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阴风
窗外，铅云密布，寒风凛冽。
武汉主城医院急诊中心内科诊室里，戴云阳看完了一个病人，他扭头瞧了一眼窗户，缩了缩脖子。他总感觉屋里有一股阴风，跟地狱刮来似的透入骨头的冷。难道窗户漏风？可刚才检查过了没有啊。
他再次起身检查，双层玻璃的窗户的确关得严严实实的，并没有什么阴风漏进来。
坐在对面的医科大学实习生赵光也起身查看，说：“窗户没漏风，老师。”
这时，门外负责叫号的护士王冰冰推门探头进来，对他说道：“交班时间到，戴医生，你可以走了。”
戴云阳掏出手机看了看，刚好下班时间。他摘下口罩，仔细的扔在分类垃圾桶里，正准备下班，门口传来急促的咳嗽声，一个中年人搀扶着一个正在干咳的老大爷走进来。
“医生，我爸这咳嗽怎么也止不住，都喘不过气来了，你能不能帮忙看看？……”，中年人焦急地嚷嚷着，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冰冰给拦住了。
“干嘛呢？没叫号怎么就进来了？医生在交班。先出去，到外面椅子上坐着等！”
“医生，我爸实在咳得不行，他喘不过气，先给看看吧？”
中年人十分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戴云阳，人到中年，大家都不容易。看着外面咳的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的老人家，戴云阳略一犹豫，最后还是坐下来打开了电脑，“进来吧。”
吴医生还没来，反正就一个病人，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老人家被儿子搀扶着坐下，还来不及说话，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哐哐哐的，好像瓦片刮在破旧烟囱里。
戴云阳看了一眼病历，就医的老人姓庞，于是关切地问道：“庞大爷，您老咳嗽几天了？”
庞大爷没办法说话，旁边的庞老板是他的儿子，是个做生意的商户，代父亲回答道：“五天了，越来越厉害。那个，医生，我爸经常来你们医院看病的，特别信你们这里。”庞老板干笑着，试图套近乎。
“哦，老人家咳嗽很厉害啊，病历拿了吗？”
“拿了，拿了。”庞老板赶紧掏出颇有分量的病历摊开，戴云阳翻着病历，看了下病例，发现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还伴有严重的基础疾病，顿时有些不悦的训斥，“怎么这么久了才来？”
“刚咳嗽那会儿，就说自己买点药，要不是我拖着，他这会儿还不肯来。”儿子有些尴尬的解释，“老人家就这样，我们隔壁卖冻虾那家老人，比我爸还病得厉害，高烧四十度，躺床上起不来，床头挂点滴，也不肯住院。”
戴云阳点点头，转向患者：“咳嗽有痰吗？”
“没有痰，就是干咳，”说话间老人又咳嗽了起来，庞老板连忙一边帮老人家拍背，一边给戴云阳描述，“还不知道为什么，总发生喘不过气的症状。”
戴云阳都看在眼里，当下一边伸手帮老人家顺气，做体格检查，一边解释：“一直这么干咳，呼吸节奏完全被打乱，吐气多吸气少，容易缺氧，肯定会憋气难受。——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头痛，不过不是很厉害。”
患者终于感觉好点了，能稍稍喘过气说两句话了：“咳，就是咳得厉害，——以前我也感冒咳嗽，咳咳……，可从来没有这次这么厉害过，咳咳咳……。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很，这气……，咳咳咳……”
戴云阳取了听诊器，示意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你坐过来。”
等老人家坐过来之后，戴云阳帮忙解开了庞父的衣服，露出里面厚厚的毛衣。
戴云阳用听诊器在病人胸部听了听，表情更为凝重，因为他听到了明显的湿啰音，这是肺炎的主要表现。
“有点发烧，是吧？”他听诊时感觉老人家身体很烫。
“是啊，感觉很烫，不过没量过体温。”
戴云阳取了一支体温计，让庞老板帮父亲夹在腋下量体温，然后接着问：“吃过什么药吗？”
“各种止咳糖浆、咳嗽药都吃过，还有阿莫西林、头孢、罗红霉素，但凡想到的药都吃了，昨天还去门诊输了液，可一点效果都没有，今天中午觉得喘不过气了，所以来看急诊。医生，再给输个什么效果好的抗生素吧？”
戴云阳摇摇头：“抗生素不乱用，只有检验确定是细菌性感染才能用抗生素，如果是病毒等原因引起的咳嗽，抗生素就没有用，反而会让你的身体产生耐药性。下次如果你真的生了重病，需要用抗生素的时候，身体却对抗生素已经产生了耐药性，那就很可怕了。以后没有医生检查开处方，不要自己胡乱服用抗生素了，这是为以后留条路。”
庞老板连连点头称是，但看到父亲咳嗽的厉害，还是忍不住央求：“医生，还是输液吧，输液来得快。联合抗生素都用上！”
“别着急，就算输液也得查清楚是什么病啊，”戴云阳有些无奈，却还是和颜悦色解释，“不同的病要用不同的药，病没查清楚，乱用药是没有效果的，起不到止咳的作用的呀。”
“这倒是。”儿子犹豫了一句，终于不再挣扎，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戴云阳的动作。
“以前得过什么病吗？”
“患有冠心病，九年前确诊的。一直在治疗，没什么效果。”
戴云阳点点头，估计量体温的时间差不多，让儿子帮忙取出体温表看了看，38.7℃。皱了皱眉，说道：“老人家的肺很可能有严重感染，这样吧，先做个胸部CT看看情况再说。就在我们急诊科可以做。等拿到检验报告就马上过来找后面接班的值班吴医生，他会根据结果给你对症治疗的。”
戴云阳一边说着，一边喊王冰冰进来开单子，却不料庞老板听到戴云阳的叮嘱，却有些变色，“什么，要等别的医生？”
“是啊，我已经下班了，不过我会把你的情况交代给后面的医生的。”
儿子对戴云阳看了一半就要甩手走人有些不高兴，“医生，这样不合适吧，看一半把我们甩在这不管，等会儿我爸出问题怎么办，这可不是白衣战士的做派？”
第2章 别致的夸奖
门口的王冰冰听到很不高兴了，毫不客气的怼道：“白衣战士怎么了，白衣战士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啊，医生就不能吃喝拉撒睡，非要二十四小时守着你们才算合格?戴医生已经下班，看你们难受才加了个号，你们要去做CT，时间不固定，也许半小时也许一个小时，难道戴医生也不下班等着你？医生也是人啊，也要休息的。”
王冰冰言辞犀利，几句话下来，庞老板有心辩驳几句，被咳嗽的说不出话来的父亲拉了拉，最终只能休战，怏怏的带着父亲离开。
“真是多谢你了。”应付完患者，戴云阳松了口气，跟王冰冰道谢。王冰冰向来崇拜戴云阳，这会儿也不由得为他鸣不平，“戴医生，你真是太好脾气了，要我说，你刚才就应该直接关门跟他们说下班，省了帮了人还落埋怨。”
“都是病人，”戴云阳笑笑，“再说又是急诊室，要不是真难受到忍不了，也不会到咱们这儿来。”
“小戴这觉悟不错。”两人正说话间，见急诊中心主任吴浩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他是接替戴云阳的班的，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咱们急诊室，就要讲究个耐心，患者过来都是急危状况，态度不好也是正常，你再火急火燎的，那不就出事故了？”
见到主任又是这幅老好人的做派，王冰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下去低头把文件夹翻得哗哗作响！
“主任，你可算来了。”眼看已经迟到的戴云阳见到正主，当下松了口气，略带抱怨的打着招呼。
吴浩接班来晚了，见到戴云阳，有些心虚，打着哈哈：“不好意思，那个，刚才院长叫我去一趟，说了点事情，耽误了些时间。”
“嗯。”戴云阳应了一声，没有太计较。
吴浩这位急诊室的主任，已经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虽然平时有些爱躲懒，但总的来说还不错，肯给小医生练手的机会，所以口碑还算不错，挺得人心的。
戴云阳走到洗手台，取用肥皂，按照标准的七步法清洗双手。边洗手边汇报，“刚才有个咳嗽很厉害的老年病人，姓庞，我听诊发现他胸部湿啰音很明显，体温38.7℃，估计有胸部感染，我已经给他开了胸部CT，回头您帮忙看着点。”
“没问题。”吴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看见戴云阳很仔细的在洗手，啧啧了两声：“小戴就是讲究，洗手都洗的这么认真。”
王冰冰一双丹凤眼眨巴了两下：“科室规章制度里不是有这个要求吗？医护要勤洗手，而且严格按照七步法来洗。戴医生做的不对吗？”
“对！我没说不对啊。”吴浩笑嘻嘻说，“我这不是在夸他嘛。”
“您这夸人的方式还真别致。”王冰冰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嘲讽道。护士跟医生是不同体系的，所以护士们并不很怕大主任，更何况王冰冰刚来没多久，人又长得漂亮，平时被一堆人捧着，自然而然的就养成“率真可爱”的毛病。
“哈哈，那是。”吴浩打了两句哈哈，这才热心的催促戴云阳，“赶紧回去吧，今儿不是说要跟媳妇儿去老丈人家吃饭么，晚了可不好了。”
“嗯。”戴云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扯过一张纸巾，擦干了手跟众人告别，“那我先走了。”
走出急诊中心，还没到停车场，戴云阳的他的手机就又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泌尿科的廖主任打来的电话。戴云阳原本不想接，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廖主任，我是小戴。”
“小戴啊，在忙吗？”电话那头的廖主任很客气。
“刚下班。”戴云阳看了不远处的车子，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还没离开医院”。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廖主任听完爽朗的笑了起来，“是这样的，我这有一台手术，插管有点麻烦，你能不能过来帮个忙？”
戴云阳对气管插管从来都很有天分，大学实习时就展现这方面的天才，能根据病人情况想出各种奇思妙想的插管方法，而且速度极快。几年前主城医院岗位大练兵比赛中，他曾获得气管插管的冠军，从那以后，各科室但凡遇到气管插管难题，都找他，包括气管插管的正宗行家麻醉科，有时也会请他帮忙。
戴云阳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事情一般能答应就答应了，但如今媳妇儿还在医院门口等着呢，他不免有些犹豫。
廖主任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在电话里兴致勃勃的说道，“这可是个特殊案例，很难遇到的。”
但凡是医生，就没有对特殊病例不感兴趣的，听着廖主任介绍的病人状况，戴云阳立刻下定了决心，“你们在几手术室？等等，我就来。”
泌尿科所在的住院大楼就在旁边不远，戴云阳一路小跑冲到泌尿科。
一个姓肖的身材娇小的护士等在电梯口，把他引领来到其中一间手术室。
戴云阳刷手换手术服之后，连短信都没发的就进入了手术室。
反正给媳妇儿汇报也要挨骂，请示一遍，见面一遍，还不如先斩后奏二合一呢。
手术室里正忙着，主刀的廖主任见到戴云阳进来，顿时松了口气，举着双手笑呵呵的打招呼：“来了啊，侧位麻醉插管，这可不容易遇到。”
戴云阳听着这话吃了一惊，上仔细观察患者，发现病人极胖，躺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座肉山，小眼睛滴溜转着瞧着自己，满脸惊慌。
对于侧位手术患者，一般情况下是先仰卧位全麻然后插管，等病人麻醉之后，再给病人翻身成侧卧位进行手术。
但这有一个麻烦，那就是病人实施全身麻醉之后，意识丧失，肌肉松弛，是不能配合医护人员的动作的，只能由医护人员帮忙完成病患的侧卧体位。而全麻之下的病患变得非常沉重，难以翻动，尤其是体重大的病患更是困难。一般很难弄成做手术的医生希望达到的位置。而在病人清醒时，是可以配合手术医生的要求，轻松做到需要的体位的。
第3章 搞不定
另外，在仰卧位完全麻醉插管之后，再帮助翻转成侧卧位的过程中，其实是有相当风险的，会引起肢体尤其是插管喉部的损伤，血流动力学剧烈变化等危险。而病患在清醒时就完成体位安置，麻醉插管，就能避免这种种危险，也能达到术者的体位要求。
不过，侧位插管动作要求要复杂得多，很多插管医生从没有做个侧位插管，搞不定，尤其是病患是胖子，脖子粗，甲颏间距超短，上气道狭窄，一般都属于困难气道，本身插管难度就很大，更何况还是特殊的侧位插管，普通麻醉师搞不定。
戴云阳则专门研究过胖子等特殊病人的插管，也研究过侧位插管，有多次成功的实践，因此，很多需要侧位插管的医生都找他帮忙。
只是眼前这位病人，有着戴云阳从没见过的庞大身躯，给这么胖的病人插管本身就难度很大，更何况还要侧位插管，难度可想而知。
戴云阳看了看，见病人已经开放静脉通道，应用了多功能监护仪监测血压、脉搏血氧饱和度、心率和心电图。于是戴云阳冲着廖医生点点头，说道：“你让病患转成你做手术需要的体位吧。”
廖医生笑了，吩咐那小山一般的病患侧转翻身，摆了一个最理想的手术体位，然后瞧向戴云阳。
戴云阳问了病患，这体位没有什么不适之后，让护士做软垫铺设，束带固定，腰桥提升。在患者头下垫一个薄布枕，保证头部纵轴与具体纵轴在一条直线上。
使用面罩吸氧三分钟，由麻醉师进行静脉麻醉诱导。麻醉师侧向扣面罩开放气道。
戴云阳将牙垫放置在门齿左侧上下牙齿之间。提前三十秒将可视喉镜点亮预热，在气管套囊后将气管导管弯曲，右手托住患者右侧下颌角抬起舌根，左手持视频喉镜使气管导管尖端沿门齿中间进入口内，据显示屏沿硬腭腭中缝、悬雍垂、会厌顺序推进视频喉镜，右手配合提拉下颌角，使舌根、会厌抬起，便于进镜和观察。
待气管导管尖端进入声门后， 右手即沿管芯送入气管导管，示意旁边助手护士帮忙拔出管芯，旋转推送气管导管直到导管套囊进入声门下。然后固定气管导管，完成插管。
廖医生见戴云阳插管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不由赞叹对戴云阳挑起大拇指：“厉害！多谢兄弟！”
戴云阳笑了笑，摆摆手，退出手术室，换完衣服，这才鼓起勇气看那个已经被自己静音了的手机。
手机里果然有一排未接电话，是老婆艾芬飞打来的，还有一段微信，很不高兴地问他怎么不接电话，到哪里了。
戴云阳赶紧回了一句“马上到”，然后就风驰电掣的开车来到了银滩医院，车还没停稳就见他艾芬飞正拎着一袋东西，低头玩手机。
戴云阳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将车子停在艾芬飞旁边。艾芬飞察觉到有车子来，看到是戴云阳，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沉默的一句话都没说。
“生气啦？”见到老婆这个反应，戴云阳心中咯噔一下，知道糟了。
艾芬飞是个武汉姑娘，性子泼辣，如果让她骂出来，道道歉也就得了，可如今这种冷处理，却代表着已经不是哄哄就能解决的了。
“我哪儿敢。”艾芬飞冷笑一声，满脸写着“老娘不爽”。
“不是故意没接你电话的，”戴云阳目视前方，边发动车子边说着软话，“临下班时，泌尿科来了个特别难的气管插管，我要是走吧，病人说不定就耽误了，只能咬咬牙顶上。”
“你也是医生，肯定懂的吧。”在等红绿灯时，戴云阳趁机转头，一脸“谄媚”的使出了杀手锏。
艾芬飞跟戴云扬对视片刻，猛然转过了头。等红灯转绿，车子随着车流缓缓启动时，她虽然还在倔着，但语气却已经软和多了。
“哼，就知道来这招。”艾芬飞嘀咕了一句，她是戴云阳的师妹，晚了两届毕业，在银滩医院感染科任职，时常也遭遇加班压力，并没有比戴云阳好多少。
夫妻都是医生，聚少离多，相遇的每一分都十分珍贵，用来生气太奢侈了，所以等到目的地时，两人已经和好如初。
“礼盒在后备箱里，我去拿一下，你先上去。”停好车，戴云阳一边叮嘱艾芬飞，一边打开自己这边车门。
两人今晚是来岳父岳母家吃饭，这边都是筒子楼，停车地方的光线不大好，戴云阳让妻子先到亮处去。
“就几步路，我等你。”艾芬飞从另外一侧下车，等着戴云阳拿了东西出来，直接伸手，两人很自然的十指交握，肩并肩朝着小楼走去。
这是艾家的老房子，艾芬飞从小在这里长大。虽然环境有点旧，但胜在交通便利，而且距离医院近，所以两人经常过来父母这边吃饭。
父母家住在二楼。到了门口，艾芬飞正要掏钥匙，门已经开了，艾母满头花发站在门口，笑呵呵招呼他们：“快进来吧，你爸在阳台都看到你们的车了。”
戴云阳叫了一声“妈”，然后跟着媳妇屁股后面进了屋。客厅里，艾父斜靠在沙发上，正慈祥的望着他们。
望着面容消瘦的艾父，戴云阳便想起了远在北京的自己的老父亲。不过自己老爸跟老岳父相比可强太多了，他们两年岁差不多，但自己老爸要比岳父看着年轻十多岁。并不是因为父亲显得年轻，而是岳父曾得脑溢血做过手术，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一年不如一年，格外的苍老，实际年纪才六十来岁，看上去却跟七八十岁一样。
“爸、妈，元旦快乐！”戴云阳恭恭敬敬祝贺道，举了举手里的一袋礼物。
“好好！你们来了就快乐了！”艾母笑嘻嘻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埋怨道，“赶紧坐下来吃饭吧。”
两人来得晚，但艾母是卡着点做的，所以这会儿还都是热气腾腾。四个人分了位置坐下，客厅的电视开着，正放着关于春晚准备情况的新闻。
第4章 欢声笑语
快要过年了，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袁家也不例外。众人说说笑笑，等吃的差不多时，艾父坐直身子，端着茶杯跟戴云阳笑着说道：“我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敬你们，新年新气象，祝云阳明年工作顺利，小艾早日怀孕，给我添个外孙。”
这个外孙的话一出，戴云阳就知道事情要糟糕，他赶紧抬眼去看艾芬飞，见妻子果然冷了脸，直接将手里的酒杯敦在桌上，说道：“爸，我说过很多次了，现在不考虑孩子的事，未来几年都不会考虑，你就不要老说这话题了！”
“结婚生孩子，这是天地人伦，怎么就不能提！”艾父将茶杯放下，也急了眼。
“我论文还没写完，还要进实验室，大着肚子怎么工作啊！”艾芬飞不止一次跟父亲提过不要催生，这会儿语气显得更加不耐烦。
“工作工作，”老丈人脸色很难看，“工作干得完吗？你都已经三十了，难道要等到四十岁五十岁，再来要孩子吗？”
艾芬飞说：“为什么不行？”
“你一个女人家，那么拼做什么！”艾父铁青着脸，重重地将一杯酒顿在了桌上。
“我一个女人家，凭什么不能那么拼！”艾芬飞手指戴云阳，“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资历，凭什么他可以专心奔事业，我就只能生孩子？”
“你，你，”艾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艾母见这头倔的父女俩又杠上，赶紧站起来打圆场，“芬芬，你就别再气你爸了，不就是要个孩子吗？你们生，我们来给你带！不耽搁你正事，行不？出了月子，你就去奔你的事业，孩子你一分心都不用操，我们管，喂奶粉，大不了请个奶妈子。我们俩的退休工资，花在一个小孙子身上，够用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见母亲又来和稀泥，艾芬飞气的不行，站起来正要分辨，却被戴云阳拉住手。
“哎呀，爸，妈，”戴云阳一手拉着老婆，一手拿着手机，笑的特别诚恳的说道，“这个，科室里忽然发消息，说有个病人出了问题，我们得回去一趟。”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问题，”艾母立刻被转移了焦点，有点担忧，“这大过节的，都不让人安生。”
“他是医生，应该的！”艾父是个老党员，这会儿就发挥了他那辈人的特征，“行吧，那你们先走吧。这事儿改天再说。”
“我，”艾芬飞正想要分辨，被戴云阳一拉，最终只能憋着满肚子牢骚，乖乖的跟戴云扬回去。
两人回到车里，艾芬飞余怒未消，看到戴云阳笑嘻嘻的脸，忍不住掐了他一把，“你还得意，就你会做好人，也不知道帮我说话。”
“爸那么大年纪了，催生也是正常，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何必非要惹他生气。”戴云阳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嘻嘻的开解老婆。
“我就是看不惯他老古板！瞧不起女人！凭什么就要我生孩子！”艾芬飞嘟囔着，看着车外的街景，有些落寞，“没有论文就评不上职称，没有职称就当不上主治，你读了十年医，我也读了十年，凭什么所有人都要我生，为什么不是你生！”
“我生，我生。”戴云阳笑着敷衍，“改天我就去妇产科问问，看看她们男人怀孕的课题研究的怎么样了。”
“你就贫吧！你们那胡同大院，别的没学到，就一张嘴整天逼逼嘚。”艾芬飞笑着骂了一句，看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幻，当下咦了一声，“这不是去你们医院的路啊。不是说医院有事吗？”
“吴主任值班，就算有事也轮不到我啊！”戴云阳大笑，“我是怕你跟爸吵起来，这才找个理由偷溜。”
艾芬飞反应过来，锤了他一拳，也笑的不行，“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
第二天上班，戴云阳到了医院，看到王冰冰正捧着她的粉红色卡通图案水杯跟另一个护士肖娟聊天，便想起昨天的病人，打完招呼后问道，“昨天下班时那个姓庞的老大爷怎么样？报告出来没？”
“不大好，你走之后呼吸困难，吴主任给上了氧气，症状缓和了些，现在在观察室呢。”
实习生赵光听到他说话声，从诊室里出来，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笑嘻嘻的对戴云阳说道：“老师，您回来了。”
“嗯。”戴云阳点点头，问王冰冰要了个口罩，然后指挥赵光，“我们去查个房。”
观察室里病人不多，几张床都是空着的。庞大爷正在靠窗的一张床上正用鼻管吸氧。庞老板坐在旁边一张空床上，正忧心忡忡的守着父亲，见医生进来，立马起身相迎。
“感觉怎么样？”戴云阳问。
庞老板忧心忡忡的回答：“感觉好一些，就是胸口还堵得慌。”
“放心吧，吸氧了，很快会好的……”
“咳咳咳……”坐在旁边的庞老板忽然猛烈咳嗽起来。
“你也咳嗽？”戴云阳有些意外。
“感觉有点烫，应该是守着我爸，昨晚有点着凉”庞老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下意识的推断。
“嗯，你自己也要保重，要不然你倒下，老人家怎么办。”戴云阳叮嘱了几句，让他等会儿记得去趟发热门诊，然后才转身回到了急诊内科。
这时候来看病的病人不多，吴浩难得的没有摸鱼，正盯着一张胸部CT片在瞧着，戴云阳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直到戴云阳叫了一声，他才一激灵，回头看见戴云阳说道：“来了啊，你来看看昨天那位庞老大爷的胸片。”
戴云阳眼睛盯着他看的C胸片。
吴浩言说：“你看这一块，右肺下叶胸膜网格影非常明显，内小叶间隔增厚，这跟细菌性肺炎和已知病毒性肺炎的影像都有区别。”
戴云阳上去看了看，点头说道：“是有一些不一样。结论是啥？”
吴浩拿起一份检验报告递给他：“病毒性肺炎”。
第5章 病毒性肺炎
戴云阳笑了：“都确诊了病毒性肺炎，还需要琢磨吗？”
“就是因为判断是病毒性肺炎，可是总觉得不太对劲，我当医生这么多年，看过的病毒性肺炎无数，但从来没有这样满腔的、弥散性的状况的，这太不正常了。”
“做一下病原体检验不就知道了吗？”
“我已经安排了，结果明天出来。”
“好的。”戴云阳想了想，又说道：“我刚才去留观室看那个老大爷，发现他儿子也在咳嗽，你说这病会不会传染？”
“传染？流感传染很正常吧？不传染怎么叫流感。”吴浩很自然的回了一句，然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收了片子，“最近流感是有点多，大家都得注意下。”
“嗯，好的。”
正说着，一个护士跑了过来：“不好了，主任，马主任那边给一个小孩取气管异物取不出来，小孩血氧饱和掉到84%了，马主任请你过去帮忙！”
两人赶紧跑到了急救室，门外一对父母正焦急地在那等着，被护士拦着不让进去。
陈光旭和戴云阳冲进屋里，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躺在病床上，口鼻带着呼吸面罩，而急诊中心副主任兼麻醉师马峰手里拿着一支支气管镜，正在那忙着，光秃秃的脑门满是冷汗，护士王冰冰在一旁不停用纱布替他擦拭。
一看就知道这取异物不顺利。
吴浩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马峰焦急地说道：“这小孩的两天前误吸入一个塑料笔帽，在社区医院处理没成功，刚才转院到我们这，我检查发现他右肺呼吸音消失，说明那笔帽可能堵塞在右肺支气管里了，导致气流无法进入右肺。我就让孩子做了一个肺部胸透，重点检查右肺，果然发现右肺不张。而左肺是正常的。于是我准备急诊手术取出卡在右肺支气管的异物。”
“我给孩子麻醉和上了氧气之后，用支气管镜取异物，在隆突旁右支气管开口处发现这个笔帽。我用异物钳夹住往外拉，可是过声门时，这塑料笔帽太大了，被声带挡住脱落，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无法取出。而孩子的血氧饱和度一直在下降，现在都掉到84%了，我只好求援，怎么办？”
吴浩平静地说道：“应该是塑料笔帽在声门处脱落后，堵住气管导致双侧都通气困难，才会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现在马上把气管里的笔帽推回右支气管里去，让气管和左侧肺保持通气，有一侧肺部供氧能保证基本身体需要，然后再进行气管切开取物！”
“好！”马峰拿着支气管镜，可是那塑料笔帽是尖头的，很光滑不容易着力，加之他刚才连续失败太紧张，手开始发抖，试了两次竟然都划过那塑料笔盖，无法将它推向右侧支气管。
眼看孩子的氧饱和度继续下降，戴云阳二话不说，接过了他手里的支气管镜，亲自上手操作，只一次，便将塑料笔帽推回到了右侧支气管。
众人都扭头望向监护仪屏幕，血氧饱和度停止下降，但没有回升，众人悬着的心收紧了。
再看孩子，随着吸气障碍，胸骨上窝、锁骨上窝和肋间隙都出现了明显的凹陷，看着很恐怖。
而检测仪屏幕显示，孩子的血氧饱和度已经到了80%的危险边缘。气道梗阻导致吸气性呼吸困难，嘴唇发绀，心率加快，提示左心衰竭，随时可能心脏骤停！
情况很危险，吴浩却十分平静地吩咐护士，“准备气管切开取异物！——王冰冰做助手，熊护士长准备心肺复苏！”
吴浩虽然是主任，但日常经常放手让医生们自己决策，所以戴云阳这会儿额完全没有思想包袱，十分冷静迅速的吩咐完一切，然后转向手术室。
所有人都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开始动起来，王冰冰铺好无菌巾，并准备好了手术器械，戴云阳换好手术服走进来，戴好无菌手套，用无菌小刀，在喉结下方两厘米膜部上方横切了一刀小切口，快捷而熟练地分离其下组织，暴露环甲膜部，再用小刀横着切开膜。
王冰冰马上用血管钳撑开切口。
戴云阳在支气管下将那塑料笔帽拉倒气管造瘘口上方，用血管钳从切口处将塑料笔帽稳当而快捷地取出。是一个小指粗的塑料笔帽，带着血丝和粘液。
戴云阳马上缝合了伤口，再看血氧饱和度，很快上升回到了98%。见小孩终于脱离危险，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
这一通忙碌，已经到深夜了。
戴云阳摘下口罩扔进橙色医用废物垃圾桶，仔细清洗了双手，穿上自己的便装，迈步出了诊室。
大厅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非常的安静，导医台护士肖娟趴在桌上打盹。
戴云阳走过器，轻轻瞧了瞧柜台，肖娟一下惊醒了，红着脸站起身：“戴医生，下班了？不好意思，我……我没睡，只是眯一下……”
“值班打盹，幸亏是我看见，是熊护士长看见了，你就惨了！”戴云阳笑着说道。
肖娟顽皮一笑，吐了吐舌头：“咱们医院戴医生的心肠最好！大家公认的。”
戴云阳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候诊大厅，说道：“今天好安静，没什么人啊。”
在他记忆里，急诊中心这样的安静时刻不是没有，是比较少。
肖娟说：“元旦放假呢。再说了，现在深更半夜的了，那么冷的天，只要能坚持，谁愿意寒冬腊月钻出热被窝来看急诊啊？”
“这倒也是，好了，你忙吧，我走了。”
戴云阳开着他的二手桑塔纳突突的回了家。
打开门，艾芬飞正坐在客厅里看一部热播宫斗剧。戴云阳见状，自动的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整个人往下溜，舒舒服服的躺在了沙发上。
“谁是坏人？”
“贵妃娘娘！”
“哪个啊？”
“就那个穿绿衣服的。”
“上回不是淑妃干的吗？”
“淑妃上周就死了，这个是新出来的。”
“哦。”
夫妻俩有一搭的聊着电视剧。医院里工作累，经手的又都是人命，一刻都不敢放松，所以下班后脑子整个都是木的。这样当回家后，就什么都不想去想，宁愿看两集不费什么脑子的热播剧，猜猜谁才是“坏人”。
………………
第6章 晨会
第二天早班，两人打着哈欠起床，在小区门口的小吃铺匆匆吃过早饭，戴云阳开车送妻子艾芬飞去了银滩医院。
他都是提前一刻钟到，径直来到更衣室。
实习生赵光等在这里，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见到戴云阳，赶紧上前热情招呼：“老师早！”
戴云阳点点头：“早。”
戴云阳迈步进了更衣室，见好几个医生都已经到了。副主任马峰正坐在长条板凳上，嘴里咬着一个白面馒头，弯着腰双手在换鞋子。
ICU医生傅泉揉着肚子：“感觉早餐没吃饱，等会肯定饿，得准备点东西填一下，——胖子，给包零食哈？”
被叫胖子的是急诊外科住院医朱山，嘴里嚼着五香牛肉干，正在翻箱倒柜找他的白大褂，含糊不清说道：“零食在我柜子里，又没锁，想吃啥自己去拿。”
“好嘞！不愧是咱们急症中心的后勤部长！”
小胖子朱山喜欢吃，各种零食堆得跟小山似的，而且为人慷慨，谁要都给，急诊中心一忙起来经常没功夫吃饭，过了饭点饿肚子的医护经常找他要零食吃，总不会落空，因此得了外号“后勤部长”。
傅泉高兴地拉开了朱山的铁柜子，用力过猛，哗啦一下，落下来无数零食。实习生赵光赶紧跑上去帮忙收拾。
男护士康庄哈哈笑着走了进来，马峰正吞下一口馒头，问：“笑啥呢？”
康庄说：“刚才护士王冰冰让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病人去验尿，让他自己去取一个验尿杯子。那病人问王冰冰要尿多少？王冰冰正忙，随口说了一句：‘随便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马峰等人都摇头望向他。
康庄憋着笑：“那大个子找不到验尿杯子，就随手从走廊饮水机取了一个大纸杯进了厕所。过了一会他出来，手里拿着满满一纸杯黄橙橙的尿，冒着白泡，活像一大杯啤酒。双手捧着小心翼翼走到王冰冰面前，那架势，知道的是验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给王冰冰敬酒呢！”
“哈哈哈！”
众人大笑，小胖子朱山笑得捶胸顿足最是夸张，马峰笑得差点馒头掉在地上。
吴浩从外面走进来，拍了拍手，招呼众人：“行了，收拾下，准备晨会交班了。”
众人见状，赶紧都收拾了东西，整理好白大褂，跟在吴浩身后走了出去。
护士长熊胜男看见医生们从更衣室出来，立即扯着嗓门喊：“晨会交班查房了，病人都回病房！”
早晨起来正洗漱的病人和陪护的家属们，动作原本是慢吞吞的，一听号令，立即跟拧紧发条了似的，一下子快了起来。
大会议室里，医生护士都按照规矩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
三个主任还没来，熊胜男先巡视一帮护士，走到王冰冰面前，忽然厉声训斥道：“我没说过吗？不准化妆，你耳朵用来干啥的？”
王冰冰吓得一哆嗦，慌乱地摇头：“护士长，我……，我没化妆。”
“没化妆？你嘴巴红得跟吃了人血似的，还说没化妆？骗鬼呢？”
王冰冰赶紧用雪白的衣袖在嘴巴上擦了一下，袖子上干干净净的没半点口红色。她心头稍定，看来这几百块一支的国外进口的不掉色口红还真是值。
一旁的护士肖娟帮忙解释：“护士长，王冰冰的嘴巴一向就是这样子。”
“我问你了吗？”熊胜男怒火立即转到了她身上。
肖娟赶紧低下头。
熊胜男转了一圈，回到中心位置，拍了拍巴掌，扫了一眼说道：“大家注意，等一会主任点评到的问题及整改方案，都要做好记录，这是作为绩效考核依据的，听到没有？”
“听到了！”一帮护士赶紧齐声答应，捧好自己的本子。
吴浩、李艳玲和马峰进入会场。
李艳玲环视一圈，然后下令：“值班医师、值班护士出列，请交班！”
于是值班医师和护士开始做交接，吴浩用心地倾听，时不时问上两句。
小胖子朱山把一组CT胸片夹在读片灯下解说病情，可有张片子挂错位置了，吴浩微笑指了出来，朱山红着脸赶紧换过来。可一扭脸看见李艳玲严厉的目光盯着，吓得一哆嗦。
医护的交接班结束。李艳玲探寻的目光望向吴浩。
吴浩说道：“刚才交接班都很好，交班医生声音洪亮，能脱稿背诵，说明对病患的情况了解清楚。护士对危重病人和新病人的病情和护理要点也都说得很清楚，夜间情况也记录详实，可见值班没偷着睡觉，这很好，病人要时刻在心中，信手拈来，这才是一个合格医生和护士。”
吴浩的话带着几分轻松，医护们都露出了微笑。
吴浩扭头看看李艳玲和马峰：“有什么话你们说吧，说完查房。”
李艳玲点点头，也不看马峰，先清了清喉咙，说道：“吴主任是好人，不愿意说话伤了大家的积极性。我不一样，刚才的交接班我就很不满意。吴主任说你们对病人病情掌握得比较清楚，只是鼓励而已，实际上，在我看来，你们对病人的病情很多时候掌握不清楚！”
众人都偷眼看吴浩。吴浩却若无其事，他知道李艳玲的做事风格。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云淡风轻泰然处之。
李艳玲接着说：“就拿刚才朱山医生夹错片这件事来说，我们科室说了很多次，影像学资料必须按照时间、部位等顺序排列，必须井然有序看得清楚，但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却还是犯错，还能指望你在复杂的病情面前不犯错吗？”
她顿了顿，接着说：“有的医生交代病情，只会大段背教科书，又背得不好，搞得四不像，让人听不明白。不能死读书，读书要求把一条条的原理变成鉴别的依据，要结合病情，脱离病情去背那些条条框框，有什么用处？”
“刚来护士交班，也是问题很多……”
她滔滔不绝讲了十来分钟，各种不满一一道来，还真是厉害，亏她这么短时间能记住这么多问题，不过很多问题在吴浩看来其实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刷存在感而已，因此到后来吴浩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李艳玲这才不满地横了吴浩一眼，说：“行了，先说到这，查房吧。”
第7章 乱糟糟
吴浩二话没说，开始带着一帮重要的医护查房。
他们从会议室出来，戴云阳一眼扫去，原本热闹的走道上已经基本上没人了，病人和家属都回到了病床上等着了。
急诊中心的有十多间留观室，总共有六十张床位，全都住得满满的。
按道理急诊中心只是急救处理的地方，并不是住院部，可是有些病人经过急救之后需要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确保安全之后才能离开，而有的是需要进入住院的，可主城医院作为省市重要三甲医院，床位一直非常紧张，基本上所有科室病人都满员，很多还在走道等地方加床，所以需要治疗而又没有床位只能等床住院的病人也会在留观室先住着。
刚进第一间病房，就被一个老者拦住了，一脸期盼问：“医生，我今天能出院吗？”
急诊室查房，十有八九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因为急诊室不算住院，医保不能报销，所以能少住一天就省一天的钱，再说了，急诊中心乱糟糟的，远不如住院部里安静，住在这里也是受罪，晚上睡觉经常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警笛给吵醒，当然还有抢救病人时家属的哭泣，半夜醉酒打架斗殴的争吵等等，休息不好，只要病情允许，病人和家属都希望能早点离开这里。
吴浩半开玩笑说道：“怎么就想走啊？我们急诊中心可是按照五星级标准修建的，住着不舒服吗？不舒服也要坚持哦，治病要紧嘛。你勉强出去了，病情加重，还不是又得回来呀？”
病人被他说得只好咧着嘴笑。
吴浩走到第一张病床右侧，低头瞧着病人，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正躺在床上插着鼻管吸氧，神情很憔悴。一个年轻女子拘谨地站在旁边，惶恐地望着一屋子的白大褂医护。
李艳玲紧跟着吴浩来到病床右侧，随后是马峰。
戴云阳是这个病人的管床主治医生，他站在了病床的左侧，实习生赵光紧跟着他，戴云阳赶紧朝他低声说：“这里太窄了挤不下，你到护士长后面去听。”
护士长熊胜男和另外两个副主任护师站在床位。她们身后站着一排实习生。包括于莎莎，正冷眼看着他。
赵光刚才只顾跟着自己的带教老师戴云阳了，竟然忘了规矩。
医院查房站位是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的，主任和副主任医师站病床右侧，而对面左侧是负责汇报的管床医师和分管主治医师。床尾是护士长和副主任护师的位置。实习医生只能在外围听，不能进入核心圈的。
赵光见状，赶紧红着脸从身边主治医师身后挤了过去，来到几个实习医生旁边站着。
于莎莎幸灾乐祸说：“想站在那里啊？再等十年吧！”
戴云阳开始汇报病情：“病人女性，姓名华桂芝，六十二岁，主诉呼吸困难、胸闷。三年前确诊高血压，两年前患肺栓塞在他院住院治疗。三天前，无明显诱因突发胸闷，呼吸困难，活动后更明显，在他院做了心电图，诊断为心肌缺血，按照冠心病给了硝酸甘油静点，效果不好。”
“两天前病情加重，来我院急诊。嘴唇轻度紫绀，两下肺呼吸音减低。查体血压90的60，血氧饱和度只有90%。血气分析、电解质、血常规都还可以。入院时初步诊断还是肺栓塞，——病人此前曾出现过肺栓塞。这两天治疗手段主要是吸氧，肝素钠皮下注射抗凝，同时用中药活血化瘀改善循环。昨天呼吸有所改善，血氧饱和有好转。”
吴浩问：“有没有做心脏超声和肺动脉强化CT帮助确诊？”
“做了，心脏超声结果显示肺动脉高压，右心室增大，三尖瓣轻度关闭不全。肺动脉强化CT显示两肺多发肺栓塞。我现在拿不准的是，要不要进行溶栓治疗？患者这一次是第二次肺部栓塞，应该有某种致病因素导致的，需要进一步查清治疗，否则还会出现肺栓塞。”
吴浩转头望向李艳玲和马峰：“你们觉得呢？”
李艳玲不等马峰说话，先说了：“病人是多发肺栓塞，血压偏低，右室增大，这些都是溶栓指征，可以溶栓治疗，使用尿激酶溶栓，同时口服抗凝药华法林，与低分子肝素重叠应用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接着，李艳玲扭头望向马峰：“马主任，您是高年资医生，您指导一下吧。”
马峰笑了笑：“我同意李主任的意见。刚才戴医生也说了，要查清楚两次栓塞的原因，注意发现致病诱因和潜在疾病。可以检查一下下肢血管超声，看看是不是肾静脉血栓形成的，这是一种常见的肺栓塞病因。”
戴云阳认真做了记录，望向吴浩。
吴浩说道：“我同意他们两位的看法，给病患使用溶栓抗凝，同时检查下肢血管超声。另外，上呼吸道和消化道也检查一下。因为病人主诉是呼吸困难，而呼吸困难发生的确切机制还不清楚，常见病因首要就是呼吸系统疾病，比如气道堵塞、肺疾病、胸廓及肺膜疾患、膈运动障碍等……”
吴浩身为主任医师，又是科室主任，大查房时他经常会对重大疑难病案进行点评和讲解，这是职责。
查房的过程其实也是教学的过程，上级医师有对下级医师进行指导的义务，更何况还有一帮实习医生眼巴巴望着。所以吴浩说的相对比较细致一些。
他刚说完一段话，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我没钱付药费……”
吴浩停了下来，转头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却正是刚才站在一旁的病人的女儿。
看见吴浩望过来，这病患女儿涨红着脸说：“我妈是农村种地的，我爸去世之后来跟我住。我是工厂工人，每月工资就三千多一点。我离婚了，儿子归我抚养，他每个月给五百块生活费。儿子在读高三，马上要高考了。为了治我妈的病，我已经借了几万块，再做这样那样的检查的话，我可能没钱付了……”
众人都有些傻眼，病人支付不了药费，这在医院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但一般不会当众提出来，都是私下跟医生商量缓交，而现在这妇人当着众人说出，就看吴浩怎么处理了。
第8章 缓交
吴浩放缓了语气，说道：“药费你先不用太过着急，可以缓交的，救人要紧，咱们医院院训第一条以人为本，治病救人是第一位的，不会因为你们交不上钱就停药停止治疗，这一点不用担心。没问题的。回头咱们再商量，好吗？”
床上的老人和她女儿听到主任这么说，都非常感激，频频点头。
李艳玲却加了一句：“缓交不等于不交，国家也不可能给病人贴钱治病。所以你们最终还是得想办法。”
病患和女儿又焦虑起来，求助地望向吴浩。吴浩指着戴云阳说道：“他是你的主治医生，你们有什么具体要求下来之后找他反应，那是那句话，以人为本，院训是这样交代的，没问题的，放心！”
说着，继续查房。
查到一间房间时，还在门外就听到里面有痛苦的**，进去看见屋里另外几个床都拉上了帘子，**是从中间一张床传出来的，吴浩等人来到床边，见床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正侧身躺着，痛苦**，而他的被子放在了一遍，裤子被褪下一直到脚踝，裸露出枯瘦如柴的屁股和大腿，几乎是皮包骨头了。看着很恐怖。
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双橡胶手套，满脸不乐意正跟另一个男人两人争执。
“怎么回事？这病人是谁负责的？”吴浩问道。
小胖子朱山赶紧挤过来：“是我，主任，这病人前两天刚来，等着血液科床位，”又凑到吴浩耳朵边低声说了一句：“白血病晚期。”
吴浩点点头，指着干瘦病人的光腚：“这是做什么治疗吗？”
朱山忙说道：“病人大便秘结，腹痛难忍，我给他做了灌肠，可是还是没什么效果。我只能让家属戴上橡胶手套给病人把大便抠出来。”
吴浩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望向两个青年人，朱山说他也不认识。问了之后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是病人原单位请来照顾的职工，当然不愿意干这种事。老人没儿女，老伴也病倒了，在家里卧床，所以原单位派人来照料。这两人却不愿意做这种帮老人抠大便的事情。
正说着，护士长熊胜男默默走上前，从一个年轻人手里取过橡胶手套戴好，蹲下身，抹上凡士林，非常熟练而快捷地抠了起来，很快，托盘里就满是漆黑干结的大便，臭味熏得一个屋子的病人都躲进了被子里，病患家属全躲到外面去了。
当然一众医生和护士最多皱皱眉之外，没有一个退缩的。
看见护士长亲自帮忙抠大便，痛苦不堪的老者又是窘迫又是感激，一叠声的道歉和道谢。
吴浩开始查其他几张床的病人情况，完成这个病房时，熊胜男也忙完了，出去摘了手套洗了手，若无其事跟着继续查房。戴云阳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她谦和地笑了笑。
查到杂货店庞老大爷的床位了。庞老板在一旁陪护，说父亲还是咳得难受，喘不过气。
吴浩看了他的血氧饱和度检测仪，显示氧饱和度91，勉强及格，这还是上了鼻管吸氧的结果。吴浩皱了皱眉，叮嘱戴云阳要留心。
一楼查完，接着查二楼。二楼是急诊ICU重症监护室，总共有十一张床，不过只有三个病人，其他床都是空着的。
他们来到一个年轻女子病床旁，主治医生是傅泉。
傅泉介绍说道：“该病人女性，名叫蔡丽雅，二十岁，因为感情问题，一周前服用大量阿米替林片自杀。——该女性此前患有抑郁症，家里备有阿米替林。她服药后意识不清，她父亲发现后立即送来我院急救。当时呈昏迷状态，两侧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双肺呼吸音略粗，入院后给以生命体征监护，吸氧、洗胃、导尿、脱水降颅压，促醒，抗感染及维持水、电解质及酸碱平衡。”
“治疗四小时后，患者呼吸微弱，面色发绀，血压测不到，心电监护室颤，给与心脏按压、气管插管，给与肾上腺素等治疗，持续心脏按压，半小时后开始恢复好转。”
吴浩点头，对一圈医生护士说道：“阿米替林中毒，会在大脑组织中高浓度聚集，对呼吸调节中枢、循环中枢抑制并有心肌毒性，没有特效解毒药，病死率极高，这个患者年轻，身体比较好，抢救及时，方法正确，目前看虽然还不敢说脱离危险，但已经趋于稳定，也算她命大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密切观察生命体征。随时采取对应治疗。”
说到这，他附身看了看病人情况，接着说道：“插管时间太长了，改成气管切管。”
他扭头对分管ICU重症监护的副主任兼麻醉师马峰说道：“马主任，等会你负责做一下气管切开吧。”
马峰点头答应，迟疑片刻，对吴浩说：“能不能让小戴给我做助手？”
吴浩看了一眼戴云阳。
戴云阳插管是专家，切管也很在行。只不过戴云阳并不是ICU医师，马峰要求他当助手，显然对戴云阳这高手的一种依赖。
吴浩笑了笑，点头说：“行啊。”
马峰明显舒了一口气，对戴云阳说：“我准备好了给你打电话。”
戴云阳点头答应。
吴浩查完剩下两床，带着一群人出了病房。
外面家属陪护区椅子上坐着的蔡丽雅的父亲赶紧站了起走了过来。
ICU病房不能家属陪护，每天只能下午四点探望病人，而且只有半小时。其余时间只能在病房外陪护区守着。
蔡父带着哭音说：“昨天下午我女儿说她插着管子很难受，怎么办啊？”
吴浩摇摇头，温言说道：“你女儿这种情况必须持续输氧，这是为她好。我们使用了镇静药，她是可以耐受插管的，没问题的。这当然会很不舒服，生病嘛，哪能舒舒服服的。当然，你不说我也想告诉你，持续使用镇静药不利于你女儿病情恢复情况的观察。今天我们准备给她改成气管切开，这样不用持续使用镇静药，方便治疗，她也会感觉好受一些。这都没问题的。”
“好啊，那麻烦您了医生。”
说着，蔡父一连串的咳嗽。
吴浩关切地说道：“怎么？感冒了？注意身体哦，这时候你可不能病倒。”
蔡父感激地点点头。
查完房，吴浩让大家散了，各自去忙。戴云阳接到马峰的一个电话说可以上去了，于是又一次来到二楼ICU病区。
第9章 气管切管
马峰还没上来，戴云阳见到病人蔡丽雅的父亲站在那里，十分无助的样子，便走了过去，问道：“别担心，你女儿会好起来的。”
“谢谢医生。”
“对了，你女儿为什么要自杀啊？——没别的意思，随口问问。不方便说没关系的。”
蔡父悲痛地摇摇头：“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很多人都知道了。——我女儿的男朋友有点钱就觉得了不起，不是个东西，答应要娶我女儿，都住在一起了，他又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要分手，我女儿一气之下，就吃药了，咳咳咳……”
这时，马峰上来了，提着气管手术箱。
戴云阳便跟着马峰走进了病区，他看见马峰连口罩都没戴，说道：“主任，还是戴个口罩吧，以防万一。”
“口罩？”马峰疑惑地望着他。
“ICU是无菌病区，进入重症监护室必须戴口罩，戴圆帽、穿隔离衣和鞋套。”戴云阳指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制度规则。
“嗨，咱们快进快出，没事。”马峰表情笑了笑，转身推开病房的门，“咱们一天要接触这么多病人，要来来回回的戴口罩摘口罩，那多浪费时间。”
马峰推门进去，戴云阳无奈，他在医院是全程戴口罩的，不过也没时间换隔离衣和鞋套了，只好这样跟进去。
马峰把病人的ICU管床医生傅泉叫了过来，说道：“我们等会就要给病人蔡丽雅做气管切开术，我想看一下她的病历，做个了解。”
马峰是分管ICU的副主任，而且傅泉参加了刚才的查房，已经知道马峰要给蔡丽雅做气管切开术，马上说道：“没问题。我拿来给你。”
说着，很快取来了病历夹。
戴云阳和马峰凑在一起看，找到了一张病原体检验单，因为是ICU病人，查体非常全面，检验单表明，流感病毒、副流感病毒、腺病毒、呼吸道合胞病毒、鼻病毒、人偏肺病毒、SARS冠状病毒，支原体、衣原体全部都是阴性。
他们接着往下看，看到一份病人胸部CT。显示病人双侧肺部感染，多发小斑片影。
马峰问傅泉：“病人的肺部感染是怎么回事？搞清楚了吗？”
傅泉摇摇头：“是病毒性肺炎吧，但到底啥病原体还没弄清楚。因为病原体检测，把已知的病毒全部都排除了，连细菌性肺炎也都排除了，我们也弄不明白到底啥毛病。现在对症支持治疗。”
马峰点点头，把病历交还给傅泉，带着戴云阳来到了蔡丽雅的床边准备手术。蔡丽雅因为插管用了镇定剂，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戴云阳准备手术用具和药物，马峰调解静脉泵加深镇静和镇痛，尽可能减少病患的刺激和呛咳等反应。
戴云阳用3%的碘酊及70%的酒精消毒病人颈部正中及周围皮肤，铺无菌洞巾，然后将病人的肩下垫高，头后仰，使气管向前突出，固定住头部，使头部保持中线位。
然后，他望向马峰：“好了吗？我退管了？”
“等等！”
马峰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术刀倒转过来递给了他：“主刀还是你来吧，我到底上了年纪，这手抖得厉害，总觉得力道拿捏不准，万一弄不好切入过深，刺伤气管后壁或者食管前壁，那就惨了。还是你上，我做助手。”
戴云阳知道这种事情马峰是不会客气的，他这么说就是真的有这种担心，于是便接过了他手里的手术刀。两人换了位置。
马峰将插管退回到切口以上。
戴云阳持手术刀，平稳地下刀，从甲状软骨下缘至胸骨上窝处，沿颈前正中线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用止血钳沿白线上下向深部分离两侧颈前肌。
马峰马上用拉钩将分离的肌肉牵向两侧，显露气管前壁、甲状腺峡部及甲状腺下静脉丛。
戴云阳接着用弯刀在气管环下方刀刃向下刺入气管，将刀柄立起，刀刃转向上，用刀尖挑开二、三气管环。非常沉稳快捷，没有半点犹豫。
马峰动作也很快，他立即用气管撑开器伸入并撑开气管切口。戴云阳插入气管套管外管，取出管芯，放入内管。用带子将气管套管系在颈部。切口非常精准，不需要补充缝合。
接上呼吸机之后，观察呼吸机工作正常，这才用剪刀剪开一块纱布垫入伤口和套管之间，再用一块单层的无菌湿纱布盖在气管套管口外。
马峰长舒一口气：“搞定！收工。”
手术成功，两人心情都很好，交代了傅泉之后，便出了病房，下楼各自回去。
主任办公室里，吴浩正在电脑前忙碌，旁边放了一杯咖啡。
就在这时，一个小护士紧张地跑了进来，说道：“主任，不好了，庞大爷呼吸困难加重，血氧饱和掉到85%了。”
吴浩一下子站了起来，动作太大，撞到了桌子，咣当一下，桌上的黑咖啡倒了，洒在了电脑键盘上。
吴浩全然不顾，大步流星的跑了出去。
来到观察室，测仪上病人的血浓饱和度已经掉到了84％，戴云阳也来了，正跟护士长熊胜男商议着。
戴云阳对吴浩说：“主任，要不换成高流量鼻导管吸氧吧？”
普通鼻导管或者面罩吸氧，吸气流速比较低，一旦换成高流量鼻导管输氧，最大吸气流速可以增加六倍，可以迅速正患者缺氧状态。
“嗯，是个办法。”吴浩同意。
护士长做安排，吴浩和戴云阳则在一旁交流看法。
戴云阳说：“数据下降的太快了，非常不正常。”
“是，这不是普通的病毒性肺炎，应该……”吴浩最后几个词说的很含糊，连站在他旁边的戴云阳都没有听清。
“转ICU吗？”
“转ICU！”吴浩下了决断，“做一个肺泡灌洗液送检，查病原体。”
两人交流两句，走了出去，正坐在外面等待的庞老板见到医生走出来，已经知道吴浩的身赶紧迎上去紧张的问道：“医生，我爸没事吧？”
“没什么大的问题，目前的状况是……”吴浩走到一边，开始给庞老板讲述患者现在的状况。他是老医生了，跟患者家属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戴云阳见自己什么事，便悄悄走开。
回到值班室，老大爷的病让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他调出庞大爷的病历，观看那张CT，看着看着，发现似曾相识。
第10章 肺栓塞
戴云阳略一沉吟，翻出了自己最近参与的病例，一个个查下去，最后停留在那个自杀的姑娘上。
他记得，这个病人叫蔡丽雅，她的CT胸片似乎跟这个老大爷有很多相似之处。
戴云阳打开了蔡丽雅的熊片，跟老大爷的对照着，然后久久沉默不语。
这时，门口有人弱弱地叫了一声：“戴医生！”
戴云阳扭头一看，却是那个肺栓塞老妇人华桂芝的女儿，那个交不起医药费的女工。
戴云阳知道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用在医院医药费上再适合不过了，一个沉甸甸的任务。
他赶紧换了一副笑脸，招呼道：“进来吧，请坐。”
女工畏畏缩缩坐在戴云阳旁边的折叠椅子上，说道：“我妈的病，需要做很多检查吗？”
“是的，现在她的肺栓塞的原因还没查清楚，就算我们现在溶栓暂时治好了栓塞，如果没有把原因查出来，她很快又会出现新的肺栓塞，要知道，这种病相当危险，很可能是致命的。所以查清楚病因是关键，只有解决了导致栓塞的病因，才能一劳永逸。”
女工点头：“刚才听你们查房的时候说了，可是，我真的没钱了，不是哭穷。我是真的拿不出，我已经借了几万块了，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光了。你知道，我只是个女工，我妈是农村的，我们家没有什么有钱的亲戚朋友，大家经济条件都差不多，能帮的都已经尽力了，实在也不能再借钱给我们，没催账就已经很不错了。”
戴云阳点点头：“我理解，先前查房主任提出的建议，要检查下肢血管超声，并检查上呼吸道和消化道，这些花钱预计几百块，我尽量给你用最省钱的检查……”
“几百块我现在也拿不出来啊。”女工都要哭了，“我不怕你笑话，我儿子在学校每天都啃干馒头就腌菜，他说要节约每一分钱给外婆治病。”
“嗯，孩子很懂事。要不这样吧，我替你申请一下挂账缓交，先检查，这个不能耽误，只有查清楚真正病因，才知道后面该如何治疗。这个检查费可以先挂在账上，几百块我们科室能定。不过我要请示一下主任。你看可以吗？”
女工感激地点点头：“能缓交也行啊，我再去想办法，只要能凑到钱，我一定交，我们也不是赖账的人家。”
戴云阳让她稍等，自己来到了主任办公室找吴浩。
吴浩听完，当即点头答应，叹了口气：“先缓交吧，以后交不上也没办法，看着真心可怜啊，咱们只能先做好人，将来被骂死也认了。”
戴云阳当然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但凡病人挂账不交医药费的，将来这笔钱会摊在科室医护人员头上，从奖金福利里扣，其实相当于科室医护替病人出钱。大家原本就累成狗，还掏腰包垫钱，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
检查结果出来了。
当戴云阳拿到上消化道造影结果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食道癌晚期，并且已经发现多器官转移！
戴云阳不由很佩服主任吴浩的判断，很少有人能从肺栓塞想到检查消化道，是吴浩查房时提出来的，因为病人有呼吸困难的症状，没有简单地归于肺栓塞，而是怀疑到了呼吸道或者临近的消化道做检查，因为消化道如果有肿瘤，会压迫呼吸道导致呼吸困难，这种逻辑不仅仅是经验积累，有时还需要很强的直觉。
这一查，竟然真的查出了问题。
引起病人两次肺栓塞的元凶就是食道癌，恶性肿瘤是肺栓塞的常见病因，同时，肿瘤压迫呼吸道加剧了病人的呼吸困难。而正是从这一点，逆向找到了肺栓塞和呼吸困难的病因食道癌。
可是，没有人为此欢呼，癌症治疗动辄数十万元，对于这个贫困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而食道癌的致死率很高，就算能借到钱治疗，到头来也可能人财两空。
戴云阳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吴浩。
吴浩沉默良久，说道：“告诉病人家属吧，并帮他们申请医疗救助。”
医疗救助是国家针对患有指定的重特大疾病的特困病患家庭的一种医疗帮扶制度，救助的宗旨是救急不救穷，所以一般只用于救命的最紧急医疗费用，而且数额不多，最高救助限额只有3万元。而这笔钱对癌症治疗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病人的呼吸困难很快会加剧到危急生命，那时必然得进ICU保命，而ICU更是吞金巨兽，一天费用差不多要一万元。
但有这笔钱总比没有好，虽然理智上会得出没用的结论。
当戴云阳把把食道癌的结果告诉女工时，她整个人都垮了，趴在桌上，既不哭也不动，甚至都看不到她任何呼吸的迹象，让戴云阳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悲伤过度昏过去了。
好半天，她才慢慢坐直了腰，拿过检验单，眼睛红红的发呆。
戴云阳给她解释了申请医疗救助的事情，让她写申请填表，自己去办。女工却微微摇头：“先不急，这事我跟我妈商量再决定。”
戴云阳点头，宽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别太担心，咱们可以动员社会力量帮忙，肯定会有好心人伸出援助的手的。”
女工感激地点点头。
…………
下班回家，难得的艾芬飞比他早回家，正在跟人视频聊天。戴云阳刚要出声，就见到艾芬飞抬头避开摄像头给他了个提示，“你妈”。
好吧，戴云阳立刻打起精神，换好鞋坐到艾芬飞身边，精神饱满的跟摄像头里的人打招呼“妈！”
如果说艾父是老婆的死穴，那戴母就是戴云阳的痛点了。
戴云阳是北京人，又是家中独子，大学后为了女朋友，来武汉进修工作，一扎根就是十多年。戴父戴母对此颇有微词，几次三番劝他回北京工作，生怕日子久了，儿子就变成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第11章 干嘛不接电话
只是他们心中焦急，但碍于自身修养，对于艾芬飞这个儿媳妇儿还算有礼貌，并不会出演刁难，于是所有的压力都放到戴云阳身上了。每次聊天，戴云阳都头疼至极，却又不得不聊。
“嗯，妈，你跟云阳聊，我去准备饭了。”艾芬飞笑着跟戴结束了聊天，然后让位给戴云阳。只是当她背过摄像头，给戴云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知道她有多幸灾乐祸了。
戴母年岁不小，但圆圆的保养的很好，显得很富态，一见只有儿子一个人，脸上微笑就消失了，“怎么才回来？干嘛不接我电话？”
她是打不通戴云阳的，才退而求其次的给儿媳妇儿打。
我不接你不也发了一堆60秒语音方阵嘛。戴云阳在心里头吐槽，但脸上立马挂起乖巧的微笑，“在加班，手术。”
“不要太累着。”听到说在工作，戴母果然是消气了，但接下来就是习惯性的念叨，“唉，你说你一天瞎忙什么，要是在北京，有我照顾着，也不至于累到这个点儿下班还没有口热乎的吃。”
正在拆外卖包装的艾芬飞手一顿，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戴云阳。
戴云阳丢给了老婆一个道歉的眼神，然后跟母亲撒娇，“吃过了，医院就有吃的，你不要乱操心。我都说了，我在这儿很好，武汉的条件不错，医院压力也没北京那么大啊。”
“但也没有北京多啊，你们说的那个科研啥也好，”老太太犹自不死心的念叨，“你跟小艾都调回来，不都蛮好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个……”
“妈，我现在在医院挺好的，主任也很器重我，目前没有换工作的打算。”戴云阳听着母亲又跟念紧箍咒一样的念起北京的好，赶紧岔开话题，“上次我给你寄的热干面收到没？好吃不？”
“挺好吃的，你大姨喜欢，我多匀了两盒给她。”老太太终于被转移了话题，但是下一秒钟，她又提起另外一件让戴云阳头大的事情，“你们回哪儿过年？”
戴母虎视眈眈的盯着戴云阳，仿佛在看敌特分子，戴云阳求救的看向艾芬飞，艾芬飞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的，并不给支招。
“还没想好。”戴云阳最终只能使出拖字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成算！春运是什么！春运期间的票是好买的吗！你看人家都定着闹钟，你倒好，还没想好！我就说你离了我不行吧，你看你……”
戴母又开始了碎碎念，戴云阳双眼放空，面带微笑的等母亲念叨完，承诺一定早日买车票，然后才挂了电话。
等电话结束，他整个人往后一靠，瘫在沙发上跟老婆抱怨，“简直是比做场手术还累。”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陪她聊了半个小时。”艾芬飞笑着招呼他吃饭，状似无意的问，“那过年打算怎么办？”
“再说吧，春节值班表还没出来呢，再说，你不是还有论文？”戴云阳用蒙答案的心态，看着老婆脸色揣摩，“来来回回的跑着太累，两家去哪儿都有另一家不满，不如咱们干脆就不去了，在自家过？”
“这法子不错。”艾芬飞给他夹了筷子红烧肉，从老婆脸上的笑容看得出，这答案蒙对了。
戴云阳松了口气，安安心心的坐下来吃饭，心想要是闲下来就要夹在老妈和老婆之间，那他更愿意加一个月的班。
艾芬飞说：“对了，这个月我的工资不够还房贷了，怎么办？”
两人结婚之前，艾芬飞就说了要经济各自独立，婚后两人每个月各自拿出两千块存银行，剩下工资都是各花各的，需要共同支出的费用则平摊。
后来决定买房，首付是岳父岳母出了，但只占三成，还有七成他们自己银行办理了贷款，每个月还房贷四千元。
当时是用艾芬飞的名义办理的房贷，还款也直接从她的名下工资卡行自动扣款，两人商定各承担一半。以前每个月存钱两千块现在用来还贷了，所以每个月戴云阳要给艾芬飞的卡打款两千元供房贷。
这之前戴云阳已经把两千块打给了艾芬飞，怎么会没钱还贷呢，赶紧问道：“你工资呢？”
艾芬飞白了他一眼：“你真忘了还是装蒜？”
“我还真不知道，没装啊。”
艾芬飞扔下筷子，开始给他扳手指头：“元旦节给你爸妈和我爸妈各孝敬了两千，我承担一半是两千吧？我高中闺蜜珊珊终于成家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给红包两千不算过分吧？上次科室聚会，喝酒唱歌大家凑份子，每人五百，这是必须的吧？前些天我看中了一件衣服，我都好长时间没买新衣服了，我打电话问你，你说买，我就买了，花了一千六吧！那天我说口红用完了，是你说买的……”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戴云阳赶紧说道，“差多少？我给你。”
艾芬飞莞尔一笑，伸手挽着他的胳膊：“就知道老公最疼我。你再给我两千就行了。”
“两千？”戴云阳眼珠子都瞪圆了。
“过两天还有一个科室同事要结婚，我得备着红包啊。我已经很节省了，老公~！”艾芬飞拉着他撒娇。
戴云阳不抽烟也很少喝酒，所以平时没怎么花钱，而妻子艾芬飞应酬比较多，人又大方，经常入不敷出，让戴云阳赞助，每次一撒娇，戴云阳就骨头软，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于是他二话不说，拿手机给艾芬飞转了两千。
艾芬飞很高兴，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老公真好！”
……………………
第二天，戴云阳轮休，在家一觉醒来，打扫了下卫生，琢磨着没什么事做，脑子里净想着一堆病历，于是干脆又开车去了医院。
急诊室永远缺人，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
来到急诊室，果然正忙的人仰马翻，连赵光都在埋头给人清创，压根儿没有发现戴云阳来了。
“医生，输液完了，该换液体了。”赵光正准备给病人缝合时，一个留观室患者家属跑过来，赵光头也没抬回道，“找护士。”
“护士找不到啊！医生，麻烦你去换一下液体吧。都回血了！”患者家属不愿意跑路，非要缠着赵光解决。
第12章 你也是医生？
看赵光手忙脚乱的样子，戴云阳走上去给他解围，“哪一床？我去看看。”
“16床。——你也是医生？”病患家属疑惑地望了一眼穿着便装的戴云阳。
戴云阳点点头，赵光看到戴云阳来了，有些心虚，正想要站起来解释，被戴云阳抬手压了下，示意他继续帮病人缝合，然后自己跟着家属走向留观室。
戴云阳刚到留观室，护士肖娟就推着小车进来了，她显然先前听到了家属让换瓶的声音，只是忙碌得没空回答，此刻得空才过来，麻利地换了输液瓶。病人家属有些尴尬，戴云阳笑了笑，顺便询问了病人几句，简单的做了个体格检查，然后才走出来。
等戴云阳换好衣服来到外面，赵光刚好解决完病患，不好意思地对戴云阳道歉：“老师，我错了。”
“你其实也没错，给病人换药的确不是你的职责，而且你手上还有病人。”戴云阳倒是没有太苛责他，“只是下次态度好点，家属也是着急，有话好好说。”
“嗯。”赵光应了一声，却是明显松了口气。
戴云阳的加班没有在急诊室激起一丝水花，这种主动加班的情况在急诊中心很普遍，尤其是工作很忙的时候。——靠近年边，急诊明显比以前更忙了。
食道癌病人华桂芝的女儿，那个女工来到戴云阳的诊室。
戴云阳赶紧招呼她坐下，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女工低着头，哀伤地说道：“我妈说了，她不治了，要回家。”
由于这家人的经济状况，戴云阳已经料想到会有这种结果，但还是愣了一下，问：“你把真实病情告诉你妈了？”
“嗯，我妈说了，不管是什么病，她必须知道，如果是别的病还有得救的，那可以治，但是救不了或者没什么希望的病，坚决不治，不能因为治不了的病再花钱，到时候她的孙子都没钱上大学，那她死都不会瞑目。我答应了。我妈很坚强，看了检验报告，她就说要回家，死在家里，不再花一分钱，也不申请救助了，反正也没用，还是留给其他能用得上的人。”
戴云阳对老太太的善良而感动，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这其实也是最好的选择，点点头：“这件事我得跟主任汇报一下，他要同意，你们就办出院吧。”
女工答应了，默默走回了病房。
吴浩听了戴云阳的汇报之后，说道：“你去把病人的女儿叫来，我跟她谈谈。”
戴云阳很快把女工叫到了吴浩的办公室。吴浩说道：“你们放弃治疗回家当然没问题，但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这个提醒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但它是事实，你如果愿意听的话。”
女工脸色苍白望着吴浩，终于还是点点头。
吴浩缓缓说道：“你妈妈的肺栓塞我们用药已经溶掉了，除非再次出现肺栓塞。正常情况下，她最终会死于窒息，而不是食道癌，她可能等不到癌症最终夺走她生命的那一刻，因为在那之前，她就会被迅速长大的食道肿瘤渐渐堵住气管而窒息，然后慢慢死去，毫无办法。”
“在她死之前，她还要经历很多痛苦，比如饥饿和口渴，因为肿瘤越来越大了后，会绕过气管往后压迫食道，他会无法进食，甚至连水都无法吞下，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如果在家里拒绝一切治疗，包括营养液输入，她会慢慢地活活渴死、饿死。”
“此外，她还会猛烈的呛咳，很痛苦。因为肿瘤压迫食道并完全堵塞，她的口水无非下咽，必须不停地吐出来，否则口水就会流入她的气管造成呛咳，即便使用最强效果的镇咳药都没有用。这种呛咳非常难受，你如果有口水流入气管的经历就应该知道。”
“她无非入睡，因为她一旦躺下，窒息会更加强烈，只能端坐呼吸，还稍微顺畅，而坐着睡觉也无法持续多久，很快就会因口水流入气管而呛咳醒过来，即使她非常困，非常想睡，却会因呛咳而无法入睡，连续长时间缺乏睡眠，人的精神会恍惚，异常暴躁，却毫无办法。”
“最可怕的还是癌症的疼痛，剧烈的疼痛就算使用吗啡达到最大剂量也无法控制，要知道，癌症晚期的疼痛评级属于最高的十级，也就是说，你能想象到的最强烈的疼痛，就是你母亲将要经历的……”
“别说了，求你了……”女工痛苦地捂着脸，忽然又抬头望着吴浩，“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不那么痛苦吗？医生。”
吴浩点头：“有，我们医院的肿瘤科有专门的股息疗法病区，由专门医疗团队负责，他们可以让你母亲得到必要的维持治疗，尊严地走完人生之路，股息疗法不是安乐死，我们国家是不允许安乐死的，股息疗法也不等同于临终关怀，当然包括了临终关怀。它不仅可以让病人减轻癌症晚期带来的种种痛苦，还可以帮助舒缓思想情绪，让病人不至于抑郁、焦虑、自责、担忧等，能在心理上感觉到平静甚至愉悦。”
女工听得心动了，又患得患失的问道：“一定很贵吧？我们没钱哦……”
“我知道，我们可以帮助你们申请我们医院的医疗救助，虽然只有三万块，但可以用于股息疗法，让她比较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前提是留在医院，因为只有专门的股息疗法团队才能最好地完成这种特殊的治疗，缓解她这种窒息的痛苦和晚期癌症的剧痛，让她尊严的离开。”
女工有些明白了：“可是，我们还欠了医院好多钱呢。这三万块不需要用来还账吗？”
“这是救急的钱，不能用于还账，这是有规定的。”
戴云阳也明白了吴浩的用意，劝解女工说道：“吴主任的意思你应该理解了，就是帮你们申请这三万块医疗救助，用来帮助你母亲平静地走完人生剩下的一小段路。否则，她在家里死去，会非常的痛苦，你们家属目睹这种痛苦，会备受折磨。还是让老人能得到善终吧。”
第13章 平静死去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女工，她终于点点头：“多谢你们，医生，我去跟我妈说。”
女工离开了，戴云阳对吴浩赞叹道：“主任，还是你想的周到，转移到肿瘤科的股息疗法团队去，让她得以尊严地离世，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就没想那么深，医者父母心，这句话用在你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哈哈，你啥时候也学会了拍马屁了？”
很快，女工回来了，告诉吴浩和戴云阳，说母亲愿意留下继续治疗，如果不掏钱的话。
任何病人都是这样，只要不花钱，当然愿意留在医院，至少痛苦时能得到医生想办法缓解，能比较平静地死去，这是最好的。
吴浩于是让她们打了申请，向院里请求医疗救助，并联系了肿瘤科的姑息疗法团队，正好有空床，于是顺利地将女工的母亲转移到了肿瘤科股息疗法病区。
戴云阳舒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就听到急救车警笛大作，急诊中心来了好几辆救护车。
护士站值班护士在走道上扯着嗓门喊：“车祸群体伤，伤员有八个，各科室医护都来帮忙！”
戴云阳赶紧出去，救护车很快到了，护士长熊胜男主导分诊，判断病人伤情，分配到具体医护小组分别负责抢救。
按照急救中心应对群体伤的预案，戴云阳跟吴浩是一个组，他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跟着吴浩处置病人。
他们把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用救护车推床推到了急诊室，在准备往救治床上搬动时，需要几个人同时动作，吴浩指挥众人：“听我号令！——一、二、三，起！”
几个人同时用力，将病人平稳地从担架床上转移到了急诊室的病床上。尤其是男护士康庄，身强力壮，这种粗活重活都是他上。若不是要平稳转移病人以免造成二次伤害，他一个人就能搞定。
吴浩快速检查之后，对戴云阳和王冰冰说：“胸腹伤，呼吸困难，立即插管，交给你们俩了。”
戴云阳答应，开始插管。他将病人的头部往后仰，用右手从右嘴角帮助将口腔打开，用左手持喉镜从右口角放入口腔，将舌头推向左方，徐徐往前推进，显露出悬雍垂。
他用右手提起下颚，将喉镜继续往前推进，直到看见了会厌，将弯形镜片前端放在舌根部和会厌之间，然后将喉镜向上向前提起，显露出声门，给与表面麻醉，开始插管，持笔式握住插管，从右侧方进入口腔，准确灵巧地将导管尖插入声门。
随即，他将管芯拔出，再顺势将导管插入了气管。接着用胶布将牙垫和气管导管固定在伤者面颊。
接着，戴云阳观察了一下伤者双胸轮廓，对称起伏。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双肺，能清楚的听到清晰的呼吸音，表明气管的确插入了气道，这才说了一口气：“插管完成。”
这时，那边马峰也在给另一个病人插管，听他说这边完成，忙叫他：“小戴，过来帮帮忙，这个伤员是困难气道，我搞不定啊。”
戴云阳赶紧过去看，这病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很壮实，不过此刻满脸痛苦，戴云阳问：“怎么回事？”
马峰说：“伤者颈椎骨折，如果正常体位头部后仰插管，很可能会引起颈髓挫伤，导致截瘫，所以没法正常插管。我刚才尝试使用了纤支镜、光索、喉罩，都失败了，看来只能使用气管切开了，你来试试。”
气管切开其实是一个麻醉师最后的选择，因为气管切开会造成病人创伤，引起的各种并发症也要多很多。
戴云阳看了看病人，说道：“用逆行气道插管试一下，不行再切。”
一般正常插管都是从口或者鼻子将管道插入气道，而逆行气道插管则是反过来的，采用穿刺针行环甲膜穿刺的方式，将引导管经过穿刺针，往头侧插入呼吸道内，使引导管能经过声门直至口腔或患者鼻咽腔中，进而使用钳子将其从鼻孔中牵引而出，最后在引导管外套入气管导管套，并以此为引导，顺其将气管导管有效经入声门中，并插入气管。
这种方法可以说是戴云阳的独门绝技，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马峰没有直接切开气管，而是让戴云阳帮忙了。当下点头：“靠你了！”
护士王冰冰做颈前区消毒。马峰对伤者的环甲膜处皮肤、皮下、环甲膜、气管等逐层表面麻醉。
戴云阳用中心静脉置管穿刺针向头侧倾斜使其与皮肤成斜角，延环甲膜表麻处进针，确认穿刺针进入气管后将J 形导丝放入气管，用喉镜在伤者口腔找到J形导丝，然后用插管钳 J 形导丝拖出口腔。
马峰赶紧帮忙握住导丝。戴云阳将吸痰管通过 J 形导丝滑进气管，这时，听到患者的气流声从吸痰管里流出。马上接上呼末二氧化碳监测仪。
当仪器显示呼末二氧化碳波形和数值后，便可断定吸痰管已经准确无误地放入气管内。他叫马峰松开导丝并握紧中心静脉置管穿刺针，戴云阳左手握紧气管导管，右手将吸痰管和导丝一起从气管导管内全部拖出。
接着，他常规检查了气管导管，确认已经正确插入气管内。插管完成。
马峰赞叹不已，说道：“厉害！”
这时，就听到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而近。
护士肖娟跑了进来，对戴云阳说道：“急救车送来一个转院病人，自发性气胸。在病人强烈要求下，下级医院转到我们医院来了。”
自发性气胸属于急诊内科的处置范围，戴云阳立即快步出来，后面跟着赵光、王冰冰。
病人躺在转运床上，已经下了急救车，被推进了急诊室。
送病人来的医院医生给戴云阳进行交接：“病人名叫罗攀，男性，三十五岁，昨天晚上突然激烈干咳，然后感觉胸痛、胸闷，呼吸困难，来我们医院看急诊。检查发现气管向健侧移位，患侧胸部饱满，呼吸运动减弱，叩诊呈过度回响，语颤，呼吸音减低。问诊得知病人之前患有支气管哮喘。因此我们判断是支气管扩张导致自发性张力性气胸，已经拍了X线检查。病人强烈要求转上级医院处置，所以给你们送来了。”
第14章 自发性气胸
戴云阳听到说病人干咳，下意识仔细检查了下病人罗攀，发现病人果然胸部圆鼓鼓的整个膨胀了起来，这种张力性气胸会导致肺脏萎缩和纵膈受压、位移，导致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死，必须马上处置。
戴云阳谢过了医生，拿起X线片观看，赵光跟在后面也伸着脑袋瞧。
戴云阳吩咐王冰冰：“拿胸穿包，准备胸腔排气。”
在王冰冰做准备的时候。戴云阳指着片子给实习生赵光解说：“X光是判断气胸的最可靠办法，但是判断是否气胸时要注意跟肺大泡鉴别……”
戴云阳解说完毕两者的区别后，放下胸片，仔细观察病人，发现病人呼吸困难，嘴唇紫绀，对病人说：“你应该是昨晚的剧烈咳嗽导致肺部损伤，引起自发性气胸，现在胸腔里弥漫大量气体，限制你的呼吸，需要紧急排气处置，把胸腔的气放出来，等一会你得配合我们。”
“好的，医生。”
赵光帮着病人脱掉了上衣，呈半卧位。
王冰冰已经拿来了胸穿包，打开之后清点手术器械。戴云阳确定穿刺点为右锁骨中线与第二肋间的交点为穿刺点，指挥王冰冰用碘伏棉签对穿刺部位进行消毒三遍。
这期间，戴云阳开始刷手，取出无菌手套戴好。王冰冰给病人铺上无菌洞巾。
戴云阳准备局部麻醉，他抽取2%利多卡因5毫升，左手示指与中指固定穿刺部位皮肤，右手持注射器，在穿刺点处垂直进针，自皮肤至胸膜壁层进行局部浸润麻醉。
然后继续进针，针栓被气体顶起，戴云阳移去针筒放气。
王冰冰用血管钳贴胸壁固定穿刺针，用碘伏棉球缠绕穿刺针，再用宽胶布将血管钳固定于胸壁上。又拿来橡皮指套，在其顶端剪开一个小裂口。将橡皮指套近端用缝线缚于穿刺针尾端，做成活瓣排气针。
戴云阳微笑对病人罗攀说道：“完成了，很顺利，不过后续需要住院治疗。不知道住院部那边床位怎么样，我让护士联系一下。”
罗攀感激地点头答应。戴云阳对王冰冰说道：“你跟心胸科联系看看床位。”
王冰冰忙去打电话。
罗攀的妻子一直在走廊上等着的，这时才能进来陪着，听这话忙问道：“要是没床位怎么办啊？医生，我听说这种病很严重的。”
戴云阳说：“有可能没床位，最近我们医院床位很紧张啊。”
罗攀也费力地说道：“医生，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我可是冲着你们主城医院转院过来的，我就信你们医院，我家就在你们医院旁边的华南海鲜市场。我在那有一家卖鱼的商铺，叫罗记鱼铺，以后你来买鱼，我给你批发价！”
戴云阳笑着说不用，脑袋里突然冒出海鲜城杂货铺庞大爷的那张CT片，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又浮现了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隔壁的急诊室传来吵闹声。
他赶紧跑了过去，赵光跟在身后。
到了隔壁，一眼看见熊胜男护士长摔在了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而实习医生于莎莎被一个成年男病人抓住了头发狠劲地扯着，这男病人还用拳头狠劲地往头上打。一边打，还一边咳嗽，同时哇哇的呕吐，呕吐喷在于莎莎的身上。而且，病人头部在流血。
于莎莎惊恐的尖叫着，用手阻挡，可是那病人力气很大，于莎莎根本抵挡不住。
戴云阳赶紧叫道：“住手！为什么要打人？”
实习生赵光比他动作快多了，直接冲过去，从后面狠狠一脚踢在那病人的腿弯上。病人直接跪倒摔在地上，连带着于莎莎也一起被拖倒了，扯下了于莎莎一小撮头发。
赵光见病人还在抓着于莎莎殴打，索性一个锁喉，从后面用胳膊肘勒住了病人，病人喘不过气，只好放手。
于莎莎这才得以脱身，往后躲。熊胜男已经爬了起来，慌乱地叫嚷道：“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他是癫痫发病了，是我老公的弟弟马老四。”
一个中年妇人冲了进来说，她的丈夫就是先前戴云阳用逆向插管的颈椎骨折病人。
马三媳妇冲上去抓扯赵光，让他松手。
赵光看到这发疯一般的病人已经放开了于莎莎，这才松开锁喉，推开病人，站了起来。
保安这时赶到了，联合把那癫痫男子制服了，拉到外面去了。
戴云阳发现赵光口罩都歪了，说道：“赶紧把口罩戴好！”
熊胜男听妇人说着发疯的病人是癫痫，这了释然，说道：“难怪如此，刚才我们在给他清洗头部的伤口缝合，他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我猛的推开，抓着于莎莎的头发就使劲的捶她，跟疯了一样。”
于莎莎却捂着脑袋生气的指着赵光说道：“你怎么搞的？没见他抓着我头发吗？你把他弄到，害得我头发都被扯掉了，痛死我了，我看你也是个疯子！”
赵光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说道：“我好心救你，你还怪我?”
“你那叫救啊，你叫落井下石。看着我倒霉，故意装着要救我，连带着害我，对吧？你就见不得我好。”
戴云阳很无奈，这两个实习生来几这儿时间也不短了，老是发生争执。当然，在戴云阳看来，多数时候都是于莎莎无事生非，找赵光的麻烦。这次也是这样，赵光明明好意，去救她，结果在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落井下石了。
刚才赵光拖着癫痫病人摔倒，本来就呕吐了一身。
戴云阳对赵光说道：“你赶紧去清洗一下，换身衣服。于莎莎你也去吧。”
于莎莎身上也沾上了刚才那病人吐的东西，真恶心。不过刚才她的头发被抓掉了，她注意力全在那上面了，没注意身上。经过戴云阳这么一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改装过的紧身白大褂也沾上了污秽，恶心的直反胃，赶紧脱了下来，用手提着快步跑出去了。
李艳玲和吴浩也都赶来了，问了情况之后，吴浩说道：“癫痫病人一般不会呕吐的，难道刚才的外伤造成了脑震荡吗？最好去做个头部ＣＴ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头部出血?”
第15章 没那么严重
李艳玲却淡淡说道：“癫痫病人也有呕吐的。本来就有癫痫，做头部ＣＴ不合适。”
吴浩说道：“没那么严重，万一头部真的有内出血，那就是危及到生命安全的，还是先去查一下。”
“这种有暴力倾向的癫痫病人应该强制住院治疗。到时候神经科他们会检查的，我们别去管这份闲事。”
正说着，旁边床位马老四的父亲马老汉忽然捂着胸口痛苦地说道：“我喘不过气来，好难受……”
吴浩赶紧过去检查，发现他脸色很不好，呼吸急促，嘴唇发紫。便吩咐说道：“给他上氧气。”
戴云阳发现马老汉面色潮红，便问道：“老人家，你在发烧吗？”
马老汉吸上氧之后，感觉好一些，摸了摸额头，说：“是有一点烫，——我都说了，我好不容易来武汉跟你们过个年，就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旅游，非不听我的，非要出去。这下好了，都全都游到医院来了。”
旁边床上躺着的一个妇人是马老汉的大儿媳妇，大腿上一道伤口。护士正在给她清洗，听到这话，很是不满的说道：“老爷子，这话就不对了，当时你可没说不去啊！怎么现在反倒好像我会害了你似的，这可不地道。”
马三媳妇赶紧说：“爸，大嫂，你们别说了。老三还躺在那边脖子断了，插着管子呢。老四癫痫又发病了，该怎么办得赶紧想办法啊。”
“有什么想的，大家都受伤了，都住院呗。”
“野味店怎么办？谁管啊？”
马老汉费力地嚷嚷着：“反正别指望我，我说过了，不要糟蹋野生动物，鸡鸭鱼牛羊猪，那么多家畜还不够你们卖的？干嘛去卖野味啊？我一开始就反对你们开野味店，我说了我不会管，以前不管，现在也不会管！”
大儿媳妇说：“老爷子，我们也从来没指望你替我们照看生意，别说你反对，你就算赞成，你这一把年纪，我们也不会让你去市场帮着看店的不是？关门就关门呗，没关系。”
“说得轻巧，”马三媳妇不干了，“店铺不开门，喝西北风啊？”
“那能怎么样？海鲜城都关闭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开。再说了，爸现在呼吸困难，气都喘不上来，老三脖子断了，老四癫痫，就算海鲜城开放了，谁去管野味店……？”
听着他们一家人争执，戴云阳心头的那种不安又一次冒了出来，便对马老汉说道：“既然您老呼吸困难，得做个CT。”
“已经做了，等会去拿结果。”
“我替你们去拿吧。”戴云阳很像早点证实心头的不安。
马老汉一家赶紧感谢。
戴云阳快步来到影像科，取了马老汉的CT胸片，回到办公室，插在看片灯上，显示双肺多发片状磨玻璃密度影及混合磨玻璃密度影。病灶内见充气支气管影，支气管管壁增厚，部分病灶内及周围见多发空泡或者空腔。
重症肺炎！难怪呼吸困难。
戴云阳来到留观室，告诉马老汉他的病必须住院治疗。马老汉当即同意了，其他人当然没有二话。
戴云阳想起元旦前院里下发的卫健委的紧急通知，便打开电脑，将那份通知调了出来，通知要求华南海鲜市场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要求将各医院收治过的具有类似特点的不明肺炎病人上报。
戴云阳的目光落在了华南海鲜市场几个字上，自己这几个病人，ICU收治的杂货店庞大爷和服毒自杀的姑娘蔡丽雅，还有现在留观的马老汉一家人，都是这个海鲜市场的商户或者同居男友是这里的商户，而他们都是肺炎病患，会不会与通报的不明肺炎呢？
他马上想到了妻子艾芬飞，她是银滩医院感染科的，目前通报的确诊病例其中有几例就住在他们医院。
戴云阳决定打个电话问问妻子。
电话接通，戴云阳说道：“你们收治的不明肺炎病人，确定病原体了吗?”
“没有啊，已经送检了，估计很快会有结果。——怎么了，干嘛问这个问题?”
“我这有几个病人，也是肺炎症状，CT影像有些奇怪，尤其是一个服毒自杀的女的，病原体筛查，派出了所有已知病原体，也排除了细菌性肺炎的可能，我担心是通报要求上报的不明肺炎，但是拿不准，要不我发给你，你帮我看一下？”
“行啊，你发给我吧。”
戴云阳马上把几个病人的CT影像资料和蔡丽雅的病原体检测报告都发给了艾芬飞。
过了一会，艾芬飞电话打过来了：“我看过了，几个病人从影像学上跟我们的确诊病例很像，尤其是那个蔡丽雅，她的病原体筛查排除所有已知病毒，又不是细菌性肺炎，很可能是我们现在正常排查的不明肺炎，你先把这个病例按规定上报吧。”
戴云阳点头，又问道：“这个不明肺炎有传染性吗？厉害不？要不要隔离治疗？”
“目前病原体还没报查清楚，到底有没被传染性以及传染性怎么样都还不知道，网上有传闻说是SARS，这个目前已经排除了，确定是一种冠状病毒，但具体是哪一种不清楚，但肯定不是SARS。”
“哦，那还好一点。”
“未必，兴许比SARS更猛也说不一定哦，没弄清楚之前，谁也不知道。”
“那倒是。”
“对了，下班之后我要去参加我高中闺蜜珊珊的婚礼，还要闹洞房什么的，可能会晚一点回家。跟你说一声。”
“知道了，别玩得太疯了，网络上那些闹洞房的奇葩事情，你们可别也照着学。”
“我们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哪会那样庸俗？——还有，回家别忘了浇花，不过那盆绿萝千万别浇水多了，上次都烂根了。”
“你要不放心，还是你会来再浇花吧。”
“嘱咐你几句就想撂挑子？哼！皮子痒了吧？”
老婆撒泼时会又抓又拧，受不了的，戴云阳只好投降：“好好，我浇花！”
“那还差不多，挂了！”
第16章 疑是病例
挂了电话之后，戴云阳想了片刻，决定把不明肺炎的疑是病案向主任吴浩汇报。
戴云阳来到主任办公室，把自己的发现和妻子艾芬飞的电话答复说了一遍，提出自己经受治疗的三个病人庞大爷、蔡丽雅和马老汉，都符合通知要求上报的疑是病例。
吴浩表情变得凝重，再次确认：“你是说，这三个病人是卫健委通知里提到的不明肺炎？”
戴云阳说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病人是海鲜城商户，或者有直接接触史，有明显肺炎症状，白细胞总数降低，淋巴细胞减少，经过抗菌药物治疗没有明显改善，病人病情进行性加重。其中，重症病人马老汉的肺炎影像已经发展成双肺多发磨玻璃影。这些条件都符合。我老婆也觉得像，尤其是蔡丽雅，她做了病原体筛查，已经排除已知病原体。”
吴浩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把这三个病例按照规定上报，同时，按照要求对病人先隔离。”
戴云阳答应了，按照要求做了上报。
………………
次日一早，戴云阳来到了主城医院急诊科。
刚到门口，就看到大厅里到处都是病人，神情颇为焦急，有些纳闷。
眼见王冰冰正在导医台忙碌，他便走了过去，说道：“今天怎么那么多病人？”
王冰冰刚才一直在忙着登记，没留神他靠近，还以为是病人。听到声音才抬头，欣喜的说道：“戴医生来了？”
她赶紧取了一个医用口罩递给戴云阳，等他戴上之后才接着说：“就是好奇怪，今天病人特别多，而且好多病人都是发热病人，咳嗽发烧。”
正在这时，一个病人来到导医台问：“护士，我发烧咳嗽，需要在你这先量体温是吧？”
“是的，发热病人都要填表量体温。你先填表吧。”说吧，将一张表格递给他。
戴云阳顺嘴问那病人一句：“怎么不去发热门诊呢？”
“那边人太多了，懒得等。我以为急诊这边人少，结果都差不多，唉，今天上午上班迟到是肯定的了。咳咳咳……”
听到病人咳嗽很厉害，戴云阳赶紧朝王冰冰挥挥手，转身来到了急诊内科。
实习生赵光已经等在那儿了，也说道：“老师，今天人好多啊！”
戴云阳点点头，这时手机震动，拿出来一看，是主任吴浩群发的消息：“今天急诊门诊发热病人很多，暂时取消轮休，全员上岗接诊。其他部门能走得开的，都到急诊门诊帮忙接诊病人。”
这种情况很少见，除非是发生群体性中毒或者伤害事件，一下子来了好多病人，这才会群发消息要求轮休或者走得开的医护都来帮忙。
戴云阳的急诊内科这边还好一些，急诊外科和抢救室那边经常是哭天喊地的。
急诊内科也并不平静，一个中年妇人在丈夫搀扶下来看急诊，正坐在戴云阳身边还没说话，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桌上、地上都是，幸亏戴云阳和对面的实习生赵光都戴着口罩，就这样脸上还溅上了血点。
“送急救室！”
戴云阳顾不得擦拭血迹，站起来帮着她丈夫搀扶病妇前往急救室，门外候诊的赶紧都让开。一个个惊恐地瞧着一路淌着血。
赵光飞奔进了急救室通知准备，一个呕血病人急救。
护士长熊胜男赶紧指挥护士做准备。同时护士肖娟、王冰冰赶过来帮忙搀扶病妇进了急救室，躺在病床上，马上上心电血压检测，吸氧，查全血生化，联系血库备血，建立外周深静脉液路，补液扩容。
与此同时，戴云阳开始询问病史，得知病人是在家里饭后不久发生呕血的，差不多有一饭碗那么多，胸闷、气短，不愿意平躺，在社区医院拍片没有发现异常，接着烦躁意志有些模糊，家人赶紧打出租车送来急诊。
询问病人和家属，得知病妇以往没有肺结核等呼吸系统疾病，也没办先天性心脏病等心血管疾病。头一天在牙科拔了两颗牙，吃了阿莫西林消炎。
查体血压下降严重，体温略有升高，脉搏和呼吸加快，戴云阳问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家属帮忙回答，病妇很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几次要扯掉手上的输液管，护士长熊胜男亲自动手，用布带将病妇手脚固定在了病床栏上。
戴云阳见她嘴唇轻度紫绀，给她听诊，发现呼吸音低，双下肺有湿罗音。
危重病人吴浩第一时间要赶到，问了戴云阳病人基本情况后，沉吟道：“病患血氧饱和度只有90%，不喜欢平卧，双下肺有湿性啰音，有可能是急性左心衰竭，马上做床头心脏彩超检查！”
戴云阳答应，立即让护士推过来床边彩超机，给病患做了彩超，但是，心脏结构正常，没有返流，也没有肺动脉高压征象，不支持吴浩先前的判断。
吴浩摇摇头：“其实做之前我就没把握，因为病人既然是咳血量已经大到休克状态，而且色鲜红，不是粉红色泡沫样痰，不太符合急性左心衰竭的征象。”
戴云阳点头：“没做之前，谁也拿不住的。”
吴浩想了想，又说道：“会不会是肺栓塞？”
戴云阳点头：“有可能，但是，病人这之前在社区医院做过胸片，没发现肺栓塞。”
“未必可靠，再做一次稳妥一些。”
床头胸片很快出了结果，双肺弥漫性渗出。
吴浩脸色更是凝重，问道：“血气分析和D-D二聚体检查做了吗？”
这两项都可以用于排查肺栓塞，戴云阳这之前已经安排做了检查。点头道：“做了，结果还没出来。”
“好，先等结果，同时补液扩容、输全血、血浆和悬浮红细胞，抗休克治疗，等结果出来再说。”
戴云阳犹豫片刻，说道：“其实我觉得很可能不是肺栓塞。”
“哦？说说看。”
“病人突发大量咳血，影响循环稳定，但查体没有发现急性肺动脉高压体征。——当然，我只是一种感觉。”
“有感觉就很好，急诊医生要的就是这个敏感。丝毫的疏忽都是致命的。”
“嗯，所以我还有一种想法，病人是吃饭之后呕血，会不会中毒呢？但是病人的家人也一直吃饭了，刚才我问了，他们家人都没有事情。而且，病人是咳血，跟常见的鼠药引发的多部位出血倾向不太符合。”
“这个可说不准，未必是***。检查一下总是好的，急诊医生思路必须要广泛，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立即送血行毒物检测，凝血常规，看看是不是中毒。”
第17章 一定要很广
的确，来看急诊的病人很多病情很急很重，还来不及做各种检查，因此急诊医师必须通过问诊和简单的查体，快速对病情做出初步判断，然后采取相应措施。在没有详细医学检查情况下快速做出准确的判断，对急诊医生是一个相当的考验，必须有丰富博学的全科知识，不一定很深，但一定要很广。
就在这时，病人嘴角又涌出大量鲜血，染红了衣服和床单。护士王冰冰赶紧拿过纸巾帮她擦拭，同时焦急地望向吴浩和戴云阳。
吴浩立即说道：“病人病程凶险，送ICU，立即气管插管，防止呕血误吸窒息。”
ICU不是治病的地方，但是可以保命，只有先保住命，才能谈得上治病。
病人转入ICU，重症监护这一块戴云阳虽然不用管，但首诊负责制要求他继续负责查清楚这个呕血女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呕血，并根据查清的病因进行治疗。
戴云阳跟护士一起将病人送二楼的ICU，亲自给病人做了气管插管，然后给医生做了交接。
他从ICU出来，便看见蔡丽雅的父亲一边咳嗽一边可怜巴巴望着自己，想上来问什么又不敢的样子，于是走过去说：“你女儿病情目前稳定，再过几天应该就能回普通病房了，你不用太担心。”
蔡父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医生。”
“对了，我听你的咳嗽加重了，你最好去门诊挂个号，看看呼吸科做个CT检查啥的。反正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你也不能进去看女儿，等在这也没啥事情，最好检查一下身体。”
“好的医生。”
戴云阳正要下楼，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最近去过海南海鲜市场吗？”
“以前经常去买菜。自从半年前我女儿跟那男人好上之后，我就没去过了，因为那差点害死我女儿的狗东西就在那海鲜市场摆摊，我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我女儿不听话，气得我连那里都不想去，生怕碰到他们。所以已经好几个月我没去过那里了。——怎么了？医生”
“没事，随便问问。”
戴云阳下楼，楼上ICU比较安静，楼下则闹纷纷，另外一个杂乱的世界。迎面看见护士肖娟正在跟一个怀抱着襁褓的少妇说着什么，满脸焦急的样子，便走上去问：“怎么了？”
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音很尖，一双小手还不停挥舞着，小脑袋不停晃来晃去，眼睛却紧紧闭着。
肖娟说道：“她带孩子来看儿科，小孩有些发烧，拉肚子，但是等了好久，孩子饿了，她想找个地方给孩子喂奶，可哪里都是人。”
刚说到这，就见吴浩走了过来说：“去我的办公室喂吧，把门关上就好。没问题的。我正想去外科那边看看，那边好像忙不过来了。——孩子真可爱。”说着，伸出手在孩子小脸蛋上轻轻摸了一下，又扭头对肖娟说道，“你留心着她的号，快到了就去叫她。”
肖娟答应，少妇连声感谢，跟着肖娟进了主任办公室。
忽然，从急诊门诊那边传来吵闹：
“你凶什么？你插队加塞还有道理了吗？”
不少人围了过去。吴浩和戴云阳赶紧过去看。只见两个男人跟斗鸡一样盯着，撸胳膊挽袖子，时不时还推攘一下，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
简单问了之后便知道，有个男的一直在诊室门口张望，另一个男人认为他准备插队加塞，于是两人发生了争吵。
吴浩立即进行劝解，这两个男人知道劝架的是急诊中心主任时，也就熄火了，毕竟要给主任几分面子。
这种事急诊中心经常发生，吴浩处理起来轻车熟路，除非局面无法控制，否则是不会叫保安的，因为经验告诉他，但凡叫了保安甚至报警，那意味着撕破脸了，效果都很不好，所以能和气化解是最好的。
这一次也是这样化解了这场即将爆发的打斗。
这边刚刚按下去，急诊外科那边又闹了起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着廉价的一身西装，络腮胡更新的凶悍，他一只手揪着胖乎乎的医生朱山，几乎要将他举起来了，嘴里骂着：“你给我说清楚，这是你们医院的错还是我的错？说不清楚老子捶死你！”
吴浩赶紧跑过去，笑呵呵插在两人中间说道：“我是急诊中心主任，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咱们好好说，别动手，都没问题的。”
壮汉放开了朱山，上下打量了一下吴浩：“你是主任？好，拿我跟你说，这个猪一样的医生，他竟然说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错，我擦，我在你们医院打预防针打成这个样子，居然说不是你们的错，你们讲不讲道理？不讲道理咱们就比拳头谁硬，这个我喜欢！”
说着，在吴浩面前晃了晃棒槌一般大小的拳头。
吴浩赶紧赔笑将他拳头挡开，扭头问涨红着脸的朱山：“到底怎么回事？”
朱山说道：“一周前，他脚上被生锈的钉子扎了一下，来我们医院门诊打了一针破伤风疫苗，右上臂注射，结果上臂局部红肿疼痛，来我们医院门诊做了理疗，吃了消炎药，都没有效果了，三角肌出现张力性水泡，压痛明显，右肩部活动受限，三天前到我们急诊中心来看急诊，我让他做了血检，发现血白细胞明显增高，局部穿刺为血性混浊液，细胞学检查为G+球菌，是败血症，同时有感染性休克的迹象。”
“我就给他在压痛点最强的地方行切开引流术，引出稀薄的血性浑浊脓性液，做了脓液培养，有溶血性链球菌生长，确诊为溶血性链球菌性败血症，做了针对性给药治疗。结果今天他又来了，一进来就揪着我衣领说我怎么给他做的手术，痛得更厉害。我就说他是打预防针感染引起了败血症，打预防针又不是我们打的，他就揪我脖子要教训我。”
吴浩明白了，对朱山说道：“你这话不对，不管病人是在哪里感染的，现在到我们急诊中心来就是我们的病人，我们必须进我们所能替病人减轻痛苦，前面的切开引流看样子没起发挥作用，应该找原因，更改治疗方法，力争解决问题，而不是跟病人争辩。”
朱山低着头不说话了，看样子有些不服气，但又不敢顶撞。
第18章 没问题的
病人见主任向着他说话，这才稍稍消了气，说道：“我就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这手怎么越治越痛，他就说不管他的事情，太气人了，——你说是防疫针出了问题，我还说是你切开我的胳膊没处理好出了问题呢！”
吴浩摆手说道：“没问题的，这样吧，我替你检查一下，咱们还是那句话，先解决病痛，不做无谓的争执。好不好？”
壮汉点头，这才跟着吴浩他们进了治疗室。围观的人见没热闹看，也就各自散了。
病人在治疗室坐下，吴浩检查他的手臂，按压询问之后发现疼痛向前臂及手部蔓延，并烦躁、焦虑、神情紧张、面色和皮肤苍白，口唇发绀等感染性休克的征兆。瞧了朱山一眼，说道：“你这里需要切开扩大切口进行探查，再做一次引流。”
虽然吴浩这一次没有直接批评朱山，但话语间已经说得很清楚，朱山这之前的切开引流手术不彻底。朱山不由得涨红了脸。
朱山想弥补回自己的过错，对病人努力办了一个笑脸：“对不起，刚才我说话不中听，请你原谅。不过，你的这个病真的很严重，不仅要重新切开引流，还要输液抗感染，所以最好住院治疗。
病人一听要住院，也不管对方道歉，立即瞪圆了眼珠子嚷嚷了起来：“住个屁的院啊，打一针预防针搞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事嘛？还要住院，住院不要钱啊？再说了，我们打工的，缺工一天就扣一天的工钱，这损失谁来负责啊？”
吴浩赶紧说：“不住院没问题的，就在我们急诊中心留观室输液就好，每天来输液、开药，然后就可以去上工了，不过你的右手最好先不要用力。”
壮汉还是很给主任面子的，点头道：“门诊治疗还差不多。行吧，赶紧治疗，别啰嗦了。”
吴浩正要亲自动手重新切开引流，这时他电话响了，是医务科打来电话，通知他参加临时召开的部门负责人会议。
吴浩歉意地对壮汉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一个紧急的会议，还是让朱医生给你重新做手术吧？”
“不行！我不要他做，他上次手术做个什么样子，还让他做，我这条胳膊还要不要？换一个医生！”
“没问题！”吴浩立即回答，指了指旁边的戴云阳，“让戴医生给你重新做切开引流吧？”
壮汉扭头看了看戴云阳，戴云阳冲着他办了一个笑脸。于是壮汉就点头答应了。
戴云阳虽然划归急诊内科，但专职的急诊医生基本上都是全科医生，什么都要会都要懂一些，这种切开引流术戴云阳当然不在话下。
吴浩急匆匆去开会去了。
戴云阳刷手戴无菌手套，先查看了壮汉手臂感染的地方，用手术刀再次扩大切口探查，同时切开探查前臂相应处，见肌肉膨出切口，暗红色，出血少，弹性差。于是分别切开上肢两处深浅筋膜，切除失去的肌肉及筋膜组织，彻底引流。
处理好之后，戴云阳让他急诊留观，输血，应用有效的抗生素及激素。
壮汉倒也没有再跟戴云阳他们发生争执，老老实实输液去了。
朱山跟戴云阳出了留观室，朱山感激地对戴云阳说：“我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引流不彻底，什么鬼！——谢谢你，替我解决了这麻烦。”
戴云阳苦笑：“未必解决了麻烦，他这病是感染性筋膜综合征，局部和全身感染，会导致肌肉水肿、缺血和坏死，早期没处理好，错过了手术最佳时机，现在补救有点晚了，我担心他的右上肢会留下瘢痕挛缩，影像手臂功能啊，那时候，只怕他又要大闹一场了。”
朱山脸都白了：“这可怎么办？”
“先治疗吧，看看再说。”
戴云阳继续回诊室接诊病人。
正忙碌，ICU病房护士打电话给他，说那个咳血的女病人的相关检测结果出来了。
戴云阳等不及，问道：“结果是什么？”
“毒物检测没有发现鼠药成分。血气分析、D-D二聚体不提示肺栓塞或者血液病的存在。”
虽然这些都在戴云阳的判断之中，但他还是愣了一下，因为这就代表病人咳血的原因还没有查到。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咳血呢？
戴云阳决定去看看。
他上楼来到重症监护室，从护士那取了检验报告仔细看了一遍，跟护士说的一样。
他思索着到底什么病。会不会是结缔组织系统疾病之类的慢性病急性发作呢？
戴云阳很快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病人没有发热、皮疹、关节和肌肉疼痛及咳嗽咯痰的症状。
会不会是什么急性传染病？比如出血热？
他脑袋中冒出来可怕的埃博拉病毒，这种病主要特点就是出血，包括呕血。不过病人除了呕血，并没有其他地方出血，而埃博拉的出血，是七窍流血，所有孔洞都可能会有血液流出。再者说，埃博拉主要爆发在非洲，经过问诊得知，病人并在没有出国旅游史，也没有发热、皮疹、三红三痛等症状可以支持其他急性传染病。
戴云阳想起先前的听诊，病人双肺有湿性啰音，胸片显示弥漫性渗出，加之咯出的血痰虽然是鲜红色，但较小动脉破裂出血色泽仍淡，因此不支持气管或者支气管疾病的出血。而应该是肺部的广泛性渗血。
广泛性渗血？
戴云阳脑海中灵光一闪，对啊，问诊得知，病人这之前曾进行拔牙，为了消炎从服用过阿莫西林。——会不会是严重的过敏导致的呢？
阿莫西林引起的过敏反应包括出血，虽然相关报道的病例非常少。
戴云阳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当即决定按照阿莫西林过敏导致休克来用药治疗。
戴云阳马上找到病人的家属，询问病人是否有青霉素过敏？病人家属说病人两年前曾有又一次皮试过敏，那之后医生说不要打青霉素了，就再没打过。
这一下更确定了戴云阳的判断，他当即下了一连串医嘱，加快补液，开通中心静脉，给予人工胶体液。同时，气管插管注意及时吸痰，另外，给予706代血浆、复方氯化钠等相应治疗。同时，注意病人的保暖、镇静和吸氧。
第19章 追着喷
下完医嘱，静等着看救治的结果了，这一次，戴云阳有了信心。他决定等出现好的效果再跟主任吴浩说。
他下楼来到一楼大厅，正好看见护士王冰冰涨红着脸从候诊大厅那边过来，眼中好像还有泪水，忙问道：“怎么了？”
王冰冰眨了眨泪眼说：“那边候诊大厅有几个病人一个劲咳嗽打喷嚏，也不用手或者纸巾遮挡，刚才都喷到我身上了，我就说你咳嗽打喷嚏，能不能挡一下，不然容易飞沫传染。结果其中一个胖胖的女人竟然故意朝着我又使劲的咳嗽，还追着我喷，说我看不起她们病人，简直蛮不讲理。”
戴云阳抬头望去，候诊大厅那边果然咳嗽、打喷嚏声此起彼伏，不由得皱了皱眉：“现在是流感高发期，流感可不能轻视，美国流感一年死亡两万人呢，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采取一下防范，让所有医护都戴口罩手套，避免飞沫传染和接触传染。”
王冰冰听戴云阳这么说，显然是支持自己的想法，顿时高兴起来，点头说道：“对啊，早就应该这样，这几天病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发热病人，按理说应该去发热门诊的，可好多人都跑咱们这边来了。”
“你提醒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去找主任说这件事情。”
戴云阳找吴浩说这件事，发现吴浩开会还没回来，又决定去找副主任李艳玲和马峰。
可是李艳玲在跟危重病人的家属做病情告知谈话，没空，而马峰则忙着外科那边救治病人，也没空听他说话。
正在戴云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时，护士长熊胜男正好从急救室忙完一个病人出来，看见他站在那里，说道：“干嘛呢？戴医生，没事情做吗？正好，里面乱成一锅粥了，赶紧进去帮忙，需要人手的地方多着呢。”
“我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正好遇到你，你又是管这个的，要不你看看怎么办？”
熊胜男好奇地望着他：“啥事啊？这么紧张。”
戴云阳指了指候诊大厅那边：“来看急诊的发热病人特别多，很多病人不自觉，咳嗽、打喷嚏根本没有任何防范，难以从病人角度做防范，但我们医护人员应该做好自我防范，所以我想找领导商量一下，给所有医护人员都发N95口罩和橡胶手套。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熊胜男点点头，却又为难地说道：“我觉得你的想法有道理，但说实话，我们急诊中心库存的N95口罩和手套并不多，所有医护人员都用上的话，不够两天的量。这种东西需要的不多，就算现在采购，生产厂家少，备货时间肯定长，一时半会接不上趟的。”
“那现有的先发给大家吧，你觉得呢？”
“也可以，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发完了就没有了哦。”
“人手一套，节约着用。只是一个预防，说不定我的预感是错的。”
熊胜男答应了，作为副主任护师，她有权决定防护用品的使用，她也着实担心医护被传染的可能，决定先把东西发给大家用着。
东西很快下发了，很多人都很惊讶，不知道为啥要发N95口罩和橡胶手套，问熊胜男，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句：“发给你就穿，问那么多干嘛？”
当然遇到平时关系好的问咋回事，她才会把担心的事情说了。可惜，还是有大部分人不戴。
李艳玲和马峰也拿到了分发的东西，听熊胜男说了缘由之后，李艳玲到时觉得应该戴，而马峰则不以为然，都没有拆封就扔回给了熊胜男，说他不用。
中午，吴浩回来了，听说了这件事，也拿到了熊胜男给的N95口罩和手套，他什么都没说。
戴云阳一直很关注整个发放，听熊胜男说了大部分人都没有要，而且只有少数医护戴了，戴云阳很无奈，摇头道：“爱戴不戴，我不管了。”
熊胜男笑道：“本来嘛，既然是未雨绸缪，有些人认为不会下雨，当然就不拿伞，嫌累赘，你自己愿意拿伞，但不能要求人家都拿伞嘛。”
“说的也是。”
戴云阳戴好了N95口罩，带上橡胶手套，坐在急诊内科诊室继续给人看病。
来急诊门诊看病的病人们虽然都很惊诧，但也没多说什么，看完病拿着处方出去了，可傍晚他去查房时出问题了。
留观室第一间病房是个大房间，里面八张床，病人加上家属有十多个，他一进病房，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颇有些惊恐地戴着外形有些夸张的N95口罩的戴云阳。
打预防针感染的壮汉正在输液，快输液完了，见到戴云阳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和橡胶手套进来，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戴云阳说道：“出了什么事了？”
“别怕，我是医生，我来查房。”
“你们医院是不是有传染病啊？鼠疫、霍乱还是非典？只有发生烈性传染病医生护士才会穿成你这样子，——我的妈啊，赶紧逃啊！”
说着，他一把扯掉了手上的输液管，用另一只手按着，趿拉着一只鞋子，另一只没找到也顾不上，当真是抱头鼠窜出了留观室。
戴云阳赶紧叫道：“喂！你的手臂还要继续引流消炎，你不能走啊！”
那壮汉已经钻入了外面大厅的人群中，嘴里还嚷嚷着：“大家快跑啊！”
这几句话象丢进油锅里的一滴水，顿时炸锅了。
大厅里候诊的人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张皇地望着壮汉跑出去，可留观室里的这些病人和家属却听到他的叫喊，这年代可能很多人对鼠疫、霍乱的了解都只是电影电视小说上看来的恐怖，但是非典，很多人都经历过那场恐怖疫情，当真谈虎色变，一时间，这间留观室的大部分人都跑出门了，除了几个躺在床上动不了的病人之外。
冲出来的病患一嚷嚷，外面这些人原先不明就里，可听到鼠疫、霍乱、非典，也跟着慌乱起来，不管别的，先跑了再说，一时间乱成一团，拥挤着往外冲。
好在急救中心大门很宽敞，只片刻功夫，大厅几乎所有人都跑空了，还留下地上几只被挤掉的鞋子，男女都有。
刚才在留观室里给病人换输液瓶的护士王冰冰追出来让大家不要乱，可没人听她的，都跑光了。
吴浩从屋里出来，高声问：“怎么回事？”
第20章 烈性传染病
戴云阳戴着怪异的N95口罩和橡胶手套从屋里出来，吴浩一看，就明白了几分，又听到王冰冰说，戴云阳是戴口罩和手套进留观室，病人以为有烈性传染病这才逃走，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他快步来到大门口，对散在院子里惊恐张望的病人和家属挥手，高声说道：“大家不要怕，刚才医生戴口罩手套只是演练，没有什么鼠疫、霍乱或者非典之类的烈性传染病，如果有，整个医院都会被封锁的，我们也必然会穿上防护服的，大家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什么都没有穿吗？大家都回来吧，没问题的！”
这些病患和家属大多数人都只是惊恐之下，跟着别人跑出来，其实并不太清楚到底是真是假，现在看见急诊中心主任连口罩都没戴，又说那只是演练，当机也就相信了，这才放心，纷纷慢悠悠回到了急诊中心，毕竟是来看病的，总不能没看病就走。
眼看大家都回来了，吴浩这才舒了一口气，对戴云阳说道：“你给我进来。”
戴云阳进了主任办公室。
吴浩身为科室主任，有单独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很凌乱，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屏幕前面还有一小块地方不得不用来放手需要空出来之外，其他的桌面都堆得满满的，各种医学书籍，胸片、CT片、处方单、化验单、病历本等等，甚至还有一个半身教学人体骨架。
房间靠里的位置放着一张钢架高低床，显得非常的突兀，差不多占了房间一半。
这张床主要给值班医生用的。
按规定科室主任是二线值班，平时晚上可以在家休息，有紧急情况值班医生打电话向他汇报，有需要他赶来处理的事情他才会来医院，所以吴浩晚上一般不在办公室。
医生办公室人太多了，桌椅板凳文件柜挤得满满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放不下床，所以吴浩就把自己的办公室给了值班医生夜里睡觉。后半夜急诊病人比较少的时候，医生可以断断续续睡上那么一会。
不过，值班医生睡上铺，下铺则用来坐。因为房间太小，摆了床就摆不下沙发了，来客人只能把下铺当沙发。床单也一般不换，又脏又乱，上面还有几包方便面空袋子和卷成团的臭袜子，也不知道谁值班时扔的。
戴云阳跟了进去，望着一脸阴沉的吴浩，说道：“怪我，操之太急，应该先做好说明解释工作，就会好很多。”
“那么多病人，你准备一个个去解释吗？你这身穿戴引起病人恐慌的，我说过了的。”
“可是，现在发热急诊那么多病人，咳嗽打喷嚏都不遮挡，很容易飞沫传染，流感是很可怕的，而且，万一其中还有其他烈性传染病，怎么办？”
吴浩盯着他，忽然说了一句：“去把门关上！”
戴云阳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把房门关上，他不知道吴浩会跟自己说什么机密的事情，需要关门，正心怀忐忑的转身过来，突然看见吴浩戴着一个N95口罩，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眼睛，几乎凑到他的脸上，把他吓了一大跳。
“看到了什么？”吴浩盯着他。
“看看看……”吴浩看着那近在迟尺的大眼珠子，表示一个中年普丑医生带来的视觉冲击可真是可怕，一时都不知道回答什么了。
吴浩稍稍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才接着说道：“口罩一戴，帽子一戴，往患者面前那么一站，患者能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你个大眼珠子！再加上一双橡胶手套，接触病人的皮肤，天这么凉，病人会很不舒服，而且会不由自主担心是不是自己得了什么烈性病，医生才戴手套来触碰自己，那会恐慌的，你觉得这样好吗？”
戴云阳涨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回答。
吴浩摘了口罩，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你刚才都能被吓到，你说一个自杀的、车祸的、打架的，走错弯拐着脚的，正惊魂未定的，送过来见到这样子，有几个能不还害怕？”
“这……”戴云阳想了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的确，急诊室不是普通场所，能送到这儿的一般都是急病，患者正处于极大恐慌的时刻，在治病之外，医生还需要做的是安抚病人情绪。
打扮成科学怪人的样子，可是没办法安抚病人的。
吴浩接着说：“你刚才提到飞沫传染、接触传染，所以必须戴口罩手套，我不太赞同。我们作为医生，本来就要整天面对各种细菌、病毒，飞沫传染、接触传染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照你那么说，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天天都要戴着大口罩和橡胶手套，结果只怕就会落得跟我们刚才讨论的一样了。对吧？”
戴云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咧嘴傻笑。
吴浩说：“我知道你平时就喜欢戴口罩，你可以继续戴，我不会禁止你戴口罩，但是没有必要戴很夸张的N95口罩，一般的外科医用口罩可以提供很好的防护了，当然更没有必要戴橡胶手套，平时注意洗手就行了。”
戴云阳点点头，摘下N95口罩：“我知道了，主任。”
“去忙吧！”
戴云阳离开了主任办公室，回到内科诊室，虽然他听从主任的话不戴口罩，可心里着实有些郁闷，而且，习惯了戴口罩，就像开车习惯了系安全带，如果不系，总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
这时，一个老年病人进来看病，一直不停地咳嗽，他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按着膝盖，不停咳嗽着，戴云阳都能感觉到他的飞沫凌空朝自己脸上飞来。
他现在完全能感受先前王冰冰受到的委屈，被人冲着打喷嚏咳嗽的感觉，真心难受，于是，他立即屏住呼吸，快速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蓝色医用口罩戴上，这才开始接诊。
戴着普通医用口罩对病人来说到不会有太大的抵触，毕竟医生戴口罩似乎天经地义的事情。
忙碌的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是周六，戴云阳得照常上班。
戴云阳来到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去ICU看看那个咳血女病人。病人神志已经清醒，知道戴云阳是她的医生之后，还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ICU医生傅泉很高兴地告诉戴云阳，说他昨天调整用药之后，病患经过昨晚上一夜的治疗，血压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四肢也开始变温暖，气管插管吸出来的血痰也明显减少，色泽变浅。说明对症了。
第21章 不戴口罩
戴云阳很高兴，宽慰了几句病人，出门时病人家属过来询问，戴云阳告诉了他们情况正在好转，家属都非常高兴，一个劲感谢。
戴云阳下楼，准备去吴浩办公室告诉他自己调整的诊断治疗情况。看见导医台王冰冰和几个护士在说话，其中有一句引起了他的注意，王冰冰说：“发热门诊的王医生病倒了，咳嗽发烧，应该是病人把流感传染给了王医生，他接诊病人从不戴口罩，这下中招了。”
昨天戴口罩的事情起因就是担心病人和医护之间的交叉感染，昨天被吴浩一通说教之后，放弃了这种想法，而现在听到发热急诊那边医生被传染流感病倒，心中的担忧再次冒了出来。
他来到主任办公室，先把咳血女病人治疗情况告诉了吴浩。
吴浩听说是阿莫西林过敏休克和失血性休克之后，不禁愣了，张大了嘴：“原来是这样？口服青霉素毒性比较低，不良反应相对而言比较少，尤其是以咳血为主要症状的过敏反应，还当真没遇到过，你的脑袋瓜还挺灵的，居然能想到这上面去。”
戴云阳咧着嘴笑了：“也是因为问诊时问了这么一句，得知拔牙后服用过阿莫西林胶囊，逐一排除咳血的各种可能之后，这才注意到这个原因，说实话，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所以想着先尝试调整用药看看。”
“看来你的判断是对的。”吴浩感叹道，“过敏其实是致敏原和抗体作用于致敏细胞，释放出血管活性物质，引起外周血管扩张，毛细血管床扩大，血浆渗出，血容量相对不足，加之过敏导致喉头水肿，支气管痉挛似的胸内压力增高，导致回心血量减少，心排血量降低，现在回头细想才明白。”
戴云阳说：“是啊，病人看来是阿莫西林导致肺泡毛细胞血管网通透性增加，全身血管创扩张致血容量不足，大量咳血，血容量更加不足，引起失血性休克。”
吴浩说：“很多事情，只有到了那个份上才会想到，这个病人就是这样。”
“是啊，主任，”戴云阳决定再提一下自己的担忧，不过要换一种角度，“刚才听到消息，说发热门诊那边的王医生被就医的病患传染了流感，病倒了。”
吴浩似笑非笑瞧着他：“你跟我说这件事，应该有别的用意吧？”
戴云阳点头：“嗯，我觉得我们急诊中心这边是不是做一下分区，把传染可能性很大的发热病人分离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区域，跟普通病人分开，避免交叉传染。”
“这个主意很好啊，可是咱们急诊中心就这么点大地方，而且，这人手也不够啊。你如果能找出合适的地方设立发热急诊专区，同时能找到合适的人手，那没问题啊。”
戴云阳知道吴浩说的是实情，只好笑了笑，告辞离开。
他一眼看见李艳玲正阴着脸从她办公室走出来，实习医生于莎莎跟在身后。戴云阳心头一动。急诊中心都知道，李艳玲平时很不服气主任吴浩，认为他很多时候消极应对，不作为，对此很不满，经常私底下议论说如果她当主任，会如何如何，她有这雄心壮志，或许会支持自己的想法。
当下，他上前招呼李艳玲，见她阴着脸，先关切地问：“李主任，心情不好吗？”
李艳玲愤愤说道：“今天我们急诊中心发热病人这么多，我去门诊那边问了才知道，感情他们双休日从来不开门，所以为这么多病人到急诊室来了。发热门诊按照规定应该7×24全天候开放，现在却成了普通门诊了，双休日他们发热门诊关门，发热病人都跑到我们急诊来，算什么事？我们不是成了真正的发热门诊而不是急诊了吗？简直太欺负人了。我要找沈院长反应去！”
于莎莎插话说道：“可不是嘛，咱们急诊中心的医生护士都累成狗了，全都是因为发热门诊双休日根本不按规定开门。”
发热门诊原本是全天上班，包括双休，但实际上成了普通门诊，正常上下班了，把下班后的发热病人都弄到急诊来了。当下也感慨道：“可不是嘛。”
听到戴云阳也赞同她的观点，李艳玲更是义愤填膺：“发热门诊的制度没有废除，是他们不严格执行而已。现在应该严格执行起来，他们严格执行了，我们才能把精力放在真正需要急诊的病人上去，现在你看看，急诊病人有几个是真正急诊的？一大半都是这些普通感冒咳嗽跑肚拉稀的发热病人。这些都应该是发热门诊管的，全都堆在我们头上来了。这件事得找院领导说去。”
戴云阳忙说道：“让发热门诊恢复全天候接诊固然重要，但我们自己的防范更重要啊，李主任。不然我们医护都病倒了，谁来看病呢？”
李艳玲一时不明白，望着戴云阳：“我们防范什么？”
戴云阳扭头一指不远处的满是人的候诊大厅，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和打喷嚏的声音，说道：“病人太多，而且很多都是发热病人，跟普通病人混在一起，很容易交叉感染，也会感染我们医护人员啊。门诊那边一个姓王的医生就染上了流感，我跟吴主任提议将我们急诊中心这边分片，把发热急诊单独隔离出来，吴主任说没地方没人手，其实，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嘛。”
“你的提议很好，也说的没错，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同意你的意见，他吴浩不同意没关系，我直接去找沈院长请示，这两件事一起申请，沈院长同意了，他吴浩也就不敢反对了。”
李艳玲当即快步走了。于莎莎是个跟屁虫，一直跟在身后。
很快，他们两回来了，于莎莎抱了一大叠小册子。同时大声招呼大家到会议室开会。
吴浩听到了，有些奇怪，来到会议室，问道：“开什么会？”
李艳玲说：“我有点事去找沈院长，但他不在办公室。我们路过医务科，他们正好有一些资料要下发各科室，我就领回来了。喏，就这是个。”
说着，把一本白皮小册子递给了吴浩。
第22章 治疗手册
吴浩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医疗救治工作手册》，心头一动：“这是不是那不明肺炎的治疗手册？”
“是的，国家卫建委指导制定的《治疗手册》。”
《治疗手册》没下发之前，吴浩还不觉得不明肺炎这件事有多严重，但现在手里拿这本书，心真的都开始悬起来了，看来这不明肺炎还当真不一般，如果病情不严重，国家就不会这么重视。
他随口问了李艳玲一句：“你找沈院长干嘛啊？”
李艳玲也不回避：“我想让发热门诊那边恢复全天候接诊病人，减轻我们急诊中心发热急诊的压力。另外，我想把急诊中心做一个功能区域划分，隔离出单独的发热急诊来，现在病人交叉感染的风险太大了，发热门诊那边有个姓王的医生已经被病患感染流感病倒了，这已经在给我们警醒。”
吴浩说：“我给沈院长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
说着，直接掏出手机拨打分管院领导沈院长的电话，但是电话也没人接。他一连拨了两遍，还是没人接。
吴浩摇摇头：“再等等吧，沈院长应该在忙。不过，我估计院里不会同意你的建议的，因为咱们急诊中心没那么多地盘设发热急诊，也没有人手啊。”
“办法是人想出来了，至于人手嘛，大家克服一下，能抽出人手。”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急诊中心是个整体，干嘛分区啊？至于发热门诊那边，人家是全天候上班还是正常上下班不是咱们能控制的，院里面觉得有必要，会调整的……”
刚说到这，他的手机响了。
取出一看，是沈院长回拨过来的。吴浩赶紧接通，还按了免提，这样李艳玲能听到。
吴浩说：“沈院长，您好！”
沈院长的声音传来，很低沉：“刚才没接电话在开会呢，刚散会。我正好也要找你传达国家卫健委在全国卫生健康工作会议的精神，先口头传达。——会上通报了咱们武汉的不明原因肺炎的有关情况，会议要求加强病情监测、分析和研判，及时做好疫情处置。党委要求各科室行动起来，坚决贯彻执行好会议精神。”
“密切注意不明肺炎疫情的动态，按照市卫健委2019年12月20日下发的紧急通知的要求，以及刚刚下发的《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医疗救治工作手册》上面的要求，接诊中发现符合疾病定义的病历后，必须立即报告院医务科，由医务科在12小时内组织专家组进行会诊和排查，仍不能明确诊断的，必须填写传染病报告卡进行网络直报，注明‘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字样。这项报告事关重大，一定要大家高度重视，敢于担当，切实负起责任来！”
吴浩赶紧答应，扫了一眼站在门口听的李艳玲和马峰等人，立正回答：“没问题，沈院长，我们一直都在这么做的，一旦发现疑是病例，会立即上报院医务科，并配合做好网络直报工作。”
“嗯，这就好”沈院长声音沉稳，俨然即将会战的将军，“具体到咱们急诊中心，你们要拿出方案来，要实实在在的措施，而不是表决心喊口号，这一次可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那一套，要动真格的。党委会已经拿出几条初步意见，涉及到咱们急诊中心的主要有这样一条。”
“院发热门诊要充实力量，坚决执行已经有的规章制度，即日起恢复7×24小时全天候值班接诊。急诊中心对发热要建立应对机制，要分割出专门的发热急诊病区，实行物理隔离，避免交叉感染。”
吴浩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偷眼望去，李艳玲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身上的实习医生于莎莎，甚至还偷偷乐得蹦起来拍了一下巴掌。
电话里，沈院长接着说道：“院党委强调，一线门诊和我们急诊接诊病人绝对不准相互推诿。病人要求看发热急诊的，急诊中心要做好接诊工作。双管齐下，首诊负责。疫情就是命令，谁这时候拉稀摆蛋，直接拿下！这可是高书记在早上会上表态的，你先口头传达给大家，会后会有书面传达提纲的。”
吴浩连声答应着，在沈院长挂了电话之后，才讪讪地收起电话。
他心里有一种日了狗的赶脚，自己刚才还信誓旦旦说院里绝对不会答应李艳玲他们的建议，现在就要传达院党委紧急会议精神，要建立发热急诊病区，进行物理隔离，这不是啪啪打脸嘛。
吴浩按的免提，李艳玲等人都听到了，她正趾高气昂地站在那里瞧着涨红着脸的吴浩，不过她是不会落井下石的，这尺度拿捏不错，不能让人下不来台，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见好就收。所以不说话，等着吴浩自己说。
吴浩到底是当部门领导时间不短了，终于稳住心神，平静的口吻说道：“刚刚开了院委会，传达落实全国卫生健康工作会议精神，沈院长说的话你们应该都听到了，咱们关键抓好落实。你们的方案正好符合会议精神，就这么做吧。”
李艳玲马上说道：“行，既然这样，发热门诊有我来分管吧？”
吴浩是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答应：“行啊，那就交给你了。”
李艳玲当即把急诊中心请的十几个护工，领着他们开工，找了一个屏风做了一个简易的隔离，还用隔离带拉了起来，免得有些人不自觉，从屏风边边缘挤过来。
另外还叫于莎莎打了几张告示贴在屏风和墙上，又在外面做了指引，在急诊内科的另外一个小楼贴了发热病人必须到发热门诊的纸条，贴得到处都是。
经过李艳玲的要求还特别加了一句：“发热病人请注意，为了你的健康，请到急诊发热门诊就诊。谢谢！”
这一招产生效果很快，在急诊中心大厅里焦急等候的病人少出了一大半，这一大半病人全都跑到急诊内科前面的输液大厅里头了。
第23章 值得肯定
这大厅原来是用于夏天病人挂瓶输液用的，因为夏天热，在输液室内闷得很，很多人愿意到外面来挂瓶，于是就把这片空地开辟出来，加了几排长椅子，用于夏天输液。这大厅有好几处门，加上整个墙都是窗户，一旦打开，空气流通很好，夏天不闷，不然武汉的夏天能把人都煮熟了。
现在这个输液大厅成了发热急诊的等候区，戴云阳一眼看去，一大半的位子都坐满了。还有些人不想坐，焦急的站在那儿走来走去，不时有咳嗽声传来，还有小孩的哭泣。
刚刚布置好，沈院长就来到了急诊室，召集大家开会，正式传达会议精神。这一次幸亏吴浩有了准备，在李艳玲忙着隔离急诊室的发热病区时，他已经在办公室里完成了急诊中心贯彻执行全国卫生会议和院党委会精神的贯彻意见，虽然很多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但还是得到了沈院长的夸奖，毕竟贯彻精神态度端正，作风扎实，积极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至于具体措施，可以摸着石头过河，边创立边整改。
这一整天都在忙这些事情。
晚上下班回到家，看见妻子艾芬飞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戴云阳吃了一惊，赶紧坐在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艾芬飞说道：“没什么，今天我有个病人死了，心里难受。”
对于感染科来说，病人去世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经常发生。虽然相比急诊科见到的要少，但一般也不会让妻子这么难过，既然这样，绝对是有原因的。
戴云阳搂住她道：“老婆，为什么难过，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艾芬飞声音低沉，带着哭腔：“这个病人是我们医院最早收的一批不明肺炎的病人，一直是我给她治。四十多岁，一个女的，很开朗。她进来的时候其实还不是很严重，或许也只是有些呼吸困难，上了氧气，但没有插管。可是前两天病情加重了，改成了鼻导管吸氧，结果下午的时候，她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报警，血氧饱和度从九十多一下跌到了八十，呼吸频率和心率都显著加快。”
“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赶紧给病人换成了高流量吸氧，病人的血氧饱和度下降速度减慢，血压也在慢慢下降。我很着急，我都用了高流量吸氧，并且加大了流量和氧浓度，怎么她呼吸状况没有改善，血样饱和度却还在下跌呢?虽然下降的速度不快，可是还是在一点一点的下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呼吸衰竭的，而这时她的呼吸频率也升高到了每分钟四十多次，嘴唇也明显发紫……”
戴云阳握住妻子的手，说道：“这说明她体内血液浓度一直上不去，换用无创呼吸机吧。”
艾芬飞点头说道：“是呀，我也是马上给她换了无创呼吸机，拔下她的鼻导管，给她换上面罩。病人却发了疯似的突然烦躁的在床上，还要伸手去扯面罩，我和护士赶紧抓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她说她气吸不进去，说她要死了。而这时呼吸机也发出警报声，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呼吸机的警报声那么刺耳，我甚至都想把呼吸机给推到地上去。我赶紧安慰病人，我说你别着急，调匀呼吸，你要跟着呼吸机的节奏呼吸，没事的。”
“可是病人却使劲的挣扎，用力的想挣脱我们的手，要去扯呼吸机，好像呼吸器不是给她氧气而是堵住她的口鼻似的。我只好叫两个男护士过来，用布条子把她的手绑在病床两边的栏杆上，免得她去扯呼吸机。”
戴云阳很是有些吃惊，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惊讶的对妻子说道：“病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当然没有，她意识很清楚，住院这些天说说笑笑的，心情也很开朗，还经常跟我们说卖海鲜的一些有趣的事，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也许大脑缺氧造成意识障碍。”
“嗯，她连着喊她没气了，吸不上气。我跟她说让她调匀呼吸也没有用，呼吸越来越急促，血氧饱和度一下跌到了七十。”
戴云阳心头一凛，一旦血氧饱和度往下掉，也就意味着血里的氧气快速减少，身体脏器没有氧气，就像小鱼离开水面，很快就会衰竭完蛋。说道：“要推安定，让她尽快平静下来，才能够调匀呼吸，不然血氧上不去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护士准备推安定。可是就在她准备安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呼吸机的氧压不够，也许是这个原因，导致她根本没有能够得到足量的氧气。所以我立刻让护士先不要注射安定，赶紧重新换回高流量吸氧，护士立刻拆下面罩，重新给病人插上了高流量吸氧的鼻导管。而这时候病人已经开始陷入昏迷，也没有再挣扎了，因为意识已经模糊了，心电监护仪还在嘀嘀的叫。”
“我安慰病人，让她不要紧张，放慢呼吸，配合着节奏来，一定能够把氧吸进去，当自己睡着了一样。病人竟然还能够点头，说明她还有意识。而她的血氧饱和度也由七十回到了九十，回到了正常值的范围，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场所有人也都放心了。”
戴云阳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艾芬飞说道：“我们所有的人都这么觉得，但是我始终觉得不放心，因为我仔细看了她的ＣＴ片，她已经有大半的肺都变成了白色，也就是失去了肺的基本功能，她就是上了高流量吸氧，她的血氧饱和度也才勉强达到九十，呼吸频率和心率都非常快，这样下去她很可能还会再次心衰的。”
“可后来我发现我估计还是过于乐观了，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已经到了器官衰竭和心脏损伤的边缘。病魔特别狡猾，根本不会让我们看出这一点，它会突然把病人拖进死亡的深渊，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就在下午下班的时候，我还准备去招呼她一声。她还跟我说她想打个电话，我说恐怕不行，要等你离开重症监护室再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就听到了心电监护仪的尖锐的警报声，她就不说话了，就好像突然睡着了似的，拉出来一条横线，我立刻按了警报，急救小组的人立刻都冲了进来，我们马上进行抢救，一直抢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还是走了。”
第24章 爆发
说到最后，艾芬飞全身无力的靠在戴云阳的怀里，伤心的哭了起来。
戴云阳完全理解，一个医生没办法救回病人的感觉，那真的是充满了挫败感，是特别难受的。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医生麻木了，其实医生只是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崩溃式的爆发，心中的痛只有医生自己知道。
戴云阳拍了拍她肩膀，说道：“这个不明肺炎真的很可怕，我也有几个疑是病人住在重症监护室。听你这么说，我开始担心他们的命运了。”
“明天开始，我们要全员上岗，取消一切轮休，因为病人越来越多，医护根本不够用了。”
“行，没事，我明天送你去医院，别伤心了。”
艾芬飞点点头，无助地依偎在他怀里流泪。
………………
第二天今天戴云阳值的是小夜班，下午4点到半夜12点，所以早上刚好有空。开车把媳妇连同她的一口箱子装的生活用品送到了银滩医院。
戴云阳开车回家，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一看号码，原来是一个老病号打来的。
这病号名叫张奶奶，患有哮喘，他儿子是个协警，天天执勤，很少有空回家，儿媳妇秋云是个中学教师，管毕业班，一天忙到黑，也没空照顾家，所以家里经常只剩下张奶奶和张小虎。
张奶奶有哮喘，经常要去医院看病，而他们家就在主城医院附近，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所以张奶奶经常带着张小虎来主城医院看病。
有一次是张奶奶带着小孙子张小虎周六来看急诊，张小虎发高烧，儿子在外执勤，儿媳秋云毕业班周六补课不在家。戴云阳正好那天不太忙，就跑前跑后帮张奶奶挂号拿药挂瓶，到晚上烧退了，戴云阳下班也正好顺路，开车送他们回家。
张奶奶很感激，那之后有病就来找戴云阳看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张奶奶还要了他的电话，有时候他们老少有点小毛病直接打电话咨询，戴云阳每次都耐心回答。
这一次，张奶奶的电话不知道是什么事，不会是她的哮喘又发作了吧？
电话接通了，传来的却是张小虎的声音：“戴叔叔，奶奶咳嗽发烧，躺在床上说喘不过气来，你能不能过来看看奶奶呢？”
戴云阳立即断定，张奶奶的病情应该比较重，不然她不会让孩子打电话的。而且，既然是咳嗽发烧，呼吸困难，更让他感到惊觉。于是马上说道：“我这就过来。”
戴云阳开车来到张奶奶他们小区，这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一个看门的老头基本上不管事，进进出出也不过问。独自坐在椅子上端着收音机在听京剧。
戴云阳停了车，下车之前，他取出了一张外科医用口罩戴上。他的车上随时都备有口罩和橡胶手套的，谁知道啥时候需要用呢？
张奶奶家在一楼，张小虎从窗户看见了他，叫了一声，开门跑了出来，把他领进了家里。
张奶奶无力地望着戴云阳，勉强笑了笑：“戴医生，谢谢你，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体没力气起不来，难受得很，我本来想歇息一下就去医院看病，可小虎却打电话给你了，让你还跑一趟。”
“没事，张奶奶，我上午正好休息。我搀扶你去医院看病吧，你这病不能大意的。”
戴云阳搀扶着张奶奶上了车的后排，喜好安全带，让张小虎在一旁照顾，然后开车来到了主城医院急诊中心，他直接把车开到了急诊中心门口，保安认识他的车，陪着笑打招呼。
导医台值班的正好是王冰冰，看见他，赶紧出来，问道：“戴医生，你这是干嘛？义务送病人？”她看见了后座上虚弱喘气不停咳嗽的张奶奶。
戴云阳说：“是啊，我的一个老病号，麻烦你去找一把轮椅过来，这老奶奶走不动路。我送她去检查。”
王冰冰赶紧答应，先帮忙搀扶老奶奶下车，在大厅长椅子上坐下，然后去找轮椅。
戴云阳把车停回了停车场，小跑着回来。实习生赵光的轮休是跟着指导老师走的，上午戴云阳休息，他也就可以休息，平时大多会来医院加班，今天有事要办，所以没有来，王冰冰在导医台又走不开，戴云阳只能自己推着张奶奶去看病。
他先推着张奶奶带着张小虎去挂号，然后自己给他开了检验单，推着他去做CT胸片
结果很快出来了，戴云阳仔细看了看，不由得心头一凛，因为CT的影像跟海鲜城不明病毒性肺炎高度一致。这种类似的ＣＴ影像他已经见得太多了，一眼就可以判断。
他赶紧对张奶奶说道：“老人家，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城?”
张奶奶点头说：“每天都要去买菜啊。”
戴云阳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血检结果也出来了，跟不明肺炎确诊病例的血检结果高度相似。
戴云阳说道：“张奶奶，你这病恐怕的住院。你给儿媳儿媳打电话，让他们来一趟吧。”
“住院？哎呀不行，我住院了，谁来照顾小虎啊？不行不行。”
“可是你身体要紧啊。”
“没关系，就感冒咳嗽而已，没事的。你给我开点药输液，我家里还有氧气瓶，可以吸氧的。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不能住院。不能帮儿子媳妇分担负担倒罢了，还成为他们的负担，那怎么行哦。”
戴云阳很无奈，不过他也不能确定张奶奶的病到底是不是海鲜城不明肺炎，因为CT鉴别没有特异性，不能作为确诊的依据，兴许跟张奶奶说的一样，只是个普通的感冒呢。先进行抗菌治疗看看效果，这也是不明肺炎确诊必须的条件。
于是戴云阳把张奶奶推到留观室，拿来一床毯子给她保暖，上了氧饱和度检测仪，观察氧饱和度只有不到90%，明显偏低，马上给与鼻导管吸氧。
接着，戴云阳开了抗病毒、抗菌的药输液，保持水、电解质平衡。
第25章 讲故事
张小虎让戴云阳给他讲故事，戴云阳正好也想休息一下，老加班太累了，这时候本来就是他的休息时间，于是便用手机找了几个童话故事一边读一边给他讲，张小虎听得津津有味的。
到中午的时候，张小虎的母亲秋云看到家里留的字条这才急匆匆赶来了，这时候，张奶奶的烧就退了，咳嗽也好了一些，呼吸也平缓了，血氧饱和恢复到了94%，也有力气走路了。
秋云对戴云阳感激不已，结了账之后，跟儿子搀扶着婆婆回家去了。张小虎还再三说要戴云阳给他讲故事。
送走张奶奶，离接班的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戴云阳也懒得回家了，反正媳妇开始住医院，回家也是一个人，于是索性加班得了。
王冰冰捧着粉红色水瓶过来，瞧见戴云阳，好奇地问：“又主动加班啊？”
实习生赵光也关切地低声问了一句：“老师，最近你老主动加班，不会是家里闹矛盾了吧？我听说但凡家里闹矛盾，丈夫就会躲出来，宁可加班图个清净。”
王冰冰其实心里也这么琢磨来着，但不能说出来，马上冲着赵光杏眼一瞪：“说什么了？老师的家事用得着你操心吗？”
“那是，”赵光讪讪一笑，“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是太监吗？我咋不知道?”门口有人笑嘻嘻说了一句，却是于莎莎，“原来你还是一个残障人士。”
莎莎站在门口，抱着双手看着赵光，脸上的雀斑因为兴奋一个个都绽开了花。
赵光没好气的说道：“你才是残障人士。”
“我倒想是，我得有啊！你刚才说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又不是我说你，你这叫不打自招。”
“你不知道啥叫比喻吗？”
眼看两人又开始斗嘴，戴云阳挥挥手说：“行了，都别说了，开始忙活吧，没看外面一大堆病人吗？”
于莎莎吐了吐舌头，出去忙去了。
赵光对戴云阳说道：“老师，昨天我跟着吴浩主任看病，他看了好几个发烧咳嗽的流感病人，是来复诊的，说是之前开了药没什么用处，病情反而更重了，问怎么办？吴主任说，流感本来就没有特效药，病人还是不依不饶的，费了半天口舌才劝走。老师，流感真的没办法治，只能靠免疫吗？”
戴云阳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流感对症治疗也是有效果的，至少可以很大程度防止并发症，支持治疗可以帮助身体坚持到免疫系统足够强大，最终将病毒消灭。其实很多治好的流感病人没来，咱们不知道，而没治好的才来复诊，咱们看见的都是没治好的。那么多人，总不能因为这几个没治好的，就认为所有的病人都没治好。”
赵光点头说道：“这话倒也是。”
刚说到这，有护士跑进来招呼说：“学习时间到！主任请各位都到会议室去。”
每周都有固定的业务学习时间，这是院里的规定，学习内容由科室主任确定。
每天吴浩都会确定学习主题，除了必须在岗的医护之外，其他医护人员都到会议室参会。
吴浩说了今天的学习主题，是关于病毒性肺炎的治疗的，他找了一些资料，用投影仪进行讲解。
讲完之后，他说道：“大家都谈谈治疗过的病毒性肺炎病人谈谈自己的感悟。”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戴云阳很认真地听着，忽然，坐在戴云阳身边的赵光忽然抑制不住的一阵猛烈的咳嗽。
众人都怪异地望着他。于莎莎很是不高兴的说道：“你搞什么？咳嗽也不会跑一边去?”
赵光说道：“我戴着口罩的，用手捂着应该没事吧。”
“那也不行啊，有没有礼貌？这么多老师都在这儿，你还在这儿咳，昨天又出去外面浪去了吧？感冒了吧？”
“你才浪去了。”
戴云阳摆摆手，示意他们俩别吵。
众人的讨论继续，戴云阳低声问赵光说道：“你量体温了吗？有没有发烧？”
“没有量，只是觉得身上不太舒服，有点酸痛。我准备吃个感冒药来着，还没吃，估计是这两天天气变，凉着了。”
接着他又咳了两声。
于莎莎说道：“兴许是那天你抱着那癫痫病人马老三，他就不停咳嗽，他或许就患了流感，传染给你了，这是报应！谁让你那天使劲扯，把我头发都扯掉了一小撮。”
这话原本带着几分玩笑，却让戴云阳心头一动，他想起了马老汉一家都是在海鲜市场卖野生动物的。而马老汉就是重症肺炎，会不会是卫健委要求上报的不明肺炎呢？
他马上扭头对赵光说道：“你等会去拍个片看看，现在流感很厉害。别咱们讨论学习肺炎，你这边肺部感染。”
赵光笑了笑，点头说：“好的老师。”
戴云阳又问王冰冰：“那天车祸受伤发疯打人的癫痫病人一家人，包括那呼吸困难重症肺炎的马老汉，都住院了？”
王冰冰说：“都住院了，加的床位。马老汉住呼吸科，癫痫病人叫马老四，住在咱们神经内科，颈椎断了的是他哥哥，叫马老三，住骨科。”
“等会学习完了，你跑一趟，把他们三个的病例借一下，如果要问用处，就说……，就说急诊这边要补相关病历需要资料。”
“没问题，不用找借口。我去了准能借到。”王冰冰信心满满说着。
于莎莎颇有几分醋意说道：“人漂亮就是好，男人都是色鬼，见到美女连爹妈都忘了，说啥都点头，别说借病历了，就算接他们脑袋都乐意。”
王冰冰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话，李艳玲已经高声说道：“下面的人，别开小会！”
王冰冰赶紧不做声了。
学习结束，按照惯例李艳玲要做总结发言。
她清了清喉咙，说道：“院里要求贯彻全国卫生健康会议精神要拿具体措施，我们新建立了发热区，吴主任让我负责，我想了几条发热急诊的管理规定，大家讨论一下，看行不行?”
吴浩拟定的今天学习内容没有讨论新制度，没想到李艳玲根本不跟他商量，直接上会讨论，眼看她都说出来了，也不好当面反对她的提议，于是吴浩点点头：“李主任你说吧。”
第26章 你接着说
李艳玲并没有看他，端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缓缓说道：“进入发热门诊前，必须穿戴好个人防护用品，应佩戴帽子、口罩、手套。所有就诊患者均应视为潜在传染源，须采取标准预防措施。医务人员每日测量体温，如体温异常或出现发热、咳嗽等症状要立即上报，按规定干预处理。要严格落实手卫生。发热急诊接诊疑是病人时，必须做到每次只接待一例患者，检查患者体温。每次接诊发热咳嗽的疑是病人都必须更换口罩和手套……”
吴浩马上打断了她的话：“这个不现实！我们没这么多口罩和手套更换。”
“我还没说完，能听我先说完吗？”李艳玲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甚至都没抬头看看吴浩。
吴浩耸了耸肩：“好，你接着说。”
李艳玲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必须更换橡胶手套，如果物资紧缺，更换下来的口罩应该阴干后重复使用。橡胶手套应该消毒后重复使用。”
吴浩阴着脸，这次没反对。
李艳玲得胜一般扫了一眼吴浩，才有接着说道：“另外，只允许患者本人进入候诊区，家属不得入内，减少人员聚集。导医台要先对患者测量体温，将测量结果填在挂号单上。发热急诊要尽量选用一次性使用的诊疗器械、器具和物品。可重复使用的诊疗器械、器具和物品要严格按照规定清洗、消毒或灭菌，要做好诊疗环境空气、物体表面、地面等的消毒。暂时就这么多，大家再想想。”
对这几条大家都觉得应该没问题。
吴浩说道：“李主任的想法很好，不过有几个问题，最主要的是不太现实，比如广泛的消毒，必然需要大量的消毒药水，请问这些东西从哪来？李主任这种标准，估计是按照感染科的标准来的，要是我们急诊中心大范围消毒的话，需要增加额外的支出，院里未必会同意。”
李艳玲说：“这只是要求，先提高要求，才能努力去实现，总不能一开始就降低要求，那会有风险的。我们先按照这样制定，标准要建立起来然后努力实现。”
大家都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便也就同意了。
吴浩伸了个懒腰，说道：“李主任拟定的制度还不太成熟，这样吧，先发给大家，大家花时间琢磨一下然后再讨论，效果更好，今天就不再具体讨论了，学习到此为止，大家都去忙吧。”
说着，带头走出了会议室。
众人都站起来离开，于莎莎瞧了一眼吴浩的背影，低声对李艳玲说道：“李主任，吴主任这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李艳玲若无其事哼了一声。
吴浩一宣布散会，王冰冰就飞奔出去了。而赵光也跑去门诊挂号看病。
戴云阳他们回到诊室没一会，王冰冰就拿着三本病历本跑来回来，骄傲地递给了吴浩：“喏，拿回来了。”
吴浩并没有接，瞧了一眼戴云阳：“给戴医生看。”
王冰冰哦了一声，扭转身子，这才递给了戴云阳。
戴云阳赞叹道：“你还真厉害，这么快就拿到了。跨科室借病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戴云阳一边说一边翻看病历，他快速找到了CT影像，因为既然马老汉和两个儿子都有咳嗽发热症状，或许所在科室就给他们做了CT影像的，判断没错，果然都有CT影像。
戴云阳拿起来一看，不由便心头凉了半截。因为三人的胸部CT都出现了他类似上报的不明肺炎病例蔡丽雅的那种磨玻璃影。
便在这时，赵光拿着胸片报告回来了。
戴云阳从赵光的手中取过了胸片ＣＴ插在显示屏上，众人都围过来瞧，一瞧之下。他肺部有网格状阴影。
不明肺炎的影像学没有特异性，所以单纯从这一点是无法确诊是不是卫健委要求上报的不明肺炎的。
戴云阳对赵光说道：“你肺部有炎症，还是好好治疗，病好之前就不要来上班了，安心养病。”
赵光有些沮丧，点了点头答应了，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赵光去门诊开药输液治病去了。
深夜，戴云阳下班了，开着自己的二手桑塔纳回到家。
艾芬飞住进了医院的宿舍，家里没了老婆的身影，他总觉得不习惯，所以早早就睡了，竟然做了一夜的噩梦。
………………
第二天，戴云阳来到医院。
急诊大厅里到处都是人，当真是人头攒动，比过春节赶庙会还要热闹。只不过庙会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都是快乐，而现在在急诊大厅里看到的却只有焦虑不安，甚至是恐惧。
戴云阳从病人中间挤了过去，来到了护士分导台。王冰冰正在那儿满头大汗的忙活着，好些病人围着她问这问那的。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比了一个戴口罩的动作，然后把手伸出去。王冰冰立刻就明白了，马上拉开抽屉拿了一个医用口罩递给他，他马上取出，飞快地撕开封口取出，用口罩扣在口鼻上，捏紧鼻翼整理好，这才呼了一口气。
他对王冰冰说道：“怎么这么多人啊？”
王冰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比昨天的人多多了，我跟他们说了发热门诊现在也是全天二十四小时接诊病人了，请病人取那边就医，可是他们就是不听。不过也难怪，听说发热门诊那边也挤得满满的。对了，吴主任说上岗的就这么几个医生，让这么多病人等着不好，估计很快就会有命令下来，全员上岗，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
戴云阳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叫他，扭头一看，只见主任吴浩站在办公室门口，朝他招手。
戴云阳赶紧穿过人流到了他面前，说道：“主任，好多病人啊！”
吴浩说道：“是呀，刚接到刘明院长电话，让我们抽调人手充实门诊和急诊一线，尽快消化病人。这边人太多了，先暂时停止轮休吧，我已经跟李艳玲马峰他们都说了，今天轮休的都赶来上班，怎么搞的？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好多都是咳嗽发烧的。你赶紧去接诊病人吧，要尽快消化掉。这么多病人，看着心焦。”
戴云阳答应了，来到了发热急诊开始接诊病人。
第27章 心意
好在病人都比较守秩序，都按照排号来叫号进去，其他人也都安静的坐在原来的输液大厅等着，只不过凳子不够，很多人都一直站到了大门外面。
来看病的很多是咳嗽发烧的病人，所以处理程序都很简单，大多数戴云阳都让去拍了胸片CT和检验血，有一部分明显不是肺炎而是感冒的，就直接开了一些感冒药。
这一天，危重病人戴云阳就接手了三个，一个急性中毒，一个交通事故胸腹内伤，一个急性心梗，都危重得插了管。
当然这一天接治最多的还是发热病人。
一直到将近深夜十二点，病人才少了下来。
吴浩掏腰包让食堂师傅给大家送来了快餐盒饭，每人领到一份。
吴浩对大家说道：“兄弟姐妹大家辛苦了，没想到今天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我也不说什么，一个盒饭而已，表示一下心意。”
于莎莎冒了一句：“主任，那明天呢？明天还是正常值班吗？”
吴浩说道：“当然，一切正常进行。”
李艳玲却不冷不热的加了一句：“大家手机都不要关，叮嘱一下。虽然这是规矩，但我就怕有些人说自己睡死了，随时等着召唤，在我看来，虽然今天这么多人来绝对不是一个特例，很可能明天还会这么多人，甚至更多，如果是这样，那大家就得打点精神，继续应对。”
王冰冰苦着脸说道：“还要这么忙啊，又不能轮休，累都累死了。”
护士长熊胜男眉毛一竖，说道：“嫌累?嫌累就别当护士呀。”
王冰冰涨红着脸低头不敢说话了。
………………
次日，戴云阳是小夜值班，早上睡了个懒觉，起来都快中午了。
他刚准备去觅食，就收到了李艳玲的电话，让他赶过来加班，发热急诊的病人太多，值班医生忙不过来。
戴云阳二话不说开着二手桑塔纳赶到了急诊中心。
不过等他到了急诊大厅，发现并没有那么多人，虽然比平时多一些，但显然比头一天要少。
这病人就跟洪水一样，有时候是很难判断什么时候出现洪峰的。昨天为什么一下来了那么多病人，谁也没弄明白。
戴云阳来到护士站，王冰冰看见他，马上递上一个外科口罩。等他戴好，问道：“戴医生，休息得好吗？”
戴云阳说道：“还行，不是说今天很多病人吗？”
“上午的时候来了一大波，但后来疏导了一部分去发热门诊那边去了，所以咱们急诊这边就少了，听说门诊那边充实了一些医生，接诊能力增加了。”
戴云阳点头道：“原来这样，我接到电话说人太多让过来加班，来了又没那么厉害嘛。”
“嘻嘻，要不你回去呗？”
“算了，都来了，反正在家里也没啥事，再则说了，万一后面又突然增加病人，我还得跑来。”
王冰冰接着说：“昨天发热门诊和咱们急诊中心的发热急诊突然一下出现了大量的发热病人，院党委做出了决定，建立以呼吸科、传染科为主的预备队，一旦再出现昨天那样的大人流发热病人的话，预备队的医生会立刻充实到发热门诊和发热急诊，共同接诊病人，以快速消化分流，免得造成病人聚集。”
戴云阳点头说道：“这不错呀，有预案做了准备，这样咱们心里就踏实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是呀，大家都这么说，吃了个定心丸。”
戴云阳正要去急诊内科，迎面遇到了吴浩。眼见他脸上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戴云阳笑着随口问道：“主任这么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情?”
吴浩马上收敛了笑容：“没有啊，没什么开心事，这年代，整天累死累活的，那里会有什么开心事。没有没有……”
刚说到这，吴浩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根本抑制不住。
戴云阳下意识的想退后，但他还是稳住了，这样不好，反正自己戴了口罩。
吴浩咳了好一会这才止住，他用手擦了擦嘴角，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这两天有点感冒。”
戴云阳说道：“主任要不要拍个胸部CT看看？”
“不用，只是普通感冒，昨天开始咳的，问题不大，我吃了点消炎药和止咳糖浆什么的。春夏之初总是有那么点时间要咳嗽。而且，我有点发花粉过敏……”
吴浩说着又开始咳嗽，这次他用手捂着嘴，一边咳一边走了回去。
戴云阳来到了诊室，戴上口罩开始看病。前段时间在家休养治病，戴云阳还有些不习惯了，好在负责叫号的王冰冰时常跟他说笑两句。不过病人越来越多，连说笑的时间都要见缝插针了。
正忙着，桌上的电话响了，戴云阳拿起电话，是副主任李艳玲打来的：“小阳，你过来一下。”
戴云阳还是把手里的这个病人看完，这才急匆匆的交代了王冰冰让病人稍等，来到了副主任办公室。
屋里马峰正在电脑前，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着键盘书写病例，他这把年纪才学电脑是很费劲。在他的对面，李艳玲拿着一份红头文件正皱眉看着。
李艳玲见到戴云阳便招呼他坐下，将那份文件递给他说道：“你上报的三个病人都确诊为不明肺炎了，这是卫健委下发的通知，让我们立刻对已经确诊了不明肺炎病人进行隔离治疗。除了你报的三个外还有其他一些，院里面正在商议怎么做。我先通知你一声，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戴云阳赶紧接过公文看了一下，是关于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的一个通报。他匆匆看了一遍，通报上写明，这次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的病原体已经初步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国家、省、市专家组正在对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的诊疗和检测方案进行修订完善。
经过对现有患者标本进行检测，已经完成的病原核酸检测总共四十一例，需按照制定的诊疗工作方案开展全力救治，并注意隔离和自我保护，后面附有名单。
戴云阳很快的找到了自己上报的三个病例，分别是杂货店的庞大爷，服毒自杀的姑娘蔡丽雅，以及野味店的马老汉。
第28章 三级防护
戴云阳说道：“这三个病人现在都在重症监护室，要隔离治疗，是否需要跟其他病人隔开?”
“当然要，院里面已经决定，我们二楼的重症监护室病房有负压通风系统，所以全部作为新冠肺炎的重症隔离病区，呼吸科的病房作为新冠肺炎的普通隔离病区。你可能需要急诊门诊和重症隔离病区都要兼顾了。”
戴云阳问：“那是不是应该采取更严格的防护措施？”
李艳玲说道：“没错，我们按照N1H1时的防护标准执行。重症隔离区要采取二级防护，但是，在做插管等高风险接触治疗的时候要采用三级防护。不过这些设备我们急诊中心数量不多，我正在想办法筹集。你回头仔细把治疗手册再好好研读一下，要调整治疗思路，针对性开展工作。”
“目前这种新型冠状病毒还没有特效药，只能采用支持性治疗，你要多想想，开动脑筋。你很聪明，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院里让你负责的三个重症病人，一定要尽全力把他们治好。”
戴云阳点头，心想怎么会是李艳玲来交代自己这一切?不是应该主任吴浩来说的吗？他下意识朝着吴浩办公室方向瞅了一眼，而就这一眼便让敏感的李艳玲立刻发觉了，也或许她原本就想跟戴云阳解释一下这件事。
她说道：“这个通知院里面刚刚下发，我刚刚拿到手。正好吴主任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所以情况紧急，我就先做安排部署。”
戴云阳想起先前还见过吴浩，怎么没多久他又溜出去了？到底干嘛去了，真是神神秘秘的。
戴云阳问道：“马大爷好像转到呼吸科住院了，并不在我们重症监护室。而蔡丽雅之前不是我经手治疗的，我只给她插个管，看到了她的病历而已。您刚才说的意思是，以后这三个病人都划归我来治疗吗？”
李艳玲微笑点头说道：“没错。咱们二楼重症监护室里的非新冠病人全部转移到院里其他的科室的病房重症监护室去了。马老汉是重症新冠病人，需要隔离治疗，所以转到这边来。另外蔡丽雅这个病人是主动要求你替他治疗，我忘了告诉你。”
戴云阳一愣，说道：“她干嘛让我替她治疗?我又不认识她。”
“是她爸爸跟她女儿说了，说你这个医生非常耐心，而且还跟他聊天来着。他就一下认准了你，当得知主治医生不是你的时候就坚决要求换成你。我觉得一般来说病人的想法不应该过多考虑，病人也不能挑医生，但这个病人有些特别，她经受了感情的创伤，这时需要我们给予更多关怀的时候。所以我跟马峰主任商量了，他也觉得这样挺好，所以决定换成你，你没意见吧？”
听到提到自己，马峰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冲着戴云阳笑了笑，又接着忙。
李艳玲又接着说道：“几个病人都交到你手里，你可以对照着治疗，积累经验。”
说到这儿，她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声音也压低了：“在我看来，这个病估计会有进一步蔓延的趋势，咱们得做好思想准备。”
“啊，难道已经发现人传人的证据了吗？”
李艳玲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已经有这样的迹象了，我们正在收集相关的证据。”
说到这，她语气一顿，又说道：“这些你不用太操心，你集中精力把这三个病人治好就是一件大功，毕竟这个新冠病毒还没有特效药，又是三个重症病人。从目前其他医院治疗情况来看，新冠肺炎重症病人非常不好治啊，你要有信心，同时也要有思想准备。三个病人的病历你现在的权限没法看，我们会跟医务科联系给你授权的，这件事会尽快落实。”
戴云阳说道：“那这文件我能不能拿一份?”
“文件就这一份，你用手机拍个照吧，但是先不要传出去。”
戴云阳赶紧掏出手机拍了个照片，这种重要的资料，手里有一份才能感到踏实。他出来后回到了诊室，但是告诉王冰冰暂时先不要叫病人进来，自己得先琢磨一下三个病人的治疗。
戴云阳马上在网上调取三个病人的病历，只有庞老板的病历他能看到，马老汉和蔡丽雅他现在是看不到的，还没有得到授权。
他先把庞老板的病历拿来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又拿出前两天下发的来那本《治疗手册》，翻看上面的治疗方案。
这小册子相对比较简单，只是做了一些原则性的提示，但这种画龙点睛的提示对一个成熟的医生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努力，毕竟这种病还没有特效药。
戴云阳根据小册子很快调整了庞老板的新的治疗方案，而就在这时，他的电脑想起了嘀嘀的通知声，有两份病例授权他可以看了，当然是马老汉和蔡丽雅的。
戴云阳先打开了马老汉的病历，主治医生已经换成了他的名字，他大致看了一下之后同样开始按照治疗手册调整治疗方案。他处理完之后正准备看蔡丽雅的病历，忽然心头一动，总觉得这个病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又把病历拿出来反复看了看，突然他目光落在了病人基本情况一栏上。奇怪，籍贯是四川南部，并不是湖北武汉。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当时在病房曾经听马老汉说他是到武汉来跟他们一起过年的。这还不是关键，关键的一点是，他记得马老汉还说过，他反对野味，不赞同他们开野味店，所以他们一家人遇到车祸都住院了，他还说别指望他会替他们照顾野味店，因为他根本就反对这门生意，那这是否也就意味着马老汉根本没有跟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有接触呢?
戴云阳感觉这个发现让他头发都立起来，立刻站了起来，冲了出去，快步来到了李艳玲办公室。
李艳玲却不在，马峰还在那儿一指禅费力的打着字。戴云阳问道：“马主任，李主任到哪去了？”
马峰头也不抬，朝隔壁吴浩的办公室比了比手势。
第29章 不得而知
戴云阳马上来到了隔壁吴浩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看见李艳玲果然在吴浩办公室的高低床上坐着。吴浩的办公室没有其他沙发，两根凳子也堆满了书，来的人就只能坐高低床下铺。不太整洁干净，所以李艳玲基本上只是屁股沾在边上，并没有真的坐在上面，那姿势看着着实让人感到有些费力。
吴浩看见他便招呼道：“正好你来了，我还想叫你呢。坐吧！”
戴云阳也在那张高低床下铺坐下，距离李艳玲保持了一个人的间隔。
吴浩说道：“刚才李主任将院里转发的卫健委的通知已经跟我说了，我知道你上报了三个病人，已经确诊为新冠病毒。这是一个新型冠状病毒，就像当年的非典，第一次出现，它到底有多凶狠我们不得而知，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相关部门正在制定修改新的治疗方案，在新方案下发之前我们只能按照上次下发的治疗手册来进行治疗，具体就由李艳玲主任来主抓。所以后面有什么事情你就向她汇报吧。我们已经商定，李主任和马主任一起负责重症监护。”
戴云阳心里嘀咕了一下，那这样一来，急诊中心一大半都是由李艳玲来负责的。你这主任岂不是要被架空了一大半，只剩外科的一小摊子。
戴云阳并不是喜欢议论八卦的人，领导这么交代自然有领导的道理，于是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向李主任汇报的。”
吴浩点点头说道：“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关于我上报的那三个病人中的马老汉的事情，刚才李主任说把这个病案交给我，我想起了一些事想跟她说，听说她到这边来了，我就过来了。”
吴浩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挥挥手说：“那你们就过去说吧，我这边跟李主任也说完了，我还要出去有点事。”
李艳玲赶紧站了起来和戴云阳退出了屋外。
来到外面，李艳玲一脸的得意之色，对戴云阳说道：“他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身为主任又不干主任的工作，真没法说他。他不干，这么多事总得有人干吧，其实我是不想揽这一摊子的，被别人私下里嘀咕，说我想抢班夺权。其实哪是我想这样，是他不愿意负责，而我又看不下去。谁叫我就是这么个人呢，如果都撂挑子，受害的只是病人，还辜负了病人的信任。”
戴云阳没敢做任何表态，就只是在后面跟着。不过他心头倒也有几分赞同李艳玲的说法，吴浩的确不太爱管事，能够推就推，能够甩手就甩手，虽然对年轻的医生的成长很有帮助，但是有时候有很多重大事情是的确需要有一个人出来担当，并领着大家往前干的。
来到了李艳玲的办公室坐下之后，李艳玲很豪迈的挥了挥手说：“坐吧，马老汉那你发现什么了？”
戴云阳说道：“我发现马老汉并不是华南海鲜市场的密切接触者，因此，他会不会是人传人的一个证据?”
李艳玲顿时心头一震，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下坐起来，全神贯注的盯着戴云阳说道：“你说什么？”
戴云阳刚要说，李艳玲马上又一摆手说道：“咱们到重症监护室去看一看马老汉，再进行查房会诊，有什么事再说。”
说着眼睛瞟了一眼还在专心致志打电脑似乎对他们的说话充耳不闻的马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戴云阳立刻明白了，李艳玲是担心自己说的这个事情让马峰听到。
很显然，她也了解到了这件事有多重要，因为现在一直在寻找人传人的证据，如果确实发现了这样的证据，那将会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会对整个防疫工作产生重大影响。
这李艳玲一门心思想闯出一番事业有所作为，对她来说，这无异于一个有极其强大摧毁力的武器，如果这场功劳挂在她名下，将来取而代之成为急诊中心主任也就指日可待了，难怪不愿意把这样重要的消息分享给马峰。
对于戴云阳来说这也是好事，因为他更在意的是事情本身，而不是事情带来的好处，谁当主任关系不大，反正他也当不了。
出到了门外，戴云阳跟着李艳玲上到三楼和四楼，这里已经改成了新冠肺炎重症隔离区，挂上了牌子，也增加了保安。只是还没有更多的新冠病人入住。
这里就比下面大厅熙熙攘攘安静多了。她走到走廊窗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站住，回头看着戴云阳走过来，然后才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马老汉已经确诊为新冠肺炎的确诊病例，但是按照下发的治疗手册上面的标准，必须有华南海鲜市场的接触史，可是马老汉是四川人，他是到武汉来跟几个儿子过年的。我亲耳听过他们当时的争论，就在急救室，马老汉说他原本就反对儿子开野味店，所以他不会替他们看店，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这就说明他从没有接触过华南海鲜市场，尤其没有接触过野生动物。”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身上的新冠病毒就不可能是从华南海鲜市场感染的，或许就是家庭内部的感染，才让他感染上的，这是否也就意味着，这个新型冠状病毒存在人传人的情况。”
李艳玲心头一凛说道：“这个消息非常重要。对了，我们得找马老汉进行下核实，看到底他有没有直接或间接接触过华南海鲜市场。”
得到这个消息，李艳玲甚至顾不上等待呼吸科把病人转过来了，马上叫上了几个护士，取出了二级防护服穿戴好，直接跑去呼吸科。呼吸科当然已经得到通知，正着手准备把病人转过去，没想到急诊中心这么积极，主动来迎接。当下二话不说便办理了交接，把病人转交了急诊中心重症监护室。
把马老汉推到了重症监护室，相关监护仪器都设置好，液体也输上了之后，李艳玲便让其他医护退出去了，只留下她跟戴云阳。李艳玲亲口核实了这件事，果然马老汉明确的告诉了李艳玲，他从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市场，也没有接触过家里的任何野生动物，或者相应的物体。
这一番询问让李艳玲更是兴奋，看来这个病例确认并没有接触史，应该可以作为人传人的重要证据。
第30章 隔离收治
她对戴云阳说道：“这个发现先不要跟任何人说，免得引起恐慌，我马上向院里汇报，我要亲自去找刘明院长。”
说着李艳玲匆匆的走了。
戴云阳复查马老汉、庞大爷和蔡丽雅的病情。
他来到蔡丽雅的病床前时，蔡丽雅已经有些清醒了，一下子没认出戴云阳，因为戴云阳带着厚厚的口罩，还穿着全套的防护服，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他一说话，蔡丽雅就听出来了，高兴的朝他点头。
戴云阳告诉他们，他们的主治医生已经换成自己了，这让蔡丽雅更是高兴。正在戴云阳忙碌的时候，忽然电梯里叮当一声响，推来了一个病人。戴云阳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自己先前在泌尿科帮忙筹备插管的那个像小山一样胖的病人，跟着过来的居然还有泌尿系统的主任廖主任。
看见戴云阳，廖主任明显愣了一下，一下子没认出来，因为戴云阳穿着全套防护服。不过戴云阳朝他招呼之后，他还是马上听出来是他，高兴地说道：“已经穿上行头了？厉害，正好病人转给你们，你办一下交接吧。”
戴云阳忙说道：“我可办不了，你得去找护士长交接。对了，这位病人怎么了？怎么也要转到我们这来？”
戴云阳已经发现病人呼吸急促，喘的跟拉风箱一样，嘴唇发干，显然呼吸困难。
廖主任让护士把病人先推进去，对戴云阳说道：“这病人咳嗽好几天了，呼吸困难，他太胖了，这种胖子一旦有呼吸窘迫症是很危险的。前两天我们给他做了肺泡灌体液送检，今天也得到了通知，属于新型冠状病毒确诊病例，按照院里的要求，转到你们重症监护室统一隔离收治。”
戴云阳愣了一下，问他：“那这胖子也是华南海鲜市场密切接触者吗？”
“是的，他是那儿的批发商，专门批发野味的。”
戴云阳向周看看，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们给他治疗的医护人员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的?——我是说咳嗽发烧，疑似新冠肺炎的症状。”
“没有，——怎么了？你怀疑这病人传人吗？不是说还没有发现这方面证据吗？”
“今天我发现了一个病例很特别，所以随口问一下。”
“怎么回事？”
戴云阳正要说，可是忽然想起李艳玲交代，让他先不要说出去，马上又转口了，说道：“还没确定，只是怀疑，还不能乱说。不过提醒你注意一下。如果有类似感冒发烧症状的，最好去做一下相关检测，免得病情严重。”
廖主任摸了摸下巴，说道：“你不提醒我还没注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是有几个医生护士这两天咳嗽发烧，其中有一个小护士病的比较严重，都起不来床了，请假在家休息呢，不会真的那么玄乎吧。”
正在这时，护士长上来了，跟廖主任办了交接之后，把病人收下了。廖主任朝戴云阳挥手，但是戴云阳明显看得出来他脸上笑得有点僵，刚才戴云阳的提醒让他平添了一份心事。
紧接着又有几个其他科室确诊的病人送到了急诊中心，已经将近满员了。急诊中心的重症监护室只有十一张床，只剩下两张还空着，再来病人就麻烦了。
院里召开紧急会议，主任副主任都要求参加。吴浩带着李艳玲还有马峰参加了会议，回来之后立刻召集医护人员开会。
李艳玲瞧了一眼吴浩说道：“吴主任，要不我来传达会议精神吧?”
吴浩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行啊。”
戴云阳在下面看着，心里犯嘀咕。主任吴浩不作为不管事，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李艳玲太强势。现在这种会议，应该是由主任来说话的，她却抢在了前头，这在戴云阳看来至少是不适合的。
李艳玲清了清喉咙，扫视了一下会议室的角落，提高声音说道：“刚刚院里召开了紧急的院务会，传达学习卫健委的通知精神，现在大家都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前些日子新闻播报的华南海鲜市场出现的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已经确认属于新型冠状病毒引起的肺炎。目前确诊的有四十一例病例，在我们院就有十六例，其中重症病人收治在我们急诊中心二楼的重症监护室。”
“按照院里要求，急诊中心二楼将隔离成专门新冠肺炎隔离治疗病区，非新冠病人将转移到其他科室。重症隔离病区采取二级防护，实施插管等直接接触病人的医护要采取三级防护。发热门诊和咱们急诊中心的发热急诊的医护人员要采取一级防护。”
“会后院传染科的护士长会过来教大家防护服的穿戴。这有很多讲究，可不像你平时穿衣服那么简单，任何一步都有严格要求，一旦错误或者没做到，害了你自己不说，还可能会害别人，因此提醒大家注意。”
“上次我在会上提交讨论的发热门诊的工作规章制度将进一步扩大，适用于重点隔离病区和急诊门诊，并且要进一步细化。这个工作我正在办，争取今天能拿出来。每个人要绷紧一根弦，这可是一场硬仗……”
一旦开讲便滔滔不绝，一直说了很久。
好在戴云阳今天是值的夜班，要到深夜十二点才下班，所以也就无所谓。好多值早班的都超过了时间，走不了，很着急，频频的掏手机出来看时间，李艳玲却还是不管，依旧高谈阔论。直到旁边的吴浩也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她这才收住。
吴浩没再说什么，直接宣布解散。
传染科护士长接着过来教大家如何正确穿戴防护服。大概费了一个小时，都掌握了。不复杂，关键是很繁琐。护士长熊胜男还把程序打印成表贴在了男女更衣室。
戴云阳穿着一级防护服在急诊门诊值班，包括医用口罩、隔离衣、工作帽、还有橡胶手套。病人很多，前所未有的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发热咳嗽病人。
刚开始戴云阳还担心自己穿着从头到脚一体防护服会把病人吓着，可是他很快发现病人有很强的适应性，很快就适应了他们古怪的装束。因为不仅他一个，所有的医护人员全都是这样，病人和家属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直到深夜下班人才少了一些。
戴云阳交接完班之后便开车回家，回到家发现茶几上有张纸条，是老婆留下的。
第31章 一箭穿过
现在都已经有手机了，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微信方便的很，可是艾芬飞却还是喜欢留纸条，手写的纸条更能够传达情感。
他拿起纸条一看，写的是“把伙食开好一点，如果我回来发现你瘦了，你可得给我小心哦！”
纸条下面还画了两颗心，一箭穿过。
戴云阳心里暖暖的，老婆回来过，肯定拿换洗衣服，洗澡什么的，却没跟自己说今天的事，于是决定打个电话跟她说说。
戴云阳拨通了夫人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传来艾芬飞朦朦胧胧的声音：“我刚睡着，干嘛呢？”
戴云阳忙说道：“不好意思，我刚看到你的字条，以为你才回去，应该还没睡或者在值夜班呢。”
“我跟你一样值的是夜班啊。好困！”
“那长话短说，今天下发了卫健委的通知，不明肺炎确定了病原体，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这个你知道了吧？”
“废话，你都知道了，我在传染科的还能不知道吗？我们早就传达了，——就为这事把我吵醒?”
戴云阳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是我想跟你说一个重要的事，——我有三个病人已经确诊是新冠肺炎，但其中一个病人明显没有华南海鲜市场的接触史，因为他家人是华南海鲜市场的野味销售商铺，就想当然的以为他也是。实际上他不是，他是来看他儿子的，而且他明确反对儿子开野味餐馆，从来没去过华南海鲜城，这点我们已经找他当面再次确认了。”
电话那边原来睡意朦胧的艾芬飞突然一下来了精神，说道：“真的?可靠吗？”
“当然可靠，我已经跟院领导汇报了，并且已经报上去了，我想跟你先说一声，如果这个消息确实的话，那就说明没有华南海鲜接触史也可能染病，这马老汉就是家庭传染，这就说明存在人传人了。现在卫健委正在查找相关证据，不知道我提供的证据能不能有所帮助。”
艾芬飞迟疑片刻，说道：“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好，我马上跟我们医院的领导也汇报一下，大家可能需要更加密切注意防范，以防人传人。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做了防范，就担心会出现人传人，因为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找到证据，万一找到证据才防范可能就晚了。好了，不跟你聊了，我挂了。”
戴云阳说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很担心你哦……”
艾芬飞已经没有心情跟他谈情说爱了，只是简单嗯了一下便挂断了电话。
戴云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自己的这个消息能够提醒妻子注意更好的防范，避免感染，那也是好的。
晚上戴云阳又做了一些梦，起来觉得有些头昏眼花，想在床上睡个回笼觉，却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提前去上班。
他刚到医院李艳玲就把他叫过去了，兴奋的说道：“你昨天提供的消息太重要了，我上报给领导，院领导立刻指派医务科再次进行核查，确认马老汉的确没有任何海鲜市场接触史。他们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证据，类似的证据他们还从没见到过，他们会密切关注，要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的。”
“那我们是不是要先按照人传人这种可能采取防范，以免真的存在？”
“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而且我跟吴主任说过，他还是老样子，说既然这项工作交给我来办，那我去进行操作就行了。他放心我还不放心呢，我已经跟院里的要求了调拨防护服，因为我们急诊中心的防护设备用不了两天的，没有的话我们就惨了。”
戴云阳说道：“那赶紧联系购买啊。”
“总务处正在办这件事，院里面已经要求了，作为头等大事优先处理，要多渠道的购买防护用具，确保一线医护人员人身安全。今后你重点负责重症监护这一块，不要两头兼顾，忙不过来的。”
戴云阳马上说道：“那急诊门诊接诊这一块呢？”
“你要兼顾，现在病人这么多，能抽的医生护士全部都要上阵。不过这么下来，我估计以后轮休都不行了，得想办法在医院附近找个宾馆让大家就近休息，全天候值班。尤其是你昨天提供的可能存在人传人的证据，更让我坚信了这一点，我相信一旦确认传染，将会有大量的病人涌入医院，因为但凡有点症状的，都会担心是不是染上了新冠肺炎，那样我们医院不采取相应的措施会整个垮掉的。”
议论完，戴云阳跟着李艳玲和其他医生去重症监护隔离区查房。
现在查房已经一分为二了，普通留观室是普通病区，是由吴浩亲自负责带队去查房。而李艳玲和马峰则带着重症监护室的病人的管床医生，重点负责重症隔离病区的相关肺炎病人的治疗，以避免交叉感染。
他们在更衣室里，按照二级防护程序穿上蓝色隔离服、白色防护服，戴上手术帽、护目镜、手套和脚套，相互在防护服上写上名字，然后进入了污染病区。
病区已经有九个病人了，只剩下两张床还空着。戴云阳刚上班，还来不及了解病人的情况，跟着查房的时候他才吓了一跳。因为三个病人基本上都没有任何好转，甚至病情都加重了，尤其血压饱和度都出现了明显下降。
马老汉下降得最厉害。神志开始出现昏迷，烦躁，呼叫他已经不能做出应答。戴云阳用镊子尖戳他的大腿，没有任何疼痛反应。全身湿冷，唇紫绀，脖子强直。
李艳玲立刻做出决断，给马老汉插管，使用有创呼吸机，就这样才勉强将血压饱和度提升了上来。
接着查房服毒自杀的女孩蔡丽雅，她的中毒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救治，但是肺炎却越发沉重了。查完房出来，戴云阳见到了蔡父，他发现蔡父的咳嗽也更加的严重了，于是让他去门诊挂号，挂呼吸科，要求做一个新冠肺炎的检测。
蔡父惶恐不安的答应了，虽然他听不懂，不知道这是用于什么目的，但他已经不去管了，他对戴云阳充满了信任。也正是如此，他才把女儿的主治医生坚决要求换成了戴云阳。
这一天戴云阳值的是白班，在急诊门诊接诊。
傍晚他正准备下班，忽然电话响了。重症隔离病房的护士站值班护士焦急的说道：“戴医师你快来，庞大爷的血压饱和度掉得很厉害，憋气，嘴唇紫绀。”
第32章 室颤
戴云阳立刻飞奔上楼，迅速换好隔离衣进入隔离病区，来到庞大爷的病床前。
果然血压饱和度都已经掉到了百分之八十。
戴云阳立刻撤掉高流量吸氧，换成无创呼吸机，但血压饱和度一直上不来。心脏随时有可能停跳，处于危险边缘。
这时，吴浩、李艳玲和马峰都全部过来参与救治。
忽然，心电监护上庞大爷心电波抖得跟筛糠一般。
室颤！
吴浩沉声道：“快拿抱球准备通气！”一边说，他一边打开除颤仪，定位，选择除颤模式，亲自上前进行电除颤。
戴云阳和男护士康庄则披挂上阵，穿戴三级防护服进行胸外按压心肺复苏，李艳玲指挥护士肖娟给与强心药注射。
可是种种措施都上了之后，室颤还是一再出现，就好像死神在跟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似的。
就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绝望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庞大爷的室颤突然就消失了，心电波恢复正常。各种生命体征也开始好转。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种近乎于虚脱的感觉。
他们来到医护休息室讨论这个病案。
马峰冒了一句：“这个鬼病毒怎么那么狠？我还以为这庞大爷挺不过去，居然还挺过来了。”
李艳玲说道：“不是他挺过来了，是这个病太诡异了，跟挺不挺过来没有关系。说实话，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病。”
吴浩不满地横了几个人一眼，说道：“别说的那么吓人，按照你们的说法，可以改写鬼故事。”又扭头对戴云阳说道：“你说实话，你觉得这庞大爷能不能挺得住？”
戴云阳想了想，摇头说道：“我觉得很难，庞大爷患了冠心病九年，这身体原本就不好，有基础病，感染新冠病毒，更加容易导致呼吸衰竭和低氧血症诱发室性心律失常、心脏骤停。他住院以来，病情逐渐加重，氧合指数从入院时171降到了昨天的68。一直给与无创呼吸机和高流量吸氧交替使用。血氧饱和曾一度改善，这之前，血氧指数更是降到了53，接着连续发生室颤。说真的，能救过来我都不相信。”
………………
换班，戴云阳终于可以回家了。
当他换了衣服，拿出手机才发现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老娘从北京打来的，还有微信视频要求。
刚才手机没带，现在看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于是戴云阳决定暂时不回电话，明天早上再说。
劳累了一天的戴云阳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中却全都是插管和正在抢救的庞大爷的样子。
他耳边响起马峰的话，他也感觉这个病毒真的很诡异，你以为它不怎么样的时候，它就会像恐怖的野兽那样突然发出致命的一击。而当你感觉要认输放手，它却忽然偃旗息鼓，悄然退去，弄得你一头雾水。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这种病毒的可怕。
如果这样捉摸不透的病毒真的存在人传人的话，那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灾难。
第二天。
戴云阳醒得很早，天刚亮就爬起来洗漱完毕，开始准备上班。不过看看时间还比较富裕，便决定先给老妈打个电话，问问啥事情。昨天催命似的那么多电话和微信，而今天早上却又没了消息，看来不是特别着急。
不过老妈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就算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她想跟儿子说话，只要儿子不接电话，一口气能打上七八个，而且还要联线微信，连通之后其实没啥事，就聊聊天。因此戴云阳并没有特别的紧张，等到了现在才把电话回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声音有些嘈杂，戴云阳问道：“妈，你在干啥呢？”
“我在菜市场买菜呢，怎么啦？有事吗？”
一听这话，戴云阳就知道老娘其实没什么大事，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便苦笑说道：“啊，昨天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还连线视频啥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呢。”
母亲这才如梦初醒的说道：“对对，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呀。对了，你昨晚咋不接呀？没出什么事吧？”
“当然没出什么事，我在加班呢，手机放在办公室了，有个病人病得很重，我们在抢救。”
“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半天不接电话。其实也没啥事，就是问问你们，上来北京过年机票买了没有？春运期间机票紧张，得赶紧定啊。”
如果这话是在几天前问，戴云阳或许会告诉母亲这就定。而现在他不敢这么说了，昨天李艳玲的预测让他清醒，如果真的存在人传人的话，那就可怕了。而现在全国已经进入春运，现在的交通运输工具这么发达，火车，飞机，轮船，长途大巴，满满的都是人，一旦人传人，戴云阳简直不敢相信会成什么样子。
而昨天晚上抢救庞大爷的一幕更是让他心惊胆战，这新冠病毒居然能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而这之前听妻子说他们医院的一个新冠病毒病人已经死了，那时戴云阳还没有确切的感受，现在他才真切的感受到这有多么可怕。这样可怕的病毒人传人，那将会是一场灾难，面对这样的灾难，估计医生要想有时间去休假过年基本不可能了，从以往经验便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
所以戴云阳用自己最觉得无可奈何的语气叹了口气，对母亲说道：“妈，不是我不想来，最近看病的病人特别多，真的不是你能想象的，多了好几倍，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在加班了，我估计今年休假是回不来了……”
戴云阳还想继续跟母亲解释一下自己走不开的理由，那边母亲已经爆发了：“你说什么？回不来？怎么回事啊？你都已经两年没回家过年了，你还知不知道你妈长得什么样子?还记不记得你爸有多高？我们家门朝哪开？”
戴云阳心头便是一阵冰凉，这是母亲要开始数落的节奏。每次这种情况，就没有他插话的余地了，他只能听着，而且还不能没有反应，不然老妈会说得更加厉害。
第33章 让我进去
果然呀，只听那边老妈连珠炮一般开始数落：“我早就说过，你这儿子简直跟没养似的，小时候还听话，大了就不听话了。尤其是娶了老婆，压根就不管老爹老妈，跟丢了似的。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你去学医，更不该同意你留在武汉，哪怕到北京扫大街也强，至少我跟你爹还能看得到你。现在呢，养个猫狗还能在身边转着圈，养个儿子那么大，平时面都见不到也就罢了，过年都不能回来，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戴云阳一边留意着时间，一边听着母亲的数落，还不时得陪笑劝解两句。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上班就要迟到了，这才无可奈何地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妈，你别哭，我去给领导请假行不？我一定去请假，如果领导批假了，我才敢离开啊！不然擅自离开，会被处分的，你也不想这样吧。”
“当然要跟领导请假啊，不过你不许骗妈，你得写个假条，他不批假你也得让他签字，这样我心里才好受。”
“好，我知道了妈，领导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都拍一张发给你，好吗？挂了，要不然我迟到了。”
那边又絮絮叨叨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戴云阳决定尝试一下，母亲说的也是实话，她想跟儿子过年天经地义，自己去年已经值班了，今年按理说是可以轮休的。
他决定到了医院就打一个请假报告，要求回家过年。他相信，如果没有新冠肺炎，或许他的请假会得到批准，但是现在他不敢确定。
可是当他来到医院之后他就知道，他甚至连写假条的时间都没有了。因为医院站满了人，连急诊中心外面的院子都是病人，门诊部那边更是人头涌动，好像整个武汉的人全都跑到医院来了，一张张都是焦急的脸。
戴云阳只好高声的说：“请让一让，我是医生，让我进去。”
这样他才得以通过，匆匆的来到了急诊中心门口。到了这才发现，这里开始实行限员，叫到号才能进去，几个保安已经用几张桌子将门口堵住了，只留下一个人能进去的地方。
看见戴云阳，保安认识他，赶紧把他让了进去，进到里面倒是没有那么多人，导医台王冰冰看见他，赶紧递了个口罩，说道：“戴医生，你来啦。”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比昨天还多。”
“可不是吗，你赶紧去忙吧，好多病人都等着看病呢。你幸亏现在才来，你要是早来半小时，恐怕连大厅都进不来，人太多了，院里面把所有的保安都叫来，把病患疏导出去，叫到号的才能进来等候，就这样才能把大厅里人控制住。不过我估计控制不了多久，因为外面好多人都闹起来了，都觉得这样不公平。”
戴云阳说道：“为什么一下这么多人?”
“你昨天一直在忙，可能都没空看新闻吧？昨晚上新闻已经宣布了，有可能人传人，所以都跑到医院来了。”
人传人确定了？
戴云阳顿时明白了，也有些纳闷，而且怎么自己竟然茫然不知，也没人告诉自己。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昨晚上一直加班抢救病人，他一直忙到了深夜，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了，虽然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可是也是闭着眼睛，根本没时间看新闻的。
而今天一大早就光听老妈在那唠叨了，甚至都没有空拿手机看看新闻，自然不会知道。妻子也不在家，更没有人告诉自己，所以现在才到了这个消息，很是惊讶。
因为旁边还有不少的病患一直在不停打岔，想找王冰冰咨询事情，所以戴云阳决定去找李艳玲。
他来到了李艳玲办公室，里面却没有人，问了护士才知道李艳玲也在急诊内科那边，看来连主任都上阵。他又瞅了一眼吴浩的办公室，也是开着门没有人的，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岗位上去了。
戴云阳快步来到了自己的诊室。
原先赵光坐的位置坐着李艳玲。戴云阳赶紧招呼，李艳玲让护士先让病人暂时不要进来，对戴云阳说道：“昨天后半夜得到消息，卫健委确认新冠肺炎可以人传人，你上报的病例作为重要的一项证据。除此之外还发现了其他人传人的证据，包括有的医院发现医护人员被病人感染，他们有一部分从没去过海鲜城，没有直接接触史。”
“昨晚晚上新闻播报出来了，今天天没亮好多人都来了。大多数都是发热咳嗽的病人，就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得的那种病。跟他们解释也没有用，让他们不来更没有用。对了，重症隔离病区那边我刚刚去转过，你的几个病人病情基本稳定，没有进一步恶化，但也没有好转，所以暂时不用上了，先把门诊这边处理了，中午再去看看。”
李艳玲甚至没有等戴云阳对她的话作出反馈，并立刻叫护士请一病人进来开始接诊。
戴云阳也就没办法再对这件事提任何问题，当然也没有办法打书面请假报告。
病人实在太多了，到了中午病人依旧有增无减，好在院里面增派了人手，把一些后勤人员也派到门诊和急诊这边维持秩序，才控制了局面，没有让更多的人进来。不然不仅看病是问题，说不定还会闹成踩踏事件，那就麻烦了。
中午，李艳玲对戴云阳说道：“先去吃饭，吃完饭到重点监护室去查房，你准备一下。”
说着李艳玲匆匆的走了，戴云阳趁这个功夫，赶紧在电脑上飞快的打了一个请假报告，要求春节休假。
虽然他现在更加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老娘的脾气他知道，看不到纸上的东西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打好之后打印出来，拿笔签了字，折好放在怀里，快步出来，小跑着来到食堂。
医护人员都是换着班来吃饭，饭堂里医护人员并不多，李艳玲和吴浩都在吃饭。
第34章 没有怨言
戴云阳急匆匆的打了饭，要平时他是不会坐在领导他们这张桌的，他不太习惯跟领导坐在一起，那样会让他感到很别扭。而现在没办法，坐下之后，掏出请假条便递给了吴浩：“主任，我想春节回北京过年。”
吴浩接过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望向戴云阳。
戴云阳红着脸说：“没办法，我老娘两年没见我了，我爸身体不太好，今天老娘都哭了。我知道这个节骨眼我走恐怕不适合，主任决定吧，你要放我走我就去，不放我也没有怨言。”
李艳玲不满的将饭勺扔到了饭碗里，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气呼呼的对戴云阳说道：“你怎么搞的，这时候请假，没看到病人都堆成山了?你手里的几个新冠病人还没有一个脱离危险，都在重症监护室躺着，你要走了，这摊子给谁呀？”
戴云阳正要说话，吴浩却已经取出了笔，飞快的签了字，说道：“没事，你去年没有休假，大年三十都在值班，今年按照规矩应该休息，你去吧。”
李艳玲更加不满的对吴浩说道：“你怎么能批假呢？现在正缺人手，院里面甚至都准备把在轮休的医护人员都叫回来了，你这时候还放人，啥意思呀？”
吴浩低头吃饭：“不是还没有取消嘛，等院里取消轮休再说，在没有得到通知之前正常运行，该休息就得休。累死只有自己知道，真的累趴下了，恐怕连烈士都未必能捞上一个，还是去陪爹娘过一个年实在。”
“你！”李艳玲气得脸都绿了，“你这是散布消极落后的思想！亏你还是领导！——不吃了！”
端着饭碗气呼呼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又扭头对戴云阳说道：“吃快点，还赶着去查房。”
戴云阳连忙答应，把吴浩签了字的请假条揣到怀里，说了一声感谢。然后飞快的把一碗饭都吃光了，吃得太快，都差点噎着了。
戴云阳飞奔着来到急诊中心二楼，可是他并没有看见李艳玲，问了护士说还没上来。
戴云阳真是有些无奈，刚才跟催命似的，现在却没见到人。不过也正好有这个空档。他马上拿出那张签了字的请假条放在窗台上，掏出手机拍了个照片，然后发给他老娘。想了想，又转发给了妻子艾芬飞，加了一句话：“院领导已经批准我休假了。”
很快艾芬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刚一接通，艾芬飞电话里的咆哮声甚至连护士站的护士都听到了，纷纷朝这边张望：“你怎么搞的？不是说好了在武汉过年不回去了吗？你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这会儿又请假回去过年，你到底说话算不算话?”
戴云阳好不容易等她的咆哮声暂停，这才小心说道：“我妈打电话来都哭了，说两年不见到我了，我想想要不打个报告。其实我觉得单位可能不会批的，没想到竟然批了，原本想来搪塞老妈的，但领导居然批了，所以就问问你，你那边能不能请得到假?”
艾芬飞声音有些沙哑，也不知道是这两天上火还是喝水太少，嗓子发干：“你这不是说笑吧？现在是新冠肺炎疫情，病人跟海啸一样来，挤得医院满满当当都是。我不相信你们医院没有病人，这时候能请到假吗？昨天晚上院里面就已经正式通知了，所有轮休一律取消，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必须全员在岗，连院领导都要以身作则，更何况我们，你说我能请到假吗？”
戴云阳说道：“要不你试试呗，我原来也以为我请不到假，原本是想拿请假条让领导批一个不同意，好搪塞老娘那边，没想到领导很痛快就答应了。说不定你打一个假条，你们的科室主任兴许就同意了呢?”
“就算同意我也不能走啊，我手里好几个病人都是属于危重症，我走了他们的命可就交代了。”
“别说的这么严重吧，医院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医生，缺了咱们地球还不转？”
“说好了在武汉过年，你却突然变卦，你现在想去陪你妈，那你去吧，我走不开，这次是真的走不开，不信你到医院来看。”
戴云阳根本不用去看也知道老婆绝对没有欺骗他，医院现在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艾芬飞很生气的把手机挂了。戴云阳觉得可笑，好不容易有一个年，居然赶上了肺炎。看来医生这行当还真是奉献在前，别指望能跟正常人一样过日子。
这时戴云阳老娘的电话打过来了，刚接通，便传来一串的笑声：“好好，你们领导真是开通，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我还担心要费点口舌呢！太好了，你能遇到这样的领导真是福气，既然领导批准了，你们俩就赶紧买票了。对了，芬飞那边也请到假了吧？她可不能掉链子，你们俩得一起来，咱们今年还要照全家福呢，这可是我跟你爸结婚三十周年的庆典，可不能缺人。”
戴云阳几次话到嘴边，想告诉母亲自己老婆那边请不到假，她去不了北京，但是听着母亲这么高兴，快乐得像个小孩子，戴云阳把话咽下去了，先等两天吧，找个时候再跟她说，先让她高兴高兴。内心深处又指望这新冠肺炎兴许很快就能结束，那样也许两人就能正常轮休回去过年了。
戴云阳还正听着老妈在那边兴高采烈的说着过年的准备，这时李艳玲他们上来了。戴云阳匆忙挂了电话，快步过去。
他们各自更换二级防护服，进入隔离病房开始查房。
刚看到庞大爷的时候，戴云阳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上午听李艳玲说他管床的几个病人的病情稳定，他还以为是真的，也不知道是李艳玲说了谎，还是这一上午病情又加剧了。——庞大爷病情明显加重，血压饱和度又往下掉了一些，嘴唇紫绀更加明显，心率也出了问题。
李艳玲看见之后也很着急，指导戴云阳调整用药。后面查房到蔡丽雅和马老汉，他们两人的病情也不容乐观，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李艳玲又指导做了用药调整，并叮嘱护士医生注意观察生命体征。
查完房之后，又接着回到门诊室接诊病人。早班快下班的时候，所有在岗的都收到了一个短信，是主任吴浩发的，简单一句话：“所有医护人员今天值班到晚上十二点再下班，夜班人员照常值班。
第35章 尽量帮忙
戴云阳本来四点就可以下班的，现在却要坚持到晚上十二点，不过他没有怨言，回家反正老婆也不在。更何况今天这件事老婆生气了，心里也很郁闷，加班能让自己不至于去想那么多。
晚饭是吴浩派人去食堂打了盒饭挨个送到正在当班的医护人员手中的，快速解决战斗。
戴云阳趁着这功夫一边吃饭一边给老婆打电话，可是艾芬飞没有接，也不知在忙还是生气了。
他又发了一份微信做了一段解释，仍然没有任何回应。戴云阳知道这次老婆是真的生气了，她很少这么跟自己说话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也许自己多虑了，她只是在忙碌而已。
戴云阳继续忙着，这一忙就到了深夜。
到了深夜来看病的人才少了一些，至少不用在院子里排队了，都能进入候诊大厅。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戴云阳准备上厕所，都憋了半天了，趁着上厕所的功夫打开手机看一下，居然有一个陌生号码来电，而且连着打了好几个，看样子不像是诈骗电话。
这时电话又进来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有些奇怪，便拿着手机跟李艳玲打了个招呼，快步出来，到了厕所里才接通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请问你是戴云阳吗？”
“是我，你是哪位？”
“太好了，我是你老婆艾芬飞的高中同学，我叫黄珊珊。她跟你说过吗？”
艾芬飞跟戴云阳说过她高中闺蜜黄珊珊，相册里最多合影的就是她们俩，只是戴云阳从没见过她。
戴云阳马上换了个笑脸，即便对方根本不可能从电话那边看到，这也是一种习惯：“是你啊，我听芬飞说过，说你们俩关系特别好。对了，你不是刚结婚吗，她还去参加你婚礼了。”
珊珊高兴的说道：“对呀对呀，我打她电话她不接，幸亏她跟我说了你在主城医院上班，于是我打到导医台，我解释了半天，导医台才给了我你的号码，所以才给你打电话。很冒昧，实在对不起，可是事情太紧急了，我实在想不到找别的什么人，就给你打电话了。”
戴云阳忙说道：“什么事情你说，我尽量帮忙。”
“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床位？我爷爷生病了，连续发了四天高烧了，而且呼吸很困难，他今年已经八十岁了。我们找了好几家医院，都说没有床位。我本来想找芬芬的，又打不通她电话，知道你在主城医院这边当医生，想请你帮忙，看看你们医院有没有床位。”
戴云阳心地善良，当初艾芬飞答应他的追求，说的第一个理由就是他人心好，嫁给他不会吃亏。也难怪，连她的闺蜜也都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敢把电话直接打给他，虽然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因此戴云阳没有犹豫，说道：“是什么病?准备住到哪个科?”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发烧，呼吸困难。——哪个科都行啊，先住进去。”
“如果病症不对科室是不能接的，这是有规定的。他这个情况应该去呼吸科，我等会问问看有没有病床，你别着急，我马上给你回话。”
挂断电话后戴云阳马上拨通了住院部呼吸科的值班室电话，接通之后，问了得知果然没有床位，都住满了。他有些失望，挂了电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黄珊珊。
妻子的同学打电话过来第一次开口求助，没能帮上忙，觉得挺愧疚的。尤其是这次惹了妻子生气之后，他更想帮忙做点事，弥补一下，即便是妻子的闺蜜，所谓爱屋及乌，能帮上妻子闺蜜的忙，也算弥补一点愧疚，可是现在他无法帮上忙。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一看竟然是泌尿科的廖主任。
戴云阳赶紧接通电话，廖主任那边说道：“哎呀，没打扰你睡觉吧?”
“睡什么觉，在加班呢，我们急诊中心这边都忙死了，你快说，我还得赶回去接着看病。”
“好，没别的事，就给你提个醒，——你上次跟我说的让我查一下我们那天给胖子做手术时医护人员是否被感染，检查结果出来了，所有参加救护的十三个医护人员无一幸免！奶奶的，全部中招，核酸检验全部是阳性，包括我。不过还好我没有什么症状，听说这新冠肺炎大部分是普通型轻症，我估计应该连轻症都算不上，既不咳嗽也不发烧，还算幸运。”
“但我们有好几个医生护士都呼吸困难，其中一个姓肖的小护士最厉害，正准备住院治疗。我给你打电话，就想给你提个醒，让你注意，你也去查一下核酸。咱们医院内部能够做，快捷通道，这是对医护人员的福利，能够尽快确诊，免得隔离。那天做手术你也在，还帮那胖子侧位插管来着，风险最高。你还是赶紧去查一下，别把你家人和同事给传染了。”
戴云阳很是感激，说道：“谢谢你，这么晚还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明天就去查。”
“是我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叫你帮忙，你也不会有这份危险。不过那天你戴着口罩，还带了手套，但愿没事，不像我们几个。
“但愿吧。”
“小戴，你如果真的感染了新冠肺炎，是我欠你的人情。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帮。”
戴云阳心头一动，说道：“别以后了，我正好现在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老婆有个高中同学闺蜜，她爷爷八十岁了，得了前列腺肿大，也不知道是不是肿瘤，反正挺恼火的，还发烧呼吸困难，你能不能收治一下?”
廖主任一听，马上说道：“他的发烧有没有排查？是不是新冠?”
“还不清楚啊，我也是刚知道。你们如果能收治，最好进行隔离。就不知道你们那有没有床位？”
廖主任犹豫了一下，说道：“床位到是有，我这儿刚好有几个病人今天出院了，空出床位哎呀，我把他先收进来，给他安排个单间，并进行隔离，同时给他查一下核酸，如果是新冠，就帮他联系转感染科或者其他定点收治医院。我们科室已经全院采取一级防护了，安全要紧，放心吧。我已经在家隔离，不在医院。没关系，我给他们打个招呼，你们直接去办住院就行了。”
第36章 蒙对了
泌尿科的住院床位使用率相对比较低，所以戴云阳才想到了这一点，还一下就让他蒙对了。至于刚才所谓前列腺肥大，甚至有可能是肿瘤云云，也只不过是他随口编出来的。但凡老人多少都有点这方面的病，也必须要找一个靠这边的病，才能够让人家有理由收进去。现在已经说好了，戴云阳也很高兴，赶紧给黄珊珊回了个电话，问她：“对了，你爸有没有前列腺肥大，尿频尿急之类的?”
黄珊珊愣了一下，说道：“有啊，一直在吃中药，你怎么知道的？”
戴云阳笑了，看来自己还真蒙对了，于是说道：“那就好，呼吸科没有床位了，连走道的加床都塞得满满的，实在收不下了。我估计着老人家可能会有前列腺的问题，刚好泌尿科主任欠我一个人情，他们那儿有空床，先安排他去泌尿科吧，顺便把他的咳嗽发烧，呼吸困难要进行排查一下，如果是新冠的话，可能要转到隔离病房或者定点医院去，他们会负责联系。”
黄珊珊一听，又是激动又有些担心，说道：“我妈和我爸最担心的就是感染新冠肺炎。听说海鲜城那边不明肺炎确定是新冠肺炎了，会人传人，而且症状就是咳嗽发烧，跟当年的非典很像，一旦染上，有一定的概率会死。我妈都急哭了，我爸和我妈都是老实人，医院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想到了你们两口子，只好厚着脸皮，幸亏找到了你，真是谢谢老天爷。”
戴明阳说道：“也许虚惊一场，可能根本不是新冠肺炎。反正来了之后要做核酸，就知道是不是了，你先赶紧把病人送来吧，直接去泌尿科，到了给我电话，我马上过来。”
黄姗姗高兴的点头表示感谢。
挂了电话之后，戴云阳心情很不好。刚才廖主任提到的给那胖子治病的十三个医生护士全都中招，得了新冠，这事让他的心悬了起来。不过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全程都带着口罩和手套的，应该不会被感染。
戴云阳也听说了，检验科已经得到了一批新冠肺炎检测试剂，是卫健委下发的，首先用于医院内部医护人员检测。因为要优先保证医护人员没有感染，否则医患交叉传染不说，医护人员一旦倒下了，没人给病人看病，这医院就停摆了，因此医护人员是优先需要核查并保护的。
戴云阳立刻来到了检验科，检验科现在也是二十四小时值班了。说明了来意，值班医生便给他用长长的棉签提取了他的鼻拭子，告诉他明天上午就有结果。戴云阳虽然很想知道结果，可是只能焦急的在等待。
黄珊珊他们到了之后，戴云阳随即来到泌尿科，帮他们办理了住院手续。
泌尿科副主任是主治医生，他经过初步检查，告诉黄珊珊和戴云阳说，老人家有心衰的迹象，已经针对性的用了药，相应的检查也正在进行。其中包括采样做核酸检测，不过结果要明天才知道。
黄珊珊很感激戴云阳，要跟他握手。戴云阳赶紧把手揣到自己衣服口袋里，摇摇头说：“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握手了，以免接触传染。新冠肺炎通过飞沫和接触都可以传染的，建议你也要采取防护，在医院最好全程戴口罩。”
珊珊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医用口罩说：“我买了口罩了，只是忘了戴了，谢谢你提醒。”
说罢赶紧把口罩戴上，又是连声的感谢。
戴云阳礼貌的点点头，到床边看望了一下老人，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染病，所以还是保持了一点距离。老人还算清醒，吸上氧之后，情况稳定，看了看床边监护，的确心率不太好，血氧饱和度也比较低，但是还不至于到危及生命的境地。
宽慰了老人几句进了医院就不用担心了之类的话语，老人感激不已，说如果不是他帮忙，这条老命兴许就没了。戴云阳说只是这段时间大家都有些慌，挤兑了医疗资源，不然没那么严重。
………………
第二天。
戴云阳一觉醒过来打开手机，便看见老婆艾芬飞已经留了一个微信信息：“我进行核酸检测了，是阴性，可以暂时放心，你那边结果怎么样？”
戴云阳现在还没法回答，决定等一会再回消息。
还有一条微信是急诊中心主任吴浩群发的，要求大家已经重新进行了排班，附了一个本周值班表，并提醒可能会根据就诊病人情况决定是否加班，要求保持通讯畅通。
戴云阳看了值班表，他本周有两次夜班，比以前增加了一次。
他急匆匆的洗漱好下楼，在小吃部买了一笼包子，上了自己的车匆匆忙忙吃完了，然后开车来到了急诊中心。
他提前一点时间到的，先跑到检验科取了自己的检验结果，眼睛直接往最后的结论瞄去，检验结果是阴性。
戴云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赶紧掏出电话给老婆发了一个微信，并把自己的检验报告拍了个照发过去了。
突然出现的新冠肺炎感染风险使得夫妻两个之前的冷战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重新又相互牵挂起来。
戴云阳走到急诊中心的时候收到了妻子的回信：“太好了，一定要加强防护，切实保证不要染病，不要倒下，一起加油！”
戴云阳回了一个努力的表情。
他又拨打了实习生赵光的电话，赵光很快接电话了，声音有些沙哑，在不停的咳嗽。
戴云阳急忙说道：“病情加重了吗？”
“嗯，加重了。头痛，咳嗽，发烧三十八度，已经吃了退烧药了，在躺着呢。”
“现在还能下床走吗？”
“应该可以吧，怎么了老师？”
“如果可以，你就去检验科，让他们给你做个核酸检测，看看是不是新冠肺炎。——咱们医院得到一批检测试剂，首先用于医务人员的检测，可以免费检测，包括实习生在内，检查一下心里踏实。”
赵光咳嗽了两声，连声感谢：“好的，谢谢老师，我这就去。”
“你检查全程戴好口罩和手套，检查完然后马上回家休息。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接触，免得交叉感染。”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第37章 准备插管
戴云阳交代完，把手机关了静音，匆匆来到急诊内科发热病区。
一进门就吓了一跳，病人比昨天还要多，连外面都排成队了。
大厅里面挤满了人，由于有了昨天的教训，保安已经在门口增加了岗哨维持秩序，附近的派出所派了辆警车停在急诊中心大门外的街边，闪着警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毕竟人太多了，一旦发生事件就可能是灾难性的，必须要提前预警。
戴云阳径直来到诊室，护士王冰冰看见他说：“戴医生，你快到二楼重症监护室去吧，李主任他们刚刚上去了。”
戴云阳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了？”
“刚刚得到消息，那个蔡莉雅，就是自杀的女孩，她病情加重了，血氧饱和度掉的很厉害。李主任说准备插管。”
戴云阳赶紧拔腿往二楼跑，都来不及等电梯。到了二楼，急匆匆的换了防护服，进入了隔离区。
进入重症监护室大厅之后戴云阳吓了一跳，因为吴浩带着马峰等医生正在抢救一个病人。
此刻，床头旁边的心电图机屏幕显示已经成了一条直线，而那堆医生正在给床上的病人使用电击除颤，病人很胖，每次电击，他像山一样的身子便微微颤动一下。不像瘦的人，电击时整个人都能跳的离开病床，他太重了。
也正是因为他的肥胖，心肺的负担要重得多，这种情况下，一旦肺部呼吸系统出现问题，远比其他人来的严重。所以整个重症监护区，他是最早进入危重阶段的病人。
不过他不是戴云阳负责的病人，所以戴云阳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来到了李艳玲的身边。
李艳玲瞧了他一眼说：“你来得正好，病人情况不好，赶快进行气管插管。”
戴云阳答应了一声，他刚才进来就已经做好了气管插管的准备，特别加穿了头套式面罩，当下拿过喉镜熟练的进行气管插管。
当他把蔡丽雅的头部往后仰打开气道后，虽然隔着厚厚的隔离面罩，他还是能够听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嘶声，那是气息喷出来的声音。
这种声音在之前他根本不会在意，可是现在他就觉得这声音就像死神的利爪破空而来。他下意识的停下手，眼角四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防护，绝对没有问题，防护头罩将他整个头部肩部全部包裹，甚至包括了胸部的一部分。
他还是第一次穿着三级防护进行气管插管，这在之前根本没有过。他现在才发现这难度非常大，因为手的感觉基本找不到了，而呼出来的热气让护目镜和面罩很快便裹上了一层白雾，根本看不见，又没有办法用手进行清洗。
旁边的李艳玲看见之后说道：“要不你先透下气，等水汽消失了再做？”
戴云阳摇摇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病人已经下降到了百分之八十的氧饱和度，如果不采取抢救措施的话她的心脏随时会骤停。
戴云阳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继续进行插管。他努力睁大眼睛辨别着方位，但是雾气完全遮挡住了，于是索性闭上眼。
在岗位大练兵笔试之前，为了练习自己的手感，曾经练过盲插，也就是在无视角的情况下，完全凭手的感觉插管，这需要反复的练习，厚厚的橡胶手套和隔离服虽然是极大的阻碍，但是他还是很快找到了感觉，终于顺利的插管完成。
李艳玲忍不住露出的笑意隔着厚厚的口罩也能从她眼角感觉得到。她赞许道：“好样的，看不见都能完成，你真的不愧是我们医院插管第一高手。”
墙上的视频对讲机忽然哔哔响了。
李艳玲接通视频，屏幕上是外面护士站护士焦急的一张脸：“李主任，１２０电话通知，有三个重症新冠肺炎病人要转移到我们医院，是卫健委分派的。”
李艳玲着急地说道：“我们重症监护室现在只有两张空床，来三个病人让我怎么安排？”
“院办周主任说了，这是刘院长交办的，要我们克服困难，想办法收治，都是新冠重症病人。”
“克服困难，怎么克服？没有床位，心电监护，呼吸机，人手，药品，防护服，这些配套都跟不上，让我怎么想办法？”
护士一脸苦逼的样子。李艳玲知道，这事跟她发火也没用，便说了一句知道了。
她快步来到吴浩身边，吴浩正在指挥抢救。李艳玲也顾不得了，着急地说道：“吴主任，院办周主任说要送三个重症新冠病人来住院，可床位不够，怎么办？”
吴浩想了想说道：“你跟院里沟通一下，看能不能从其他科室调集ＩＣＵ设备过来扩充我们的病房。”
“我估计不行，其他科室ICU也有病人占着呢，能抽调的上次就抽调了，估计再抽不出。”
“那就去想办法呀！”吴浩很难得地怒了，瞪着眼说道，“我正忙着抢救病人，你在跟我发什么牢骚，问题就解决了吗？”
李艳玲也生气了：“你是主任，我不跟你说跟谁说呀?你是主任就得拿办法。”
“我是主任，可是ICU病区不是说好了你负责吗？重症隔离区不是你主动情要求负责的吗？你既然负责，那你就想办法呀！遇到困难要想办法去解决，这才叫负责任。”
李艳玲气得脸色铁青，咬咬嘴唇，转身冲了出去，飞快的来到更衣室，逐一消毒脱掉隔离服，直冲到院领导所在的行政综合办公楼。
在走廊，看到院办主任周卫严正在跟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说笑，服务员手里提着一个茶壶，拿着杯子，似乎准备去给会议室倒水，笑的咯咯的，但是声音还是压抑着，担心被领导听到。
周卫严原本笑嘻嘻的，在看见李艳玲之后立刻便崩了起来，严肃的瞧向她说道：“李主任，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我找刘院长，他在吗？”
“刘院长他们正在会议室开，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就是刘院长转来的三个病人，我们病区只有两张床。既然是领导交办的任务，我们有义务完成，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相应的设备，我们怎么救人?所以我想请院里面想办法解决。”
第38章 训斥
周卫严皱了皱眉说：“这件事呀，你们自己想办法，领导只能是全局考虑，这个任务光荣而艰巨，是考验你们能力的时候。”
李艳玲一下提高了音量：“周主任，现在不是打官腔的时候，病人马上就到了，没有急救设备我怎么救人?十一张病床，一个萝卜一个坑，所有的监控设备都在用着，我总不能拆下一个人的给另外一个人吧。”
就在这里，会议室的门开了，书记高松走了出来，招呼周卫严道：“你马上打个电话，叫急诊中心吴浩来一趟……”
刚说到这，扭头便看到了李艳玲，说道：“小李，正好你来了，那就不用叫吴浩了，你去转告一声。”
李艳玲赶紧迎上去说道：“什么事？高书记。”
“我们紧急**了十台ICU设备，包括心电监护和呼吸机，他们马上要送过来，你们派人接收一下，对了，刘院长安排送过来的三个病人你们要紧急抢救，那是全市调配的病人，别的医院安排不下了，联系咱们转院过来的。”
李艳玲高兴的说道：“好的，谢谢高书记，不过书记，我们急救中心重症监护室病房增加床位的话，空间不够，最多再加三张床就不行了，剩下七个床位要建立新的隔离病房来安置。”
高松点头说道：“这个问题我们考虑到了，我们正在开会讨论建立新的隔离病区。”
“还有书记……”
一旁的周卫严打断了她的话：“李主任，你怎么回事？高书记日理万机，非常繁忙，你说话得简洁明亮，不要挤牙膏一样一会儿一件事，你这不是耽误工夫吗？你知道高书记有多忙吗？”
高松皱了皱眉，对周卫严说道：“我能忙什么呢？忙的不就是抗疫这件事吗？她说的是来自于抗疫一线的事，再忙也要先听嘛。”
周卫严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的笑了笑，赶紧退了开去。
李艳玲兴奋不已，精神振奋的说道：“高书记，我还想说的一件事，是我们的人手问题。如果再增加十张床，肯定人手要增加。而现在急诊和门诊病人成倍的增加，我们所有的人取消了轮休，除了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都在岗位上，就这样都顶不住，病人太多。如果再增加十张床，按照ICU规定，两个医生三个护士负责一张床，按照这个要求，我们至少还需要增加二十个医生和三十个护士，否则床位增加了，没有人手也是没有用的。”
高松书记说：“我们正在考虑给你们调派新的医生护士，不过你们要发挥特别能吃苦和特别能战斗的精神，把现有力量充分调动起来。”
李艳玲顿时精神百倍，用力点点头说：“请书记放心，在这节骨眼上，急诊中心没有一个人会退缩的。”
解决了这事，李艳玲兴奋地快步如飞回到重症监护室。里面还在抢救，她没有着急换衣服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设备和病人的到来。
终于，电梯开了，身穿二级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推了三个转床病人来了。
李艳玲赶紧上前办理交接，把最重的两个病人先转入隔离病区，另一个病人只能先停在外面会议室。
因为没有更换防护服，她不敢靠近病人，在外面焦急的不停的掏手机看着时间，心里着急，怎么设备还没到。
正焦急之间，装载重症监护设备的大卡车终于到了。
工人立刻进行拆分组装，同时进行消毒，最急着用的四张病床的急救设备都送进了重症监护隔离病区。
李艳玲舒了一口气，这才换了隔离服进入病区。
刚进来，就听到了护士长熊胜男大声训斥护士王冰冰：“你干什么？扎个针都扎不了，拿出你化妆的本事来呀！把他的血管当成你的脸你就能做到了。”
王冰冰眼泪汪汪的，手抖的更厉害。
她因为戴了两层手套，根本不习惯扎针，找不到感觉，在平时一针见血，而现在给这个病人扎了两三针却还没扎进去。越着急就越扎不进去，病人都没说什么，护士长却狠狠的训斥了她一顿。
一旁的戴云阳见状，眼珠一转，突然叫了起来：“糟糕，我的防护服好像裂了一道口子，——熊护士长能不能赶紧给我换一套?”
熊胜男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只见戴云阳满脸惶恐，似乎隔离服破裂，这很可能是致命的，可不能耽误。现在急救室的设备一个萝卜一个坑，更衣室里没有多余的，只有从仓库里拿，仓库的钥匙只有护士长才有。
熊胜男赶紧说道：“好，我马上去给你拿防护服。”
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等她走后，戴云阳却突然放开手，用手摸了摸，说道：“哎呀，我看错了，实际上并没有破。”
护士肖娟赶紧说道：“我去叫护士长不用拿了。”
戴云阳马上摆手说道：“没事，先让她去吧。”
说着朝肖娟眨了眨眼睛。
肖娟立刻明白了，戴云阳这是调虎离山，他的目的也许是为了让王冰冰能够静下心来。
果然戴云阳对王冰冰说：“护士长走了，你现在稳住心神，不着急，默念动作要领。先感觉一下戴手套之后的感觉，再试一下，我看病人都挺坚强的。”
那病人神智还很清楚，点点头说：“没事，我知道，戴了这么多层手套，还穿着这么重的防护服，换成我，我恐怕连针都拿不住。没关系，你尽管扎，我这皮厚着呢。”
王冰冰感激的对病人点点头，先放缓了呼吸，平静片刻，然后重新扎针，这次她又扎了两次，终于将针头扎进了血管。
看到回血的时候，王冰冰长舒了一口气，又感激的望了戴云阳一眼。
如果不是戴云阳找理由支开了暴跳如雷的熊胜男，她估计是插不进去了，越着急越害怕就越困难，而熊胜男走了之后，她反倒能稳下心神来扎针了。
新来的几个病人都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戴云阳他们一直忙碌到深夜。
为了能够更有效的利用防护服，他们都省了午饭和晚饭，深夜下班再两顿一起吃。
戴云阳很少一整天不吃饭，饿的有点心慌，好在终于坚持到了深夜进行了交接班。
第39章 真是可怜
他和夜班医生交接班之后，更换了衣服，先冲到卫生间解决内急的问题，然后就往食堂走，却被重症隔离区门外护士站的护士叫住了：“戴医生，这边有盒饭，是吴浩主任叫食堂送来的。”
戴云阳已经饿狠了，恨不得现在能有个馒头都管用，更何况还有香喷喷的饭菜。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吃，只觉得还从来没有过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
戴云阳埋头一口气吃了半盒饭，拿着矿泉水喝了好几大口，这才缓过神来，开始放慢吃饭速度。
他一边嚼着一块肉，一边摸出手机查看，妻子艾芬飞发了一条微信，说她今天值夜班，问戴云阳这边怎么样。
戴云阳赶紧打了过去，却没有人接，看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留的信息了，估计早就换了衣服进了隔离区了，所以接不到电话。
戴云阳便回了一条信息，说自己值了一天的班，准备回家睡觉。想想他们两夫妻一个白班，一个夜班，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真是可怜。
他接着翻看信息，忽然看到了实习生赵光发来的微信，心头一下悬了起来。赵光的微信发来了他的检验报告，检验结果阳性，他染上了新冠肺炎。
戴云阳吃了一惊，潜伏期一般是五天左右，那算起来，最有可能的是接触了马老汉的癫痫儿子，那个病人已经确诊为新冠肺炎。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几天跟赵光接触的医护人员，以及接触过病人的人，都属于密切接触者，都有可能染病，如果不尽快查清，还可能会进一步蔓延，这个病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
戴云阳赶紧拿着手机来到了吴浩身边，让他看了信息。
吴浩看完之后，说道：“咱们呼吸科已经改成了轻症隔离区，叫他快去住院吧。”
戴云阳点头答应，说道：“我等会通知他，不过主任，我担心他在这之前有可能会传染给急诊中心的其他医护，是不是让大家都做个检测？发现问题及时隔离，避免交叉传染。”
吴浩点头说道：“这个建议很好，不过急诊中心上百号人做全面检测的话，我估计检验科不干，他们的检验试剂只怕也没那么多。这一次卫健委下发的数量有限，不过已经说了后面会陆续送来，不仅要用于检测医护人员，还要检测病人。不过可以先把最密切接触者检验一下，你看看他有可能接触哪些人?——对了，你是他带教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已经做过核酸检测，是阴性。”
“那就好，查一下其他人。”
“好，我去找他问问。”
戴云阳立刻给赵光打了过去，这才知道赵光其实已经在下午的时候住进了医院的呼吸科，因为他的症状有些重了。戴云阳已经吃完饭，马上来到了呼吸科隔离病区。
但是进入病区是要穿戴防护服，而现在防护服非常紧缺，没有特别的必要是不允许进去的，尤其是以探望为名义更不行。所以戴云阳只好在门口打电话给赵光，他甚至都能听到里面病房传来赵光隐约的声音，跟他的电话的声音重叠，他在不远处的病区，可是不能擅自出来，戴云阳也看不见他。
戴云阳说道：“小赵，我问你，你跟哪些人待的时间比较长?我是指急诊中心的医护人员，我们要排查密切接触者，赶紧进行检测，以免扩大传染。”
赵光也很着急，开始回忆跟他接触时间超过十五分钟以上的，距离在两米以内的人，提供了一个十多人的名单。
戴云阳说道：“我要去忙了，你照顾好自己，住到医院就不用担心了。”
“在这最关紧要的关头我却病倒了，不能够跟着老师一起参加抗疫，真是遗憾。”
“别这么说，你把身体养好是第一位的，如果养好身体疫情还没有消除的话，你仍然可以跟我们一起上阵的。”
戴云阳手机挂了，然后匆匆的回到急诊中心，把名单给了主任吴浩。吴浩立刻给这些人都亲自打了电话，叮嘱他们务必尽快到检验科检验核酸，看看有没有被传染。
戴云阳说道：“要不要将这些人先隔离观察?”
吴浩想了想，摇头说道：“恐怕不行，现在人手紧缺，咱们急诊中心所有的人都上岗了，人手还是不够，他们十几个如果再休假，那咱们就更难了，好些工作也会因此被耽误的。检验后再说吧，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大家注意防护，避免可能染病者传染给其他人。”
戴云阳知道吴浩说的是实情，现在急诊中心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来用。按道理密切接触者应该隔离，但一旦隔离人手就更加不够了，会有病人会因此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而面临危险，在这种时候，恐怕只能先顾一头了。
吴浩说道：“你赶紧休息，明天一早还来上班。”
戴云阳答应了。
可惜他并没有能够得到很好的休息，睡到半夜的时候便被急促的铃声给惊醒了，下意识的感觉不好。他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睡到半夜被叫起来，都是有紧急病情或者是病人恶化，需要他赶去处置的。
戴云阳立刻接通了电话，是值班护士打来的，说道：“戴医生，病人蔡丽雅病情突然加重，你还是过来看一下吧。”
戴云阳立刻惊诧的坐了起来，说道：“怎么会这样?我晚上离开的时候看过她，她还好端端的。”
一边说着，戴云阳一边着急忙慌的穿衣服，手机放在桌上按了免提，护士说道：“是呀，就在刚刚，一下子病情就重了起来，血氧饱和已经掉到百分之八十了。”
戴云阳道：“继续监控生命体征，随时告诉我，我马上到。”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快步如飞的下楼，开着二手桑塔纳风驰电掣的赶往急救中心。
当他换好防护服进入隔离病区时，就听到李艳玲焦急的声音响着：“电击，退开！”
戴云阳都不用去辨别就能知道，正在抢救的是他的病人蔡丽雅。蔡丽雅的父亲并没有在病房外，因为重症隔离病区不允许病人家属待在外面，以防交叉感染。
戴云阳冲到了病床前，看见病人只剩一件胸衣，李艳玲正在用除颤仪替她除颤。而电视屏幕上心脏已经拉出了一条横线。
眼看戴云阳到来了，李艳玲没空跟他说话。
第40章 特效药
戴云阳也插不上手，因为抢救重症病人主要是由重症监护室的医生负责，戴云阳是急诊内科的医生，对ICU这一块并不擅长，叫他来是为了后续接着医治工作，如果能救下来，下一步怎么治疗就得他上了。
连续电击除颤，再加上心肺复苏，病人终于恢复了心跳。
但是，很快又再次停掉，连续反复了好几次。
就在戴云阳都觉得绝望，只怕无力回天的时候，神奇诡异的事情再次出现，蔡丽雅心跳却很快恢复了正常，血氧饱和度有了大幅好转，戴云阳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李艳玲对戴云阳说道：“救回来了，后面医治你跟上吧。调整一下用药，先前的用药效果不太好，怎么回事？”
戴云阳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都是按照《治疗手册》上面的要求用药的。”
“这个病原本就缺乏特效药。既然如此，只能祈祷老天爷能够让她挺过去了。”
根据通报的情况和目前对这个病毒的了解，都知道新冠肺炎其实是一种自限性疾病，也就是说很多情况下就算不治疗它也会好，就跟感冒一样。
可是在很多情况下，如果不治疗就肯定会转成重症甚至死亡。病人有基础病的，年老体迈的固然死亡率很高，但有很多病人其实压根就没有任何基础病，一直很健康的，却也被死神的镰刀给割走了。
这时，吴浩也赶到了。
他问了病情，看了监护仪和相关数据，了解到了抢救的经过，想了片刻，说道：“病人的肺里面已经满是液体泡沫，氧气都已经调整到了纯氧，氧合度也只能保持在百分之八十多，这样下去，病人很快会全身器官衰竭。”
李艳玲摇头说道：“那有什么办法呢？”
戴云阳说道：“实在不行，只能申请ECMO体外生命支持系统，也就是人工心肺了。”
吴浩和李艳玲都有些惊讶的望着戴云阳，他们当然知道ECMO这是什么。这东西极其昂贵，典型的钞票粉碎机，一旦开机，它的消耗就是以万来计算。这机器的操作需要专门的团队，非常高昂的耗材，而且目前为止都是纯进口，还不能实现国产化。
这样一来费用就更高了！据目前所知，病人蔡丽雅家庭并不富裕，要支付动则数十万元的抢救费用是非常困难的。
吴浩沉吟片刻，李艳玲说道：“这么昂贵的东西，咱们医院可承担不起。”
吴浩说道：“经济负担后面再说吧，先把命救回来，命比钱更重要。”
李艳玲说道：“我们尽全力就可以了，实在救不回来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尽现有手段进行抢救。人工心肺这种高昂的治疗手段不是我们能驾驭的，甚至也不是我们医院所拥有的，整个武汉市也没几台，也许有人正在用着呢。”
吴浩说道：“先申请上机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可想清楚，这人工心肺一开机，几万十几万就这么快出去了，这可比普通的治疗费要来得多得多。如果到头来病人无钱支付，院里从咱们科室奖金福利里扣，那一帮兄弟姐妹只怕不答应……”
吴浩苦着脸说道：“实在不行就扣我一个人的钱吧。”
李艳玲立刻打树上杆，说道：“主任，你这话我们可都听着的。”
吴浩叹了口气：“开个玩笑，我可没钱。不过，还是先申请上机，可能需要排队，与此同时跟病患家属商议费用问题，再替他们申请一下医疗救助。也可以进行社会募捐，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李艳玲白了他一眼：“那好，我去联系上机，然后找病患家属谈话。反正弄不到钱，这玩意儿就不能上，咱们不能累死累活还贴钱吧？”
吴浩笑了笑点点头。
李艳玲离开病区，脱了防护服，来到外面打电话。联系有人工心肺的医院团队，终于找到了一台目前没有病人使用的机器，因为这玩意儿太昂贵了，一般的病人也不会去用。她立刻做了预定，让那边做好准备。
接着，李艳玲打电话叫来了蔡丽雅的父亲，自己亲自给蔡丽雅的父亲进行上机前治疗手段沟通，告诉病人家属还有这么个手段。如果病人再次病情恶化下去，危及生命，最后的选择就是使用人工心肺，看病人家属能不能承受，一旦开机，每天都要一两万。
蔡丽雅的父亲听戴云阳说明情况之后顿时傻眼了，一两万的费用，还加上重症监护室本身每一天都要上万块钱，加起来一天就要将近三万。而且最关键的是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甚至后面能不能救得回来也未可知，说不定到头来会是人财两空，所以蔡父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
好半天，他站了起来，脸上却变得坚毅：“你们给我女儿用那机器吧，一定要救她的命。至于钱……我去找那个兔崽子，都是他把我女儿害成这样的，他要不掏钱，我拿这老命跟他拼了！”
李艳玲连声的叮嘱他不要乱来，但是蔡父已经冲下楼去了。
………………
蔡丽雅的病情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戴云阳不敢离开，只能守在床边。
按理说他已经下班了，可以不用在这里，可是他的病人处于生命边缘的时候，他回家也睡不着，还不如就呆在这儿，或许还能想想办法。
已经决定上机，ECMO团队已经来到了主城医院重症监护隔离区，在做上机前准备。
在适合的时机到来之后，终于给蔡丽雅用上了人工心肺呼吸机。
这东西还真是值这个价，上了之后等于将全身的血液从体内转移到体外进行循环，避开了肺部和心脏，让她的心肺得到休息和治疗。因为她的肺部已经充满了粘性分泌液体泡沫，根本没办法再完成血氧交换，这台机器也就是她的暂时的替代肺和心脏。
但是这个机器只能续命，不能治病，最终能不能把她的命救回来，还得看治疗效果。
上机之后，蔡丽雅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吴浩和戴云阳都帮不上忙，这东西只有专业的医疗团队才会用，其他人连碰都碰不了。
吴浩便让戴云阳回去休息，虽然现在距离天亮也就两个小时了，但至少还可以睡一会儿，并允许他晚一点到。
第41章 拼的起
戴云阳的确困得要命，但是想到第二天还要坚持一天，如果回家，还得脱防护服，回来再穿防护服，在不熟练的情况下，光是脱和穿就需要将近一个小时，路上再花来回四五十分钟，差不多两个小时就过去了，还不就坐在更衣室里睡觉算了，反正更衣室有长椅子。
吴浩听到戴云阳居然说要睡在更衣室，不由苦笑摇头，说：“别这么拼命，没人同情的。当然，我知道你年轻，拼得起，我可要回去睡觉了，没有重要的情况别叫我，我要睡到中午，至少保持五个小时的睡眠，不然会猝死的。”
说着，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按照程序脱掉了防护服，穿回自己的衣服，匆匆离开了重症隔离区。
李艳玲一言不发，等他走了之后，才愤愤的抱怨道：“什么叫‘别这么拼命没人同情’？自己落后也就算了，还要散布这样的落后思想，真是不像话！”
她又转头对戴云阳说道：“睡长椅子不舒服，要不还是脱了防护服，到吴主任的办公室去，那至少有床。”
戴云阳苦笑摇头说：“那床是给值班医生睡的，早就有人睡了。再说脱防护服太麻烦了，我就在这里长椅子上睡一会儿就行，你赶紧回家去休息吧。”
李艳玲也是轮休，不过她是很讲究的，她还是决定回家睡觉，虽然她刚才那么说了吴浩。
………………
两个小时后，戴云阳手机闹钟震动把他闹醒了。
他拿手机看了看，也就睡了两个小时。实际上并没有人来打扰他，都知道他在这屋里睡觉。
他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迎面看见护士肖娟。
肖娟笑了，说道：“戴医生，睡得好吗？”
戴云阳觉得眼睛发痒，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揉眼睛，结果碰到了戴着的护目镜，赶紧把手拿开。
肖娟也急忙说道：“戴医生，不能够用手触碰身体任何部位。”
戴云阳点点头，问：“你接班了？王冰冰呢？”
“去睡了。”
“病人怎么样？”
“病情基本稳定，没有进一步恶化。”
刚说到这，就听到了头顶上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声音。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不知道楼上在干啥？于是肖娟走到墙边按动了视频对讲机，问外面护士站：“楼上在干啥呢？”
“在装修啊，把楼上活动中心改造成隔离病区。”
急诊中心是一栋单独的四层小楼，楼下两层是急诊中心的地盘，楼上还有两层，分别是医院职工的活动中心和大会议室，开全院大会也在这儿。
戴云阳问了一句：“要改造成什么？”
“改成新冠肺炎的带负压通风系统的重症隔离病房啊，咱们这一层不够用，要增加楼上两层，预计可以再扩充五十个床位。”
“五十个床位?那就差不多够用了。”
肖娟说道：“那要装修多久啊？”
“我听他们说，就是今天上午打桩做支撑之类的要动静大一点，后面就是安装，基本上没有声音了，要求三天全部完工。”
戴云阳很是赞叹，院里面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二楼重症监护室已经饱和了，虽然加了四张床，但现在只剩下两张空床，再来病人就住不下了。
戴云阳开始对自己负责的几个病人做查房检查。
正忙着，忽然外面吵闹声一片，传来保安的声音，叫道：“把刀放下，千万别冲动，快把刀放下！”
声音非常大，甚至连病区里都能听到。紧接着墙上视频对讲系统传来外面护士站护士的尖叫：“戴医生，那个蔡丽雅的父亲，用刀抓了一个男人来了，说要你赶紧出来处理，你快出来啊。”
戴云阳吓了一大跳，赶紧答应了，让他们马上报警，然后出了病房，进入更衣室半污染区，严格按照程序脱洗消毒，换了自己衣服，这才出了半污染区，来到外面清洁区。
只见大厅里好些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蔡丽雅的父亲，他手里拿着一把西瓜刀架在一个年轻人的脖子上，那年轻人跪在地上，满脸惊恐，脖子上还有血。
他的头发被蔡父牢牢抓着，举着双手，手上也有血，应该是争夺刀的时候被刀割伤了，他嘴里念着：“别杀我，叔叔，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别杀我。”
蔡丽雅的父亲一脸狰狞，手里的刀在年轻人的脖子上不时增加了几道浅浅的伤口，鲜血已经把年轻人的衣服都染红了。
１１０已经赶到了，可是警察在了解事情的缘由之后，觉得这个案子很特别，目前还没有采取强制措施解救的必要，先静观其变，冷静化解最好，于是就站在那只是口头劝告蔡丽雅的父亲要冷静，千万别伤了那年轻人。
戴云阳急忙叫他：“蔡大叔，你一定要冷静，到底怎么回事？”
保安的严厉警告蔡父并不理睬，但是他听到戴云阳的声音之后，立刻回头望向戴云阳，悲愤的说道：“戴医生，你来了。——我没办法，我只能走这条路。这个兔崽子是害我女儿进医院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狗东西！”
蔡父咬牙切齿对那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说道：“你把我女儿害成这个样子，她现在要用一种很昂贵的机器治病，一天都要两三万，这笔钱你得出。是你把他害成这样子，你要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就把你头割下来，再自杀给你抵命，反正我女儿活不了，我也不想活了，我们一起到黄泉路上去。”
“一天两三万，我没那么多钱呀！”
“没有？那就把你头割下来！”
说着，又划了一刀。这刀划的比较深，鲜血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吓得众人都齐声尖叫。
戴云阳急忙说道：“大叔，你先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蔡父说道：“这兔崽子知道我在找他，躲起来了，我费劲巴力才把他找到，这一次是算总账的时候。——我再问你一次，钱你付不付?多的我也不要，只要治好我女儿的病。”
“行行行，多少我都给，你说多少就多少。”
蔡丽雅的父亲扭头望向戴云阳，说道：“戴医生，你帮我算一下，治好我女儿的病大概需要多少钱？”
第42章 冤有头债有主
戴云阳说道：“这个可不好说，不过八十万应该差不多够了。”
“听到没有？八十万，你马上给我打到银行的账户上，否则我就砍了你。”
“八十万?我没那么多现金啊，我的钱都进货了，现金最多只有十万，而且存在银行，我银行卡在我衣服口袋钱包里，我把卡号告诉你，你去取。”
“十万够个屁，要八十万！——卖掉你的货，快点，我不管别的。”
“那些货一时半会哪能卖掉？再说都在海鲜市场仓库里了，市场又被关闭了，根本进不去啊！”
“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我只给你十分钟，想不到办法咱们俩就一起死。”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想不到办法呀！”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说到这，脖子上又多了一道比较深的伤口，吓得那年轻人惨叫着求饶，连声说：“好好好，我马上想办法”。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开始拨打电话。
年轻人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愿意把自己的货低价卖掉，却没有人接盘，有的人把价杀到一半，根本不够八十万，就算是卖了也没有意义，眼看着十分钟到了，却还是找不到买家。
蔡父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扯了起来，往病房方向推，叫嚷着说道：“你给我进去！我要在我女儿面前把你砍了，临死之前，让你看看我女儿被你害的有多惨。”
说着，揪着他的头发，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年轻人跟着他进了重症隔离区。
戴云阳等人都尖叫着让他不要进去，里面有病毒，但是他根本不听。
好在这里已经经过改造，增加了一道密码感应门的，不输入密码是打不开的。
蔡父当然不知道密码，他扭头对戴云阳说道：“戴医生，求你打开，放心，我不会伤害其他人，冤有头债有主。”
戴云阳想了想，走上前输了密码，打开了这道门。
他们进入半污染区，里面还有第二道门，是电子感应自动开关的，通过这道门，就进入病区了，从这道玻璃门已经能看见宽大的重症监护室内的情况，而通向里面的门是自动感应开关的，不需要密码就能感应打开。
蔡丽雅的父亲押着年轻人一直往里冲，眼看着冲到感应门前时，戴云阳却抢上前啪的一下拍在了紧急关闭的按钮上，电动门闪着黄色的警示灯，完全关闭，必须要手动输入密码才能打开了。
戴云阳转身说道：“里面是新冠病毒感染区，你们进去会受感染。而且会带出来传染给其他人，你们最多只能在这，从这里可以看到你女儿。”
蔡丽雅的父亲扭头望去，果然蔡丽雅在靠近门边的一张床上，一眼就能看见躺在病床上，正在使用人工心肺机的女儿身上插满了管子，鲜红的血从管道流淌出来，再输回身体。那场景着实恐怖。
看着这场景，年轻人整个人傻了，悲伤的说道：“丽雅，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说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得知蔡丽雅服毒自杀之后，就担心她的父亲会找他麻烦，所以就躲起来了，没想到还是被蔡丽雅的父亲找到了，用刀子逼到了这里。而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整个人崩溃了，良心遭到极大谴责。
蔡丽雅的父亲一边咳嗽着，一边牢牢的揪着年轻人的头发，用刀架着他的脖子，说道：“你现在才来道歉，太晚了。我再给你三分钟的机会，如果你还想不到办法，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我不会再给任何机会！”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他知道如果这种情况下对方还筹不到钱，那就是真的筹不到了。既然找不到钱，女儿就没办法持续使用这昂贵的机器救命，女儿不在了，他也就不想活了，还不如杀了这害死女儿的人来得痛快。
他已经下定决心，眼中满是凶狠的火焰。
年轻人呆呆的望着床上插满管子的蔡丽雅。就在蔡丽雅的父亲咬牙切齿喊出最后一分钟的时候，他终于醒悟过来了，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的按动了一串数字，拿着电话，接通知后，平静的声音说道：“给我送八十万过来，对，现在！主城医院急诊中心二楼重症监护室。”
说完之后，他把电话挂了，对蔡丽雅的父亲说道：“我借了高利贷，他们会马上把钱送到的。”
蔡丽雅的父亲大吃了一惊：“你借高利贷?利息很高的。”
年轻人苦笑说道：“这会是我一辈子的债务，八十万也算是我对丽雅的补偿吧，就用后半辈子忙碌去还高利贷，也算是还我欠丽雅的情。”
蔡丽雅的父亲刀子慢慢往后收了收，离开他脖子还有半寸，一时间屋里的场景都静了下来。
几个警察已经拔出枪，瞄准了蔡丽雅父亲的肩膀，如果他真要动刀的话，只有开枪。
虽然他们了解了这个故事，觉得那个年轻人根本不值得救，但是法律就是法律，不允许任何私情，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凶案就在眼前发生。
高利贷来得非常快，几个戴着厚厚口罩的西装男人提着一个皮箱直接冲了上来。看见警察，点头哈腰的赔笑，把那箱钱放在了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笑了笑，对戴云阳说道：“戴医生，麻烦你叫医院财务把钱清点了，这是我给丽雅的住院费的押金。如果将来没有用完，剩下的就给丽雅做营养费，补补身体，不用退给我了。”
戴云阳赶紧让护士去叫人。
住院部会计很快来来，当场清点，并且验了钞票，没有问题，刚好八十万。
高利贷拿出借据，让年轻人按了手印，还用手机给他拍了照，然后急匆匆的走了，也不敢多说。
蔡丽雅的父亲将刀子扔在地上，抬起双手走向１１０警察。同时，他扭头对戴云阳说道：“戴医生，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她救活。”
戴云阳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我们会尽全力。”
警察拍了拍蔡丽雅父亲的肩膀，说道：“你跟我们走就行了，不用戴手铐了。你是为了女儿，这份心情我们个人是很同情你的，相信你也不会做出暴力拒捕潜逃的事来，不用戴手铐了。”
年轻人一直跪在地上的，忽然也站了起来，对１１０警察说道：“警察同志，我求你们了，不要抓他。都是我不好，要怪怪我自己，我不怨他，也希望你们不要处罚他，更不要判他的刑。”
第43章 血迹
警察点点头说：“法律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警察把两个人都带出去了，保安也让众人都散了，这地方不能停留。
望着地上滴的鲜血，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李艳玲早就来了，她很害怕，所以躲在看热闹的人后面，这时才赶紧出来，很高兴地对戴云阳说：“这下好了，咱们不用掏钱替别人贴药费了，不然这人工心肺机死贵。”
戴云阳苦笑说道：“这个病人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最终解决了医药费，其他病人怎么办？”
李艳玲也苦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对了，刚才你真勇敢，紧急情况下挡住了最后一道关口，否则一旦进去，后果真不堪设想。”
正说着，小胖子朱山打着哈欠来接班了。陡然看见地上血迹，吓了一大跳，忙问怎么回事。
李艳玲没好气的说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贪睡的人错过了好戏！”
说着，一扭身走了。
朱山若有所悟点点头，望向戴云阳，忽然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吃到虫子了?”
…………
又是一天忙碌，这一天病人更多了，一直到晚上候诊区都排得满满的。
傍晚的时候，护士长熊胜男找吴浩诉苦说道：“吴主任，我们的防护设备只够明天了，过了明天就全部用完了。”
吴浩吃了一惊，忙问她：“怎么不早说？”
“我们急诊中心的防护设备本来就只够几天的量，平时也用不上，只是备用的。谁知道一下来了个新冠，大家都要用，自然不够用了。”
“总务处那边有吗？打报告要。”
“我要过了，能要到我还来找你啊，总务处的说了，他们的仓库都空了，现在正想办法进货，但是估计几天之内进不到。因为现在全市各医院都在抢购防护设备，武汉现有的库存都已经卖光了，只能从外省调，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吴浩挠挠头说：“这还真是个问题，要不你去找院领导，跟院长反应一下，看院里能不能通过关系买一批防护用品?”
熊护士长扳着脸说道：“主任，这应该是领导跟领导交涉更合适吧，我一个护士长去，谁理我呀？”
吴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倒也是啊，行，我去找院长。”
他刚准备走，李艳玲进来了，说道：“不用去了，我刚从院长那回来。”
吴浩高兴的说道：“你去要防护设备去了?”
“对，我这两天都在往院里跑，总务处那边的确仓库都空了，我去看过，真的连一个口罩都没了。我找了沈院长、刘院长、高书记，他们也都说了，院里正在想办法采购，可是难度很大，现有的库存早就被各医院抢光了。沈院长要求我们要节约，能够重复使用的重复使用，咬牙坚持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多渠道从外省**了一批货，估计一周之后就能送到。”
“一周啊，明天就用光了，剩下的时间我们裸奔吗？”熊胜男着急的冒了一句。
李艳玲提高了声音，很是有些不满：“没见到我忙前忙后在跑这件事吗？但凡有点办法，我早就想了。”
吴浩眼珠转了几转，说道：“这样吧，咱们不能等，也许通过正常途径弄不到，通过别的关系，兴许能弄到。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想办法，争取弄到一批货，坚持一周，等到采购的货物到，咱们就好办了。”
刚说到这，吴浩又猛烈的咳嗽起来，幸亏他戴着口罩，用手捂着。李艳玲还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戴云阳关切的问他：“主任，你没事吧？”
吴浩艰难的说道：“我没事，赶紧想办法争取今晚上有个着落，不然明天东西用光，咱们还真的光屁股裸奔，那就惨了。”
戴云阳想了想，说道：“我在校友圈里发个募捐，我们同学全国各地都有，他们那个地方如果有货，让他们用特快专递给我们寄过来，贵就贵一点了。”
吴浩说道：“没问题，邮费如果院里面不报，就从大家奖金里扣。反正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我想这一点大家没有二话。”
李艳玲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主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从院里面要钱，不能老从兄弟姐妹口袋里掏钱呀，你这主任当得也太佛性了吧？”
吴浩挠挠头说：“我这就是打个比方，我相信院里面应该会解决的。”
“解决解决，如果没人去说，院里面才不会给你报这么大一笔特快费用的。特事特办没问题，这借口完全可以，但你也得让领导签字呀，要让领导签字你得动脚去跑啊！像你这样甩手掌柜，这主任也太轻松了吧。”
李艳玲说得半开玩笑似的，吴浩很不好意思，说道：“行了，小戴，你就别在朋友圈里发了。人家寄过来，大老远的，恐怕到这儿院里面的东西也到了，还白费钱，我来想办法。”
“主任有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想一想吧，也许解决不了多少，但能坚持一天好一天。”
李艳玲眼珠转了几转，后来眼睛一亮，说道：“我有个办法，我能弄一批防护服，而且很好用，还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坚持一周绝对没问题。”
吴浩和戴云阳奇怪的相互看了一眼，都瞅向她：“什么东西可以反复使用，能坚持一周啊？”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去想办法，争取明天中午就能拿到，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第二天。
急救中心依旧是全员在岗，分成两班。戴云阳头天熬了个通宵，第二天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睡一觉之后精神好了些，天一亮就马上开车赶到了急诊中心。
急诊中心照例人满为患，在入口依旧用几张桌子做成了隔离，有预约号码的人才能进来。
戴云阳进入大厅，来到导医分流台，正在值班的王冰冰高兴的对他说道：“戴医生，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戴云阳愣了一下，说道：“都忙成什么了，你还有空跟我逗闷子？赶紧说。”
第44章 傻眼
王冰冰撅着嘴，白了他一眼，这才说道：“那我先跟你说坏消息吧，——坏消息就是，到今天，我们急诊中心所有防护服全部用光了，这之后如果没想到办法，我们都要裸奔了。”
这个消息戴云阳昨天就知道了，又问她：“好消息呢?不会是我们裸奔比赛免费提供饮料吧?”
王冰冰扑哧一声笑了，又白了他一眼：“这好消息嘛，不用我说，你自己看，一看你就知道了。”说着往后一指。
戴云阳扭头一望，顿时傻眼了。
只见迎面走过去两个医护，身穿化工防护服，就像电影里的那种。从头到脚全部包裹在橡胶防护设备里，大象鼻子一样的呼吸管从面罩垂落下来，挂在腰后的一个盒子里。
穿着这身防化服，活脱脱一副现实版恐怖灾难片。
………………
院办主任周卫严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他要准备今天的一个重要会议。
服务员已经把会场布置好，领导的讲话稿昨天晚上就打印好了，现在被分发到每位院领导的固定座位前摆好。
周卫严拿了个十分精美的笔记本，坐在旁听席上，准备做会议记录。
其实，会议记录不需要他动笔，有办公室专门的机要秘书做记录。他负责对整个会议进行把控，后面要出部署办公室的秘书出简报，同时，他要审核会议记录是否准确。
每次党委会他总是第一个到会场，在旁听席位置上静静的坐着等着。这位置就在大门对面后排，这样每个院领导进来都能一眼看到他。
身后是一排的玻璃窗，楼下不远处是门诊和急诊大楼，星星点点的人一大早就铺满了院子，就像晴空之下洒落草原的牛羊一般。
医院大门之外依旧停着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没有拉响警笛。
自从医院就医人数暴增之后就多了这两辆警车，门诊和急诊各一辆。外面的街道车流穿梭不息，现在已经到了早高峰，不时的响起喇叭声就算隔着双层玻璃都能隐约听到，远处是浓浓的雾霾笼罩下的城市，像洗不干净的蒙尘已久的油画。
他取出手机，准备玩斗地主的手机游戏。他最喜欢斗地主，没机会实战都要用手机玩两把，这个爱好全院很多人都知道。
玩了几把，又猛然想到，万一领导突然进来看到了不太好，于是他关掉了斗地主的游戏，开始翻看手机微信。
忽然，朋友圈里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的九宫格配图怎么看都像他们中心医院，再一看，发文的果然是中心医院的保安队长。
队长显然觉得他看见的场景很好玩，所以把它拍下发出来了。可是这写图片在周卫严的眼中却无异于当头一棒。——急诊中心的医护人员戴着工业防护服，大象鼻子一般的呼吸软管从两个熊猫一般的面罩镜片之间垂落下来，一直绕到身后的箱子里，从头到脚全部都笼罩在密封的橡胶防护服饰之中。
光看这身打扮还以为是在极其危险的有毒工业车间，如果再换成军绿色的话，他还以为发生了核战，防化兵正在清扫现场。再仔细看，而画面的背影，明显是急诊中心的大厅。
这是在搞什么？他立刻拨通了急诊中心保安队长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他立马说道：“我看到你微信里发的那组照片，怎么回事？”
保安队长并没有听出周卫严的生气，所以哈哈大笑说：“周主任，好玩吧？不知道的还以为防化部队进驻咱们医院了呢，上去一看才知道是咱们急诊中心的医生护士。我问了之后才知道，是副主任李艳玲从她哥那弄来的，她哥是武汉一家化工厂的一个小负责人，弄这些东西可不容易了……”
没等他说完，周卫严咆哮道：“搞什么名堂?唯恐天下不乱吗？竟然穿成这个样子，这些传到领导那儿成什么样子？简直在乱弹琴，告诉李艳玲，赶紧给我撤了！”
保安队长没想到周主任这么大火气，吓了一大跳，连声答应。可马上又发现问题，说道：“周主任，我没权让人家撤呀！我只是个保安，她是急诊中心副主任，我又不是她的领导，还是您去吧。”
周卫严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保安队长只要不是涉及安全问题，他还真管不了。急诊中心副主任弄来防化服给医护人员穿，这也不涉及什么安全问题，所以他马上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
他急匆匆的冲出了会议室，坐着电梯飞速直下，他的脸也越发的冰冷。
电梯咣当一声停住，他黑着脸往外冲，差点撞到要进来的几个人身上，看了一眼，只是后勤装备的几个职工，还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都懒得理睬这些人，一路冲出了行政大楼，直奔急诊中心。
急诊中心里已经满是来看急诊的病患和家属。整个大厅嗡嗡的，感觉像到了菜市场。
周卫严吓了一跳，这两天他没到急诊中心来，没想到这里一下成了这个样子，虽然从窗户那儿能看到，但是远远比不上身临其境时来的震撼。
他赶紧挤了进去，负责警戒的保安见了他，赶紧立正敬礼。
周卫严穿过隔着的桌子屏障，进了大厅，导医台穿着一件防护服的护士肖娟陪了个笑脸说道：“周主任，你有事?”
周卫严扫了一眼大厅，果然有好些个医生护士都穿着防化服，也有一些穿的是医院的隔离服。
他气得脸色铁青，压抑着怒火说道：“李艳玲呢？”
“应该在二楼重症监护室吧，要我去叫吗？”
周卫严一眼看见主任办公室门开着，说道：“先不用了。”
他挤过候诊的人群，径直冲进了主任办公室，正好看见吴浩拿着手机，一只手还捂着嘴，正在放低了声音嘀嘀咕咕的说话，似乎在接什么紧要的还不能让人听到的电话。
一看见阴着脸冲进来的周卫严，吴浩赶紧说道：“先不说了，老同学，我挂了，我这有急事。”
第45章 裸奔
他匆忙挂了电话，赶紧站起身对周卫严说道：“周主任，有事吗？”
周卫严一指外面说道：“你的手下穿着防化服，跟打仗一样在外面走来走去，你见到了吗？”
吴浩立刻明白了，挠挠头说道：“我知道，没办法，我们急救中心的防护用品今天全部用完了。院里面库房早就空了，采购的东西要一周才能到，不可能这段时间咱们裸奔吧，那太危险了。医护人员一旦感染倒下被隔离，医院可就要瘫痪了。”
“瘫不瘫痪我不管，我告诉你，现在这照片都已经传到网上去了，你看到没有？”
他拿出手机翻出保安队长发到朋友圈里的那几张照片，指着上面吼道：“吴主任，这些图已经传到社会上，想想会是什么影响？——知道的是你们急诊中心这些人怕死，所以弄了防化服来当隔离服穿，不知道的还以为医院核泄漏呢！这会引起多大的恐慌你不知道吗？”
吴浩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些冰冷：“没那么恐怖吧，好像也不止我们一家用防化服，我可知道还有些医院也在用。因为防护用品现在太紧缺，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防护用具全部都卖完了，不够用的，只能想办法先保证大家安全为紧要。”
“吴浩，我警告你，你这是会犯大错误的！要是引起恐慌造成了严重后果，由你负责！我现在要把这件事向刘院长和高书记汇报，你还想保住你主任这顶官帽就立刻给我撤了，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吴浩火气也上来了，双手揣到白大褂里，仰着脸瞧着周卫严说道：“主任，你的帽子可一顶比一顶大，我肩膀太弱，扛不动啊。——防化服是我同意穿上的，想干啥冲我来。再者说了，要抹掉我这主任的官帽，好像还轮不到你这位办公室主任吧？”
周卫严顿时哑口。
的确，办公室跟急诊中心是平级的科室，只是办公室是院领导的服务机构，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总会凌驾于其他科室之上，平时就习惯了传达领导指示，对其他人指手画脚。但是严格的说来，他们也只是平级的关系，可以提意见，但绝对不能用这种上级对下级的训斥口气来说话，更不可能抹掉人家官帽。不过周卫严却从来不会承认的不对。
周卫严用手指在桌上哆哆的敲了几下，冷笑说道：“我是好心提醒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口锅你背不起，不信走着瞧！”
说着，怒气冲冲转身出去。
他刚冲出去，门外就进来了李艳玲，她瞧着周卫严的背影，赶紧快步来到吴浩的身边说道：“怎么了？护士跟我说，周主任来了，脸色很难看，干嘛呢？”
吴浩说道：“因为咱们穿了防化服，有人拍照片传到网上去了，说会引起恐慌，特意跑来教训我们。——他以为他谁呢？”
这一批防化服是李艳玲从他化工厂的哥哥那弄来的，费了好半天口舌，人家以支援抗疫为名目，这才特批给他们送了这批货物。李艳玲觉得这是个好事，所以在保安队长拍照的时候，她还特意摆了个胜利的姿势，但是没想到会惹那么大篓子。
吴浩这么一说，她一下觉得事态严重了，这可不弄巧成拙了吗？要是因为这件事损害了自己在院领导中的印象，那可就前功尽弃了。焦急之下说道：“是我想的不周到，我这就叫他们脱了。”
吴浩说道：“等一下，先坚持到中午吧。中午我的一批货物就到了，跟朋友那儿借的，够维持两天的，咱们再想办法。”
李艳玲奇怪的瞧着吴浩说道：“主任神通广大呀，现在能弄到医用防护服。现在这玩意儿在市面上可比恐龙还要珍贵，早就卖断货了，你从哪弄的？”
吴浩忍不住有几分得意，说道：“我有个大学同学，开了一家私人医院，这小子嗅觉灵敏，事先**了一批防护用品，有多的，我就跟他借了两天的量，他很痛快的答应了。但是他的数量也不多，所以只能给我们两天的，两天用完我们还得想办法，毕竟有些东西，比如口罩，没办法重复使用，否则就起不到防护作用。”
李艳玲表情有些怪怪的，她一直觉得吴浩在急诊中心就是个甩手掌柜，所有事情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只要不涉及到他的利益。没想到关键时候他居然弄到了一批防护服。虽然只够用两天的，但在这紧要关头雪中送炭，那可是不得了的功劳。而她的防化服还捅了个娄子，是好是坏还说不准呢，十有八九要砸锅。
这次她明显占了下风，甚至还可能会大败亏空，不由得焦急起来，说道：“你的东西能不能提前送来？”
“最快也要中午，没办法。运货得花时间。没关系，这上午让大家先穿着，也别把周主任的话跟大家说，有什么事我扛着。”
李艳玲感激的点点头，这锅本来应该她背的，她没想到关键时候吴浩顶上去了，要替她背锅。她难得的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心头有一种温暖，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在背地里说吴浩的坏话了，没想到关键时候人家还这么帮自己。
周卫严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行政综合大楼，到了党委会议室，看见休息室里高松书记跟刘院长、沈院长他们已经到了，正在说话，等待其他同志到齐再开会。
周卫严好像发现了重大敌情似的，也顾不得场面，直接冲到了高书记身边，弯着腰说道：“高书记，有一件紧急的事向您汇报。”
高松微笑的看着他：“坐下说，什么事呀？”
虽然高松旁边的沙发是空着的，周卫严却不敢坐，依旧九十度的弯着腰，拿出手机，把保安队长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那些照片给高松看了。
周卫严说道：“这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急诊中心不知从哪弄了一批工业用的防化服，穿的像打核战一样，已经引起了就诊病患的恐慌，议论纷纷的。现在照片都发到网上去了，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武汉都要炸锅。我去急诊中心让他们撤掉，那吴浩不仅不撤，还说他做的决定，有什么事他来扛着，——他扛得动吗？他不知道惹了多大的祸，天都要塌下来了……！”
第46章 泄漏
“这点事天就会塌下来？这天也太不结实了。”高松依旧微笑着说道，“不就是几套防化服吗？现在又不是战争年代，大家谈虎色变。人的脑袋是用来分析问题的，现在和平年代哪来的核战呀？再说，咱们这也没有核电站，哪来的核泄漏啊？”
“而且，现在整个武汉都在抗击疫情，所有的医院都穿戴上了防护用具，市场上所有的防护防护用具都买光了，外省的一下还调不过来，这个空档医院要各自想办法，以保护自己的医护人员为重，没什么要紧的嘛。我相信广大群众也是能够理解的，特殊时期，最多当个笑话，不会炸锅的，别说的这么严重。”
周卫严没想到高松书记居然是这个态度，涨红着脸，有些下不来台。
好在旁边的刘明院长帮他说话：“不过，在医院里穿防化服也的确不太好，能换就赶紧换下来，没必要的恐慌还是不要。”
周卫严感觉找到了同盟军，赶紧对刘明说道：“对呀，院长，你不知道，防化服穿上那效果有多恐怖，我去看了，我都吓了一大跳，更不要说那些病患了。”
刘明看了一眼高松，摆摆手说：“人民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嘛，不会因此有多大恐慌的。话又说回来，这得怪咱们后勤保障没跟上，逼得人家没办法嘛。你们办公室也要开动脑筋想想办法，多为抗击疫情的一线医护人员的安危着想，尽快给他们弄到防护设备，面对病毒疫情，他们可是拼着性命冲在前线呀。”
“只要能打胜仗，能保护一线医护的安全，冒一点险是值得的。你们办公室要注意疫情防控，一旦发现网上社会上有关于这件事的不良舆情要立刻通报，配合相关部门采取措施，在没有出现这些负面情况之前，咱们还是以自身安全防护为重。毕竟我听说新冠肺炎已经有病人病死了，这个病毒不可小觑呀！”
周卫严也没想到刘明院长也是话锋一转，又支持起高松的态度了，更是尴尬。
他扭头望向沈院长，沈院长像弥勒佛似的陪着笑脸，点点头，书记和院长都表态了，他难道能唱反调吗？
高松书记又望向坐在对面的分管后勤装备的牛院长：“你们那边防护用具采购能不能加快速度?”
牛院长说道：“我们已经再三催促，最快也要一个星期了，要从外省调过来，没办法。现在别说武汉，整个湖北的防护用品都抢购的差不多了。现在大家都很紧张，都想到了这一步，先把自己的人员保护起来。市面上根本买不到防护用品，必须从外省调，这时候联系发货，再快怎么都得一个星期，不过我们会尽量想办法。”
高松点点头说道：“没办法，咱们都说白了，只能因陋就简，小米加步枪，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戴云阳也领到了一套防化服，。他们的防护服也只够用一天的了，吴浩已经把急诊中心能抽调出来的防护用具都优先配给了他们，毕竟他们那儿是离病毒最近，也是最凶险的地方，属于抗疫最前线，所以他们还有得穿的。
拿到这套防化服，戴云阳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很认真的拿起了说明书仔细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是妻子艾芬飞打过来的。赶紧接通，电话那边艾芬飞的声音有些激动：“你那边缺防护用品吗？要不要我给你们送一些?”
戴云阳又惊又喜又是疑惑，急忙说道：“当然要啊！我们这里防化服都穿上了，你不知道有多笑人。”
艾芬飞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就是看见朋友转发的微信，认出是你们急诊中心，知道你们那儿已经穷得连这玩意儿都用上了，所以才主动给你打电话，问你要不要。”
“你有多的吗？不过你一个小小科室副主任也没权做主吧？”
“我还真能做主，因为这批医用防护服是我弄来的，我有权调配。”
戴云阳更是惊喜交加：“你还有这能耐，能弄到防护服?”
“别小瞧人好吗？我们这儿也缺乏防护服，最多还够用两天的。院里面号召大家集思广益，通过各种关系想办法，谁能弄到有奖金的，所以我就发了朋友圈请求支援，结果我有个高中同学，就是你帮她忙的那个黄珊珊，她以前的初恋情人，——这老兄现在还惦记着她呢。——他正好在外省开医疗公司卖医疗用具，说他们仓库还有一批，说他亲自开车连夜给我送来，估计现在已经快进武汉城了，昨天晚上出发的。”
戴云阳并没有把帮珊珊的忙的事告诉妻子，没想到对方却知道了，说道：“你这个同学太给力了。”
“其实不是我，是珊珊，珊珊也看到我转发的消息了，然后她跟这个同学说了，这个同学是看她的面子才给我送来的。要是我，人家才不会卖这个面子呢。对了，上次你帮珊珊她老爸安排进你们医院住院，她很感激啊，她爸查出来了不是新冠，但是是严重的心衰，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救治，医生说再耽搁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她很感激你啊，还跟我说等疫情过去了请咱们吃饭呢！我那天正好在科里忙，根本听不到电话，幸亏你出面帮她了，这叫好人有好报。”
戴云阳高兴得不得了，说道：“能给我多少防护用具呢？”
“按照你们急诊科一百人算，给你五天的量吧。他这次是开着卡车给我送来的，我先紧着你那边，毕竟是你帮人家才换来的。再说了，防护用具用在你那儿用在我这儿都是在用。”
“那可太好了，不过你的防护怎么办？”
“放心吧，我跟你一样，也是在重症监护，我们这边的防护用品是优先保证的，不会缺，缺的是门诊和其他的二线医护人员。我们比你们好一些，毕竟我们是最早定点医院，所以物资方面要相对齐备一些。反而是你们临时上阵，仓促之下估计抢不过别人。我打电话让他先把东西送到你那里，我把你的号码告诉他，他会跟你联系。”
“太好了，我得替我们科谢谢你哦！”
戴云阳挂了电话，扔下防化服说明书，就往楼下冲。
第47章 让人感动
楼梯口差点撞到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李艳玲。见她哭丧着脸，戴云阳也顾不得问怎么了，赶紧把自己的好消息告诉她：“李主任，我老婆有个高中同学看到了她发的朋友圈，说我们紧缺防护物资的事情，亲自开车送一批防护用具来。我老婆说给我们急诊中心一批，够一百人用五天的，东西马上就到。”
李艳玲虽然有吴浩帮着顶锅，但是心头的沮丧却是无以复加的，这件事她真担心会影响到她的前程，还有领导对她的看法。正在忧心忡忡无计可施的时候，没想到却听到戴云阳这个让她激动的消息，忍不住伸手过去抓住戴云阳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两下，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戴云阳也很高兴，说道：“是是，听说我们有困难，人家连夜开车送来了，真让人感动的。”
“太好了，我马上跟院里汇报，马上就把防化服换下来。”
说着，甚至都顾不得下楼，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周卫严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周卫严平淡而又官威的声音：“喂？”
“周主任，是我呀，急诊中心的小李，李艳玲。”
周卫严正一肚子火，声音冰冷的说道：“我知道是你，号码有显示，有事吗？我这边要开会了，很重要的会议。”
“有件事跟您汇报一下，请您告诉院领导，说我们弄到了五天的防护用具，马上就送到急诊中心了。车一到我们立刻把防化服替换下来，不好意思，前面我们考虑不周，没有考虑社会效果，请院领导原谅。”
周卫严以为李艳玲明知道院领导的态度而故意这样说的，很不痛快地冷声说道：“李主任，你啥意思啊？院领导都说了，保护你们一线医护人员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权宜之计，防化服要穿就穿吧。领导还夸你有办法呢，你现在故意跟我说这些，是想来我面前显摆吗？哼！”
说着，没等李艳玲反应，便吧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李艳玲愣了，不明白周卫严干嘛这么生气。不过听说院领导并没有对她弄来防化服给大家穿上而对她有什么看法，反倒有夸奖的意思，说她想到办法保护了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的安危，值得肯定。不由得心头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
她也顾不上周卫严阴阳怪气的话了，马上让戴云阳到门口等着防护用具送来，重症监护室那边由她负责，有什么事她会处理的。
半小时之后，一辆卡车开进了古城医院急救中心的院子。戴云阳已经组织了几个保安和护工帮忙卸货，亲自开车送货来的珊珊的高中同学要跟戴云阳握手，但是又赶紧把手缩回来了，改成鞠躬，说道：“我听说现在不方便握手，你们辛苦了！”
“谢谢你，那么大老远开车给我们送来。”
看对方眼睛都充满血丝，满身的疲惫。开了一夜的车，长途跋涉从外省赶到武汉来，的确是够辛苦的。
那位同学笑了，说道：“我还真累了，一路上一个劲喝红牛咖啡才挺过来。卸完货，我把东西给你老婆那边送去，然后找个地方睡一觉。”
“辛苦辛苦！”
“我们再辛苦也比不上你们呀，我听说你们现在都没有轮休，两班倒，白天黑夜夜以继日，你们才是真正的辛苦。而且还在生死一线，一不留神就会感染病毒，这可是致命的病毒。你们是拿着命在拼，就好比你们是和平时期的战士，我们能给你们送弹药，送粮食，也算是近一点心意。这些是我仓库所有的医护用品，全都拿出来给你们了，也算给抗疫做一点贡献。”
戴云阳听对方说得真诚，不由得心里颇为感动。
当所有的防化服都全部撤换下来，换成了刚刚到货的防护服之后，李艳玲和吴浩都松了一口气。
吴浩很高兴的说道：“这下问题解决了，这里够用五天，我朋友那儿弄了两天，加起来刚好七天。七天之后咱们医院的采购就能到位，这次可把我紧张坏了。”
刚想松一口气，隔离病区的护士站打电话，告诉李艳玲说戴云阳负责的马老汉血氧饱和度已经掉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李艳玲和戴云阳立刻返回重症隔离区，查看之后，讨论还是做气管切开。因为马老汉有好些个基础病，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重症监护，而气管插管原则上不超过七十二小时，改成气管切开这样更稳妥，病人也更少受些痛苦。
气管切开由戴云阳负责，马峰当副手。
戴云阳还是第一次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做气管切开，这个比气管插管更危险，因为气管切开直接暴露气管之后，肺部的高浓度病毒会像火山喷发一样，直接从缺口喷出来，没有任何阻碍，危险会比插管要严重得多。
戴云阳和马峰相互检查防护服和面罩，确保密封万无一失，这才开始动手。
戴云阳戴着厚厚的手套，根本感觉不到手中的手术刀着力的点，护目镜又再一次起雾了，难道还要再来一次盲操作吗？
显然不行。气管切开可跟插管不一样，插管相对要好些，而气管切开，那可是刀子，如果错了部位，刺破了颈动脉静脉，根本来不及抢救。
这时，身后帮忙的王冰冰也看到了戴云阳脸上的护目镜，她眼珠一转，说道：“要不你把脑袋伸到放药的冰箱里头去，冷却一下，然后马上过来手术，应该有一两分钟不会起雾。”
戴云阳灵光一闪，的确如此，起雾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呼出的热气，跟外面相对比较低的温度交汇才会形成雾气。如果把里面的温度也降下来，当然自己再屏住呼吸，就暂时不会起雾。这道理跟冬天开车窗除雾是一样的。
他赶紧点头说道：“帮我打开冰箱。”
冰箱存放的是一些需要低温保存的急救药品。冰箱打开之后，戴云阳快速走过去，把脑袋伸进冰箱里，避免不要触碰任何东西。里面的冷气很快便让他脸上的雾气消退了。
第48章 可以试试
他快步回到了病床旁，屏住呼吸拿起手术刀，沿着颈前正中线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分离气管前组织，随后用刀尖自下向上挑开两个气管环。
马峰笨拙地用气管切口扩张器撑开切口，插入气管套管，抽出管芯，放入内管，连接呼吸机，处理创口。
完成之后两人都舒了一口气。
戴云阳的护目镜又开始起雾了，他对王冰冰说道：“幸亏你想到这个办法。”
王冰冰叹了口气：“要是能想个办法不让护目镜起雾就好了。”
马峰说道：“就是，平时倒问题不大，只要不影响走路就行。但是手术必须保持视野绝对清晰，任何一点起雾都是致命的，咱们得想办法应对才行啊！不能每次都跑到冰箱去，万一触碰到别的东西造成污染，那可就麻烦了。”
王冰冰说道：“我等会儿换班之后，打电话问问我们学校的老师，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戴云阳点头，叮嘱王冰冰：“给马老汉护理的时候，注意经常吸痰，拍背、使用化痰药物。”
王冰冰点头答应，想了想，说道：“吸痰最麻烦的就是够不着小气道里的痰栓，总清理不干净。”
戴云阳点点头：“这倒是，能不能用纤维支气管镜吸痰呢？纤维支气管镜可以深入到小的支气管，将粘稠的痰液吸出来，促进肺复张。”
王冰冰吐了吐舌头：“这个技术太难，风险太高了，我可不敢做，搞不好会死人的。不过，我跟护士长提一下，看看她有没有这本事。”
………………
下午。
戴云阳和王冰冰都要换班吃饭。戴云阳现在是一半时间在急诊重症隔离区，一半时间在门诊接诊。今天要到深夜才能回家了。
戴云阳去食堂吃过晚饭，来到门诊跟医生做了交接，然后坐下开始接诊病人。
发热门诊和急诊都是一级防护，穿隔离衣，戴工作帽、橡胶手套和外科口罩，但是不戴护目镜，当然也不戴整体式头罩。而且防护服和手套都只有一层，相对要轻松得多。
他正在忙活，王冰冰打完电话兴奋的跑进来，对他说道：“熊护士长说她也没那技术，用支气管显微镜做小气道吸痰。所以，你的主意没法落实。不过，戴医生，我们老师说了一个办法，用我们消毒用的凝胶抹在上面就不会起雾了，我刚才试了一下，还是真的，下次你可以试试。”
“好，那你打一个告示贴在更衣室里头，提醒大家在戴护目镜的时候抹上凝胶。——厉害，这可是一项重大的发明哦。”
王冰冰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说道：“老师还批评我了，说以前讲课就讲过这些基本技巧，只是我们当时没当回事。没想到小技巧却有大用处，在真的穿防护服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小事情却是个大问题。”
刚说到这，就听外面导医台的护士在那大呼小叫的招呼着。王冰冰赶紧跑出去，听了片刻回来对戴云阳说道：“转院来了一个交通事故受伤的产妇，名叫谭圆圆，是个加上大肚子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大胖子，新冠肺炎疑是，转院的医院没有负压手术室，所以转到咱们医院来了。产科和脑外、胸外科的医生都已经过来了。”
负压手术室是治疗传染病的专用手术室。排风量大于送风量，从而使得室内的气压低于室外，形成一种压力梯度，空气从室外清洁区向室内半污染、污染区流动，再通过回风口高效过滤器处理之后排出室外，从而避免感染。
当然，转运新冠肺炎病人，使用的也是类似的负压救护车。
产妇不归戴云阳管，所以他也不用过去帮忙，继续接诊病人。
不过很快他的差事就来了，一个护士焦急的跑过来：“戴医生，李主任让你过去一下，说刚来的产妇创伤困难气道，而且太胖了，属于困难气道，呼吸窘迫症，要你去做手术插管。”
戴云阳一听，有些傻眼：“新冠产妇，大胖子，还是创伤困难气道？怎么回事？”
护士说道：“孕妇是出了交通事故送过来的，胎儿七个多月。这孕妇随娘家人开车出行，结果遇到交通事故。孕妇头部、胸部、颈部多处受伤，急性呼吸窘迫症。家属送附近急救医院时认定为新冠高度疑是病例，转送我们医院来的。”
戴云阳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疑难插管。——病妇是产妇不说，还是新冠疑是病人，而且最麻烦的还是大胖子，外加创伤困难气道。处理这样难度的病人，戴云阳还是第一次。
戴云阳赶紧急冲冲的跑到了负压手术室。
在手术室门口，李艳玲对戴云阳说了病人情况，然后沉声说道：“病人车祸遭受重伤，要进行紧急剖宫产，又是新冠高度疑是病例。给重症患者做气管插管，属于高风险操作，血流动力学不稳定，低氧血症、代谢性酸中毒，颅内压升高，凝血功能障碍，决定了它跟普通气管插管存在明显差异。根据国外相关报道，ICU中有一大半的气道相关事件与死亡或者永久性神经损伤有关，手术室中占比达到两成。所以，你的责任很重大啊。”
戴云阳有些傻眼地望着李艳玲，知道你还把我往上推？你这不是明摆着冤我吗？
李艳玲笑了笑，又接着说：“本来应该麻醉师上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面对新冠病毒，只能采取三级防护，穿戴一身防护服三层手套后，手感很不好，特别是病人情况需要在撤氧之后很短时间内快速完成插管，一次成功，麻醉师觉得拿不下，请求支援。我只好打电话请示沈院长。沈院长决定派你上。领导看好你哦！”
戴云阳一脑门黑线，心想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干嘛非得选我上？
转念一想，谁让自己是院里岗位练兵技术大比武插管冠军呢，没得说，他不上谁上？分管急诊中心的沈院长都亲自点将了，说了也没用，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第49章 反复尝试
如果病人真的是新冠病人，那么进行气管插管会直接暴露在病人口腔呼出的高浓度病毒之中，所以插管医生同样采用三级防护。
他在半污染区更衣室换装，穿得跟外星人似的。笨拙地进入了负压手术室。
发现院里相关科室都来人了，包括产科、新生儿科、脑外科、胸外科、麻醉科、感染科、CT科，已经按照预案组建多科协作诊疗团队。
护士长熊胜男已经安排有经验的专科器械护士上台配合手术，并确定了两名巡回护士。一人负责手术室内巡回工作，配合麻醉医生完成操作，提供台上所需物品，另一个在手术间外负责临时需要的特殊物品供给和联系。
参与手术的手术医生、器械护士、麻醉医生都按照三级防护穿戴了工作服、N95口罩、帽子、防护眼镜、隔离衣、防护服、一次性鞋套、双层手套、防护面屏。
而进入手术室的巡回护士则使用二级防护，相比前者，少了隔离衣和防护面屏。
麻醉师走了过来，歉意地对戴云阳笑了笑，低声说道：“戴医生，我提醒你一下哈，插管最好一次成功，因为多次反复尝试插管，会导致病人生理状态紊乱，增加病人危险，病人本来就是重症创伤患者，还是待产妇，能一次成功是最好的。”
戴云阳有些不满地瞧着他，心想谁不希望一次成功啊？你这么说你上啊，你干嘛请求支援？我来了你又叮嘱这个，增加我心理负担啥意思嘛？
心里想着，嘴上可没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反正戴着N95口罩、护目镜和防护面屏，他的表情对方看不见。
麻醉师继续说道：“我会预给氧，去除产妇肺内功能残气量中的氮气，提高病人插管时呼吸暂停期间的肺内氧气储备。正常情况下，成年人肺内储存的氧气只够支持一分钟的，我给与预给氧五分钟以便肺脱氮，这样可以持续时间长达八分钟。”
“正常情况下插管足够了。但这个病人是创伤病患，喉部和肺部都有创伤，加之又是新冠肺炎病人，已经出现呼吸窘迫症，所以我评估病人呼吸因为进行插管而暂停的时间最多也就两分钟。你必须在两分钟之内完成插管，恢复通气。”
麻醉师很艰难地说完这一切，作为麻醉师，他有必要说清楚危险，可是又担心戴云阳望而生畏，所以患得患失地望着戴云阳，生怕他撂挑子。
戴云阳作为插管冠军，不仅考的是插管技术，还包括相关知识的笔试，当然知道这一切，所以又点了点头。
麻醉师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说了一声多谢，然后开始指挥巡回护士从静脉通路注入麻醉药物，需要等麻醉起效之后再插管，避免呛咳喷出痰液导致污染。
戴云阳研究了产妇谭圆圆的头部和颈部光片之后，发现她颌面部有严重创伤，上呼吸道还有血肿，决定实施自己最拿手逆行引导插管。这可以避开头部后仰困难问题，而且很大程度上保证一次成功，减少并发症。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戴云阳在环状软骨水平下方做了气管穿刺，置入一根中空探条，通过逆行导引管，通过口进入气道，然后拔出细导引管，用中控探条引导气管插管。
这是戴云阳独创的新式插管法，可以使气管导管更容易被牵引进入气管，避免出血、声带损伤等并发症。
虽然穿戴了非常碍手的三级防护服，又是非常麻烦的困难气道，戴云阳还是只用了大约一分半钟就完成了全部插管，恢复通气，病患体征稳定。
接下来要做的就没他什么事了，气道管理交给麻醉师负责。他在麻醉师感激的目光中退出了手术室。
脱防护服时，他才发现，自己腋窝、后背都是湿漉漉的汗水，不知道是这密不透风的隔离服给捂的，还是高度紧张浸出的。
………………
产妇谭圆圆剖宫手术很顺利，头部和胸部创伤也得到了手术治疗。但是，她的病情却非常危险，所以，刚下手术台，她就被转入重症监护隔离病房。吴浩指定戴云阳负责她的医治。
由于新冠肺炎和创伤导致谭圆圆严重肺水肿，胸部CT显示肺部已经成了白肺，白茫茫一片，都看不见正常的肺组织了，肺水渗出非常厉害。
戴云阳看了一眼监护仪，心率每分钟120，血压低到了危险境地，氧饱和度只有78%，这意味着她的心脏已经极度危险，随时可能停跳。
由于新冠病毒对谭圆圆肺部的破坏，肺泡里产生大量炎症渗出液，充满了气管插管，随着呼吸气流而一上一下的，而整个吸痰管里全都是粉红色的血性痰，很是恐怖。
必须立即抢救。
戴云阳立即调整呼吸机到纯氧，心里嘀咕，应该设置多少PEEP（呼气末正压）？15还是18？
他决定先设置15，其实这已经很高了，呼吸机对氧合的支持已经快到顶峰了。他从来没有给那个病人用过这样高的PEEP，都是这新冠给闹的，加上创伤，病人的肺部很快溃不成军，只能如此。
吴浩让ICU医生傅泉做戴云阳的助手。戴云阳在ICU抢救方面还是有些吃不准，征求他的意见：“你觉得，能不能用肌松然后肺复张一下？”
傅泉迟疑片刻，还是摇摇头：“肺复张这种非常规手段不到最后关头不能用，现在病人血压太危险，不应该马上复张，还是先抽升压药，咱们得先把肺水压住。”
戴云阳想了想，又说道：“或许可以用压力45压45秒试一下？也许会气胸，也许会循环衰竭，但如果不用手段的话，这种状态，产妇迟早会死，还不如搏一把。”
傅泉呆了，这是实话，他也拿不准了，这样的危重症再加上新冠这神秘诡异的病毒从中搞鬼，很多问题变得复杂而不可知。
最终，他选择踢足球：“你是主治，你定吧。”
戴云阳瞧了对方一眼，但眼神中没有责备对方的意思，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成为很多医者最明智的选择，他完全理解。而身为主治，的确要有担当。
于是，他缓缓吐出三个字：“肺复张！”
傅泉和王冰冰都点头，神情肃然，决战即将开始。
戴云阳转头对护士王冰冰下了口头医嘱：“肌松、上白蛋白、利尿！咱们得尽可能减少肺水。”
第50章 喜悦
王冰冰答应了，飞快跑去拿药，还顺便拿来拿来了一个微泵，一袋液体、两包延长管，也不知道她要干嘛。
“万科松！”戴云阳继续对王冰冰下口头医嘱使用肌松药，接着又对傅泉说道，“把呼吸机调成四十五厘米水柱稳定压力。读秒换参数！”
傅泉开始读秒。
“……3—2—1，换参数！”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十五秒，科戴云阳和傅泉两人还是紧张得脑袋冒烟。傅泉死盯着气管插管内的血性痰，并没有太多变化。
“调高呼气末正压到18！”戴云阳咬牙说道。
这是肺泡可以耐受的高压极限，前所未有。他不知道这指令执行之后结果是什么，死亡？还是逆转？
傅泉看了他一眼，手有些颤抖，还是慢慢调节呼吸机，由于紧张，他的护目镜上都是蒸汽，看不太清楚了，只能尽可能凑近。
纯氧，呼吸机上氧合已经达到极致，没有更多的办法，除了祈祷。
“血性痰少了一点了！”傅泉兴奋地叫道，眼睛盯着透明的气管插管里的血色痰液。
戴云阳看了看，心头也是一阵喜悦，不过还远没到放心的地步。
王冰冰却没去看他们在忙什么，她只负责执行戴云阳的医嘱。她已经注意到检测仪太老土，没有有创压力的监测功能，所以刚才她拿来了一些器材，用一袋液体和延长管在输液架上做了一个连通器，连接病人的深静脉，这样一来，使得测量中心静脉压力成为可能。
戴云阳很赞许地瞧了她一眼，这丫头挺有灵气，会琢磨，能做出这样简单有效装置解决问题。
王冰冰感觉到了戴云阳的目光，冲他嫣然一笑，然后又再次固定气管插管，防止脱落。
病人病情危重，一旦脱落，估计就没命没机会再插回去了。
吴浩走了过来瞧了一眼，说：“这么紧张干嘛？肺水平衡需要时间，赶紧做血气吧，别死盯着监护仪了。”
戴云阳僵硬地笑了笑，赶紧做血气分析。
结果显示，谭圆圆血氧分压只有50，这表明谭圆圆体内缺氧依旧很严重，非常危险。
戴云阳对吴浩说：“我想再做一次肺复张。”
“那就做啊。”吴浩轻松地耸了耸肩，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
戴云阳咬咬牙，冲着傅泉点点头。两人又一次给谭圆圆做了45秒肺复张。病人状态仍然没有明显改变。
呼吸机能开挖的潜力已经用尽，无计可施。
吴浩瞧了一眼监护仪，血氧饱和度仍然没到80%，而呼气末正压已经设定成了让人心惊胆战的18。他无奈地看看插满管子的谭圆圆，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保持镇静、肌松，把她身体消耗降到最低，看看她能不能熬过这危险阶段。不过，接近纯氧的氧浓度对肺泡会有永久伤害，是饮鸩止渴，所以，唉，我不看好，估计熬不过去了。”
几个人都是心头一沉，下得了手术台，却下不了重症监护台，这是ICU的失败，也是一种无奈。
戴云阳下医嘱，用药保持谭圆圆镇静、镇痛、肌松、升压多种药物联合，尽可能维护她濒临死亡边缘的氧饱和，然后期待她的免疫系统能逆转乾坤了。
………………
生下的孩子因为是早产儿，放进了育婴箱，在负压重症监护室一个单独的病房育婴箱里，因为还不知道孩子有没有感染新冠。
戴云阳换班离开重症监护室。
他来到婴儿的病房外，里面只有一个护士在专门照看着孩子，隔着玻璃。瞧着育婴箱里手脚不时动两下的那个可爱的婴儿，真是感慨万千。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跟艾芬飞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那生活就完美了。
可是艾芬飞一心要扑到事业上，总不想这么早要孩子，这对戴云阳来说是个相当头痛的问题。
这时，身后传来吴浩的声音：“干嘛呢？是不是看着孩子想自己的孩子呀？”
吴浩还当真是过来人，对孩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太有感触了，能准确的猜准。
戴云阳笑了笑说道：“是，我老婆说了，等些日子才能要孩子，所以我看到别的孩子的时候就忍不住浮想联翩。”
吴浩点点头说：“是呀，当初我也是这样，我女儿还没降生的时候，我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没想到后来出了意外，她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产程时间过长造成窒息，大脑受损，所以她一直发育得很不好。我还指望她将来有出息，没想到她到了现在连爸爸妈妈都还叫得不清楚。哎，早知道这样，当初又高兴个什么劲儿呢？孩子痛苦父母也很痛苦。”
戴云阳还是第一次听到主任谈到自己的孩子，以前他都闭口不提家人的事，想必也感触这一次众人齐心协力费劲千辛万苦才把产妇和孩子保住命，很有感触吧。
戴云阳说道：“有没有带你女儿去看看专家?兴许能治好。”
“看过，全国著名的神经科医生都差不多看过了，也治疗过，都没什么效果。”
戴云阳接着说道：“真是够辛苦的，现在孩子还小，你年纪也不算老，可将来年纪大了，一天天老去，要照顾她会越来越困难，得未雨绸缪啊！”
戴云阳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是想要孩子之后，他考虑得越来越多了。这些问题在以前他可能根本不会去想的。
吴浩说道：“对呀，所以我现在逼着自己拼命挣钱。我必须要挣到足够的钱，能照顾我女儿的后半生。我老婆没工作，我要死了，她可以另嫁人，但是我的女儿都有一笔钱傍身，所有，我要挣足够多的钱让她能在没有我的时候也不愁养老。”
戴云阳好奇地问道：“医生能赚什么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