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清 徐清大袖飘飘,眉宇间有一股脱尘之气。他的眼中偶尔会流露出沧桑,写满故事。 其实过去四十年他都呆在深山老林的清风观,当一个道士。 没有多少故事。 脱尘之气是这具身体原本就有的,眼中的沧桑亦是原本就有的。 而这身体原本不是他的。四十年前是十八岁的样子,四十年后,还是十八岁的样子。 道观生活清苦,唯有一名老道士同他一起生活,唯一的娱乐便是阅览藏经阁的道经典籍。或许他资质普通吧,没从里面悟出什么修行法。 老道士当是个高人,因为徐清除了清风观所在的那片林子,哪也去不了。老道士却可上天入地,来去自如。但老道士没有教过徐清修行。 前些日子,天空打雷,足足响了九天九夜,随后老道士回来,告诉徐清,他马上要死了,让徐清随便找个地方给他埋掉。如此就可以离开这片林子,以后想去哪就去哪。 徐清埋了老道士,想在清风观里找出修行之法,可惜的是,清风观的一切事物很快化为飞灰,没有给徐清留下任何东西。 他现在除了不会老之外,跟普通人区别不大,也会受伤也会流血。硬要说有区别,那就是他的体能到了普通人的极限。干苦力,肯定是一把好手。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老不死、力气大、跑得快的普通人。 这个世界类似古代,但此时并非徐清所知任何朝代,不过山川地理多有相似。 徐清离开清风观,大致了解一些风土人情后,想方设法弄了一些钱,最终决定定居离清风观一百里不到的金华城,一番折腾下来,手上的钱便所剩无几。 囊中羞涩,令徐清暗自下决心,要努力奋斗,做人上人。 忍着困意思考将来该如何行动,可最终抵挡不住困意,他睡着了。 反正他不是第一次想发愤图强了,还是明早起来重新理出头绪吧。 拖延癌是伴随一生的绝症,无药可医。 天未大亮,徐清给一阵清亮的声音给弄醒。他暗骂了一声给他介绍房子的牙保,说好这条街很清净呢? 接下来,那声音开始唱戏文,声音婉转,颇有娇媚流露,质地不错,但是唱腔着实不敢恭维,像个初学者。 他听出这是个女儿家的声音,于是熟练地翻上墙头,想看看隔壁家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若是相貌欠佳,少不得一番理论。 如若相貌姣好,自是要前去结交一番。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 徐清朝隔壁院子看去,娇嫩的朝颜藤蔓百折千回地绕在井口,含着露水的小花随清风摇曳,楚楚动人,一名长裙女子正在井口边唱戏。 果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 似天边月,水中花。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其实谁要是像他这样在道观陪一个老道士呆了四十年,都会这样吧,看到好看的女子,一定会忍不住多看看。 徐清只欣赏了一下,心底不禁冒出一口寒意。 因为女子的脚不在地上,而是虚浮着。 他很怀疑自己是否眼花。 莫非他终于要老了,五感开始退化? 他又看了眼,女子脚分明踩在实地上,周身的草木含着露珠儿打滚,似她的舞伴。 当真眼花? 嗯? 一双明丽动人的美眸凑近徐清,好奇地打量着他? 徐清竟没看清她如何也到了墙头。 难不成是鬼? 不管是人是鬼,徐清先发制人道:“姑娘,你吵到我了。” 他可是有理的一方,难道女鬼就可以不讲道理? 女子有些惊愕。 但徐清理智气壮地瞧着她。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威武不能屈。 女子竟有些心虚。 啊哟! 她从墙头掉了下去。 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她足尖轻轻一点,好似柳絮一般飘飞数步,稳稳站着,身形婀娜,仿佛兰草。她扭头进屋。 徐清只好下去。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敲门声。 徐清打开门,看见一名眼熟的美少年。 “是你?” 原来少年竟是隔壁的“女子”。 少年略带歉意道:“小可温玉春,今晨搅扰公子的好梦,还请恕罪则个。” 他顿了一顿,说道:“给我找房子的牙保说这条街很僻静,我唱戏吊嗓不会搅扰别人,没曾想,他骗了我。” 他说话彬彬有礼,跟适才吊嗓的娇媚婀娜截然不同。 徐清顿时明白,温玉春应该是个男花旦。 女装大佬古已有之啊。 还好他不是贪恋美色的人。 不然,适才就颇多意淫了。 有句话叫做“男人化了妆,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这句话在温玉春上倒是恰如其分。 徐清笑了一笑,道:“我找的牙保亦是如此说的,看来是误会一场。” 温玉春点了点头,拿出一份礼盒,道:“虽则如此,到底还是搅扰了公子清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徐清推让一番,温玉春执意要送,徐清便即收下。 收了人家礼,到底不好直接让人家走,何况徐清此前见到温玉春那手段,心想对方要不是鬼,那定非常人。 温玉春既然是邻居,以后少不了打交道,还是得好好了解一下。万一人家见他资质不俗,天生道气,说不定就传他真法了。往后呼风唤雨,出入青冥,自是快哉。 徐清亦报了姓名,邀请温玉春入内一叙。 到了堂屋,奉上茶。 温玉春看到屏风下一面古琴,不禁叹道:“好琴,虽然不是古物,却做工精致,亦有些年头了,可惜保养不佳。” 徐清笑道:“温兄看来是此道行家,要不试试我这琴?” 琴是院子的原本主人留下的,早已蒙尘,给徐清自卧室翻了出来,擦拭过一遍。 琴声多是心声,他也可借此略作判断温玉春的真实为人。 温玉春欣喜道:“固所愿尔。” 他便弹了一首曲子,技法娴熟,若行云水流,琴音空旷高远,青天白云一般。跟他女装时,空谷幽兰的气质大不相同。 琴声作罢,徐清拍了拍掌。 温玉春微笑道:“知己知音难寻,我瞧徐兄在琴道亦当颇有造诣,不如指点小可一二。” 徐清心想:“我想借琴声观人,他怕也有一般想法。此人到底非常,我若是拒绝了,他定也有别的法子,不如顺水推舟。” 他便不拒。 徐清坐在琴旁,此是清晨,外面间杂鸟啼,他趁兴弹了一首《百鸟朝凤》。清风观也有琴,因此徐清偶尔会弹弹。 他才拨动琴弦数下,便似清风徐来,意境之高,令温玉春动容不止。 又过了一会,鸟啼声此起彼伏,温玉春往庭院外瞧去,但见得百鸟聚集,墙头和院中树木都落满了,琴声优美绝伦,人间难闻。 “琴声通乎天心,法任自然,这位徐公子果然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他听得琴音中,道韵自然流淌,玄妙无穷,境界高深,莫说自己,便是那些享有大名的高人隐士,也怕是要望尘莫及。 当今道法末世,仍有如此境界,着实不可思议。 “难不成徐前辈是闭关了数百年,如今方才出关,想要了结尘缘,飞升成仙?”他再看向徐清时,眼神中多了浓浓的敬畏。 徐清犹然不觉。 他这次弹琴,心胸畅快,远胜从前任何一次。 琴声作罢,余韵不绝。 徐清心想:“我怕是琴道的天才,只是从前没有温玉春这样的琴道高手激发我深藏的潜力而已。” 他感慨间,看到庭院百鸟聚集的场景,心头忽然充满疑问,这是什么情况? 他虽然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明了,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怕是这家伙的手段,他是要给我捧场,还是示威?只是这人怎么做到的?” “我若是装作震惊的样子,怕是要给他看低。” 徐清于是气定神闲地看向温玉春。 第2章 法力 接下来的事情令徐清始料不及。 但见得温玉春满面激动地跪在徐清面前,道:“在下温玉春,一直以来想在修行上有所成就,长期苦寻名师,可惜没有过什么收获,所见多是欺世盗名之辈。今日得遇徐先生,还请先生不以玉春卑贱,令玉春能如犬马一般随在先生身边,偶尔能得先生指点一二,在修行上有所进益。” “啥?”徐清心头充满问号。 明明你才是高人! 他一个普通人,又不会飞天遁地,仗剑伏魔,仅有长生不老之术傍身而已。 难不成这小子看出他长生不老? 也不对啊。 徐清看着庭院内仍然聚集的百鸟,心头若有所悟,难不成是他的琴声招来的百鸟。恍惚间,徐清脑海里生出一股明悟。 过往所诵读的道经、典籍纷纷扰扰出现在脑海里,最终化为一段话。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在冥冥中天道规则下,他明白自己觉醒了一种叫做“道法自然”的天赋。 紧接着脑海里出现一股信息。 “百鸟朝凤!” 这是一门法术,可以幻化出凤凰真形。 徐清只是通过琴声将其法理展现出来,没有将其威力彻底展现。展现百鸟朝凤的威力,需要不菲的法力。 但是徐清没有法力啊。 温玉春见徐清久久不回答,心中惶恐不安,难不成他的话令徐前辈不喜。他心头生出一股畏惧之情。 他听说一些前辈喜欢游戏人间,不希望别人拆穿他身份,或者跟他纠缠不清。徐前辈定是这样的人。 一想到开罪了徐清,温玉春心里的畏惧越来越多。 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本来白净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此时徐清心里生出一股畏惧的情绪,他很清楚这来自温玉春,然后这股畏惧的情绪化作一道清气,散入丹田里,又从丹田散去,进入四肢百脉潜藏。 他立时明白这清气就是法力。 “温玉春对我的畏惧之情居然能化作法力。”徐清惊讶不已。 “要不要让他对我产生更多的畏惧之情?” 徐清觉得这法力好少啊。 只是转念一想,要不是温玉春,说不准他还不知多久才会发现自身的特异。 他还可以找别人再试试。 徐清神色和缓道:“温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闲散人,哪懂什么修行。至于让公子做在下犬马什么的,那是万万不可的。适才这《百鸟朝凤》的琴曲,公子感兴趣,大可学了去。当然,公子若是觉得这曲子对你十分重要,不敢生受,可以回馈在下一些钱财,如此,便不算公子欠在下了。” 其实徐清想直接问温玉春的修炼之法,但觉得这样有些突然和难以解释。 总不成说他要指点温玉春如何修行吧,天可怜见,他是真的不懂。 何况,他确实也缺钱。 修行是理想,面包是现实,徐清暂时决定屈服现实。 温玉春听到徐清的话,心头畏惧消散,转而生出喜悦之情。原来徐先生不是对他有意见,而是真打算传他这曲子。 这曲子境界高深,颇合修行道理,怕也是一门高深的法术。 他若学到,自是一生一世都受用不穷。 只是徐先生未必想跟他沾染太多因果,故而让他出钱买下这曲子的修习之法。如此全了因果。 至于不是要什么灵物、修行法来交换,怕也是徐先生本身就不需要这些外物了。灵物、修行法乃至于人间珍宝、财货对徐先生这般高人而已,跟路边一颗石子,怕是无甚区别。 何况这不是山外清修道场,是万丈红尘,索要金钱更合适一些。 “嗯,徐先生亦是暗示我,把他当成普通人,不要当成修行高人,向外界泄露他的身份,搅扰他的清净。定是如此啊。我可不能违背他的意思,否则倒是定有无法承受的后果。” 想通这些后,温玉春如释重负,对着徐清作揖到底,更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徐清立时体会到温玉春这喜悦之情,比适才的畏惧之情多一些,也化为清气,先进入丹田,再散入体内其他地方潜藏起来。 徐清看向温玉春的目光愈发温和,看来温玉春对他来说,着实是个修行宝藏。 只是温玉春这情绪波动太大,一下子变得十分虚弱。 好似身子被掏空。 除却脸色更加苍白外,清亮的眸子也黯淡不少,仿佛生了病。 他自己不觉,徐清倒是看在眼里。 原本想继续逗弄温玉春,弄出更多法力的徐清,决定暂时罢手。万一他只能从温玉春一个人身上获得法力,把对方搞废掉,岂不是杀鸡取卵。 徐清正色道:“温公子,学琴之人当摒弃杂念,心如明镜,一尘不染,方才弹得好琴。” 温玉春心中一震,他顿时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向来是情绪波动太过剧烈,损了修行。 修行者讲究定静。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养心养气! 他适才心情波动剧烈,着实犯了修行的大忌,还好徐先生点拨了他一番,否则修行怕是要倒退许多。 温玉春连忙收敛心神。 他恭恭敬敬向徐清道:“还请先生传我曲子。” 徐清笑了笑,又试着弹了弹《百鸟朝凤》。这时他刻意将一些法力自指尖流淌出来,这次不但有百鸟聚集,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凤鸣出现,清越异常。 随后他收了法力,将曲子反复弹奏,让温玉春细细凝听,用心记下。 温玉春资质不俗,但这百鸟朝凤着实深奥玄妙,徐清教了好几遍,他十分用心记下,才勉强记住大致的节奏。 而徐清每次弹奏,行云水流,毫无滞碍,境界之高深悠远,仿佛云中仙人拂琴,世人忘尘脱俗。 他愈发感到徐清境界高深,远胜过他从前所见任何一位修行者。 他今日有幸在徐清座下学琴,实是三生三世方才修得的福分。 温玉春愈发珍惜这段机缘,全身心投入学琴中。 第3章 戏票 花了几个时辰,温玉春大致将百鸟朝凤学会,只是远不及徐清那般流畅自然。他越是深入修习此曲,越觉得有无穷修习玄妙在内。 他这一生一世都怕是没机会参透完全。 而徐先生显然已经将这门法术吃透,只是没有运使法力。 是以! 以徐先生的境界,若是将此术威力展开,怕是整座金华城都要被《百鸟朝凤》笼罩。 如此惊扰世俗,自非徐先生所愿。 另一方面,温玉春修习此曲,法力不自觉会受琴曲影响,自然流转,虽然未体现在琴曲威力上,但每弹一次,体内法力都精纯了一丝。 效果很轻微,却能实实在在体会到。 这更让温玉春有不胜之喜。 要知道,修行人法力越精纯,突破境界的机会就越大。 甚至不乏有人在百日筑基前,散去功力,重修好几次,便是为了法力更加精纯一些,增加筑基成功的可能。 这《百鸟朝凤》,放在修行界,除了那些洞天福地外,怕是许多门派都会为之心动不已。 而这样一份重宝,徐先生随随便便就传与他,此等福分机缘,从前温玉春做梦都不敢想。 他欣喜之余,对徐清更生爱戴。 徐先生虽然不求他有回报,但传道授业之恩,温玉春永世不忘。 虽然他没福分成为徐先生的弟子,可从今往后,他自得将徐先生敬若神明,方能稍减心中惭愧。 徐清自感觉到温玉春那股喜悦之情和爱戴之情。 而且份量巨大,比先前要多出不少。 这又让徐清获得了一些法力。 只是温玉春不由浑身脱力。 他还以为是自己学这上乘法术,法力境界不够,对精气神消耗过大导致。为此不觉惭愧。 “温玉春啊温玉春,难怪徐先生不肯收你为弟子,到底是你自身资质不足,入不得他老人家法眼。” 现在他说什么都不行徐清跟面上看起来一样年轻,肯定是一个老怪物。 何况徐清眉宇那股脱尘之气,以及眼角流露的沧桑更坐实温玉春的判断。 “传闻蜀山剑仙之祖长眉祖师寿一千八百载,得道飞升时,除却两道白眉外,样貌宛如青年,徐先生怕也是这般人物,不知他还会在人间逗留多少时日。” 温玉春越是脑补,越觉得徐清高山仰止。 或是思虑太多,加上脱力,竟而昏睡过去。 徐清见他昏倒,连忙探他鼻息,发现他只是昏睡过去,徐清不由松了口气。他只是想吸收温玉春一些情绪化生法力而已,可没想搞出人命来。 “哎,这小子,我都说了让他收敛心神,怎么还是对我生出这喜悦爱戴之情。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吧。” 徐清又有些苦恼,温玉春不禁吸啊,这样容易就晕了过去。 他能感觉适才温玉春令他产生的法力,相对他身体所能容纳的限度,怕是沧海一粟。 那些法力虽然不汇聚在丹田,却可以藏于他四肢百骸各大经脉中。 法力产生后,徐清能够感受到身体对法力的饥渴感。 从前他不知法力为何物,自没有这种感受,现在知道了,简直食髓知味,无法满足。 徐清心念一动,不知这法力除了运使百鸟朝凤,还有别的用处吗? 他下意识运使了法力在右手食指上,对着木板一戳! 寸许厚的木板立时出现一个孔洞。 他还没怎么用力。 “大力金刚指?” 徐清来了兴趣,又试着运使法力到别的部位,那地方都有明显的增强。只是如此一来,法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他因此又发现一个问题,这法力用完了不会自己长回来。 可恶啊! 这肯定不是成熟的法力,都不会自己越变越多。 温玉春还在昏睡,徐清便出门找了几个路人试试,无论是给钱,还是故意跟别人争吵,或恐吓对方,都没有让他吸收对方的情绪产生法力。 徐清只好悻悻而归。 看来暂时只有温玉春一只羊可以薅。 只是他怕一不小心就把温玉春薅秃了。 得省着点啊。 徐清回到家里,看向正值昏睡的温玉春,目光不由慈和许多。 此时温玉春正好醒来,恰巧看到徐清的眼神。 “徐先生虽然不打算收我为徒,但还是关心我的。”温玉春心头一热,如果徐清这时候让他去刷茅厕,他都不会有任何迟疑。 他可是极度爱干净的! 温玉春忙起身朝徐清行礼。 他又想起钱的事,回去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徐清。 徐清其实已经不看重这银钱了,只是不收下,难免给人另有所图的感觉。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为了让温玉春安心。 至于温玉春向他请教琴曲上的问题,徐清亦不回答,直接弹一遍便是。 温玉春哪里不懂弹哪里,让他自己悟。 这才是最好的教学! 反正让徐清自己来说,他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他也不懂,说出来岂不是误人子弟。 当然,用道家前辈的说法叫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温玉春亦是如此想的。 他由此愈发佩服徐清,这才是真正的名师。 温玉春偶尔也会酸溜溜想着,不知什么人能有幸拜在徐先生门下,哪怕是做一个记名弟子,亦是泼天的福运啊。 自此,他愈发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机缘。 只是每次去徐清那里请教后,难免头脑昏沉无力。 不过回家练功,着实有奇效,杂念都比往常少了许多,几个周天下来,立时神采奕奕,功力也有所精进。 温玉春自然以为这是徐清的功劳。 只是徐先生到底做了什么,竟有这般效果,温玉春暂时参不透。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 徐先生仿佛天人,所行之事若是他能参透,那才奇也怪哉。 这一日温玉春行功完毕,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走出去开门,外面也没有人,但见得两张戏票放在门口。 戏票上有开戏的年月日和地址,落款是李傀儡三字。 温玉春看见后,神色大变。 “我这些日子一心向徐先生请教修行疑难,沉迷练功,竟忘了这一茬。” 第4章 修心 徐清最近从温玉春身上积攒下了一些法力,可是如果将这些法力比作一捧清泉的话,他本身能容纳的法力当有汪海之巨。 这些法力即使拿来全力催动《百鸟朝凤》,恐怕仅能将琴曲的威力发挥千百分之一。 何况还是一次性消耗品! 徐清现在很喜欢积攒法力,就像普通人开始存钱一样,都希望越存越多。 光是节流没有用,得开源啊。 徐清经过多日尝试,觉得应该是修行者对他产生七情才能使他获取法力。他在考虑,要不要让温玉春引一两个修行者到他这里来。 徐清正自思索间,温玉春自隔壁来。他不免心中一奇,现在可不是温玉春平时来讨教的时辰。 温玉春进来见徐清,先是行礼,眉间颇有忧色,开口道:“徐先生,我明日要去葛员外家听戏,须得提前准备一些礼物,所以这两日便不来搅扰你了。” 徐清听过这个葛员外,乃是金华城第一大富豪,捐了个员外郎的闲职。素日里修桥补路,行善积德的事没少做,倒不是危害一方的恶霸。 若仅是去葛员外家听戏,温玉春不至于如此心忧。何况他是修行者,葛员外再是富甲一方,怕也不至于令温玉春如此。 徐清心中一动,难不成跟修行者有关? 他正想着要通过温玉春多认识几个修行者呢,徐清微笑道:“有话要说完。” 温玉春心中一震,“哎,我也是糊涂,净想着不给徐先生添麻烦,可是莫说金华城,便是九州四海,放眼整个人间,怕也没啥事能令徐先生觉得麻烦。我的事,徐先生怕是动念就知晓了。隐瞒也是无用,还是向他老人家如实奉告吧。” 温玉春随即向徐清下跪磕头道:“玉春有一事相瞒先生,着实对不住先生。哎,我先前答应一名前辈,随他唱戏,承继他的衣钵。这些日子竟而忘了他的事。不,这也不是忘,乃是晚辈念头不正。自以为随先生学了玄门正宗的修行,就下意识不想学那位前辈的旁门艺业,免得因此耽搁自身前途。细下想来,晚辈这等行径跟小人无异。还请前辈责罚,纵使收回我这一身修为,晚辈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越说越觉得惭愧不安。 一来有负于那位前辈的看重,二来行径卑劣,着实配不上徐先生的传道恩德。 且人无信不立,他着实无面目再立在徐清面前。 徐先生自是一早就看出他根性浅薄,所以连记名弟子都不让他做。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心魔陡生,竟快要走火入魔。 徐清见温玉春伏倒在地,汗流不止,浑身颤栗,虽然不知温玉春怎么反应这样大,却也知这情况不正常。 徐清可不想还没找到下家,温玉春就没了。 他淡淡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切莫自误。” 徐清一句话,似乎蕴含道家无上玄音,仿佛在温玉春心海里响起霹雳,心魔竟给这句话劈散,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好似从水里捞出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这句话徘徊在温玉春脑海里,久久不散。 其中自有无上修行玄妙,醍醐灌顶。 温玉春立时明白,这是徐先生以无上玄功,催动道家真言雷音,替他暂时驱散心魔,否则他这一身修为莫说要散去,性命怕也难保。 他心中对徐清更生敬爱。 徐清自是收到这股情绪化生的法力,比前几日加起来还多。 “看来这小子还有许多潜力可以挖掘啊。”徐清略感欣慰。 接下来温玉春又将他和那位前辈的因果娓娓道来。 其实这事在修行界也不罕见,大抵是一人先看上某人,要考验他一番,然后收入门中,传承衣钵。 但是这徒弟又被另一位高人看重。 说到底,在那位前辈看来,就是徐清抢了他的徒弟。 所以送来两张戏票,一是要跟温玉春做个了断,二来要跟徐清比个高低。 毕竟他看重要收为弟子的人居然跟了别人,岂不是显得那人要比他高明,如此一来,自是要分个高下。 赢了对方,往后可以说是温玉春有眼不识人,并非他修行不够,给人小瞧。 如此一来,在修行界的名声亦能保住。 温玉春自是不愿徐清前去,所以一开始没说。 一方面,他是想好了要受那位前辈所有的刁难,借此化解因果。二来,他不想给徐清添麻烦,更重要的事是此事错在他一人身上,那位前辈自远不是徐清对手,真要找了徐清麻烦,无疑是以卵击石。此事如果发生,他这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只是徐清让他把话说完,温玉春不敢不从,何况他又想到,即使他不说,徐先生修为通天,动念就知晓来龙去脉,瞒着没有任何作用。 徐清听完后,又旁敲侧击,知晓那人确实比温玉春高明,但也有限度。他弹出《百鸟朝凤》,对方的反应未必就比温玉春好到哪里去。 而且对方见到他后,肯定会有很强烈的情绪产生,如果他猜测是真,这又是一笔法力入账。 总之是机会难得! 何况他也积攒了一笔法力,真斗起法,将所有法力注入琴曲中,威力亦不小了。 徐清思忖之后,便即对温玉春道:“明日咱们一起去听戏。” 温玉春虽则心头为难,却也不敢违逆徐清的意思。 他想着,局势真往坏的方面发展,大不了他舍了修为性命,全了这场恩义。 到时候,只怪他自己才疏智浅,品行欠佳,受不得这般机缘,怨不得旁人。 他念头及此,心胸开阔不少,但觉得神气清宁,虽然法力尚未有长进,可是往后修行,定要顺遂许多。 他不禁联想到往日听过的传闻。 上乘玄门,先修其心,再修其行。意思是玄门正宗的修行,更看重对弟子心性的打磨,心境到了,再修行事半功倍。 回想徐先生对他的指点,正是这个路数啊。 此前徐先生让他把话说完,亦是为了让他反省自身,好弥补心性上的不足。 只是徐先生的手段是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他非得是受了好处,方才能悟出一二。 “温玉春啊温玉春,你何德何能,今生才有幸遇上徐先生。” 他自十二岁离家出走,访遍名山大川,立志寻求长生之道,期间受尽许多白眼和磨难,直到今日,方才有些苦尽甘来之感。 这都是拜徐先生所赐。 他对徐清又添一份敬爱之情。 徐清收到,积蓄的法力又多了一层,看向温玉春的目光也柔和不少。 温玉春迎上徐清的眼神,只觉得徐先生仿佛在说,孺子可教。 第5章 鬼门 金华城热闹繁华,市井文化极盛。葛员外既是大善人,又是出了名的爱热闹,这次请李傀儡登台唱戏,除却邀了乡老贤达外,亦发放了一些外围的票给平头百姓。 徐清和温玉春拿的戏票在内围,届时看戏时,离戏台最近,周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两人来得已经算早,但外围已经挤满了人。 不得不说,李傀儡的戏,对金华城男女老少,着实有很大吸引力。 两人走进内围,还看到一些府衙的差役在帮忙维持秩序。 交付戏票后,到了戏台前,这里跟外围的熙熙攘攘有天壤之别,眼前颇是空阔。因为离开戏还有段时间,因此在一名青色仆从引领下走进一处小花园,暂做休憩。 如今方觉夏浅,始是春空。 花园的青石小路上铺满大大小小的花瓣,又有不少飘落在流水假山间,芳香浸润流水泥土,空气清甜,使人胸怀畅然。 徐清走在温玉春前头,正打算走进前面一个小亭子吃些瓜果点心。 忽忽间,旁边绿杨烟里,走出个白色丽影。 当真眸含秋水,面若桃李。 这人是一身白色戏服,在花园中孑然玉立。徐清立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厌恶之情,流入他丹田里,化为清气法力。 这一份法力足足抵得上徐清如今所积蓄法力的一成。 徐清眸子几乎一亮,不消说,眼前人多半就是李傀儡。他仔细看向对方,发现了喉结,哎,又是一位女装大佬。 难怪对方这么喜欢温玉春。 李傀儡往前一步,冷声道:“尊驾便是徐清?” 他见徐清看自己眼神颇是古怪,还以为徐清嘲笑他装束,所以更增一分怒意。 徐清接受了这股怒意,又得了一份法力,不过比先前那一份要少一些。 他不免有些失望,不过立马往前一步,毫不示弱,心下期待李傀儡怒气更胜一点。 谁知徐清往前这一步,李傀儡忽地神色一变。 徐清没有感受到怒气,而是接受到一股惧意,不深不浅。 徐清浑然摸不着头脑,李傀儡怎么突然怕起他来了。 他还没弹百鸟朝凤呢。 “我这还没发力,他怕什么?”徐清心里直犯嘀咕。但疑惑归疑惑,法力还是照收不误。 可惜还没刚才那分怒意多。 李傀儡此际眼中惊疑不定,猛地露出一丝决绝,绕着徐清迈起小碎步。 徐清不明所以,但怕李傀儡暗自偷袭,默默将法力运在足尖,轻轻迈动步子,让身子一直面对着李傀儡。一旦李傀儡有所动作,他立马先退避一下。 两人便在花园中,青石小路上,面面相对,互相迈着小碎步。 温玉春在一边看得如痴如醉,不愧是徐先生。 他看得出李前辈正用着一门高深至极的步法,意图借此搅乱徐先生的心神和法力运行。 没想到徐先生当真深不可测,轻轻松松化解了李前辈步法中的攻势。 甚至隐然间反制了李前辈。 此时李傀儡额头细密的冷汗便是明证。 李傀儡此刻心生滔天骇浪,惧意大增。 徐清更是稀里糊涂,怎么这李傀儡绕着绕着,就对他惧意大增了。他就随便走走,对方怕个什么? 不明白归不明白,法力照收不误。 而李傀儡额头细汗越来越多,到后面更是大汗淋漓,戏服都湿透。 徐清见状,连忙停下来。 “我不跟你转了,你可别出大事。” 要是李傀儡在这里出了事,徐清肯定是有理都说不清。 而且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修行者,直接就废了,他还想着往后跟李傀儡多交流一下感情呢。 徐清这一停下,李傀儡好似系了一根线在徐清身上,越转越快,好一会才慢下来,最后李傀儡瘫倒在地。 此时数名戏子从斜刺里杀出来,将徐清包围住。 李傀儡连忙道:“休得对徐先生无礼。” 他又让一名戏子搀扶他起来,向着徐清深深一礼道:“多谢先生手下留情,否则李某纵使不魂飞魄散,亦要元气大伤,往后余生,只能在病床上过。” 李傀儡面色苍白至极,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但感激之情却不假。 徐清最能体会到他这份真挚的感激之情,所化法力份量着实不浅。徐清自是心情愉悦,哪里还生得出跟李傀儡计较的心思。 何况他自己也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吧。于是徐清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些饿了,你呢?要不咱们去亭子里吃点东西。” 他伸手一请,十分客气。 李傀儡却恭请徐清走在前面,自家随在徐清身后,如执弟子之礼,毕恭毕敬。 他这一番变化,令身边的戏子难以置信。向来心高气傲的班主,为何突然变得这般低声下气。 他们却不知,这盏茶功夫,李傀儡感觉如在鬼门关前徘徊,稍不注意就要身死道消。 适才他看见徐清时,迈出的第一步,正落在“离卦”上。他占据这一卦,正是园中气机最强盛的地方,且将徐清推向气机最薄弱之处,使徐清深陷险境,如在悬崖边上。 哪知道徐清轻易看破他的用心,往前迈出这一步。 这一步落在“坎卦”上,简直逆转乾坤。 徐清站住此卦方位,正是物极必反,将极险的处境翻转过来,反而使周遭气机发生剧烈变化。 原本李傀儡占据的方位是气机最强盛处,因为徐清那一步,他身周气机猛地泄落,由至强转为至弱。 再到后面,李傀儡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搬回一程。 徐清对着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轻描淡写化解了李傀儡的反击。 李傀儡犹如进了一个漩涡里,越挣扎越难以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他本以为自己这回不自量力,得罪了高人,必无幸理。 哪知道徐清竟是如此胸怀宽广,在最紧要的关头放了他一马。 要知道,这是李傀儡先动手,且毫不留情,直接将徐清陷入险境。徐清做出任何反击都是合情合理的,即使李傀儡身死道消,那也是咎由自取。 毕竟徐清就算夺走了他徒弟,但李傀儡有眼不识泰山,踢到铁板上,没个好下场那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于修行人而言,做不到知进退明得失,导致一生修为沦为画饼,那就是修行不够,出了意外,便是活该。 对于一些修行高人而言,一旦因果结下,顺势斩草除根了结因果,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可徐清并没有这样做。 这对于李傀儡而言,着实是莫大的恩德了。 第6章 凌波微步 徐清走到亭子里,回身对李傀儡道:“请坐。” 本来他是客人,这一请,倒是主人的架势。可是他要是不说这句话,估计李傀儡会一直站着,便有些别扭。 他已经反应过来,李傀儡对他态度,前后变化极大,肯定跟刚才他跟李傀儡对着走那几步有关。 但是徐清自己也没搞清楚,他走那几步到底有什么。 不过有温玉春《百鸟朝凤》一事在前,徐清大约猜到一些,或是对方被他的步伐中蕴藏的高深玄妙所震慑。 哎,他真的是随随便便走了几步而已。 李傀儡见徐清请他坐下,先是想拒绝,他何德何能能坐在徐清这等高人面前。只是见徐清目光柔和温润,着实不是故意戏谑他。 他转念又想,“听说一些游戏人间的前辈高人,往往释然洒脱,不拘俗礼。我扭扭捏捏,反倒是容易增加不好的印象。” 他一念及此,便即坐在徐清对面。 可是一落座,他又有些后悔。 徐清已经开始吃东西,温玉春老实站在徐清背后,也不敢说话。 李傀儡自是没什么胃口,拿了一块点心,怎么都咽不下去,局促不安。 好一会,他大着胆子向徐清问道:“小人走南闯北,倒也见识过、听闻过不少各家各派的身法、步法,但前辈此前施展的步伐大合易理,至玄至妙,却又是小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前辈能否开释一二,解我心中疑团?” 他的修行是从戏里来,步法是重之又重的功课,比一些玄门大派的步斗踏罡之法亦不遑多让,可是跟徐清适才那几步相比,却有云泥之别。 他从这话题入手,正是心中好奇不解之心难解,而且他是下九流中人,迎来送往,知晓一些位高权重之人,在别人提起自家擅长之事时,往往容易升起自得之心,一旦提起,自不免会多说几句,心情也会因此变好。 徐前辈虽不是权贵,但地位在修行界中自是极高,修行者亦长着一颗人心,七情六欲不可能没有。 凡间的人情世故,在修行界也是能行通的。 正所谓神仙菩萨也是人做。 徐清听到李傀儡的话,心想:“我也知道我走那几步有些名头,但你要我说出些所以然,我怎么知道。” 他见李傀儡殷切地看向他,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糕点,淡然道:“此等小属,不值一提。” 他这话一出,便从李傀儡身上收获到一股失望之情。 所化法力虽然比不得前面那些,但也比从温玉春那里平常所得要多。 “看来得多找一些厉害的修行者啊。” 此时徐清不禁对温玉春有些嫌弃了。 嫌贫爱富可要不得,蚊子再小也是肉。 徐清告诫自己,做人怎么如此呢。 但是他对李傀儡的观感自然而然更好了,谁叫人家使他产生的法力着实不少。 徐清见李傀儡面露失望,随之话锋一转,又道:“但是道友想知道,贫道便如实相告。” 李傀儡不由心生一丝惊喜,同时记住重点,徐清自称贫道,自是道门中人。 温玉春倒是不意外,他从百鸟朝凤中,早感受到那高深的道家法理,早有猜测,徐先生是道门中不世出的奇人。 他听到徐清这句话,也连忙聚精会神,准备仔细聆听徐清接下来的话,不敢有丝毫遗漏。 因为从徐先生传他《百鸟朝凤》来看,徐先生肯定不是敝帚自珍之人。 接下来,只消说出几句修行中的微言大义,亦能使他毕生受用不尽。 徐清收获了李傀儡那一丝惊喜所化的法力,不由动力十足,他暗道:“看来得说几句厉害的话。” 徐清微微一顿,灵光一闪,一段话从脑海里冒出来,他便风轻云淡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徐清说完这段话时,脑海里如上次弹奏百鸟朝凤一样,心头流淌过一道信息。 “步法:凌波微步。” 这是一门不亚于《百鸟朝凤》的道法。 李傀儡先是如遭雷击,转即心中生出狂喜之情。 徐清接收到,此时他身上积蓄的法力足足深厚了三成。 李傀儡却不管不顾,此时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浑身颤栗,但是心中兴奋到极点,来不及跟任何人解释,长身而起。 竟在亭子边上来回踱步,忽而眉头舒展,忽而眉头紧缩,忽而喜不自禁,忽而目中含泪。 徐清在旁边什么都没干,只感觉体内法力蹭蹭往上涨。 最终他法力比来时深厚了一倍有余。 徐清不禁心下有些担忧,万一这李傀儡兴奋过度,直接暴毙了怎么办。 “这可不是我故意想吸收他的情绪。” 但徐清见李傀儡到后面迈步,果真有点“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的味道,虽则神色苍白不已,不过还好,应该不至于当场暴毙。 温玉春因为对易理和步法的修行不是很深,修行亦颇不及李傀儡,所以对徐清这段话感触没有李傀儡那么深。 饶是如此,他也反复默念徐清刚才说的口诀。 现在懂不懂不要紧,先记住,说不定哪一天就开悟了。 再不济也可以传给子孙。 但是他心里也清楚,除非他完全参悟口诀奥妙,否则即使传给后人,亦要失却不少真意。 因为适才徐先生所言时,自有道家真言法意在。 否则李前辈也不能单单从这三十二字中悟出真法。 这三十二字,自他口中说出,便没了那法意,旁人顶多感受到一点玄妙而已。 “将一门上乘道法的法意完全藏蕴言语之中,即使完全通晓这门道法,怕也难做到这一步,除非是徐先生自己创出的这门步法。” 温玉春越是细想,越不敢深入想下去。 徐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知道完全修炼成一门上乘道法和创造出一门上乘道法是两回事,两者有天渊之别。 “难不成徐先生是行走人间的仙佛不成?” 温玉春想起听闻过的各种传说,有一种便是,那些大成的神圣仙佛,有时候会化身在人间行走,了结尘缘。 莫非徐先生本就是天界的仙佛。 这时徐清淡淡看了温玉春一眼。 温玉春接触到徐清的眼神,心中亡魂大冒,“徐先生是知晓我心中念头了,他看我一眼,乃是为了警示我。这秘密我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必定染上天大因果。” 传闻中,泄露天机的种种下场在温玉春心中一一掠过,他不禁冷汗淋漓,生出一股大大的惧意。 徐清本自李傀儡身上收获良多,但从温玉春身上仅收获了一些喜意,不禁有些失望。其实这份量也不算很少,只是就怕有对比。 所以徐清看了温玉春一眼,暗想:这小子实在不争气,所以没从他的话中悟出像李傀儡那样多的玄妙来。 谁知他只是看了温玉春一眼,这小子忽然生出莫大惧意来。 徐清自是收下这份法力,但实在想不到,温玉春怕个什么。他又不是吃人的妖魔,而且他只是暗自腹诽一下,又不是要惩罚温玉春什么的。 他又想着,他是不是要营造出一个喜怒难测的形象呢,有时候吓吓温玉春也不错。 算了,他一开始在温玉春面前就十分温和,再改个喜怒难测的形象,确实有点怪怪的,以后对别的修行者试试。 另一边,李傀儡步法越走越是流畅,不过还是在某一刻停下来,浑身冒起白烟,整个人如罩在烟云里似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那烟云未散,李傀儡跪下朝徐清叩首道:“承蒙前辈恩典,小人方能得窥大道门径,往后若有所成,脱得樊笼,全是前辈所赐,从今往后,小人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以报前辈的大恩大德。” 他情绪大起大落,本来精气神为之一空,不过那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高明的道法,施展之间,自能恢复精气神,因此李傀儡此际虽然身子有些虚浮,却还挺得住。 徐清又收获一份感激之情,实在不舍得李傀儡继续对他产生情绪了,他觉得还是先开溜为妙,得让李傀儡好好休息一下。做人不能竭泽而渔啊。 徐清不想解释太多,轻轻道:“道友好好休息一下,养好身体,可以来寻我。” 他说完话,便即飘然离去。温玉春对着李傀儡恭敬一礼,随即紧随徐清离开。 李傀儡牢记着徐清的话,恭恭敬敬目送徐清,直到徐清离开园子,又是作了个长揖。 不一会,这家主人葛员外前来,他大腹便便,脚步虚浮,看着便阳气不足,李傀儡知晓为何,暗自一叹,却又对着葛员外欠身道:“葛大哥,小弟今日有些不便,却是不能登台唱戏了。” 葛员外没有问李傀儡为何虚弱成这样,而是心疼道:“三郎啊,你快去休息。唱戏的事,为兄去处理。” 李傀儡微微一笑道:“那就有葛大哥了。”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适才他已经演了今生最好的一场戏。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若非徐前辈恩赐,他一生一世都窥不到这道家玄妙之门。 徐清正自走出大门,收到李傀儡这份感激之情,不禁心道:“这李傀儡真是个厚道人啊。” 第7章 龙子 徐清和温玉春离开葛府,外面人头攒动,大家都还在等待李傀儡登台唱戏。徐清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不过外面小摊上的豆浆油条香气扑鼻,他有些年头没吃过这东西了,先前虽然吃了点心,这时仍起了食欲。 徐清笑着对温玉春道:“你还没吃东西吧,咱们去吃点豆浆油条。” 温玉春自不敢拒绝,他知以徐先生的境界,自是已经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程度,可人间美食从来不会拒绝,其中定有他参悟不透的深刻道理在。 到了小摊,油条香气四溢,温玉春也被勾起食欲。 他为了修行,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以市井小吃,几乎不沾。 此时油条佐以豆浆,竟大感美味,仿佛比诸山珍海味,亦不遑多让。 温玉春忽然有所悟,徐先生在故意开点他啊。 “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市井小吃,都能打开我的味觉,满足我的食欲,仅从这一点来说,两者无甚分别。有分别在于食材的等级之分,上品食物,更能助我炼精化气一些。只是山珍海味、市井小吃,其实都沾了人间烟火气,比不得食气者神明不死。不过其中肯定还有更深奥的道理,非是我现在所能明悟。” 温玉春不禁感动,徐先生着实十分关心他的修行,但又不着痕迹,引领他自证自悟,在这一点上,任何名师,怕是都难以做到徐先生对他这般。 名非师徒,而胜于师徒。 徐清正自吃着豆浆油条,忽然收到温玉春这份感动之情。 “你吃个豆浆感动什么?”徐清搞不懂温玉春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他还是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哎,在忽悠人的路上,他是越走越远了。 温玉春见徐清神色,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忽然间,葛府外的吵闹声大起。 温玉春和徐清自是听得清楚。 原来李傀儡罢演,弄得大家很不满意,都在找葛府的麻烦。任凭那葛员外如何解释,大家都不肯离开,非要见到李傀儡。 徐清见那葛员外被挤兑的面红耳赤,说道:“这葛员外倒是个实诚人,以他的财势,根本不必跟这些人解释。” 温玉春道:“要不我去帮忙解个围?” 徐清笑了笑,说道:“你打算怎么帮?” 温玉春脸一红,他倒是不擅长做这类事,只是此时心肠一热而已。 徐清道:“这些人也是闲惯了,要是下一场大雨,保准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他话音一落,天空立时被不知哪来的乌云笼罩住。 很快,哗啦啦大雨下起来。 这雨来得突然,在街面上的人立时各找地方躲雨,葛府亦清净下来。 反正这么大的雨,肯定是看不了戏。 温玉春不由看向徐清,“言出法随!” 徐清亦一头雾水,难不成真是他一句话引动了天象,不至于吧。 虽则如此,他仍旧淡然,对着温玉春道:“咱们走吧。” 温玉春忙道:“我去给先生找一把伞。” 徐清清悠悠道:“修行之人,何惧风雨?” 徐清一步踏入风雨中,那雨水碰到他,好是落到荷花叶上似的,滋溜溜地滑走。这是徐清将一层法力覆盖在体表,方有如此异象。 要是往常,他可舍不得。 不过今日收获不小,便即浪费一点。 何况,这种奇妙能力施展出来,着实有一种美妙的滋味。 跟向李傀儡施展出凌波微步是完全不同的。他那时自己可啥感觉都没有。 “是了,我再施展下凌波微步。” 徐清开始用法力催动凌波微步,顿时生出奇妙莫测的能力。足下本自有许多积水,徐清竟有一种踩在积水上行走的感觉,身子飘飘欲飞,浑若无物一般。 而且消耗的法力居然还在不断恢复,虽则没有变得更多,却也几乎没有减少。 徐清大感欣慰。 他自己只觉得是不紧不慢地在风雨积水中行走,落在温玉春眼里,却是徐先生每踏出一步,都引动了金华城的地脉之力。 这一点,唯有修行者才能有些真切的感应。 这时一阵木鱼声在风雨中响起。 木鱼声越响,风雨便越小,好似木鱼声将风雨镇压了似的。 长街之上,风雨之中,徐清前面走来一个和尚,敲着木鱼。一条小蛇缠在木鱼上,瑟瑟发抖。 那和尚本自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嘴唇微动,仿佛在对木鱼上的小蛇说话。 忽然间,他一抬头,看向迎面过来的徐清,和尚登时神情大变。 他感受到一股澎湃的地脉之力朝自己压来,一时间仿佛整个人被金华城完完全全孤立,以他精修数十载的法力,在这股地脉之力面前,亦显得微不足道。 原本寻常人身材的徐清,落在和尚眼里,亦仿佛如山如海,不可测度。 徐清好奇地看了和尚一眼。 便是这一眼,和尚感受到茫茫无际的天地之威往他身上奔涌过来,滔滔不尽。 和尚眼中闪过一抹血光,僧袍似充气一样膨胀起来。 温玉春看见和尚,惊呼一声道:“血僧。” 这正是邪道赫赫有名的高手“血僧”。 僧袍越鼓越胀,温玉春神色大惊,不知这血僧要施展什么邪恶道法。 徐先生切莫大意了。 他虽然知晓徐先生天人一般,但也害怕徐先生一时不察,中了暗算。 轰轰轰! 那僧袍蓦地爆炸,一条残影却迅疾无比的穿过风风雨雨,杳然不知所踪。 徐清却是意外地收获了一分畏惧之情,法力又深厚许多 温玉春:“……” 对方弄出如此场面,居然是为了逃跑。 当当当! 一声声清脆的声响,那木鱼滚落青石街面,小蛇从木鱼上挣脱,风雨忽然停下。 “多谢上仙相救。”那小蛇居然口吐人言。 温玉春此时放才看清,小蛇竟是一条白色幼龙。 徐清还是第一次见到龙,跟传说中长得很像,不过这龙确实很小。 “它是被那血僧捉住了?” 幼龙继续道:“我是华山天池的龙子。上仙可否告知小龙名号,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将来必有报答。” 徐清忽地想到聊斋里面的一个故事,传说华山灵池有五百龙子,其中有一条偷偷跑下山,隐姓埋名,还当了一个农户的儿子,后来却被一个和尚收走带回华山灵池。 联想到刚才那个和尚,似乎真对应上了。 只不过那和尚一看就不是好人,未必会把龙子带回去,说不定会将龙子血肉炼化,增强自身的法力。 徐清又想到另一件事,道:“适才的风雨因龙君而起?” 虽然人家是龙子,徐清还是称呼为龙君,反正客气一点,又不会少一两肉。 他适才思忖间,一股沛然的感激之情流入徐清体内,弄得徐清浑身舒泰不已。 他的法力又足足深厚了七成,不愧是龙子。 但他见小蛇有气无力,心想这小蛇或是在和尚手里吃足了苦头,所以修为大损。总不能是因为他把小蛇吸干了。 不至于,绝不至于此! 龙子点头,说道:“正是小龙。那妖僧镇压小龙,小龙奋力反抗,引动了天象,没曾想刚好遇到仙师,方能幸免于难。哎,我还是该长大一些再下山,否则不至于被那妖僧弄得元气大伤,差点回不去华山。” 徐清微微点头,道:“贫道清风观徐清,不知龙君往后有什么打算?” 龙子道:“我得立即回华山修养,清风观吗?我好像听过,还请仙师收下这片龙鳞,等我伤好之后,定回来报恩。” 但见得小白蛇一样的龙子吐出一片白色龙鳞。 徐清接住,但觉得冰冰凉凉,还冒着白气。随后风雨骤停,天空传出数声霹雳,那龙子亦应声消失不见。 徐清将龙鳞收入袖中,如今夏始春余,待得过些日子天气炎热,这龙鳞还可以拿来当冰块用。 他想着要不出城寻些果子来酿制果汁果酒,顺便郊游一下。 毕竟最近都没怎么出门。 辜负了春光,不可再辜负初夏美景。 过了一会,徐清又收到一股感激之情,自是来自龙子。 徐清明白,那龙子见他没有追它,知晓徐清肯定对它没有歹意,心彻底踏实下来,又添了一分真挚的感激。 徐清却不知,那龙子风驰电掣,心中再次对徐清生出感激时,差点血气一空,当空栽落。 它只以为是血僧对它折磨太过。 龙子强打着精神,紧赶慢赶,终于在半日后回到华山。 “小弟回来了。”山中灵池中传出许多欢呼声,此起彼伏。 “人间好不好玩?” “你胆子可真大。” 龙子们围着小白龙七嘴八舌。 小白龙本来就精疲力尽,给它们一搅扰,立时晕了过去。 “二百五十哥,你弄晕小弟了。” “胡说,明明是你踩了小弟一爪子。” “嘤嘤嘤,你污蔑我,我要找六哥告状。” “喂,你们谁把小弟搬进去啊。” “我今天脱鳞,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我还有功课要做。” “我瞌睡来了。” 最后一众龙子做鸟兽散,只留下一条小青龙,费力地将小白龙搬走。 第8章 风水 华山灵池是个小洞天,外人瞧不见,也进不去。 有数千里方圆,足够这些龙子折腾,各建一座水府。待得它们成年后,便可接替那些成年的叔伯,到人间占一处江河湖泊,做个龙君,行云布雨,享受人道香火。 若是运道好,成了一番功德,还有飞升天界的可能,做脱出生死的龙神。 不过大部分龙的结果便是老老实实活个几千年,寻个龙穴,寿终正寝。 古往今来,能成正果者寥寥无几。 但因为活得久,龙族知晓的秘辛着实不少。 小白龙在自己水府里悠悠醒转,看到小青龙,道:“四百九十九哥,多谢你了。” 小青龙睁大龙眸,好奇地打量小白龙一阵,它道:“你去了一趟人间,好似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小白龙于是把自己经历的事说与小青龙听。 小青龙拍了拍胸口,出一口冰凉的龙息道:“好险,幸好你遇见那徐上仙,否则岂不是要给和尚抓去做龙羹。不过我听龙伯说是请了人间五台山清凉寺的法师去寻你,怎么那和尚居然这般对你。” 小白龙迟疑一下,摇了摇头道:“我瞧他不是龙伯请的法师,那徐上仙身边的小修士说那和尚叫血僧,且和尚练的邪法。清凉寺是文殊菩萨化身留下的道统,哪里会修炼邪法。” 小青龙道:“那倒也是,对了,这清风观我记得龙伯提起过。” 小白龙龙眸一动,它道:“我就说听着耳熟,咱们去问问龙伯。” 龙伯是管理华山灵池众龙子的龙族长者,活了好几千年,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只是活得实在太久,知晓的秘密着实很多。 这些龙子都是天地间那些成年龙生下的龙子,一并送到了华山灵池,如此好方便那些成年龙逍遥快活。 毕竟带着一个小龙子,龙们如何快活得起来。 这也只有正宗的龙族方有的待遇。 至于那些杂交生出的龙子,血脉不纯,龙们不会看重,往往拍屁股走人,任其自生自灭。 两龙出了水府,往东行了一千里,便有一座绵延千丈的山脉在水底,山脉的首部动了一下,淤泥散去,露出一个山丘大小的龙头。 龙头张开嘴,发出苍老的人声,道:“小白龙,你总算回来了。” “龙伯好。”两头小龙向龙伯行礼。 小白龙又将自己遇到的事告知龙伯。 龙伯沉吟一会,说道:“我后面问问清凉寺的和尚,至于清风观,那是清风老祖的道场,自从长眉祖师飞升后,清风老祖便是正道第一高手,听闻他将要渡九九天劫,飞升天界。不太可能会行走人间了,你遇到的是他弟子吧。照你的描述,这清风老祖的弟子算是得了他的真传,如此一来,你欠人间这么大因果,倒是不好还了。” 小青龙担心道:“那可如何是好。” 龙伯又笑了笑,说道:“这也许亦是小白龙的机缘,好了,小白龙你先回去好好养伤,那和尚的事,我查清楚后,再告诉你。” “多谢龙伯,那我们先回去了。”小白龙向着龙伯磕头。 两龙告退。 龙伯自言自语道:“去了一趟人间,这小龙倒是懂事不少。不过本来这一劫是让它顺势转生人间,修行大威天龙菩萨留给它的功法,让它早日得成正果,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失了这一桩机缘。” “一得一失,一失一得。小辈们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我还是继续睡觉。” 老龙的拖延癌已经到了晚期,因此让它现在去查清楚和尚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 … 雨过天晴,徐清捡起血僧留下的木鱼。这可是好东西,不带走可惜了。 木鱼者,刻木为鱼形,空其中,敲之有声。 这毕竟是血僧留下的东西,徐清一派高人,拿了邪魔外道的东西,却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岂不是有损他在温玉春心中高人的形象。 他看向温玉春,轻声道:“温公子,你可知我为何要拿这个木鱼?” 徐清自己才懒得想理由,所以让温玉春来想好了。 他已经看出,温玉春就是个脑补怪。 修行不怎么样,脑补的功夫那是一套又一套的。 哎,他本来也不想忽悠人,都是给温玉春带进坑里。 温玉春顿时打起精神。 来了来了! 他心中激动不能自己,这是徐先生第一次对他进行考较。温玉春不敢细想,却也隐约能察觉到,他在徐先生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有了提升。 要知道,一般传道受业解惑之师,会对心中印象较好的弟子进行考较,好进一步传授才学。 圣人便曾经对他几个弟子进行考较,让他们各述平生志向。 最终答得最好的弟子,得了圣人认可,最终登堂入室,尽得圣人真传。 温玉春不奢望尽得徐先生真传,但是能让徐先生稍有认可,他也能无比满足了。 温玉春一时间竭尽脑力,好一会才斟酌回道:“这木鱼乃是妖邪之辈所用灵物,怕是煞气内藏,如果任其流落在外,自是会引来许多妖魔邪道的修士,或是招引阴气邪煞,届时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还会连累无辜。徐先生收下木鱼,自是要以自身大法力炼化其中煞气,化解劫数,此乃功德善举。” 徐清似笑非笑,说道:“你这回答也算用心了。” 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温玉春又是振奋又是失落,心里不上不下的。 他总觉得自己没说错,却又不算答好。 徐清不给明确的态度,更让温玉春心里痒痒的。 他很快安慰自己道:“是了,我要是如此轻易说出徐先生想要的答案,怕是徐先生早已收我为徒了。温玉春阿温玉春,你莫要为此丧气。劣马只要不停下脚步,亦能到千里之外。天道酬勤,你不能因为一时的挫折而懈怠。” 他复又振奋精神。 此时徐清将木鱼扔向温玉春,说道:“你先拿着。” 徐清不知道修行界是否有袖里乾坤之术,不过万一有呢。 他要是拿着木鱼回去,岂不是有损高人形象。亦不符合他这一身装扮。 因此还是让温玉春拿着比较好。 不过他也不解释,好让温玉春自行脑补,给徐清的举措想出合适的理由。 说不定想着想着,温玉春又有领悟,对他生出感激之情,届时徐清还能平白获取一份法力。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大看得上温玉春身上产生的法力了。 只是徐清终归是不忘初心的。 何况蚊子再小也是肉。 温玉春接下木鱼,虽然不知徐先生究竟有何深意,却也不敢怠慢,将木鱼好好捧着,心中细下揣摩。 这时一声大笑传来,却是个三十左右的道士,道服颇有风尘,且有补丁。 道士到了近前,朝着徐清二人行礼道:“小道崂山派王如松,见过两位道友。” 温玉春一听崂山派,神色凝重,崂山派可是千年的修行大派,底蕴深厚。 他郑重还礼,道:“见过王道长。” 徐清微微点头。 他根本不知道崂山派在修行界的地位。 王道长似乎也不在意徐清对他无甚礼数,他大袖飘飘。 一身廉价的道衣硬是穿出了笑傲王侯的感觉。 王道长对着温玉春道:“木鱼本源自我道家,此物看似是法器,实则乃修道者警示自身之物。岂不闻前贤有云‘鱼昼夜未尝合目,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这是告诉我们这些后辈,修行应该像鱼一样,不可昏沉懒惰,要日日夜夜勤修妙法,即使有所成就了,亦不能有丝毫懈怠。” 温玉春听得此言,自觉大妙。 王道长果然是千年大派出身。温玉春自忖,他再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这么一番深刻道理来。 原来徐先生的深意正在此处。 木鱼对于徐先生而言,自是无用之物。 徐先生旨在点化他。 温玉春感慨道:”若非道长解我心中疑惑,小生不知何时才能明白先生的用意,请受小生一拜。“ 他对着王道长一礼。 王道长坦然受之,又向二人道:“修行之道,贫道不过略通一二。贫道最擅长的还是风水堪舆之术。正所谓财侣法地为修行四要,不可或缺。两位都是修行人,只需花费一二灵石,在下便能替两位在城中寻到一修行宝地。” 温玉春好奇道:“王道长此言何意?向来风水宝地不在福地洞天,便是深山大泽之中,何以会在浊气滚滚的红尘闹市中?” 王道长微微一笑道:“道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洞天福地是第一等修行宝地,深山大泽亦不乏修行灵穴,但红尘闹市中,亦不乏风水上佳的场所。要知道任何一座城池,都是前人精心选址。试想一番,如果这些城邑风水欠佳,怕是早被雨打风吹去,残破败落不堪。换而言之,若红尘闹市中没有适合修行的地方,为何会不时有修行奇人出没呢?金华城历经千年风雨,如今繁华更甚往昔。因此贫道料定,此城之中,不乏风水奇穴。道友若是有意,只需花费一些灵石,或者将这木鱼借在下观摩一段时间,贫道当尽力为你们寻找到那风水灵穴。” 第9章 鬼物 温玉春见王道长说的头头是道,不像是忽悠人。但他更想知道,徐先生认可王道长的说法么。 故而温玉春一句话都没有回。 王道长已经看出两人中以徐清为主心骨。 他对着徐清郑重一礼道:“道友莫要以为我是江湖骗子。若是不信,我可以先替二位寻到一处灵机充沛之地。” 徐清微微笑道:“王道长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毕竟普通人身子脆弱,而人烟聚集的城邑,若风水不佳,时间一长,难免会生出各种毛病来,不利于繁衍生息。” 王道长不禁一喜,说道:“道友明见。” 徐清又向温玉春道:“咱们回去吧。” 王道长见徐清刚肯定了自己,然后就要走,自是失落,他忙道:“道友既然认可了我的话,为何急着要走。” 徐清比他更失望,这王道长对他生出的情绪只转化了一丝法力出来,还远不如最初的温玉春。 他随即明白,这位王道长着实没什么真材实料。 虽然蚊子再小也是肉,只是对方怕是蚊子腿的级别,怎么都榨不出多少法力来。徐清自是没有跟对方继续扯淡的心情。 就算找到洞天福地,他如今也没什么神功妙诀可以修炼。 还是再找几个李傀儡这样的修行者,多多交流,比较实在。 哎,小温已经没法满足他了。 但徐清不是始乱终弃的人,毕竟徐清最初的法力来自于温玉春,所以徐清决定回去之后,要督促温玉春修行。 这不是为了从温玉春身上获取更多的法力,而是饮水思源。 接下来无论王道长如何多费唇舌,徐清只是不为所动。 温玉春见徐清如此,不由以为这位王道长真是个江湖骗子,对他不免警惕起来。 只是王道长估计难得遇见修行者,或者对木鱼不死心,因此跟着徐清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王道长这一路见徐清毫不动摇,已经有些打退堂鼓。 看到徐清和温玉春在一处宅院前停下,必定是两人的住处。 他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他道:“两位道友,且慢。” 温玉春蹙眉道:“道长,我和徐先生确实无意请你寻找修行宝地,你还是请回吧。” 王道长叹息一声,说道:“此事先不提,贫道只是不忍心二位道友,大祸临头而不自知。” 温玉春略有些生气道:“道长,我等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你何必这般危言耸听。” 王道长叹了口气道:“道友这宅子乃是阴煞汇聚之地,而且多年前怕是出过命案,贫道所料不差的话,眼前这宅子和隔壁的宅子原本是一家。敢问一句,隔壁人家院落里,可有一口水井。” 温玉春心里一惊,“这道人莫非已经炼出灵识,亦或者早到过我家?” 王道长悠悠道:“水能聚阴,若是那冤魂不散,怕是已经修成有道行的厉鬼。修行人阳气充沛,对鬼物大有好处,我就怕两位道友遭了鬼物暗算。” 温玉春听了这话,登时放下心,什么鬼物敢在徐先生面前造次。 他愈发认为王道长是故意出此恶言,好吓唬他们。 温玉春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王道长道:“道长,你一路辛苦,这是茶水钱,咱们有缘再见。” 王道长哪里肯接银子,他不看温玉春,向徐清正色道:“贫道绝非胡言,两位不信的话,可以让我进去一观,必能寻觅到那鬼物藏身之所。” 徐清在一旁笑道:“算了,道长进来喝杯茶吧。” 他察知王道长的情绪,并非作伪。 因此打算让对方进院子瞧一瞧。 而且说起来这条街也不算特别偏僻,偏偏人少的可怜,而且大都住在街头街尾,他相邻只有温玉春一家。何况温玉春亦是新来的。 所以王道长说这里出过命案,倒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王道长跟着徐清入门,他一入门,立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喃喃道:“怎么可能。” 温玉春见徐先生让王道长进来,心中颇是不解,见到王道长进来后又是这一番神情,更是摸不着头脑。 徐先生到底有何深意。 徐清亦稀里糊涂,他是想看这道士能不能抓出鬼来,但一进门,这道士怎么像是鬼上身似的。 好一会,王道长才稍微正常一点。 温玉春道:“不知道长看出了什么?” 王道长苦笑一声,说道:“这里原本是阴煞汇聚之地,但是风水格局竟变了,现在此处灵机充沛,可以说是一片纯阳灵地,怕是本城找不出比这里更适合修行的地方。这夺天地造化的手段,我在崂山时,都不曾听闻过。” 他又对着徐清深深一礼道:“前辈于风水一道,已然入化境。晚辈居然对着前辈班门弄斧,着实愚不可及。只是我这肉眼凡胎,能遇上前辈这等高人,亦是平生大幸。” 他说完之后,掩面而走。 徐清立时收到一股浓烈的惧意。 他心下奇怪,“这道士怎么突然对我怕成这样。” “莫非他想为我和温玉春寻修行宝地,其实还另有歹意?只是突然间发现我太厉害了,心生后怕,因此不敢逗留。” 徐清暗自揣测一番。 他眼原本以为倒是只是图谋灵石或者木鱼,现在看来,可不是这样简单。 不过道士应该没瞧见血僧和小白龙的事,否则不敢来招惹他才是。 徐清思忖间,道士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他倒也不急着追踪,毕竟对方怕成这样,自是不敢再来找他麻烦,徐清何必多生枝节。 姓王的道士前面所言,多半是真的,难不成附近真的有鬼? 不过徐清这些日子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都见到了真龙,因此哪怕是鬼真的出现在面前,心下竟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想到,小白龙对他的情绪能产生法力,不知道鬼会不会也对他积蓄法力有帮助。 为此,徐清反倒是希望真有鬼,让他试一试,而且要比温玉春强一些才好。 温玉春见王道士离开,心下琢磨对方离开时的话,恍然大悟,难怪他这些日子觉得修行顺利了许多,原来不只是有徐先生指点的缘故。 跟周围灵机变化亦颇有关系。 “这里的灵机变化跟徐先生有关,我跟在徐先生身边,如芝兰在侧,久而不觉其香,所以此前没有醒悟过来。” 温玉春现下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周围空气清甜,一呼一吸间,都大感舒畅。灵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温玉春还没修行到食气者神明的地步,自是感触不深刻。 现下有意感受,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实际如此。 反正觉得此处跟别处大为不同。 徐清亦想到了灵机的事,难不成他在一个地方住久了,那里自然而然就会变得灵机充沛。 原本的凶煞宅邸,也会变成风水宝地? 这貌似是一条发财的路子。 想着以后,一些修行界拍卖会上,出现“徐清故居”之类的物品,徐清又觉得怪怪的。 但徐清心情还是不错,他这是又找到了一样身体具有的特殊能力。 不知何时才能将这身体开发到极致。 徐清正自出神,忽然又收获一份感激之情,来自温玉春。 虽然收了法力,不过徐清并不如何高兴,着实太少了。 他看着温玉春,轻声道:“玉春,还不好好练琴。” 以前他都是叫温公子的,不过后来遇见了李傀儡、血僧、小白龙,哪一个不比温玉春更能产出法力。 真是新人胜旧人。 当然,徐清亦觉得严厉一些才好,他要督促温玉春修行啊。 这是为了他好。 徐清简直操碎了心。 温玉春罕见徐先生有这般严厉之色。 他大感惭愧,此前先生用木鱼来提醒他修行不可懈怠,他怎么就这样快抛之脑后了。 他得努力修行,才不枉先生一番教导。 温玉春便即开始弹琴修炼。 至于徐清,当然回去睡觉了。 要是努力修行能增加法力,他肯定会努力修行的。现在不是找不到修行增加法力的办法吗。 凌波微步也不过是让法力不增不减而已。 何况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正困得很。 说来也怪,他确实像个普通人。吃喝拉撒一样不少,而且十分喜欢睡觉。 “穷人靠变异,富人开科技。” 徐清想到穿越之前听过的一句话。 还好他变异了,否则岂不是只剩下贫穷。 现实总让人心酸,还是做美梦吧。 徐清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听到一阵琴声。他心想:“这温玉春倒是勤奋。” 听了一会,徐清又觉得不对劲。 因为《百鸟朝凤》这曲子温玉春已经学了有一段时间,已经弹得有模有样。 而这段琴声虽然仍是《百鸟朝凤》,却显然很是生涩,像是刚学的一样。 难不成温玉春这小子是越练越废? 徐清走出去,那琴声忽地消失。 月光下,一面琴孤零零放在堂屋中,没有别人。 他目力甚好,借着月光,看遍里里外外也没有旁人。法力运到耳朵,听见隔壁院子温玉春的酣睡声声声入耳,这小子倒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如此说来,此前弹琴的自然不是温玉春。 徐清心下狐疑,难不成“真的有鬼?” 第10章 木鱼 徐清过来后,琴声也没有再次响起。 他干脆坐下,手指拨弄琴弦。曲调未成,已经有天籁之音。不多时,有流水之音。正是《清泉石上流》。 这曲子却是要比百鸟朝凤简单许多。 徐清收尾,感觉到身边有一丝凉意,琴竟然又自己响起来,曲调正是他刚弹的《清泉石上流》。 他暗道果然。 “这是一只好学的鬼。” 徐清自是明白,鬼就在他旁边,只是他瞧不见。 怎么才能瞧见鬼呢? 徐清想了想,干脆试着将法力运到眼睛上。 往常他也试过,无非是看得更远,目力更好。这一次他要试试,能否看见鬼。不过法力运到眼睛时,消耗挺快的,要不是徐清白日里得了不少法力,怕还舍不得。 当眼睛充斥法力后,一丝丝月光,便将整个夜点亮。 屋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在徐清眼中纤毫毕露。 他看到了身边坐着一个小娘子。淡青色的绸裙,容貌俏丽,脸上找不出一丝瑕疵。整个人如白玉生烟似的。 因为有温玉春、李傀儡前车之鉴,徐清还特意看了看她是不是有喉结。 脖子光滑雪腻,没有喉结。 徐清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可惜法力运到眼睛里没法透视。” 小娘子还在很认真弹琴,没注意到徐清已经能看到她。 徐清摸了摸下巴,要不要提醒她。 怎么提醒呢? “大胆妖孽,你在我眼中已经原形毕露?” 如果这小娘子是个长相粗野的恶鬼,徐清肯定这么干了。 上天总对长得好看的存在有些优待,徐清决定优待一下她,毕竟做人要公平。平常时候,还不是有别人因为他长得英俊潇洒,对他多有照顾。 机会来了。虽然《清泉石上流》的曲调不是很难,却也不算入门级,小娘子有个调子弹错了。 徐清轻声道:“这里弹错了。” 小娘子听到后,顿了顿,然后点头,重新弹了一遍。 不过还是有些问题。 徐清看不下去,拨弄一下琴弦,流水之音,款款出来,似有松林月照,山上野云飞渡。 小娘子于是跟着弹了一遍,虽然没有徐清那样行云水流,到底没啥差错。 她收了尾音,粉口咬了咬葱葱玉指,然后回头。 她突然张开嘴大叫,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十分害怕。 “你……你……你看得到我?” 徐清点了点头,心想:“我都不怕你,你怕我干什么。” 不过徐清随即一喜,他收到这股惧意,化生出一些法力来。瞧来,这小娘子也比温玉春强。 这样看来,他目前遇到的修行者和异类,除了王如松那个道士,便是温玉春最弱。 “小温连个小女鬼都比不过,嗯,连美貌都似乎差人家一点。” 温玉春到底是人,皮肤没人家好。 徐清又想到另一件事,回她道:“咦,你说话我也听得见。” “我想对你说话,你自然听得见。”小女鬼解释道。 徐清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皓腕。 冰冰凉凉,却很滑腻。 “奇怪,我居然还摸得到你。” 他说话间,手中的滑腻化为轻烟。 小女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轻薄。” 徐清轻咳一声,说道:“我以为抓不住你,对了,你怎么擅自闯入我家。” “这里也是我家。” 徐清狐疑道:“咱们可不是一家人。” 小女鬼啐了一口,道:“谁和你是一家人。我活着的时候,这里是我家。这面琴是我爹给我做的,可惜我还没来及学便死了。” 徐清“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你死了一直在这里?” 小女鬼道:“没,我住城外舅母家。偶尔回来看看。” “舅母?你舅母也是鬼?” “我舅舅是五都巡察使,舅母被封为郡君,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都要听我舅舅和舅母的话。” 徐清好奇道:“五都巡察使?这是阴间的官?是不是还有阎罗王?” 小女鬼道:“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有没有。舅母和舅舅是死后受百姓供奉才成的神。” 徐清又道:“那你叫什么,天快亮了,你是不是要回城外?” 小女鬼道:“我为什么要天快亮才回去?我还没练好这首曲子呢。我白天再回去。” 徐清自是一奇,说道:“你不怕日间被阳光照到?” 小女鬼奇怪道:“我为什么要怕阳光。鬼都不怕太阳的。” “好吧,学到了。”徐清见这小女鬼有问必答,倒是观感还不错,但还得让她分清主次。 “你不能白学我曲子,而且这里现在是我家,你怎么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呢?”他露出严肃的表情。 小女鬼见徐清神色肃然,不由有些害怕,她想起来,这里确实不是她家了。 她弱弱一声道:“可我身上只有阴间的灵钱,要不我给你一些,你死后肯定用得着。” 徐清脸一黑,道:“你是想咒我死,我早看出你不是一只好鬼。” 小女鬼更害怕了。 徐清自是因此收获一些法力。 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有意的。 小女鬼感觉鬼心扑通扑通跳,浑身都使不出力气。 她还不知道这是徐清吸收她情绪的缘故,只觉得徐清严肃起来,比舅舅舅母还有威严。 她就不该回来。 她要是不回来,就不会听到温玉春在弹琴,她要是听不到这么好听的曲子,就不会好奇地去学,她要不是好奇地学,就不会招来徐清。她要不是以为徐清看不见她,就不会大着胆子继续留下,偷学另一首曲子。 总归她不该回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她竟哭了起来,一滴滴鬼泪落在地面,化作青烟。 鬼身在徐清眼中好似白玉生烟一般,越来越淡,有消散的趋势。 徐清收到一些哀伤之情,还有许多恐惧。 本来这是好事,只是小女鬼身子越来越虚淡。 “这小鬼不会被我吓死吧?” “不,鬼都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能再死一次?” “应该叫魂飞魄散。” 徐清可不想把她吸干,如果真这样,他跟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你别哭了,你以后找些阳间的财货以及修道人用得上的灵物给我便是。我不生气了。” 徐清还是对温玉春只给了银子耿耿于怀。 这次说什么不能只要钱了。 他面色和缓下来。 似乎因为鬼力消散,小女鬼身上的绸裙也轻薄如烟。 总之这场景,没法细说。 “真的?”小女鬼将信将疑。 徐清正色道:“我是个言而有信的正常人。” 反正他现在大概不算是正常人吧。 小女鬼不知为何徐清要强调自己是正常人,不过她鬼心剔透,确实没感觉到徐清的凶意,稍微安心。 不过她十分难受,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她声如蚊讷道:“我现在怕也回不去了。” 徐清叹口气道:“我瞧得出来,要怎样才能帮你?” “你徒弟弹百鸟朝凤时我很舒服,要不你弹一下?”小女鬼弱声道。 徐清为难道:“他不是我徒弟,而且大晚上弹琴,扰人清梦。” 小女鬼哭泣道:“我怕我马上就没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难受,做鬼以来,还没有如此虚弱过。 其实这跟她此前强行弹奏百鸟朝凤有关,那是上乘道法,充沛阳和。自然而然让她鬼身受损,后来又被徐清吸了情绪,神气更是受损。 鬼身和活人不同,全仗着神气,方能存于世间,并无肉身可以依凭。 一旦神气受损,比活人生一场大病严重得多。 徐清瞧着她水汪汪的大眼,似乎在说,她临死前就想听他弹一首《百鸟朝凤》。 徐清道:“好吧。” 当个好人不容易。 反正就算扰人清梦,也只是温玉春被吵醒。 毕竟附近的人家,只住着温玉春。 少年人,早睡早起身体好。因此徐清便不内疚了。 他弹奏起百鸟朝凤来。 周围的鸟儿本来还要过会才出来觅食,但是听到《百鸟朝凤》,身体不由自主起来,想继续休息都不能。 虽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现在也太早了,不知道它们平常爱吃的虫出来没。 不对,它们都不由自主出现在徐清庭院中,在墙头,在树枝上。 夜间风露冷,月光也冷清。 真遭罪! 温玉春亦醒来,他听到熟悉的琴声,暗想:“徐先生教我修行不可懈怠,竟然还身体力行,给我做个表率,哎,温玉春你怎么能偷懒呢。” 他赶紧起身打坐练气。 听完曲子,鸟儿们顿时散去,飞得很远。 它们怕再被抓回去听琴。 以前还好,只是白天,现在连大晚上都不肯放过鸟,真遭罪。 已经有些鸟儿用十分不灵活的脑子思考,是不是该搬家了。 小女鬼听了徐清的曲子后,神气似有好转。 她不由对徐清生出许多感激。 原本她以为徐清有些凶,没想到竟是个善人,而且徐清弹琴比温玉春好听太多了,她心中更生出一丝爱慕来。 爱慕和感激之情生出,徐清自然收到法力。 同时看见小女鬼刚有所好转的鬼身,忽然猛地变淡。 “糟糕。” 徐清立时明白缘由。 小女鬼也发现自己的情况急转直下,她心生凄苦,道:“我怕是回光返照,不过听到你的曲子,算是无憾了。” 徐清不好说出真相,毕竟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把她吸干了。 但总归要尽一些人事。 他找出那木鱼道:“我会太乙天尊救苦救难超度经,给你念一遍,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他一敲木鱼,试着注入法力,还没念出经文来,一股阴煞之气喷涌而出。 这哪是渡人的灵器,分明是凶恶邪煞之器。 徐清老脸一红,却是忘了,这木鱼来自那邪僧。 不会真害死这小鬼了吧。 徐清没来得及反应,那股凶神恶煞之气已经到了小女鬼身上。 第11章 天女 凶煞之气好似泼墨一般到了小女鬼身上,她立时笼罩在一层幽黑浓雾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呜呜呜! 嘤嘤嘤! 稚嫩又痛苦的少女声从黑雾中传出。 隔壁温玉春本来打坐炼气,刚刚入定,于定中生慧,五感敏锐至极,被这痛苦不堪的少女哀嚎声惊动。 “这是徐先生家里传出来的。”他心中一惊。 随即温玉春脑海里浮现徐先生鞭笞一个柔嫩少女的画面,不堪入目。 “不会的,不会的,徐先生怎么会是那种人!” 只是隔壁少女的惨嚎在耳中越来越清晰,实在让他很难不往这方面联想。 “食色性也,圣人所不能免。温玉春啊温玉春,即使徐先生在行人伦大礼,那也是正常的。” 不过温玉春亦好奇徐先生哪里找来的小姑娘。 难不成是拐来的? “不不不,徐先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即使白天王如松那道士说了有鬼物的事,温玉春此时也没法联想起来,毕竟徐先生所在之处,怎么可能有鬼物敢靠近。 何况道士已经说了,徐先生家里已经化为纯阳灵地。 一般的鬼物更喜欢阴煞聚集的地方。 温玉春转念又想,“莫非是徐先生另施展了什么妙法?故意考验我的定力。” 他听得那少女声,柔嫩婉转,如泣如诉,心中多少有些荡漾。 毕竟他正是年方少而慕少艾,还没尝试过那滋味。 此际受声音影响,多少有些心驰神遥。 “温玉春啊温玉春,红粉即是骷髅,你切莫沉迷。” 只是那哀切的少女声如丝如缕,任凭温玉春紧守心神,仍是引起他心中荡漾。仿佛那少女削葱的玉指,正拨弄他的心弦。 哪怕温玉春尝试闭了五感,仍是隔绝不了哀婉的少女惨泣。 “这自是徐先生的术法了,否则我不会隔绝五感也起不到作用。” 温玉春唯有奋尽全力抵挡这他以为的靡靡魔音。 另一边徐清看着少女在黑雾翻滚哀嚎不止,衣服都被扯烂。不过有黑雾遮挡,徐清也看不真切。 反正也没啥好看的。 “好痛,好痛。” 徐清心道:“你叫痛也没用啊,我又帮不了你。” 他见少女哀嚎惨痛之余,倒是中气十足的样子,不像是要魂飞魄散,心下略微松口气。 “救救我。”黑雾中,少女眼中泪水打滚地瞧着徐清。 徐清看着她这番模样,叹口气道:“我给你念超度经,不管用别怪我。” 他其实有点不敢念,怕念着念着,真把小姑娘超度了。毕竟他这天赋确实神奇。 不过看她这么痛苦,兴许超度了也是好事。 往生之后,再投个好人家。 “元元之祖气。妙化九阳精。威德布十方。恍恍现其真。 三九扬风出。徘徊离始青。恭敬生琼液。奉之免渴饥。 万灵当信礼。八苦不能随。积行持科戒。提携证玉京。” 他念起太乙天尊救苦救难超度经,亦叫《太乙救苦护身妙经》,这是里面的一段咒语。 徐清在道观呆了那么久,无聊之下只能看道经打发时间。 他记性本来就不错,看久了,自然就记住了许多道经。 徐清念咒时,体内法力喷涌而出,咒文在他嘴里化为白光融进黑雾里。而且他这一念还停不下来。 “太乙安神咒,有安魂定神之效。”徐清随即获取了这段咒文的讯息。 一不小心,又创了一门咒术出来。 只是一下子消耗了徐清半成的法力。 虽然跟他从小姑娘身上获得的法力大致差不多,只是这一来一去,等于没赚。何况他为了看清小姑娘,眼睛还消耗了一些法力。 总的算来,肯定赔了。 “算了,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一命,怎么也有三级浮屠吧。”徐清只当是日行一善。 那白色光芒颇是神圣,竟然将黑雾染白,小姑娘的哀切声缓缓止住,只是整个人沐浴在一片神圣白雾中,身子酥软,好似泥泞。 眉头紧缩,双眼紧闭,露出痛苦,又好似欢喜的神情。 同时木鱼自发飞到白雾下面,发出一道佛光。 金色的佛光侵染白雾,竟生出檀香来,白雾迷醉在金光中,小姑娘不自觉舒展肢体,飘飘渺渺。她化出一身白衣,赤足而起,落在琴边,拨动琴弦,登时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琴声。 她白衣赤足,静坐弹琴,正似一名天女。 一曲余音绕梁,流水声不绝。 少女眼中透出一股娇怯,声如黄鹂道:“多谢主人恩典,奴婢得以转生天人道。” 徐清一头雾水,“天人道?” 老实说,他完全没搞懂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承认不行啊。 事情本来就是他干的。 不过怎么就以身相许了诶。 他客气道:“咱们萍水际遇,见你受苦,我不过施以援手而已。姑娘倒是不必认我为主,往后另做报答便是。” 少女叹口气道:“小婢得以再生天人道,全是仗了主人之力,因果法力牵连下,往后也离不得主人了,还请主人收容奴婢。” 徐清心中一动,果是感觉到少女跟自己冥冥中有一丝联系。 顺着这一丝联系,少女所思所想亦在他脑海里若隐若现。他能感觉到少女心中的惆怅,以及浓郁的感恩之情。 不对啊。 徐清猛地发现一个问题,少女对他生出如此浓郁的感恩之情,居然一丝法力都没有产生。 同时他心中生出一股明悟,少女乃是仰仗他法力而生,便如山中生出的草木,他为大山,少女便为草木,依附他而生存。 这山中花花草草,自也是山的一部分。 故而少女的感激之情,等于是他自己产生的,非是外来,自然起不到作用。 他以修行者和异类的情欲为资粮,产生法力。但不能从自己身上获取。 否则他每次生出情欲,岂不是也可以增长法力? 显然没这好事! 徐清只能认栽,他又想起另一桩事,问道:“你舅舅、舅母那边怎么办?” “不妨事,他们知晓我跟主人得了道,高兴都来不及。做鬼真的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高僧大德、奇人异士给收了去,运道不好,落在邪魔外道手里,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能仰仗主人恩泽,转身天人,论功果,比舅舅、舅母也不差了。当然,奴婢亦任凭主人……”少女不知想起什么,粉脸一红,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清倒是能模糊感应到她一些念头,知晓她脑海里有些不堪入目的念头。 他岂是这种人。 少女现在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要是弄些什么事,跟自己动手有什么区别。 徐清道:“现今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我怎么叫你?我叫徐清,你往后叫我公子吧。” 他也懒得跟少女灌输什么人人平等的思想,只是叫主人什么的,听着怪怪的。虽然瞧小姑娘这态势,也能给徐清整一句“主人请尽情吩咐妲己”什么的,但徐清又不好这一口。 除非真收个美貌狐狸精。 少女点头,说道:“好叫公子知道,奴家小名宦娘。” 徐清“嗯”了一声,忽地想到,这宦娘好似也是聊斋的篇目,莫非他真到了聊斋世界。 不过就算是,细节上也有很多不同的。 他记得小说里,可没说宦娘有个做五都巡察使的舅舅。 他道:“对了,你现在要回你舅舅家一趟,说说你的情况么?” 宦娘摇头,说道:“我先给公子整理下房间吧,顺便也打扫一个我住的房间。其实呢,在舅舅家里,我到底是寄人篱下,舅母一直想让我嫁给黑山老祖做小妾。只是舅舅不许,这事才没成。” “黑山老祖?”徐清越听越是耳熟,难不成是倩女幽魂里那个黑山老祖。 他道:“这黑山老祖是谁?” 宦娘好奇道:“主人居然没听过黑山老祖,是了,主人是上仙化身行走人间不久吧。黑山老祖在阴间势力极大,我舅舅也得罪他不起。近些年,老祖才偶尔在阳间活动一二。” 徐清“哦”了一声。 他抓住了宦娘的一些念头,知晓了阴间和阳间的概念。 阴间跟他理解的阴曹地府不一样,而是鬼神的法界,活人很难进去。一般而言,只有妖鬼和修行者才能经常出入。 其实也可以理解为鬼神的道场。 在宦娘心中,阴间的环境远不如阳间,更远不如传闻中的天界。 宦娘又道:“奴婢先去干活了。” 徐清点点头。 徐清懒洋洋坐在躺椅上,看着宦娘在屋里忙活。她干活倒是利索,而且有些神通法力,很快家里就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徐清顿时感觉原来这家里简直就是狗窝似的。 果然有了女人的房子才叫家。 徐清又觉得收了小宦娘确实不亏。 可惜不是人,暖不了被窝。 宦娘现在是天人,其实没有阳和人气,浑身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气质。 过了一会,宦娘端出早点。 都是清粥小菜,不过也比外面买的早点好吃。 徐清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外面有敲门声。 徐清知道是温玉春,于是让宦娘去开门。 第12章 考验 徐家的大门打开,温玉春下意识往前看去,然后一呆。他做梦都想不到,眼前会出现如此明丽的少女,简直就是天仙一样。 少女明眸落在温玉春身上。 “你是……仙女吗?”温玉春被她看得脸红,结结巴巴道。他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一股澄净清澈的气息。 宦娘笑了笑,摇头,然后道:“不是,但也差不太多。” 她是天人。 温玉春见她明媚动人的笑容,似乎天光都黯淡下来,眼前光芒都给少女绝世的容颜吸引住。 “嗨,公子正等你呢,还不进来。” 温玉春不由神色大窘,他想起自己是来见先生的。 先前听到徐家传出的少女惨呼声回荡在脑海里,他心想,莫非便是眼前的她。 可是少女明丽,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在几个时辰前遭受过任何痛楚。 “难不成昨夜她真的在陪先生侍寝,听说做完那事,女子都会春色动人,容光焕发。”想到少女竟是徐先生的人,温玉春顿时心中肃然。 只是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温玉春走在少女身后,瞧她姿态婀娜,不带人间烟尘气,更有一股清冷之意。他想着,如果不是看在先生面子上,于陌路相逢,少女自不会对他言笑,他更不会有跟少女说话的勇气。 他又注意到少女的脚,玉足赤着行走在院子里,竟一尘不染,更无脚印。 偏偏没有任何法力的波动。 少女没有施展法术,仿佛她本来就洁净无尘,轻若无物。 “她绝不是人。”温玉春忽然醒悟过来。 人间的女子再好看,亦可见一点瑕疵,或是雀斑,或是淡痣,或者夜间被蚊虫叮咬爬过,留下红印。 少女露出的皮肤什么瑕疵都没有,白且晶莹。 而青丝柔顺,飞扬之间,仿佛瀑布,又给人一种深切刺骨的寒意,生人勿近。 他却不知木鱼里那些煞气,尚有一些煞意残留,积蓄在少女青丝里。 少女的长发,亦可以算是一种含有煞气的法器了。 不一会,到了堂屋。 徐清刚用完早点,对温玉春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温玉春恭敬一礼,道:“先生,我想去看下李前辈。” 徐清笑道:“你想去便去,这种事不用问我。” 温玉春点点头,说道:“我以为先生会有什么话吩咐我带给他,所以才会来打扰你。” 徐清心想,我跟他又不熟,有什么好带话的。而且我要是说了什么话,那家伙跟你一样,脑补一通。本来就元气大伤下,说不定又伤上加伤,万一一身修为给废了,岂不都是我的过错。 他还等着李傀儡痊愈后,好好跟李傀儡交流一番呢。 是了,千万要让李傀儡养好身体。 徐清轻咳一声,说道:“算了,还是有话要跟你说清楚。你看他便去看他,千万不要提到我。你也不必问我缘由,且照做。” 他就怕温玉春多嘴多舌,在李傀儡面前提到他,让李傀儡对他生出什么情绪来。 温玉春不明白徐清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先生此话自有深意在,只是他肉眼凡胎,不能明悟。 总之,先生的话终归不会有错。 他谨记这一点,道:“是。” 他犹豫一下,却没有立即告退。 徐清道:“还有什么事?” 温玉春支支吾吾地看向少女道:“我还不知道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她是我新收的侍女,叫做宦娘。想必你也瞧出她不是人了。” 温玉春虽然早有猜测,但是自徐清口中得到证实,心中仍是颇有震动。 不是人,也不像是狐仙,且是先生新收的侍女。 宦娘姐姐说她不是仙女,却也差不太多。 温玉春做出一个大胆的揣测,难不成宦娘姐姐是徐先生刚刚点化的。 他想到此前王道士说他们这里本是聚阴之地,有鬼物修炼。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宦娘姐姐原本是厉鬼,但是被先生以大法力点化,得了仙气,方有如此模样。昨晚那些惨呼声,自也是先生除魔的手段,褪去宦娘姐姐身上的凶神恶煞之气。 他此前猜测,着实大谬,也是对先生不敬啊。 “先生手段,真可谓是堪比造化之主。往常只听说过高僧大德能超度恶鬼,哪有过这般偷天换日的神通,直接令恶鬼成为天女。这是使微末凡尘,抵达九天之上的造化。” 他对徐清更生出浓浓的敬畏。 想来,先生在天界之中的真身,怕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先生化身在人间行走,他能遇上,真不知他前世修了何等福分。 徐清平白收了温玉春一份敬畏之情,其实没多高兴,毕竟现在温玉春的情绪,对他有点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不过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身子骨是真的好,给徐清产出这么多,还一点都不虚。 徐清觉得温玉春还是有潜力可以挖掘,所以不打算放弃他。 何况一丝一缕的法力也要当做来之不易,要分外珍惜。 一文钱也是钱! 温玉春又朝着徐清和宦娘先后躬身,道:“先生、宦娘姐姐,那我先告退了。” 徐清点头。 待得温玉春走后,宦娘有些苦恼道:“公子,他既然不是你徒弟,我往后怎么称呼他为好呢?总不能叫他温公子什么的吧?毕竟他对你那么恭敬,我这样叫他,不是很合适。” 徐清笑了笑,说道:“你都不是人,讲人间的礼数干什么。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宦娘道:“既然公子这样说,我以后叫他小春子,当他姐姐。” 徐清莞尔道:“我瞧你本来就想这样叫人家,只是你当什么姐姐,当人家姑奶奶还差不多。” 宦娘委屈道:“我也才死十几年,顶多算他姑姑。” 徐清捧腹笑道:“我怕你当了他姑姑,他得断一条手臂。你还是做他姐姐吧。” 宦娘不明所以。 徐清也知道她不懂这个某部小说里的梗,但也懒得说。 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自己满世界去寻找修行者,其实没什么必要。他找修行者无非是为了修行者对他产生情绪,好帮他化生法力出来。 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情绪,未必要面碰面。 他如果写一些文章、小说出去,给一些修行者瞧见,也可能对他这个作者产生好奇、敬佩甚至厌恶之类的情感。 毕竟修行者也有隐藏在世俗的,他要是写的文章、小说影响力够大,也会被瞧见。 “我还可以写点东西给李傀儡,暗示他给认识的修行者瞧瞧,由此作一番试验,看能不能由此收获多少法力。” 做文章出书,可以看做广撒网;给李傀儡写点东西,便是放线钓鱼。一旦证明有用,两者可以齐头并进。 徐清心情大好,对着宦娘道:“过来,让公子抱抱。” 宦娘脸一红,说道:“公子,现在是白天呢。” 她嘴上这样说,身子还是不自主靠近。 作为一个全部都属于徐清的卑微小侍女,着实没法拒绝主人的任何要求呢。 徐清当然是因为跟宦娘无意中说的话,方才联想到刚才那些事,所以一时高兴。起身抱了抱小侍女,虽然柔软无骨,却也冰冰凉凉,像个水娃娃。 他把宦娘放开,道:“好了,公子昨晚给你折腾得没睡好,要回去补补觉了,晚饭时再来叫我。” 他是拖延癌晚期,自不会一想到什么事情,就立即付诸行动。 另一方面,有个侍女着实不错,以后他都不用操心家务了。可惜暖不了床啊。 … … 温玉春到了葛府。 他告诉门子自己的身份。 过了一会,便有一个仆人领着温玉春进去,转过一个花园,眼前便是内院,却不是大户人家见客的外院花厅。 一名婢女走过来,仆人于是离开。 婢女很是有礼貌道:“温公子,夫人有请。还请你跟我进去。” 温玉春为难道:“我是来见贵府老爷和李前辈的,而且我一个男子,进内院去见夫人,成何体统。” 婢女面露难色道:“这是夫人的吩咐,温公子你不进去,婢子要被责骂的。” 婢女再三恳求,温玉春怜香惜玉下,只好进去。 内院也要一座花园,走过后是个小筑,温玉春被婢女领进去,里面有一道帘子。 “你们都下去吧。”帘子里传出一道温柔的妇人声。 于是婢女们告退。 随后帘子打开,走出一个半老徐娘。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温玉春心怦怦直跳,早听说一些贵妇喜欢年轻男子,莫不是这葛夫人看上他了? 他暗自告诫自己,一有不对,便立即抽身。 哪知道贵妇一出来就对温玉春下跪。 这跟温玉春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连忙道:“夫人快起来。” 贵妇叹口气道:“温公子,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你头上,还请你救救我家老爷。只要你能救我家老爷一命,这葛家什么东西你都可拿去。听说温公子尚未婚配,小女也有些姿色,只消你看得上。妾身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 温玉春听完后,连忙出门,不敢回头看贵妇一眼。 他好歹有些修行,葛府的仆人也拦不住他。 没多久,便奔回自家。 原来他见贵妇说出那等话,便知葛府有大麻烦。他修行浅薄,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人家求到他,自是因为他背后有徐先生。 温玉春也不蠢,想明白这些后,立即抽身离开。 徐先生对他恩重如山,他温玉春自己出事不要紧,却万万不能给徐先生招惹是非。 他定了定神,忽地想起适才离开时,先生的嘱咐。 “你看他便去看他,千万不要提到我。” 温玉春恍然大悟,“原来先生早知葛府的事,方才有言在先。这一切先生早已料到,先生不说明,亦是对我的考验?” 温玉春忽地冒出冷汗,若不是他果断离开,说不准就把先生牵扯进去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没法通过先生的考验。 他生出一股后怕。 对徐清更是又敬又畏。 “我现在该回去向先生复命,或许先生还另有新的考验给我。”温玉春福至心灵,便往隔壁去,见到宦娘,说是要见先生。 宦娘瞧他来,道:“公子正在睡觉。” 温玉春心中一动,说道:“我在这里等先生醒来。” “这自然又是先生的考验了,看我是否沉得住气。是了,我也来得太急。先生故意睡着,乃是让我趁这段时间,好好思索葛府的事。在先生醒之前,我得将葛府的事整理推断出来,禀报于先生。前者我去葛府,乃是先生考验我的决断;接下来,先生自是要考验我的才智。” 第13章 圣人无名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徐清睡醒后,伸个懒腰,感觉到体内又增加了一些法力。 来自小温! “这孩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不过这一点总归是好的,随时都有小惊喜。” 宦娘端着水盆到徐清近前,拿起一块热毛巾,主动给徐清擦脸。 这种事徐清从前哪里经历过。 但他适应能力很强,决定以后都照这样来。 家里不能白养一头鬼。 哦,不对,一只小天女! “要是小宦娘对我的情绪也能转化法力就好了。美中不足啊。”徐清微微惆怅。 想着以后居然没有一边逗弄小侍女,一边获取法力的美事。果然是这一世不如意者,十有一二。 但这就是人生。 徐清坦然接受。 小宦娘给徐清擦完脸,说道:“公子,小春子在外面等着你呢。他来好半天了。” 徐清点点头,道:“你去做别的事。” “是。”小宦娘端着水盆出去,哎,水和毛巾都是干干净净的,公子明明一点都不脏,偏要人家给他擦那么久。 “不过主人的衣服倒是有些旧,样式也不大好看,我去买一块布料给他做一件新衣服吧。”宦娘已经把家务做好,闲着也是没事,干脆施施然出了门。 她往常做鬼都敢在城里乱逛,何况现在已经成了天女。 即使遇到那些高僧大德,驱魔法师,亦是不怕的。 其实从鬼到天女这一步,实则是一步登天。她在舅舅家呆了那么久,还从没听过哪个鬼有如此机缘。 她能走到这一步,一来是木鱼煞气和佛光的帮助,二来是公子的咒语了。 那肯定是天界的禁忌级法咒。 否则没如此造化。 宦娘亦在想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化身,不过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老实服侍公子吧。 没公子的话,估计她迟早会被舅母送给哪个大妖、鬼王做小妾。 虽然她现在成了一个卑微的小侍女,可是做公子的侍女,那自是比此前预计的归处好上千倍百倍。 她对金华城大街小巷,颇是熟悉。 不多时到了元宝街,前面是一家裁缝店,既卖布匹,也可以定制衣服。店里的老裁缝在她小时候就接任裁缝店的生意了,现在已经过了几十年。 宦娘还认得他,模样确实苍老好多。 老裁缝瞧着宦娘眼熟,却记不太清,问道:“小娘子是买布,还是做衣服?” 宦娘不觉有些沧桑,其实她和老裁缝年纪倒是差不太多。 人间的事当如尘烟一样啊,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她收起感慨,随即道:“把店里的上等布料给我看看。” 老裁缝取来一块布,宦娘摸了摸,道:“料子真不错,多少钱呢?” 她知道公子肯定穿过传说中天界织女织造的布匹,但现在是人间,能找到这样的布料,已经不错了。 老裁缝笑着道:“小娘子好眼力,这是一位于公子在小店寄卖的布匹。他说是他夫人所织,我其实不大相信。这织布的手艺放在京城,也是一等一的,家里肯定衣食无忧,他那日却穿的那样穷酸。只是我放在店里,来了许多客人,都没认出这布匹来历,小老儿想来,此物肯定不是赃物,倒是可以卖出去了。要是小娘子晚来几日,怕是见不到这布匹。” 宦娘听完后,又摸了摸布料,确实好东西。 她知晓这些老店最重信誉,万万不敢砸自家招牌,所以在这方面肯定没说假话。只是这布料许多日都没有人来追缴讨回,想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宦娘道:“店家,你出个价吧。” 老裁缝见宦娘似诚心要买,而且这天仙般的女子,气质不俗,定是出身不凡,肯定不会那么计较价钱,他道:“十两纹银。” 宦娘微微一笑,说道:“倒是不贵,你且稍待。” 她出门往左拐,不远处就是个赌坊。 宦娘进去,过了一会便出来。 本来她这样的人物在赌坊进出,颇是引人注目,只是宦娘耍了一点小手段,糊弄过去。 倒是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只赢了十两银子。 公子倒是有一点银子,不过她不敢动。赌本还是她整理家务,找到一些小时候藏的铜板,带出来做零用的。 真是卑微的小侍女。 给主人做衣服,还要自家掏钱。 哎,她突然想起,公子都没说每个月给她多少月例。 宦娘回到裁缝店,忽然心里一惊。 “有妖气。” 她进了店,看到一个青衣少年,模样俊秀至极,正向老裁缝讨要她看上的布匹。 她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人! “胡三,你怎么在这里?”宦娘开口道。 青衣少年本自向店家软磨硬泡,要买那块布。忽然听到娇滴滴的少女声,猛地回头,先是一惊,又是一喜道:“表小姐。” 店家见宦娘回来,松一口气,他怕宦娘不回来,现在又有了新客人,拒绝不好,不拒绝也不好。 正自为难。 宦娘扔出十两纹银,让店家点了点,包好布匹。 她拿走布匹,招呼胡三离开。 两“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宦娘道:“你这些日子哪里去了?我在舅舅家和山神庙都见不到你。” 胡三立即愁眉苦脸道:“城里的葛员外上次在郡君庙上香,不小心打翻了香烛,火烧到郡君金身上,郡君大怒,吩咐我去给葛员外一个报应。哎,我要害死一条人命了。” 宦娘打量胡三一眼,道:“你是做了人家**,吸了不少阳气吧。” 胡三怯怯道:“表小姐,我可不是自愿的。只是郡君她老人家吩咐下来,我哪里敢违背。其实那葛员外有个好友叫李傀儡,这人有些修行,一眼看出我的来历。我无奈下,告知了葛员外的真相。葛员外心善,倒是没为难我。说是没有我,郡君也还会派其他人来。他得罪神明死有余辜,希望往后不连累亲朋好友便成。” 宦娘听后,苦笑一声道:“舅母真是胡闹,她这样迟早会害了舅舅一家。” 胡三道:“我见葛老爷不行了,又不敢违背郡君的命令就此了之。所以思前想后,干脆出来亲自买一匹布,给葛老爷做一件寿衣。” 宦娘冷呵呵道:“人都死了,你添十件寿衣都没用。那葛老爷的好友不是修行者吗,难道就完全坐视不理?” 胡三道:“他本来说是要先了一桩恩怨,再亲自去见郡君,希望能化解葛老爷的因果。谁知道行远不及他对头高深,吃了挂落,现今还卧病不起。听说葛夫人正准备找一位厉害的人物帮忙,谁知对方也不肯见。郡君每日都要我回去复命一趟,看我是否用心做事,我是不敢不吸葛老爷阳气的。表小姐若是有心,不妨随我去见郡君一趟,看是否还有转机。” 宦娘道:“没你这档子事,我过几日也要回去。只是从此以后,我都不住舅舅家了。” 胡三免不得有些吃惊,他知这位表小姐是冰清玉洁的人物,不是寻常的鬼,只是若无郡君庇护,在外面难免要遇到许多危险。 宦娘淡淡道:“你倒是没你叔叔的道行,他老人家在的话,自是看得出我如今已经得了道,跟舅母她们再不是一路人了。” 胡三猛地吸了吸鼻子,震惊无比道:“是仙气,竟是仙气。表小姐,你得了道。” 宦娘轻笑道:“只是得了小道,不过我现下得回去向主人说一下此事,得他应允,才好离城。” 胡三恍然大悟,道:“原来表小姐是得了某位上仙的仙缘,我就说,表小姐这般人物,早该是天上人。” 宦娘道:“好了,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你先去城外吧,若无意外,我晚上便来。” 她让胡三先离开,然后拿着布匹回去。 她如今是天女,灵慧大开,跟从前多有不同。因此细下想来,察觉此事颇有蹊跷。 这位葛员外,她略知一二,素日里行善积德,若是死在舅母手上,自是要损舅舅一家的阴德。舅母向来专横,却也并非拎不清轻重。 葛员外亵渎舅母的金身,未必是意外,其中怕是还另有玄关。 无论她管不管葛员外的事,过几日不回去,舅舅也会派人来寻她。 因此她决定探一探缘由。希望舅母真的不要铸下大错,以至于连累一家人。她到底受了舅舅养护之恩,不得不报。 至于她回舅舅、舅母家会不会被舅母强行扣留,宦娘一点也不担心。前次公子念出的禁咒,她都字字句句记在心里。 那是能镇压神魄的法咒,乃是神灵、阴鬼的克星。 她只要念出此咒,即使舅舅那等法力,也要被镇压好一会,足够让她脱身。 不过若不是她成了天女,自然有一些天道妙悟在身,再让她修行数百年,也不可能将法咒施展出来。 饶是如此,她自己所领会,怕仍不及公子万一。 公子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真不知是天界哪位神圣化身。 … … “先生,玉春向你复命。我进了葛府,照你的吩咐,没有提起你。不过那葛夫人想要通过我请你帮忙,我看出苗头,立即离开了。”温玉春恭恭敬敬向徐清道。 随即温玉春说了许多自己的猜测,无非是葛府可能遇到妖邪鬼祟,不能化解,想请徐清施展神通帮忙。 只是徐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温玉春心下忐忑不已。 难不成他的分析还不够。 他所知信息着实太少,只能说已经尽力了。 徐清听了之后,心下倒是想去会会那妖孽,看能不能弄些法力。不过温玉春这小子一跑,倒是不好找借口了。 他之前告诫温玉春的话,显然是在说,他不欲插手此事。 可他明明不是这意思。 去呢,还是不去呢。去,显得他不要面子啊。 难不成还是温玉春自行脑补。 不能每次都这样! 徐清犯难间,宦娘回来,说了她遇到的事。 徐清听到宦娘说太乙安神咒是鬼神的克星,差点脱口道:“快,带我去见你舅舅、舅母两只羊。” 他没有说出这话,而是淡然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事我得去。” 宦娘不由十分感动,只是没能给徐清化生法力。 徐清微微惆怅,但很快精神一阵,他正愁没地方薅羊毛,增长法力。 还是小侍女好。 虽然不能产出法力,却是能帮他找到水源。 温玉春听完后,方知先生为何对他的话不置一词,原来自有宦娘姐姐解释。先生收了宦娘姐姐,定是早料到今日的事。 一切都是在先生意料中。 他细思恐极,宦娘姐姐出门,遇到那胡三的事,先生自是早已知之。 就连宦娘姐姐恰好回来,解释一切,都早被先生所料了。 “是了,先生不想多跑一趟。所以早打算两事做一事解决。既给了葛员外活路,也解决了宦娘姐姐的因果,从今往后宦娘姐姐方能安心服侍先生。而且先生行善不留名,也不打算让葛府知晓他所作所为。是极是极,先生喜欢清净。葛府人来人往,事情传出去,往后先生难免不得安宁。先生所为,正是圣人无名之举。” 第14章 郡君 宦娘激动之余,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就走吗?” 徐清点点头,又对温玉春道:“你留着看家。” 温玉春猛地点头,先生终于吩咐他做事了。 “你走前面带路。”徐清接着对宦娘说道。 宦娘放好布匹,有公子在,事情应该很快能解决,回来赶得及的话,还有时间给公子做新衣服。 她“嗯”了一声,衣袖一招,一阵风起,白衣赤足到了空中。 乘风而行,乃是鬼的本能,她现在是天女,也没忘了原来的本事。 温玉春看得羡慕,他有一件宫装女衣,算是法器,不过仅能离地数尺而已。待得修行精进后,再用法力炼化,应当能飞得更高,但还是比不得宦娘姐姐。 徐清驻足不语。 他可不会飞啊。 虽然凌波微步是术法,更类似缩地成寸的神通,以他现在的法力,顶多离地而起,却不能翱翔天际。 难不成小侍女飞出城,他还得走出去。 “老爷,请上坐。” 但见得那木鱼吹气似的胀大,好似活物一般对着徐清张嘴。徐清感受到木鱼对他有一股浓郁的恭顺之情,身上立时化生一泓清泉般的法力。 这木鱼显然对他毫无恶意,反倒是十分恭敬。 温玉春震惊道:“灵器。” 他早知道木鱼是件法器,没想到居然是有器灵的灵器。 徐清似早有预料,运起凌波微步,如梦如幻般,转眼就坐上木鱼。木鱼腾空而起,不多时就追上宦娘。 徐清见木鱼会自动追上宦娘,于是闭目养神。 主要是太高了,他四下张望,心里总有些发虚,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要不是能体会到木鱼的恭顺之情,绵绵而来,像是一条溪流,他还不一定要上来。 木鱼追上宦娘,便不再加速。 宦娘见徐清坐在木鱼上,周围云烟滚滚,真是天上人。 她以前还飞不到这么高,都是拜老爷所赐。 同时木鱼对宦娘释放出一股善意,宦娘亦心生出亲近之感。 木鱼又开口道:“宦娘姑娘,要不是你替我受了那凶煞之气,老朽还不知要继续受多少年的苦。” 每一件灵器,都有自己的故事。这木鱼一开口,就很有故事。 宦娘心生好奇,说道:“前辈从前在何处修行?” 木鱼叹口气道:“我本是东海一条修行千年的鲤鱼,已经得了人身,游历东海之滨时,不幸给清凉寺的法师镇压,被打回原形,后来又给那血僧取出神魄,锁在这木鱼中,后来日夜受这煞气之苦,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脱。幸亏遇到老爷和姑娘,否则老朽仍自蒙昧,受六尘之苦。宦娘姑娘,你心地善良,等老爷出定,能否问问他,老朽还要再修炼多少年,才能得回人身?” “你且做我护法,时机一到,自然解脱。”不等宦娘开口,徐清睁开眼道。 木鱼还欲再问,徐清给了它一个眼神,不要问,问就是现在时机远远未到。 不过有了徐清这句话,木鱼心中顿时有了希望,对徐清更生感恩。 宦娘领着木鱼,在一处山坡前落下。 木鱼身下生出一团清泓,洗去尘埃,恭请徐清下来。 然后它很是头晕目眩。 也就飞了不到百里路,居然把它累成这样。 木鱼大感惭愧。 难怪老爷暗示它再得人身的时机远远未到,果然还是它太弱了。只愿今后跟着老爷能安心修行。 它大口喘气,一道流光到了徐清腰间,变作巴掌大小的木鱼挂在徐清腰带上,吞吐灵机。徐清知晓它为何如此虚弱,所以没说什么,任由木鱼休息。 后面还要骑木鱼回城呢。 宦娘袖子一招,眼前山坡顿时天光黯淡许多。 宦娘道:“公子,马上就有仆役来接我们。” 她吹了吹口哨,很快驶来一只白纸做的马车,上有纸人车夫。 徐清看到旁边有一块界碑。 “阴间地界,活人止步。” 纸人车夫到了近前停下,恭恭敬敬道:“表小姐好啊。你这好几天没回家了。” 它下了马车,请宦娘上去。 宦娘没有立即上去,对着徐清躬身道:“公子,我扶你上车。” 她这番作为,令纸人车夫震惊,它惶恐道:“不知尊客是?” 宦娘坦然道:“这是我主人。” 纸人车夫立时脸上露出许多褶皱,似是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清淡淡一笑道:“宦娘是暂时随在我身边修行,至于贫道,清风观,徐清。你称呼我徐公子便好了。” 纸人车夫见得徐清和善,心下缓和,道:“徐公子请。” 徐清也从它身上收到一丝法力,若是恐吓一下对方,当能得到更多法力,只是何必难为一个小鬼仆呢? 坐上马车,不多时通过大门,驶入一间园林。 纸人车夫恭请徐清和宦娘下车。因为有宦娘在,也无需其他人领路。徐清随着宦娘,但见假山流水,小桥长廊不停,似乎来到王侯之府,而非阴间鬼宅。 宦娘道:“舅舅生前是工部尚书,颇知本朝有哪些能工巧匠。做了五都巡察使后,就请了一批大匠来打造宅邸。” 很快到了一间花厅,有丫鬟入内通报道:“郡君,表小姐带了一位客人回来。” 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妇拄着拐杖从屏风后走出,看到宦娘,颇是疑惑。 她随即道:“你出门一趟,看来是得了机缘,竟有些仙气了。如此正好,我再找人给你和黑山老祖说媒,看能不能做老祖的正室。” 宦娘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胡三还没回来,或者没跟舅母说我的事。” 黑山老祖再好,怎及得老爷万一。 老妇见宦娘叹气,说道:“老祖在阴间势力极大,你跟了他,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带身边这位回来,想告诉我,你看上这小子了?” 她拐杖戳地,登时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生出,宦娘身子一颤。 不过徐清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笑道:“宦娘今后随我修行,不会嫁给黑山老祖。” 老妇眯着眼,看向徐清,道:“老妇竟看走了眼,你是修行人?” 她此时发现,徐清竟不受她的威压影响,知晓对方定不是平常人。 只是人鬼殊途,何况徐清再是如何厉害的修行者,亦属于阳间,不及黑山老祖来得助力。 虽说黑山老祖已经死了好几位夫人,数十名小妾,但她和丈夫亦养育宦娘多年,是时候让宦娘报答了。 徐清微笑道:“在下只是略知点修行事,谈不上修行者。不过远来是客,夫人总得让我坐下喝一杯茶水吧。” 老妇见徐清一脸风轻云淡,愈发摸不清徐清的底细,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忌惮。 她不知自身这些情绪,化作了丝丝缕缕的法力,都给徐清收取。 徐清生出很奇妙的感觉,虽然老妇在常人眼里很厉害,但因为徐清能体会到她对自己产生的情绪,且能因此收获法力。 所以老妇在他眼中,就仿佛地里的庄稼,家养的牲口。 道法自然,驾驭七情。 徐清愈发淡定自若,老妇愈发忌惮不已,甚至生出一股心虚。 她恶狠狠地看了宦娘一眼,终是因为忌惮徐清,从嘴里蹦出四个字道:“看座,上茶。” 婢女给徐清找了一个在老妇下首的位置,徐清没有坐,而是坐在老妇旁边的主位。 都装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认怂。 老妇见徐清得寸进尺,脸色一青,但还是没有立即发作。 宦娘不落座,在徐清旁边暗笑不止,“舅母向来专横,却被公子压制得死死的。” 她虽是得了天人道,但舅母积威已久,再见面,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但是徐清给她撑腰,现在心头轻松不少。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舅母,这次让她认清事实,她还是怕的。还好公子愿意为她来这里,否则她真不知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徐清能感受到老妇澎湃的怒意,却是没有发作出来。 他很是受用,这趟来的不亏。 老妇忍着怒气道:“徐公子非要带宦娘走?” 徐清轻轻一笑,语声清悠道:“宦娘已经脱了鬼道,再住在这里,也不合适了。不是我带她走,而是她跟这里缘法已尽。” 老妇猛地一拍茶座,法力显露,整个花厅都震动了数下。 徐清竟不受影响,一派恬然。 他甚至还觉得老妇还可以更愤怒一点。 老妇此时终于察觉不对,感觉她精气消散了不少。 她惊骇莫名道:“你……你施展了什么妖法?” 徐清抿了一口茶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老妇惊疑不定,不过她确实没发觉徐清有什么动作。这家伙总不可能不动声色,就施展出什么邪法来。 难不成是因为葛员外坏了她金身,以至于她近来神气不宁。 虽说此事是有意为之,到底金身受损是事实。 她收敛住怒气,说道:“宦娘不能白白跟你走。” 徐清来历不明,她打算拖延一下,查清对方底细。 这时一名婢女来到老妇身边,对她耳语几句。 老妇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花厅进来一位道士。 “郡君安好。”那道士朗声作了个长揖。 “王道长请坐。” 道士便即抬头,注意力方才放到徐清身上,他进来就觉得此人眼熟,此时猛地醒悟,惊讶地看着徐清。 徐清含笑看着他,道士正是此前要给他找风水宝地的道士王如松。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王如松似乎见到徐清,十分心虚。 到了下首的座位,亦如坐针毡。 老妇瞧出蹊跷,问道:“王道长认得徐公子?” 王如松忙地起身,叹口气道:“郡君既然能请得徐公子来,何必叫小道来献丑。” 第15章 抱琴而奏,弹指高歌(求推荐票) 郡君脸上的褶皱更深,眉头蹙作一团道:“王道长此言何意?” 王如松偷瞧徐清一眼,见徐清神色平静,便朝郡君一甩拂尘,欠身道:“金华城里里外外,着实找不出第二位比徐真人更懂风水的人。即使贫道在崂山的师长,怕也难以在风水一道跟徐真人比肩。” 他见郡君似乎对徐清底细不大清楚,特意用真人来称呼徐清。 修行者小有成就者为道人,再上为真人。 真人者,水火不侵,笑傲清风,揽明月入怀,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凡尘俗世中,着实难觅其踪迹。 其实在王如松心里,他在崂山所见的道士,没一个比得上徐清。 他实际上并非崂山弟子,只不过有幸上得崂山,偷了一本道法书下山而已。 郡君不知王如松是假冒的崂山弟子,却知此人另有连她都深深忌惮的后台。他本人虽然法力低微,但在风水造诣上,已入门径。 因此才特意请这道士来办那件要紧的事。 没想到来头不小的王如松,居然对徐清如此敬畏,冠之以真人的称呼。 郡君对着王如松轻轻点头,又对徐清皮笑肉不笑道:“徐真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她拍拍手道:“尊客既然到了寒舍,那还请老妇用薄酒招待一二,免得我家老爷回来,骂老妇不知礼数。” 她又看向王如松道:“家里没男丁,便请道长作陪,你看如何?” 王如松微微笑道:“郡君府中最次的酒,亦有灵气,能列席作陪,正是小道的荣幸。” 郡君笑道:“道长如此说,老妇就实不相瞒了。前年得了千年的雪莲,炮制了一壶仙酿,老妇打算用此来招待贵客。” 王如松忙道:“郡君盛情,小道感激不尽。” 郡君于是看向徐清,道:“还请贵客稍待,让老妇命人准备一二。” 徐清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是来吃酒的,一来是为了宦娘,二来还请夫人收了神通,留那葛老爷一命。” 郡君闻言,忍着怒气道:“徐真人未免太看轻我薛府。无论阴间阳间,老妇还是第一次遇到徐真人这样不讲理的客人。” 徐清感受到她怒意颇盛,远胜此前,他身上法力又随之深厚几分,徐清暗自一笑,幽幽道:“便是不讲理了,又如何?” 郡君哪里想得,她都给了台阶下,徐清还如此咄咄逼人。 只是如今老爷不在家,她要是跟徐清硬拼难有胜算。 她一拐杖敲在阴气森森的地面上,花厅震动不已。 王如松心胆一寒,苦也,莫要做了被殃及的池鱼。他正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既然徐清在,这档子事万万不能继续掺合了。 谁知郡君看得杀气腾腾,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给徐清一个好瞧。 结果拐杖落在地面后,花厅震动尚未停歇,郡君只怒气勃勃道:“送客。” 王如松松了一口气,还好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随即明白,这郡君看似愤怒,实则还没到怒火攻心这一步,今天她怕是不会和徐清真正起冲突。 郡君虽则在薛府专横强势,却也做了多年诰命夫人,深知无论是朝堂江湖,阴间阳间,都不是打打杀杀能概括的,更有人情世故在里面。 此时她不明徐清深浅,更不知徐清背后有什么修行势力,贸然起冲突,后果难料。 而且修行中人,少有没根脚来历却能修行到高深境界的。 徐清若有真材实料,背后少不了有个修行势力。 即使她让徐清吃了亏,难保徐清不找回场子。 这些修行人,尤其是正道中人最是无耻。打了小的,还有老的。她家在这数百里虽是威风,可在天下九州四海,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海外三仙岛这些名声赫赫的修行势力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且当下紧要之事,并不在徐清,也不在宦娘。 宦娘见舅母雷霆大怒,心下本是一惊,听到这“送客”二字,便知舅母色厉内荏。 若只是她,肯定见好就收。 不过公子欲要如何,非是她所能猜透。 她也不起身,静静等待徐清的回应。 徐清没有回应,起身离开。 宦娘立时明白,无视便是最好的回应。 她紧随在徐清身后离开。 郡君的手紧紧握住拐杖,指甲深深镶嵌进肉里,流出黑色的血,煞气生出,几乎掀翻屋顶。 她只要抬起拐杖,便可发动雷霆一击。 而徐清背对着她,空门大露。 如果要动手,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可是她想到徐清的神秘,看到徐清轻松闲适的步伐中,透出一股超尘绝世的清妙,她犹豫了,迟疑了。 犹豫迟疑中,徐清已经一脚迈出门槛。 这是奇耻大辱,她怒火填满胸腔,却没有发泄的地方。 “快来人,郡君晕过去了。” 徐清忍不住打个饱嗝,虽然没吃酒菜,不过他收获着实不小。可惜郡君或是年岁太大,道心一般,一顿怒火后,就晕倒过去,没有下文了。 这样也好,万一打起来,他还得消耗法力。 到了大门,纸人车夫不知里面发生的事,殷切问道:“表小姐,要不要我送你们。” 宦娘摇摇头,说道:“谢了,阿根叔。我以后大概都不回府里住了。你要是有出来的机会,可以到城里我家的老宅找我。” 纸人车夫道:“小人知道了,表小姐不回来也好。免得真被夫人送到黑山老祖那里去。” 宦娘点点头,说道:“舅母这次很生我气呢,你别跟我说话了,往后也不要提起我,免得吃苦头。” 车夫连忙应下。 徐清运起凌波微步,脚程极快,不多时回到那界碑所在的地方。 碑上仍有“阴间地界,活人止步”的字样。 徐清暗道:“要是有支笔,倒是可以留一句‘活人徐清到此一游’。还是算了,过犹不及。往后真有这类事,要留还是留小温的名字比较好,让他结点仇,好敦促他努力修行。” 出得界碑,便是阳间。 此时明月在天,清风拂面,蝉唱虫鸣不绝,草木清香犹盛。薛家鬼府虽有绝佳美景,却不及此间景色舒畅胸怀。 徐清意兴大起,道:“月色正好,咱们走走吧。”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缘故。 因为木鱼还在修养,宦娘要是飞回去,他总不能把她当坐骑吧。 “好。”宦娘了结一件心事,心情也舒畅不少。 离去时舅母晕倒,想来这几日都没法关心葛府的事。她再去跟胡三说说,倒能继续将此事拖延下去,届时看能不能找机会问问舅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次回家,舅舅不在,显然是出了远门。 记忆里,每次舅舅出远门,都要很久才回来。 葛府的事,或许是舅母瞒着舅舅所为。 眼前松林月照,耳边流水潺潺。 宦娘烦闷几乎全数消解。 她跟着徐清漫步月下,忽地闻到一股血腥气。 宦娘顺着血气瞧过去,看到一只遍体鳞伤的青狐。 “公子,那是胡三。”宦娘一惊,向着身边徐清道。 徐清听宦娘说过胡三的事,说道:“不好见死不救,你过去瞧瞧。” 这胡三虽然吸了葛员外阳气,却是郡君逼迫,算不得大恶。 宦娘走近青狐,给它打入一道清气,又道:“数里外的山神庙住着胡三的叔叔,要不我送它到那里去,公子跟我一起吗?” 徐清微笑道:“那便一起去吧。” 胡三的叔叔自也是狐狸,居然住在山神庙,徐清倒是有些好奇。当然,更重要的是,老狐狸肯定也有些修行在身,正好交流一二。 徐清跟着宦娘到了一间荒废已久的庙宇,徐清这才明白,老狐为何住在山神庙。感情这里早已没了香火,便是从前有山神,现在也该消散了。 古庙断壁残垣,但是台阶却铺着精细的绿草。他们尚未进去,便走出一位戴着避尘毡帽,衣着整洁的白发老翁。 他走出来,看到宦娘,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笑着拱手道:“恭喜宦娘小姐得道。” 宦娘道:“还是老丈高明,一眼就瞧出我身上的变化。” 老翁又接过青狐,轻轻一叹道:“他是被豺狼妖所伤,我让九儿给他敷一些草药,过几日当能走路。” 宦娘松口气道:“无大碍便好。” 老翁笑道:“荣枯有数,生死有常。他真重伤不治,那也是命该如此。宦娘小姐既然得了道,其实不必为这些事挂怀。” 他身后走出一个少女,老翁将青狐递给她,又朝向徐清作揖到底道:“寒舍简陋,竟不想能迎得仙驾。不知小老儿能有幸请仙长进去喝一杯薄酒吗?” 徐清明知老翁是老狐,却言谈不俗,一身清气,着实跟他想象中的老妖大为不同。他有些喜欢老狐的风采,何况本就是为老狐来,便微笑道:“固所愿尔。” 入得其内,果真只有薄酒招待。但老狐清谈玄论,见识广博,言辞谦和,似春风春雨,只让人觉得他是山林隐逸的高士,让人很难将他跟狐妖联系在一起。 宦娘在一旁侍候,心下暗笑,若是舅母见得这一幕,还得再被气晕。 此前舅母想用灵酒仙酿招待,公子一点兴趣也无。 而辛老丈酿制的山间果酒,味道略有酸涩,并非佳品,公子却甘之如饴。 对两人的态度,徐清确然有天壤之别。 徐清跟辛老丈确实相谈甚欢。 老狐隐隐然令他想起清风观的老道士。 老道士有时候也会找徐清喝酒聊天。并不在意聊什么,只是如江上清风,山中明月,为声为色而已。 此事却也好笑,他离开清风观后,遇到第一位有道之士,竟是一个老狐。 其实辛老丈的法力确实不深,但跟郡君、李傀儡他们完全不一样。徐清从他所得法力不多,可这法力犹如清泉,澄澈清明,令他十分受用。 而四十年过往,亦流淌醉意中。徐清怅然道:“我虽醉,不欲眠,有意抱琴奏得一曲,可惜此间有酒无琴。” 宦娘见得徐清兴致大起,道:“公子且待,奴这就去取琴。” 她乘清风离开,不过一刻钟,便即取得琴来。 徐清笑道:“此真仙家事耳。” 今日便做一回真正的得道高人。 他这一曲不是为老狐而奏,而是为囚了他四十年的老道士。毕竟阿猫阿狗相处了那么久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人。 有时候,一个重要的人离开,情感的流露不在他离去的那一刹那,只在某个不经意间。 老道士走好。 这句心里话,他在老道士离去时,并未说出,心里也没有。 现今也不必说,但心里有。 斯人可恨,斯人不在,斯人留与昨日,留与清风。 徐清心事,自也不用为外人知。 他抱琴而奏,弹指高歌。 第16章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十四娘,爹爹请的客人,正要弹琴,你不出去看看?”九儿早已经给青狐胡三敷好草药,徐清他们吃的酒菜却是十四娘弄的,九儿负责端菜送酒。 叫十四娘的是个红衣少女,容貌甚美,有一分仙气,二分英气,三分清气。 她一直在厨房,没有出去。 “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我不喜欢见陌生人,也不喜欢听琴曲。山涧流水已经足够好了。”十四娘一边收拾灶台,又一边取出一些草药。 九儿见她准备草药,说道:“你明天还要去给那个瘸腿的老婆婆上药啊,哎,咱们已经是妖了,可以活几百年,你还一天想着积累功德得道成仙干什么,快快活活过个几百年不好么。何况你做这些善事,大概也成不了仙。” 十四娘淡淡道:“没事,这也是我喜欢做的事。你出去听琴吧。” 她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丝丝缕缕的琴声。 似一朵朵桃花开在清晨,露水很浓。不多时一些桃花又落入流水,转眼不知流到哪里去。 还有一些桃花在岸边,落英缤纷。 只是红颜易老,很快失了颜色,成了泥土的一部分。 春去秋来,桃花又开。 新开的桃花,汲取的却是去年桃花的养分。 生生死死都在其中了。 “真好听。”九儿陶醉道。 十四娘一摆手,“别说话。” “哼,我出去听。” 其实曲子才弹了一小会,已然是个完整的轮回。 九儿出去了,同时一道此前被琴声掩盖住的歌声出现。 歌声飘荡在夜空里,琴声成了背景。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十四娘往窗外瞧去,夜色正如此。 “酒斟时、须满十分。” 她抿嘴一笑,酒是她酿制的。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听到这里,她轻轻一叹呢。 九儿肯定不懂这番话,她懂。 做妖快活几百年,相比天地,那也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她现在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梦未醒而已。 她是愿随仙人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好过在人间。 歌声又来。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最后一句,说到她心坎上了。归去是乘风归去,做个天上闲人。 十四娘心中悠然。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歌声袅袅,词却尽了。 十四娘一时怅然,这歌声琴声,比山中流水好听。 她出后院,到前院。 杯盘狼藉,一溪白云如烟,不散,徘徊在庭院中。 爹爹大醉,九儿托腮坐着。 斯人已去。 十四娘小心迈步,出得庙宇。看得月光中,一名年轻男子,抱琴而眠,躺在一头木鱼上,随清风离开。 她妖力运足,目力察秋毫之末,将他的样子记牢。 人间芳菲已尽,山中清寒,犹有杏花疏影。 十四娘取出一笛,吹到天明。 曲子正是徐清此前所弹奏。 知君千载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从前她只能想象仙人的样子,现在呢,似乎瞧见了。 真好! 她成仙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是,多谢。” 十四娘回去,她和九儿将老爹搬回房间,让他睡在干净柔软的稻草上,九儿也困了,自去睡觉。 十四娘将狼藉的杯盘收拾好,然后闻了闻徐清坐过的位置。 记得这个味道,说不准还能再遇见。 其实她也可以问爹爹和九儿。 只是他们或许会误会的。 … … 徐清酒醒,只记得昨晚念到最后一句时,真有一溪白云出现在身边。亦消耗了他一些法力。 不过那仙气飘飘的场景,徐清记得很清楚,也很受用。 一溪白云如烟,他便即乘风归去。 木鱼醒的也恰是时候。 一切都刚刚好。 同时他感受到体内新出现的几股法力,随着他苏醒,开始跟原本的法力融合。 其中有一股空灵清妙,他细下感受,滋味颇是美妙。 这不是辛老丈的,也不是那九儿的,应是辛老丈另一位儿女。 得到的法力多了,徐清亦像是食客吃的菜多了,能分辨不同人情绪生出的法力的味道。 辛老丈的很不错,九儿的便一般,但是那空灵清妙的法力,又胜过辛老丈。至于血僧、郡君之类的法力,就如糙米饭,倒是能管一时的饱。 小白龙的法力呢,算是不上不下,就是没那么好。 温玉春、李傀儡,就当一盘小菜了。 尤其是小温,也就几粒茴香豆的滋味。 至于王如松那道士,简直是用来塞牙缝的,没滋没味。 细下点评下,愈发觉得那空灵清妙的法力难得。 可惜他也不知人家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不过是狐妖的话,无论男女估计都长得不错。 辛老丈虽然老了一点,却有一股清隽之气,在人间弄个夕阳红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传进来。 宦娘去开门,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文士,他看到宦娘,一拱手道:“府城隍判官朱长鸣,特来拜会徐真人,还请姑娘入内通传一二。” 宦娘微微一惊,随即问道:“哪里的府城隍?” 朱长鸣笑道:“就是本府的。” 他顿了顿,声音加重道:“金华府。” 宦娘奇怪道:“本府的城隍庙荒废很久了啊。” 朱长鸣微笑道:“本府城隍庙,百废俱兴,本官是新来的。姑娘若是不信,可以看我的神印。” 他伸出手,有银光闪闪,却是一枚巴掌大的钤印,上有“金华府城隍文判官”的字样。 上有神力流转,绝非作假。 宦娘迟疑一下,道:“朱大人稍待,我去问问公子。” 朱长鸣欠身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宦娘进去,心下这朱判官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公子会不会管他的闲事。 徐清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见得宦娘进来,先穿好衣服,道:“既然来了,那就见一见。” 徐清在大厅等着朱判官进来,他运法力在眼中,看到对方浑身裹着一层柔和的圣光,虽是阴司之神,却无半分鬼气。 朱判官进来,欠身一礼,道:“徐真人好。” 各自落座。 徐清好奇道:“朱大人从何处知晓我?” 朱判官微微一笑道:“阴间的消息流传的一向很快,昨夜徐真人一场大闹,给郡君气得阴火差点烧了三魂六魄,本地的阴司官和鬼差都晓得了。不过也因此深深得罪了郡君。小神此来,却是想借此向徐真人帮个小忙。当然,无论成与不成,这一方灵土,都请徐先生收下,往后金华城能否得一方安宁,总归是要徐真人有所照料的。” 他取出一份灵土,灵气四溢。 徐清摆手,道:“朱大人先说明来意吧。” 朱判官似早有预料徐清不会轻易收下礼物,笑了笑道:“徐真人,小神绝无恶意,还请放心。你伤了血僧,救了华山天池的龙君,法力神通广大,根本不是小神可以招惹的。何况小神也是初来金华,只希望能在城隍老爷到任后,能将金华府城隍庙的香火重新兴盛起来。至于小神来意,说来话长,徐真人若是无事,可否让小神慢慢说与你听。” 徐清自是愿意听。 他对这阴司鬼神之事,几乎不懂,正好通过朱判官了解一二。 他道:“请说。” 这时宦娘上了茶,那茶水滚烫,朱判官也不管,径自喝了一大口。他笑道:“虽是鬼神,小神还是喜欢喝热茶。如此,生死之别,仿佛也淡了些。” 他感慨一番,接着便悠悠道:“此事得从去年说起,那时小神还是生人,敬鬼神而远之。忽然一日,小神重病在床,到了傍晚,看见一个戴着白纸高帽,手持请帖的小吏。他说他是来请我去考试的。小神原本是县里的禀生,那时离乡试还早,我便觉得奇怪。接下来小神才知道,他不是人。” 他顿了顿,说道:“我本自不信,他又对着小神吹了一口气。然后小神觉得身子一轻,居然能下床行走。当时我回头一看,竟发现自己还躺在病床上。随后他牵出一头白顶门的高头大马,他催着我上去。我也稀里糊涂跟着上去。骑上马,我只觉得周围景物飞速变幻,不多时就到了一座城郭,那座城比金华城大许多,像是京城。但许多景物都对应不上。 我不敢多言,随后进了一座王府,那宫殿华丽异常,正殿坐着十几位官员,威严肃穆,正中坐着一人,却是王服。 我当时进了里面,大气都不敢出。随后有人在大殿里摆下两张桌子,两个坐墩。我坐了一个,旁边坐着一个员外模样打扮的人。 桌子上放着纸笔,不一会就发下试题来,我一看上面有八个字:‘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我知晓这就是考题了,徐真人当也知晓其出处吧。” 徐清淡淡一笑,看向宦娘。他能体会到宦娘的情绪,知晓她知道答案,所以干脆让她来回答。 宦娘明白徐清的意思,开口道:“小女子亦知之。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朱判官抚掌而笑道:“真人有道,连姑娘亦学识超俗。” 他原来是做学问的,徐清法力神通广大,只能令他忌惮,此时见其侍女学识若此,对于徐清自是真心添了一分敬重。 他知宦娘是郡君的侄女,学识并非徐清所授与。可是这样的奇女子甘为徐清侍女,足以说明许多。 徐清由此收到一份法力,其中有一分浩然之气在。 朱判官继续道:“小神随即破题作文,所言无非是正心诚意而已。虽不算佳作,却也是应试规范之文。自以为要胜过身边的员外,没想到我俩答卷一交,给他们评判后,却是小神输了。” 宦娘好奇道:“那位员外答的内容是什么?” 第17章 神帖 朱判官对着宦娘微微一笑,道:“那员外的学识不如我,文章亦只能勉强通顺,不过里面有一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便是这一句,他的文章胜过了我。” 宦娘更是不解,她道:“此言差矣,无论如何,做了善事自然该赏;做了错事,该当受罚。” 徐清在一旁笑了一笑,说道:“宦娘,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朱判官说的不是人间的考试,所以他输给了葛员外。” 朱判官见徐清点破,便不再遮掩,“神明无过于真人,那员外确实是金华城的葛员外。” 他心中更是佩服,徐清是算出来的,那自是道行高深,若是猜出来的,便是其智慧过人,总之徐清是个厉害的人物,绝然是无错的。 朱判官又道:“我写的文章,讲的是人间的道理。赏善罚恶那是官府的职责,却非阴司的职责。修行者及人死之后的鬼魂,皆知举头三尺有神明,知晓有善恶因果。是以无心为善是真善,有心为善为伪善。他行伪善已经在阳间得了好处,而阴司之判,当以有心无心为本,而非是非黑白。此谓之阴司之公正严明。毕竟阴司已经是生民所遇最后一个衙门了,亦是最后所能得公正所在。所以无心为恶,亦可以由此推论。” 徐清听后,缓缓道:“天心为人心,天视为民视。所谓有心无心为准,自也是世间百姓所期望。神灵生自百姓,生自众生。” 徐清已经清楚了,阴司判罚的依据是道德,阳间衙门判罚的依据是法律。 道德为世道人心所约定成俗,高于法律。 但阳世赏善罚恶的依据还是得以法家刑名为准。 葛员外不单是胜在那句话,更胜在平日里的行善积德,在老百姓眼里,葛员外是真正的善人。 他死而为神,老百姓自然相信他能秉公执法。 这才是葛员外能做城隍的关键。 何况宦娘此前说过,葛员外连害他的狐妖都不忍伤害,愿意让狐妖通过惩罚他来完成郡君的交代,免得狐妖受到郡君的责罚。 这是迂腐,也是极高的道德修养。 此人为神,老百姓自然会信他。 信则有灵。 金华府的城隍庙,自然能将香火再兴盛起来。 朱判官听到徐清的话,叹息道:“真人说出我等的根本。当日那些上官便决意让葛员外做金华府的城隍,让我辅佐他。只是葛员外以老母尚在为由,推辞不肯。于是上官让我到别处做了判官,提前经历阴司之事,待得葛员外了结阳间因果,便助他当好城隍。” 他顿了顿,又道:“我为文判官,葛员外的好友李傀儡当为武判官。我俩一并辅佐葛员外。按理李傀儡该当历一个死劫,只是没想到他跟徐真人有了牵扯,死劫得以化去。但他的死劫也转到了葛员外身上。因此郡君才有机会让葛员外当不成城隍神。” 宦娘道:“我舅母为何这样做?” 朱判官淡然一笑道:“金华府没有城隍,郡君就暂代了金华府城隍的神职,若是葛员外成了城隍,他是正神,郡君就得交还神职,神力大减。她虽然有薛尚书这个做五都巡察使的丈夫为依仗,可是自己也十分贪恋权位,是以不肯轻易让出城隍神的神职。” 他接着轻叹一声,又道:“主要还是郡君代行城隍神职时,金华府妖鬼滋生,上面看不下去,才决心让葛员外这本地的善人来做城隍。而金华府前一任城隍便死在黑山老祖手里,郡君却有跟黑山老祖联手的意图,这也惹得上面不满。若是徐真人愿意出手相助,府城隍上上下下必定感恩不尽。若是不愿,也请你两不相帮。” 徐清看了朱判官一眼,轻声道:“我一向好读书,听说县衙府衙皆置有藏书室,不知城隍庙中,是否也有藏书室,其中书籍又记载了什么内容?” 朱判官道:“城隍庙中有阴间结界,确实跟阳间官府一样有藏书室,里面记载的多是本地鬼神之事,还有一些修行界的奇闻异事,诸如此类。甚至还有些修行法,不过徐真人肯定是看不上的。” 徐清微微笑道:“我听惯了人间的事,对于秋坟鬼语所知并不多。如果葛员外顺利当上城隍,便希望他给个方便,让我进藏书室逛一逛。” 朱判官听出徐清有相助之意,喜道:“这等小事,小神能替城隍大人做主。” 徐清向宦娘道:“取纸笔来?” 宦娘立即取来纸笔。 徐清提笔写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小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写完之后,看不出这字有什么神异,不过朱判官若是能看出来,事情就成了。 这话可以用在阳间,也可以用在阴间。 朝廷官员取食于百姓,阴司神灵亦以百姓香火为食。 哎,韭菜终归是韭菜,只是看谁割而已。 即使换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同。 但徐清没有改换日月的志向。 不过在有限能力下,让金华城的生民有个好城隍,却是他能做到的。 葛员外上次在大雨下,向那些看戏的人致歉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确实是个好人;郡君的专横霸道,也是他亲眼所见的。 谁是百姓更需要的神,一目了然。 朱判官看到徐清所写的字帖,不由头皮发麻。 在他眼中,这一个个字生出浩然神气,发出圣洁刺目的光芒,令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每一个字都近乎法则,乃是不可多得的神物。 没想到居然被徐真人随手写出。 他长舒一口气,道:“有此神物相护,除非黑山老祖亲临,否则葛员外必能顺利渡过此劫。” 徐清从朱判官身上收获一份浓浓的敬畏情绪,化作法力。 便知他写的字确然大有神异。 朱判官浑然没想到这次拜访徐清,居然有如此出乎意料的收获,超乎想象。 他向着徐清郑重一礼道:“朱某往后若不能一心为公,当死在五雷之下。” 徐清心道:“要是小说电影里,你这妥妥是给自己毒奶。” 不过朱判官肯发下这重誓,确然是心中无鬼。 朱判官随后告辞,徐清目送,幽幽心道:“这朱判官怎么不把灵土留下,我又没说不要。” 他心里生出一些惆怅,悠然看天。 “公子,你在瞧什么?”宦娘问道。 “我在看天上的云,像极了别人欠我的一件灵物。” “谁欠公子的灵物,奴去要回来。” “黑山老祖。” “哦,我去给公子做衣服。” 小侍女去忙活了,徐清收起惆怅,想起那空灵清妙的法力,他很想念那滋味。要不要再去山神庙拜访一下辛老丈呢? 主要是跟老人家实在聊得投缘。 第18章 江湖 反正闲着也没事,何况有一句话叫做: 心里想到的食物,有空一定要去吃它。 徐清现在就很有空。 他穿了一身青衫道服出门,此时隔壁温玉春出来,他老实见礼道:“先生,你出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 宦娘帮徐清处理杂务,温玉春感觉自己能帮先生做的事不多了,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现在看先生一个人出门,正是他的机会。 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 他虽然不是先生承认的弟子,心里已经将先生当做最亲近的师长。 徐清心想:“我去跟辛老伯交流感情,你去那里不是碍事吗?” 他随口道:“不用了,玉春,这几日你无事便去葛府瞧瞧,一定要瞧仔细,后面我有事要询问你。” 正好让温玉春去看看那字帖到底如何帮葛员外渡劫。 温玉春得了徐清吩咐,喜不自禁道:“我这就去。” 先生还是看重他的。 徐清收了温玉春这份喜意所化的法力,感觉竟比从前的滋味要好一些。看来温玉春近来还是有些长进,精气更纯了。 他其实不知。 温玉春是被他吸取情绪最多的人,而且次数频繁。修行者少思少念,自然修行更容易。因为他的缘故,让温玉春俗虑更少,且温玉春从百鸟朝凤领悟了更多修行之妙,自然有所精进。 徐清目送小温远去,颇有种吾家鸡仔快长成的感觉。 徐清慢悠悠出城。 到了城外,人烟减少许多,木鱼自告奋勇道:“老爷,你还是骑着我去山神庙吧,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作为坐骑,它自当勤勤恳恳。 何况这正也是它表忠心的机会。 徐清摆手道:“不必了。咱们就到处走走,看看沿途的风景。毕竟乘风而行,所见景致都太过匆匆。” 木鱼恍然大悟道:“老爷是要游戏红尘,怪我没领悟到这一层,多嘴多舌了。不过老爷不想走了,一定要记得使唤小的。” 它是老妖了,一看老爷的路线,就知老爷要去山神庙。 那辛家老狐肯定对老爷没啥吸引力,不过老狐的女儿九儿,青春活泼,容颜俏丽,估计才是老爷去山神庙的目的。 别看宦娘姑娘美若天仙,但是仙人的口味能和凡人一样吗? 老爷是非常之仙。 它年轻时也相信厉害的修行者清心寡欲,其实也是这样,不过也不会断情绝欲,总有些个人爱好。 清凉寺的灵门大师,修行可够高了,平日说着四大皆空,还不是跟山下的一位姑娘偷偷生了个儿子。 仙人仙人,总还有半边是人。 老木鱼看得通透,不过却一个字不打算跟别人说,祸从口出啊。这是年纪大了,才知晓的道理。 要是年轻的时候它就知道,还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 妖的修行,总是说不完的血泪。 它说这几句话,其实无关紧要,但可以在老爷面前露露脸,表表忠心。 木鱼随后不再说话,免得搅扰老爷的兴致。 徐清一路慢悠悠走进山里,在晌午前到了山神庙。 庙里冷冷清清,徐清走进去喊了好几次,都没狐出来。 徐清颇是惆怅,难不成老狐连夜搬家了。 过了一会,一名容貌俏丽的少女拿着一枝酸果,哼着歌走进山神庙,她看见徐清,惊喜道:“徐仙长?” 少女正是小狐九儿。 她随即失望道:“你今天怎么没带琴来。” 九儿绕着徐清走了一圈,期盼道:“琴不会在袖子里吧?” 她听说道门有一种法术叫袖里乾坤,能装好多东西。 徐清笑道:“别看了,我没带琴。你爹呢?” 九儿道:“带着胡三出门治伤去了,可能晚上才回来吧。” 徐清颇是遗憾,又道:“家里就你一个?” 九儿道:“我们家也不在这里,只是偶尔住住。不过现在庙里就我和你。徐仙长,你没带琴,要不唱歌吧,我请你吃酸果。” 徐清更是失望了,他轻咳道:“嗓子不舒服,对了,多谢你昨天的酒菜。” 九儿自是失落,随即回道:“酒是十四娘酿制的,菜也是她做的,我就负责端盘子。” 徐清心里一笑,他当然猜到不是九儿做的酒菜。原来昨晚那空灵清妙的姑娘叫十四娘。 他问道:“十四娘啊,她也出去了吗?” 九儿道:“她去城里了。” 徐清暗叫可惜,倒是错过了,他又问,“十四娘经常去城里?” 九儿道:“十四娘一心想行善积德成仙呢,所以经常去城里做好事,许多人都认得她。” 徐清不由欣喜,既然如此,事情倒是好办了。 木鱼听到这些话,暗自感慨,“果然还是小瞧了老爷,昨晚老爷估计用了什么神通,看到辛家另一个女儿,心生喜欢。我还以为老爷是为这九儿姑娘来的,竟是错了。” 九儿顿了顿,狐疑地看着徐清道:“徐仙长,你怎么老是问十四娘的事,莫非你见过她?” 徐清脸不红心不跳道:“哎,我是见九儿姑娘这样漂亮,觉得十四娘肯定也与众不同,故而有些好奇。” 九儿是个单纯的狐狸,她高兴道:“徐仙长也觉得我漂亮?老爹总是说我没有十四娘好看呢。而且他也不许我像十四娘那样可以随便下山。” 徐清心道:“真的,这是你爹为你好。我看你这样,都怕你一下山就给人拐跑了。” 徐清微笑道:“我想九儿姑娘和十四娘应该是各有各的好看,没法说谁更好看。” “这话我爱听,徐仙长,你喜欢吃酸果吗?要不要尝尝。” 她欢喜不尽,徐清也收获了一些法力,不过比起十四娘还是差了许多。 人家好意,拒绝也不好。 徐清点头,道:“多谢了。” 只尝了一口,徐清便颇为后悔,真的好酸。 不过九儿却吃得津津有味。 徐清尝了两口,道:“我来的时候吃得有些饱,现在吃不下了。多谢九儿姑娘的果子。” 九儿不疑有他,可惜道:“这果子要新鲜才够味,却是不能给徐仙长打包带回去尝尝。” 徐清笑道:“没关系。对了,你平日里还喜欢什么?” 反正来都来了,从九儿身上也可以得到法力,徐清倒是不急着走。 九儿道:“除了吃吃睡睡,就是在山里走走,摘点野果或者跟小松鼠、小青鹿它们玩,只是最近豺狼妖凶性大发,到处作恶,我也不敢离山神庙太远。” 徐清心中一动,问道:“那只豺狼妖是一直在这片山里吗?” 九儿点了点头,道:“是的啊,它以前可没现在这样凶,最近不知怎么了,到处伤人。不过十四娘伤过它一次,它一般不敢来山神庙。” 徐清听着,倒是觉得豺狼妖也算是一头羊。 不过山这么大,他也不好找,还是随缘吧。 两人聊着天,忽然外面打雷了,不一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九儿嘴唇发白,不一会变成一只纯白的小狐狸躲进徐清怀里,瑟瑟发抖。 随后徐清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这天说变就变,现在也不好找豺狼妖了,咱们进庙里躲躲雨吧。” “好。” 于是66续续庙里有人进来。 这些人服装并不相同,有老有少,来历不一。 不过大部分都长手长脚,体格壮健,显然不是一般人物。 徐清抱着九儿,倒是不欲惹是生非,只要这些人不来搅扰他就行。 原本徐清靠着神龛一边坐着,位置不错。 有人想过来强占,不过被身边的人拉扯住。 原来这些都是江湖人。 行走江湖的人,多有眼力见。 知晓荒郊野外,向来有三种人不可轻易招惹。 老人小孩和出家人。 徐清是道士打扮,抱着一只白狐,摸不准来历前,正是不能轻易招惹的对象。 没过多久,外面又进来一个道士。 顿时众人的眼光被吸引住。 平平常常一间荒废的山神庙,接连出现两个道士,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徐清看到对方,亦有些意外,这道士正是王如松。 已经是第三次遇见了。 王如松看见徐清,脸色一白,又看了外面,电闪雷鸣不止,只得赶紧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始终不敢再瞧徐清。 “这道士心中有鬼。”徐清暗自道。 第19章 侠客行(求推荐票) 不多时大殿里的人生起火来,开始烘烤衣服。 这些人出来早有准备,带了酒水干粮,此时开始饮酒。不过他们的兵器都没有解下。 似乎在徐清的怀抱里十分安全,九儿有了些气力,瞧着生火的人不停地翻白眼,好像很生气他们偷用她家的柴火。 其中一名生火的中年汉子对旁边为首的老者说道:“马镖头,你说这山神庙里,哪里来这么多柴火,难道平常有人住这里?” 他说话间瞥眼瞧着徐清。 马镖头咳了一声,道:“许是入山打猎的猎人留下的,平日里会在山神庙歇歇脚。” “那倒也是。对了,你说咱们这次能抓住豺狼妖吗?”中年汉子问道。 马镖头道:“谁知道呢,反正官府吩咐了,咱们总得入一趟山,好叫官府知道,咱们做了事。” 中年汉子手搭在嘴便,对着马镖头附耳道:“其实咱们就算抓住了豺狼妖,也捞不到多少好处。你瞧那白狐,多好的皮毛,要是送到京城,能卖出天价来。” 马镖头脸一沉,他道:“刘铮兄弟,说什么胡话呢。” 他神色严肃。 刘铮不由神色讪讪,他讷讷道:“我也就这么一说。” 马镖头道:“刘铮兄弟,你难道忘了去年王镖头的事,在外面少说话,做自己的事。” 刘铮便想起这桩事来,去年王镖头在荒郊野外休息,瞧见一对年轻的小夫妇,见人家小媳妇漂亮,调戏了几句,结果那小媳妇袖子里飞出一只冷箭,直接将他弄瞎了。当时总镖头也在,见到那冷箭,吓得当场赔罪。 事后才听说,人家是蜀中唐门的人。 算王镖头运气好,人家箭头没喂毒,但王镖头眼睛是保不住了,现在只能干些端茶送水的活。 他便扯开话题道:“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听,要是一直下,咱们今天得在山上过夜了。” 马镖头点头道:“确实要做这个准备,待会让一些兄弟先睡一会,后面轮着守夜。” 刘铮道:“还是马镖头想得细致,难怪总镖头老是让我们向你请教。” 马镖头抚须道:“其实咱们行走江湖,只求一个‘稳’字,凡是以稳妥为先,总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意外。” 他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这些步伐一直,踏着积水,迅速朝山神庙靠近。 显然来者训练有素。 “山里有土匪吗?”刘铮一惊,握住刀柄。 其他喝酒的人也连忙拿起武器。 但见得一群白衣人个个打着白纸伞,踏着积水,接着伞的浮力,好似水上漂一般,自山神庙大门如飞花一样穿梭进来。 尤其是最前面两位白衣人,一只长袖飞舞,竟洒出漫天花雨,一时间山神庙香气阵阵。 不多时所有白衣人进来,排成两列,将各自的伞并在一起,搭出一条道来。 随后白衣人纷纷拔剑,如水龙吟,长吟不绝。 “白莲会众弟子恭迎总舵主。” 马镖头听到这句话,立即招手让一众镖师放下兵器。 白衣人们话音未落,大雨中有人朗声长笑,声音由远及近,震得屋瓦晃荡不止。 但见得水幕中有一条白色雨线。 到得近前,众人才看到是一位同样白衣的中年剑客,英俊潇洒,气质不俗。他肩头露出一口古剑的剑柄,背着手自空中飞掠而来,踩在众白衣人用伞并排的小道,最终落在神龛上,背靠山神像。 “参见总舵主。”白衣人们纷纷行礼。 中年剑客微微一笑道:“诸位请起。” “原来是白莲花陈无极陈总舵主当面,在下马志远,当年有幸在剑湖宫见过总舵主的风采。”马镖头此时颇为激动道。 陈无极下得神龛,走近马志远,含笑道:“原来你是当年在顺远镖局胡总镖头身边那位镖头。” 马镖头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道:“你……你还记得我。” 旁边的刘铮见一向稳重的马镖头竟见到这人激动得不能自已,暗自道:“这位总舵主来头不小啊。” 他更生敬畏之心,心想一定要找机会跟这位总舵主说上几句话。 陈无极微笑道:“当然记得。我在府衙见了知府大人,听说了豺狼妖的事。我这正得了一口云雀剑,乃是上古神兵。鄙人便向知府大人请命,准备用这豺狼妖的头颅来祭我宝剑。马镖头也是为豺狼妖来的吧,届时不要怪我抢了你们顺远镖局的风头。” 马镖头道:“有陈总舵主在,自能斩妖除魔。我等正愁这大雨不停,今夜要在山上过夜,十分危险。有总舵主在,那豺狼妖自也不敢造次了。” 刘铮在一旁趁机插话道:“现在我等就怕那豺狼妖不来。” 陈无极不由一笑,看向刘铮。 刘铮连忙道:“小人刘铮。” 陈无极淡然笑道:“刘镖头这话太过了,咱们出门在外,还是得小心谨慎。” 他接着又看了徐清、王道士各一眼。 马镖头小声道:“这两位道长我等都不认识,应该是过路的。” 陈无极点点头。 他出场威风,为人却十分谦和。 他在神龛前坐下,白衣人们亦依次坐在他面前。 忽然间,陈总舵主耳朵一动,往庙门方向看去,他沉声道:“大家小心。” 众人不知为何,但既然是陈无极说的话,个个都打起精神。 庙里的白衣人和镖师们都是练家子,没过多久,便听到一点极为轻盈的脚步声。 滋滋! 众人看到一条黑影,随即一名镖师惨叫一声。众人看过去,见到这镖师居然被开膛破肚,肠子滚出来。 滋滋又是一声惨叫。 这回是白衣人中有一个遭了毒手。 众人慌乱起来。 陈无极沉声道:“诸位,切莫自乱阵脚。” 他高高跃起,拔出背后古剑,对着虚空一砍,竟有火花闪闪,但是刹那间,又有两位镖师丢了性命。 黑影出手如电,至今没人看到他的真容。 轰轰轰! 众人一声惊呼。 他们看到一条黑影在王道士头顶连续闪了数次,皆被一层淡金色的金钟气劲挡推。 那黑影见奈何不了王道士,便即又往陈无极杀去。 陈无极奋力出剑,于呼吸间,刺出三十六剑。 这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风剑法,快绝狠辣。 只是陈无极刺出三十六剑,身上亦多出三十六条口子,每条口子都冒出鲜血。而黑影显然毫发无损。 马镖头见到这一幕,便知陈无极远非黑影敌手。 他连忙到王道士面前,跪道:“还请道长出手,降妖伏魔。我等必有重谢。” 王道士心道:“我要不是仗着这张金钟符,早就被开膛破肚了,哪里帮得了你们。” 他不好说出实情,叹息道:“这是汝等平日里不修善果,该有此劫。” 马镖头忙道:“我等事后必定积善行德,还请道长大发慈悲。” 他苦求王道士。 王道士轻声一叹,说道:“此劫也不是不可化解,不过得那位出手。” 他指向徐清的方向,随即一愣,因为徐清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马镖头亦看过去,他立即意识到,原来徐清才是不露相的真人。 肯定是刚才刘铮语出不敬,给这位高人听到了,现在高人离去,不管他们的死活。 王道士不由叹口气道:“看来诸位真的命该如此。” 白衣人和众镖师也没有坐以待毙,只是他们连黑影皮毛都碰不着,一个个倒下。不过黑影似乎不急着杀人,仅是重伤他们。 好似猫戏老鼠。 陈无极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仅过了片刻,大殿里已经没几个人站着。 马镖头等人心中越来越绝望,以为今日有死无生。 忽然间,大殿里响起一阵轻悠悠的语声。 “赵客缦胡缨。” 这是一句诗。 他们都要死了,到底是谁,居然还有心情吟诗。 “吴钩霜雪明。” 马镖头本自腹诽,但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听得这两句后,心中竟有一股热血上涌。他没什么学问,却知道这真是好诗。 写的是江湖侠气! 跟马镖头等人不同,陈无极听到这两句,只觉得身上有一股剑气涌动。 轰轰轰! 他下意识顺着这股剑气使出一招剑法。 这剑法他从未见过,但是突然就使出来了。 火花四溅,虚空中一只黑爪竟被长剑击退。 “银鞍照白马,飒杳如流星。”那语声继续悠悠道。 陈无极顺着诗意,竟又使出两招剑法来。 呲呲! 但见得一道森冷剑光居然将黑影剖开,虚空中洒出许多鲜血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陈无极听了这句,感觉浑身真气狂涌而出,他纵跃而且,融入剑光,但见整座大殿都亮起来,被一片炽白笼罩。 黑影终于露出真容。 乃是一只黑色豺狼。 在强大的剑势下,它一动不动,瞬息间被白光吞没。 一声激烈的惨嚎声出现,随后一条长长的血痕闯进雨中。 刹那间,黑影遭受重创,逃进大雨里,转眼不知所踪。 陈无极只觉得体内剑气澎湃,身体都快要爆炸了。 他知道,自己无意中习得绝世剑法,可惜境界不够,无法驾驭这门剑法,体内剑气纵横,很快就要毁了他全身经脉。 但,朝闻道,夕可死! 他今生能使出这等绝世剑法,无憾!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欲要跪下,叩谢这位暗中相助的前辈。 “事了拂衣去。” 那语声再度响起。 “深藏功与名。” 这两句话一出,陈无极体内的剑气竟宣泄出来,周身出现一道道深刻的剑痕。 “前辈救命传艺之恩,晚辈永世不忘。”陈无极抱剑磕头道。 “雨已经停了,你们都走吧。”那声音再度悠悠响起。他一开口,外面的大雨便停了。 此时众人都明白,乃是这吟诗的高人救了大家。雨也说不定是人家说停就停。 不露面,就念了几句诗。 便能假陈无极之手重伤豺狼妖。还可能会操纵风雨。 这等手段,非是他们可以想象。 因此众人听了这话,如奉神明法旨,一点都不敢停留,纷纷出去。 “王道长,你把东西留下再走。”那语声清悠,却不容置喙。 王如松脸色一白,默默留下一张符纸,以及一本小册子,然后立马出了山神庙,一步不敢停留。 陈无极本欲再谢,却晕了过去,随后被白衣人抬走。 外面雨过天晴,众人都离去。 徐清才从山神像后面走出来,瞧着一地剑痕,一招招绝世剑法自脑海浮现。 他手指一伸,法力源源而出,竟化生出三尺长的无形气剑。 剑气无形有质,凝而不散。 他便用这气剑将脑海里的绝世剑法一招一式使了出来。 一时间大殿里,剑气纵横不止。 最后徐清收招而立,朝着变回少女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九儿笑道:“我也下山了,你既然看到剑法了,往后就好好练吧。” 他挥了挥衣袖,取了王如松留下之物,飘然离去。 第20章 剖心而食,能获不老之术 徐清飘然而去,九儿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待得她醒悟,徐清已经杳然不知所踪了。 她揉了揉衣袖,闻了闻,惆怅道:“我鼻子没十四娘好,闻不出徐仙长是什么味道呢。” “对了,他刚才让我往后好好练剑,可我……可我记不住。” 她刚才看徐清在大殿里舞剑,跟徐清弹琴高歌一样,都很吸引人。至于内容是什么,她一个小狐狸哪里记得清楚。 她又不喜欢打打杀杀。 只是徐仙长既然叫她练剑,万一下次上山,要看她剑练得怎么样可咋办? 真愁狐。 “算了,家里柴火少了这么多,我还是先去砍柴吧。”九儿觉得练剑是烦心事,因此不愿意深想。 只要不要老想着烦恼,就可以当做没烦恼啊! 她可是一只聪明狐。 九儿不由笑起来。 “喂,你一个人在这傻笑什么。”身边忽然有声音响起,吓了九儿一大跳。 她拍了拍胸口,道:“你回来就回来,怎么突然吓我一跳。” “是你想事情太入神了。” “哼,我不听你的解释。还有,咱们是狐,又不是人。” “我们得了人身,怎么不是人。”十四娘认真道。 她忽然动了动琼脂一般的鼻子,道:“豺狼妖来过?” 她说话间凑近九儿,闻了闻,惊讶道:“他也来了?” “他是谁?”九儿迷迷糊糊问道。 十四娘没好气道:“之前抱你那个。” 九儿恍然道:“你是说徐仙长啊。刚才打雷,他抱了我。你知道的,我怕雷声。” “知道了。” 十四娘顿了顿,又道:“这些剑痕是徐仙长留下的?他赶走了豺狼妖?” 九儿道:“算是吧。” 她将刚才的事告诉十四娘。 最后惆怅道:“都怪你,我本来就要忘了练剑这回事。” 十四娘当做没听见她的话,绕着剑痕走了一圈,她又去捡起一根树枝,以树枝为剑,轻轻比划着。 不知不觉间,树枝越动越快,到最后大殿里充斥着潇潇剑气。 十四娘的身影亦出现在大殿各个角落,不知何时,所有身影融合为一,十四娘收剑背手,那根树枝便化为飞灰。 九儿拍掌道:“对对对,这剑法就像你使得这样。你怎么会的?难不成你之前在旁边偷偷瞧?” 十四娘翻白眼道:“剑痕里有剑意,你用心就能感受到。” 九儿盯着剑痕,随后揉了揉眼睛,道:“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十四娘叹口气道:“算了,我教你。” 九儿嘻嘻一笑道:“那就好。” 十四娘见她神情,不禁摇头,说道:“这是仙家的剑法,你啊,一点都不珍惜福缘。” 九儿道:“反正我又不想成仙。哎,你早回来多好,就可以看到徐仙长,他舞剑跟弹琴一样吸引人。他还向我问起你呢?” 十四娘微微好奇道:“他问我什么?是不是有关修行的事?不对,他怎么知道我的?” 她又拍了拍光洁白皙的额头,道:“我怎么跟你一样不动脑子了呢,他是仙家,想知道我很容易的。” 十四娘真想问问徐清,她还要修行多久才能成仙。 九儿道:“他说他是猜到的,而且觉得你跟我一样漂亮。” 十四娘心道:“那他可猜错了,我比你漂亮。” 这话可不能说,姐姐会生气的。 虽然她是妹妹,但是九儿更像是妹妹呢。 十四娘道:“是这样啊。他应该还会再来吧,下次他来,如果我不在,你请他多留一会。我藏在床底下的猴儿酒,你可以请他喝。然后你让小灰去通知我,我马上就回来。” 猴儿酒是十四娘最宝贝的东西,连辛老丈想喝都喝不着。 小灰是住在山神庙的麻雀,已经有灵性,会吞吐日月精华了。不过它最喜欢十四娘,无论十四娘走多远,小灰总能知道她在哪。 徐清对十四娘成仙很有帮助,所以十四娘舍得请他喝猴儿酒。 九儿听到猴儿酒眼睛一亮,说道:“一个人喝酒最没意思了,他喝的时候,我要陪他喝。” 十四娘犹豫一下,说道:“但你不能喝太多。你每次喝醉了,都胡言乱语,还喜欢骑人脖子上。你要是乱来,会惹徐仙长生气的。” 九儿道:“他是仙家,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十四娘瞪她一眼。 九儿最怕十四娘严肃认真的样子,她讪讪道:“我知道啦,就喝一小口。” 十四娘道:“你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现在我开始教你剑法,你要认真看,认真学。” 九儿有拖延症,而且也不喜欢练剑,她道:“晚上再练好不好,咱们现在出去捡一些柴火吧。而且才下了大雨,肯定有很多新鲜的菌菇,咱们再抓一只野鸡回来炖汤。” 山里的野生菌菇滋味可太好了,而且现在正是吃菌菇的时候。 十四娘无奈道:“好吧,不过你别采那些不认识的野菌,可能有毒。” “我知道了,这方面我可比你拿手。” 虽然十四娘厨艺比她好,但是找吃的方面,还是她更厉害。 两狐便出了山神庙。 她们进了林子里,不多时遇到一个白衣秀士。 白衣秀士看到她们,一下子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两狐都知道对方不是人,但是都看不出对方修为深浅。 十四娘凭空摄来一根树枝,若是不对劲,便用徐仙长的仙家剑法,希望可以打退对方。 白衣秀士见到十四娘的握树枝的姿势,剑意森森,他微微一惊,随即柔声道:“两位姑娘,在下没有恶意。我是郡君邀请的客人,只是一时间在林子迷了路,想问问你们郡君的府邸怎么走。” 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都要听命于郡君和她丈夫薛尚书。 十四娘也不能例外。 既然对方是郡君的客人,十四娘只好指了一个方向,道:“走过前面的山头,你大概就能找到路了。” 白衣秀士微微欠身,很是礼貌道:“多谢。” 他离去时又看了十四娘一眼,意味深长。 十四娘给他这一眼看得心底发毛,便拉着九儿的手道:“咱们走。” 她们离去的方向跟白衣秀士截然相反。 十四娘离开后,白衣秀士又出现在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自言自语道:“这穷乡僻壤,居然有人能习得仙家剑法,真是教人意外。” 要不是十四娘身上的剑意,两只小狐狸早被他收走了。 他倒是不怕她们,只是忌惮教十四娘剑法的人。 那绝对不是好惹的角色。 不过郡君肯定知晓两只小狐狸的底细。 白衣秀士向阴间薛府方向去,一路上清幽幽地低吟: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 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 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似游魂般的歌声在山林间飘荡,白衣秀士一边走着,一边将一只手伸进胸膛,抓出一颗鲜活的心脏,放进嘴里咀嚼着。 他露出微笑,十分享受这滋味。 … … 徐清回到家,将王如松的小册子翻开。但见得第一页上有血淋淋的大字,妖邪诡异。 “剖心而食,能获不老之术。” 第21章 崂山道士 “剖心而食,能获不老之术。” 徐清都忍不住想合上册子。 就这? 说的谁会老是的。 他摸了摸身上的龙鳞,那是小白龙所赠,册子还不如龙鳞呢。至少他心里对着龙鳞说让雨停,雨就真的停了。 徐清已经寻到龙鳞的一个用处,那就是可以改变小范围内的天象。还不用耗费法力。 多有用处啊,以后穿上道士服,登坛作法,还能挣不少钱。 哎,这一不小心,又让徐清想起自己没多少钱的事实。 算了,他现在长生不老,还会法术,挣钱的事可以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拖延癌到了晚期,本来就无药可治,徐清已经放弃治疗。 徐清捧着册子,犹豫一下,没有合上。 翻都翻开了,不妨继续看看。 看一眼又不吃亏。 他往后面翻看下去,发现剖心而食只是这册子内容的第一步,乃是一种献祭。通过自己挖出自己的心脏,慢慢咀嚼的过程中,心里念诵一段诡异邪恶的祷告词,便可以获得冥冥中的一股邪恶力量加持。 这还不算结束,后面还得给自己找一个坟墓,坟墓的风水一定要至为凶邪,还得给自己打造一口棺材,按特定的手法在里面钉上钉子,再通过一系列邪恶法事,在坟墓里呆上七七四十九天,最终揭棺而起,就可以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妖邪。 不老之术便算是初成。 但此后便得以心肝为食,不时祷告祭祀。 同时册子上面还有一些邪恶的法术,都是以不老之术为根基。 徐清看完,只觉得这册子的内容十分恶心,还好他刚刚没吃饭,否则全得吐出去。 如果这册子如果落在别人手中,怕是能造就一个凶狠恐怖的妖邪出来。 “还是毁去吧。” 徐清用手将册子撕碎,结果不一会小册子就自己还原。 他用火将其烧为灰烬,冲进水里,结果也一样。 小册子有一种不毁的特性。 徐清试了一些办法,没有将小册子毁去。 “难不成得找个地方将小册子藏起来? 徐清思忖一番后,找来纸笔,他先是调了跟小册子上字迹一样的墨水,开始模仿上面的自己,在里面添了许多前后不通的道家典籍的句子。 小册子的内容阴邪无比,他就加了一些至刚至阳的内容,又深奥晦涩。 什么阴极阳生,老阴生少阳的内容,用最深奥难解的文字在小册子内容的空白处填上去,又顺着笔划,将原本一些能改动的字,添上几笔。 总之内容被他改的面目全非。 如果真有人能顺着上面内容练出东西来,估计又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欧阳锋了。 他改完之后,注目良久,发现他添上的内容已经完全跟小册子原本内容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修改的痕迹。 似乎小册子自动融合了徐清添加的内容。 这应该是道法自然的作用。 徐清十分满意这结果。 他想了想,又在小册子的封面上起了一个名目。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又在开篇第一页添上一句。 “欲成神功,须得自宫。” 然后翻到小册子最末尾用蝇头小楷写上。 “先练神功,方可自宫。如先自宫,必不成功。” 做完这一切,徐清轻叹道:“如果最后这段话得自宫之后才能看到就完美了。” 他话音刚落,末尾的蝇头小楷便即消失不见。 徐清不禁有一丝丝脸红,是不是事情做得太绝了。 算了,以后看谁比较坏,就让他花极大的代价来换取小册子。 徐清通过近来的事也摸出一点道法自然的门道。 不是他随便想弄什么法术出来便能弄出来,而是出必有因,行必有果。创法时,总得在有意无意间,刻意为之,却是不成的。 还真有点像仙人行走世间,不以法术乱人道,凡事总得有个因果由来。 这些法术创出来他就能完美使用,威力在于他注入的法力多寡。 所以他不需要知其所以然。 正是得鱼忘笙。 对于道法自然的天赋,他暂时只摸索到了这里。 他既然有了这个能力,自是先用着。而不是把时间放在寻根究底上。 譬如一个人生来有亿万身家,却想着如何才能赚到亿万身家,岂不是自寻苦恼。 徐清也不打算告诫自己,天大机遇,他能得之,亦可能会失去。无论得失,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那是不必要的。 得是一种心态,失仍是同一种心态,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得即是得,失就是失。 得了欢喜,失了苦闷。 这本就是人心应有的变化。 毕竟人心不是石头。 只消让得之欢喜,失之苦闷将自己困住便成。 这是他读了四十年道经的心得。 太上忘情,乃是脱离情对人的桎梏,而不是如石头一般冷冰冰,没了七情六欲。 断情绝欲,亦是圣贤所不取。 当然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从没想过加诸于别人身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以及对人世的看法,选择了一种,便得接受这一种活法的代价。 所以富人得到了金钱,便失去了烦恼。 徐清得到了道法自然,便失去了修炼法术的成就感。 徐清于是安慰自己,努力修行不一定成功,但是不努力修行,一定很轻松。 “公子,我给你做了衣服,你来试试?”徐清刚自我安慰好,就听到宦娘的声音。 徐清点点头。 随后宦娘拿进来一件月白色的道服,服侍徐清穿上。 衣服的质感很柔和,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徐清照了照铜镜,果然好衣服要配上好人物,才能体现出衣服的好来。 现在这道服便展现出一种出尘之气,将他骨子里的自在洒脱,超尘绝世的气质释放出来。 徐清很满意道:“不错,你再给我做一个小袋子吧。” 他决定将小册子和龙鳞随身装进一个小袋子里。 主要是将小册子藏在家里,给宦娘看到却不好。毕竟小侍女可能以为他练了这破烂功法。 届时说不清楚,总不能让他亲身给小侍女示范一下,他身体是完整的吧。 没必要,真没那个必要。 嗯,这也是创造需求,等袋子做好,徐清想试试能不能给小袋子来个袖里乾坤之术,或者纳芥子于须弥。 宦娘道:“好啊,不过咱们这里不靠海,否则可以寻一份鲨鱼皮做个小袋子。其实龙皮最好了,才配得上公子。” 徐清心道:“龙皮没有,龙鳞倒是有一片。不知那小白龙回去后,还会不会回来报恩,到时候找它要一块皮。” … … “小青,我皮痒。” 华山天池,小白龙对小青龙道。 “该不会要脱皮了吧。” “不会吧,应该没这么快,你给我挠一下痒。” “好。” “喂,你干嘛骑在我身上。”小白龙愤愤道。 … … 最终宦娘决定找一只作恶多端的妖,剥掉它的皮给公子做小袋子。 其实狐狸皮也不错。 她想到山上的狐狸。 不过公子估计是不舍得。 到了傍晚,温玉春回来,他来回复徐清,只发现此前迷惑葛老爷的狐妖消失了,葛夫人对他很感谢,以为是温玉春劝说了徐清,徐清出手相助,方有此果。 因此葛夫人想要将女儿嫁给温玉春。 温玉春没有答应,他见李傀儡元气亏损很厉害,因此弹了百鸟朝凤,帮助李傀儡快点恢复元气。 他弹琴时有一个很美丽的姑娘在偷听,温玉春弹完琴之后,姑娘来见他,向他拜谢。 原来姑娘是葛员外的女儿,叫做凤舞。温玉春跟她聊了好一会,相谈甚欢,最后依依惜别。 温玉春将事情如实告诉徐清。 徐清从他嘴里的一字一句里只听出了两个字——“后悔。” 徐清安慰道:“玉春,你正是勇猛精进的时候,拒绝葛夫人的婚事是对的。等你修炼有成之后,自然可以娶妻生子。” 温玉春道:“先生教诲的是,其实我还想问问先生,照我如今的进度,啥时候能修炼有成?” 徐清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你近来颇有精进,修行的不错。”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温玉春心中一喜。看来他要更加努力修行,方能不负先生的教导。同时,也早点修行有成,好跟凤舞姑娘表明心迹。 从前他是不信一见钟情的,现在他信了。 因为凤舞姑娘比他从前遇见的任何一名女子都要温婉动人,且那么地善解人意,何况她还十分美丽。 徐清接着道:“大概等个一两甲子,你就可以小有所成了。” 徐清是一副这时间很短,你很不错了的口气。 但这话只让温玉春心中的希冀变为失望。 哪怕只一个甲子,凤舞姑娘也老了啊。 徐清见温玉春露出苦恼之色,安慰他道:“其实你若喜欢那位姑娘,也不是没办法。” 温玉春听到后,道:“先生请说。” 徐清道:“等那位姑娘老了以后,她也肯定嫁人生子,你可以娶她孙女或者曾孙女,再续今日的缘分。” 他随后悠然道:“咱们修行人结了缘法,一定要了结啊。” 温玉春不由大为失望,他道:“先生,这怎么可以呢。” 徐清恍然道:“原来那姑娘就算老了,你也还是喜欢她。这也行,一般夫妻中,男子容易死在女子前面,你等她夫君死后,也可以跟她再续前缘。” 旁边宦娘看出徐清在逗弄温玉春,莞尔不已。 温玉春也反应过来,挠了挠头道:“先生,你在戏耍我。哎,我就不该动这心思,往后我不去葛府了,专心修行。” 徐清微笑道:“我吩咐你要去葛府看那字帖的事,你怎能半途而废。何况修行人怎么能因为儿女情长会害修行,就刻意逃避呢?须知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 “好一句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阁下果是高人。”墙外有人悠悠轻叹。 徐清往外面看去,但见得一羽衣大袖的道士自墙头上空出现,徐徐而下,仿佛足下有一层层无形台阶,他仍是悠悠然道:“贫道崂山广宁子,见过道友。” 他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忽地双膝一软,没稳住身形,滑跪在庭院里,尘土飞扬。 道士不由面红耳赤,他数日数夜不眠不食,一路不停地施展搜天索地大法,找一个从崂山逃下来的杂役。刚寻到他,问出一件要紧事的眉目后,便一路不停往徐清这赶来,以至于施展歩虚蹈空之术时,因开口说话,导致体内真气不纯,在最后一步栽了跟头。 第22章 托身白刃里 广宁子出场时,着实风姿不凡,震惊了温玉春以及宦娘。 可眼前这一幕,直接将广宁子高深莫测的形象打破。 温玉春心中充满疑问,难不成这位道长是被徐先生的神通震慑,以及于滑跪在地上? 宦娘心道:“早听说崂山派的事传承千年的修行门派,现在看来,倒是不怎么样。” 徐清见得广宁子出场,心知这回是真遇到一位得道高人了。 只是广宁子滑跪到尘土里,令徐清亦颇为不解。 难不成是广宁子故意为之,但他为何要这样? 若是因为徐清的缘故,广宁子才如此。 徐清也觉得不合逻辑,上次吓到李傀儡,好歹他还走了几步,这回徐清可是一动未动。 对了,对方是崂山派的。难不成是王如松搬来的救兵,找他要个说法? 徐清神情一凝。 他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暗自聚集法力,一旦对方要出手,便即使出无形气剑。 近来他法力小有积蓄,足够斗一次法。 广宁子双手撑在地面,面红耳赤,心中慌乱道:“怎么办,怎么办?这回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沦为修行界的笑柄。而且要是掌教师兄知道了,我这等掌教师兄羽化之后,接替掌教的事情岂不是要泡汤?” 他大半辈子都在崂山上修行,辈分极高,亦很少接触世俗。 要不是掌教师兄实在年纪太大,有意选一个师兄弟接替掌教,令他生出接任掌教的心思来,他才不会想着要下山立功。 他想当掌教的心思很简单,就是为了能在崂山上到处睡觉。 他前段时间在后山的瀑布边睡觉,结果有两个女弟子在附近洗澡,发现了他,非说他有意偷窥,结果两个女弟子的师父,也就是他师妹把事情闹到掌教面前,害得广宁子被狠狠责骂了一通。 从那以后,他就觉得他要是掌教,还能被骂吗? 到时候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想看谁洗澡就看谁洗澡! 而且掌教能使用崂山派的天地镜,通过天地镜,想看崂山任何角落都可以。谁知道掌教师兄没有偷看过师妹洗澡。 只是他遭遇这番事,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再无力竞争掌教的位置。 广宁子老脸红得发紫,根本不敢抬起头。 “道友,你到底有何见教?”徐清先发问道。 广宁子恨不得钻进土里。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 双颊鼓起,腹部好似充气一般,嘴里发出咯咯叫声,宛似一只大青蛙作势相扑。 宦娘一惊,道:“公子小心,这可能是武当的钓蟾功。” 武当和崂山互不统属,只是广宁子的姿态着实像极了武当的钓蟾功。 徐清看得仔细,对方脸色紫红,确然是在施展一门奇功。这广宁子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徐清暗自一凛。 他拿了王如松的东西,正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广宁子来者不善,倒是说的通。 只是崂山派的使出武当派的钓蟾功是什么意思? 此前广宁子已经自报家门,已经没必要用别家的功夫来遮掩自家的来历。 说不通,说不通。 “难不成他以为我是得道高人,对崂山派的路数颇有了解,所以早做了防备,因此突然使出别家道法,有出其不意的功效。只是他怎么还不动手?”徐清暗自思忖间,轻声道:“你们先退下。” 他话音未落,指尖生出的无形气剑已然出手。 打人不过先下手,徐清自知对方来意不善,自是不能失了先机。 他说这句话,亦是为了迷惑广宁子。 反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广宁子立时感受到一股萧萧肃肃的剑意,眨眼间弥漫整个院落。 他刚才不过是为了掩饰尴尬,故意模仿武当钓蟾功,好让徐清以为他是施展了一门奇功,而不是功力不行,滑跪在地上。 只是仓促之间想到的应对,竟然引起了对方的误会。 “算了,反正是来找对方讨要那东西的,此人非比寻常,王如松又说徐清强横霸道,总归是要做过一场的。” 自从一甲子前的门中大比败给掌教师兄后,他还没与人斗法过。 广宁子猛地跃起,双袖招展,好似青龙出水,迎上了徐清的森森剑气。 一时间满院子剑气纵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徐清使出一招“吴钩霜雪明!” 院子中好似有一轮弯弯的明月,冉冉升起。 月华普照庭院,无所不知。 只是广宁子长袖飞舞,如同两条青龙,明月如钩,引得青龙争抢。那大袖飘飞,姿态优美至极,摘星捧月! “银鞍照白马,飒杳如流星。”徐清剑法又变,气剑迅疾绝伦,竟刺穿了广宁子一条长袖。 广宁子猛地后退数步,两只脚如踩平地一般到了院墙的墙面。 徐清得势不饶人,剑势又变。 杀气贯彻长空,登时满院子都给一道白光吞没。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乃是这套剑法中,杀气最重的剑招。 广宁子于崂山修行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剑法。 以气为剑,剑招大气磅礴,吞天吐地。 只是激战之中,无暇多想。 广宁子袖口一动,飞出一道清泓,正是一把短刃。这乃是他祭炼多年的一口飞剑。实在是徐清的无形气剑,有质无形。 能如风雨大至,也能似春风细雨,灵巧威力俱足。 变化多端,实在难以琢磨透彻。 广宁子哪敢大意,登时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宦娘道:“老木鱼,快去帮公子。” 她见对方使出一口极为厉害的飞剑,虽知公子天人一般,却也害怕公子因为没有法器吃亏,所以呼喊老木鱼帮忙。 老木鱼瑟瑟发抖,那可是飞剑诶。 它一个木疙瘩,怎么好去碰金铁? 只是不上去迎敌,老爷责怪下来怎么办? 老木鱼心一横,响起一阵梵音。 这梵音有攻击神魂的功效。 “五台山的宝物?”广宁子心头一和。 此时徐清悠然吟道:“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那飞剑来去如电,灵活巧妙,一点都不在无形气剑之下。 可是徐清悠然漫步,任凭飞剑剑势如天罗地网笼罩,始终挨不到徐清一点皮毛。而梵音干扰下,飞剑亦有所迟缓。 广宁子暗道一声不妙。 忽然间,徐清对着飞剑轻轻一拍。 以空手对上吹毛断发都不为过的道家飞剑,这等技艺,简直骇人听闻。 广宁子自是惊骇,难不成这人练成了佛门的金钟罩不成? 他惊骇未绝,飞剑给徐清一拍,发出嗡嗡响动。 徐清身子一转,又出现在飞剑另外一侧,接着又是一拍。 他脚踏凌波微步,如能觉险而避之,广宁子御使飞剑,只觉得愈发吃力,而且根本把握不住徐清动向。 而徐清不停移形换位,拍打飞剑。 每拍一次,广宁子跟飞剑的联系就拖弱上一分,如此连续多次,广宁子好似心头肉被一刀一刀刮去。 最终心血狂飙。 叮当! 伴随着徐清轻轻一拍,飞剑落在地上。 而无论广宁子如何催动飞剑,都没法让飞剑动上一分。 “承让了。”徐清微微一笑道。 虽然耗费了许多法力,但是这一架打得确实痛快。 不同于跟李傀儡那一次,这一回徐清是实打实跟广宁子斗了一场。 广宁子技不如人,脸面无光。 其实他要是再休息一夜,肯定不会一败涂地。 不过徐清的无形气剑,以及最后托身白刃的身法,都是修行界中难得的绝艺。他败在这样一位人物手上,着实不冤。 只是此人有清凉寺的灵物,又身具如此神妙剑法,真不知是何来历? 而且徐清看起来气定神闲,似乎尚未真正发力。 看来对方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只是看在崂山派的份上,没有对他动真格。 广宁子明白这一点后,心如土灰,长叹一声道:“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道友手下留情,小道却无颜再面对道友。只是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好让小道知晓到底败在何人手中。” 徐清从广宁子身上收到一些情绪,但不多,只是滋味美妙,比十四娘的味道也不差多少。 徐清淡然一笑,道:“贫道自清风观出来,只有一个俗家名字,姓徐,名清。” 广宁子听到清风观三字,暗自一惊。 “清风观,似乎听过。不管了,先回去向掌教师兄交代此事。” 广宁子拱手道:“小道记住了,我崂山派的东西便暂时请徐道友保管好吧。希望徐道友看在崂山派的份上,不要将那事物交给其他人。小道先告辞了。” 他技不如人,东西自是要不回来了,更无面目留下。 徐清见他要走,轻声道:“且慢。” 广宁子神情凝重,回身看向徐清道:“道友不会是要留下小道吧?” 他见徐清出手,自有清灵飘逸之气,绝非邪魔外道,所以才想着回去复命,同掌教师兄好生商议此事。 但徐清若是当真对崂山派图谋不轨,他拼了这条命,亦要向门中示警。 徐清笑了一笑道:“道友的飞剑尚未带走。” 广宁子见徐清竟是为了此事,不禁大感惭愧,没想到对方竟如有如此风度。其实按修行界向来的规矩,他被徐清斩断了跟飞剑的联系,此物就是跟他缘法已尽,往后便该是徐清的了。 没想到徐清竟这般胸怀宽广,反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其实是徐清根本不知道修行界的规矩,只是觉得广宁子飞剑给他用处也不大,还不拿来换一点广宁子的感激,好化生一些法力出来。 毕竟飞剑也没打赢他空手啊。 如果还要用法力祭炼,岂不是还亏本了。 广宁子立时对徐清郑重一礼道:“小道师父往年曾教诲小道,说第一流修行人看的是胸襟气度。当时小道不以为然,今日方知小道师父的话,着实一点都没错。小道今日输阵也输人。只是往后若能窥到天道,也拜道友所赐。此恩不在言语之谢,再会。” 他接着朝着飞剑虚空一抓,那飞剑立时被一股吸力附着,到了他手上。 广宁子轻轻一跃上了墙头,转眼间消失。 只听到墙外有道歌声隐隐传出,颇有一番脱俗出尘之气。 广宁子经此挫折,得了一番彻悟,回转崂山,修行精进,却是后话了。 第23章 因果由来 徐清见得广宁子离去,不禁有些微微惆怅。都不能多留一会,让他回一点法力吗。这一场斗法虽然略有酣畅,却也亏损了一些法力。 广宁子走得也太急了些。 温玉春一直在关注先生,见得先生神情,问道:“先生是觉得在金华城很难再找一个像广宁子道长这样的对手了吗,所以有些遗憾?” 宦娘道:“小春子,你还是眼界不够。有来有回才叫对手,这位广宁子道长,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公子还手的机会。公子应是觉得现在修行界的高人们,都不太成器,不如他那个时代。毕竟现在确实是公认的道法末世。” 数百年来,修行界江河日下,乃是当今修行界的共识。 徐清心想:“我只是感慨这位新朋友走得太急,你们都在想什么呢?” 他轻轻道:“别瞎猜了,我就胡乱感慨而已。对了,宦娘,你收拾一下庭院,玉春,你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上回你见过的那位王道长。若是见到他,叫他过来见我。” 他这时又收到一丝丝畏惧的法力,来自王如松。应该离他不远。 广宁子找到这里,自是跟王如松脱不开干系。 徐清虽然欢迎修行者上门,却也不希望是来找茬的。须得警告对方一二了。 他上次叫王如松留下东西,亦是看出对方是心里有鬼,估计偷了什么东西,因此要王如松将东西留下,亦是取不义之财,不算巧取豪夺。 只是对方非要不识抬举,要给他惹麻烦,那就不能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温玉春自是领命出去,宦娘便即收拾庭院。 适才剑气纵横,却也不是毫不收敛。 庭院里只是多了些落叶而已。 宦娘施展法术,平地起风,很快落叶堆在一处,她向徐清道:“公子,庭院还空了许多,咱们地底下有暗河,不如引一些地下水出来,做个小池塘怎么样?再种青竹黄花,瓜蔓藤果,院子里就有声有色。当然,最好连小春子的院子一并打通,如此更加宽敞。” 姑娘家总是喜欢整理这些东西的,如此才有生活气息。 徐清反正不用自己动手,自是同意。 他道:“如此甚好,有什么麻烦告诉我。” 比如一些苦力活正好可以吩咐温玉春去,如此有助于对方修行。 真羡慕小温,可以通过努力修行,获得成就感。 他着实还没法从修行上找到乐趣啊。 太强也是一种痛苦! 没多久宦娘就将院落打理干净,过了一会,温玉春果真将王如松带了回来。 王如松朝徐清拱了拱手,脸上还有红唇印记。 他身上还有浓厚的脂粉气。 原来广宁子找到他时,王如松正在青楼,跟本府的一些名士交流。 他一个风水道士,在金华府亦小有名气的。 王如松将广宁子引到徐清那里去,亦心神不宁,所以立即往徐清这边来,正见得广宁子一身风尘地离开,知晓广宁子没讨得好处,故而心下愈发不安,生怕徐清找他算账。 故而温玉春一找到他,便即老实前来见徐清。 王如松一见到徐清,立刻跪下道:“徐真人,还请饶命。” 徐清微微一笑道:“广宁子道友说我拿了崂山派的东西,我想崂山派也无那邪恶的道术,以广宁子的身份,亦不至于为了一张符箓跑这么大老远来找我麻烦。所以王道长,你到底拿了崂山派什么东西?” 王如松苦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徐真人,那是崂山派的玄洞真经下册,记载了崂山派的法术精要,只是那东西现在也不在我手里。我想的是广宁子师叔祖肯定不是徐真人你的对手,所以想着,徐真人能赶跑他,我便能松活几日。” 徐清淡淡道:“看来你怕崂山派,不怕我。” 王如松连忙磕头道:“小道也是万不得已,只因我私自下山,若是被抓回去,肯定会被废了一身修为,今后无望道途。而且小道还被人下了尸虫,每隔十日不服用一次解药,立即会被尸虫吃掉心脏,沦为尸鬼。” 徐清瞧了王如松一眼,道:“你体内的尸虫乃是那本小册子的主人所下?” 王如松点头,道:“小道也不敢再隐瞒徐真人,那小册子的内容不全,旁人若是修炼,便会失去自我,奉小册子的主人为主。亦是那位让我带出小册子,希望我将小册子找机会散播出去。” 他说到这里,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所以此前我将小册子给了徐真人,心下亦惶恐得很。” 徐清微笑道:“若是我练了,你估计会高兴。” 王如松道:“若真人是一般人,说不得就练了。只是真人超脱世俗,怎么会练那种邪法。我知此事瞒不过真人,所以一直害怕真人再来寻我。但我又不能离开金华城方圆百里,因此只好在城中听听琴曲,解一下烦闷。” 徐清道:“此事你怎么不告知广宁子,难不成你这破修为还比命重要?” 王如松苦笑道:“广宁子师叔祖若是找上那位,那位定知道是我出卖了他。他能控制尸虫,即使没到日子,也能让尸虫发作,立时置我于死地。” 徐清淡然道:“如此说来,你此前替人寻风水宝地,也是有所图谋,莫非也是替他办事?” 王如松道:“确实如此,那位也喜食修行人心脏,因此会命令小道给他引诱一些修行不深的修行者去他的别院,而且最好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 徐清轻叹一声,说道:“这类事,你一共干了几次?” 王如松脸色一白,还是老实道:“三次。” 徐清深深看了他一眼。 王如松于是又磕头,结结巴巴道:“五次,真的只有五次。毕竟符合条件的人不多。” 徐清幽幽道:“若我是寻常修行者,那便至少是七条人命了吧。” 王如松浑身一软,他道:“小道非死不可了吗?” 徐清道:“你说呢?” 王如松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徐真人我见你之前还有侥幸,现在知晓我着实没活路了。” 他竟有些释然。 徐清见状,说道:“你原来就有求死之意?” 王如松叹气道:“其实我现在跟伥鬼无异,只是抱有侥幸,还想继续苟活。徐真人,你杀了我吧。” 徐清淡然一笑道:“修行人知善恶因果,你的事就给府城隍处理吧。” “玉春,你带王道长去见葛府的朱判官。” 徐清能体会到王如松的种种情绪,知晓他所言不假。 这道士早有求死之心,但贪生苟活之心也是有的,不过他活路已经被堵死,不死不行,因此倒也看开了。 王如松一死难以赎其前过,徐清倒是想看看朱判官以及新任的城隍打算如何判。 他在金华城生活,今后神神鬼鬼的事,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 虽则有了交情和恩情,但更深刻地了解对方总没错。 何况朱判官和城隍身后还有一股神灵势力存在。 其实这些事挺麻烦的,徐清也想清静,但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既然身处其中,有时候不得不做些应对。 温玉春继续当工具人,将王如松送到葛府。 他反正也想去葛府。 徐清没有给王如松来个五花大绑,他相信温玉春能看得住王如松。 若是温玉春做不到,徐清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了。 毕竟阿猫阿狗相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徐清还是很想培养一下温玉春的。 这也是饮水思源。 一想到水源,徐清不禁有些怀念十四娘的空灵清妙法力。正好他今日损耗了一些法力,需要弥补回来。 明日一早,再上山神庙。希望不要是三顾茅庐那样,才能遇见。 第24章 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徐清想着山神庙的小狐狸,倒是对明日有了盼头。活了这些年,有盼头的时候可不多。在清风观时,几乎每天都知道明天是什么样。 有时候会怀念,更多时候却是厌恶。 徐清没有问清楚王如松背后那个修炼邪法的人是谁,这事判官是专业的,会审问得更清楚明白。 专业的事,自然是专业的人去做。 何况一旦成了长生者,有很多空闲时间,就没了只争朝夕的心态,做事情不会太热心操切的。 第二天徐清醒来,穿着宦娘做的新衣服,照了照镜子,然后独自出门。 在路上他想着要不要买点烧鸡、美酒上山,想想还是算了,山神庙有更好的。他去了也不白吃白喝,毕竟留了那么一套剑法在。 只是不知她们能领悟多少。 今天的太阳很大,徐清懒得被太阳晒,因此出了城就坐上木鱼,很快到了山林里。 漫步林间,旁边青石流泉,自然消了暑气。 徐清心情也变得有些轻快。 很快就看到山神庙了。 许是昨日一场大雨,山神庙的台阶长了许多青苔。 草色幽幽摇绿,山风袭人。 徐清不禁觉得,生活在山里倒也不错。 倒是可以在山中建造一个小道观,住烦了再去城里,城里厌了又去山里,然后写写书,弹弹琴,最好还有个厉害的小厨娘。 宦娘的饭菜还行,只是少了些人间烟火气。 为何他以前生活在山林里会觉得不好呢,看来是老道士的错。 老道士禁锢了他,且实在太老了,若是个清丽可人的仙姑,自然又不一样。 如果跟仙女一样的姑娘生活,哪怕是在古墓里,也很快乐的。 徐清踏上青嫩的苔藓,往门里看去。 里面有一位红衣少女,容貌清丽。 她正捧着一个药壶。 药香和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混杂在一起,到了徐清鼻子里。 “小狐妖没狐臭。”徐清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 “徐仙长?” “十四娘?” 两人异口同声。 “你认得我。” “你认得我。” 仍是一样的话。 十四娘正要出门,没想到就看到了徐清。 要是她早走一会,岂不是又错过徐仙长了。 这是徐仙长第三次来山神庙。 十四娘心里有些高兴,她道:“你上次喝醉时,我出来了的,看到你乘清风明月而去,我也听了你的歌,你的琴,都很好听。还有你的剑法,那真是仙家的剑法,我偷偷学了一下,还望恕罪。” 她一股脑说了许多话,却还有好多话要说。 要是不说话,就能将所有心里话都告诉徐仙长就好了。 她想知道徐仙长为何而来,想知道徐仙长怎么修炼成仙的,想知道她还需要多久才能成仙。 总之有好多好多问题。 还有就是,希望他不要责怪她偷学了剑法。 实在是徐仙长留下的剑痕太吸引人了。 还有就是,他为什么也一眼认出她了呢? 徐清感受到好多细碎的小情绪到了他体内,清冽甘甜,令他说不出的受用。虽然不多,却十分地好。 这种滋味,除了十四娘,还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 难道是缘,所以妙不可言? 因此徐清心道:“傻狐儿,你学了我的剑法,我怎么会怪罪你。我已经从你身上得到很好的回报了。” 因为滋味美妙,才不能一下子将小狐狸吸得太狠。 徐清道:“剑痕在那里,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学到剑法,你能学到那是你的天资很好。而且我还要多谢你的饭菜,你的酒。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十四娘,自是因为,九儿跟我说过,你很漂亮。我一来山神庙,见到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又不是九儿,便猜你是十四娘。” 十四娘听了徐清的话,有些开心,只是听到最后的一段话,又不是很开心。她的道心是否有些乱呢,因为见到徐仙长吗? 十四娘于是告诫自己,要稳住心神,不能让徐仙长看低。 她还要讨教更多有关修行的事。 她道:“那你是来找九儿的吗?还是找我爹?” 徐清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来找你的,因为我想喝你的酒。” 前一句太撩,徐清所以又补了一句。 十四娘心跳了一下,然后又停了一下,道:“我请你喝猴儿酒,你还喜欢吃什么下酒菜?不过我想问问你有关修行的事,可以吗?” 小狐狸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徐清。 生怕他拒绝。 徐清瞧见她腰间别着一把木剑,微笑道:“当然可以,我也想知道你的剑法练得到底如何?到时候可以使给我瞧瞧。” 他心里想着,小狐狸身姿优美,又是狐妖,身体条件很好,不知能否使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剑舞? 他从前读这首诗时,就很想知道这是怎样的场景,现在或许有机会瞧瞧。 十四娘不知徐清的心思,只以为徐仙长真是助妖为乐的好仙长,她道:“那我待会使给你看看。” 她犹豫一下,说道:“你等会能弹一首曲子吗?” 她想了想,有徐仙长的琴声,更能帮她凝聚心神,参悟道意,如此才能使出剑法的精髓来。 徐清道:“我没带琴,现在回去取,又不想受外面那些暑气。不过我可以在一边唱歌。” 十四娘点头道:“徐仙长的歌声也很好听,有仙气的。还是那晚上的歌吗?” 徐清微笑道:“看心情。” 十四娘禁不住欢喜,心道:“徐仙长跟我想象的仙家很像。” 她喜欢这种自在逍遥的感觉。 心之所至,兴之所至。 不以心为形役。 徐清道:“对了,庙里就你一个吗?” 十四娘道:“九儿应该去山林里玩耍啦,爹爹要晚上才回来。” 徐清淡然一笑道:“你们一家人倒是各有各的事。” 十四娘点了点头,说道:“你等一下,我去准备酒菜。” 她做了热气腾腾的菜,色香味俱全。又取来猴儿酒,加了冰块。 徐清便吃了起来。 外面山风习习,吹动徐清衣袍,美酒在口,清凉到腹,醉眼看天地,身子飘飘,荒郊野庙,有一番自在逍遥、无人管束的快活,徐清想起了一首从前听过的词,不禁吟道:“离尘仙客,惯看日月飞梭,寒来暑往雁去来。 懒睨人世离合,莫道情字为何,须透彻,明了取舍,此心也如金石坚,何须与人道得? 自来凡情炙热易成殇,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十四娘听到最后,不禁一痴。 仙家风采,莫过于此。 第25章 白山君 徐清醉眼醺醺地瞧着十四娘清亮的眼睛,洒然一笑道:“十四娘,你的剑舞呢?” 他已经唱了歌,很美的歌词。 余韵仍在山神庙里徘徊游荡。 十四娘满脑子都是那一句——“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她见过多少清凉明月啊,可是,可是! 她从未有过现在的感觉。 如果面前是悬崖,她就跳下去,乘风归去,做她的仙。 成仙是她的目标,但从未有此刻,令她明晰,仙的形象在她脑海里具体起来。 徐清的话语落在她耳中,她听到了,想随着进庙的山风起舞,她抓起木剑,剑尖荡漾,似有触碰到平静的湖面,悠然一片水纹。 但是,她不知如何舞下去了。 是她境界不够,没法顺着脑海里那股徘徊不散的仙意起舞。 她愣住了,随后回过神,向徐清深深致歉道:“对不起,徐仙长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舞剑了,我好像把剑法忘掉了。” 山神庙大殿的剑痕涌动出一股无形的天地之息,随着山风进了十四娘的身体,她没感觉到。 徐清只是觉得十四娘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再看剑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他留下的剑意完全化入十四娘的身体里,而她还不自知。 徐清微笑道:“忘了就忘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来。来喝酒吧。” 十四娘道:“我不怎么喝酒的。” 她喝酒跟九儿一样,容易醉,容易说胡话。 徐清笑了笑,悠然道:“那就不喝。” 十四娘不禁有些意外,她以为徐仙长会劝她喝酒。喝酒的人喜欢劝人喝酒,那是常事,但徐仙长的做法出乎她意料之外。 徐清看她神色,轻笑:“我喜欢喝酒,但最不喜欢劝人喝酒。” 十四娘道:“为什么呢?” 徐清洒然道:“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就不要在喝酒这种小事上还勉强人了。” 十四娘恍然心道:“世人皆苦,这是徐仙长有同理心,故有仙家的慈悲心。” 她往常只知做好事积累功德,有助于成仙,此时对这件事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十四娘还欲再问,徐清已经睡着了。 山风清凉,正使夏日好眠。 十四娘收拾杯盘,轻手轻脚,生怕惊醒徐清。 随后她坐在门槛上,吹吹风,听着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还有鸟儿自由自在地在林间鸣啼。 不知何时,日头到了西边。 十四娘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九儿还没回来。 过了一会,一只灰色的麻雀飞到十四娘耳边,叽叽喳喳不听。 十四娘神色大变,道:“快带我去。” “怎么了?”徐清出现在她身后。 十四娘道:“九儿遇到了危险,徐仙长,你先回去吧,我去瞧瞧。” 徐清悠然道:“我也去看看吧。” 十四娘略作迟疑道:“好。” 她学不来凡人的虚伪谦让,只知道有徐仙长在,更有把握救出九儿。 恩情是可以慢慢偿还的。 十四娘有些着急,在林中快速穿行。 徐清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无论十四娘如何快速飞梭地穿过林间树叶,他总能跟着。 他脚下的土地好似缩短了一样。 徐清有种怡然自得的心情。 在山林中施展凌波微步,他更加放松,有种跟山脉的灵气呼应上的感觉。 越往林子深处走去,周围愈发平静。 徐清往周围看去,竟寻不到任何毒蛇猛兽,连虫子都看不见一条。 山林里少有这般平静的地方。 平静得吓人,蔓延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随后徐清耳朵里钻进来一道道奇妙的呼吸声,喑哑低沉,忽然间卷起惊天音啸,如虎啸山林。 巨大的音啸好似海浪,吞没徐清和十四娘的身形。 过后是一片极度的寂静。 亦可能是徐清的耳朵给暂时震聋。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耳朵没有聋掉。 “本君采山中百花,壮士心头热血,配以游子孤魂,十年方成一酿,请道友前来共饮。”林子里忽有人清幽幽道。 他言语轻柔婉转,勾人心魄,使人不自觉对他生出好感来。 徐清心中唯有凛然。 忽然间,林子飞出一片树叶,悠悠荡荡。 到了徐清近前,树叶陡然加速,飞速旋转,化出一道弧形的轨迹,如石火电光划向徐清。 一把木剑的剑尖出现在徐清的身边,轻轻点在树叶上。 刹那间,树叶飞灰而散。 自树林中发出一声轻叹,有一名白衣秀士走出,拍了拍手掌,道:“好精妙的仙家剑法。” 十四娘瞧见他,惊讶道:“是你。” 白衣秀士淡淡一笑道:“姑娘可以叫我白山君。” 十四娘更是一惊,道:“溟泉洞的白山君?” 白山君悠然道:“我几十年不出来走动,难得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号。” 十四娘心里一沉,这白山君成名多年,不知是妖是鬼,但凶名赫赫。 此人修行高深,不可能看不出徐仙长的厉害,怕是有备而来。 难不成他正是用她们姐妹引徐仙长来此? 十四娘不禁有些内疚,她还是想的少了,很可能陷徐仙长于险境。毕竟徐仙长现在很可能是化身行走人间,因为十四娘没有从徐仙长身上感受到修行上位者那种如渊如海的法力威压。 当然,也可能是徐仙长修行彻底返璞归真,旁人完全看不出他一点深浅来。 十四娘心中忐忑,此时却听徐清轻轻笑道:“十四娘,你刚才想起剑法了。” 十四娘万万想不到徐仙长会突然关心她剑法的事,她不禁一懵,随即回道:“我刚才来不及思考,竟自然使出了剑法。” 徐清道:“无意而法,方是上乘,你就用这剑法教训一下这白山君吧。” 十四娘不禁迟疑,但是徐仙长如此说,她应该可以吧。 白山君威名赫赫,她本来有些害怕的。 只是徐清的话,又给了她信心。 白山君不禁冷笑,看来这姓徐的修士还不知道他的厉害。 他已经查了一些徐清的底细,又被郡君重金诱惑,所以才以小狐妖九儿为诱饵引徐清来此。 徐清又瞧向白山君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同我喝酒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向我出手的。恰好你这两样资格都没有。” 白山君饶是阴忍毒辣,听到徐清的话也不禁生出些怒火来。 他目光狠厉看着徐清二人道:“那你就看着我如何剥了这小狐狸的皮吧。” 徐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更让白山君怒火炽盛。 徐清心道:“这厮情绪转生的法力倒是不少,只是滋味太差了。” 白山君终于给徐清激怒,眼眸露出惨绿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他要出手了! 第26章 清心咒 徐清当然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不然打一架,还可能倒亏一些法力。 何况正好让白山君给十四娘练练手。 他是真心希望十四娘修行能勇猛精进的。 实在是十四娘情绪转生的法力令他太受用了。 只是他对修行人如何突破境界,其实不甚明了,不过想来,在强大压力下,更容易激发出潜力来。 “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九尾天狐,若真有,倒是可以试试将十四娘培养成那样。”反正十四娘也是想成仙的,说不定狐妖成仙就是九尾天狐。 反正估计十四娘也不知道狐狸成仙是什么样。 其实仙人应该是更强大的修行者吧。 白山君眼眸惨绿,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凉刺骨的恐怖气息。 十四娘心中不由悸动。 她修行以来,尚未遇见过如此可怕的对手。 即使豺狼妖,亦远远不如白山君。 只是徐仙长就在她身后,仿佛一座山,给了她信心和勇气。 既然徐仙长觉得她可以,那她应该可以。 她将木剑横在眼前,另一只手骈出剑指自剑柄往剑尖一滑,周遭便有一层天地之息被十四娘调动。 白山君看向木剑剑尖,只觉得眼睛有微微刺痛之感。 不过那又如何? 她的法力差他到底太远了。 虽然十四娘已经是化形的妖魔,可是化形的妖魔也有高低之分,何况狐妖本就不以争斗见长。 “小狐狸,你手里的可不是道家飞剑。”白山君冷呵呵道。 他又看了徐清一眼。 “道士,你会为你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 他已经想好如何让徐清眼睁睁看着他剥掉小狐狸的皮,将这道士的道心搅乱,最后挖出来,慢慢享受,然后抽取他的魂魄,问出他的修行法诀。 他本来想给徐清一个好下场,让他成为自己的尸鬼。 可是这家伙激怒了他。 怎么能激怒白山君呢! 十四娘很快沉浸在剑意中,没有注意白山君的神情,她出剑! 木剑是新做的,尚有一些青嫩绿意,自她手中挥出,便有一道青色的剑光无比灵动地飞出。 刹那间,好似下了一场霜雪。 大雪漫天,无处可避。 白山君双眼眯着,透出一股嘲讽的笑意。 剑法很好,很快也是他的了。 白山君伸出惨白的手,顿时有金铁之声出现,尖锐的剑啸刺破虚空,在白山君的手指上激出火花。 他的手坚逾金铁。 十四娘不禁翻飞起来,倒退十数丈,鬓发纷飞。 白山君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五指朝她抓去,瞬间越过十余丈的距离,似要抓破她的面门。 这一幕简直让任何人都不忍目睹。 因为十四娘似晶莹白雪的面颊,很快要变得血肉模糊。 但是十四娘在半空中,手腕生出奇异的颤动,木剑的剑尖跟着颤动不知,生出星星点点的剑芒,好似漫天繁星。 随即虚空中生出一股极为密集的轻响,刹那间漫布一连串火花。 这是一股极为的霸道的剑气。 但被十四娘以一种极为轻柔的方式使出来。 如清凉月色! 可是白山君没有后退,竟冒着火花,再度一抓。 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扑灭火花,他的指甲瞬息间长了数尺,如同利剑,刺中了十四娘的手腕。 十四娘飞速后退,最终一只脚踩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握剑的手腕露出三个血洞,鲜血淋漓。 她皓腕满是血污,却没有空暇擦拭。 如此残忍的画面,没有引起白山君任何怜悯,反而令他生出邪异的笑声。 “怕是不能完整地剥下你的皮了。” 十四娘心头一寒。 她的手禁不住颤抖,几乎握不住木剑了。 白山君一步步朝十四娘靠近。 不疾不徐。 十四娘感觉周围有无形的强大气机将她压迫着,她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根本飞不出去。 白山君轻微的脚步声,如同丧钟一般在她心头响起。 绝望在心头蔓延。 她努力想挥动手中的剑,却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任何一招剑法来。 白山君一步步靠近十四娘,亦分心观察着徐清。 还不出手么? 他期待徐清打破前言,羞愤的出手。 亦随时准备雷霆一击,在徐清出手的刹那,剥掉十四娘的皮。 真美的皮! 白山君嘴角挂起邪恶的笑容。 他很兴奋! 他越兴奋,越期待十四娘露出绝望的神情,越期待徐清脸上精彩的神情变化。 但是这两样都没有出现。 他失望,于是生出更浓烈的愤怒。 他步伐加快了,离十四娘这头待宰的羔羊越来越近。 十四娘心头蔓延着一股死水般的绝望。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她身子忍不住颤抖。 原来在死亡面前,她平素的淡然从容都会消失不见。 她的心跳在加速,手腕血洞的鲜血流得更快了,身子前所未有的虚弱。 她毕竟还是一只离成仙得道很遥远的狐妖,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凭借一套剑法就胜过凶名赫赫的白山君。 徐仙长错看了她。 在绝望下,她仍想要反击。 记不得剑法,那就奋尽全力刺出一剑吧。 只是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想要阻扰她最后决然的反击。 白山君一步步靠近着,到了离十四娘只有十步的距离。 十步杀一人啊! 但是十四娘只觉得这十步便是她生命最后的历程。 正当她陷入无比的绝望当中时。 一声清悠悠的话语在林中响起,穿过微风,穿过白山君的气机,穿过生与死的距离到了十四娘耳中。 “心若冰清。” 一句话让十四娘心中的绝望死水变得清净明澈。 “天塌不惊。” 她的手腕不再颤抖了,鲜血也在一股奇妙的清凉气息下止住。 “万变犹定。” 十四娘的脑海里忽地冒出侠客行剑法的无穷精妙,在这一刻,她似乎触及到了剑道的本质。 “神恬气静。” 十四娘浑身所有的法力凝为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自木剑勃发出来。 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吞没了白山君。 这一剑有着十四娘毕生的精气神,她的全部,都在这一剑里面了。 徐清念诵的是道家的“清心咒”。 可惜白山君没有心,自是听不出其中玄妙。 第27章 五仙 白山君虽然没有听出清心咒的玄妙,但是在十四娘这一剑萌发之时,本能察觉到了危险。 木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飞灰,可如有气质的剑芒却留下了。 刺目的剑光夺取树林中一切色彩。 白山君飞速后退,同时周围的树木飞速枯萎着,无数绿色的能量化作一道道光幕,挡在剑芒之前。 原来白山君早已布下大阵,抽取这片树林的生机。 可是剑芒灵动无比,竟寻到光幕的缝隙,越过重重拦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音。 雷法最克邪魔。 白山君为雷音震慑,浑身的法力为之一窒。 剑芒凛凛绝刺而来,直指白山君的眉心泥丸宫。 同时一股虚空迸发的雷霆之威笼罩白山君,令他行动艰难。 剑光落在白山君眉心上,随即有一声惨烈的尖啸,一阵狂飙平地而起,摧折了周围干枯的草木。 如有实质的波纹自虚空荡漾不已,烟尘滚滚。 一张人皮自空中徐徐落下,正是白山君模样。 十四娘原本持剑的手血肉模糊,大口大口地撑在一个树桩上喘息。 “对不起,徐仙长。”十四娘颇是惭愧,还是让白山君金蝉脱壳而去。 徐清亦没料到对方有如此逃命的手段,适才一股青烟似闪电般逃遁,等徐清看见时,已然去到天际,追之不及。 只是十四娘奋尽精气神的一剑,有斩鬼神之能,白山君即使逃走,自也元气大伤,一时间倒也难以逞凶作恶。 何况白山君临去时,对徐清还生出莫大的惊惧之情,想必消耗更多。 徐清又收到一股崇敬之情,来自十四娘。 随后十四娘晕倒了,她眉毛变得有些白,好似染上一层淡淡的霜雪。青丝亦有些干枯。 徐清叹了口气,要是十四娘最后没有对他生出这一股崇敬之情,还不至于精气枯竭到这种程度。 徐清拍了拍腰间缠着的老木鱼,道:“你去寻一点灵草来。” 老木鱼不禁发苦,它对附近也不熟悉啊。 “仙长,小妖这里有灵芝。”但见得一头成年人高的豺狼自林间迈着步子出来,嘴里叼着一个少女,正是九儿。 它轻轻地将九儿放下。 然后摇尾离开,不一会叼了一枚巴掌大,好似青玉雕刻的灵芝出来,清气湛湛,一看就不是凡品。 徐清瞧了灵芝一眼,又看豺狼妖道:“你伤势好得这样快?” 豺狼妖忙前腿抬起,好似人一样朝徐清拱手道:“小妖这身体自幼吞服了不少灵药,身子粗壮,前次受的不过是皮外伤,所以一夜就好了。” 徐清略微一奇,问道:“难不成你原来不是这身体?” 他见豺狼妖谈吐,不像是充满野性的妖魔,颇知人事,怕是别有来历。 豺狼妖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妖原本是本地山神,跟白山君斗法失败,给他拘禁了魂魄锁在这豺狼体内,受他驱使,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要不是仙长教十四娘剑法、心经,大发神威,重创白山君,小妖魂魄还冲不出白山君的禁制,得回自我。” 它说话间,一股感激之情传递到徐清身上,化作涓涓法力。 徐清点点头,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豺狼妖道:“小妖得仙长、十四娘搭救,脱离苦海。实是感恩不尽,不过现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仙长答应。” 徐清道:“请说。” 豺狼妖又是对徐清郑重一礼,随后身子冒出一股青烟,豺狼妖顿时委顿在地,气息全无。 但见那青烟化出一个中年人模样,身形虚淡,他道:“往常我受白山君驱使,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罪业深重。如今在下不敢再用这豺狼之躯,亦想转修鬼仙之道,希望仙长能将这豺狼妖的肉身带回山下,交由府衙,公布于众。如此一来,皆以为豺狼妖已死,其中因果罪业便消了大半。”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只能帮在下消弭阳世因果,阴德终归有损,因此在下还得行十万功德,才能尽消罪业。真正踏入鬼仙之道的修行。” 徐清听了之后,问道:“你以前不是山神吗,怎么不重回神灵之道?” 中年人叹口气道:“东岳大帝已经除了在下神籍,将来这山神之位,另有其人,在下自是做不回山神。” 徐清心中一动,道:“贫道对神道的事不甚了了,不知这东岳大帝是何人?” 中年人不禁露出惊奇之色,随即恍然,道:“仙长莫非是自某处洞天出来,少历红尘。这东岳大帝掌管泰山数百年,那泰山是我赤县神州一切生灵的魂魄归处。大帝手下有十殿阎罗,众多巡察使,行走神州,督察善恶,握有生杀大权。且本朝定鼎,大帝助力良多,因此本朝太祖将天下洲府县城隍任命之权,尽数交付大帝。自此人皇为阳间之主,大帝为阴间之主。” 徐清道:“原来如此,多谢告知。” 中年人心中暗道:“早听说一些古老洞天出来的修士,潜心修行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到登仙羽化之境时,方才行走人间,圆满最后的修行。这类人往往不知前朝本朝,功果一成,便即羽化飞升。难不成这位仙长便是此类人?” 只是近几百年是修行界末法时代,已经许久没有听闻有此类修士行走人间。 中年人亦不敢确定徐清的身份。 可徐清的仙家剑法和清心咒,均自上乘道法,不闻名世间。 是自洞天走出的得道高人,却也八九不离十。 仙有五等,天地人神鬼。 似这类修士,最次得个人仙。 鬼仙是最末等。 将来中年人纵侥幸证得鬼仙,亦远远不及徐清的。 不过真有幸成了鬼仙,认识一位人仙乃至于地仙,对他将来也是有莫大的好处。 中年人又道:“在下洞府里还要许多灵药,往后我也用不上了,便一并送给仙长了。” 徐清笑了笑,说道:“却之不恭,贫道便暂且代道友保管。道友还有何事,亦但说无妨。” 中年人摇头道:“没有了,在下俗名张福全,不知仙长如何称呼,往后若有缘再会,也好打招呼。” 徐清便报了姓名。 中年人朝徐清长揖一礼,青烟冉冉飘散,不知所踪。 唯独地上留下一具豺狼妖的尸体,以及两只昏迷的小狐妖。 徐清总不能扛着她俩回去,便用龙鳞聚了一些清水出来,对着九儿和十四娘面门一泼,不多时两人醒转。 徐清又将青玉灵芝洗了洗,喂到十四娘嘴边,道:“吃了吧。” 十四娘醒来看见一枚灵芝放在嘴边,心中疑惑。 旁边老木鱼福至心灵,道:“十四娘,这是老爷不远数千里,从九华山一位仙家那里讨来的灵药,你快吃了吧,别浪费老爷一片苦心。” 第28章 四十年的疑案 十四娘揉了揉眼睛,发觉头发和脸上湿漉漉的,她听见老木鱼说话,朝它看去道:“数千里?我昏迷很久了吗?” 她只是平淡问话,老木鱼却觉得她说话冰冰冷冷的,好似发觉它说谎了。 老木鱼心下发虚,忙道:“不久,只是老爷神通大,来去还不过一刻钟。” 十四娘清眸向徐清望去,道:“徐仙长,多谢。” 她嘴上说着多谢,眸子却如止水一样平静,看不出波澜。 徐清亦十分奇怪十四娘的状态,他竟感知不到十四娘的情绪了,难道她还停留在“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境界里? “十四娘,你怎么了。”九儿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她道。 十四娘奇怪道:“什么我怎么了?” 九儿道:“你说话冷冰冰的,以前你虽然也冷清,但没有现在这样,教人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十四娘蹙眉,九儿说的没错。 明明醒来后,看见徐仙长在身边,九儿好好的,应该是很开心的事。 可是她好似忘了,到底什么是开心。 不,她清楚记得。 心里也高兴着,可就是少了点什么。 她内视丹田,法力若同冰雾一样旋转着,头顶百会有一股清凉之气垂落,到了涌泉,又逆行至丹田,自丹田中生出露水一般的法力,散作冰雾,冰雾又浮动至头顶。 周围的灵气、灵机往她身上自然而然汇聚,弥补她此前亏空的精气。 她似乎踏入了一种奇妙至极的境界,却又很难脱离出来。 即使不刻意运行法力,功力亦比往常练气时增长要快。 要不了几日,她便可恢复全盛时的法力,甚至犹有过之。如果往后修行进度不减的话,她简直是在往成仙的道上一路狂奔。 这是多么值得喜悦的事,她竟内心毫无波动,似乎理所当然。 十四娘明白自身的变化跟徐仙长肯定大有关系,她看向徐清,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在蜀中所见的那座大佛,徐仙长现在就给他那种感觉。 磅礴浩大,无边无际。 这种感觉刹那间消失,徐仙长还是跟过去一样平易近人。 仿佛她刚才产生了错觉。 当真是错觉吗? 应该是错觉吧,要知道那大佛据说有佛祖神韵在,如果不是错觉,岂不是说徐仙长是跟佛祖比肩的存在? 佛祖可是神圣中最伟大的存在之一,远不是一般仙人能比的。 她这念头,也亵渎了佛祖。 十四娘心中生出后怕,不自觉额头出了冷汗,脸色粉红。 同时她感受到自己心灵产生的波动,不复止水。 凝聚法力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十四娘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有些庆幸。 因为她深深觉得,在那种心境下,时间一久,她将失去所有感情,心若金石。如此一来,即使成仙,跟庙里的泥塑神像又有何区别呢? “怎么了?”徐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十四娘忽然明白,正是徐仙长适才身上的磅礴气息,令她从那种心境脱离,亦让她联想到了蜀中大佛。 只是现在,无论她如何仔细观察徐仙长,都难以找到刚才那种气息的一鳞半爪了。 绝非错觉。 她细下回忆,徐仙长那种气息似乎跟大佛还是颇有不同。 那种磅礴浩大,有挣脱一切枷锁的大自在之意,却又仿佛不容于世间。 十四娘蓦地鼓起勇气,问道:“徐仙长,你真的是仙家吗?” 徐清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他怎么知道,于是徐清轻悠悠道:“你见过真正的仙人吗?” 十四娘摇了摇头道:“没有。” 徐清微笑道:“既然没见过,我说我是,那也是不值得你相信的。这个答案,还是等你成仙之后再去明白。” 十四娘若有所悟,随后惭愧道:“是我唐突了。” 徐清感觉到她生出的情绪很淡,却比此前更纯净了。 他心里突然明白一件事,每一个被他吸收过情绪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变化。而且总的来说是往好的一面发展。 譬如温玉春,仔细想来,他近来从小温的情绪获得的法力,较之以往,滋味确实要比最开始好了一点点。 看似不明显,但还是能清楚感受到。 他吸收他们情绪时,必然包含了一些驳杂的精气神。看似损耗了他们的精气,实则是一种另类的去芜存菁。 如果一个邪道修士跟他相处久了,很可能最终的结果会是改邪归正? 难道他这能力的真正用处是导人向善。 可是他吸收这些饱含七情六欲的驳杂精气后,自身好似没什么影响。 这又是什么道理? 莫非他便如同那大海一样,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或者道法自然,道包容万物,他本身就近乎道? 不过一想到吸收修行者的情绪,乃是帮助他们纯净精气神,有助于修行,徐清倒是更没什么心里负担了。 当然,这件事还需要多次观察,仔细验证。 看来还得跟更多的修行者交流。 只是他这能力究竟是从前在道观时就有的,还是老道士之后才有的。 如果一开始就有,为何他吸收不到老道士的情绪。 细思极恐。 可惜清风观什么都没留下,不然徐清还得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挖掘出什么秘密来。 徐清念头如电闪过,然后对十四娘道:“你不是要行善积德吗?豺狼妖的尸体在这里,你拿去府衙领赏吧,附近的百姓都会感激你。” 十四娘此时才发现豺狼妖的尸体,原来在她昏迷时,徐仙长已经除了豺狼妖这一大害。 她摇摇头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怎么能贪图功劳?” 徐清微笑道:“不,正和你有关。” 他将山神张福全的事对十四娘说了一遍。 十四娘才明白,乃是因为她重创了白山君,困在豺狼妖体内的山神魂魄才得以解脱。 “既然如此,十四娘就听从徐仙长的安排。”她已经欠了徐仙长许多,心里既希望能报答徐清,又希望永远没这个机会。 因为徐仙长需要她报答的时候,岂非是遇到了麻烦。她希望徐仙长永远无灾无劫,清静自在。 … … 崂山派。 广宁子向崂山派现任掌门吕梁子述说完有关徐清的事。 吕梁子闻言后,沉吟一会道:“他当真说他是自清风观出来?” 广宁子点头道:“没错。师兄,此事是否事关重大?” 吕梁子摇了摇头,道:“师弟,你一路辛苦,还是快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广宁子道:“好,我正有些修行上的体悟,打算接下来闭关一段时间。” 吕梁子郑重道:“此事耽搁不得,师弟快去闭关。” 广宁子拱手告辞,临去前,心里想着,“闭关出来后,师兄你可别老死了,我还要跟你再比比。” 待得广宁子离开后,吕梁子神情凝重起来,叹了口气,低声道:“师父,四十年前自清风观送出的那封飞剑传书看来该打开了。” 他还记得自家师父坐化前,始终对这封飞剑传书的内容牵挂不已,但出于对寄信之人的无比敬重,没有打开这封书信。 “吕梁子,你对着我,指天为誓。除非有人走出清风观,否则绝不会看这封飞剑传书的内容,若违此誓,永生永世不得成仙。” 等到吕梁子发誓完毕,他才知道,其实收到这飞剑传书的不止崂山派一家。 龙虎山、正一道、青城、峨眉、崆峒、清凉寺、金山寺等传承至少千年的正道大派的派主,都收到了一模一样的飞剑传书。 无一例外,这些大派的开山祖师跟清风观观主都有很深的渊源。 四十年前一桩牵动各大派派主心弦的疑案,时至今日,怕是要破解开了。 第29章 祂将横行世间 吕梁子难掩心中激动,一步步走进祖师殿。 他已经近两百岁,比他坐化的师父小不了多少,近十年来,他法力没有任何增加,精力亦每况愈下,早已不复巅峰。 他心知此生已经无望登仙之境。 说不定再过十年八载,便得坐化,追随师父而去。 油尽灯枯前,能揭晓一件困扰修行界正道各大派多年的疑案,纵使现在死了,也无多少遗憾。 而且事关清风观。 那位观主传闻乃是和长眉祖师同时期的人物。 人间正道第一高手。 即使一些古老洞天的老怪物,见了这位观主,怕也得自称晚辈,神通法力俱不能敌。 因此许多知晓清风观的高人,都猜想清风观主掌握了某种长生灵药,方能千秋不死,堪比天界仙人。 甚至一些传闻中,清风观主的神通已经不逊色天上的仙人。 毕竟长眉祖师后,清风观主便稳坐世间第一高手的宝座,一直处在无人可以挑战的地位,故而没有人清楚清风观主的神通到底有多大。 即使名震千山万水的黑山老祖,亦从未敢去清风观生事。 世间妖魔邪道中的巨擘,从来都是闻清风观而色变。 要不是清风观从未开山收徒,更无传人行走世间,怕是早已成为正道第一大派。 不过清风观没有传人行走世间的旧例应该被打破了。 祖师殿乃是崂山派最要紧的核心地点,藏有许多崂山派的机密,即使身为掌门,吕梁子亦要经过一连串暗语的对应,方能进入。 对上暗语后,吕梁子方能踏入大殿。 如果刚才出了差错,哪怕他真的是崂山派的掌门,怕也要面对隐藏在殿外的崂山四剑的雷霆一击。 这四位皆是崂山派传承最为隐秘的护法。 连掌门都不清楚四剑的传承体系,只知道他们世世代代守护崂山派的祖师殿,作为掌门都无法调动他们。 崂山派的高层,掌握暗语后,能进入的也只是祖师殿的前殿,翻阅一些修行界的机密。 而祖师殿的后殿,方才藏有崂山派最绝密的事物。 后殿一共五十丈方圆,设置着崂山祖师布置的结界,那是一位临近成仙的大修士布下的结界,自祖师之后,崂山派再无人接近这个境界。 千年下来,结界一直抽取崂山灵脉的灵机运转,坚固程度,不比当年初设时降低多少。 吕梁子取出一张符箓,念了一段很长且拗口的咒语。 符箓生出火焰,片刻后出现一道半透明的虚影,白眉白发,手持拂尘,一派出尘的得道高人模样。 正是崂山派的祖师空明子。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道无知无识的虚影,吕梁子仍是行了一礼。 虚影没有理会他,对着结界一挥拂尘,结界开了一条口子,随后虚影化作一团清光回到符箓,火焰也自熄灭。 吕梁子走进结界,口子立即紧闭。 结界只防外人进来,不防里面的人出去。 正中央的墙面上挂着两幅祖师像,其中一幅便是刚才虚影的模样,自是崂山派祖师。 另外一幅画像乃是一位年轻道人,眼中饱含沧桑,有超尘脱俗的气质。 吕梁子向两张祖师画像分别一礼。 现今的修行界,恐怕少有知晓,这位活了不知多久的清风观主,修行界老祖宗一般的存在,相貌竟如此年轻。 吕梁子第一次从师父口中知晓这个秘密时,自是震惊。 除开那些传说中的仙人外,世间真有这般长生不老之人。 这已经不是靠高深的法力便可以达到。 而在崂山派祖师心中,清风观主在崂山派的地位竟然跟他一样。 起初吕梁子是不解的。 但是后来吕梁子才从他师父口中知晓,崂山派祖师的修行功法竟得自清风观主。 所以,事实上,清风观主才是崂山派真正的祖师。吕梁子的师父还告诉他,龙虎山、正一道、崆峒等等正道大派的根源,怕跟崂山派差不多。 甚至说了句大不敬的话,青城、峨眉的祖师长眉老祖,怕也可能是因清风观主方能窥破天道。 不过这究竟是不是事实,恐怕人世间只有青城、峨眉的掌门方能知晓。 清风观主的画像下是一枚万载寒玉雕刻的宝盒,上面贴着一张符箓作为封条。 吕梁子取出刚才打开结界的符箓对着盒子的符箓一贴,盒子上作为封条的符箓方才落下。 吕梁子小心翼翼打开玉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青木制成的小剑。 青木是传说中能通往天界的建木,早已被大能砍断,如今世间存下的建木碎片,每一片价值都胜过上品的飞剑。 但是这小小木剑,仅是用来做传信之用。 没有经过特殊的祭炼,加诸种种法禁,使其成为一件厉害的灵器。 木剑上有一段文字似流水一般循环往复,内容是: “如世间有人自清风观走出,便折断剑柄,可知吾之留言。” 没有任何告诫,但正因是清风观主的话,故而不可违背。 吕梁子师父还怕吕梁子不知利害,故而才让他指天为誓。 折断剑柄,只为看到清风观主的留言,吕梁子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可除此之外,亦别无他法。 吕梁子取出木剑,握住剑柄,用力一折。 剑柄应声而断。 但见剑身的断口竟有星星点点的清辉泄露,不一会所有的清辉汇聚成一名羽衣星冠的年轻道人,正是清风观主的模样。 虽是清辉所聚,但是这清风观主栩栩如生,对着吕梁子冷呵呵道:“看来老道还是失败了。这是老道之不幸,更是人间道之大不幸。” 吕梁子心神一震,不禁着紧地问道:“观主何出此言?” 清风观主这一句话,让吕梁子感觉到人间将有一场浩劫。 清风观主淡淡道:“如今离我飞剑传书之时有多久了?” 吕梁子恭恭敬敬回道:“距观主飞剑传书已有四十年之久。” 清风观主轻悠悠一叹,道:“老道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也只给人间换得四十年太平。” 他微微停顿片刻,幽幽道:“从此祂将横行世间。” 第30章 正道无眠 清风观主的话令吕梁子心头一紧,观主寥寥数句,已然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无比可怕的形象出来。 “敢问观主,祂究竟是谁?”吕梁子心情沉重地问道。 连清风观主都没法彻底镇压的存在,如果为祸世间,将多么令人绝望。 清风观主淡然道:“祂是天魔,你说连我都无法消灭的天魔,会是什么样的天魔?” 吕梁子浑身颤栗,颤声道:“难……道是他化自在天魔主重临人间?” 这位古老强大的天魔主曾在佛祖的时代降临过一次,如果不是佛祖以无上法力降服祂,如今的人间怕已经沦为魔土。 修行高深的修道士成道时会有域外天魔阻道。 不愧是清风观主,在成道时,居然引来了他化自在天魔主。 那位令世间修道士闻风丧胆的存在,连天界的仙人,都要谈之色变。 清风观主缓声道:“不错。如果我成功降服天魔,自然功果圆满,会立即飞升天界,不会再有人自清风观出来。所以有人从清风观走出,便是我镇压祂失败了。” 吕梁子心中涩然,事实如此,确实有人自清风观走出,那人说不定就是祂。佛门有一部经文,预言末法之时,天魔重临人间,毁坏三宝。 现今正是修行界的末法时代,天魔出世,正应了经文的预言。 他忍住心头苦涩,向清风观主道:“还请观主赐教,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做?” 清风观主淡淡道:“太上、佛祖皆达到人间修行的极致,以那等境界,当可降服祂。在人间,我是最接近那个境界的,可惜终归没达到。如果人间再出一位太上、佛祖,当可免去这场浩劫,否则,你们便尽人事、听天命。” 清风观主说完这句,身形散作星星点点的清辉。 虚空中留下最后一句,“看在跟你们祖师的交情上,我才留下这神识化影,告知汝等这场劫难,免得你们浩劫来临,仍不自知。往后,自求多福。” 吕梁子胸口一闷,心里满是苦水。 要不是你老人家,哪有这场浩劫。 只是怪罪清风观主也没有用,他既然镇压天魔失败,自然已经化道。 往后人间,纵使洪水滔天,确实也跟清风观主没关系了。 但是跟吕梁子他们关系重大啊,即使吕梁子坐化,仍有机会转世重修,可是若人间沦为魔土,他们这些修道士哪里还有未来。 难不成指望天界的仙人下凡。反正自古以来,没听说有天界仙人真身下凡的前例,顶多有化身行走人间,但法力神通最多不过人间顶尖修士的水准,不会比清风观主更厉害。 为今之计,唯有一边向上天祷告,希望真有仙人冲破天人界限,抵达人间,消弭这场浩劫。 然后就是查清楚清风观里走出的那人,到底是不是祂? 万一是虚惊一场呢? “不能让我一个人担惊受怕。”吕梁子立时决定通知各大派掌门。 … … 龙虎山,道门天师道的祖庭,传说得过太上天书一卷,为立教根基。要不是天师道分裂出正一道一脉,在北邙山立教,跟南边的龙虎山天师道分庭抗礼。 龙虎山便早已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了。 水烟澹澹,白云缭绕。 一座宫观于其中若隐若现,忽然一道清光撞在宫观外的道钟上,钟鸣不止。 惊动了龙虎山的老天师。 “崂山派的清光符,这里面是崂山派最高等级的密信,难不成崂山派遇到了灭派的危机,向我龙虎山求救?”老天师有些佝偻的身影挺直起来。 他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难道收服崂山派,吞并正一道,寻回龙虎山昔日的容光的使命,将要在他这一代天师手里完成? 崂山派是如今道门三派五宗之一,虽然排名末尾,却也是名副其实的正道大派,道门正宗。 龙虎山如果能帮助崂山派渡过灭派危机,也将会获得巨大的声望! 龙虎山亦到处哗然,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各大长老议论纷纷。 都在猜测,如果不是崂山派遇到灭派危机,不可能发出最高等级的清光符。 相比灭派危机,总不可能是崂山派有人得道成仙了。 不会的,不会的! 龙虎山都好几百年没人成仙,崂山派怎么可能! 闻钟声赶来的长老们和真传弟子围在道钟边上,都迫切想知道道钟上的清光符到底写着什么内容。 难道是消失已久的巫师教卷土重来杀上崂山,还是天理教围攻崂山,更或者是某位新出世的魔道巨擘,已经挑翻了整座崂山派? 须发皆白,难得身影挺直起来的老天师出现在道钟旁。 “瞬息千里。”长老们暗自惊叹,虽然快油尽灯枯了,老天师的神通仍是冠绝龙虎山,亦熄了他们现在就想请老天师颐养天年的心思。 老天师在一日,龙虎山的天师之位,仍是老天师的,旁人不能生出妄想。 “拜见天师。” 长老们和真传弟子纷纷向老天师行礼。 他们觉得老天师今日有些红光满面,难不成老天师也盼着崂山派遭遇重大危机。 老天师轻轻点头,一招手,清光符落在手里。 他慢慢地以神识翻阅里面的内容,脸上红光渐渐退去,挺直的背影又开始佝偻,原本没有间隔的呼吸,竟颇有些急促了。 长老们和真传弟子暗自惊愕,清光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老天师神情凝重至极,捏碎清光符,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当当当! 老天师身影重现在道钟边上。 原来他一不小心撞到道钟。 老天师魂不守舍,再度施展瞬息千里离开,到了祖师殿。 类似的一幕,不停在清凉寺、青城、峨眉、崆峒、金山寺等等正道大派中上演。 这些往常仙风道骨的掌门或者天塌不惊的大德高僧,都颇有些失态,但是除开他们之外的门人弟子,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崂山派的密信,惊动了整个正道。 这一夜,整个正道修行界无眠。 第31章 紫霄议事(求推荐票) 离崂山派发出密信,只过去一日半夜。 武当,紫霄宫。 空旷至极的大殿,供奉着一尊长发披散,金锁甲胄,脚下踏着五色灵龟,按剑而立,眼如电光的正神,身边侍立着龟蛇二将及记录着三界功过善恶的金童玉女。 这尊正神便是名震三界的真武大帝。 相传,武当派正是真武大帝留下的道统。 此时武当派紫霄宫外围进入极度的戒严状态,名震修行界的武当七子此刻各自站住紫霄宫外围一角,闲杂人等不能越雷池一步。 虽是深夜,天上亦不时有遁光落下。 每一道遁光落定,都引来武当派紫霄宫前一位老者迎礼。 老者鹤发童颜,身如古松,正是武当派如今的掌教王全,亦是当今修行界中顶尖的修士,一身武当无极功已然登峰造极。 自七十年前,已经不再与人动手。 而昔年与王全动手的邪道修士,更是个个死绝。 如今这位武当掌教,究竟修行深厚到何等程度,已经不是外人所能知晓。 有他在一日,武当便风雨不摧,稳如磐石。 而且武当派的无极功,最擅长保养肉身,即使临近大限,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盛年时的精气,如此一来,更无人敢试探这位活了数百年的正道巨擘的深浅。 王全年轻时脾气火爆,到了老年却修身养性。 对今日的来客,礼数周全至极。 但是每一位遁光落下,见到王全迎接,都不敢受完王全的迎礼,连忙回敬一礼。 而这些遁光的主人,个个都是如今正道大派的魁首。 崂山派的掌门吕梁子,龙虎山的老天师,一个个回敬一礼后,便即在王全的引领下,走入紫霄宫。 大殿里,原本空无一人,更设下隔音结界,阻绝外界的窥听。 最终,包括王全在内,共有十人入得大殿。 这十人背后代表的势力,足以在短时间内让修行界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人有僧,有道,有侠客,更有儒生。 殿中早已备下十个蒲团,围成一圈,没有排位。 若是排了位,估计紫霄宫的屋顶都能给掀翻。 他们此次是为了商议大事,而不是内讧。 龙虎山的老天师年纪最长,第一个坐下,他正对面一名中年道人随即落座,对着老天师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老天师还健在。” 中年道人正是正一道的教主莫自闲,正一道和龙虎山同出一源,如今却是死敌,都想吞并对方,成为天师道唯一的正统。 老天师笑呵呵道:“紫霄议事,我一共参加了五次,此前你爷爷、你师父都来过,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你徒弟了,到时候记得让你徒弟也说一句你刚才的话。” 莫自闲给老天师一句话呛了回去,却又无力反驳。 老杂毛也不知吃了什么灵药,活生生耗死了他正一道三代教主。 在他爷爷那一辈,正一道风头盖过龙虎山,如今老杂毛仗着数百年的道行,反倒是让龙虎山盖过了正一道。 紫霄议事乃是数百年来,正道修行界中最活跃的十大势力约定成俗的法会。若是遇到有关整个修行界的重大事情,各大派掌门便来紫霄宫共同议事。 只因其他各大势力,要么相互之间颇有恩怨,要么作为东道主德望不足,唯有武当派德望足够,且跟其他大派没有恩怨纠葛,能够保持中立,方成了紫霄议事的东道主。 其中紫霄二字,亦是从紫霄宫而来。 崂山派吕梁子瞧着老天师和莫自闲斗嘴,心想:“这两家闹了几百年,也没真正死斗起来,否则他们两败俱伤,我崂山派就成了符箓道第一大派了。” 一想到这里,吕梁子就有些淡淡的忧伤。 当初天师道分成龙虎山、正一道两家,且互相仇视,势同水火。 崂山派原本是仅次于天师道的符箓道第二大派,那时以为龙虎山、正一道两虎相争,正是崂山派渔翁取利的机会,说不定崂山派便能借此上位,坐上符箓道第一大派的交椅。 结果几百年过去,崂山派成了符箓道第三大派,且江河日下,反而跟龙虎山、正一道差距越来越大了。 龙虎山、正一道斗得轰轰烈烈,结果名头也越来越大,导致好的修行苗子,大都愿去龙虎山或者正一道,反而崂山派被无视掉。 其实崂山派有山有海,更有蓬莱仙岛为后花园,论修行资源,不逊色任何一个占据福地洞天的大派。 偏偏就名声全然被龙虎山、正一道掩盖住。 而且数百年下来,还不得不在两派中摇摇摆摆。 吕梁子有时候都会做噩梦,某一天崂山派被魔道围攻,不得已向同为符箓道的正一道、龙虎山求援,导致崂山派沦为这两派之一的附庸。 因此吕梁子这次最先通知的便是龙虎山和正一道。 有福不能同享,有难还是要和同气连枝,同为符箓道的两派一起担当的。 莫自闲被老天师折了面子,于是看向吕梁子,轻轻道:“吕掌门,这件事起初是贵派发现的,要不你跟各位道友说一说,那位自清风观走出的域外天魔主,到底长什么模样,使的何种神通?” 他这一句,吕梁子立时成了大殿中的焦点。 吕梁子给莫自闲这一手转移焦点,弄得心头大为火冒。不过此事莫自闲不提起,最终还是会有人说。 好在他早有准备,淡淡道:“天魔变化多端,岂有定理。我要是说的细了,一来不值得诸位道友相信,二来还有误导大家的嫌疑。我建议,咱们各派都派一两个人去金华城一探究竟。总归要将那清风观出来的人底细摸清楚。万一对方不是天魔,而是误入清风观,得了已经飞升上界的观主的传承呢?” 武当掌门王全抚须道:“吕掌门言之有理,我瞧此事也不能过于操切,先将事情弄清楚为妙。毕竟飞剑传书里面,观主留下的也只是四十年前的神识化影,所言仅能作为推断,尚未有真凭实据。” 他说话间,其实心里一叹,清风观主何等人物,所言岂会有误。只是没有眼见为实,各大派自也难以下定决心,同心协力铲除那天魔主。 何况真是域外天魔主的话,其也不是孤家寡人,肯定能召唤更多的域外天魔抵达人间,光凭正道十大势力是不足以与之抗衡的,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加入抗魔大业。 所以此事不证实,就无法团结更多的其他正道修行势力,以及获得人间王朝以及神道势力的帮助。 “王老所言甚是,诸位道友,此事不容耽搁,咱们就连夜定下去金华探查的人选。”一名儒生笑道。 他是崆峒派的掌门谷太虚,原本是朝廷的进士,后来挂印离去,入山中修行,短短数十年间就取得大成就,做了崆峒派的掌门。 “我徒燕赤霞正在金华附近,我便着令他去探查此事吧。”青城掌门顾沧海幽幽道。 第32章 邪气 道门三派五宗以及佛门二寺很快定下前往金华的人选,每派出一人,届是门中被寄予厚望的弟子。 当然,这样被寄予厚望的弟子,各门派都不止一个。 反正稍微出色一点的弟子,都被师长寄予厚望过。 … … 燕赤霞收到本门的飞剑传书。 “赤霞你是为师最看重的弟子,值此神州浩劫,为师也不忍让你置身险境,只是大劫之下,人人皆在劫中,为师尚不能免,何况是你……” 看到开头,燕赤霞嘴角一抽。同门师兄弟中,怕是没有人不是师父最看重的弟子。 师父都不能换句话来激励他! 他忍住心中吐槽,往后读去,散漫之心立即收去。 本以为师父顾沧海开头是故意将事态说得严重,没想到真有可能发生一场波及人间的浩劫。 等他看完传书后,传书立即焚毁。 这是目前各大门派的绝密。 除了各派掌门外,只有他们这些执行任务的核心弟子才能接触。 天魔主即将横行世间的事情,暂时还不能散布出去,否则必然引起极大的恐慌,譬如天理教已经潜藏的巫师教等等魔道宗门,若知此事,怕立时要欢欣鼓舞,趁此机会兴风作浪。 燕赤霞顿时有种重担在肩的感觉。 他多年以来,一直觉得他有一项重大的使命。 这是冥冥中的预感。 一旦完成使命,他将名垂千古。 燕赤霞不追求长生,只想做一件能让自己声名不朽的事情。 或者应在这件事上。 他心中跃跃欲试,不过不能太过着急。 “听说剑湖宫的陈无极也在金华,我尚未入道前,跟他喝过几回酒。他是江湖人,消息灵通,而且天魔主对修士可能会有些敏感,但江湖人未必会引起他的注意,我可以利用陈无极帮我打探一下此事。”燕赤霞为人粗中有细,思量一番,便即有了计划。 … … 徐清并不知道他在正道中引起多大的风波,正道紫霄议事时,徐清正自做着美梦。等他醒来时,宦娘打来热水,等徐清擦了脸,宦娘才道:“清早的时候,一名叫十四娘的姑娘找你。” 她顿了顿,偷眼瞧了徐清,看他神色,继续道:“我说你在睡觉,她就走了。” 徐清将十四娘她们送回山神庙便离开了,小狐妖还虚弱,徐清不好再吸收她的情绪。虽然也是对她们的一种净化,可是过犹不及。 徐清很明白生生不息的道理。 当然,要是白山君那种妖魔,还是斩草除根为好。 不过他没想到,十四娘居然恢复得还挺快的,过了一晚上就能来找他。 徐清微笑道:“下次十四娘来找我,如果我睡着,你就叫醒我。其实你知道她是山神庙的狐狸。” 宦娘脸一红,小心思到底给公子发觉。 “你那么聪明,也该知道我对你都不敢兴趣,何况是她。所以不要有什么其他心思啦。我当她是好朋友的。”徐清接着补充一句道。 他说的是大实话。 小侍女又气又喜。 其实徐清想了想,他出了清风观,还没真正认识到漂亮的姑娘。 宦娘、十四娘、九儿都不是人。 这难道是上天要他清心寡欲。 他也算认识了不少新朋友,难道就没有人请他喝喝花酒吗?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识见识。 徐清思量间,便有人来敲门。 宦娘去开门,随后拿了一张请帖进来。 上贴着淡淡的绿菊花瓣,有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 应是某种香粉。 宦娘将请帖交给徐清,好奇道:“公子,这人请你去逛窑子呢。” “这难道就是心想事成,我只是好奇而已,不用安排得这样快吧。”徐清不禁瞪了宦娘一眼,吟风弄月的事情,咋被小侍女说得这样烂俗呢。 他道:“上面写的地方叫天香楼,你怎么知道是窑子?莫非你去过?” 不管有理没理,徐清自己先占住道理。 宦娘无力反驳,不由败退。 徐清笑了笑,道:“我去赴约了。” 邀请他的人是陈无极。 这人倒是有些本事,居然很快就寻到徐清的住处了。 宦娘听到徐清这一句,道:“公子,你还真去啊。” 徐清似笑非笑道:“这也是一种修行,你要跟着去吗?” 宦娘叹口气道:“那你记得早点回来。” 她想了想,公子总有他的道理,她倒是不能问太多,容易惹人烦的。 以前娘也说过,不管男人有多花心,只要肯回来就好了。 … … 陈无极在天香楼备下最好的酒菜,请来最会弹琴唱曲的清倌人。作陪的有顺远镖局的胡大海总镖头。除徐清外,还有另一位贵客,正是金华府的知府。 这场酒席乃是知府大人要求的。 山神庙的事,见证者众多,所以陈无极想瞒都瞒不住。 这位金华知府也是半个修行人,听说过后,知晓自己下辖有徐清这么一个奇人,自然想见一见。 此事正好让陈无极以报恩为由出头。 只是陈无极亦心怀忐忑,不知徐清会不会赏脸。 陈无极得了徐清所传剑法后,已经由武入道,自然知晓知府大人不简单,不过凭他的感觉,知府大人应该远远不如徐清的。 他希望徐清若是真到了,知府大人可不要摆架子,否则惹恼了仙师,着实不好。 当然,陈无极觉得仙师很可能不会给他面子。 太阳一点点下山,陈无极不时从楼上往门口张望,旁边是繁华街市,舟船往来,过往无数行人,只是不见仙师的踪影。 胡大海道:“看来这位高人不会来。” 如果换做别人不给面子,胡大海肯定很生气,只是他也从手下那里知道了山神庙的事,知晓徐清是了不得的高人,故而没有任何怒气。 只是有些失望,他倒是很想结交一下这位高人。 要是能得其指点一二,说不定也能像陈无极那样,有武入道。 如果能修道,要他献出整个顺远镖局都是可以的。 旁边在帘子里等待的清倌人似乎有些无聊,拨弄了一下琴弦。 知府大人似乎极为耐得住性子,徐清迟迟不来,也没有任何着恼。听着琴声笑道:“欢欢姑娘的琴艺越发厉害了,未成曲调的琴声也能打动人心。” … … 燕赤霞听说陈无极在天香楼摆酒,于是寻了过来。刚到天香楼下,听到琴声,不禁惊疑道:“这里有邪气。” 第33章 剑归无极 在陈无极等人望不到河对面,徐清正蹲在一个地摊面前。 地摊的主人不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而是满面皱皮的老人。 他卖油纸伞。 老人卖的油纸伞有两种,一种是已经做好的,一种是现做。 说是现做,其实是在伞面上给客人画上客人想要的图案。 徐清选择现做的油纸伞。 年纪这么大,还出来摆摊,怪不容易的。徐清选择第二种,自是因为现做的油纸伞比较贵。 至于为何徐清不把地摊上的油纸伞都买下,倒不是因为他钱不够,只是他觉得这些油纸伞都挺精致,有这样手艺的老人,大概不希望被人施舍怜悯。 老人是手艺人。 他应该不只要活下去,还要有尊严地活下去。 老人出来摆摊,很少有人选择现做的油纸伞,因为太贵。 他问道:“不知道长想画什么图案?” 徐清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桥,说道:“前面正好有座桥,让我想起西湖的断桥,你就画一幅断桥残雪吧。” 老人的眼中露出一丝怀念,他道:“不瞒你说,我还真去过西湖,见过那座断桥。” 徐清微笑道:“你总不会姓许吧。” 老人摆摆手,说道:“我姓吴,道长,我看你衣着整齐,风度不凡,不像是出来买东西,现在又快傍晚了,正是大人们出没天香楼的时候,想来你是要去天香楼吃酒,我就不耽误你时间,赶紧给你做好。” 徐清不由一奇,人老成精倒不是假话。 他洒然道:“老人家你猜得真准,不过我一个道士去天香楼,你好似不奇怪?” 老人开始调色,他手法娴熟,几乎不用眼睛看,回徐清道:“我还瞧见过和尚去天香楼。譬如城外的兰若寺,里面的僧人经常来天香楼。不过说是做法事,谁知道有没有做别的?” 徐清笑而不语,这话不好问的太细。 另一方面兰若寺引起徐清的注意,难不成是倩女幽魂的兰若寺。 里面既然还有僧人,自然还没被妖魔占据。 改天倒是可以去逛逛。 老人似被打开了话匣子,嘿嘿道:“其实我偶尔也去天香楼。” 徐清赞道:“没看出来,你老人家还雄心壮志不减。” 老人摇摇头,他道:“我哪里还有精力,只是喜欢听天香楼的欢欢姑娘唱曲。她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徐清笑道:“是我俗了。” 老人运笔如飞,不多时油纸上就有栩栩如生的断桥残雪图。 虽然比不得名家之作,却也胜过一般的画工。 老人画好后,有些气喘吁吁。 他收了徐清的钱,将油纸伞处理好交给他,叹息道:“真是老了。” 徐清微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过我瞧你老人家是有福气的,马上能发一笔小财。” 老人奇道:“道长还会看相?” 徐清轻轻一笑,说道:“我会看天象,马上就要下雨了。” 老人看了看天,万里无云,他道:“这怎么都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徐清悠悠道:“你信我,总没错,准备打伞吧,待会卖伞的时候别被雨淋着。” 老人见徐清说的笃定,不禁有些相信,他连忙拿出一张油布来,道:“万一真下雨,伞的油墨会被冲掉的。我给你包一下。” 他配的油墨落笔即干,只是立马遇到水,还是容易花掉的。 徐清摆摆手,说道:“冲不掉。” 他往前走,看似很慢,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忽地一声雷响,天下起大雨。 这一场雨来得颇是突然。 老人忙打起伞,心里一怔,“当真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也怪,就下了方圆两里地。 老人来不及细想,已经有许多人来买伞,不一会就把伞卖光了。 天下起雨,徐清没有打伞。 他似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这一场雨本就是他用龙鳞召唤来的。 下一场雨,只是为了让一个老人将伞卖掉而已。 他想做,于是便做了。 徐清走近天香楼,没有上去。 风声雨声之中,还有琴声。 这琴声有一种魔性,能勾动人的七情六欲,让人欢喜让人忧。徐清对七情六欲很敏感,所以轻易察觉到琴声的特殊。 楼上弹琴的人应该是修士。 而且还不是正道修士。 徐清心想,“难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他不打算急着上去了,他有钱,不缺这一顿饭。 可惜他没有随身背着琴,否则弹一首清心普善咒,估计这正施展魔功弹琴的家伙,怕是立时要走火入魔,吐血三升吧。 他想了想,反正这里离家也不远,他将老木鱼丢进旁边的河里,轻声道:“回去叫宦娘给我把琴拿来。” 老木鱼立时钻进河里,施展水遁,如此一来,不容易被天香楼里的修士察觉,过了一段水路,老木鱼自河里冲天而起,很快到了徐家院子。 “宦娘姑娘,快把老爷的琴带去天香楼,老爷要跟魔道修士斗法。” 老木鱼的声音传进宦娘耳朵。它到底跟了血僧多年,也察觉到天香楼魔道修士的气息。 宦娘一惊。 “哎呀,公子逛窑子,难道逛到了魔窟里?” “真倒霉。” 她说的是那魔道修士。 徐清等待宦娘到来时,那琴声悠悠荡荡,在天香楼徘徊不止。陈无极、胡大海好似喝醉一般,在楼里迈起醉步。 知府大人倒是不紧不慢地喝起小酒,他喝完一杯,说道:“欢欢姑娘,谁惹你不高兴了,居然让你运起天魔功。” 欢欢隔着帘子,轻轻叹息道:“附近有青城派的人。” 她声音柔和之至,似朝露晓风,又道:“阁下出来吧。” 楼梯间传出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但见得一方脸书生,背着一口阔剑,出现在楼梯口。 他看到迈着醉步,神智不清的陈无极二人,不由眉头紧蹙,他道:“修行人的事,最好不要牵扯凡人进去。” “你们正道的条条框框对我们可没用。正好教主让我抓一名正道的弟子问问,你们这两日在密谋什么大事。何况你还是青城派的,我更不能放你走。” “只怕你找错了人。”方脸书生冷冷一笑。 他一指,背后阔剑飞出,刹那间形成一个剑圈,将帘子粉碎,把弹琴的清倌人欢欢围住。 知府大人在一旁拍手笑道:“好一招剑归无极,青城派能使出这一招的,不会超过十个。” 第34章 谁人在此 方脸书生正是青城派的燕赤霞,青城派的松风诀在他手里重重催动,一层层青色的气劲蓦然勃发,融进剑归无极的剑圈里,发出骇人至极的威势。 青城派的松风剑气已经跟他的气势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胡大海虽是武林高手,到底不是修道士,直接给燕赤霞有若实质的气势震晕过去,这反倒是救了他。 否则他将彻底沦陷在欢欢的魔音中,从此拜倒在欢欢足下,成为欢欢的奴隶。 陈无极却不同,青城派和峨眉乃是蜀山剑派两大分支。 乃是天下剑修的源流。 燕赤霞的剑气引动了陈无极得自徐清的剑理,精神开始冲击魔音的枷锁,有脱离欢欢魔音控制的趋势。 欢欢此时无暇管陈无极这个在她眼中的小人物,全部心思都放在燕赤霞身上。 这位青城派的剑修,法力尚在她预料之上。 不过她仍是面容如止水般平静,双眸如幽幽潭水,不见波澜。周围的剑气在魔音下,好似陷入泥淖中,步履艰难。 燕赤霞此时不禁心中凛然,他不停催动剑气,却感觉在沼泽中行走,每前进一步,都陷得更深,随时都可能淹没在沼泽中。 但此时,他不退反进。 迈开步子强行挤压进魔音营造的气场。 轰轰轰! 楼里竟凭空冒起雷音,跟外面的大雨锲合。 好似外面的大雨乃是燕赤霞引动天象导致。 浑融无间的魔音在雷音响起的时刻,有了一刹那迟滞。 就是这一刹那,让燕赤霞终于找到机会。 知府大人眼中露出惊叹,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居然触摸到剑气雷音的门槛。” 多少剑修,终其一生,都无望此境界。 可惜在他在此时遇到了欢欢。 毕竟没人能猜得到,天理教的圣女,居然隐藏在金华城的一家青楼里。 欢欢年纪不大,已经将十八重天魔功修炼到十六重,乃是天理教除创派祖师外,最有机会臻至十八重天魔功的人。 不过她要臻至十八重天魔功,难度比天理教祖师要大许多。 除开现今是道法末世的缘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由,天魔功十八重的内容已经失传,欢欢唯有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将十八重的内容推演出来,方有望练成这门恐怖至极的魔功。 燕赤霞迈开大步,好似拉满的大弓上飞射出去的箭矢。 适才他陷入魔音沼泽,仿佛也是一种蓄力。 正是为了此刻的爆发! 同时环绕在欢欢周遭的剑圈猛地消失,化为一道剑光,朝欢欢凛凛绝刺而去。 虚空中生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欢欢周围的木制地板出现裂痕。 这正是天魔功没法完全包裹住两者交手的气劲所导致。 天魔功乃是不动声色,便足以克敌制胜的绝世魔功。 往往催动此功的人,制服敌人后,看不出半点争斗痕迹,因为所有交击的力量都会被天魔功吞没掉。 如果练到天魔功十八重,敌人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天魔功的主人吸收,化为自身的法力。 除非对方一击超出了魔功主人的承受范围。 饶是如此,魔功主人亦能尽最大努力,将对方的攻击原路返回。 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燕赤霞虚空凝出剑指,将所有的法力都凝聚在剑指中,一股磅礴至极的剑气立时注入飞剑里。 飞剑发出森冷寒意,本身又如水银泻般,将欢欢彻底笼罩。 只是时间仿佛便慢了,欢欢从容平静解下身上的腰带,紧致的衣裙立时宽松许多,令人血液沸腾的动人美景,若隐若现。 给人无限遐想! 白色的丝带,头部却是金色的,欢欢握住头部,对着飞剑轻轻飞舞。 燕赤霞神情一变,他认出此物的来历,正是天理教三宝之一的天物刃,一条丝带,能化作人间百般兵器。 一股柔和至极的力道落在飞剑之上,刹那间飞剑的剑气狂涌而出,上面附着的力量,竟被丝带吸收得干干净净。 丝带亦附着有欢欢高深莫测的天魔功。 随后丝带发出一声轻颤,一股刚猛凌厉的气劲落在燕赤霞身上。 他身子不由自主倒飞出去,落进河水里,一时间生死不知。 大雨仍自磅礴。 欢欢击飞这位青城派当代最出色的传人,仍是不以为意,清悠悠道:“青城派到底人才辈出,再给他十年,纵使我练到天魔功十七重,怕也很难胜过他。” 今日她是胜在出其不意,以及天物刃的奇妙上。论真实功力,未必强过燕赤霞多少。 魔道初期进境神速,到了后期,反倒是不如正道修行法门那样根基深厚,容易破开大境界的瓶颈。 知府大人笑了笑,说道:“我叫人将他打捞上来,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欢欢忽地眉头一蹙,她道:“此事不急,外面还有其他人。” 她望向楼外,有一位白衣赤足的天女,容颜圣洁,捧着一口琴。 “她身具佛法,又是天女之身,捧着琴,莫非是妙音天女,难道清凉寺哪位高僧大德也在附近?”欢欢心头一紧。 正道召开紫霄议事,令天理教如临大敌。 起初他们是以为正道有征讨天理教的心思,不过后来得了绝密情报,发现正道势大派竟开始派遣人手到金华城,似乎跟紫霄议事的内容大有干系。 于是身处金华城的欢欢责无旁贷地接过查清此事真相的重任。 先有青城派,后有妙音天女,正道两大势力接踵而至。 令欢欢感受到时局的艰难。 不过外面的天女忽然将琴扔掉,令欢欢一怔。对方此举,出乎她意料外。 片刻过去,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 刹那间风雨消失。 天空露出明月,如梦似幻。 欢欢的美目露出一丝迷离,她随即惊醒,这是对方以无上玄功,试图动摇她的魔心。 恐怖! 她平生尚未遇见这么可怕的人物,仅凭一点琴声,就差点令她苦修多年的魔心动摇。 她连忙运起天魔功抵御琴声。 同时拨动琴弦,以音敌音。 可是颠倒梦幻,动摇七情的琴声,居然生出丝丝清宁之气。欢欢震惊难言,此刻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替她在拨动琴弦。 “谁人在此?”知府大人亦同样心惊无比。 第35章 有情皆苦 十六重魔功全力施展,欢欢的琴音变得轻快飞扬。她不敢奏一些靡靡之音,而是尽量弹奏出轻快的曲子,如此琴音贴合那清宁之气,才不会转折突兀。 毕竟不贴合清宁琴音做出改变,魔功怕是立时逆行,任凭她十六重的天魔功,亦得身受重创。 谁知楼外的琴声忽然又是一变,轻柔婉转,缠绵不尽,好似令人沉醉的滚滚红尘。 其中魔性,犹自胜过她。 不,乃是由魔化道。 这是大道之音。 红尘滚滚俱是虚幻,琴声中有一股恣意洒脱之气,清心洗肺,如莲花之出于淤泥,不染半分尘埃。 这琴声似一只温柔有力的大手,取代欢欢的双手拨动琴弦。 不过片刻,欢欢已经不知道是她在弹琴,还是对方在弹琴。她如同一只牵线木偶,浑然被对方琴声摆布。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沦下去,否则万劫不复。 欢欢回忆起幼年时的悲苦沉重,试图强行突破对方营造的清宁氛围。 魔道的修行尤为残酷,她从一个孤苦弱女,成为天理教的圣女,其中艰辛,绝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正是如此,她很少回顾她凄苦的过往。 否则坚韧不拔的魔心,将会受到影响,变得喜怒无常。 但此时唯有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对方琴声干扰下,她几乎要否定自己的魔道,如果真这样,只怕一身修为,都要付诸流水。 一旦失去了修为,她不但保不住圣女之位。以魔道弱肉强食的惯例,欢欢无法想象她将遭遇什么可怕的结局。 欢欢没法容忍这种事发生。 她回忆过往,悲苦凄凉的心境占据魔心,指尖的琴声变得尖锐哀切。 “你既然非要多愁善感,那就随你。” 这是欢欢首次听到琴声主人的声音。 外面的琴声随即一变,居然跟欢欢的琴声无比锲合。 她一瞬间泪如雨下。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琴声之中,有人轻轻吟道。 歌声哀艳凄婉,动人心魄。 讲的是男女情事,又何止是男女之情。有情皆苦! 欢欢的魔道以七情六欲摆布旁人,但是这七情六欲,她何尝没有,以情制人,也会作茧自缚。 她想到了一个男子,天魔功到了十三重时,便得找到一位男子,与其相爱,却不能失身给对方,且得在情最浓时,杀了对方。 她已经记不情对方长什么样了,只是那时的美好甜蜜此时涌上心头,在脑海里她亲手杀了对方的画面下,甜蜜化为苦水。 噗! 一口鲜血喷在琴弦上,欢欢瞬息间化为一团青雾,杳然不知所踪。 她怕再晚走一刻,已经不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今日受琴声影响,会导致她的魔功消退到何等程度,也不是她此时能够思量。 没了修为,总比马上没命强。 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能瞧见对方的长相。 如果这消息传出去,估计修行界都没人会相信。天理教的圣女尚未见得对手长相,魔功已经给对方破解得干干净净。 但这是事实。 欢欢逃跑后,知府大人已经失去了先前的恬然自得。 他已经猜想到外面的人是谁。 高人,果真是得道高人。 陈无极和胡大海从此前的迷幻中醒来,尤其是陈无极,虽然没有凭自己冲破欢欢魔音枷锁,却也在精神修行上拔高了一截,对于徐清传授的剑理,多了一点明悟。 他亦醒悟过来,徐仙师又救了他一次。 “多谢徐仙师再次相救,不知仙师还上来吗?”陈无极毕恭毕敬道。 “不了,我已经吃饱了。多谢陈总舵主的盛情款待。”外面徐清的声音徐徐进了楼里。 外面风雨早散,明月洒进河水中,清波荡漾,冷月无声。 陈无极等人往下面看去,哪里还有徐清的踪影。 他们更不明白徐仙师那句吃饱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酒菜都还没上。 知府大人却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位高人发现他没有修炼魔功,故而没打算上来寻他晦气。 早知对方高明至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请欢欢出来。 他有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感觉。 只是今后金华城有这么一尊大仙镇着,往后怕是要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他看了看陈无极,暗自心道:“此人得那位赐了仙缘,往后说不定还有和那位交集处,我倒是要好生笼络一番。” 知府大人轻声道:“今日两位受了惊吓,回去好生休息吧。至于欢欢姑娘的事,本府自会责人去查。” 适才他跟欢欢的对话时,两人都陷入琴音中,自然没听到。 何况对朝廷而言,正道修士和魔道修士,都没有区别,都是以道法犯禁的存在,比游侠更可恶。 即使被告发,朝廷也不会因此降罪。 “不过那青城剑修当真是为了欢欢而来。”知府大人暗自存疑。 他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他惯会人情世故,又和陈无极两人说了会话,令两人如沐春风。 知府大人虽然心存笼络陈无极的心思,不过没有很着急,太过着急,反而会留下痕迹,使人生疑。 往后用春风化雨的手段徐徐图之即可。 随后三人下了天香楼,各自离去。 … … 徐清一路沿着河边走,心情舒畅。这回从天香楼那位魔道修士获得的法力,滋味出乎他意料的好。 跟十四娘相比,竟另有一番风味。如同出门在外的游子,忽然尝到地道的家乡菜。 这也令他有些奇怪。 只是他也想不出所以然,可能是对方魔功特异的缘故。 毕竟血僧就没给他类似的感觉。 白山君更没有。 徐清也有些可惜,对方最后施展的道术还是有点东西,反正他是追不上。 他忽然转身,宦娘白衣赤足,披散头发,在他背后的半空中。 “你这样跟着我,像个鬼一样,很吓人的。”徐清道。 宦娘嘟囔道:“我本来就是鬼。” 天女其实算是比较高级的鬼。 “你说的好有道理。”这次是徐清败退。 忽然间一只手从水面伸出,徐清正好瞟了一眼过去。 “难不成还有水鬼?” 第36章 拜见观主 徐清仔细看去,发现是个溺水的人。他随即轻笑,原来是此前那个从天香楼摔飞出去的修士。 “老木鱼,驼他上岸。” 此前天香楼的争斗,徐清自是听到不少。 因此他知道这个人是正道修士。 其实只要是修士,他都喜欢接触。 老木鱼刚赶过来,不情不愿地驮起燕赤霞。 … … 燕赤霞从昏迷中醒过来,浑身酸痛不已。他迷迷糊糊,记得昨晚上有人在河边救了他。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清秀至极的脸蛋。 好清秀的姑娘,难道是救命恩人? “蜀山剑客燕赤霞,多谢姑娘相救。”他为人慷慨豪爽,最重恩义。 这一番救命恩情,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 只消不用以身相许就成,毕竟青城派的心法跟道家童子功是一脉相乘,如果没有大成,可不能丢掉童子身。 如果要大成,起码也要十年功夫。 “额,在下温玉春,是徐先生救的你。”清秀的“姑娘”脸蛋一红,向燕赤霞解释一番道。 燕赤霞立时老脸一红,明明是很清秀的姑娘,怎么是个男子。 他听对方声音,虽然清脆,却较女子声音粗不少,而且还有喉结,知晓自己判错了性别。 他还以为昨晚是这个“姑娘”背他回来,还给他换了干衣服,原来不是。 他松了口气。 毕竟男女有别,要是有了这种亲密之举,他着实对人家姑娘名节有损。 好在面前的人是男子,救他的人被他称作徐先生,自也是个男子。 他如今体内法力空空,可常年打磨身体,底子很厚,醒来后,仍是比常人壮健。他道:“温兄能否带我去见徐先生,我要向他谢过救命之恩。” 温玉春点了点头道:“先生住在隔壁。” 他接着取出一套衣服,道:“仓促之间,只备得一套粗布麻衣,还请见谅。燕道友,你的剑也在衣服里,我用布条裹着。” 燕赤霞闻言一惊,细细打量温玉春,叹息道:“在下眼拙,竟没认出道友也是修道者。” 温玉春微笑道:“小生法力低微,修行浅薄,燕道友出身名门,所见修道人皆是有道之士,一时间没看出小生有修行在身,实是理所当然。” 燕赤霞忙回道:“温道友切莫误会,只是在下昨夜中了魔道妖女的邪功,法力大为衰减,一时间五感迟钝,才没感应到道友的法力气息。何况道友气息纯正,师承亦绝非泛泛,绝对算得上真正的有道之士。” 温玉春笑了笑,说道:“我没有怪罪道友的意思,其实小生原本只是学了一点粗浅的道法,后来得徐先生指点,方窥到一点大道门径。徐先生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燕道友见到他,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 燕赤霞心中一动,道:“昨晚在下不敌那魔教妖女,虽然勉强逃出天香楼,潜入河中,但对方法力高强,要抓住我也不难。可我如今平安无事,莫非是徐恩公击退了妖女?” 温玉春微微一笑道:“宦娘姐姐说昨天先生在天香楼外弹了一曲,料来燕道友口中的妖女便是被先生琴曲迫走了。” 燕赤霞惊讶道:“徐恩公莫非是以琴入道?” 温玉春洒然道:“先生所学包罗万象,何止琴道。燕道友既然好奇,快随我去见先生吧。” 燕赤霞确实好奇得很,何况金华城中有此高人,说不定对他探查天魔之事大有帮助。 如果一般事,他决计不会牵连旁人,更何况是救命恩人。 只是天魔主降临人间,世间修士俱不能免去这场浩劫,故而请这位恩公帮忙,亦不算给恩公招惹是非。 此是大义。 而且域外天魔,向来都是对修行高绝,有望成道的大修士更感兴趣。 说不定恩公已经被天魔主盯上了。 他亦得对其稍作提醒。 燕赤霞很快穿戴整齐,提上佩剑,跟随温玉春去了隔壁。 刚一入门,就看到一个木鱼背土,有一位精致少女正在挖土,似乎准备弄个池塘出来,旁边一位年轻道人背对着大门,手里拿着一本书,旁边盘子里装着剥好的瓜子以及核桃之类的坚果。 这场景真难以教人接受。 怎么能让如此娇滴滴的少女干这样的粗活呢? 他于心不忍,反正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 正好干些活,稍作偿还。 他忙走上前道:“姑娘,这等粗活,放着让在下来。” 他伸手要将少女手上的月牙铲拿走。 谁知道,他稍稍用力,没能拿走月牙铲,反倒是自己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好大的力气! 要知道他如今虽然法力远未恢复,可是一身气力,远胜常人。 他看少女扶风弱柳模样,谁知道对方竟一身神力。 还好他没使太多劲,否则肯定出个大丑。 少女笑道:“你这人倒是热心,昨晚老木鱼没白背你回来,只是挖这池塘,须得我亲手把关,方好布局,就不劳烦你了。” 燕赤霞自然瞧出少女非是常人。 “她莫非是温道友口中的宦娘姐姐,乃是徐恩公的身边人。”燕赤霞耳目犹自胜过常人许多,听得院中没其他人了。 他道:“是燕某唐突了。” 他转身又对木鱼施礼,道:“多谢木鱼老兄相救。” 老木鱼连忙道:“我是听老爷吩咐背你回来,你要谢就谢老爷。” 燕赤霞一礼过后,向着年轻道人的背影长身一礼,道:“蜀山燕赤霞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随后他听到一阵清朗笑声,那年轻道人接着悠悠道:“道友是蜀山剑修?怎么还随身带了一本原始佛经。不过这佛经上自在天子魔的故事倒是有趣。” 燕赤霞这才想起,他那本佛经不见了。 原来他接了师命,想到佛经有对天魔主的描述,兼之金华佛寺不少,就去临近的兰若寺借了一本记载天魔主的原始佛经,好生研读了一下。之后去天香楼太急,倒是来不及归还此物。醒来时,却是忘了这一茬。 燕赤霞回道:“燕某非是研读佛经,乃是此佛经关系到一件我门中秘事。不过我已经读过此经,现今于我,倒是无用了。” “原来如此,贫道见此经内容有趣,所以没有问道友就借来一读,还请道友勿要见怪。”年轻道人起来,缓缓转过身。 燕赤霞看到对方的长相,如遭雷击,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了?”年轻道人见他神色,颇是惊讶地问道。 燕赤霞回过神来,五体投地,朝着年轻道人深深一拜,道:“蜀山青城派,不肖弟子燕赤霞,拜见观主。” 原来要学青城派最为深奥精妙的剑法前,须得先去祖师殿拜见祖师。 清风观主的画像跟青城派祖师的画像以及长眉祖师的画像并列,其中渊源,他亦得师父顾沧海提及过。 知晓清风观主虽无青城祖师之名,却有青城祖师之实。 此次天魔主即将横行世间的事,正道诸派亦是得观主飞剑传书提醒。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疑似化道,应该不在人间的清风观主,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祖师爷救了他? 徐清见得燕赤霞拜倒,听见他说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认得这身体的原本身份? 这个燕赤霞莫非是身体原主的徒子徒孙? 第37章 曾与佛祖坐而论道 徐清沉吟一会,道:“燕道友先起身。” 燕赤霞惶恐道:“观主叫我名字即可,弟子实是当不起您这一声道友,否则我青城派的师长饶不得我。” 此时温玉春和宦娘均自屏住呼吸,她们都感觉到即将揭晓一个天大的秘密。 徐清轻悠悠叹口气道:“你自称不肖弟子,只是贫道也不知我究竟和贵派有何渊源。” 燕赤霞心中一震,难不成他认错了人。 只是清风观主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从未听说有过道侣,应当没有后人。而眼前道士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那眼中的沧桑,决计不是观主后人能具备的。 如果不是活得足够久,怎么会有这般沧桑,眼中怎么会蕴藏着那么多故事。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观主看尽沧桑,却长生不老,似青山如故。 这是真正长生者才有的眼神。 顾沧海曾道:青城、峨眉俱是剑修,但青城重在剑,峨眉重在气。无论是练剑,还是练气,其实都是为了一件事,得道长生。正是千般神通,万般法术,对修道者而言,都敌不得长生二字。而观主虽未成仙,却早已得长生。 燕赤霞曾问过为何观主未成仙,却已长生。顾沧海笑了一会,才道:“其实成仙并非修行的极致,人间的修行止境有二,一曰太上,二曰佛祖。这两大境界,俱是以人为名,后世之人可望不可即。不过长眉祖师曾跟随过太上一段时间,而据闻清风观主更是和佛祖坐而论道过。是以无数年来,世间修士,唯有长眉祖师和清风观主寿过千载。当初长眉祖师成仙而去,证得天地人神鬼中最高等的天仙,无数年来,于人间成此果位,仅此一人而已。是以清风观主和长眉祖师未成仙而得长生,兴许跟此有关系。” 回想师父说过的话,燕赤霞再次抬头看向徐清的眼睛,这眼神绝不会有错,跟画像的眼神一般无二。 燕赤霞叩首道:“我青城之法,其一得自长眉祖师,其二得自观主,我派中祖师殿尚有观主的画像,弟子怎敢胡言。” 徐清清幽幽道:“看来你说的话确然不假,只是我也没有骗你。因为从前许多事我已经忘了。” 徐清想过装作自己就是那位观主,可是燕赤霞来历不俗,即使糊弄过他,怕也难以糊弄他背后的师长。 还不如用最直接的办法——失忆! 反正若是小说,他肯定是主角嘛,失个忆多正常。 燕赤霞更是震惊,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观主可还记得您的道场清风观?” 徐清洒然道:“我正从清风观走出来不久。” 燕赤霞如遭雷击,他道:“观主是否此前见过崂山派的道士广宁子。” 徐清微微一奇道:“确实见过,你怎么知晓?” 燕赤霞不由苦笑,他怎么知晓,就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当今正道最活跃的十大势力,且个个跟你老人家颇有渊源。 他们各派祖师得道,哪一家不是受了观主的福泽。 否则也不会因为观主的神识留影,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而且观主成道,确然有引来天魔主的可能。 毕竟观主可是和佛祖坐而论道过,纵使不及,也相差不远。 “难不成观主是因为镇压天魔主,导致忘了许多事。毕竟佛经说天魔主颠倒红尘梦幻,五蕴皆迷,观主由此失忆,倒也说得通。” 若真如此,虽是观主之不幸,却是人间之大幸。 观主尚在,说不定天魔主已经被逼退。 燕赤霞不由又想到另一件恐怖的事,现在观主失忆了,如果观主寻回记忆,再次成道,岂不是很可能又招惹来天魔主。 毕竟天魔主不死不灭,连佛祖都只能驱走祂,而无法将其灭去,或者降服。 届时要是运气不好,天魔主胜过观主,人间仍自要承受这场浩劫。 他是不是干了一件傻事,引导观主寻回前尘。 只是燕赤霞一念及此,又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观主是他事实上的祖师,且救了他一命,他怎么能希望观主寻不回前尘? “燕赤霞啊燕赤霞,枉你自称慷慨之士,竟心下如此卑劣。” 徐清见燕赤霞脸色忽青忽白,接着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晓广宁子的事,难不成崂山派好青城派很是要好?” “莫非修行界也很八卦?”徐清暗自心想。 不过他也从燕赤霞身上得了许多错综复杂的情绪,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小心思这么多。 以后再也不能以貌取人。 说来也对,温玉春长得小家碧玉,心思倒单纯得很。 世道人心,真是难以琢磨。 燕赤霞见徐清继续发问,着实不敢说谎,他一脸愧疚道:“此事尚不能跟您解释,请容晚辈回师门一趟,向师长禀报观主的事。事后,晚辈愿受观主任何责罚” 他根本没想过观主会被天魔夺舍,毕竟以观主的能耐,即使镇压天魔失败,也万万不会容忍天魔占据自己的法体。 现在唯有一种解释,观主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化道或者功行圆满,飞升天界。 徐清笑了笑道:“不如你请你师长来见我,反正我也是你们的长辈嘛。” 他看向燕赤霞,眼中满是慈爱,这是个宝藏钥匙。 燕赤霞已经有些了得,他师父定然更加厉害,到时候他跟燕赤霞师父聊聊天,说说话,收获的法力,怕是能胜过他此前所得。 而且看燕赤霞对他的态度,对方师父见了他,一时半会间自也不敢对徐清怎么样,徐清只消有能跟对方交流的机会,法力肯定会增加不知多少,届时即使对方翻脸,也能自保了。 何况燕赤霞已经知晓他身体的原本身份,徐清畏而不见对方的师长怕也不可能。 不如坦然面对,以示大方。 燕赤霞见徐清发话,心知他这状态,回青城千山万水,怕颇多凶险,传书回去,也是稳妥之事。 “好,弟子听观主的吩咐。” … … “观主尚在人间?”青城派掌门顾沧海收到燕赤霞密信后,震惊得难以置信。 第38章 祸水东引 顾沧海在石室里来回踱步。 燕赤霞传回来的密信,内容着实太过惊人。他的判断跟燕赤霞一样,观主绝不可能被天魔夺舍。 而且真要是觉得观主有问题,实际上观主没问题,这个责任也不是青城派担当得起的。 毕竟各派祖师成仙,哪个不是欠了观主人情。如今祖师飞升了,人情却还得落在各派身上。 凡人的人情尚且不好偿还,何况是修行人,其间涉及天道因果,可不是说无视就能无视的。 他沉吟一会,将手中密信揉成粉末。 顾沧海穿过重重守卫,来到祖师殿。虽然守卫们暗自惊讶,最近掌门来祖师殿有点勤,不过暗语、密匙都对得上,掌门来多少次,都容不得他们置喙。 顾沧海先是给青城祖师和长眉祖师各自上了一炷香,到了清风观主的画像前,手里的香犹豫了一下,没有插下去。 观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万一感应到这件事,搞不好还以为他不欲观主仍在人间呢。 毕竟哪有给阳世的人上香的道理。 顾沧海朝清风观主的画像深深一礼,又对青城祖师和长眉祖师的画像焚香祷告,希望接下来的事情能得到两位祖师的认可和赐福。 他要做的决定,可能会关乎青城派的千年大计,不得不慎重。 而事情仍需要保密,没法召真传弟子和长老们商议,因此万钧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 只是顾沧海仍自下不定决心,在祖师殿里盘膝而坐,直到香火燃尽,他轻轻一叹,“对不住了,各位老朋友。” 他决心赶在各大派掌门之前去见观主。 顾沧海不止要做这件事,天理教圣女的事情亦要拿来做一做文章。 他刻了十份玉简,均自用了青城派最高等级的飞剑传书。 内容是天理教的圣女出现在金华城,又忽然离开,文辞中,颇有暗示。天理教这魔道大教,很可能已经跟域外天魔主联系了。甚至天理教圣女便是来金华城恭迎天魔主去往天理教的总坛。 毕竟天魔主要掀起浩劫,也需要一些人奸帮助。 天理教乃是魔道第一大教,成为域外天魔主的前驱,却也理所当然。 顾沧海甚至猜测,可能天魔主和观主的争斗仍未平息,观主在金华城,天魔主多半也在金华城,天理教的圣女见过天魔主,确实有可能发生。 虽然他有误导各派的心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反正先让各大派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天理教上总没错。 这事龙虎山、崂山派定最是乐意。当初天理教大举进攻龙虎山,给龙虎山分裂出正一道埋下导火索,后来天理教没能攻下龙虎山,转道打了崂山派,虽然没有给崂山派造成重大损失,却因此让崂山派失去了趁龙虎山动荡之时,成为符箓道第一大派的机会。 以至于后面崂山派费尽心力,都是徒劳,门派声威反而被龙虎山分裂出的正一道压住。从符箓道第二大派沦为第三。 武当派也有理由攻伐天理教,因为武当派前代有位师长跟天理教那时的圣女相爱,以至于正道诸派齐齐上武当山兴师问罪,迫得那位师长和圣女双双自杀。 此事亦成了武当派上上下下数百年来的奇耻大辱。 有武当、龙虎山、崂山派挑头,大家肯定对进攻天理教没啥意见。 毕竟天魔主真要是没有离去人间,找上天理教也是迟早的事,先做掉天理教,对正道有益无害。 一想到这些,顾沧海心头宽松许多。 他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从大局出发的。 至于顾沧海为何要先一步去见观主,乃是源于一段传闻。清风观主每一次入世,那些跟观主有密切接触的,往往都在一段时间内突飞猛进,成仙者不乏其数。 各派祖师飞升成仙,跟此事显然大有相关。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观主赠与了那些人修行的功法,毕竟各派后辈子弟不乏天资纵横者,但修行同样的功法,仍是要比先辈艰难许多,成仙的难度,更是高了不知多少。 数百年来更是无人成仙。 以至于当今之世成了公认的修行末世。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跟观主数百年来不再踏足红尘是否有关呢? 从前是修行盛世,或许有观主的缘由在。 顾沧海很是怀疑,观主身具天大气运。毕竟观主可是跟佛祖坐而论道过,人间除了观主,还有谁有此机缘,有此能耐? 在观主入世的时候,谁跟观主接触得越早,越有机会分得观主的滔天气运。 要是大家都来,本来能吃肉的,都变成喝汤了。 何况顾沧海接触观主,还是有风险的。 万一观主因为跟天魔主相斗,染了一些魔性,喜怒无常怎么办? “诸位道友,且让顾某先替你们担惊受怕一段时间。”顾沧海暗自分析一大堆后,心头再无负累。 青城山忽有九道剑气冲霄,拔天而起,散去四方。 随后又有一道剑光绝云气,负青天而去。 山中有顾沧海的道音回荡不止,“赤霞遭了天理教妖女的暗算,我得去救他,尔等好生在门中修行,不可擅自下山。” 山中弟子们纷纷议论起来。 “燕师兄为人慷慨豪迈,最是容易招女子喜欢,难不成是天理教的妖女看上了他。下山竟有这等好事?” “当年武当山的事你难道没听说,我看你是想燕师兄跟武当那位前辈一样的下场,好没人跟你抢大师兄的位置。” “你们都在想什么呢,你们难道不久前师父参加紫霄议事的事,秋风未动蝉先觉。我看这回天理教惹了咱们青城,说不定会成为咱们正道十大派合力铲除天理教的由头,师父让咱们好生修行,肯定是为了让咱们准备接下来的正魔大战。” “好像秦师兄说的有道理,还好我没学会御剑飞行,这次肯定轮不到我。” … … 在顾沧海剑光离山之后,没多久各派都收到了顾沧海的密信同时他们也知道顾沧海最心爱的弟子燕赤霞被天理教妖女重创,顾沧海急着去救徒弟。 这次紫霄议事,暂时要少一人。 各大派掌门有些遗憾,怎么天理教不直接围攻青城山,他们也不用商议了,再想着长途跋涉攻上天理教总坛,直接去青城派救援多好。 第39章 兰若 金华城北郊是茂密的森林,里面藏有一间宏大的寺庙叫做兰若寺。兰若乃是梵语阿兰若的简称,原意正是森林,在佛经中的意思是寂静无苦恼烦乱之处。因此世间佛寺,许多时候亦简称兰若。 故天下佛寺中叫兰若寺的庙宇当真不少,但金华城唯此一家佛寺叫做兰若。 兰若寺外有一座乱坟岗,正是几百年来,战乱、瘟疫时,埋葬尸体的地方。兰若寺存在的意义也在于此。 以其甚深广大的佛法,不间断地超度乱坟岗的亡灵,使其不能为祸人间。 因此兰若寺修建得辉煌壮丽,僧人众多,但香火不算十分鼎盛。 兰若寺东西两边是僧舍,南边是客舍,旁边修建有小佛堂,给暂住的客人静心礼佛,小佛堂的东面长有茂密的青竹,台阶下是个不小的池塘,长满荷花,清幽宁静。 天香楼的清倌人欢欢已经在小佛堂休养了一天。 没有人想得到,这位天理教的妖女居然潜藏在佛寺里。 更不会有人想到,兰若寺其实是天理教的一个秘密据点。原来天理教虽然为魔教,其实原始教义脱胎于佛法,只是此事为佛门之耻,知晓内情的僧人大都羞与外传,到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晓此事了。 何况兰若寺超度乱坟岗的孤魂野鬼,乃是功德善举,更不会有人将它跟邪魔外道的天理教联系在一起。 欢欢走出佛堂,在青竹中亭亭玉立,眼前的池塘盛着她的倒影,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随着荷花摇曳,一丝丝清净灵气跃出池水。 她整个人仿佛融入一阵青雾中,朦胧恍惚,衣袂随风而动,不染尘埃,似姑射仙子。 伴随一道悠长的呼吸,青雾缓缓消失,现出她窈窕倩影。 旁边的青竹发出沙沙之声,欢欢身边的一根粗壮青竹浮现出一个老妇的面孔,惊叹道:“圣女的天魔功果然神妙,才过了一天,伤势居然已经大为好转。” 她言语之中,满怀谦卑。 欢欢清清冷冷地瞧了她一眼,老妇是兰若寺外乱坟岗的一株千年老槐树成精,妖力不浅。天理教建造兰若寺时,发现了它,于是将其收为麾下。 不过近些年树妖妖力见长,隐隐然已经有些不听使唤。 先去欢欢重伤,树妖便颇有轻慢,不过一日过去,欢欢伤势大为好转,又让树妖收敛起慢待之心。 虽然老妇见风使舵得快,但被欢欢看了这一眼,仍是心底发寒。 它心知此前的莽撞之举,到底惹恼了这位圣女。 不过它要是通过郡君,交结黑山老祖成功,便不用再受天理教呼来喝去,往后更不用看这位圣女脸色了。 树妖不禁后悔此前的莽撞,着实不该在现今这关键时刻,惹恼欢欢,弄不好会节外生枝。 还在对方似乎得罪了城里一位厉害人物,现今怕是无暇收拾它。 欢欢没有理睬树妖的示好,淡淡道:“树姥姥你来此,不会只是为了看我伤势好得怎么样吧?” 树妖心头一紧,它就算真有这个意思,也不敢承认。否则岂不是证明它对欢欢有歹意,如果欢欢伤势不好,就会加害她? 它连忙道:“小妖昨夜都在给圣女护法,现今见圣女伤势好转,想出去办点事,天亮之后,便会回来。只是怕圣女有使唤小妖的地方,故而先前来请示圣女。” 欢欢清清冷冷的眸子盯着它缓缓问道:“什么事?” “我跟附近的一位外道修士白山君是好友,他托我去城里拘一个魂魄回来。那是城中一个大户人家,姓葛,如今重病在床,想来命不久矣。”树妖连忙解释道。 欢欢沉吟片刻,说道:“这个白山君我听过,他一身邪法已经有些火候,拘个凡人魂魄不过小事而已,何必请你出面?” 树妖回道:“不久前白山君给山中一个狐妖所伤,如今行动不便。所以特意将此事托付给我。” 欢欢奇道:“附近哪个狐妖有这么高的道行居然能伤到白山君。难不成是十四娘,我瞧她没一甲子,也到不了这境界。” 她在金华城不是白混的,早已经将附近修行者和异类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知晓方圆数百里中,以辛十四娘最有灵气,有成仙得道之姿。不过如今辛十四娘,尚未成气候,应该伤不到白山君这积年老魔才是。 不过她掌管天理教诸多机密,知晓十四娘的父亲辛老丈颇有来头,或许暗自将那套神功交给了十四娘,令小狐狸神通大涨,也未可知。 只是辛老丈在荒山之中隐姓埋名良久,按道理不可能突然将那套神功传给十四娘,以至于显露行藏,招来他昔年的对头才是。 毕竟当年一役,辛老丈已经断了道途。 顶多还剩下一点保命的本事。 树妖道:“圣女明察,确实是十四娘那小狐狸。” 欢欢心中一惊,辛老丈此举有些出乎她意料了,现在金华城时局复杂,辛老丈再来这一出,令她越发力不从心。只是一想到城中那位她连面都没见到的高人,欢欢心中更是绝望。正当她心头波澜起伏时,周围忽然出现点点清辉,眨眼间汇聚到她手中,化为光球。 这是教中最顶级的传讯手段——天魔通。 即使相隔万里,亦能通过光影于瞬息间将消息传递出去。 而且里面是一连串数字,须得从一本佛经中将数字对应的文字拼凑起来,方可知晓里面的内容。 既然涉及绝密,自不能让树妖窥到。 她淡然道:“你先去办事吧。” 树妖见得光影,知其是天理教重要的传讯手段,不过它此时也不想再起波折,只想赶紧完成白山君替郡君转交给它的事,连忙告退。 待得树妖离开,欢欢才回到佛堂,取出一本佛经,开始解析天魔通传讯的内容。 她对佛经内容早已熟记,翻阅佛经,只是为了不出差错,没多久就解析出光影的讯息。 “顾沧海正往金华来。” 内容简短,却引起欢欢心中骇浪。 青城派枉自为名门正派,太不要脸了。她不过伤了顾沧海一个弟子而已,用得着老家伙如此大动干戈,居然要亲临金华城寻她晦气。 往常纵使打了一个小的,来了老的,也没有直接惊动到掌门的前例。 只能说这一代的青城派老狗着实不要脸! 可恶,可恨。 “我要不要立即离开金华?”欢欢咒骂顾沧海一番后,心中无比纠结。 她却不知天理教的总坛,如今已经吵开锅。 第40章 玄君秘典 天理教总坛。 大殿里一群身穿白色教服的男男女女吵作一团,直到一名黑色冕服的男子出现在大殿的宝座上,他轻轻冷哼一声,在众人耳中响起,竟如同雷霆炸裂。 教众们无论身具何等职位,此时都安静下来,朝着宝座上的男子跪下。 男子十分年轻,在冕服下的身躯充满一种神魔般的魅力,脸庞似完美的大理石雕像,一双眸子,深邃如渊,似一眼能够看穿人心。 他轻轻抬手,远处关闭的金石大门立时化为齑粉。 “恭贺教主神通大成。”此时教中机灵的长老、弟子已经反应过来,教主这次出关,怕是已经练成了玄君秘典残卷上的神通。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无疑拂平了教众们心中大部分的慌乱。 教主淡然道:“听到正道十大派将联手大举进攻我们,你们是不是很害怕。” 下面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教主看向右列的一名老者,平静道:“七长老,你来说说?” 七长老身形瘦削,听到教主的话,立时出列,只是宽松的教服掩盖不住他身躯的颤抖。 此时他感受到来自教主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压。 如神如魔,总归不是人。 七长老深深一拜道:“教主神威如海,我等……只盼望正道十大派早点来受死,好成就教主一统修行界的霸业。” 教主轻轻笑道:“当真。” 七长老冷汗直流,仍是硬着头皮道:“属下着实是这么想的,料来大家也一样。” 教主平淡道:“可我觉得你想的和大家不一样,在你心里,做正一道的长老好过做天理教的长老。” 他轻轻一句话,却让七长老神色苍白如纸,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其他长老弟子都看向七长老,有怜悯,有叹息,也有不信。 一名须发如戟的长老喝道:“七长老,你还不向陈情。” 七长老惨然一笑,道:“教主金口玉言,您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属下无可辩驳。” 教主冷笑道:“你以为我对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七长老默然道:“教主是日月,照耀一切。原某伏罪便是。” 他身体出现许多孔洞,有白光从里面冒出,刹那间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灵气波动,众人纷纷护住自身,待得烟尘落定,看到七长老已经成了一具千疮百孔的死尸。 众长老弟子轻轻一叹,七长老既然不自辩,看来是默认私通正道了。 教主应是早已掌握了七长老叛变的证据,在这时候降罪,自是为了提前排除内患。往细了想,说不定教主早已借七长老之手传出许多假情报。 教主心机如渊海啊。 教主瞧了七长老的死尸一眼,他道:“既然他已经认罪自尽,我就留他最后一点体面了,七长老的家人暂时圈禁起来,待得眼前大事过去,便令他们下山,永不许踏入修行界。” 众人只以为教主会对七长老株连九族,没想到居然还给七长老留了一份体面。 不过七长老在教中人缘甚好,且教外许多分舵,不乏有七长老的门人弟子,此时对七长老的亲朋故旧大清洗的话,没等正道攻山,天理教也要再乱上一阵。 教主此举,亦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也看出此次出关后,教主似乎没有以往那般残暴不仁。 莫非是教主玄君秘典突破的缘故。 玄君秘典和天魔功皆是天理教的镇教心法。跟天魔功只遗失了第十八重不同,玄君秘典残缺甚多。 原本共有七章,如今只剩下三章,而且这三章也不全。 若非其威力奇大,天魔功只传圣女,历代教主怕是早已将玄君秘典放弃。 正因其残缺,往往修炼玄君秘典的历代教主,性情总是随着深入修行秘典而变化,有时喜怒无常,有时穷凶恶极,也有时如得道高人,性情极不稳定。 这也体现出圣女的重要性。 圣女的天魔功能影响七情六欲,若是教主修炼玄君秘典,控制不住性情,甚至精神失常,圣女的天魔功便可以帮到教主,将其从疯狂的边缘拉扯回去。 长老弟子们暗自揣测教主的变化,同时向教主拜道:“教主圣德!” 教主扫视诸人,缓缓道:“正道十大派如果是两三家相善的门派联手而来,反倒是棘手。他十派齐至,大部分都原本有恩怨纠葛,人心不齐。届时跟本教交手,相互之间还得提防,十成的力气,使不出两三成来。你们只需要守好各处险隘的结界阵法即可,至于分散各处的分舵弟子,用不着急于召回。” 教众们纷纷拜服。 只是那须发如戟的长老不由问道:“教主,各派不乏高人,如果他们潜入总坛,又当如何?” 教主淡然道:“五长老确实想得周到,不过本座在总坛一日,就无人能潜入总坛。” 他说话间,一股神魔之威散布在山里每一个角落。 教众们见他威势如此,更无疑虑。 随后教主散去教众,让他们回到各自负责的关卡,准备迎接正道的到来。 待得教众散去,教主回到内殿,屏退左右。 待得确定周围空无一人后,他再也忍不住,口中吐出大块大块的黑血,落在冕服上,居然直接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好好一件华丽尊贵的冕服,立时报废掉。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镜子,里面出现一个影像,身着白衣,眉心有一点朱砂痣,五官模糊,瞧着教主悠悠道:“我感应到有一章玄君秘典正在金华城,不过这一章秘典似乎有些变化,以至于我只能感应到它大致的方位,而且它和我的感应越来越淡,再过一段时间,怕是我也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了。所以你现在派人去找还来得及,要是去晚了,只怕这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又会丢掉。” 教主冷笑道:“找到这一章玄君秘典,也只是暂时压下我的内伤吧。” “不错。” “你练功出了问题,即使当年的我也救不了,除非是佛祖太上,或者他化自在天魔主出手,否则你还是等死吧。你死了,我好再去找下一任主人,我反正岁月悠长,总能等到一位道心通明的修士将玄君秘典修炼成功,将我解脱。” “既然你活了那么久,为何此前也没遇到?”教主淡淡道。 “谁说我没遇到,只是那个人不需要练玄君秘典,而且我至今也想不通他练的什么心法。” “是谁?” “清风观主。” 第41章 燕赤霞的命 教主不由失神,好一会才道:“要不是长眉老儿和清风观主,人间的正道早该烟消云散。不,应当说本教就该是正道了。” 修行界也讲成王败寇。天理教虽然良莠不齐,正道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是天理教的教义源自天魔,使人及时行乐,跟如今正道修士成仙成佛,脱离欲界的宗旨背道而驰。 这是两种修行理念的碰撞。 终归是正道获胜,天理教才沦为魔道。 长眉老祖在世时,一剑横压当世,弄得天理教、巫师教等诸多魔道巨擘抬不起头,而清风观主虽然没有向魔道出手,可是作为天理教,深知秘辛,崂山派、龙虎山等等正道大派的崛起,跟清风观主大有干系。 而且天理教和清风观主还有一大过节,在数百年前,天理教第十三代教主衣正伦将玄君秘典练到前无古人的境界,那时正也是天理教风头最盛的时候,天理教攻伐龙虎山、崂山派也是衣教主在位时的事。 可是没人知晓,在攻打龙虎山之前,衣教主曾去过清风观。 在清风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人得知。 只是回来后,衣教主就郁郁不乐,不久后便决定攻打龙虎山,崂山,最终无功而返,没过多久,衣教主便坐化。 那是衣教主尚不到五十岁。 龙虎山的天师、崂山派的掌门自无伤到衣教主的本事。 因此天理教一直怀疑是清风观主重伤了衣教主,以至于这位魔道巨擘,如流星在修行界一闪而过。 他身为天理教教主,更在整理前代教主笔记时,发现衣教主留下的一句话。 “错了,全都错了。一见清风道成空!” 他相信前代教主亦发现了这句话,因此历代教主,都对清风观主又敬又畏,亦不敢去招惹清风观主,免得跟衣教主一般下场。 教主又看向镜子里的人影,接着道:“玄君,清风观主在人间呆了这么久,最近一次有音讯出没,还是四十年前,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成仙了?” “谁知道呢,你难道想打清风观的主意?即使清风观主成仙,他留下的福泽也轮不到你,正道各大派肯定盯着。”玄君冷呵呵道。 教主淡淡道:“当今之世,本座只畏惧观主,至于正道那些人物,也就武当的王老头还有龙虎山那老不死能被本座放在眼里,至于青城顾沧海之流,不足为道。” 他说话间,又大口吐血。 “这该死的伤势!” 镜子里传出一阵窃笑声。 教主一拳锤在镜子上,里面的人影早已消失。 镜子碎了一地。 教主忍住怒火,服下两颗丹药,盘膝运功,良久之后方才神色如常。他又袍袖一挥,一道黑气出来,正是已经死去的七长老的魂魄。 七长老的魂魄被黑袍笼罩,自教主鼻孔里飞出黑白二气,落在黑袍里,魂魄得以凝实。 “多谢教主再造之恩。”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七长老朝教主跪拜道。 教主平淡道:“这些年我让你给正一道做卧底,已经帮了本座许多。只是那些正道掌门个个都是人精,其中也不乏有擅长推演天机者,你现在被看穿的可能性很大,即使冒险传递出假消息,也可能被他们将计就计。而且你已经大限将至,本座便顺手将你解脱,如此一来,你的身份再难被正一道看穿。所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从此以后,你就作为我的灵使,继续在人间行走。现下我有一件紧要事让你去办,此事我也只信得过成为我灵使的你。” 灵使依托宿主的法力而存在,与宿主生死与共。 而且能保留意识和记忆,与鬼修类似,但无须修行。神通高低,全然在于宿主赐予的法力多寡。 七长老心知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否则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正一道肯定对他恨之入骨,他本来就无多少阳寿,死了也不可惜,但是家人肯定会受牵连。 人在修行界,许多事情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请教主吩咐。” “你去金华兰若寺找到圣女,让她帮我寻找玄君秘典另一份残卷下落,若是圣女有藏私之意,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领命,只是万一圣女知晓总坛即将被正道攻山的事,提前回来怎么办?而且顾沧海去金华的事,怕已经有圣女的心腹通知她了。” “无妨,我会另外传讯,让她暂留在金华府。至于玄君秘典的事,关系重大,更有许多细节,须得本座在你心灵中留下一道封印,直到见圣女时方可解开,届时你亲口告诉她。” 他又在七长老身上种下禁制,嘱咐妥当后,方才让七长老从密道下山。 随后他又吐了几口黑血,方才传出一道天魔讯,直往金华。 … … 燕赤霞听了徐清的吩咐,传信回青城山,随即又昏昏沉沉睡了一个白天。他醒来后,徐清早已经看完佛经,便对他道:“佛经是你借来的,我已经看完,便还给你。” 燕赤霞将佛经收好,他在院子里颇有些无所事事,问清楚宦娘想在即将挖好的池塘边上种上青竹后,就自告奋勇道:“我知道兰若寺有许多上品青竹,寺内的僧人都很好说话,我去要一些竹种回来,顺便将佛经还回去。” 宦娘好心道:“你刚受了伤,兰若寺在北郊,你现在出城去,万一遇到妖邪,怕是不好。” 燕赤霞洒然一笑,说道:“我向来是粗生粗养,虽然受了伤,不过睡了两觉,已经大好,只不过法力尚未恢复而已。何况兰若寺是佛庙,自也遇不到妖魔邪道。我去那里很安全。” 宦娘想到确实需要一些竹种,她看了下徐清,随后回道:“那你快去快回,你可不要想着回青城山,否则任你走多远,公子也能把你抓回来。” 其实让燕赤霞去兰若寺是徐清的主意。 他跟宦娘有心灵感应,一个眼神,宦娘就知道徐清同意燕赤霞去兰若寺。 徐清这是为燕赤霞好,这小子大伤未愈,若是呆在他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不小心晕过去。 薅羊毛,也是要薅之有度的。 燕赤霞道:“能在观主身边受教,乃是燕某的福气,宦娘姑娘,在下这就出门,取了竹种就回来。” 徐清瞧着燕赤霞离去,心想这小子跟兰若寺确实有缘分,只是不知将来还会不会遇到宁采臣和聂小倩。 他却不知燕赤霞这一去兰若寺,会又遇到欢欢。 这才是燕赤霞现在的命! 第42章 逝者如斯 燕赤霞前脚出了门,徐清后脚也出了门,不过他不出城。 他只走出五十丈,前面就是贯穿金华城的府河,杨柳依依,早有一清丽绝俗的女子在河边久久伫立着。 她似乎有感应,转过身看到徐清,惊讶道:“徐仙长,你是出来散步吗?” 徐清背着手一步步走进十四娘,淡淡笑道:“我看你一直不进来,所以特意出来找你。” 他在院子里收到了十四娘的情绪,所以知晓她就在附近。 十四娘拍了拍脑袋,道:“我真是傻,不管我进没进门,徐仙长肯定知晓我在附近的。” 徐清走到她身后的河边,望着前方起伏不定的河水,波光粼粼,他伸了伸懒腰道:“说吧,你有什么问题或者困难,要是举手之劳,我便帮了。” 十四娘看着徐清的背影融进夕阳中,心里有些遗憾,可惜她不擅长画画,否则可以将这一幕画进去。 徐清和夕阳融为一体,在辛十四娘眼中,暮色不再是暮色,而是一格可以永恒的画面。 似乎在徐仙长身上,她见不到什么岁月的痕迹。 如果非要说有,那便是徐仙长的眼睛,仿佛有说不尽的悲欢离合。 她失了一会神,徐清也不催促她。 过了一会,十四娘回过神,心下暗道惭愧,她道:“城里有一位阿婆,我经常送药给她。在我今天送药时,她过世了。我亲眼瞧着她断气,发现她死之前满是不舍。她其实是有儿女的,但是都不孝顺,即使她一直重病,也没来看她。我知道她眼中的不舍是对自己儿女的眷恋,所以我在想,为何她的儿女对她不好,但她为何还是放不下?从她身上,我感受到人世虽苦,却总有人至死不肯脱身。我很不明白。” 她说到这里,稍作迟疑,方继续道:“这个问题我想自己想明白,因为我觉得这对我成仙有帮助,可我又想知道徐仙长会给出什么答案,心里为此纠结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河边。” 徐清心里腹诽,他见到的这些修行界的异性,都怎么不太正常。 原以为小狐妖是来找他谈些风花雪月的事,竟是他一厢情愿。他当然对小狐妖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小狐妖的人身很漂亮,长得很仙气,试问谁不喜欢跟这样一位姑娘吟风弄月? 她把一个凡人的生死扯到了修行上,徐清怎么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要是说不知,有损他在小狐妖心中的形象。 好在徐清读了四十年道藏,谈玄论道倒也还凑合。 徐清瞧着眼前在夕阳下动人无比的河水,轻轻道:“十四娘,你无意识来到河边,其实是你内心知晓了答案所在。” 十四娘一怔,她走到徐清身旁,清幽的目光聚在河水上,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明悟,再看徐清,觉得眼前的徐仙长,似乎如流水一般,如天如道如法,却非天非道非法。 她再看河水,上面仿佛流淌着许多动人的道韵。 十四娘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却又不知道为何感动。 只是此前疑惑的问题,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呆呆站在河边,心神恍惚,不知所以,陷入修行人难得的顿悟中。 徐清并不知晓他引领十四娘进入了修行人梦寐以求的顿悟里,见她不回话,徐清轻轻道:“逝者如斯。” 他说这话时,一阵无形的波动荡漾开来。 金华城中里里外外的修行者都感受到一股大道波动,天地间似有道钟敲响,一瞬间天地元气脱离了修行者的掌控,欢快而自由。 葛府的葛员外也在此刻断气。 夕阳的余晖亦在徐清这一句话下彻底消失。 一切终将消逝,黑夜最终来临。 燕赤霞凭借刚刚恢复的法力,御剑飞行,忽然间一股无形的大道波动夺走了他对天地元气的掌控,飞剑再难御空而行,往下栽落。 燕赤霞惊慌之间,运功想将飞剑吸回手中。 只是飞剑掉落得太快,而且也失去了跟他的感应,导致燕赤霞根本没法将飞剑吸回。 他身子不住下落,燕赤霞心生绝望,难道他要成为第一个被摔死的剑仙? 早知道就不该出城。 树妖正出得兰若寺,驾驭妖风,往城里去。它速度倒是不快,因为它想等到天彻底暗下去才动手。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做坏事一定要等到天黑,才好动手。 反正它手下那些亡命之徒所化的恶鬼是这样说的。 其实它此前还没干过恶事呢。 怎么干坏事,都是手下的恶鬼告知它的。 忽然间一股无形的大道波动夺取了它对天地元气的控制。 虽然驾风而行是妖鬼天生就会的神通,此刻神通也全然无用。 还好树妖姥姥飞得不高。 当然它现在不是本体,即使摔下来,也应该没啥大事。 轻灵的魂体飘飘然落下,树妖虽无大碍,却有些胆战心惊,今天不适宜出门。要不改天再去去葛府拘魂? 它正心颤时,忽然一把飞剑从天而降。 树妖的魂体好似一朵黑云,飞剑从边上擦下来。 “不会吧,我刚从兰若寺出来,就被高人盯上了?”它心生绝望。 飞剑太快,径自割了它一片魂体。 树妖生出剧烈至极的疼痛感。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砸落在它身上。 轰轰轰! 树妖强忍着疼痛钻进土地里,都无暇回顾砸中它的又是什么法宝。 数里地外,树妖钻出土,化作鬼脸,面上全是后怕。 还好失去对元气的控制也不过是片刻的事,否则它最后都没机会钻进土里。不知是何方高人,居然刹那间夺走了它对周围天地元气的控制。 只是它最后又能恢复神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只是警告? “兰若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今后要干坏事还是让别的小鬼去。”树妖化作一溜青烟,往兰若寺外的乱坟岗奔去。 燕赤霞本以为自己要摔死,可是最后却砸在一团冰冰凉凉的柔软事物上,得以捡回一条命。 他终于又恢复了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只是发现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飞剑插进大地时留下的孔洞。 他想抽出飞剑,可是实在进去得太深了,而他如今法力不多,一时间竟将飞剑吸不出来。 燕赤霞只好将孔洞掩盖住,看来得等过段时间,法力恢复后,再来取剑。 还好兰若寺不远了。 第43章 送上门的妖女 燕赤霞大步赶往兰若寺,没多久就到了寺中。他将佛经交给知客僧,又说想弄些寺内的竹种。 知客僧有些犹豫,燕赤霞就给了一点银子。 于是知客僧让他去客舍边的竹林弄,但是不能进佛堂和客舍,因为最近里面住着一位身份尊贵的女香客。 住持特意吩咐他们,莫要去打扰她。 燕赤霞自然允诺。 他到了竹林前,月光下,竹影婆娑。 一股清宁禅定之气扑面而来。 燕赤霞心想,兰若寺以这一边最为清宁自在,却拿来做客舍,足见寺内僧人襟怀宽广。 可没了飞剑,他要挖取壮实的竹鞭却没了趁手的工具。 看来只得用手。 燕赤霞撸起袖子,忽地闻到一股清丽淡雅的香气。 他回头一望,竟是一名容貌甚美的女子。 比观主的侍女宦娘姑娘也不逊色。 女子正是欢欢。 她没想到燕赤霞竟能找到这里来。看来兰若寺这秘密据点已经被正道发现,不能继续使用了。 燕赤霞是她的手下败将,欢欢惊讶过后,倒是不太畏惧。 此前她被徐清琴音所创,但是隐隐然间魔功居然有破而后立的架势。如今法力虽非鼎盛,但魔功比诸原来,却能多一点从前未有的精妙变化。 燕赤霞即使服用秘药,一夜之间伤势尽复,仍不会是她对手。 只是教中密信顾沧海已经在赶来金华的路上,难不成已经到了,可是以顾沧海的身份,不至于藏头露尾。 欢欢魔功散开,也没发现有其他人在一旁窥伺。 她断定只有燕赤霞一人。 只是不知燕赤霞此时找上门,究竟有何用意。 按理说,他该等顾沧海到了再寻她麻烦。 欢欢想不透这个道理,干脆先把燕赤霞制住再说。 只是她没想到,她刚一现身,就被燕赤霞发现。 她略作思忖,便即明白,她伤势仍在,魔功没能收放自如,将她气息隐藏住,适才思量了一会,终归让燕赤霞察觉出异常。 欢欢正要动手,燕赤霞忽地对她一礼道:“蜀中燕赤霞见过小姐,来之前已经有寺内的小师父告知我,这里住着一位贵客,料来便是小姐吧。你放心,我只是来取一些竹种,马上就离开。” 欢欢刚聚起的魔功散开,心想:“原来他不是为我而来。只是这人昨天才被我重伤,不好好修养,居然跑来兰若寺挖竹种,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想到正道在金华城似有要事,燕赤霞所为,或许跟此有关。 她又想起适才那大道波动,令她有片刻失去了对周身天地元气的掌控。且昨日以琴声破她魔功的人,怕是比教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华城里,看来当真蕴藏着天大的秘密。 只是教主又传讯给她,让她暂时不要妄动。她究竟要不要把握这个机会呢? 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时机稍纵即逝。 欢欢心如电闪,对燕赤霞轻轻点头,随即往佛堂回转。 她没有说话,自是怕燕赤霞认出她的声音。 至于昨日,她跟燕赤霞斗法时,尚未受伤,魔功运转下,自是没有气息泄露出去,燕赤霞自是认不出她刚泄露的气息。 燕赤霞见对方默许,便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挖好竹种,随后打算离去,忽地想起,还是得向那位姑娘告辞,免得人家一直以为他没走。毕竟是女儿家,知晓附近有一个男子在,总归难以放心。 燕赤霞于是提着竹种走到佛堂外,看见欢欢正自礼佛。 他拱手道:“小姐,燕某告辞了。” 欢欢回身,向他轻轻点头。 燕赤霞松了口气,便即离开。 他走出兰若寺,将竹种藏进芥子戒中。这东西也就半个堂屋的空间,饶是如此,在修行界也十分珍贵。 青城派拥有此物的人不超过十个。 他这个还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说起来,开辟一方空间作为储物之用的妙术,还是源自天魔。 因为域外天魔最擅长空间类的神通。 最初制作芥子戒这类宝物的修士正是从天魔身上得了启发。 燕赤霞并不知晓,欢欢正尾随他。 因为魔功尚未完全恢复,欢欢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过她见燕赤霞没有御剑乘风,倒也松了一口气,如此她更不容易暴露。 燕赤霞急着带竹种回城,肯定有天大事情要办。 兴许这正是欢欢揭破谜题的机会。 她心想这个秘密,怕是跟成仙有关,否则正道不至于如此紧张,那位琴声伤她的高人也不会出现在金华城。 天魔功最高境界是化身高等天魔,但道魔一体,她破悉这个秘密,对她修行大有帮助。 欢欢跟着燕赤霞进城。 虽然已经闭了城门,燕赤霞仍是凭借身手,翻越了城墙。 欢欢跟上去,亦毫不费力。 进了城,没多久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外。 欢欢听得有人弹琴高歌道:“自来凡情炙热易成殇,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余音袅袅,仙气飘飘。 “好词!”欢欢暗自一赞。 “温公子,唱的真是绝妙好词,我辈修道人风采都在其中哩。”燕赤霞拍手赞道。 “词是先生做的,自然是极好的。” “难怪,不知观主在哪?” “山神庙的十四娘正自顿悟,先生在旁边守着,我过去看时,先生就教了我这首词,让我回来练练。” “顿悟?真是太令人羡慕了。”饶是燕赤霞心胸开阔,此时听到有人进入顿悟之境,也不禁有些泛酸。 “宦娘姐姐耳目通明,说是先生一句话后,十四娘便顿悟了。哎,先生对我说过许多话,可惜我太愚钝,竟一次顿悟都没有。” “修行者总有厚积薄发的时候,温兄有幸跟随观主,不必气馁。”燕赤霞劝慰道。 他随即放下竹种,对宦娘道:“姑娘,我取回竹种了。” 院子外暗自偷听的欢欢心中惊骇莫名,他们口中的先生、观主,到底是谁? 只听这描述,便知是极为厉害可怖的人物。 欢欢一时间有种误入虎穴的感觉。 走还是不走。 “十四娘也已经出定。今夜星月漫天,清风入怀,咱们出城到山神庙去喝酒如何?” 十四娘醒来后,徐清收到一股妙不可言的法力,着实欢喜。趁着月色,他更是起了兴致,正好几个人一起去山神庙喝喝酒,尝一尝十四娘的厨艺。 反正还有温玉春当工具人在旁边奏乐,可助酒兴。 届时山野清风,美酒佳肴,明月入怀,仙家之乐,无过于此。 欢欢听到这几乎令她梦魇的声音,暗道一声“苦也”。 她心中叫苦时,徐清亦收到来自欢欢的法力。 徐清朝欢欢藏匿地看去,淡淡一笑道:“姑娘是昨日还没听够在下的琴声吗?” 这妖女居然还赶着送上门。 欢欢听到这句话,仿佛被雷霆劈中,浑身木然。 只是心中对燕赤霞满是恨意,好你个浓眉大眼的燕赤霞,居然装傻充愣,故意引本圣女来此虎狼之地。 她当真该听教主的话,不该有任何轻举妄动。 第44章 自作自受 欢欢知晓对方厉害,熄了逃跑的心思,自院墙脚下的阴影走出。 燕赤霞听到徐清的话,心中一惊,连忙走出院门,看到欢欢,他不可置信道:“是你。” 欢欢对燕赤霞勉强一笑,随即向徐清道了个万福,楚楚可怜道:“前辈的神通太过厉害,折腾得奴家一宿都没睡好。这一个白日,伤势更是不轻反重。奴家唯恐一身修为不保,别无他法,见得燕道友出现在兰若寺,心想前辈昨日或许是为他出头,便跟着他来碰碰运气。万幸,前辈果然在此。还请前辈大发慈悲,医好奴家。奴家往后当牛做马报答前辈的恩情。” 她谎话张口就来,催动魔功,脸上憔悴得不成样子,泪水也在眼眶里打滚,随时要掉落。 徐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欢欢心头发虚,只觉得徐清将她浑身上下看得通透,没有一丝丝秘密可以隐藏。而且她本能生出一股畏惧,似无休止。 这一下子,她当真感到伤势发作,浑身精力快速流逝。 原本只是装得柔弱可怜,现今感觉被徐清盯着,身上精力竟潺潺流走,没多久,就感到抬一根手指都费劲。 她自是认为是徐清暗施惩戒,可是对方使得神通,她竟一点感觉不到。 天魔功练到最高境界,也不能无声无息间隔空吸取旁人精气。 她觉得徐清施展的神通,比她天魔功还像魔功。 到底谁才是魔头? 燕赤霞此时明了对方身份,听得对方狡辩,他连忙道:“我在兰若寺见她时,她还好好的。此女乃是心怀鬼胎,故意装成这样。” 欢欢不由气急,心中骂道:“枉你还自诩正道,居然都不给一个弱女子活路。” 只是她如今着实虚弱的紧,她越虚弱,越是对徐清恐惧,越恐惧,越是觉得虚弱。到最后,又觉得身子飘飘然,似乎体内一起不好的东西也一并随着精气流走。 她居然还产生了一丝快感。 她精通天魔功,知晓她很可能是产生了幻觉,再如此下去,说不得功力尽失。作为魔道圣女,失去修为的下场,比死还可怕。 欢欢瞧着徐清,眼中迷离,不禁哀求道:“前辈,请你收了神通。” 她额头满是冷汗,本来就穿得清凉,此时衣衫都湿透。 燕赤霞觉得她是装的。 徐清知晓她不是。 只是他很奇怪,欢欢跟别的修士真不一样。 他往常吸收别的修士情绪法力时,并不会造成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简而言之,那就是欢欢更容易被徐清影响情绪。 按理说,这妖女修行不差,魔道即使没有道门那样看重心境的修炼,可是欢欢也不该差劲成这样。 这一点引起徐清的注意。 难不成他这能力,竟跟魔道还大有关联? 也不对,之前血僧就没有给他欢欢的感觉,当然可能是血僧一照面就落荒而逃,来不及让徐清把握更多信息。 既然欢欢如此特殊,徐清自不想现在就将她废掉。 他淡然道:“你找一个让我放过你的理由。” 徐仙人也是有脾气的,岂能人家求饶就将她放过去! 放过欢欢的理由徐清懒得编,直接让欢欢自己来。 反正为人鱼肉的又不是徐清。 欢欢心里一松,又叹口气,天下的男子都是口是心非。“你这样说,肯定是有打算放过我了。” “关键时刻,还是本姑娘的美貌起了作用!” 只是这理由还是得好好编。 反正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说谎,欢欢已经是此道高手。 她见徐清有意放过她,心情一松,不再畏惧,精力的流失也止住了。欢欢当然以为是徐清收了神通,心下更是大定。 她先前听到燕赤霞说了一句观主什么的,心中灵光一闪。 这人修为深不可测,怕是离成仙都不远。 如此人物,朝思暮想的事自也是渡劫成仙。 欢欢略作迟疑后,神色沉重起来,似心不甘情不愿道:“前辈,我知晓一桩有关成仙的秘密。” 燕赤霞冷冷一笑。 欢欢心里只想给燕赤霞刺个千八百剑。 青城派的臭道士,都惯会阴阳怪气。 宦娘早出来,在一旁暗笑,居然在公子面前讲成仙。 十四娘本来是漫不经心地看热闹,一听“成仙”,眼睛都忍不住亮起来,开始凝神细听。 温玉春将信将疑,人间还能有人比先生更懂如何成仙? 欢欢自是观察到这些人神色,她不明白这些人反应怎地如此奇怪。 也就徐清旁边的狐妖正常一些。 她见对方一身清灵之气,心知这清丽脱俗的小狐妖定是辛十四娘。 “老怪物还是好色的,怕还是口味奇特,喜欢异类。不过我出身魔道,估计也能引起他猎奇的心理。”欢欢心中大定,觉得徐清肯定是看上了她的美色。 她见徐清不回,继续说道:“正道十大派的祖师个个都飞升成仙,就和这秘密有关。因为他们都认识清风观主,且门中心法,多也受过清风观主的指点。可以说清风观主应当是掌握了成仙的秘密。 如果前辈想得道飞升,可以去一趟清风观。根据我们天理教掌握的消息,清风观主已经四十年未现身人间,当已经破空而去。但他肯定在清风观留下一些有关得道飞升的线索。以前辈之能,找到并不难。 前辈若是不信奴家的话,可以问你身边青城派的小子。” 她的话大半是真的。正道十大派跟清风观主的关系,正魔两道知晓此事的人很少。 不过燕赤霞作为青城派的嫡传,应该会有些了解,但也不会知晓太多。 欢欢也不信燕赤霞敢对着徐清撒谎。 燕赤霞听后,笑得前俯后仰。 欢欢怒道:“难道我说错了,莫非你还想在前辈面前掩盖此事。” 燕赤霞便止住笑声,对着欢欢冷呵呵道:“你可知你口中的前辈到底是谁?” 欢欢向徐清一脸惭愧道:“奴家见识短浅,着实认不得前辈,否则哪里还敢来招惹你。” 燕赤霞淡淡道:“你口中的前辈,正是观主。” “我当然知道你叫前辈观主,难不成还是你们松风观的观主?”欢欢反驳一句,随即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心中一道闪电划过。 欢欢娇躯一颤,看向徐清不可置信道:“你是清风观主?” 燕赤霞冷笑一声,道:“你总算猜对了。” 欢欢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真是自作自受啊。 她惶恐得无以复加,只觉一瞬间精气狂泄,竟而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前,竟生出一丝欣喜。 晕得好。 总算不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了! 第45章 视红尘如游戏 燕赤霞对魔道中人十分戒备,走到欢欢身边,握紧拳头,敲了敲欢欢脑门,发出闷响。 欢欢没有反应。 他随即朝徐清抱拳道:“观主,这妖女看来是真的晕过去了。” 温玉春弱弱地插了句嘴道:“燕兄,你拳头可是使足力气,她就算没昏倒现在也该昏倒了。” 燕赤霞没来由心里一虚道:“不至于吧,她可是魔道妖女,没那么脆弱,而且我真没使劲。” 十四娘指着欢欢脸蛋,大家都是修行人,夜能视物,只见欢欢脑门青了一大块。 燕赤霞讷讷道:“宦娘姑娘,我去院子里种竹子。” 宦娘抿嘴一笑,道:“去吧。” 燕赤霞如蒙大赦,赶紧溜走。要是跟欢欢正面对决,他使出什么本事击伤对方都心无负累。 只是对方已经晕倒,他将她弄成这样,未免有点仗势欺人。 燕赤霞心里足足惭愧了半刻钟。 宦娘又向徐清惆怅道:“家里床只一张,看来只能让她睡公子的床。” 她看不出留着欢欢有什么好处,想来真是公子看上人家姿色了,否则何必将欢欢弄晕。 作为公子的大丫鬟,她有义务帮公子排忧解难。好让别人知道,可不是公子好色,只是家里床位着紧,唯有让这妖女睡公子的床。 这也是公子豁然大度的体现,哪怕是妖女,也肯给对方改过自新的机会,不会轻易了结对方。 温玉春连忙道:“我家里还有空床位。” 怎么能委屈先生! 宦娘瞪了温玉春一眼。 温玉春莫名其妙,不知怎么惹宦娘不高兴了。他赶紧赔笑。 宦娘懒得搭理这个榆木疙瘩,看着徐清,等公子吩咐她拖人。 徐清尚未开口,十四娘道:“徐仙长还去山神庙吗?” 温玉春豁然开朗,他倒是忘了,先生说过要去山神庙,今晚自不会在家留宿,让这妖女睡一睡也不打紧。 说不定先生的床还有道禁,可以让妖女醒来没法逃走。 其实他家也只两张床,如果欢欢要来,他就得跟燕赤霞同榻而眠。好在都是男子,勉强也能接受。 他是万万不能跟女子睡一张床的,这会坏了修行。 徐清轻轻一笑道:“怕是不成了。” 只见前面街道有一人身披城隍服饰,骑着红缨大马,身后有一判官,再往后有许多随从。 这阵势像是大官出行,排场极大。 而他们个个都若隐若现,仔细看去,都还有些身形透明。 他们都不是人! 温玉春已经去过葛府好几次,认得当头的大官是葛员外,只是不复此前的病弱模样,中气十足。 他心里又惊又喜道:“看来葛老爷功行圆满,终于完了劫数,当上府城隍。” 他喜欢葛府的小姐,对于葛老爷成神的事,自是为之高兴。 不过他前几日去葛府,葛员外身后的判官都说还不到脱劫的时候,没想到他就今日没去,葛员外便脱劫成神。 终归是没见到先生给的字帖起了什么神效。 随着葛员外一行人靠近,温玉春觉得整条街道都生出奇妙的变化,好似不再为阳间地界,他所见所闻,都不是普通生人能感受到。 骑着红缨大马的葛员外到了一百步外,忽地下马,将官帽脱掉,让后面的鬼仆捧着。 朱判官也跟着下马脱帽,捧着一个青瓷坛。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徐清近前。 “多谢上仙成全葛某功果,今后金华府内,只消葛某力所能及的事,一定为上仙效劳。”葛员外浑身都罩着一层神性光辉,到了徐清近前,却又黯淡下来。 徐清从他身上收获到一股醇正的法力,心知这葛员外确实当得起一位聪明正直的城隍。 人家现在是金华城修行界最大的地头蛇,徐清当然乐意结交,何况他还要去府城隍的藏书室一观。 徐清微笑道:“恭喜道友,在下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真正成就道友的,还是道友自己。” 葛城隍听了这话,只感大有玄机。 他随即明悟,这是徐上仙提醒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道理,虽然过了城隍这一劫,往后还有许多劫数要过,可不能事事依靠外力。 果真是得道高人,指出他如今的症结所在。 葛城隍道:“上仙所言甚是,小神此行是来请上仙到城隍府吃些薄酒,顺便将城隍府藏书室的钥匙交给上仙,还请上仙务必赏光。” 徐清笑着对十四娘道:“看来不用你亲自下厨,正好你修行也刚刚突破,一起去庆祝一番。” 十四娘道:“好。” 她本不爱热闹,只是徐仙长既然这样说,去一趟城隍府也没什么。 主要是跟在徐仙长身边,她觉得修行变容易好多,成仙也不是那么虚无缥缈了。小狐妖的心思就是如此简单,一切都是为了成仙。 等她成了仙,便想办法让九儿也跟随在徐仙长身边,如此一来,九儿也是有机会成仙的。 至于爹爹,哎,家里只有她知道,爹爹已经断了仙途。 徐清又对宦娘道:“你就留在家看着她。” 他说话间,指向倒地的欢欢。 宦娘微微一笑,果然是她最知公子心意。 “诺。”宦娘随即将欢欢扛起,进了院子。徐清知晓宦娘想歪了,不过懒得解释。时间会证明,他还是喜欢正常的人族女子! 徐清接着看向温玉春。 温玉春大为感动,看来先生打算带他一起。 徐清接下来的话,没有让温玉春失望。 “玉春,你跟我一起去吧。” 徐清还是需要温玉春当一个工具人在旁边奏乐的。城隍府的酒宴,纵使有乐师,怕也很难赶上现在的小温了。 “记得把琴带上,到时候让大家见识下你的琴艺。” 徐清还补了一句,稍作暗示。反正温玉春喜欢葛城隍的女儿,到时候肯定十分卖力,一切为了酒宴的气氛嘛。 温玉春也明白先生的言下之意,知晓是给他在葛城隍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想的更长远,葛小姐的父亲成了神,说不定葛小姐也可以随之踏入修行界,数十年后,他还能跟葛小姐结下良缘。 等徐清说完话,朱判官将青瓷捧到徐清眼前,他道:“此物还请上仙收下。” 徐清见青瓷里像是装着符水。 他心中一动,“看来跟我那字帖有关。” 徐清点头,叫老木鱼将青瓷收走,对着朱判官微笑道:“待会在酒宴上,还请朱判官说说我那字帖如何降魔的。” 朱判官一奇道:“神帖是上仙所书,上仙怎么会不知晓它是如何降魔的?” 徐清淡笑道:“字是因缘际会而成,至于开花结果,那是朱判官和葛城隍的事,跟我无关。” 他道藏不是白读的,近来也知道这些修行人喜欢猜玄机,打哑谜。 朱判官肯定会理解成徐清事前不知,乃是为了不沾因果。 朱判官果然如徐清所料,拜服道:“上仙视红尘如游戏,脱障解孽,不沾因果,当真比我等高明太多。” 徐清淡笑不语,跟这些修行人就不能正常说话! 其实他曾经也是个诚实君子,现在这样,都是被逼的啊。 随后一行人去往城隍府。 那是金华城内的阴间地界,辉煌壮丽,出乎徐清预计。 第46章 无遮 一行人入内,到了大厅,各自落座。 厅里早已撤掉主位。这是葛城隍的安排。 徐清还看见了李傀儡。 不过对方向他见礼后,没有过来叙话,而是到了大门招呼客人。今夜是葛城隍成神的盛宴,贵客只徐清一人,却还有不少其他客人。 朱判官坐在徐清旁边,他道:“阴间的城隍府是第一任金华城隍修建的,当时神道方兴,不得不以辉煌壮丽的宫宇来显示神道的实力。” 徐清洒然一笑,说道:“朱判官不必对我解释这些。” 朱判官心下松了一口气,徐清言下之意自是他今后不会随意干涉府城隍的事。 金华城有徐清这么一座大山,既是他们的幸事,也是不幸。 幸事在于往后难有大妖魔在金华城兴风作浪,不幸在于,头顶一座大山,任谁都难以爽利。 好在徐清此前表明他不沾因果的行事风格,现今又暗示他不会随意过问城隍的事,如此一来,令朱判官心底放松之余,对徐清更颇有些感激。 神道仙道同存世间是有原因的,仙道出尘脱俗,跟神道深入红尘各不干涉,纵有交集,也是因缘际会,两者有时候也会相辅相成。 如修道人了结因果,有时候也会需要神道的帮助。 朱判官心知徐清帮助他们,怕不只是为了藏书室,将来或有徐清不想沾惹的红尘纷扰,需要他们帮徐清排解。 过了一会,有一名鬼仆拿来一把钥匙,朱判官将钥匙递给徐清,道:“藏书室在后院,上仙随时可以去。” 徐清向朱判官点点头,接过钥匙,又对十四娘道:“喜欢看书吗?” 十四娘道:“喜欢。” 徐清又道:“九儿呢?” 十四娘摇头道:“她不喜欢。”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你回去后告诉她,我请她有空来城隍府看书。” 十四娘一阵愕然,她还以为徐清会邀请她一起看书。 她道:“九儿肯定不高兴来看书的。” 徐清微微一笑道:“你传达好我的意思给她就成。” 他心想:“其实我也不喜欢,因此总不能让我一个人不快乐吧。” 他看了四十年道藏,那是因为无聊。 谁喜欢看书啊,除非是闲书! 十四娘奇怪道:“徐仙长,你以前都不勉强我喝酒的,为何要勉强九儿看书?” 徐清轻悠悠道:“我不勉强你喝酒,因为喝酒是不好的,难道读书不好吗?帮助人向好的方向转变,这也是行善积德。更是做人的道理。” 十四娘又问道:“我想成仙,不用做人。” 旁边朱判官笑道:“道友这就不知了,仙字半边还有一个‘人’。你们异类修行,不也是先得人身,再成仙道吗?” 十四娘恍然大悟道:“原来成仙之前得先做人。我以前疏忽了这一点。” 她站起身,朝徐清深深一拜。 旁人送她金山银山,她都不会稀罕,可若是对修行有好处,她会感激到肺腑里。只是她又未免忧愁,她在修行上,欠徐仙长太多,将来可怎么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清轻笑道:“我也就随便说说而已。” 他又看向朱判官道:“字帖的事,我还等着朱判官赐教呢。” 朱判官忙道不敢,随后道:“郡君交游广阔,不知从哪里请来一只百年修行的厉鬼,变作一个老妇倒在葛府门前。夫人想着行善积德是好事,就做主将她带回家。也是夫人这举动,引狼入室。待得城隍大人闭气时,那老妇想要破门而入,结果被上仙的字帖放出毫光定住,现出一只面容丑陋的恶鬼,毫光不断消磨恶鬼的阴气,不多时就只剩得一张人皮。 后来那字帖无风自燃,变作一团凝而不散的符水。原来这厉鬼作恶多端,干过许多坏事,除了它自然有功德。符水有功德和上仙的神圣之力,自是非比寻常。城隍大人说,上仙已经帮他渡过劫,再留下如此神物,那就是他太过贪心了,因此才命小神用青瓷装了符水还给上仙。”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其实小神略懂卜卦之术,算得城隍大人还有一劫,不知为何,另一劫无端消了。” 徐清淡然一笑道:“看来是城隍他素日行善积德,以至于另一劫自行消解。” 朱判官道:“或是如此吧。” 徐清点头,心想回去看来得研究一下那符水,看看有什么用。 两人说话间,大厅里66续续进来一些修士和鬼神,修士都是一些小修士,鬼神大都是土地神之类,神力甚低。 待得宾客大致到齐,温玉春开始弹琴,清音袅袅,随后有舞女进来,也不知仓促之间,葛城隍哪里寻来这些鬼女的。 鬼女舞姿曼妙,身子轻灵,能做出许多活人做不出的动作,撩人心弦。 葛城隍似乎乐在其中,不停向众人劝酒。 十四娘出于礼貌倒是浅尝了半口。 而葛城隍数次相劝李傀儡,李傀儡都滴酒未沾,神情郁郁。 葛城隍似乎因此有些不悦,待得一段琴声低落,葛城隍问李傀儡道:“三郎,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为何如此郁郁?” 李傀儡轻轻一叹,看着葛城隍道:“葛大哥你变了,往常你虽然也享乐,却不会向现在这样忘乎所以。神道亦是修行道,修行者当谨守自身,不轻易陷入情欲。何况今天是你当城隍的第一天,你更应该将精力放在如何做一个好城隍上,起到一个好的开头。这酒宴,却也当从简才是。” 葛城隍神色一沉,说道:“我为人时,富甲一方,却忧劳一生,现今得了帝君神眷,坐上城隍之位,享受一二有何不可。” 他和李傀儡争论,大厅气氛凝重,温玉春不由止住琴声,舞女们面面相觑,不敢继续跳下去。 葛城隍见状,又举杯一饮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城隍神威发作,舞女们不敢不听,继续起舞。 温玉春亦只好继续弹琴。 李傀儡道:“葛大哥,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拂袖离去。 十四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向徐清传音道:“徐仙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瞧着很奇怪。” 徐清笑了一笑,道:“待会告诉你。” 他看得出葛城隍乃是故意如此,装作得意忘形,好蒙蔽郡君,令其放松对葛城隍的警惕。 同时今日大张旗鼓举行酒宴,也是告知金华城修行界,金华有新城隍了。 成神之后,葛城隍显然智慧通明许多。 … … 薛府,郡君邀请附近三山四水的修士、异类、神灵参加酒宴。这酒宴又叫做无遮会,须得在修行界有一定地位,才能参加。 其中美妙,每令亲历者神魂颠倒,留恋不已。 第47章 毒计 无遮会本是佛家交流经意,无所保留,无所遮拦的法会。但在薛府又有新的含义。 大厅里,灯火通明如昼。灯油来自海里神鲸的油脂,点燃之后,带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有催情的效果。 参与无遮会的人可以在此尽情放纵自己的欲望,无所保留,无所遮拦地做真实的自己。 郡君没有在厅里,而是在隔壁,作为举办无遮会的主人,她并不出现在其中,今夜参与无遮会的贵客们,可以在大厅里尽情恣意。 厅内,一名书生肆意地将手伸进衣衫掩盖的汹涌波涛中,在外面他是教书的先生,在学子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 在这里,他可以尽情释放自己,将平素压抑的欲望发泄出来。 在场的女子服饰各不相同,从服饰中也可以看出她们的身份。无遮不是没有衣服,而是在这里干任何事,不受阻拦。 突破道德的拘束,解放生灵的天性。 女子们有贵妇,有闺阁千金,亦有刚化形的妖类,或是有修行的道姑,女尼,甚至还有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以及容貌相近的母女,她们或是被迫,或是自愿,或是一开始不情愿,最后又沉沦于无遮会当中。 在外面她们是一个面孔,在无遮会又是另一个面孔。 白山君冷淡地瞧着眼前,没有加入其中。 这种层次的享乐对他而言,已经有些低级,甚至还不如享受心肝的美妙滋味。他觉得自己跟这里面的人格格不入,所以走了出去。 他看到郡君正跟一名鬼仆交谈,过了一会,郡君满脸铁青着,又看见白山君,于是朝他走来。 “白道友,你请的那个树妖根本没去葛府。”郡君质问道。 白山君略感意外,随即一笑道:“它没去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它即使去了,想必也不会如郡君所愿。这件事失败的原因不在我这里。” 郡君阴郁地看了白山君一眼,淡淡道:“就算你说的对,但白道友你也没有对这件事尽心尽力。” 白山君叹了一口气道:“毕竟我遇到了意外,而且这件事郡君难道没有责任吗?若非你下辖的狐妖伤到本君,我早已帮你拘魂归来。” 郡君道:“你说的事我至今不敢相信。十四娘那小妮子确实有点道行,却还不至于是你的对手。如果你说是那个姓徐的道士出手,我还想得通,偏偏你说他从头到尾都没出手。” 白山君听到“姓徐的道士”,不禁神情有些狰狞,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说道:“他没出手,但我已经明白此人的可怕。而且我还有一件重要东西落在他手上。如果是别人拿到它,任凭多厉害,我都会喜不自禁,唯独落在此人手里,我寝食难安。 何况若是不出意料的话,郡君这回失败的缘由也在于他。” 郡君淡淡道:“你是说树妖没有出现在葛府,乃是姓徐的出手?” 白山君微笑道:“到了现在,郡君还不肯说实话吗?我来你府上时,知晓你府里藏了一只有百年道行的厉鬼,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今天它却不在,想必你还是信不过我,派它去葛府。只是仍旧失败了。” 郡君没有否认,冷厉的眸子盯着白山君道:“那你怎么断定是徐道士出手?” 白山君淡然道:“此事显而易见。金华城方圆数百里的神通者,但凡有些道行,都要买你的面子,凭那姓朱的判官,哪有本事收服你派去的厉鬼。唯有姓徐的道士既有能力也不用在乎郡君的面子。 退一万步,即使不是他,出手的人也肯定和姓徐的大有关联。他短短时间内能令辛十四娘那小狐脱胎换骨,再培养出一位厉害的修士,自是不稀奇。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倒是有一句良言相告。” 他说到最后,闭住了嘴。 郡君道:“有话就说。” 白山君淡淡一笑道:“那就是向人家磕头认罪,祈祷人家吃软不吃硬。” 郡君冷声道:“你不必激我,老妇的骨头还没这么软。而且我实话告诉你,此事进行到现在,已经引起泰山中某一位大人物的关注,祂授意老妇,金华的府城隍,谁都可以做,但绝不能是帝君任命的人。” 白山君暗自一惊,原来此事已经牵涉到泰山上众神的暗自角力。修行界的末法时代,不代表神道也会立即衰微,反而神道很可能借由末法时的人道洪流,兴盛一段时间,攀上一个新的顶峰。 在泰山,帝君并非一家独大,想来已经有神祇对帝君操纵生死轮回的权柄生出觊觎之心。 府城隍已经是有一定地位的正神。帝君莫非也是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方才选上一个毫无派系背景的本地善人坐上城隍之位。 白山君明白郡君说出这话,乃是将他深深拉进这个漩涡,再也没有摆脱的机会。 那种大人物,一根手指都可以碾死他。 白山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十分阴毒,道:“郡君话说到这份上,咱们也不用想着退路了。而且本君对徐道士同样恨之入骨,他取走本君的宝物,更让本君不得安枕。因此此人必须得除去。” 郡君缓缓道:“白道友能下定决心就好,那人绝非出自名门正派,应该是隐世多年的散修,只是得了机缘,证得一些奇妙的神通而已。 而且据我调查,此人至今未曾施展出很具破坏力的道法,我怀疑他根本施展不出来真正的大神通,一直以来都在虚张声势。至于辛十四娘的突飞猛进,那也是她本身有成仙的资质,积蓄的潜力,被徐道士用某种方式点化出来而已。 如果我们动了真格,我相信姓徐的,一定吃不了兜着走。要知道,无遮会中的这些人,都欠着我的人情,很愿意为我出手一次。我不信姓徐的道士,能挑翻大半个金华修行界。” 白山君见郡君神情狠辣,知晓这老妇已经动了杀心。当然这也是她背后那位大人物给了她底气。 郡君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有机会,肯定要不让徐道士落得好。 这正中白山君的下怀。 但他对徐清仍是摸不清底细,且失了那件事物,如今又被十四娘伤到,底气不那么足,因此想要更稳妥一点,而且他还要给十四娘一个苦头吃。 “其实郡君要对付姓徐的,根本不用亲自出面,暂时也劳烦不到无遮会的道友们。我有一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他。”白山君从容一笑道。 郡君似是不信,道:“你且说来听听。” 白山君悠悠道:“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都受郡君差遣,既然如此,郡君何不做主,令辛家老狐将辛十四娘嫁给黑山老祖?此事可以先告知老祖,辛家若是不从,那就是得罪黑山老祖。若是从了,至少徐道士也没了辛十四娘这个臂助。郡君也不损失什么。” 郡君道:“如果那小丫头向黑山老祖吹枕头风怎么办?” 白山君冷笑道:“你真以为老祖贪恋美色。这小丫头进了老祖的家门,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郡君联想到往昔的传闻,更知白山君给黑山老祖练过几次丹药,他既如此说,那确然不用有后顾之忧。 第48章 黑山老祖 郡君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笑容,对着白山君道:“那么,我这就派鬼仆去见辛家老狐。至于黑山老祖那边,就有劳白道友了。事成之后,老身还有重谢。” 白山君拱手道:“自当如此,还请郡君静候佳音。” 白山君好似薄雾一般从郡君眼前消失。 … … 一团白雾落在巨大的黑色山体前,这座山藏在群山之中,可是凡人根本瞧不见,因为它在阴间。 白雾涌动现出白山君的身形,他朝上方看去。 黑山上草木稀少,愁云惨淡,阴沉、黑暗是永恒的主题。 一条小道在前方若隐若现,像一只不知名怪物的肠道,蠕动着,似乎能吞没消化进去的一切事物。 白山君饶是已经来过几次,走上小道时,心中仍不禁生出忐忑之情。 黑山老祖着实是真正的大妖魔,绝非他所能比拟。 随着他深入小道,心中压抑恐怖之感愈发严重,如同人行走在水底,承受着窒息的压力。 终于,在某一刻压力骤然消失,白山君眼前出现一道血迹斑斑的石门,他伸手敲击石门,发出阴森沉闷的响声,过了一会,石门缓缓打开,有一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鬼出现,她看着白山君,轻声道:“原来是白山君,老祖没找你炼丹,你来做什么?” 白山君忙拱手一礼,道:“还请小雪姑娘为我通传一声,我有一桩亲事说给老祖。” 小雪道:“老祖正自闭关,这事情你先跟我说吧。” 白山君不由露出一丝失望,他很快收敛住,轻声问道:“不知老祖何时出关?” 小雪摇头道:“说不准,你先说事情,等老祖出关,我再行禀报。” 白山君摇头道:“那我还是在这里等老祖出关。” 小雪淡淡道:“随你。” 石门再度关闭。 白山君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坐着,默运玄功,开始治疗伤势。 … … 石门之内,一名面无血色的青年从黑暗中苏醒,疼痛,剧烈的疼痛。他睁开眼,前方的石台摆着一面古朴的铜镜,边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当他注视镜子时,昏黄的镜身变得如清水一般澄明。 里面坐着一人,黑发如瀑披散,覆盖着一张惨白的脸,五官妖异而立体。 他随即注意到了镜中人纯黑色的眼眸,不掺任何杂质,亦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感,亦足以教任何瞧见这双眼的人产生惊心动魄之感。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镜中人也摸了摸胸口。 他低头看见按在胸口上那惨白如玉的手掌,一如镜中所见。 镜子里的人是他? “我是黑山老祖?” 许多的记忆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将手掌放在眼前的石台上,有金铁交鸣声生出,他还看到指甲划在石台上的火花。 他现在的手掌,五指修长,看不到任何瑕疵,而指甲亦超出指尖寸许。 当他注意力集中在指甲上时,指甲居然疯狂地生长起来,直到一尺,好似利剑般,有金属的光泽,冷血幽寂。 同时一股眩晕之感在他身上蔓延。 他注意力从指甲挪开,于是疯涨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去。 眩晕之感方开始大大降低。 “我前不久雷劫加身,侥幸未死。不过体内尚有许多雷劫之力残留,随时都有肉身崩溃的可能。不对,我明明因为雷劫之威,已经形神俱灭了。” 脑海里莫名钻出一段记忆,青年头疼欲裂。 他是谁,他是黑山老祖? 思索间,青年闻到一点淡淡的清幽香气,既陌生又熟悉。 香气的主人正是他经常使唤的一名侍女小雪。 “老祖,你醒了吗?”轻柔婉转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 “嗯。” 小雪从外面走进来,跪下来道:“老祖,白山君在外面求见。他想给你说一门亲事,我说你尚在闭关,不知何时出关,让他先跟我说,他不肯,现今还在外面等着。” “哦,让他继续等着。” 青年下意识伸开手。 小雪立时过来替他换上一件新衣服。 青年走出门,伸手一招,一轮圆月出现,流泻月华落进他身体里。他默然站立着,等待月华在体内炼化。 过了不知多久,青年睁开眼,闻到一股血腥气。 原来是小雪端来一杯猩红色的液体,尚有温热。 青年蹙眉道:“端走,往后我都不喝这个了。” 小雪略感惊讶,诺了一声,随即退下。 青年坐在假山上,静静地沉思着,他明明有黑山老祖的记忆,可是心里总觉得他忘了许多事,还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他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体内更满是阴煞之气招来的雷劫之力,随时都可能令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今最紧要的事便是炼化体内的雷劫,否则他将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蠢货。”青年感应了体内的状况,暗自骂了一句。 … … 小雪将杯子里的液体处理掉,随后空手去见老祖。 走到老祖十丈外,她忽地停步,她竟感觉到一股阳和之气出现在老祖身周,那不是提取鲜血而来的阳气,而是一种纯净的阳和灵气,让人感到很舒服。 老祖嘴唇在动,她隐隐听得,好似是一篇道家经文。 她不禁看向老祖的眼睛,如空明月色,完全见不到过去的凶厉。 “老祖醒来,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小雪暗自惊疑。 而且她见到的事,如果传出去,怕是会震惊修行界吧。 老祖作为名震千山万水的大妖魔,居然在自己的洞府念诵起道经来,像个得道高人。 经文声忽然停住,老祖空明清澈的眼神落在小雪身上。 小雪立时慌张起来,向老祖跪下,她生怕自己无意间窥到了老祖的秘密,被老祖灭口。 老祖平静道:“起来吧。” 小雪见老祖并无责怪之意,暗自松了一口气,她道:“奴婢是过来看看老祖还有什么需要?” 黑山老祖摇摇头,忽地想起什么,他道:“你去叫白山君来。” 白山君已经是略成气候的妖魔,足以引得现在的他忌惮,因此他还是要看看对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诺。” 白山君已经等了一夜,原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没想到洞府的门突然打开了。 他看见小雪,略带喜色道:“小雪姑娘,老祖出关了?” 小雪点点头,淡淡道:“跟我来,老祖要见你。” 第49章 护道人 白山君跟随小雪进入洞府,洞府很是广大,有假山流水,如同人间的园林。还有一轮明月悬着,月华照耀着洞府每一个角落。 包括前面的假山。 假山上坐着一身着黑色华贵服饰的青年,那便是黑山老祖。 白山君下意识对着黑山老祖一拜,弯腰时,不经意间跟老祖对视了一眼。 他不是第一次见黑山老祖,但是这一次见到对方时,他心中由衷生出一股畏惧。不是畏惧对方的神通,不是畏惧对方的法力,而是觉得眼前的黑山老祖是他的克星。 对,就是克星。 他修炼的邪功是冰雪的话,黑山老祖便是融化冰雪的阳光。 “请起。”黑山老祖的声音没有过去那样霸气,只是客气的言语中,透出的高高在上,远比过去还要强烈。 与此同时,白山君没感受到黑山老祖过去那狂放霸道的阴煞妖气,确切的说,黑山老祖已经将一身阴煞妖气深深收敛住。 这岂非预示着黑山老祖的魔功开始返璞归真,比从前上了一个大台阶。 白山君惊骇之余,对于内心的计划更有信心。 一旦老祖出手,任凭徐清多么可怕,怕也要在老祖的怒火中,烟消云散,届时他可以顺势取回他的宝物。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徐清无比可恶。宝物本是他钓鱼的鱼饵,谁知徐清是一条鲨鱼,连同鱼饵一起吃进去,甚至差点把他也一并吃掉。 他内心念头电闪,身子缓缓起来,低头向黑山老祖道:“恭喜老祖玄功再进一步。” 黑山老祖没有理会白山君的吹捧,他哪里是玄功突破了,现在的他,比过去弱了不知多少。而且体内还有阴煞妖气和雷劫之力要摆平。 以他现在的能力,杀死眼前这有些气候的妖魔白山君都显得勉强了。 “对,过去的我肯定远比黑山老祖强大。我不是黑山老祖,我到底是谁?”他心里不自觉生出这个疑问,随之而来是剧烈的头疼。 心神开始散乱,已经被他收敛的阴煞妖气不自觉泄露出来,因为阴煞妖气内敛而平复的雷劫之力亦随之蠢蠢欲动。 白山君并不知道黑山老祖此时再一次濒临肉身崩溃,只感觉到那熟悉的磅礴阴煞妖气再度从老祖身上出现,那犹如怒海狂潮一般的威压,令他好似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舟毁人亡。 难道他说的话不对,惹得老祖发怒。 他深悉黑山老祖喜怒无常,此时心中极为忐忑,却又不明白,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黑山老祖察觉到体内阴煞妖气和雷劫之力的蠢蠢欲动。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一段清心咒语,自他心中缓缓流淌,躁动的阴煞妖气和雷劫之力随之平息。 白山君额头冒起冷汗,生怕黑山老祖突然出手将他了结。 忽然间那怒海狂潮般的阴煞妖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宁道气。 此时此刻,白山君竟勾起伤痛的回忆。 当日徐清给辛十四娘念动那段咒语时,他亦感受到了类似的气息。 难不成老祖跟徐清竟是认识? 如果真是这样,他岂不是自投虎口。 他正自恐惧时,那清宁道气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黑山老祖平静如清潭的眼眸看向白山君,淡然道:“你不用吹捧我,说吧,你给我说亲有什么用意?” 他仅是这般平铺直叙,但让白山君兴不起任何敢隐瞒的念头。 似乎他一旦隐瞒,就会被老祖看穿,招惹不可预测的灾祸。 往常黑山老祖固然令人畏惧,去不至于这般高深莫测,看不见底。 难不成他现在见到的才是真正的黑山老祖,以前的都是冒牌货。 白山君压抑住内心的颤抖,道:“我给老祖说亲的对象是一只有成仙潜质的狐妖,对老祖练功大有好处,当然,这狐妖跟我有仇。老祖应该看得出我受了伤,就是那狐妖所为。不过那狐妖背后也有一位高人,只是在我看来,他也远不及老祖。此人夺走了我一件宝物,我想此人为了狐妖,不自量力地挑战老祖,再被老祖收拾掉,好让我报仇雪恨,夺回自己的东西。” 小雪呵斥道:“白山君,你好大胆。居然想着利用老祖,行借刀杀人的伎俩。” 黑山老祖眼中没有一丝怒火。 白山君见黑山老祖不生气,反而更加畏惧,他道:“小魔有罪,小魔该死。” 他朝着自己脸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他没留力,白皙的面庞立时浮肿起来。 黑山老祖等他自拍耳光结束后,缓缓道:“我已经不需要炉鼎了。所以这件事我没兴趣。你走吧。” 白山君说出事实后,没想过黑山老祖会同意他的计划,只是更没想到,黑山老祖要放他走。 他当场愣住,心中万分迷惑不解。 “老祖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白山君如蒙大赦,赶紧逃离洞府。 待得白山君离去,小雪向黑山老祖问道:“老祖,你放白山君离开,有什么用意?” “没什么用意,就是懒得理会他的事。” “那也不该就这样放他走。” “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黑山老祖静静地看向小雪,有种高高在上的淡漠。 小雪突然觉得老祖是真不在乎白山君试图利用他的事,如同她不会去计较一只蚂蚁对她有什么企图。 她忍不住大着胆子问道:“我觉得老祖你出关之后似乎变了许多。” “嗯。”黑山老祖缓缓闭上眼,天地间的灵机往他身上流淌,并不理会小雪了。 他现在的行为确实跟原本的黑山老祖不同,只是他一生行事,何须向人解释? 一只傲视苍穹的大鹏变作树枝间上下腾挪的麻雀,但它的灵魂,还是大鹏。 终究要再度绝云气负青天而去的。 他现在要做的事便是解决身上的麻烦,再度追赶上曾经的自己,以及弄清楚,他到底是谁?他丢失的重要东西到底是什么? … … 白山君狼狈地离开黑山,只是他能平安离去,亦出乎他意料之外。 黑山老祖居然这样轻易地放过了他,简直不可思议。 他回过神来,细细思考一番后,深深察觉到黑山老祖变了一个人,那清宁道气,绝非原本的黑山老祖所有。难不成黑山老祖被人夺舍了不成? 他觉得他的想法很荒谬。 即使他猜对了,他也不敢跟旁人讲,因为从老祖的表现来看,如果真是被夺舍,那么夺舍老祖的存在,远远比老祖可怕。 … … 清晨,一名神朗气清的中年剑客出现在徐清院门口。 徐清一夜未睡,看了一晚上阴间的舞,打着哈欠地回到家门口,看见中年剑客。 他尚未问话,对方就向他拜倒道:“青城派不肖弟子顾沧海拜见观主。” 似曾熟悉的场景,不愧是师徒。 徐清想起了燕赤霞。 他微微颔首道:“顾掌门请起,我已陶然忘机,不忆前尘,所以我和贵派究竟有何关系,也是过往云烟,不值得你一直挂怀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别拿过去的事跟他套近乎。 顾沧海缓缓起身道:“弟子已知观主入了坐忘无我的道境。只是观主显圣人间,尚需一位护道人,弟子剑术尚可,愿意为观主护道。效长眉祖师随行太上之事。” 他说完之后,又拱手道:“唯望观主早证太上、佛祖之境。” 徐清笑了笑,话说到这份上,确实不好赶走顾沧海。人家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死活都要跟在他身边。 反正顾沧海道行高深,徐清跟他这一番交流,法力又增益了一些,着实没有请走对方的理由。 他道:“你先去看燕赤霞吧。” 反正不承认,不否认,不拒绝,不负责,一切都是对方自愿。 第50章 一滴水可填海 顾沧海见徐清没直接赶他走,心里已经大为高兴,不论以什么名义,只要能留在观主身边都是好事。 他修为远胜过燕赤霞,只这一会便即感受到往常最难降服的杂念,适才竟消解了些许,当然精气也有所流逝。 但流逝的精气,本就是尚未完全融入他牢固的根基中,如同大富之家的浮财,损失一些,也无伤根本。 能有如此变化,没别的原因,肯定是观主天人般的道境感染了他。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先辈们能破空飞升,自也是跟观主相处过的原因。 顾沧海虽然远未至登仙之境,却已经有问鼎这境界的资格,心知他赌对了,跟在观主身边,果然能有机会获得成仙的机缘。 如果能成仙,即使天魔横行世间,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可以飞升上界嘛! 一想到他是独善其身,顾沧海着实惭愧了片刻。 他向徐清抱拳一礼,道:“好,我先去看一看赤霞,然后带他来向观主请安。” 徐清点点头。 顾沧海便去了隔壁,来得匆忙,带的家当不算多,还要问问燕赤霞,观主如今有什么喜好没。 身在红尘,即使天仙,亦脱离不了七情六欲。 故而太上忘情,不能绝情。 绝情者,难以为道也。 青城、峨眉的最高剑道心法亦提出,剑道的最高境界是因情造势,以情制情,不过欲抵达这境界,须得有一颗通明剑心。 厉害的剑修也不过是掌握了剑意,剑心在剑意之上,顾沧海亦只是初窥门径,再往上的剑心通明,那已经是半只脚踏入仙境了。不过他若能彻底消弭无谓的杂念,慑服心猿,拉住意马,未尝不能破境入剑心通明。 届时可修成剑光分化、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 顾沧海暗怀喜悦地去见燕赤霞。 徐清步入院门,宦娘袅袅款款而来,向着徐清问候道:“公子早。” 徐清看着眼前池塘,只差引入水源一步,周边的泥土已经规整好,他笑道:“你办事倒是干净利落,这么快就要弄好池塘了。” 宦娘叹口气道:“我本来打算引入地下暗河的水,因此施法下去看了看,发现一件事。原来金华城建成太久,千年下来,排放了不少污水,地下暗河的水着实不算干净了,弄来做池塘水,倒是有些坏咱们院子的风水。” 徐清道:“引一些污水来,确实不值当,你打算怎么办?” 宦娘道:“正要借公子那龙鳞一用,聚一些无根水来。”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无根水也不算太好,昨日朱判官送那一坛清水你给我拿出来,我瞧一瞧,看有何妙用。” 宦娘抿嘴道:“我正等着公子说这话,那水怪得很,放了一晚上,居然沉得我和老木鱼联手都搬不动。” 她顿了顿,又道:“老木鱼还说,这水会聚四方水灵之气,能自己长份量。” 徐清道:“带我去看看。” 照宦娘这样说,那水当真神妙。 宦娘在池塘边掀开一个石板,露出那青瓷坛子。她道:“本来放在地上的,结果到了早上,它就陷进土里了。” 她话说完,忽地咦了一声。 徐清看过去,只见青瓷原本满满当当的一坛子符水,只剩下一滴,好似荷叶上的水珠儿,清澈圆润。 宦娘道:“它是自己变这样的。” 徐清一奇,他伸手去碰那水珠,水珠好似受力,忽地弹起,随后落进尚未进水的池塘。 过不多时,满满一池清水出来,清波荡漾,周围的虚空亦生出无形的涟漪。 宦娘忽地张开粉口,啊了一声。 徐清往四周看去,发现院子竟无形中扩大了许多。 此时在院子之外,虚空中生出道道无形钟鸣。 泰山之中,有神灵暗自惊叹,“是谁以三光神水浇灌了枯竭的洞天,将其重新开启。” 洞天或是自然形成,或是有人以大神通开辟,不过皆有寿数,并非永存人间。因此一些洞天会在漫长岁月中枯竭关闭。 徐清隔壁的顾沧海正自打出一道真气给燕赤霞恢复伤势,忽地感受到外界的异变。 正是以他高深的修为,兼之离徐清很近,方才察觉到这异变的真相。 “早听说金华城暗藏枯竭关闭的古洞天,原来竟在观主的居所。难怪观主要住在这里。不过也只有观主才能令枯竭的洞天起死回生。” 顾沧海对徐清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清亦生出一种特异的感觉,整个院子都被他完全掌握,这是他的领域,池塘清水是整个院子空间的根基。 清水好似植物的根须一样,正在不断汲取来自四面八方的水灵之气。 整座院落亦成了徐清独有的领域。 他注意力放在池塘边埋藏的竹种上,心念一动。 池水的清灵精气灌注进竹种里,不一会便生出清幽翠竹。 不过片刻,翠竹便走过大半的生命历程。 老木鱼见多识广,它喜道:“原来是三光神水,难怪这水如此厉害。我听说,三光神水生生不息。上古时有一场大旱,曾令一片海域枯竭,便有一位神人炼制出一滴三光神水,用以填海。” 徐清心道:“一滴水可填海真是厉害。不知有没有人养出一根草,斩尽日月星辰。” 不过他深知池塘里的清水怕是远远不到能填海的地步,现今也就能填满池子。 如今院落成了一处独立的空间,如果不能得到徐清的同意,旁人就进不来。 如顾沧海更是知晓,除非有破开洞天的本事,否则休想强行进去。 那也就是碎虚的手段,须得接近成仙方有如此神通。 所以洞天才是修行大派的立派根基。 往往说封山,亦是指门派的人全部遁入洞天中,不再与外界联系。一些曾经煊赫一时的名门大派突然消失几十年几百年,便缘由在此。 当然,这也多是因为门派突然遭遇大劫,需要封山来恢复元气,避免更大的灾祸。 如果门中没有洞天,总归要比有洞天的大派少了一些底气。 正一道之所以分裂后,跟龙虎山摩擦不断,说到底还是为了龙虎山的洞天。 龙虎山也因此,自以为符箓道正朔。 徐清却有些不知足,这洞天不能随身携带啊。 否则他倒是有些像小说里随身带着洞天的主角,在里面种种仙草灵芝,没事还可以躲进里面。 当然院落空间里面的事,现在都瞒不过他,他忽然道:“宦娘,昨天那个妖女呢?” 宦娘道:“我从公子房间出来时还在,我再去看看。” 徐清摆手道:“不用去了,她已经跑了。” 宦娘惊讶道:“我明明请燕赤霞指点我封禁了她一身修为,还给她五花大绑,更脱了她衣服,她怎么跑掉的。” 徐清轻咳一声,道:“你没事脱人家衣服干啥。” 宦娘白他一眼,还不是为了公子方便。 她这话可不敢开口。 徐清却感应得到。 都是误会。 只是他一想到这场景,发现宦娘还是个绳艺爱好者。 果然每个人都有潜藏的奇特技能,不过需要时机将它开发出来。 徐清又道:“人既然跑掉,那就算了。这也是因为你神通微弱的缘故,哎,不过不怪你,谁叫你没法修行呢,法力神通的高低,全要仰仗我。” 他有些失望,居然都不能狠狠督促小侍女修行。 虽然他不喜欢努力,但是督促别人努力,一样是有快乐的。 只能说他命该如此,没法在修行方面拥有努力就有收获的快乐。 他继续道:“念你挖池塘辛苦,我赏你一些法力。” 他心念一动,分出十分之一的法力出来,犹豫一下,抽出十分之一法力的十分之七,剩下的才是给小侍女的,算来也有他如今积蓄的百分之三。 宦娘立时感受到徐清给她注入一股元气,整个人都好似泡在温水里,通透不少,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 “啊。” 她呻吟了一声。 宦娘俏脸一红。 徐清知晓她又在胡思乱想,翻了翻白眼,果然姑娘家不能太闲。他随即想到一件事,宦娘跟他的关系着实奇妙,居然可以轻松收到他的法力,并运用自如,仿佛是一个简略版本的他。 他身具的能力真是奇怪。 他想到燕赤霞借来的那本佛经,天魔主假他之乐为乐,众人之体会,便是祂的体会。 他吸收修行者的情绪,生出法力,催使神通,也有点这意思。 难不成他徐仙人这身体还练过跟天魔有关的功法? 他忽地又想到,老道士不教他修行,难道不是因为老道士吝啬,而是因为老道士早知道徐清不用修行? 可惜清风观和老道士俱为飞灰。 而且燕赤霞、顾沧海都说徐清是清风观主,他知晓他并不是。那真正的清风观主在哪? 难不成是老道士,还是到了别的地方,或者早已消失? 看来这件事他得弄清楚,否则睡不踏实。 顾沧海兴许能给他一点线索。 徐清暗自感慨间。 一名黑袍人在金华城外数百里的空中,他忽地惊疑,自空往下看去,见到一道白烟。 “怎地这人身上有很淡的玄君秘典的气息?不管了,先抓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