超过其他两道剑光,径直朝何吕施坐着的地方飞来。 何吕施听见破空声响,抬头一看,忽然感觉有些不对。那剑光竟然毫不减速,不闪不避,直愣愣的朝自己刺了过来。 不仅如此,他在那道剑光上面,居然还感觉到了一丝杀气! 这—— 何吕施心念电转,噌的一下站起来,跳向旁边。 剑光在距离那把椅子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林逾静走了下来。 “你——来的挺早啊!” 何吕施朝他招了招手,语气瞬间变换,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 “衣服不错,和你很配!” 林逾静看了他几眼,说道。 “主要看气质!” 何吕施低下头看了看绣在道袍上的仙鹤,有些得意。 “这儿才是主考官的位置,何长老,这边请!” 林逾静指了指他刚才坐着的位置,自己则紧挨着那把椅子坐了下来。 何吕施犹豫了一下,直到看着他收起仙剑,这才慢慢蹭蹭挪了过去。但坐下之后,却完全没有了刚才高高在上的感觉,只觉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自在的地方,而且屁股底下凉飕飕的,就像坐在了一把剑上。 与林逾静一起来的,还有两名参加叩鼎礼的弟子。何吕施认识其中一个——王帽。另外一个看起来很是面熟,但不知何故,突然忘记了那名弟子的名字。 这二人齐齐向何吕施鞠了一躬,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观礼台最下面,挨着其他几名涿光峰的弟子坐下。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几座山峰陆续有人到来。 雷泽峰来的是绝智长老。两年前,他在雷狱中被人打成重伤,紫府元鼎破裂。经过两年的悉心调养,刻苦磨炼,以及老雷主赐给的仙丹灵药,终于将紫府元鼎修复,再次踏入了御府境。至于以后能不能再次破镜,恢复到受伤以前的境界,暂且不论。起码以眼下的情况来看,算是保住了道根。道根还在,便一切都有可能。 此番前来,是受了老雷主的委派,让其全权代表雷泽峰,若是有适合雷泽峰的弟子,可自行决定,将其收下。 何吕施同绝智打过招呼,目光一扫,在人群中看见了楚烆的身影。 虽然贵为皇子,但楚烆此刻看起来,却比普通弟子还要普通。尤其是留在嘴边稀稀拉拉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皇子,反倒像是一个刚刚入行的乞丐。 白万仞是五峰里面唯一一位来此观礼的峰主。事实上,自他接任峰主以来,每届叩鼎礼都会亲自前来。从第一天,一直到最后一天,是参加叩鼎礼所有人中观礼时间最长,也最认真的一位。其他峰主大多会在最后两天来此,但白万仞却逢场必看,逢人必看,有时甚至会亲自下到场中,为参加叩鼎礼的弟子现场指导,亲身示范。 千浔峰是最后一个来的。来得虽晚,来人却最多。陈玄清、霜儿、丁若尘、李汀兰、陆晓风、陆晓雨…… 还有一头牛! 大家好像都很喜欢与“玄清师叔”一起走路,谁也不肯早来,谁也不肯驭剑,不管是峰上的执事弟子还是来此参加叩鼎礼的弟子,都跟在陈玄清身边,浩浩荡荡,边走边谈,甚是欢乐! “一、二、三、四、五……” 何吕施斜眼望向山路,像数羊一样数了一遍。 “怎么感觉少了一只?” 他心中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