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姐小姐,你听说了吗?出国留学的顾家少爷回来了!”小枝叽叽喳喳地在贺林安的旁边说个不停。 “顾季寻?他回来了啊。回来也好。”贺林安稍稍抬起了眉眼,又继续修剪她的花枝。 “嘻嘻,小姐,您现在肯定很想知道顾少爷现在长什么样吧?听外面的人说,顾少爷清俊温柔,文雅有礼,俘获了闫城里不少姑娘的芳心呢。”小枝见贺林安好似并不大感兴趣,却还不泄气,依旧兴致勃勃地说着那些传闻八卦。 “好了,小枝,看来是我太惯着你了啊?还敢打趣我了?罚你将花园的落叶都打扫干净。”贺林安仍旧专注着手上的事,并未再多说什么。 小枝被训斥了却并没有害怕,吐了吐舌头,去花园扫地了。现在的小姐远没有小时候可爱啊。 等到连小枝的背影都看不见后,贺林安才放下手中的剪子,怔愣地看着手指沁出的血珠,原来这么多年了,她看似冷静自持,其实心中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顾季寻,不仅好多年没见了,甚至连听闻也不曾有过。 贺林安与顾季寻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两家长辈关系密切,这亲,是从胎里就定下的。 小时候的顾季寻特别的正经,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像个小大人。 而跟现在娴静沉稳的贺林安不同,小时候的她,是一个闯祸精,非常淘气。 那时候她最喜欢去逗顾季寻,一会儿让他去掏鸟窝,一会儿又让他去偷别人果园的水果……最开始顾季寻总是义正言辞地拒绝,却耐不住贺林安的软磨硬泡。 贺林安那时候特别天真,觉得天底下的事情都好简单,撒个娇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后来,她总会想,如果可以能一直活在小时候,那该多好? 小时候的顾季寻对贺林安有多好,长大后的贺林安就有多恨他。 在贺林安满心欢喜,想和顾季寻一起长大,一起白头的时候,顾季寻咬了她一口,出国了。 那一口咬的真狠,直到现在,她想起来也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现在,他回来了。 贺林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小时候的事。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贺林安了,她现在是沉静娴淑的贺家大小姐,贺林安。 小枝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小姐小姐,老爷找您,让您去正堂。” 贺林安用绢帕擦去手指上的红点,点了点头,便去了正堂。 “爹,您找女儿何事?”她提着裙子进了门。 在上方的贺父有些坐立不安,他看着袅袅婷婷的女儿,竟说不出话来。 “爹?”贺林安有些奇怪。 “阿泠,想必你也知道了,顾家那小子回来了,你……”贺父叫着她的乳名,欲言又止。 “女儿知道,您有什么事想说就说吧。” “顾家那老爷子差人来过了,说想把你们俩的婚事给办了。”贺父拧紧了眉。 “……我知道了,我会在家好好备嫁的,您不用担心。”贺林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在她踏出门的那刻,她听到贺父在身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贺林安便看见母亲在自己房间前的石桌旁坐着。她快走几步到母亲旁边。 “娘,您怎么来了?”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贺母。 “阿泠,都是爹娘对不住你。你爹那个鬼迷心窍的……”贺母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贺林安忙给她擦了擦,耐心说道,“无事的,娘,我是愿意嫁去顾家的。您别怪爹,爹也有他的苦衷。” “可是阿泠,你还这么小,不过双十年华,怎么才能在顾家好好的过下去?还有顾家那孩子,小时候看着是个挺正直的,怎么后来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贺母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担心,顾家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可实际里早就四分五裂,那儿可比贺家复杂多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嫁个富足简单的人家,一生平安顺遂。可谁知道,当年发生那种事,她是想取消定亲的,但顾家没答应,多次道歉,诚意十足,碍着两家关系,她就不好说了。这么些年,也没听见那孩子的消息,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现在那孩子回来了,还是要娶她。她想了又想,忍不住的叹气。 贺林安不知道母亲一时之间就想了这么多,开口安慰母亲,“娘,您相信女儿,女儿就算不能在顾家说一不二,可是安安稳稳地护住自己,应当是没问题的。” 好不容易把母亲劝走了,她从屋里拿出一本书看。可她捧着书许久,还是没翻一页。 第二日。 天气甚好,贺林安决定去花房剪几枝开得不错的玫瑰放在房里,也顺便换一换自己的心情。 果然漂亮的花草就是要比烦心的人事更赏心悦目。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贺林安以为是小枝,并未回头,随口道,“小枝,你去房里将我前几日新买的萤彩琉璃瓶拿来,再倒些清水在里面,我想新做一个花束。” 但并没有听见小枝的回答,反而是一声轻笑,“阿泠,这么久没见,一见就让我去你的房里,虽然我们有婚约在身,但也不太好吧。” 贺林安一惊,拿着剪子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花被剪落了叶瓣,这枝花不能用来做花束了。 她直起身,慢慢转过去,这么多年,她也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地交际。“顾少说笑了,多年不见,我也不知顾少竟有了不请自来的习惯?” 顾季寻惊讶一声,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悠悠走到贺林安面前,感叹着,“啧,阿泠,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你现在居然会用话堵我了?要是在小时候,你肯定就扑过来咬我了。” 贺林安却并没多大反应,她只放下手中的剪子,垂下眉眼,淡淡道,“顾少别抬举我了,我又不是您,不喜欢咬人。” 顾季寻脸上的笑容一滞,半晌才开口,“你还记着小时候那事儿呢?” 我不是非得记着,我是想忘也忘不了。 三 贺林安十岁那年,顾季寻十二岁,在闫城最好的私塾读书。 但贺林安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贺父贺母对她一贯宠溺,只在私塾读完四书五经后,便将她接回家,在家里请老师给她上课。 小时候的贺林安除了对读书不感兴趣,对其他的如吃啊,玩啊等都很感兴趣。 那时家里新请了一位厨师,这位新厨师厨艺不错,还学过做西洋点心。贺林安吃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兴致勃勃地要跟厨师学做点心。 但好像她在厨艺上并无多大天分,学做了数日,也只才堪堪像样。却没想到她年纪虽小,在这件事上还坚持了许久。 好不容易有一日忙活了大半天,做出来的点心有模有样了,贺林安兴奋极了,兴冲冲地去接在私塾读书的顾季寻。她可仔细问过时间了,这个点儿了,该放学了。 只是在同顾季寻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一件贺林安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 她是偷跑出来的,没带丫鬟婆子。顾季寻上学只带一个小厮,可这个小厮被他差遣去买纸墨了。所以,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在面对湖中呼救的人时,完全手足无措。 那是一个小女孩儿,贺林安认出来了,是顾季寻父亲的下属的女儿,叫许一茉,顾季寻还带她去贺家玩过几次。 “阿,阿寻哥哥,那,那好像是,是许,许一茉。”小贺林安惊慌得连话也说不太清楚了。 而顾季寻到底是要比贺林安年纪大一点,他慌张过后迅速冷静下来,拉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想去湖边。 贺林安却更加惊慌了,用两只手紧紧拉住他,“阿寻哥哥,你要做什么?” “去救她!你不要拉着我了!” “不行的,阿寻哥哥,我们还是喊救命让大人来吧,我们两个帮不上什么忙的!万一你没救上她还连累了你自己怎么办?” 眼看许一茉连在湖里挣扎的力气也快没了,顾季寻看了看用力拉着自己不放的贺林安,狠了狠心,重重咬了她一口。 贺林安痛叫出声,松开了他。顾季寻则立刻跑过去要救许一茉。 贺林安捂着被咬破皮的伤口,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等赶来的小厮将湿透的两人拉上岸,等他们都回了家,等伤口流出的血都凝固了,等天都快黑了,似乎被遗忘的她才慢慢走回家。 小枝在门口转来转去,急的不行,见她终于回来了,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担心,又说贺父贺母多着急,派了多少人找她。 她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去跟贺父贺母报了平安。被担心的贺父贺母好一通说教后,她没有回房间,转身去了厨房。 她忙了许久才做好的点心还放在那里,她特意跟厨房的人叮嘱了,不许懂它。只是时间太久了,它都冷透了,不好吃了。 她将点心拿起来一块块的吃掉,冷了的点心黏糊糊的,又有点腻。 那个点心实在是太甜了,她再也不想吃甜的了。 四 后面又过了好多时日,顾季寻始终都不曾来找过她。她有时会惴惴不安,怕他从此生气不再理她。有时她又赌气,也不曾刻意去打听他的消息。 直到有一日家中小厮无意中说到顾季寻已出国许久了。她才明白,这些日子里的毫无消息原来是因为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连说都未说过一声,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就算是在生她的气,至少让她知道吧。 之后她有意的打听了一下他的消息,原来他在那日后的第二天就出国了,和他一起的还有许一茉。 她那时还小,都不明白心里面突如其来的难过是为什么。就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再之后,她就不是以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贺林安了。她学着去做一个温柔娴静,大家都喜欢的贺林安。她把十岁之前跟顾季寻的一切都藏起来,就当作是从来都没有过他一样。她身边也再没人提过他,她渐渐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把一个人忘的很彻底。 直到昨日,再听见他的名字,再见到他,她刻意遗忘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原来她从来都没忘过。 小枝咋咋呼呼的,将贺林安从回忆里拉出来。 她转过头看着小枝,小枝一脸的忿忿不平,“小姐!您怎么还坐的住啊?您不知道外面的人都传成什么样了!她们居然说您貌若无盐,善妒成性?这是哪里来的谣言?还说您配不上顾家少爷!我呸!我家小姐美丽善良,谁都配得上!我还说那顾家少爷配不上我家小姐呢!气死我了,我看就是她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枝我还要跟她们大战三百回合,让她们知道我小枝的厉害才行!一天天的都造谣什么?!” 看着小枝气呼呼的样子,贺林安却忍不住笑了。她打趣道,“哎呀,看来你最近的学习挺努力的嘛,连成语都是一串一串的往外蹦,嗯,不错,该奖励。” 小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小姐,我在跟您说正事儿呢!您怎么还说我呢?” 贺林安重新看着面前的书,翻过一页,“小枝,小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别去管别人。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你管得过来吗?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好了,反正我又不会掉块肉,反正这件事也不会变。要是真能靠她们改变这件事,那我还想谢谢她们呢。”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很轻,几近呢喃。 时间飞逝而过,似乎顾家很急着完婚。在短短三个月里,完成了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顾家重传统,一切规矩是照古时所办。 贺林安倒是无谓,她只是奇怪他们这么急着完婚的原因是什么。他们给出的理由——顾季寻思慕她已久,她是不信的。 只是在这个大家都乐见其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这个场面,这个节骨眼上,她懒得说什么。她太怕麻烦了。 可怎么说,这是关乎她一辈子的事,原本是努力忽略这件事带给她的不自在,但随着婚期临近,她也有丝紧张了。 嫁给顾季寻,曾是她的梦想。 五 七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顾贺两家的婚礼是轰动整个闫城的大事。 贺林安一大早就被叫醒,起来梳妆换衣。她的眼底有淡淡的疲色,昨夜翻来覆去许久。她盼着今日又不盼今日。 她身着凤冠霞帔,肤白胜雪,腰肢纤细,眉眼精致,喜娘说她是她当喜娘几十年来见过最美的新娘子。 贺林安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也看不出来有多高兴。这倒让喜娘心里直嘀咕:不是说贺家小姐和顾家少爷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的吗?怎么这新娘子却一点儿看不出嫁人的喜悦与羞怯?算了算了,大户人家的事,还是不要多管。 这时贺母过来了,看着妆容精致,身姿娉婷的女儿,原本想嘱咐一下,到了面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鼻尖一酸,又忍不住想哭,声音也哽咽了:“阿泠……” 她怀胎十月,从身体里分出的一部分,一点一点看她会走路,会说话,会撒娇。朝夕相处二十载,她是母亲,她想看自己孩子幸福,想看她脸上带着的都是欢喜的笑容。她不曾求过孩子会富贵滔天,只想她一生平安顺遂。可她还是愧为一个母亲。 贺林安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两双手却都是冰凉的:“娘,今日是女儿的好日子,您开心一点,就算女儿出嫁了,顾家离得不远,女儿会多常回来看您的。” 贺母用绢帕擦擦眼角,用力点点头。 小枝在敲门了,说新郎已经到门口了。 贺林安心里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穿着新郎服的顾季寻比平日里更多一分意气,骑在马上,整个人俊朗无俦。 贺林安由自己的堂哥背着上了花轿,绣着大团大团并蒂莲的盖头盖在头上,她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想来很热闹吧,应当大多数人都是欢喜的,多数人也是满意的吧。 直到坐上花轿去顾家的路上,一路摇摇晃晃,恭贺声此起彼伏,她还有些怅然。 她也曾想过,有一日,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带着满心欢喜与幸福,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 贺林安静静坐在洒满花生桂圆莲子的床上,听着婴儿手臂般粗的蜡烛的烛花爆过一声又一声。 她没有让人守在屋子里,饶是心里做了很久的准备,她还是有点抵触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少爷!” 然后又听见一个较为低沉带些醉意的声音,“下去吧。” 她握紧了手中的苹果,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脚步声一步一步临近,她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盖头被揭开,对突如其来的光还有些不适应,她眨了眨眼才缓过来。 顾季寻随手把盖头放在一边,仔细看面前的人。 明眸皓齿,雪肤红唇,她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贺林安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她皱皱眉,抬起头:“干什么?” 顾季寻又拿走她手中的苹果,“看看我媳妇儿,越来越漂亮了。” 贺林安白皙的耳尖有些红了,咳了咳,说:“你跟小时候的变化也很大。” 顾季寻正倒酒的动作一顿,又随意起来,“谁还能一直不变呢?” 他将两杯酒端起来,放一杯酒在贺林安手上,“阿泠,喝完这杯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了。相携到老,白首不离。” 一饮而尽。 愿你我为夫妻,恩爱到老不相离。 六 贺林安嫁到顾家已经三个月了。 她细细梳理了这里的人际关系,她不喜交际,但这却是必要的。 偌大的顾家,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却你争我斗,人前兄友弟恭,人后冷嘲热讽。 顾父的身体不行了,但除了顾母和顾季寻,恐怕没几个人为他担心。多的是人盯着他坐的那个位置。 这大概也是顾贺两家联姻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贺林安不由得自嘲的笑笑。她还在期待什么。 顾家里除了顾季寻的父亲顾铭母亲季清,还有顾父的哥哥顾劲。听说是顾季寻的爷爷的遗言就是不准他们分家,希望他们能团结一心。呵。 顾季寻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顾劲却有二子一女。长子顾允严,次子顾允前,幺女顾允荷。顾允严比顾季寻大几岁,已娶妻李映澜,生有一子顾明弛。 顾家世代从政,顾季寻的父亲,伯父,堂哥堂弟,以及他,都在政府工作。 但这些贺林安该关心的事,她只是维系两家关系的一个工具,她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么,她要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棋子。 时间一晃这么久了,除了称呼由“贺小姐”变成了“顾少奶奶”,其他它的她竟觉得没什么不同。 她不喜出门,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不愿意和那些人虚与委蛇,索性就待在院子里,种种花,看看书,偶尔做些吃食。而顾季寻也不曾说她什么,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记得给她留一份,忙完工作也会陪她吃饭,想家会陪她回家。 她有时会恍惚,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好像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这样静好的日子没过多久,闫城里流言四起。 贺林安原本是不在意的,她甚少去管外面那些事儿,是不想也不愿。只偶尔顾季寻和她一起吃饭时会不经意聊到发生了什么趣事,偶尔会让小枝打听一下外面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有时都觉得自己不像才二十岁的女子,而像几十岁的老妪。 只是她以为自己不插手别人的事,就可以置身事外,他们可以给她留半世安宁。她错了,身在漩涡中心,哪能是她想就可以的。 她嫁给顾季寻如今已经半年了,肚子无半分动静,顾父顾母也许是愧疚,或是其他原因,不曾对她说过什么,时常还会给她送许多的补品或布料首饰。 但有心人却死死抓住这点不放。 外面的流言愈发汹涌,连带着府内也四处都是窃窃私语。 她想起今早路过竹苑时听见几个丫鬟婆子的碎语,她还没什么反应,小枝差点冲进去抓花那几个人的脸。 “听说少爷因为少奶奶‘不下蛋’,偷偷养了个外室呢!” “那个外室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你说,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少奶奶不是就危险了吗?” “还不知道那是个小小姐还是小少爷,要是是个小少爷,那就……” “啧啧,我们少爷真是好福气啊,少奶奶长得漂亮又家财万贯,那个外室听说也长得不错呢!” “……” 顾季寻,养了外室吗? 七 顾季寻这段时间去了外地出差,一回来听到这些流言,皱紧了眉,连忙去跟贺林安解释清楚。 “阿泠,你别信外面的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我是绝对不会养什么外室的。那只是以前相熟的妹妹,因为丈夫战死,家中无人可依,自己又身怀六甲,才来闫城投奔我的。” 贺林安静静地听完他的话,微微抬起头,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我并未说什么。既然是妹妹,那接到府中来如何?她既身怀六甲,应行动不便,到府中来也好有个照应。” 顾季寻愣了一下,不知该是苦笑还是放心,半晌说了句,“还是不必了,免得落人口实。”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似笑非笑。 她坐在秋千椅上,想了很久。她嫁过来之前就想好要对一切都用最客观最冷静的态度去看待的,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置身事外哪能那么容易,冷眼旁观还不只是说说而已。以为自己能做到对他冷心冷肺,可以看他有一个个红颜知己,嘁,这还只是一个妹妹呢,自己就已经觉得难受了。 她闭了闭眼,不再想这些事。 但这流言竟愈演愈烈,她这一向冷清的小院来了不少客人。 先是顾母,带了很是多的补品与一些金银饰品。顾母鹅蛋脸,年方四十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最多只有三十岁。她对贺林安还挺好的,话里话外都让她对顾季寻放心,又表明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她一定会答应的。 贺林安微笑着让顾母放心。 然后是堂嫂李映澜,带着小侄子顾明弛。这个堂嫂看着是很贴心,只是话语里总不经意露出些嘲讽。贺林安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不知道该说她简单还是她太笨。她对这个嫂子并无多大兴趣,连自己幸灾乐祸的情绪都藏不好的人,似乎没多大影响。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个小侄子,有很漂亮的大眼睛,肉嘟嘟的脸,说话奶声奶气的,她很喜欢小孩子。 但小孩子容易犯困,李映澜没留多久,就带着昏昏欲睡的顾明弛走了。贺林安还有点遗憾。她还没见过几次这个小侄子,今天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真是可爱极了。大多数的小孩子应该都是这么可爱的吧。她以后也会有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孩子吧? 最后连贺母也来了。说来不过只几月不见,母亲好像又多添了几根白发。贺林安心里愈发愧疚,母亲只自己一个女儿,却从小到大都在让她操心,甚至现在已成婚了,还让她不停的担心自己。她耐心向贺母解释那只是顾季寻的一个相熟的妹妹,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外室,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为了让母亲稍稍放心,她又说起自己在顾家的生活,如同在家一般,还算轻松,顾父顾母也不曾为难过她,甚至对她也甚好。妯娌之间虽相处较少但并没有什么龌龊…… 贺母走后,贺林安想了很久,为了不让母亲这个时候还担心着她,也为了让那些风言风语少些,她决定还是去看看那所谓的妹妹吧。 八 贺林安扶着小枝的手从车上下来。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清幽宁静的小院,倒的确是个养身子的好地方。 小院的门竟没锁,准备敲门的小枝刚把手放上去,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小院不大,但胜在环境怡人。院里搭了一个葡萄架,架下有一小桌,架旁还有一个小秋千,院墙下摆放着几盆开得正好的茉莉,一看就是被精心照顾的。 然后有一大着肚子的妇人扶着丫鬟的手从里面慢慢出来,见了站在门口的贺林安,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一瞬间布满惊慌。 贺林安挑挑眉,她有这么可怕吗?她还没说话呢。但这个女子,她怎么有点眼熟? 不过转瞬,她已经想起来了。竟是多年不见的许一茉。 她下意识地皱皱眉。对许一茉这个人,她觉得她娇气又矫情,以前不喜,现在更甚。 “贺,贺姐姐,姐,您怎么来了?快,快请坐。”许一茉吃力地扶着腰慢慢从台阶上下来。 贺林安站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无妨,我今日只是来替阿寻来看看你。如何?最近身子可还好?” 许一茉听见“阿寻”两字时面容一僵,随即又带上温柔的笑意,回道:“劳贺姐姐和阿寻哥哥挂念了,妹妹挺好的。” 原本是很正常的语气,但贺林安听到许一茉提到她和顾季寻,还是觉得心底略有不快。但她还是没说什么。 倒是小枝在她身后嘀咕着:“谁是你姐姐哥哥的,八竿子都打不着,八辈子都扯不上关系,平白在这膈应人。” 小枝虽然声音比平时略小,但由于小院僻静,另外几人也没说话,因此这几句话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贺林安眼见面前的主仆二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她默默端起面前的茶杯遮住自己的表情。她现在得严肃。 许一茉抚着肚子的手渐渐握拳,眼底低低掠过一丝愤恨与不甘。随即她又抬起头,勉强笑着:“是一茉失言了。一茉以后会注意的。” 贺林安手指无意识敲了两下桌,随意问道:“几个月了?可知是男孩儿女孩儿?” 许一茉脸上浮现出为人母的慈爱,连声音都温柔了几分:“快六个月了,有大夫说他是个男孩儿,”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这孩子很懂事,没怎么折腾我,阿寻哥哥也挺喜欢他的,会常来看他……”说到后一句时,她像是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贺林安,便不再说了。 贺林安面上没多大波动,小枝默默翻了个白眼,控制好自己想冲上去抓花她的脸的冲动。 又过了一会儿,许一茉惴惴不安地开口:“顾少奶奶等会儿可还有事?若无事的话,不如留下来用饭?一茉这小院虽简陋,但在院中用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贺林安微笑着摇摇头,她怕自己吃不下去真给她吐在她面前,那就不太好了。“你还是安心养着吧,我就不留下来了。” 小枝嘟嘟囔囔的:“让我们小姐留下来用饭?凭什么呀?凭你那张比盘子还大的脸吗?!” 贺林安咳了咳,示意小枝出去叫一声司机。然后她转身朝许一茉表示歉意,“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丫头给我惯坏了,向来没规矩。” 许一茉僵硬着点点头,示意自己的丫鬟去捧了一盆开得很好的茉莉,说:“顾,顾少奶奶,阿寻哥哥帮了一茉这么多,一茉无以为报,听说他最喜欢茉莉了,这茉莉便送给他……您,聊表心意。” 贺林安出门的脚步滞了滞,扫过那花一眼,让小枝把它接了过来。 九 从许一茉处回来的路上贺林安又逛了逛,到家时已傍晚,残霞染红了半边天。 只是她刚让小枝备了晚饭,自己回到小院,还没来得及坐下来歇歇,顾季寻就跌跌撞撞从外面冲进来,双眼里满是红血丝,他一把抓住贺林安的手,出口的话带着愤怒与颤抖,“为什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我跟她没有关系,我跟她的孩子更没有关系!为什么?你还是容不下她们母子?!那个孩子都快六个月了,已经成型了!你是铁石心肠吗?你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一条人命啊!” 贺林安有些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做什么了?我又做错什么了?顾季寻,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顾季寻狠狠甩开她的手,闭了闭眼又去看她,眼里满是失望,“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林安揉了揉被抓得发红的手腕,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又不自觉地去摸那个被咬已经痊愈但还是留下淡淡疤痕的伤口。那里好像在发热发烫。她有点疼。她喃喃着:“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你不信我……还是不信我。” 顾季寻眼里掠过一丝痛色,双手握住,手背鼓起青筋。他不再去看贺林安,转身走出小院,在门口停了停,“少奶奶身子不适,不宜出门,你们给我听好了,不准少奶奶踏出这个院子!” 那天所有人都知道少爷为了别的女人和少奶奶大吵一架。 少奶奶被禁足了。 *** 顾季寻隔着纱帘向床上躺着的女子道歉:“……很抱歉,阿泠只是一时冲动,她并非有意……我代阿泠向你道歉。” 小产过后的许一茉面色惨白,巴掌大的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我见犹怜,她哽咽着:“阿寻哥哥,我不怪贺姐姐,我只怪自己福薄,怪自己无能为力……他明明只有几个月就能来看看这个世界了……可是我没能生下这个孩子,也没能为赵家留下一个子嗣。阿寻哥哥,你也别怪贺姐姐,我知道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喜欢我……” 顾季寻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真的很抱歉,这件事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好好休息,让丫鬟照顾好你,我会把事情安排好……你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他便出去了。 他要冷静。 顾季寻走后的许一茉脸上早就没有了悲伤的神色。她的目光极冷,有恨意也有快意。 有丫鬟端药进来,撩开帘子,想给她喂药,“大夫说,这药趁热喝药性是最好的。” 许一茉又是悲戚,难过的样子了,声音带点微的抽泣,“嗯,我会好好喝药的。” 待丫鬟离开,她闭上眼,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事。 这只是一个粗陋的陷害罢了。可是没关系,只要有人信,只要他信就行。 明明她许一茉才是顾季寻真正的青梅竹马,凭什么要被那贺林安抢了位置。顾少奶奶,顾夫人,她的位置,她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可以抢走。 今日的效果,似乎不错。 十 许一茉抬手摸了摸自己现在已经平坦的小腹,几个小时前,那儿还有个孩子。的确是可惜的,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但还好,他的离开是有价值的,她想。 与其让这个孩子现在生下来跟着自己受苦,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让他更快的去过一个好日子,而且还可以为自己这个母亲做一点事。多好。 自己的爹没眼光,挑了一个落魄人家的子弟给自己当丈夫,还说他勤学上进,刻苦耐劳,日后必成大器。可没想到他是一个短命鬼,说着上战场可以挣个军功回来,能给自己好日子过,结果才去多久,就死在了战场上,连尸体都找不到,成婚才多久啊,自己就成了一个寡妇。 幸好顾季寻是个重情义的。那短命鬼跟他是朋友,自己又跟他有十几年交情。日子也不算过得太差。 但那贺林安怎么看怎么看都不顺眼啊。 她还不常出门,自己又去不了顾家,自己身份尴尬,那两老不死的又重规矩。那就只好让她主动出门了。这流言她还是挺满意的。说得挺好。 她真是恨极了贺林安那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样子。小时候仗着阿寻哥哥对她好就无法无天,还差点害死了她,现在更是仗着阿寻哥哥就傲慢无礼。呵。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这个小枝真是讨厌极了,不过她一个丫鬟哪来那么大胆子跟她这么说话,不定就是贺林安授意的。呵,蛇蝎心肠不为过。 虽然她是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比小时候聪明了一些,可到底,论心机手段,一百个贺林安也比不上一个她。蠢货。 她只是小小的使了一个手段,只要贺林安进了她这院子,她必中计。 她原想用言语激怒她,哪怕是稍微的动作冲突,这孩子也是会没有了的。但她竟比小时候冷静了许多。让她有些许意外。 可没关系啊,她还有一瓶药啊。那人给她的药。无色无味,对普通人无害,对孕妇却是大害。她不动声色的给自己手上倒了些,再去给贺林安斟茶。茶杯上沾上了药物,贺林安去端时必定沾染在手上。 这个药效说快也不快,说慢却也不慢。在贺林安离顾府一刻钟时它必定生效。然后请大夫,唤阿寻哥哥……一切一切都来得及。 那人也果真没说错。就算贺林安能说服阿寻哥哥相信她,就算阿寻哥哥心里是相信她的,可是为了大局,为了舆论,为了安抚她,为了安更多人的心,他也一定会训斥贺林安。 那人说一定会帮她进入顾府,想到顾府的富贵权势,想到阿寻哥哥清俊温柔,她的脸上全是势在必得。 她想要的,一定可以得到。 这不,她在顾府的线人给她传来了消息。贺林安这不就遭了训斥被禁足了吗?!还顾少奶奶呢,没了阿寻哥哥,她什么也不是。连个蛋都生不出来……想到这儿,她嗤笑了一声。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身子养好呢。 十一 那次争吵过后,顾季寻回来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哪怕贺林安在禁足的时候有顾母的照顾不曾差了她什么,吃食待遇上一如既往。 可还是人人都说,少奶奶失宠了。 但贺林安在自己的小院里,她似乎并没受到什么影响,整日里练字,看书,养花,看上去轻松惬意极了。 只是小枝,依旧不服气的嚷嚷着。 “小姐,姑爷真是太过分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认为是您的错,明明您什么也没做呀!” “亏我以前还觉得姑爷是个好人呢,原来是个瞎子!哼!” “还有那个女人,也真是坏透了。那可是她的亲生孩子,她都能下得了手?!” “小姐,您还是和姑爷解释解释吧。让他看清楚那个坏女人。” “小姐,小姐……” 而每每这时,贺林安都会捏捏她的脸,笑笑道:“好了,小枝,知道你为小姐我抱不平,但是这些事真的是无伤大雅的。乖,那儿有刚端来的桃花酥,去尝尝?” 然后小枝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吃东西了。 贺林安微微叹一声,又继续修剪自己的花枝。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也不想成为什么圣人,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喜怒哀乐,有爱恨嗔痴,心里揣不下芸芸众生,只装得下在乎的人。哪怕她的心越来越小,在乎的人越来越少。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她懒得管了。 ****** 这让人众说纷纭的禁足不过几日,顾母便带贺林安出府逛街,禁足也不了了之。 贺林安却只觉好笑,她自己不当回事的,可其他人格外关心。 她回了一次贺家,原本是想轻松简单带过的说一说这次的事情,她不想父母担心。尤其是母亲。 但是看着母亲关切的神色,她不由得有些难过。说出来的话与其说是在安慰母亲,还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的。她在努力让自己不后悔。 这才成亲的第一年啊。后面还有好多的日子要过,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原本贺母是极力想留她在家住一晚的,但她担心这又会落人口实。因此用过饭后便回去了。 若是她能知晓后面发生的事,她一定不会仅仅是担心落人口实就回去。 在车行至半路时,途经一家医馆,贺林安想起最近府医请假回家了,而自己身子不舒服几日了,便下车去医馆拿药。 进去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 这时天已经微微的黑了。 主仆二人的神色在灰暗的灯光下辨不出什么。 “小姐,您……”一向活泼的小枝此刻也有些小心翼翼的。 “嗯。走吧。”贺林安还有些心不在焉。 里面那个胡须全白了的老大夫说,她有孕了,快两个月了,一切都正常,只是她有些营养不足。 直到拿完药,出门了,她手仍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这里,有一个孩子了呢。 她胡思乱想着,还是想尽早回家和顾季寻商量。 她正准备上车,司机却满脸慌张,“少奶奶,这辆车刚刚出了点问题,现在可能坐不了了。要不您等一等,我再去叫一辆车?” 贺林安皱皱眉,她算了算时间,这里离顾府最多还有小半个时辰,“算了,这儿不算太远,不用再叫车了。” 说罢,她便带着小枝和两个婆子走了。 可谁知道,事情层出不穷,暗算防不胜防。 十二 小枝扶着贺林安的手走在前面,两个婆子跟在后面。 夜晚的这段路比白日里更寂静,更空旷。 贺林安思绪不宁得很,她想了很多。一会儿又想到许一茉,一会儿又想到顾季寻。想得更多的还是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有些突然,她毫无准备。她知道顾父顾母会盼着这个孩子是因为顾季寻是独生子,而且现在顾父身子也不大好,那么子嗣就很重要。她也知道自己父亲母亲也想要她快点怀上一个孩子,不为其他的,只是因为有了孩子她的地位会更稳固一点,哪怕她现在在顾府也并未遭到苛待,还是想她过得更好点。 可是他呢?他也想她怀上吗?…… 她还兀自想着,身后传来的尖叫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她和小枝急忙回头,顿时后退几步。两个高大的男子打晕了后面的两个婆子,朝她们走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小枝咽了咽口水,大声问道。 “你们想要什么?谈谈你们的条件。要钱吗?我给!”贺林安手心沁出了汗,隐隐有些不安。 那两个男子互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啧,钱怎么能有你顾少奶奶有价值呢?我们不要钱,要你。这个小丫鬟也不错嘛,可以一起留下来啊哈哈哈。” 贺林安心一惊,这不是偶然的劫匪了,这是预谋的……那会是谁呢? 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人名,但她一个都抓不住。 她触犯了谁的利益?她得罪了谁?还是顾季寻的政敌?…… 来不及想了,那两个人一步步逼近,她们一步步后退。可这儿离顾府还有好一段距离。求救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两个人终于没有了耐心,加快速度追赶她们。 小枝挡在她面前,明明自己也害怕得不行,身子都在抖,可还是跟她说:“小,小姐,你先走,我,我拦住他们!” 贺林安虽然心里是感动的,可她清楚的知道,这不可能。 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了,若只有一个人,那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是现在…… 那两个人轻而易举的就将她们分开,拖拽着将她们带走。 贺林安和小枝拼命挣扎着,她找到一个机会,在抓住她的那个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个人吃痛将她推到一边,骂了一声,又过来抓她。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被带走,她要逃开他,在混乱中她碰到一个被放在墙角的铁锹,她想都没想就举起来打那个人。但她只第一下打中了那个人,然后惹怒了那个人,铁锹被夺走了。 那个人怒极,将她推倒在地,口中骂着些什么,要撕她衣服。她慌乱着要推开他,但是她的力气真的太小了,男人跟女人的差距这么明显。她的肚子也隐隐作痛,可她现在顾不得了。她想尽一切办法,她不能落在他们手上,不然她没活路的。 许是命不该绝,她摸到了一块石头,她咬咬牙,用力的砸向面前的人的脑袋。他闷哼了一声,石头上沾上了血,他倒了下去。 贺林安心稍稍安定了一下,又连忙去看小枝。 小枝情况很不好,因她一直挣扎着,拼命的反抗,她挨了抓住她的那个人的不少打。 那个人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睁大了眼,甩开手上抓住的小枝,朝贺林安走过去。 可还没走两步,他就走不动了。他的腿被小枝死死抱住,小枝朝着贺林安喊道:“小姐,快跑!” 那张平时总是带着笑的脸此刻却异常坚定,不管那个人怎么打她骂她,她都不吭一声。 贺林安闭了闭眼,用力将手中的石头朝那个人砸过去,可力气不够,只砸中那个人的手臂。 小枝又喊了一声:“小姐!你快跑啊!” 看着小姐终于开始离开这儿了,她忍着身上的疼痛,嘴角却轻轻扯起弧度。 她想着,她自己只是贱命一条罢了,死不足惜,可她的小姐,那么善良那么好,一定要好好的,小姐肚子里的小宝宝,也要好好的。 十三 贺林安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向前跑。 脑子越来越混乱,肚子也越来越疼。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了顾府的大门,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肚子里撕绞般的疼,她晕了过去。 耳边好像有人在低低的说话,又听见有人在进来进去。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熟悉的梨花帐顶,是在自己的床上。 她愣了一下,又慌忙坐起来,旁边伸出一双手来扶她,她转过头,是眼底带着淡淡青色的顾季寻。 “小枝呢?”贺林安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却还带着些颤抖。 顾季寻避开她的眼神,答非所问:“阿泠,你别激动。你怀孕了,这个孩子好不容易才保住的,你要好好休息。” “小枝呢?!”贺林安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顾季寻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小枝她……她在后院,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去那里……阿泠!小枝是个忠心的丫鬟,我会厚葬她……” 贺林安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要下床,只是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眩晕,又跌坐在床上。 见此,顾季寻无奈,只好扶着她去了后院。 后院的一间屋内中央简单地搭了一块木板,小枝被放在上面盖着白布。 贺林安越走近,呼吸越发轻,脚步也越发放得慢了。像是怕打扰了谁的安宁。 她伸出的手颤抖不已,停在白布上方好久,才轻轻掀起那块白布。 小枝的脸慢慢露了出来。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火燎般的疼。 她的小枝,原本也是眉清目秀,有大的眼,长的睫,挺的鼻,润的嘴,可是现在,几乎面目全非。 血,血,全是血,整张脸上几乎没有一块还是完好的地方。身上其他裸露出来的地方也都是青青紫紫。 那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小枝啊。 是她害死了她。是她的懦弱,无能,逃避害死了她。 原本,原本她已经在开始为小枝打听好的人家了。原本小枝是快要开始她的新生活的。明明那样活泼,纯善的小枝是该幸福的呀。 可是她没有幸福了。 贺林安强忍着把眼泪收掉,把白布盖回。她,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她转身跌跌撞撞向外面走去。顾季寻过来扶她,她没有拒绝,她有话要对他说。 可在她刚提出要彻查这件事的时候,顾季寻沉默了好久。然后跟她说,不行。 她怔愣了一下,她没想过他会拒绝。“为什么?” 顾季寻缓和着语气:“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牵扯了方方面面,如果要查彻底,会牵连很多人很多事……阿泠,你冷静一下……” “我不需要你帮我查!我可以自己查!”她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同小枝的情分不一般,我会厚葬小枝好吗?但这件事真的……”顾季寻仍尝试说服她。 顾母却从门外进来了,“阿泠,你还是好好休息,好好养胎,外面的事你不要管,让男人们去做。”她的语气不容人质疑。 可贺林安还是不肯答应,“为什么?我不会用顾府的人去查……” “这不是用谁的人去查的问题!你是顾府的少奶奶,你要会顾全大局!不过一个丫鬟罢了,明日娘就再给你几个更伶俐贴心的丫鬟。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顾母皱着眉,说的话不容拒绝。 贺林安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进心里,她张了张嘴,还要说,顾季寻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明明看见她眼底都是愤怒与绝望,还是说:“阿泠……算我求你了好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一旁的婆婆,他们眼里都是恳求,冷漠,不耐。 她觉得真是悲哀。 十四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贺林安毫无睡意。 越是寂静无声的夜,越是容易思念人。 小枝。 再也没有小枝了。 她想起小枝。 小枝是她六岁那年母亲从人伢子那里买回来的,说是偶然见到小枝被人伢子抽打,见她和她一般年龄,心下不忍,便买了回来给她做个伴。 其实小枝还要比她小一岁呢。 她的小枝还这么小。 当时她第一次见到小枝,怯生生的,小脸儿也脏兮兮的,整个人都局促不安,只有脸上那双眼睛特别明亮,她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然后她笑眯眯的跟小枝打招呼。 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但记得很清楚的是,在母亲走后,小枝特别认真的说:“小姐,小枝一定好好服侍您,报答您的恩情!” 她对她有什么恩情呐,又是有多大的恩情,值得她用命来报答? 七岁那年,她淘气,打碎了母亲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母亲气的不行,却舍不得打她,转而惩罚小枝。手指那么粗的藤条,小枝一声不吭地受着。 九岁时,她又喜欢上了爬树摘果子,小枝怕她受伤,便替她去。但有一次,那棵树上的树枝太脆弱,承受不起一个孩子的重量,小枝从上面摔下来,顿时鲜血淋淋,后来才知道把腿摔断了,可明明受伤的是小枝,她却吓得大哭,小枝疼得小脸儿发白额冒虚汗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自那以后,小枝一到高处就发怵。 十岁,她为顾季寻学做点心,可她一开始做出来的东西都没人敢吃,哪怕是她威逼利诱,那些人也只是苦着脸将点心咬一口,直接咽下去,什么味道都说不出来。而小枝,则自告奋勇,吃得小脸皱成一团还直说很好吃,吃得一天去几次茅房还直夸小姐好棒。 她想起小枝每次在她不开心时扮鬼脸讲笑话逗她开心。 她想起小枝在她生病食欲不振时,跑遍大半个城就为了买她最喜欢的驴打滚。 她想起她跟别的小姐起了争执时小枝总是把她护在身后。 她想起有一年冬日,特别冷,那天还下着雪,她不小心弄丢了母亲给她的镯子,那镯子是母亲送她的生辰礼,用最好的匠人在上面细细雕了玫瑰,玫瑰的花蕊还嵌着小小的红宝石,非常珍贵。她急的不行,可怎么找都找不着,当时她的风寒刚好,小枝怕她又染上风寒,劝说她回去了,她自己却在那里找了许久,直至晚上才兴冲冲地拿着找到的镯子回来,可是她倒是高兴了,小枝却生了好久的病。 她想起小枝说,小姐,您要一直开开心心的,您笑起来最好看了。 她想起小枝说,小姐,小枝最喜欢您了,想陪您一辈子,您可千万别不要我呀。 她想起被绣花针扎了手指都要咋咋呼呼好久的小枝在面对拳打脚踢时却一声不吭。 她想起小枝说,小姐,快跑! …… 那么好的小枝,那么傻的小枝。 她捂住脸,泣不成声:“小枝……” 可是小枝,你用命保护的小姐好没用,不能为你报仇,连为你鸣一声冤的不能。 她也再没有小枝来安慰她,说,小姐,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十五 贺林安自己一个人在夜里坐了好久,顾季寻让人传了话来,说政府还有事,他就不回来了。 她想了好多好多的事,又琢磨了每一个人。 让她不查下去?不可能的。 她还真就想看看,是谁,处心积虑,要毁了她。 贺林安的手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心中却不全是喜悦。她复杂得很。 她做错了一件事,错得离谱,可她还没意识到,他们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逃避、不争不抢、纯善只能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离开,而自己无能为力。 她错了,她要改正过来,她在乎的人,不能少了。她只有自己强大,有能力,有权势,她才有话语权,有资格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而只单单靠男人,靠不住的。 想到顾季寻,她又沉默了好久,眼底有藏不住的失望与难过。 她还以为自己能做到对他冷静自持,不依不靠不指望。可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还是很难过,难过的要命。 怎么说她也还算是新妇吧,这才多久,她就不得人心了吗? 她自嘲的笑笑。 哪怕身体累极了,她依旧只是浅眠。 翌日。 贺母带着许多的补品上门了。 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察觉到母亲的欲言又止。 贺林安在心里骂着自己,自己还真是不孝呢,都嫁人了还让母亲这么担心。 “娘,我无事的。您别担心。”她还是安抚性的朝贺母笑道。 贺母握住她的手,尽管穿得不少,手依旧还是凉的。“阿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毕竟小枝跟你是打小的情分。可是阿泠,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你别恼姑爷,你们两个现在又有了孩子,这牵挂就更多了。往后那么长的日子,你若跟姑爷生分了,那……” 贺林安止住母亲的话,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做起来也难免让人不好受。她没打算让顾季寻怎么样,她只是要自己好好想几天罢了。 “娘,我都知道的。我不会跟他闹的。女儿会懂事的。” 贺母听见最后一句话却突然红了眼圈,谁希望孩子懂事啊。孩子懂事了,就不再是那个会撒娇可以肆意在母亲面前表露情绪的孩子了。她一直希望她的女儿可以无忧无愁,永远都不用懂事。可是今天,她却逼着女儿懂事了。 “阿泠……都是娘……” 贺林安无奈,母亲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吧。 她陪了贺母好一阵,才渐渐把话题扯开。 又过了一会儿,贺母后知后觉的:“阿泠,差点忘了跟你说。以前你不喜人多,身边只留小枝一个贴身丫鬟,那时事情少,一个贴身丫鬟也将将能够用,但现在,唉,小枝那丫头……你现在大概是缺人的,你那婆母虽可能给你安排,但到底不如知根知底的好用。我这次来啊,除了给你送补品,看看我的外孙,还有就是给你带了几个可用的人来。都是娘调教过的,你好用。来,你们过来。” 说罢,贺母身后走上来四个丫鬟。 她指着一个样貌普通的丫鬟说:“这是青酉。”旁边一个比较高挑的,“这是青予。”一个圆脸的,“这是青乔。”一个容貌俏丽的,“这是青初。” “青酉会一些医术,你刚怀上身子,这很重要,你一定要警醒一点,我也让她们警醒着。青予会些拳脚功夫,一般的人奈何不了她,你若是出门,记得带上青予。青乔的厨艺不错,你对吃食一向挑剔,这在孕中,怕是更甚,而且青乔的力气也比旁人大,能护着你些。青初各方面都知道一点,手也挺巧的,她能陪你解解闷。记着了吗?” 贺林安心中微微惊讶,面上却颔首:“知道了,娘。” 十六 送走贺母后,贺林安在自己的小院里打量着这四个丫鬟。 青酉。青予。青乔。青初。 以后做事情大概会方便很多的。 这样想着,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是要为小枝报仇呢。 从谁查起呢? 是府内的人还是外面的人? 是仅仅只针对她,还是针对顾季寻,抑或是顾家? 是为了坏她名声,还是为了毁掉她和顾季寻这段看似很牢固的婚姻? 贺林安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心绪却烦乱得很。 良久,她微微叹了一声。 真是太累了。 算计人心,真是太累了。 一旁有小丫鬟轻声说话:“少奶奶,少爷来了。” 贺林安不由得嗤笑一声,她怀孕了,他倒来得挺勤。 她慢悠悠站起身来,再慢悠悠地回了房间。 “青乔,我有些饿了,你去做些点心来。青初,你可会刺绣?给我绣点儿东西。青酉青予,你们先去你们住处瞧瞧吧。再熟悉熟悉环境。” 四个丫鬟各自应是。 ****** 顾季寻进屋时,便瞧见这样一副场景。 正午的阳光尚好,斜斜打在窗框上,露了些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小沙发上坐着贺林安,手中虚抱着一个针线筐,不时的和身边的丫鬟低语几句。 他愣了一下,记忆中的贺林安永远是一副调皮,活泼,爱笑,喜欢捉弄人的样子,哪怕最近他们成婚这半年里,与她亲密接触不少时候,她已和儿时相差甚远,现在的她很多时候都是不冷不热,温和浅笑的样子,可他却总觉得她该是无忧无恼的样子才对。而此刻的她,又是他没见过的样子,这般的温柔娴静,这般的岁月静好。 “阿寻?”是贺林安在唤他,他在门口站了好一阵。 顾季寻回过神来,随即脸上又过了?带着和平时无差的笑容,“嗯,阿泠。我来看看你。听说上午岳母来过了,可还好?” 贺林安心中微微一哂,脸上却不表露分毫,“无事,娘只是听说我有孕了,担心我,给我带了几个人来。” “那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顾季寻边说边走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挺好的,我想给肚里的孩子做几件小衣服,青初的绣工不错,我便让她帮着出点主意。”贺林安没再抬头,似是专注于手上的东西。 顾季寻看着她绣东西,眼神渐渐温柔下来。 青初在一旁默不作声,却难掩心中的怪异感觉。 明明少爷少奶奶是夫妻,现在算来还是新婚夫妻,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为什么,隐隐有种相敬如宾,客套的感觉? 而同为女子,她模糊地感觉到,少奶奶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这是为什么? 贺林安没有再和顾季寻说话,顾季寻也没再打扰她。 两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贺林安把全部心神贯注到手上正秀的精致的一朵小花上,不再去打探他。 等把小花绣完,她抬起头来,脖子有点酸了,手也有点酸了,顾季寻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青初,给我揉揉肩。”贺林安吩咐着。她又把刚绣好的那朵小花举着让青初看看,“你看,我绣的怎么样?” 青初仔细看了看那朵淡黄带点微绿的花,“我觉得很好呢。” 贺林安笑了笑,“我也觉得我绣得挺好的。” 十七 短短一月在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贺林安的孕吐严重了许多,吃什么吐什么。不过几天,人便憔悴了许多。 可她却还是无法安心养胎,总是劳思着。 她皱着眉揉揉了太阳穴,脑海中想着这一个月里查出的事情。 在动手开始查之前,她心中仔细思虑了一番,隐隐有过几个人选。不出意外,动手之人在她心中的名单里。只是,她忽略掉了一点。这便有些麻烦。 动手的人就是许一茉。她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沉不住气。自己的孩子才没了几天,事情都还没平息下去,就对她动手。是她疏忽了。要不是……小枝也不会死了……她的眼里掠过一丝阴翳。 许一茉只是想进顾府,想让她身败名裂,想让这段看起来坚实牢固实则岌岌可危的婚姻有一个破裂的理由。 呵。 贺林安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她大概不知道,只要她父母还在,只要贺家的地位依旧,这段婚姻就会牢牢的钉在这里。若真是不幸她出了意外,这个事情闹得满城皆知,两家人也不会像她所想那样,她贺林安被休弃出府,而是会共同粉饰太平,然后,私底下,贺家会给顾家做出极大的赔偿。 贺林安嘴角还有着带着讽刺幅度的笑,也不知道在笑谁了。 可这只是其一,让她疑惑的地方在于,许一茉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除了顾季寻对她照顾,她哪来的能耐算计她?还要知道她出门的时间,带走的人数以及回府的路线。 除非,顾府有人在帮她。 与其说帮许一茉一个野心勃勃能力不足的人,不如说这个人是在推波助澜。 那会是谁呢? 同在一个府中,贺林安虽说和另外一家人接触不多,却也见过几次面。 而仅有的几次见面,她琢磨了许久。 顾劲看起来是个和气的长辈,而他的夫人在生下顾允荷不久就去世了。听闻是他对离世的夫人情深义重,不曾续娶。 顾允严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严厉,肃重,不言苟笑。他的妻子李映澜与他成婚五载,倒没听说夫妻两人有什么矛盾,他们成婚次年便有了儿子顾明弛。 李映澜性子极是温柔,是传统的大家小姐,说话做事都是轻声慢语,井井有条。 顾允前跟他哥哥的性格截然相反,同她一般年纪,是个爱玩爱闹的人。听说原本顾劲也是打算将他送出国学习的,只是他不愿,因此,父子两还吵过好几次,后来顾劲无奈,只得放弃这个想法,又把他送进政府历练。 顾允荷今年才十八岁,正是一个姑娘最爱美的时候,她上头有两个亲哥,还有一个关系亲近的堂哥,还有宠爱她的父亲,伯父伯母,什么事都压不到她身上,小姑娘哪怕是在女子学校上学也都是无忧无虑的,整日里只思考哪家的店有了新的饰品,或是城里又有了什么新的时潮。 顾府的主子就这些,那会是谁呢?贺林安一个一个在脑中过滤,细瞧每一个人的声言。 半晌,她端起一旁凉着的药喝了下去。 十八 既然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是谁,那就引蛇出洞好了。 这一次不成,总会有下一次的。 许一茉不是着急了吗?那就帮她一把。 贺林安喝完药后让青酉扶着回了房休息。怀孕之后她总是嗜睡,偶尔还精神不济。 她躺在床上,睡意还不十分明显。她便想着利用许一茉引出她背后之人的事。 想着想着,她又愣了会儿。 她自小跟其他的大家闺秀不同,人家千金小姐读四书五经,学琴棋书画,养得一副温柔大度的性子,嫁人之前人人称赞有貌有才,嫁人之后又被称持家有度,温良贤淑,还会主动为丈夫纳姨太太。 而她,喜欢的是吃喝玩乐,感兴趣的是刀枪棍棒,吃喝玩乐贺父贺母宠她由她去,只是终究还是觉得刀枪棍棒不太适合女子就禁了她。可以说十岁之前她都是由自己心意在随心所欲的做事情。但由于十岁时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影响有些大,她之后的性子改了不少。可尽管她也能得人称赞娴静雅淑,大方得体,她的骨子里存在的东西终究还是与这世道不同的。 以前,她一度以为啊,自己会寻一位良人,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情感的纠葛,也不会有尔虞我诈的算计。她以前不屑于那些斤斤计较,满心算计的妇人,认为她们都是整日里想得太多,抓不住自己丈夫的心才会有如今的场面。 直到现在她也亲身经历,她才明白,哪有人愿意一直活在算计里,哪有人愿意一生都在猜忌,不相信任何人,哪有人不愿有幸福的婚姻,相爱的良人。只不过世事无常,命运如此,有自己在乎的人,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有的是人不愿意看着自己过好的日子。 她如此,她们亦如此。 贺林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最终也还是变成了自己最不愿意成为的人。她以后,也将活在算计里了。 她喜欢的,想要安居一隅,安稳清静的日子,终究还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不知不觉地,她沉沉的睡着了。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放轻了脚步走了进来。 到了床边。 是顾季寻。 他坐在床边看了贺林安很久,沉默着。 她似乎又瘦了,脸蛋上原本还有些肉,看着讨喜圆润,现在不知是不是孕吐的原因,清减了几分。 他的手指微微抚过她睡梦中还皱着的眉,心中的愧疚和难受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儿时便十分喜欢这个爱笑爱闹的姑娘,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后来还未曾向心中的姑娘表明自己的心意,发生了一系列的事让他不得不离开她远走国外。要归国之前,他的心中又是喜悦又是忧虑。喜的是他又将要见到她,十年未见没有磨平他对她的喜欢,反而他对她愈加思念。忧的是可能她忘记他,可能她喜欢别人,可能,她还恨他。 国内外都还不平静,国家一日无主这社会便一日动荡不定,各个军阀有人有财有实力有背景有野心,谁也不服谁。表面上的平衡很快要被打破,和平,转瞬即逝。 他想护她周全,想着若在他身边也许他可以好好的保护她。只是这岌岌可危的大局,让他不得不狠下心肠伤她。 他放在床沿上的手握紧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浮现。 又是沉默。 他最后为贺林安压了压被角。出去了。 阿泠,我想你好好的。 你定要好好的。 十九 几日后,贺林安安排着人准备出行。 她的孕期已过三月,身子稍微好些,决定去闫城久负盛名的常宣寺烧烧香,拜拜佛,为这还未出生的孩子祈祈福,也为自己父母和顾府的其他人求个平安福。 再顺便,给许一茉一个机会。 常宣寺落在南山的半腰上,要上山只有一条道,由于来往的富人贵人较多,因此他们捐资将这条道修缮以能开车上去。 贺林安本想下车步行上山,但不知是上次出门的前车之鉴还是有顾季寻的叮嘱,带出门的司机和下人都极力劝阻,连青初几个丫鬟也不赞同。无奈,只得让司机开车上去。 她在寺庙门口的小屋里净了手,让丫鬟替她检查了身上的服饰,才进去。 她莫名,对这寺庙带着些希望。 在专门待客的师父那里取了香,又捐了香油钱,她进了最大的那间屋,里面供奉的菩萨修建得高大,恢弘,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 她注视这菩萨好久,默默跪了下去,在心中想着自己要说的话。 一愿肚中孩子康健平安。 二愿小枝下辈子投个好胎。 三愿两家父母长寿康安。 最后,愿阿寻仕途通顺,事事顺遂。 她虔诚的拜了下去。 有时候自己无能为力时,便会将希望寄托在传说中的神佛上。 拜过之后,贺林安就扶着青乔的手出去了。 青乔有些疑惑,“少奶奶,不去跟大师解签吗?” 她默了一瞬,“不去了,该回去了。”若是知道得太多,很多事情就不会像她计划好的那般进行了。 出门的瞬间她的眼角掠过一个黑影,她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 青乔在一旁低声道:“少奶奶,要不要去……” “不必,我们尽快回府。天也快黑了。” 青乔默默看了看还明亮着的天空,没再说什么。 ***** 贺林安回府之后,青酉转身就端来了一碗安胎药。 她揉了揉太阳穴,“青酉,怎么刚回来就要喝啊,我现在感觉挺好的,没什么不适。” 青酉却严肃着:“少奶奶,这药是必喝的,不是您感到不舒服的时候才喝,您一定要按时喝药,这不仅是为了您肚子里的小少爷,也是为了您自己的身体……” 贺林安最怕别人唠叨了,赶紧将药喝了下去,啧,真苦。她其实也很怕吃药的。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阿泠,你还是这么怕吃药啊。”是提早回家的顾季寻。 贺林安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在疑惑。怎么他最近都这么早回家?难道最近府内会发生什么事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试探着问:“最近政府没什么事吗?近几日你似乎回来得都挺早。” 顾季寻挑挑眉,在她身旁坐下,“回来的早还被嫌弃了?政府里人那么多,事情也没多少,我提前回来也不碍什么事儿。你最近不是不舒服吗?我想多陪陪你不行吗?” 贺林安怔愣了一下。 他很少这样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 看着他温柔探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她心中有一瞬的柔软。 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二十 尽管顾季寻可以提早回家,但他在家也是有着自己的政务处理的。 陪着贺林安说了会儿话,又哄着她吃了些东西,他便去了书房。 贺林安用帕子擦了擦自己刚吃过点心的唇角,点头示意青初过来说话。 青乔和青予出了门在门口守着,又招呼小丫鬟们离远点,说着少奶奶要休息了。 青酉仔细检查了下周围,看见没人后才对着贺林安点点头。 “今日的安排进行得怎么样?”贺林安问着青初。 青初答道:“顺利的。是按照您的计划在进行的。” 贺林安指尖轻敲着桌面,想着她做的这个计划。其实堪称粗劣,却也会有人上当。 许一茉在闫城并没有什么人脉,伺候她的几个丫鬟也多是顾季寻找来的,她害怕有人会对顾季寻说起她做的事,因此在一些私密的事情上她并不敢用顾季寻送来的人,而她自己也只有两个贴身丫鬟,既要照顾她,又要打听外面消息,必定十分艰难,而且打听到的消息也不甚灵通。 而贺林安,贺家大小姐,顾家少奶奶,身份地位皆不一般,无论她发生了什么风吹草动,定会传得满城皆知。更别说是遭人掳掠这样的大事。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一点儿消息也没听到,许一茉必定着急了。但凭她的能力,又探摸不到顾府来,要知道一些事情也很艰难。 贺林安只是稍微推她一把,不动声色将她要出门的消息露出去,许一茉心性不怎么稳固,她一定会去看看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因此,许一茉也会去到常宣寺,见到贺林安气色红润,身子康健,出入奴仆成堆,她一定会沉不住气,她自然是不可能对贺林安做出什么,但她一定会联系她背后的人,会询问下一步做什么。 其实按理来说,许一茉不过是一个失了丈夫又失了孩子的年轻妇人罢了,没有能力也没有背景,还不太沉得住气,那她背后的人到底是看重她什么呢? 贺林安恍惚了一下,又问着自己。是啊,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竞争力的人,她怎么就次次将她许一茉放在眼里了?论家世,论样貌,论处境,许一茉哪哪儿都比不上她。还是说,她真正在意的,是顾季寻的态度? 贺林安敛下眉眼,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东西。她捧着手中微热的水喝了一口。 “青初,那些人都安排好了吗?”过了一会儿,贺林安又继续问道。 青初答她:“安排好了的。许一茉处安排两人盯梢,顾府里的各主子除了老爷夫人和少爷那儿,都安排了人盯着。盯着的人也都是安排的机灵的,奴婢让他们随机应变,等晚些时候他们还会过来回话。” 贺林安点点头,心中还有些惊讶于青初的细心。 她回过头看了看天,暮色将至,想起顾季寻在书房也待了许久了,他一忙起来,就是会忘记吃饭。 她又叮嘱青乔去厨房送些点心和一盅汤过去。 她又困了。 二十一 只是任凭贺林安怎么想,她也没想到,他们会走这样一步险棋。 当她看见许一茉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几乎有些恍惚了。面上还没什么表情,指甲却深深嵌进了肉里。 青初扶住贺林安的手臂,心里却在暗暗着急,少奶奶晨起才用过早饭,少爷没提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许一茉过来了,少奶奶霎时就愣了,她想跟少奶奶说两句,让她先别急,先稳着,可此刻她一个丫鬟,没有说话的份儿啊。 那方顾季寻尴尬地咳嗽两声,开口道:“阿泠……我知道事情有些不妥,时间有些急促了,但真的事发突然,一茉也受了极大的惊吓,她孤身一人在外……也不甚安全。府中还有几个空院子……叫下人收拾收拾让一茉先住下……我也不能在家耽搁太长时间,那边还有事情等我处理,你帮我把这些安排一下好吗?母亲近日身体有些不适,这些事情不好打扰母亲。等我晚上回来我再跟你解释好吗?” 他看着贺林安的眼里有太多东西,愧疚、懊悔、恳切、恳求……多的简直快要溢出来。 可贺林安并没有看他,她的眼里空洞得很。 然后她开口,声音却是涩的:“……我知道了,你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我……不会亏待了许小姐的。” 顾季寻又安抚了许一茉几句,急匆匆地离开了。 剩下许一茉怯怯站在小院门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颈上还缠着一圈纱布,眼里装着得意,窃喜,好奇。 贺林安由青初扶着坐下,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许一茉不自然地开口:“贺,贺姐姐,您盯,盯着我做什么?” 贺林安简直快要冷笑出声,“许小姐莫不是忘了,上次才跟你说过,跟你没什么亲戚关系,担不起这声‘姐姐’。” 许一茉瑟缩着,看起来极为可怜,声音听上去泫然欲泣:“顾,顾少奶奶,一茉知道了。” 若是个男子的话,稍微怜香惜玉一点儿,就该安慰安慰这般委屈的美人儿了。 可贺林安是女子啊,跟许一茉还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在场也没有一个男子,她看着许一茉这般的做派,又想起刚才顾季寻说的话,觉得恶心极了。 这,可真够恶心人的。 贺林安似笑非笑着:“也担不起这一声‘少奶奶’啊,我可是害你失去了孩子的人,你不恨我吗?还能够这样对我说话,你倒也不是一般人呐。” 许一茉顿时跌坐在地上,身后她带来的丫鬟急忙去扶她,她捂着脸哀泣道:“少,少奶奶,您别这样,一茉,一茉知道不是您……您的,一茉也不敢恨您……” 是不敢恨,不是不恨。 贺林安轻蔑的看了一眼柔柔弱弱的许一茉,站起身来,让青初去安排依止园给她住下。她自己则回房间休息了。 真是太累了。 她知道有些被外界称赞一句“贤良大度”的妇人会为自己丈夫纳姨太太,可是她自己是做不到的,她同样也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丈夫领着一个女人来自己面前自己该怎么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去他娘的贤良大度。 去他娘的宽容理解。 她甚至有一瞬间想把茶杯摔在顾季寻脸上,想就这样我不好过谁也不好过,想跟顾季寻一拍两散,到此为止。 可是转瞬她的脑子又闪过很多东西,有父母,有孩子,她又压下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崩溃。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有微的疼痛。她愣了一下,孩子,你在为娘亲抱不平吗? 是啊,哪怕是为了你,那也得坚持下去。 二十二 夜色渐深,原本贺林安为了自己身体是该早睡的,可她记着顾季寻说晚上回来会给她解释。她硬是撑着。 恍惚中,又想起下午许一茉说的话。 许一茉借口府中下人见她没名没分没正当理由住进顾府就怠慢她,午时用饭只几个清汤素菜,无水果也无茶点,让人将她叫了过去。 听见许一茉委屈至极的理由,贺林安几乎要气笑了。早知道她蠢,没想到直接是没有脑子的。 贺林安不耐烦极了,在许一茉面前她甚至都不想装上一装。直接叫了厨房负责午饭的来问话。 更是觉得许一茉能成功进顾府的这运气实在是不要太好。 厨娘说:“原本待客是六菜四荤两素一汤两点心,但是是许小姐身边的丫鬟来厨房交代说许小姐的身子虚弱,要清淡点的饭食。又问了府上做的点心是传统糕点,不是西洋点心,就撤掉了两点心。绝无许小姐说的那样有丝毫怠慢之处。请少奶奶明察。” 听见厨娘的话,许一茉身边那个叫千滟的婢女直接跪了下去,向贺林安哀声道:“请少奶奶责罚!婢子只是想着小姐近日的身子实在有些弱的,需要在吃食上下下功夫,婢子是一片好心。方才贵府有人来带婢子去熟悉了一下周遭环境,这才没来得及跟小姐说。拖累了少奶奶,是婢子之责!” 贺林安嗤笑一声,实在觉得没甚意思,敷衍几句准备离开。许一茉却又叫住了她。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贺林安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东西,口中却道:“我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其他的,该我知道的我会知道,你还是别操这么多心了。安心在这里住下。”最后一句带了些警告的意思。 许一茉听见这些话,脸白了一瞬,朝要跨出门的贺林安喊道:“我在外面遭到了刺杀!阿寻哥哥怕我再受到伤害就带我进来的!你最好别对我做什么!” 依止园内外的下人此刻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才好。 不知道这位新来的许小姐到底要干什么?!一来就弄得鸡飞狗跳的。 贺林安只觉得无语极了,聪明人见面说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要思量很久,他们往往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任何语句都经过脑中数次的斟酌,交谈时一直绷紧神经,不漏过对方一字一句以猜测对方真实的意图。可是许一茉这样……一根筋的人,别说出口之前斟酌仔细,她说出的话甚至不会在脑中转第二个弯,偶尔说出的话没有锋芒就已经觉得是极好的话了,说得好听是真性情,说得不好听就是没脑子。不过是将将进入顾府,对外还只是说故人之女暂住而已,还没有发生点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在她贺林安面前示威了。 她觉得可笑。 笑许一茉的不知所谓,笑自己明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威胁力也微小可心里还是不舒服,闷闷的,说不出的烦闷。 青予轻轻敲了敲门,“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二十三 顾季寻其实在大门口处兀自徘徊了许久,他想着今日发生的事,这个事情来得蹊跷又突然,他还没查清楚,尚不知道该怎么和阿泠解释清楚。 如何解释呢?阿泠会理解他吗?他突然害怕,害怕阿泠眼中会出现失望……厌恶的神色。 可事情终究还是要有个解决啊。 顾季寻看着贺林安看过来的眼神,她很平静,他却如鲠在喉。 “阿泠……” 贺林安淡淡应一声,转过头不再看他,拿起桌上的象牙梳,一下一下梳着,将头发理顺,似要就寝了。 顾季寻几步上前,慢吞吞坐在她身后的小沙发上。 “我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今日的事情的。” 贺林安放下手中的梳子,语气依旧淡淡的,“说吧,我听着。” 顾季寻又在心中整理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斟酌着语句,才慢慢开口。 顾季寻今日一早去政府,还没来得及交待昨日处理好的政务,就被人匆匆叫走了。 他赶到许一茉的住处,那里正燃着熊熊的大火,而许一茉全身颤抖着,手还捂着脖颈,那儿有一道被匕首一类的东西划开的浅痕。旁边的几个婢女也都哭哭啼啼的。 一些人帮着忙救火,一些人在外围看着热闹。 顾季寻眉头突突一跳,耐下性子去询问她们。 许一茉一见他就激动得不行,立马就想扑过来,但这个话他也是不敢和贺林安讲的,然后他就更快的扶住了许一茉,用了些力气稳住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许一茉哭得很厉害,眼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流,说:“阿,阿寻哥哥,我今天早上刚起来,就听见千璃的惊叫,我也吓了一跳,急忙唤人,又无人应我,我只好出去看,就看见有个蒙面的人将千璃给敲晕了,另外几个婢女也都给弄晕了。然后他瞧见我,朝我走过来,手里拿着匕首,我害怕极了,就大声呼救,那人见我发出了声音,竟将匕首朝我扔过来,幸而我躲得快,只划到一点点,不然,呜呜呜呜呜呜,阿寻哥哥,你都见不到我了……之后估计有人听见我的呼救了,就来敲门,又在门外询问,那人见引了别人注意,可能害怕吧,就急急离开了,可是他走之前居然又在小院里放了一把火。阿寻哥哥,你可要救我呀,我一个人平常也不怎么出门的,怎么就惹上了这种杀身之祸呢?现在连住的地方也没了……” 顾季寻没再听下去了,他在脑中细细思量,会是什么样的人,要对许一茉下手。 莫非……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绝对不可能,这件事可是机密,没几个人知道! 许一茉还在哭哭啼啼地讲自己的害怕,抬起眼来看见顾季寻根本没在听她讲了,她赶紧又叫了他几声,“阿寻哥哥,我以后可怎么办呀?以后那人还会不会再来啊?……我之后又住哪里呢?”说完了她又悄悄看他。 顾季寻随口安慰她几句:“你放心吧,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我再给你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住,你别担心……” 可许一茉不依不饶地,“可,可我害怕又遇上这种事儿怎么办呢?这次是我运气好没遭了毒手,但下次我若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我怎么办……” 顾季寻打断了她:“那你想如何?” 许一茉却踌躇了,还是她身后的丫鬟上前回话:“望顾少爷垂怜,我们小姐实在胆子又小,这外面又乱,安全的地方实在不多。”她咬咬牙,“请您能让我们小姐暂住顾府几日,待您查清楚这件事后,您再思虑另寻一处地方给小姐住下。”说罢,她就跪在了地上,另外几个丫鬟也跟着跪下了。 顾季寻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他死死压住,这是在逼着他要将许一茉接进府。这一进府,出可就难了。 可是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事情又的确诡异突然,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如此。 由于时间紧迫,他也没得及提前派人去跟贺林安说一声。 于是便有了今天早上那一幕。 二十四 “事情就是这样的,阿泠……”顾季寻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道她对这个事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贺林安在心底冷笑连连。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将桌上的东西挥下去。 她反问:“那今日你去查这件事情,可有眉目?” 顾季寻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确查出了一些事情,与那件事无关,他便查的彻底了些。 那罪魁祸首行事作风都不是什么高明的人,在放完火后竟然没有逃出城,他手下的人便很快循着踪迹抓住了他。不过区区一个四处逃窜的小偷而已,又何以做事如此毫无顾忌,他亲自去审。可谁知询问下去竟查到自己府上,与自己母亲有些关联,这怎么能查下去了?! 可该如何同阿泠说? 一边是自己母亲,一边是自己妻子。 “……阿泠,事情的确有些眉目,不过是有人见财起意罢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贺林安按捺下心中微许的失望,继续问道:“当真只是见财起意?没有其他的问题吗?那许一茉呢?她之后又怎么办?” 顾季寻心中忐忑,他不知道阿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下意识的就想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他只是想一家和睦。而后,他自会去找母亲问个清楚。阿泠现在还怀着孕,还是别让她操心太多。 听到后面她问的事情,他也不好说这些事情,只好回避:“阿泠,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处理的,你别担心。现在这么晚了,你该休息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去书房了。”只是看着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贺林安嘲讽着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她期望顾季寻能说出什么吗? 顾季寻回到书房,内心对贺林安的愧疚愈来愈多。 门口又有人来同他说今日发生的事,知道许一茉又在借故生事,他对这个女人厌烦极了,可碍于一些原因,又不能不管她。他细细思索着,想着该如何安排好许一茉。 明日还要去见母亲一下才好,他怎么也不知母亲会对许一茉下手的原因。 深夜,万籁俱寂,偌大的顾府静悄悄的,有些房间却灯火通明直至天亮。 一早,顾季寻匆匆洗漱,打理了一下自己,就去母亲的院子。他去得有些早,顾母方才起床,见顾季寻这么早过来,还有些吃惊。 “阿寻?这么早来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季寻挥退两旁的下人,说道:“母亲,我知道我来得有些不妥,但我有些事,想同母亲说。” 顾母点点头,“你说就是。” “昨日去许一茉处放火的人可是您派去的?” 顾母一下子就清楚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原来是这个事儿,对,是我派去的。” 顾季寻一下急了,“您为什么那么做呢?许一茉跟您没什么冲突啊。” 顾母重重的将手上的杯子放在桌上,“阿寻,你做事情要想清楚后果知道吗?既然你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个事情收尾,那我作为你的母亲,该给你收这个尾!”接着,她继续说,“你将那许一茉带回来,不清不楚的,你若是喜欢,带回府里来,一个姨太太少不了她的。那你将她放在外面是什么回事?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吗?你不要面子了,可顾家还要面子的。再说,那许一茉小门小户的,她父亲在的时候也只是你父亲的一个下属罢了,更别说现在他不在了。我还听说那许一茉是嫁过人的!脸不要皮不要的,我都嫌丢人!眼皮子又浅,这才刚进来,你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吗?我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警告罢了。” 顾季寻无言以对,他照顾许一茉的原因不能对外说,可他同样也没想到,一个许一茉,这么能生事。 二十五 贺林安听过昨晚顾季寻说的话后,对指望他查清楚这些事是彻底失望了。 用过早饭后,她将青初叫进来。 别人靠不住,自己的人就很重要了。 青初走近贺林安,轻声回道:“……我们派去看着许一茉的人说,前日她身边的千滟趁夜色深悄悄从后门出去了一刻,跟着之后,发现她去了和合酒馆,不过里面人多又杂,不小心看丢了一瞬,但很快又在一个小包厢外见到了她,看着千滟的人又悄悄看了眼包厢里面,只是里面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看不清脸,只认得出是个男人,还有,手腕上戴着块表,因为表盘光滑,光射在上面,还挺闪,这让他认出是最近很流行的‘吉丁’牌手表。之后又看着千滟,不过她一路上没再见过谁了,直直的回了许一茉那儿处。” 贺林安微皱眉头,指尖轻敲着桌面,细细的想:“去见的是个男人?‘吉丁’牌手表?这个牌子的手表我倒也听过,可不便宜……这样,青初,你再派几个人,分两拨,一拨去售卖‘吉丁’牌手表的店铺,查都有哪些人买过,另一拨查府里,看有谁手腕上带着这个牌子的表。记住,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打草惊蛇。找靠谱谨慎一点的人办事。” 青初点点头,刚要出去,似又想起什么,继续说,“少奶奶,刚有人来说,少爷一早便去了夫人那里,也不似请安,听说还挥退了所有的下人。” 贺林安皱着的眉就没松过,这一桩桩,一件件,发生的越来越多的事,越来越让她疲惫,她打算做的事,离她当初只安安心心当一个棋子的想法越来越远了。 可她没有后退的路了。 贺林安又拉回自己的思绪,最近自己的注意力总不是很集中,总是想着想着会走神。 她又想着刚刚青初说的话。 看来昨日许一茉的事儿多多少少跟她这位心高气傲的婆母有关,可她这位婆母平日里不是一副不管世事的模样吗?除非有关乎顾府的利益脸面问题她才会做出一些事去解决……难道说,许一茉的事情还关乎着顾府的利益? 贺林安想着,大概自己猜到一些。 真是,搅进来的人可越来越多了。 她越发对这背后的人好奇了,这个人,到底图什么? 只是她现在来不及琢磨这个人的心思,她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许一茉简直是个搅事精,屁大的事情都要嚷嚷着让全世界知道,那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好像她怎么了样她! 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就是衣裳颜色太过灰暗,不是院子过于狭小就是伺候的人不精心,不是在府上待着有些沉闷就是出府有下人给她脸色看…… 贺林安只觉得自己十年的修身养性快要破功了,面对这样一个头脑简单又特别能作的一个事儿精,她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安置她。 午后,贺林安一个人坐在小院的石桌旁略略休息一下。 近日,她感觉总是烦闷,已经发了好几次火了。 都说孕妇的脾气古怪不定,是这样吗? 二十六 不过短短半月,贺林安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身体遭受着孕中的不适,她尚能忍受,可来自精神上的压力让她感觉身心俱疲。 一个女子出嫁之后,会有大部分身心是寄托在丈夫身上的,可以说支撑一个女子管理好这么大一个家族除了自身能力外还有来自丈夫的支持与信任。 原本贺林安还以为自己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可以很舒心的过完这后来的日子。 可哪知,人生不如意啊,常使人灰心,丧意。 许一茉入住顾府时日尚短,却闹出不小的动静,一向平静安宁的顾府因这么一个人,再不平静。 贺林安原本一再忍耐许一茉的原因就是想找出她背后的人,现在摸出了些线索,她想也许可以动手了。 可是贺林安才令人将许一茉以养身体为由禁在依止园里,一日三餐不曾克扣按时送去,只仅仅一天,顾季寻晚上回来时就隐晦的暗示她,不要对许一茉做什么,好好待许一茉。她当时愣着了。 不明白。 可除此之外顾季寻竟别无解释,也不曾给她一个缘由让她这么做。 禁足一日就被解禁,贺林安这个少奶奶委实太可笑。 她也觉得可笑极了。 她这个顾少奶奶的脸面简直是被放在地上踩。 自此一事后,许一茉仿佛知道有人给她撑腰一般,行事举动再无顾忌,张扬不已。俨然将自己当成顾府的一个了不得的主子了。 贺林安曾问过顾季寻,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可他除了眼里愧疚不安,嘴上支支吾吾,只说,“阿泠,你听我的便是,不用问这么多。阿泠,我信你的。” 他整日里早出晚归,忙着政府的事,忙着自己的工作,哪知道府中的风言风语啊。 顾母借着关心她的名头来敲打她,说她这个当家主母做得有些不称职了,不仅没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稳当妥贴,还让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将这个家搅得乱七八糟。 她微笑着送走顾母,满口苦涩却只有自己吞咽。 甚至连大嫂李映澜都借着送补品的名义来看望她,眼里掩饰不住的同情和暗示几乎让她笑不出来。 她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梦想着的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 背道而驰。 大相径庭。 可是没人能理解她,他们迫切的希望,理所当然的质问,几乎将要把她压垮。 贺林安快速的消瘦下去了,身子愈发纤细,显得仅四个月的肚子愈发圆而大。 贺母来看望贺林安,看着她比上一次更加尖细的脸庞,贺母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疼惜,“阿泠,若是在这儿住得不顺心,回家住一段时间可好?阿寻和你婆母那儿我去说。嗯?” 听着母亲的话,贺林安的眼泪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可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得忍着啊,不能让母亲担心。 她还是微笑着,安抚性的握着母亲的手,“娘,我挺好的,您别担心,您和爹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贺母依旧担忧的看着她。 贺林安的笑容不变,她不能走,走了的话,许一茉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她还得安排这府中上下一众人的事儿呢。 二十七 可事情朝着贺林安所不敢想的方向发展了。 那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这事情发生,让她后半余生都悔恨难安。 近日来,顾季寻时常忙碌,贺林安在家养胎又要费心尽力处理许一茉惹出来的烂摊子,倒是有大半月时间不曾出府,外面的消息只听府中的下人和自己的丫鬟说过一些。 大概,是快有战争了吧。 只是这也还轮不到她去操心,她想着。 但还是嘱咐了小厨房给炖些乌鸡汤和一些补身体的汤让人给顾季寻送去。她啊,向来这样,尽管对他一次次失望,也还是忍不住在力所能及之处尽力所能及之事。 这日晨起,明明天空一眼望去蓝得清澈透底,空气中隐隐传来淡淡的玫瑰香气,沁人心脾,贺林安喝了小半碗白粥,又吃了两个银丝小卷,吃得不多,是她平日里的饭量,可她却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闷闷的,好像透不过气。 她不由得捂住自己胸口,青酉见状忙上去搀扶着她,顺势给她把了一下脉。摸到脉时,青酉的眼光不自觉闪了一下,却无人察觉。 贺林安不舒服极了,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里头闷得慌,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抓住,又像是少了什么却还没发现,她有些不安。 贺林安转过头看着把了脉的青酉,问道:“可有碍?” 青酉低声回话却并没有看向她,“无碍的,若是有些不适,便先歇歇,再将安胎药喝下。” 贺林安无意识皱了皱眉,抬手接过那碗安胎药,立即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苦的味道,但只缓了一下,她就将药一口气喝了。 她向来讨厌喝药,如果到了不得不喝药的地步,索性就一下子全喝掉,长痛不如短痛。 喝完药贺林安用手帕擦了擦唇角,准备在院子里走走。 听说有孕之人也不能太懒怠,多走走甚有益处。 恰好小院里种的几株玫瑰也开了,贺林安有些时间没亲自打理它们了,今日难得空闲,可以顺便为它们修剪一下花枝。 一上午时间就这么悠悠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贺林安有些怀疑自己早晨的不安是不是由于自己这些日子太过紧张而产生的。 将几株玫瑰花枝修剪的差不多了,贺林安准备休息一下再用午膳。 她将将坐下,门口便有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连话都说得不是很利索了:“少,少奶奶,请您快去依止园,出,出事了!” 贺林安一见到这慌张的下人眼皮就突然跳了两下,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听完下人的话后,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使得肚子还抽痛了一下。 又是许一茉! 顾不得想其他的,贺林安立马带人朝依止园过去,路上听那个下人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可听完之后,贺林安的心有些沉了下去。 到了依止园,外面站满了奴仆,没发出一点声响,见贺林安来了纷纷给让出一条道,依止园里,顾家的主子来了大半,许一茉被人押着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好不可怜。 二十八 贺林安在心里默了默此刻的局面,才开口道:“大嫂,这……” 在场的顾府主子除了贺林安,还有李映澜,顾允严,顾允荷,顾明弛,另还有府医在。 此刻来看,依照几人的身份,贺林安向李映澜询问是最恰当的。 向来温柔娴静,说话轻声细语的大嫂李映澜此刻的脸色看起来也不甚好,听见贺林安向她询问,她转过头,开口,“现如今,事情到底怎么样,我也是说不好的,还要看这位住在府上的客人是怎么说的了。”语气似也颇有不满。 李映澜只说了这么几句,贺林安还没来得及再问,许一茉就急切地说话:“贺,贺姐姐,你快让人叫阿寻哥哥回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寻哥哥一定会相信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场的另外几人都皱起了眉。 贺林安也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恼愤,开口安抚她,“你别急,你要是没有做,这儿没人会冤枉你。但你要把这个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讲出来,知道吗?” 许一茉好像真的慌极了,说的话也语无伦次的:“我,我真的只是,只是看这个小孩子长得可爱,逗一逗他而已,我,我看他在那里玩,身边又没有奴仆,以为他是府中下人的孩子,怜惜他,想拿一块糕点给他吃而已,他,他自己不乖,不吃就算了,还,还推我,我差点都摔了,我只是生气,想吓一吓他而已,就把他抱起来装作要将他丢到荷池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也没做什么啊,这小孩儿也没什么事啊,我一抱起他他就胡乱扑腾,然后就有人来了……” 越说到后面,顾允严和李映澜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特别是李映澜,怀里抱着顾明弛,轻声哄着他,看着许一茉的眼神非常不善。 只是顾允荷先忍不住了,讽刺道:“你不是故意的?!谁信啊?要不是刚好我大哥大嫂过去了,我这侄子还能好好的在这儿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只不过暂住我们家而已,不好好待在这个院子里,这么嚣张跋扈的给谁看呢?我二嫂性子好不跟你计较你还以为自己不得了了是不是?做人得要点脸啊,你这么不要脸别人知道吗?” 哪怕顾允严一向重规矩礼数,也没有阻止顾允荷说完这些话,只在她说完之后,轻轻斥一句,“好了,别说了。” 顾允荷朝许一茉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贺林安知道顾明弛是顾府里唯一的孙辈,顾允严和李映澜还有顾劲都非常疼他,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是不能善了的。 她斟酌着开口:“大哥,大嫂,这事儿我和阿寻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但现在的话,明弛还受了不小的惊吓,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 见贺林安这般开口,李映澜看了看她略显怀的肚子,缓了缓语气:“也好,不过你也还有着身子,别太劳累。我们就先回去了。” 顾允严也不想为难这位弟妹,只单纯对自己差点害了自己儿子的女人不喜,也不明白阿寻为什么要将她接到府里来,闹得鸡犬不宁,但弟弟的家务事,他当大哥的也不好管,便只是对贺林安点了点头,就走了。 顾允荷自然不想留下来,嫌恶的看了眼许一茉,又眼带同情的看了看贺林安,说:“二嫂,那我也走了,你注意休息。” 贺林安勉强笑了笑,送他们离开。 一时之间,依止园又变得空荡了。 二十九 许一茉被顾允荷那样说了一通后,还愣了一下,木木地跪在那里。 好一会儿。 等顾允严几人要走后,她又疯狂的挣扎起来,“不准走!把话说清楚!不准……” 贺林安当机立断让人塞住她的嘴,等几人离开后,再慢慢问她话。 看着顾允严几人背影几乎看不见了,依止园外的奴仆也散得差不多了,贺林安这才示意人将许一茉口中塞住的布拿开,让她说话。 贺林安开口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她又冷笑一声,“可别又说我没给你机会了。” 许一茉恨恨地盯着贺林安,眼里的憎恨与愤怒遮也遮不住,她忽然喊叫起来:“贱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的我?你嫉妒阿寻哥哥对我好你就害我!你这个毒妇!贱人!你不得好死!我要告诉阿寻哥哥!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肯定是你陷害的我!你还在这儿装好人!” 贺林安给气笑了,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是别人妒忌要害她? “呵。我看你是受刺激过度疯了吧?我逼着你去荷池那儿吗?我逼着你去逗明弛吗?我逼着你要将明弛扔下去吗?你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贺林安讽刺道。 她又扫了眼周围,许一茉的几个丫鬟也被下人押在那里,瑟缩着,不敢说话,只默默流泪。 贺林安微微皱了皱眉。 这时青初过来问她,“少奶奶,现在要将她们怎么办?” 贺林安想了想,顾季寻对许一茉的态度一直让她奇怪,可又不知原因,她心中有隐隐猜测但一直不敢信,因此不好不告知顾季寻就将许一茉给处置了,那就只能等顾季寻回来再说了,于是她说:“先把她们关起来吧,就,关在柴房吧,离这依止园也不远。” 话音刚落,许一茉就不知又受到了什么刺激,趁押着她的两个下人要将她扶起来时拼命挣扎,竟让她挣脱了下人的压制,跌跌撞撞地向贺林安冲了过去。 贺林安有那么一瞬间,呼吸一窒,看到许一茉冲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青予反应最快,但没想到许一茉突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撞开了前面几个人,她也猝不及防,被许一茉撞了一个踉跄,只来得及喊一声,“少奶奶小心!” 许一茉状若癫狂,口中不停骂道:“你个贱人!你去死吧!贱人!……” 贺林安摔倒在地。她明显感到肚子的疼痛愈发剧烈,她的额头渗出汗来,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心里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害怕了,害怕极了。 许一茉很快被反应过来的下人们制住,几个丫鬟也慌乱不已。 贺林安强忍着疼痛,吩咐着:“把她给我看好!青酉,你先给我把把脉,青乔,你去请大夫拿药,青予,你们扶我去休息,青初,你处理好这里,别有什么风言风语流出去。” 四个丫鬟慌乱了一瞬后也迅速冷静下来,连忙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许一茉还在大声喊骂,一旁的下人急忙寻了块布将她的嘴堵上。 其余下人深深埋着头,瑟缩不已。 三十 等顾季寻回府时,场面乱得已经不是他能想到的了。 他还未踏进小院,仅站在门口,只看见仆妇们面色匆匆,手上端着一盆盆血水,血腥味浓得让人头皮发麻,她们步履不停,看见顾季寻也顾不得行礼。 顾季寻心慌极了。他甚至不敢踏进那扇门了。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下午他尚在政府处理最近发生的一件棘手的事情,府中的下人就急匆匆寻他回去,回来路上他大约了解整件事,只是,没有人跟他说阿泠也出事了。 只是说暂住府上的许小姐又惹出了事,不是小事,还关乎他大哥大嫂和他的小侄子。 顾季寻努力冷静下来,在脑中细细回想刚才那下人跟他说的事。 下午许一茉用过午饭后说自己用得太多,要出去走走消消食,于是走着走着就到了荷池那边,还看见了没有仆妇照顾着的顾明弛,她起了逗弄之心,又拿糕点去给他吃,但顾明弛自小是被娇惯着养大的,不喜欢那糕点,便伸手打掉了,这就惹了许一茉生气,将顾明弛抱起来走近荷池,作势要扔他进去,顾明弛便哭嚷起来,引来了顾允严夫妇和顾允荷,顾允严李映澜一见许一茉动作,怒极,叫下人给押到了依止园,因是暂住府中的客人,又是顾季寻给安排进去的,不好私下处置,便又使人去叫了贺林安来处理这个事情。 可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合理。 是哪里呢? 顾季寻皱眉想了一会儿,招了几个下人来,轻声吩咐他们去找几个人。 他又在门口待了会儿,才慢慢抬腿进去。 大概时间也差不多了,喧闹的小院开始安静下来,是让人心慌意乱的静。 里面出来一个有着半白胡子的老大夫,他颤巍巍地走出来,摇了摇头,叹口气:“作孽啊。” 顾季寻也急着,一把抓住老大夫的手,急声问道:“大夫……里面怎么样?”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猜出来他的身份,怒声道:“你是里面那女子的丈夫吧?你是怎么照顾人的?你知不知道本来已经四个多月了,胎该很稳固的?结果吃食上也不经心!误食了近一个月的藏红花!还误食了一些令人心情急躁的药物,具体是什么还要看平日里食用的药和食物。这些都是孕妇的大忌啊!这么大的一个府,连个孕妇都照顾不好!最严重的还是方才孕妇受到最直接的撞击,孩子,是保不住了,我也只能尽力将对令夫人的伤害降低点,刚刚我已经施针逼出了孕妇肚中残留的瘀血,但小产或多或少还是会对孕妇造成一些伤害,以后就要看对孕妇的精心照顾了。” 老大夫的话让顾季寻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现在脑中“嗡嗡嗡嗡”地,不断回想着刚才大夫所说的话,手不自觉攥紧了,大夫的意思是,阿泠的药和食物都有问题的吗?他的孩子,没了! 他一拳打在门框上,顿现血痕,留在小院中的下人更是瑟瑟缩缩,退到院中的角落里,不敢惹暴怒中的少爷。 “顾衡。”顾季寻叫了自己的得力手下,“彻查!” 顾衡应了一声是,便出门着手调查这件事。 而青初青酉在里面房间照顾因疼痛晕过去的贺林安,青乔去了厨房熬药,青予则出门去寻贺父贺母了。 顾季寻站在门口,有点害怕进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泠了。 他大概让阿泠失望透了。 三十一 顾季寻慢慢走进房间里。 青初青酉一个给她擦拭身体,一个正检查房间里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两人回头时看见了进来的顾季寻,迟疑了一下,还是给他行了礼,轻声唤了声,“少爷。” 这在重规矩的顾家是很失礼的行为,无视主子。 可顾季寻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贺林安。 她看上去虚弱极了。 顾季寻恍惚记起,贺林安刚嫁给他时,身体还不错,面色红润,喜欢在小院里走走,时常跟身边的小丫鬟说笑几句。 但现在,她看上去毫无生气,连呼吸也是微弱的。 他顿生出一种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 他害怕了。 他后悔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赌气不查阿泠身边的人?到底为什么留许一茉在顾府?到底为什么不先将原因给阿泠说清楚?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顾季寻走到贺林安床边,矮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想起自己娶阿泠的初衷。 他在国外待了十年,原本沉默古板严肃的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变得圆滑,连带着做事也或多或少有些目的性。 阿泠的婚事也是他哄骗来的。 国外的十年并不好过,景不如初,人不如故。连饭菜都让他难以下咽,吃了十年国外的西餐,也没觉得有多喜欢。那儿时一道道阿泠拿来试手的菜肴,竟也让他怀念不已。 而阿泠,也是他在国外想念最多的人。 当初明媚欢快的小小少女,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她的身旁是否还会有别人为她摘果子,陪她放风筝,吃她做的食物?她是否会喜欢上别的人?再见到他,她又会是什么表情? 因为不见,愈发想念。 所以他不停的想,不停的想。 终于等到回国那一天。 一回闫城,他迫不及待招人打听,发现阿泠还未嫁人,也没有许过别人。 一瞬间,他欣喜若狂。 他先同父母商议了此事,又去请贺父出门赴宴,他抓住顾家现下的危机,又结合当下的时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动了两家父母,此事成。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又不动声色提前了婚事。 结婚那日,入眼皆是大片大片喜庆欢欣的红,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耳边尽是他人祝福的话语。 百年好合。 白头偕老。 子孙满堂。 说他和阿泠般配极了,连名字,顾季寻与贺林安,连名字都是如此般配。 那时候,他娶她,只是想将她放在身边,好好的宠她,照顾她,对她好,护她周全啊。 但他都做了什么?! “养外室”事情流言愈演愈烈,他也不曾仔细处理。“许一茉流产”事情他明明知道与她无关,但为了不让闫城再传流言,为了安抚许一茉,为了所谓的大局,他还是斥责了她。关于“小枝”,他知道小枝对她的重要性,可为了顾家的地位,为了压下这件事的影响,他让她别查,甚至亲自抹了一些痕迹。岳母给阿泠送了几个大丫鬟,他知道后有些不快,觉得没面子,顾家这么多人还需要她从娘家要人,一气之下没有去查新来的人。之后他又把许一茉带回顾府,知道许一茉惹了许多事,可政府的事让他烦恼不已,各地不断的战争让他头疼,他竟下意识避开这些事,只让阿泠好好处理。现在,大概是他的恶果吧。 原本微微鼓起的小腹也平了下去,房间里还有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一碰那柔软的小腹。他错了,真的错了。 那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顾季寻兀自回想着。 床上紧闭着眼的贺林安不安地皱了皱眉,被顾季寻紧握住的手也轻微的动了动。 顾季寻慌忙在贺林安耳旁轻声唤着,“阿泠,阿泠?” 贺林安睁开了眼,意识还有些不清楚,脑子混沌着,挣扎着想坐起来,可稍微动一下,全身便是彻骨的疼,尤其是小腹,撕扯般的疼痛。 她一下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许一茉,闯祸,叫嚷,摔倒……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不再像之前略鼓,而是平坦的。她闭了闭眼,“没了。” 顾季寻看着贺林安这般,心里针扎一般,他柔声安抚道:“我们以后还会有的,阿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你的身体。” 贺林安却不想看他,出口声音带着疲惫与冷漠,“你走吧。” 顾季寻一愣,随即黯然,但还是将话说完:“……我知道你现在定然是不想看见我的,都是我的错,你怪我是应当的,只是你别气着自己身体,要骂我要打我,我都毫无怨言……这件事我也会查清楚,给你……和我们的孩子……一个……” 只是还没说完,便被贺林安加重语气的话打断了:“你走!” 等顾季寻离开后,贺林安又淡淡开口,冲着房间里留下准备照顾她的青初青酉说:“你们也先下去休息吧,我自己待会儿,有事会叫你们的。” 青初青酉应了声,也离开了。 留下贺林安一人在房间里。 悲哀。 悲伤。 贺林安静静躺在床上,连动也不曾动,脸上灰败的神色几乎要叫人吓一大跳,若不是还能见到她有微弱的呼吸,怕是要疑心她已经没了气息。 而贺林安的确这样想过。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护不住自己腹中孩子,真真切切感受到在腹中孕育四个多月的血肉离自己而去时,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了的。可是转瞬,她又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不外乎一些要她振作的话语,她原本并不想理,只是突然想到若是她去了,谁为小枝报仇,谁为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谁照顾疼她爱她的父母?她还不能死。 拼着一口气,她忍受着剥离血肉的剧痛,几经周折,她疼晕了过去,醒来时,见到顾季寻,她却不想见他了。 她怨他。 三十二 贺林安从没这般怨恨一个人,这个人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真是讽刺。 十岁那年因她阻拦了他去救许一茉,他在她手上,在她心上留下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自此消失十年。 在那不见他的十年里,她竟下意识收敛自己,不再那么张扬,她有一点不愿承认——她以为顾季寻喜欢的是许一茉那样温柔乖巧的女孩子,哪怕他离开了,她居然开始试着改变自己。 就这样一点一点改变,她有时候都想不起自己小时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到处闯祸的样子,有很久没见的亲戚说,女大十八变,这话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她只抿唇微笑不语。谁知道她是有意长成现在的模样啊,为了等一个不知道还回不回来的人。 也许是上天见她可怜,她二十岁的时候,顾季寻回来了。而且他们还会履行小时候定下的婚约。 不过父亲母亲对这桩婚事不怎么满意,顾家十年来变化很大,家族内部龌龊不断,按照母亲的想法,母亲是宁愿她嫁到一个简单点的家庭,哪怕不怎么富贵也可以。母亲说,她不适合在那么复杂的家庭里生活,而且顾季寻十年不见,也不知如今变得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是到底,顾家是官,他们是商,就算她也不愿,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何况她自己是愿意的,她那时还天真得很,想着就算是联姻,就算是当颗棋子,只要能嫁给他,她也是乐意的。 就这样,婚事成了。父亲母亲还因为这个事对她愧疚不已。 她如愿嫁了进来,儿时的梦想成了真。只是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高兴了。 婚后的生活,一开始的确是浓情蜜意,差点叫她迷失。 顾季寻婚后有休假,那几日,他没处理工作,也没忙别的事,只专门陪她。 晨起会给她画眉描唇,吃饭时会不停的给她夹菜,有时还会自己下厨为她做一两道她喜欢的菜,又陪她去山上,晚上看星星,天亮看日出,还会陪她去泡温泉,温柔耐心的陪她逛街…… 如果不是假期太短,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辈子了。 他的假期结束,就领了个去外地出差的事儿,一走就是半个月。 这期间,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小院里,还甚少出门,她只是下意识想着,少做一点,就可以少给他惹事闯祸。 她竟没由来的,把自己和他,代入进了小时候的相处。 只是她还没想到,她不找麻烦,麻烦会找上她啊。 才新婚多久啊,竟有“养外室”这样的说法,她不信。 头一个想法就是他的政敌想趁他不在的时候诋毁他,所以她没去管这个事儿,她觉得,谣言这种东西,越是制止就越是闹得不休,这种无稽之谈立不住脚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可是他回来,急匆匆的解释,让她心坠谷底,他说,没有养外室,只是给相熟的妹妹安排了一个住处而已。 她明明心里是很生气的,不管哪一个女子听见丈夫说安置什么妹妹,心里都该是愤怒冷笑的。可她不仅没发火,还能冷静的说什么外面不安全,要不要接进府里。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十年来自己养得一副温婉贤淑的性子,莫非自己还真的温婉贤淑了吗? 但那天她记得他离开时的眼神,居然是冷漠。 她不解。 但尽管那时候没接进来,最终还不是住进来了?说得好听是暂住,可谁又知道呢? 她知道母亲一直怕她在顾家过得不好,时常让人打听她在顾家的生活,这个事情闹得这么厉害,母亲当然知道了,还特意上门来开解了她。 她想了又想,不知道是为了安母亲的心,还是安自己的心,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那所谓“无依无靠的妹妹”。 的确让她吃惊。许一茉。 这个人特殊极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顾季寻来说。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遇到许一茉,她甚至连自己大家闺秀的样子都快装不出来了。对她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算了,既然这样,不想见就离她远点吧。免得自己变成跟她一样的人。 她是打算就见许一茉这一面,然后就再也不会过问她任何事的。 可天不遂人愿呢。 许一茉的孩子没了,她甚至不想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猜到了,她的计策不高明,却很有效。 顾季寻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了她,她都懒得花心思去辩解了。 随他吧。随他们吧。 要解释的话,左右不过一个“顾全大局”。 她这个人啊,又怕麻烦又胆小。只想离那些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远远的,越远越好。 却没人想让她置身事外。 小枝多好的姑娘啊,她才十九,本来是鲜活漂亮的花的,她还有大好的未来,还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美满的婚姻,可是都没了,她死了,就这么死在了那些阴谋诡计之下。 也许该说,是死在了自己的懦弱之下。如果不是自己一味避让,一味躲闪,又怎么能让那些人觉得自己又没本事又没脾气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呢? 她不管不顾的想查这件事,想给小枝报仇。可是她的婆母,丈夫都竭力阻止,甚至说,为了让她解气,打死了几乎同她出门的所有下人。 呵。为了她解气?什么都不问,断了她想查出这件事的所有可能性,灭了有可能知情的人的口,可真是太为她着想了。 那既然明着来不行,就暗着来吧。 她对顾季寻失望至极,可有些事情还要靠着他去做,她只能耐下自己的冷漠,刻意做一些讨好他的事。 她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可事情一出又一出,怀孕之后她时常有些力不从心,控制不了事情的发展,若不是母亲给她送了人手过来,可能她早就保不住这个孩子了。 但现在看来,也是保不住的。 许一茉自住进顾府,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她对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厌恶,尽可能把事情给青初处理,只是有时候身份使然,她又不得不出面,她发脾气的时候越来越多,几乎控制不住。 今日的事,怕也是早有预料。 三十三 贺林安闭着眼还不愿睁开,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又有人走了进来,她以为还是顾季寻,皱了皱眉,懒得理他,便没动作。 等那人近了后,贺林安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又被握住自己的手,她才知道,原来是母亲。 她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开眼就流泪。 而贺母也并没有想到贺林安醒了,只轻轻叹一声,又温柔的拨开她额上的碎发,微微碰了一下她苍白冰凉的脸。 贺林安这才忍不住,睁开眼,两行泪瞬间滚落,开口声音带着嘶哑:“娘。” 贺母怔了一下,忙唤了声“阿泠”,又见她想要坐起来,便起身扶着她些,拿了松软的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不至于身上酸痛难受。 贺母一系列细致的动作下来,贺林安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不一会儿,脸上就满是泪痕。 贺母拿着绢帕动作轻柔的给她擦泪,安抚她:“阿泠,快别哭了。你这个时候可哭不得,小心伤了身体。有什么话你慢慢说。娘在这儿呢。” 贺林安靠着母亲的肩膀,感觉到些暖意,开口道:“娘,我,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贺母却突然明白她的意思,嫁人算不上幸福,护不住自己的丫鬟,保不下自己的孩子,什么都让她觉得对自己很失望。 贺母安抚性的拍了拍她,慢慢开口:“阿泠,人啊,只有短短数十载可活,若是一直想着别人,只想着活成别人想看到的样子,才让人难受呢!你还年轻,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你现在就觉得自己不行了,以后怎么办呢?” 贺林安没有回应,在母亲怀里,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儿。 待贺林安呼吸声放缓后,贺母知道她应该是睡着了,动作轻缓的把她放下,又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出了门的贺母顺手把门关上,一转头看见候在门外的青初,“青初,知道少爷在哪儿吗?” 青初略略低头,恭敬回道:“少爷在书房,奴婢带您过去。” 贺母却并没有答应:“不用了,你随便找个人带我过去就行,你留在这儿,等会儿阿泠醒了有什么事也好叫你。” 青初应是,叫了个小丫鬟带贺母去了顾季寻的书房。 到了书房,看顾季寻的样子好似是早知道贺母会来似的,备好了软椅和清茶。 贺母暗自冷笑一声,也没客气,径自过去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开口:“阿寻,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吧,你看看阿泠现在的样子,你当初娶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顾季寻兀自苦笑,斟酌着词句:“是小婿的不是……想必您也知道一些……小婿也不会为自己开脱,您要打要骂我都毫无怨言。事情总的来说,也是怨我,考虑不周,才造成今天这局面。方才我也让人去询问在场的人,请您放心,小婿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伤害阿泠的人。” 贺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道:“我想知道这件事的经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季寻这才又接着说,“我派去问大哥大嫂的人说,下午时是明弛那孩子趁伺候他的丫鬟婆子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就撞见了说要散步消食的许一茉。因为明弛是我们顾家唯一一个孙辈的,难免娇惯了些,不喜欢许一茉递给他的糕点,就直接伸手打掉了,这,这便让许一茉有些不满。许是出于逗弄的心态,才将明弛抱起来作弄他,明弛哭嚷了起来,被在不远处的大哥大嫂听见了,急忙赶过去。允荷是想找大嫂一起出门逛街,刚好大哥在同大嫂讲一些事情,他们这才一同出现在那里。明弛还小,受了惊吓,又叫了府医开了安神的药,大嫂哄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去。”他顿了顿,“因为许一茉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大哥大嫂叫人押了她关在依止园里,又不好私下处置,才叫了阿泠过去。阿泠先劝说了大哥大嫂回去,估计是想等我,等我回去再处理这个事情的。只是,等大哥大嫂走后,许一茉却突然说是阿泠,阿泠陷害的她,发了疯似的,下人没注意,便,便伤了阿泠。” 贺母冷哼一声,这个许一茉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害人精了,“那许一茉你可又叫人去问了?她的身份特殊?怎么个特殊法?有多特殊?你们顾家是做慈善的吗?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面领!那你现在又怎么处置她?” 一连串的问题让顾季寻眉头皱紧了,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许一茉的身份是特殊的,她做错的事,惹下的祸……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 贺母怒极,用力拍了桌子,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什么叫我大人有大量?她一个贱人就可以被原谅了吗?阿泠流产了你知不知道?你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严重的事吗?你知道这对她的身子会有多严重的损害吗?你知道她伤这一回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吗?那流掉的孩子不是阿泠一个人的!还是你的孩子!你现在还想护着那个贱人吗?!我当初就不该同意阿泠嫁给你!” 顾季寻低着头,他根本毫无底气去同贺母辩解什么,只苍白开口:“您,您消消气,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泠……没了孩子,我自然是很难受的,但是,这件事情,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请您听我说完。” “我也叫人去询问了许一茉,但很奇怪的是,我的人一到那里,发现许一茉身边的一个丫鬟叫千滟的,正要勒死她,好在我的人去得及时,救下了她,但那个丫鬟却见来了人,一头撞死了,许一茉受了不小的惊吓,我的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说那天是有人给她传了话让她去荷池那边,还说要是看见有个小孩就把他扔进荷池里,传话的丫鬟就是千滟。还说当时她没有说出这个事情是没有证据,又怕牵扯不清,但后面她想了想觉得是有人要陷害她,而府里同她有仇的就是阿泠。” 一时之间,房内不出声响,落针可闻。 三十四 良久,贺母才又开口,“这些话传出去了吗?” 顾季寻摇了摇头,“那些下人我已经控制住了,没有人乱说,去询问许一茉的也是我的心腹,不会传出去。” 贺母点了点头,又是无言。 看上去,好像合理得很。 是贺林安陷害的许一茉,毕竟如果这个事成功了,最大受益的,就是贺林安,况且还是一石三鸟。 顾明弛是府中唯一孙辈,而贺林安怀着的,也将是府中孙辈,只要除掉顾明弛,贺林安怀着那个就是唯一的了,那么唯一的孙辈,自然受宠程度不能相比。 而且作为顾允严和李映澜的独生子,他一旦有什么事,对夫妇俩的打击不可谓不小,甚至对顾劲,也有一定打击。如果顾明弛是自己掉下荷池,那便也罢了,夫妇俩只能怨上天不公,可若不是,失去孩子的夫妇俩悲痛欲绝,必定会疯狂的加以报复。而这个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许一茉,一定吃不了兜着走,连顾季寻也不一定能保下她。 这便是一石之三鸟了,还能除掉贺林安早就看不顺眼的情敌——许一茉,都不用自己出手。 而事情变化到如今,怎么看怎么看,都像是贺林安陷害不成,反害了自己。 只是贺母与顾季寻清楚贺林安为人,不信罢了。但尽管这样,也不能让顾允严那边知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信的。牵涉到自己上心之人,自然会增多疑虑。 书房里氛围沉重了许多。 忽然,贺母皱了皱眉,又开口询问:“有个地方不对,那许一茉又不是谁的话都听的,怎么有人给她传话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一定有什么是没有说的!” 顾季寻恍然,叫了人来低语几句。 贺母在一旁没做声,等顾季寻安排好事情后,才又开口:“现在你又打算如何处置那许一茉?”见顾季寻犹豫不决的样子,嗤笑一声:“你要实在怜香惜玉,下不了手,我倒是能费点心,帮你解决一下。” 顾季寻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心里也极不好受,一方面对总是招事惹事的许一茉也厌恶至极,另一方面又不愿对不起那人,怎么说他也……但现在无论是从各方面来说,他要是再包庇许一茉,估计谁都不会满意,思及此处,他回应贺母:“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您,和阿泠……一个满意的交代。等许一茉把她知道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后,我一定处置好。” 贺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中不满愈发强烈,当初要不是贺家处境实在艰难,顾家也同样需要一个财力足够的家族联姻以巩固双方地位,她又见阿泠对这桩婚事无不满之处,她才不会答应这个联姻。早知顾家是龙潭虎穴,想必阿泠的日子远没有她说的那样好过。 贺母讥笑着:“不得不说这背后之人,也是机关算尽了,怎么就恰好选在亲家一个外地出差,一个寺庙上香的时候呢?可真是不容小觑。”说罢,也不待顾季寻解释,便走了。 出门一看,夜幕将至,贺母想了想,还是没去贺林安的小院,只招了个小丫鬟让她去传话,说让贺林安好好休息,她明日再来看她。 身后顾季寻追了出来,声音恳切:“此时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府上歇住一晚?” 贺母没答应,坐着来时的车回去了。 —— 顾季寻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他仔细琢磨着这个事,越想越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个事情涉及了那么多人,几乎将顾府大半的主子都拉了下去,而有此心计,有此能力的人,绝不简单。 方才他隐瞒了一件事没有同贺母讲,就是贺林安平日里用的药和饭食,都是有问题的,而听说贺林安身边一个叫青酉的丫鬟是会医术的,怎么会连药和饭食有问题都看不出来,偏偏她又是贺母送来的,那应当是可信的,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顾季寻越发困惑。 这时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顾季寻顺口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又很快被合上,来人是顾衡。顾季寻叫他去彻查这件事。 顾季寻见是顾衡,随口问:“是不是查出什么来了?” 顾衡恭敬的回道:“是,属下听到那老大夫所言,便找了几个大夫一起查少奶奶近几日所用的药与饭食,发现,”他顿了顿,“发现,老大夫所言不虚,前几日的药渣和用剩的饭食都有人特意处理过,找到的不多,但今日午膳,少奶奶应该是还没用,也还没有人去处理,便查出有些东西。除了那老大夫说的微量藏红花,还有一种药叫宣益草。宣益草就是能使人性情变得暴躁,心情烦躁,气血上涌的一种草药。不过量也很微小。” 听完顾衡的话,顾季寻直接挥掉书桌上所有东西。 “去,”顾季寻吐出一个字,“去少奶奶那儿请青酉过来。” 顾衡应是,转身出门。 顾季寻一人在书房里,昏暗灯光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没过多久,顾衡就回来了。只是脸上颇多为难,也没有带回青酉。 “怎么回事?”顾季寻皱眉。 顾衡拱手,言语间也是为难,“……是少奶奶,少奶奶不准,她说她的人她自己会有决断,不,不用您操心。” 顾季寻一愣,闭了闭眼,挥手让顾衡先下去。 他的脸上一股颓丧,行动间似也没了力气,心中复杂的很,却不知该如何解决。 到底是,失望了吗? 顾季寻不敢去想,阿泠失望透顶后,会做出什么来。但他,绝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他该做什么呢?该怎么做呢? 最终他思量考虑再三,踏出门,匆匆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他不想失去阿泠,他得做些什么。 今夜的顾府格外的安静,蝉鸣声,偶尔的鸟叫声,显得格外清晰,却独独没有过多的人声,大概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会是一个短暂平静的夜晚。 脚步匆匆,人心惶惶。 三十五 顾季寻转瞬便到了关押许一茉的地方,是一间柴房。 柴房里大半地方放着柴火,还放了些杂物,许一茉蜷缩在一旁柴房里坏掉了一盏灯,只剩下一盏摇摇晃晃的灯,昏黄的灯光叫人心生惧意。 许一茉在这儿被关了好几个时辰了,本来是同千滟还有另外几个婢女一起的,但千滟突然发疯似的要杀她,其他人看着竟也无动于衷,她快窒息时才忽然想到,她害得顾府少奶奶贺林安流产,大概她们以为她死了就会放过她们,怎么可能!她眼前一阵阵发黑,门口突然进来人,一下子就把千滟打死了,她捂着自己喉咙,死命的咳嗽,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差点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千滟要杀自己,明明自己平时待她也不薄,想起刚刚她掐着自己时脸上的不屑,她心里一阵阵发冷。 她的眼里很快蓄满泪水,扑过去抓住进来那人的裤脚,一直问一直问:“是不是阿寻哥哥让你来救我的?我就知道阿寻哥哥一定会相信我的!快!快带我出去!我受不了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拨开了她的手,眼里都是轻蔑和厌恶,她下意识后退,那人说,他只是来问她几句话,希望她能老老实实回答,不然谁也保不了她。 她点头,不停的点头,喃喃着:“我听话,我听话,你让阿寻哥哥一定要相信我!” 那人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对那个她第一次见的小孩,她说是有人让她这么做的,问道是谁时,她却摇摇头,她不知道。 又问她为什么要推贺林安,她一下子发起火来,声音又大又尖利:“是她!她陷害我!就是她叫我扔那个小孩!就是她!一定是她!她就是嫉妒我!嫉妒阿寻哥哥对我好!你跟阿寻哥哥说,千万别被那个贱人骗了!” 她很讨厌贺林安,听到这三个字就忍不住。 那人走了,又担心还会有人杀她,把其他几个婢女一起带走了。这柴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待了好久了。 这里又冷又黑又吓人,她不要待在这里。 她还有没说完的话,阿寻哥哥一定会来找她的。 她就这样想着。 终于,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她眼里满是期冀,看向那边。 是阿寻哥哥! “阿寻哥哥,阿寻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你快带我出去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阿寻哥哥,我们快走吧。”她欢喜的起来,拉住顾季寻的衣角,看向他。 顾季寻却皱着眉,扯开了她,她有些茫然,“阿寻哥哥?” 顾季寻耐着性子,声音却没有什么温度,“一茉,我过来是要问你一些事情,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她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抓住,不知所措。 顾季寻问:“是谁让你那么对那个小孩儿的?是谁传的话?还是谁传的纸条?或是其他的方式?” 她这才明白,顾季寻也真的只是来问话的。但她还是不肯放弃,“阿寻哥哥,你带我走好吗?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地方了,我现在又冷又饿,阿寻哥哥,你不是说会照顾我的吗?” 顾季寻不耐烦了,说出的话也生硬了起来:“你要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交代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就让你换个地方!” 她从没见过顾季寻这样冷漠的样子,被吓住了,磕磕绊绊的说话,“我,我不知道是谁,是千滟跟我说的,可,可是千滟还要杀我,她,她已经死了。” 顾季寻再次皱眉,继续问道:“那以前千滟也传过话吗?” 她点了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来到闫城的时候。不,不是我找的她,是她找的我。”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让千滟传的话?” 她又摇了摇头,看了顾季寻一眼,吞吞吐吐道:“只,只知道他是顾家的人。” 顾季寻此刻心烦意乱极了,见了许一茉惶恐不安的脸,更觉得有一股怒气没处发的感觉。 他挥了挥手,让人将她带出府另外找个地方安置她,又派了几个人守着她,无论如何,她现在还不能出什么事。 —— 而这边贺林安,脸色依旧是苍白的,身子还很虚,只让人扶着依靠在床头上,她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做什么都有股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的眼神也是淡淡的,看向床边跪着的人——青酉。 其他三个丫鬟也站在两旁,只不过都是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神色严肃。 贺林安轻声开口,到现在还是声音还有点嘶哑,“说吧,青酉,你想说什么。” 青酉重重给她磕了头,脑袋砸在地上“嘭”的一声,额头上瞬间出现一大片红痕,隐隐带着血迹。 一连磕了三个,谁也没去阻止她,等她磕完最后一个,她才开口:“请您责罚,青酉自知有罪难赎。” 贺林安还没开口,青乔先忍不住责备她:“青酉,你怎么这么糊涂?!当初夫人对我们多好,少奶奶对我们也好的没话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是谁指使你的?你快说出来啊!” 青酉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却还是一声不吭。 青予见状也急了,“青酉,你是个什么木头脑子吗?谁对你好你还不知道吗?你糊涂做下这样的事情,少奶奶没有打责你,你还不赶快供出你背后的人?你在想什么?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青酉只坚持说,“请您责罚,生死奴婢都没有怨言。” 贺林安慢慢开口:“我记得娘跟我说过,你同她们三个一样,都是家中遭变,孤身一人,受过我娘恩惠,自愿留在我娘身边的。” “你一无家人牵绊,二无银钱烦忧,三无主子苛待,我实在想不出你背叛我的原因。然后我看见了你一直带在身上从不离身的那根红线,你把它缠在手上,格外珍视,我还问过你这根线的由来,是为什么你如此珍视这廉价的红线?” “你支支吾吾的说是很亲的人给的,我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见你不愿说那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可如今看来,赠予你这红线的人,怕是你的情郎吧?!” “你一向冷静,沉稳,除了为情,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打动你。” “那这个人,是谁呢?” 三十六 等贺林安说完话,房间内另外四个人都脸色大变。 青初等人是惊讶不敢置信。 青酉也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觉捂住自己左手上那此刻格外显眼的红绳。她有些慌乱,却下意识否定:“不,不是的。” 青初忍不住开口:“青酉,你还是快说吧。咱们姐妹一场,谁都不忍心看你落到那个下场。你护着那个人有什么用?他要是心里有你,怎么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啊!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说,你是铁了心要寻死吗?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你若是现在不说,不求少奶奶原谅,你只有一死啊!你死了那个人会为你难过吗?他照样过他的生活,还会娶妻生子,最后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你青酉这么一个人!” 青酉脸惨白,却不肯听信青初的话,嘴里喃喃着:“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见青酉依旧不愿开口,贺林安没了耐心,“……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查你平日里进出哪些地方,跟谁接触比较多,我想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把青酉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吧,等我查出来那个人再处置她。” 青初三人也不敢开口给青酉求情,互相看一眼,青乔青予去将青酉带下去,青初则伺候贺林安休息。 突然,原本青酉已经站了起来,却又忽然跪下,一开口就泣不成声:“少奶奶,是奴婢对不起您,您要如何处置奴婢,奴婢都没有怨言。您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不会忘,下辈子,下辈子奴婢当牛做马报答您和夫人。” 贺林安挥了挥手,连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受不起你的报答,这辈子都过不好,也没什么下辈子,希望我们再不相见。” 青酉闻言,不敢回话,只默默流泪,青乔青予怕她再说出什么惹贺林安不高兴的事,急忙把她带出去了。 贺林安也让青初下去休息,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 青初走时怕房里灯光强烈影响贺林安的睡眠,所以关掉所有灯,只留下床头一盏从西洋购买的小灯。 房间的窗户是紧闭着的,怕有风吹进来伤了贺林安的身体,但并没有拉上窗帘,窗外的月光零零碎碎的撒进来,在贺林安床尾处留下隐隐约约的影子。 贺林安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部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感到这世界无比的空旷,空旷得让她害怕。 她从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背叛自己。 她对这个事情很不安。 她害怕背叛,讨厌背叛。 她害怕这个事情走向不受控制。 她害怕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有一天,世界上连一个她信任的人都找不出来时,这世界,也无甚可留恋的了。 —— 顾季寻命人在离顾家远些的地方找个地方先让许一茉住下,她以前的婢女是不能留了,又另外安排了个婢女给她,还找了几个人看住那地方,一定不能让许一茉跑出来。 只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想要她的命的人太多了。 安排好许一茉的事儿之后,顾季寻又回了书房,他在考虑许一茉之前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是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思量许久,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涂涂改改,最终圈出一个人名来。 “希望不是你……最好不是你。”顾季寻自言自语着。 盯着那名字许久,他拿出打火机点燃,将写了名字的纸烧了。 他踱步到门口,看向贺林安小院的方向,其实看不到什么,但他只是固执的看着。 “阿泠,你……还会原谅我吗?” 他知晓就算现在回去,贺林安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更不会跟他说什么话,他害怕贺林安见了他会生气,情绪郁结于心,伤了内里。 索性现在离天亮也没多久了,顾季寻直接在书房里凑合了一下。 但书房并不是个歇息的好地方,没有装什么取暖的东西,夜晚的书房到处都是寒风,冷得彻骨。 许是累极,顾季寻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睡得极不安稳,他做了个梦,梦里蓝天白云艳阳天,鲜花草地静谧处,他看见阿泠,背对着他,他叫她名字她也不回应,忽然一下子太阳又不见了,开始刮风打雷下雨,然后阿泠离他越来越远,偏偏他怎么也动不了,也不能去追她,眼睁睁看着阿泠越走越远。 敲门声将顾季寻从睡梦中唤醒,他紧紧皱眉,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让人进来后,又叫人去给他打水洗漱。 进来的人是顾衡,他昨晚去处理了许一茉的事情,现在来回禀,“……许小姐情绪很不稳定,一直不肯休息,还不肯吃东西,一直吵着要见您。” 顾季寻揉了揉眉心,心里是止不住的厌恶,要不是答应了那人,他怎么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这样想着,声音越发的不耐烦:“她不吃就算了看着她别死了就行,跟她说我没空见她,让她老实安静一点儿!” 又有人来敲门,顾衡过去把门打开,让人进来,自己则出去了。 “少爷,少奶奶请您过去。” 顾季寻一愣,随即欣喜,阿泠肯见他了?他急忙洗漱,匆匆过去。 顾季寻到小院时,里里外外都安静极了,他随便拦下一个下人,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安静?少奶奶呢?” 那下人恭敬回答:“……大夫说少奶奶需要静养,青初姐姐一早就让我们安静些,别扰了少奶奶休息,少奶奶刚用过早饭,在里面休息。” 顾季寻这才犹疑的走进去。 贺林安依旧是在床上,与昨日相比倒是要好了些,脸上稍微有了点气色,嘴唇也不再那么苍白。 见顾季寻来了,她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坐”。 顾季寻有些不安,也没先坐下,径直走到贺林安床旁,想握一握她的手,跟她说说话。 但贺林安侧身避开了,顾季寻讪讪收回手。 “许一茉呢?” 三十七 顾季寻愣住了,他没想到贺林安什么话都没跟他说,只问自己想问的东西。 见顾季寻还是没说话,贺林安又问了一遍。 “许一茉呢?” 顾季寻才开口,“……你没有其他的话同我讲吗?” 贺林安却反问:“我还有什么话跟你说呢?” 顾季寻沉默了一会儿,贺林安也没再问,房间内又安静了。 “她已经被我送走了,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但贺林安并不想接受这个结果,“她在哪儿?” 顾季寻放在膝上的手紧了一紧。“我保证,她以后一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贺林安气笑了,“顾季寻。”她十年来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你凭什么觉得她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要放过她呢?在你看来,我就是随便哄两句就信了的傻子吗?!” 顾季寻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听见贺林安的质问后,他开口都觉得声音有点涩:“阿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你相信我……” 贺林安不耐烦打断他的话,“能不能别说什么相信相信了?我真的听着觉得恶心。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后果是什么?你看不到吗?” 顾季寻一时哑然。 贺林安见顾季寻不说话,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股烦躁。“我不管你跟许一茉是什么关系……总之,把她给我带过来!” 顾季寻急急解释道:“我跟她从来都没有关系,阿泠,你……相信我。”见她还是漠然的样子,顾季寻紧皱着眉,离她近些。 他又开口,低声道:“我是受人之托照顾她的。” 贺林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许一茉在国外的时候就嫁人了,她父亲为她定下的婚事,她丈夫是我的一个朋友,叫秦延。” “许一茉同秦延结婚没多久,许一茉父亲就因病去世了,由于她父亲是我父亲曾经的下属,因此他重病时我也去见了他,他临终时,希望我能在以后照拂他们夫妇一二。” “之后听说国内多地爆发了战争,各地军阀不为百姓,争权夺利,致使民不聊生,无数人背井离乡,生存堪忧。为此,我准备回国。” “在回国之前,我去找了秦延。秦延是个孤儿,受了许一茉父亲的资助才能去国外留学。我与之相交,发现他人品不错,才华斐然,人也足够聪明,因此我找他,是想让他去国内一个军阀那儿当卧底。” “秦延说考虑一下,但第二天就答应了我,但他有个条件就是要我帮忙照顾许一茉。那时候许一茉怀孕三个月了。” “我答应了,让他先回国,我在国外帮他掩盖他之前的经历,又另外伪造了一份。两个月后,我故意让许一茉知道他战死了,以免她不小心露了马脚。” “秦延的卧底很成功,时不时的会传些消息过来,因此,我才要护着许一茉。” 听完顾季寻的话,贺林安问他:“那为什么不把这个事情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不过这么简单的一个事,你要是提前让我知道一点,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顾季寻干巴巴的再次解释,“秦延在那边的处境也不太好,经常有人怀疑他,我,我只是想着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贺林安低头冷笑,没开口。 顾季寻又试探着问:“那,那现在你能放过许一茉了吗?”他又急忙补充,“阿泠,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真的不会让许一茉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贺林安反问:“凭什么?人做错了事就要为此负责任!凭什么她就要被原谅?你要是顾忌着别人,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只要把人交给我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你就当不知道。日后如果别人问起你这个事,你全推在我身上,别人是别人,她是她,我不可能因为别人而放过她!大不了以后秦延回来,我把我这条命陪给他!一命换一命,不,一命换两命,还赚了呢。” 顾季寻被贺林安说的话惊了一下,心里涌上些无奈和疲惫,“阿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说话从来不会这样……”咄咄逼人。 贺林安不想再看他,“谁都会变。” 顾季寻想再次开口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你……” 贺林安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不由得冷笑,“怎么?你想说我弄掉了她的孩子,现在就这样算了?” 顾季寻沉默的低下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贺林安更加烦躁,心里有股火直让她想砸东西。“顾季寻!你扪心自问,我贺林安可没有哪里是对不住你的!你用得着这样羞辱我吗?许一茉流了的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吧?人也是够狠,六个月了也能不要,就是不知道她丈夫知道了这件事该怎么样?!” 顾季寻猛的抬头,忽然一阵眩晕,他缓了好一会儿。 他站起来,喉咙突然疼得让他几乎开不了口。他涩然道:“我知道了。”见她毫无想抬头看一看他想法,他又说,“你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喝药。” 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顾季寻强忍着眩晕走出小院,身后跟着顾衡。再走了几步,身子晃了晃,顾衡忙上前扶住他,“少爷,你怎么样?” 顾季寻半个身子靠在顾衡上,“大概是感染了风寒,你让府医过来一下,吃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等顾衡匆匆带着府医过来时,路上还碰见了刚从寺庙回来的顾母,见到顾季寻时,他几乎陷入昏迷。 府医仔细给他把了脉,才对担心的顾母说道:“少爷只是昨晚受了些风寒,又没有及时吃药,今天一早估计也没有用早饭,还在外吹了些风,这才导致发烧。我现在给少爷开个方子,喝几剂下去就差不多了。不过这时少爷需要人照顾,要让他多喝水,方能快些排毒。” 顾母点点头,唤来几个丫鬟,让她们按照府医说的做。接着又担心的看向顾季寻。 躺在床上的顾季寻脸色发红,额上满是细汗,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但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三十八 顾母皱眉,阿寻自小身体康健,是多年都不曾受了风寒的,怎么突然染了风寒还发烧了呢? 她看向一旁候着的顾衡。 “顾衡,你怎么照顾少爷的?这是怎么回事?” 对于顾母的发问,顾衡自己也是苦不堪言。眼看着少爷少奶奶关系这么紧张,他若是还直说了不是火上浇油吗?他只好道:“少奶奶昨日出了事,少爷着急,连夜在书房处理,许是没注意到。” 顾母顿时又皱了眉,她昨日去了常宣寺,一日不曾回府就出了这样大的事,这儿媳妇,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指望她照顾好阿寻。 床上的顾季寻慢慢回醒,头还是晕沉沉的,顾衡见状忙扶他起来坐着。 顾母坐在一旁关切的问他现在好些了没有。有小丫鬟端来了药,又急忙催促着他喝药。 顾季寻没开口说话,他现在脑子都是刚才贺林安说的话,他身子不舒服极了,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恐慌和一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 他既不安又慌乱。 一口喝完苦涩的汤药,他就想掀开被子下床。 顾母急忙阻止他,轻声斥他:“你这是干什么,你身子还没恢复,有什么事比你身体还重要吗?你媳妇那里我去给你看,她现在也是一身的问题,不能照顾你,你身边又没有细心点的丫鬟,顾衡也是个粗心大意的,我让我身边的文潆来照顾你,她性子好,又细心体贴,有什么事就叫她去做。你就安心把身体养好。” 顾季寻还在发烧,意识稍微有点不清楚,还没开口,就被顾母又推回床上了。 顾衡在一旁几乎没插手的地方,听见顾母要塞人过来,他担忧的看向顾季寻。 顾母叫了自己的丫鬟文滢留在这儿后,就急匆匆的去了贺林安处。 贺林安用过早饭后叫了顾季寻谈事,但不欢而散,她又叫了青初询问之前查的事情。 当时许一茉进府就有古怪,她让人一直跟着许一茉身边的人,顺藤摸瓜查出一个人,从售卖“吉丁”牌手表处买通了一个售货员,拿到了一份购买者名单,而且此时也在府上查出几个手上带有“吉丁”牌手表的人,估计是这表昂贵又比较有名气,带出去也有的是人羡慕,几乎戴表的人都是寸刻不离身。而让当时在和合酒馆盯梢的人悄悄看了几人的背影身形后,确认了那人应该就是顾父哥哥顾劲身边的得力属下陈临。 贺林安越发困惑了起来,之前从顾季寻的反应可以看出事情跟顾母有些关系,可现在,居然还跟顾劲也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 贺林安捧着手中的药碗,慢慢喝着苦涩的药汁。嘴里口里都是苦的。 青乔快步从门外进来,轻声道:“少奶奶,夫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顾母就进了门,见贺林安正在喝药,又快走几步,声音关切慈爱,“阿泠,今日你身子可好些了?” 贺林安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多谢娘的关心,我现在好多了。” 顾母又接着说,“那许一茉可真是个祸害,害了不少人,可怜我孙儿……阿泠你先好好养着身子,以后有的是机会。”顿了顿,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瞧见了阿寻,这男人啊没人照顾就是麻烦,昨晚忙来忙去的,不好好注意,一下子就染了风寒,今早就发烧了,还是顾衡给掺回去的。真是,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让我操心。这风寒还不知道要让他病多久,你现在身子也不好,我就让我一个叫文滢的丫鬟去照顾一下她。文滢为人老实,话不多,做事确实细致稳当的,等阿寻病好后,就叫她来照顾你。” 贺林安的笑慢慢放下来,手中捧着的药渐渐冷下来,连带着心中都感到些许凉意,她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喝完,碗给青初让她放着,青乔又拿了一碟蜜饯递过去。 贺林安捏了一颗却没放进嘴里,淡淡道:“娘的身边也需要有人照顾不是?” 顾母笑着回道:“娘知道你孝顺,但娘身边自是有人照顾的,不缺人。”她又看着贺林安,语气加重了几分,“文滢我已经叫过去照顾阿寻了,你身子不好,就不用操心,养好身子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 贺林安敛下眉眼,声音没什么温度的应了声,“既如此,那依您的便是。” 顾母满意的笑了笑,安抚道:“娘给你带了些补身子气血的药材来,你该好好补补的。” —— 等顾季寻又沉沉睡了一觉起来后,哑声唤道:“水。” 立即便有一双白皙柔嫩的手递过来一个茶杯,顾季寻一开始没注意,结果杯子时不小心碰到了手,这才皱眉看向一旁的人。 “文滢?你怎么在这?” 文滢回道:“是奴婢,您受了风寒又发了烧,夫人怕别人照顾不好,让奴婢来照顾您。” 顾季寻依旧皱着眉,喝完了水,轻咳两下,“我这儿不用你,你回去吧。叫顾衡来就可以了。” 文滢立即就跪在了地上,声音恳切,“请您别赶奴婢回去,奴婢什么事都会做的,不会打扰您。如果您让奴婢回去,夫人会认为是奴婢没照顾好您,奴婢会被夫人罚的。” 顾季寻内心烦躁,他大概猜到了母亲的用意,“你下去吧,叫顾衡进来。” 见顾季寻没有再说什么,文滢不好再待下去,便出了门去叫顾衡。 顾衡担心顾季寻有什么要事吩咐他,急忙进门。 “少爷。” 顾季寻压下心里的不知由来的烦躁,询问道:“顾衡,方才我睡着了可发生了什么事?” 顾衡疑惑,“并无。” 顾季寻沉默了一下,吐出一个名字:“文滢。” 顾衡讶异的看了看他,回道:“文滢姑娘是夫人送来照顾您的。”他又补充了一下,“夫人说您生病了没人照顾,少奶奶身子也需要休息,所以叫了文滢姑娘来。” “那阿泠知不知道?” “在您睡着后,夫人就过去看望少奶奶了。这个时候,应该是知道了。” 三十九 该怎么说呢? 横在两个人中间走不到最后的原因有很多,有家世,性格等各种原因,可最重要最直接的原因是第三个人。 两个人中间有了第三个人的加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两人的心态也不再平静。 以前顾季寻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强行进入他与阿泠之间。 他没有考虑许一茉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而且许一茉的身份也决定了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人。 可文滢却让他觉得隐隐不安。 文滢各方面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完美得让他心惊。 但他更在意的是贺林安的态度,他迫切想知道她是什么态度。 沉默过后,顾季寻决定再去找一下贺林安。 “顾衡,把我衣服拿过来。” 只是当顾季寻站在小院门口时,发现贺母也来了。带着不少的东西,青予正叫人把东西搬去小库房。 贺母看着顾季寻的脸色,将将退了烧,还有些苍白,她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客气道:“阿寻脸色不太好看,还是要注意着些。” 顾季寻又是沉默,这些日子来,他沉默的时间越发多了。 等两人进了里屋,贺林安正笑着唤贺母,又看见了贺母身后的顾季寻,稍稍敛了笑。 顾季寻的心刺痛了一下。 贺母这个时候来,俨然是要留下来用饭的,眼看着聊着聊着就快到用饭时间了,一直没跟顾季寻说话的贺林安突然对着他开口:“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不用陪着我和娘了。” 顾季寻听出贺林安话里明显的意思,抿了抿嘴,颔首,“……嗯,那我就先走了。” 贺母在这里他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僵坐着,阿泠好像也并不想同他说话,他只能另找个时间来。 看着顾季寻渐渐走远,贺母握着贺林安的冰凉的手:“你生阿寻的气吗?”没等贺林安回答,她又说道,“也是,发生了这种事,换谁谁都要生气,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但你有什么要同阿寻说明白,你若是一直憋着气在身体里,对身体也有很大的伤害的。” 贺林安看了一眼贺母,没说话。 青乔这时让人送上了午食。 贺母在房里看了一圈,疑惑道:“怎么没看见青酉那丫头?” 青予三人身子顿时有些僵硬,青初欲言又止,在贺林安看过来时,她低下了头。 贺林安回她:“我叫青酉出去拿药了,这府里有些药材不甚新鲜。” 贺母并无怀疑,接着就一次一次给贺林安夹菜。 —— 顾季寻从小院出去后,径直去找了顾母。 到了顾母的院子时,顾母正好用饭,见他过去,忙招呼丫鬟再拿双碗筷,让他一起用饭。 顾季寻沉默的坐下来,斟酌着同顾母开口。 “……我不需要丫鬟,您把文滢带回去吧,让她照顾您就行了。” 顾母闻言放下筷子,皱眉问他:“是你媳妇跟你说什么了?” 顾季寻内心烦闷,摇摇头:“阿泠什么都没有说。” 顾母松了口气,又笑道:“你怎么不需要?你身边就是没个细心的人看着,这不就染了风寒还发烧了?娘身边有很多人照顾,你担心什么?” 顾季寻还是坚持:“我真的不需要,有顾衡就够了。我不喜欢有那么多人在我身边。” 顾母不赞同:“就一个文滢而已,哪里多了?你一天又要忙政府的事,阿泠现在又不好,两头忙碌,你吃得消吗?你是不是怕阿泠会生气?你别担心,这件事娘已经同阿泠说了,阿泠也没说什么。还是说你不喜欢文滢那个丫头?但是文滢哪方面都挺好的,不应该啊……” 顾季寻听不下去了,重重放下筷子,吓了顾母一跳,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从小学的规矩都到哪儿去了?” 顾季寻只站起身来,声音略有些僵硬:“总之,我那儿不需要人,不是谁的原因,就只是我自己的原因。”说罢,就直接走出去了。 留下顾母也生了气。 “他这是什么态度?又不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用得着这副脸色吗?谁给他灌迷魂汤了吗?文滢那么好的姑娘还不要?要气死我吗?” 顾季寻出门走得急,身子还未好全,不得不停下来猛咳两声。 顾衡急忙上前扶着他点,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那少奶奶那儿还去吗?” “去……等人走了再去吧。” 顾衡又问道,“那您现在是回书房吗?您现在也该喝药了。要不要再用点饭?” 顾季寻点点头,朝书房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文滢在哪儿?” “……还是在书房。” 他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顾衡,顾衡慌忙解释,“我有劝说文滢姑娘离开,但是文滢姑娘咬定了是夫人送她过来照顾您的,不能走。我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把人姑娘打晕了带走吧。”说到最后几句,他的声音有些小了。 顾季寻闭了闭眼,大步朝书房走去。 文滢果然还在,还就在门口等着,一看见顾季寻过来了就上前递给他一条帕子擦手,顾季寻皱了皱眉,还是接了。 文滢嘴边的笑容加大了。 但刚进书房,文滢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药熬好了,是现在喝还是等一会儿喝,顾季寻先开口了,“文滢,你回去吧,我方才已经同母亲说了,母亲心慈,她不会怪你的。我这儿实在不需要这么多人。” 文滢一下子愣了,随即泪水盈盈,刚要开口,顾季寻就给顾衡使了个眼色,顾衡一边劝说,一边连拖带拽的把文滢给带出去了。 顾季寻揉了揉眉心,最近事情真的太多,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又在书房处理了些事后,顾季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然不早了。 这个时候过去应该可以同阿泠好好说说话了吧。 只是刚出门口,就有个丫鬟过来送汤,说是夫人给送的,担心他又没吃饭,坏了身体。 顾季寻急着出门,端着汤喝了大半碗,算是差不多了。 丫鬟见他的确是喝了挺多,也没再说什么,直接退下了。 顾季寻决定要和贺林安好好谈谈。 四十 到了小院,发现贺林安正在用饭。 顾季寻有些恍惚,他都快记不起自己上次在小院用饭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泠用饭再未叫过自己。 青乔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顾季寻,正要出声,顾季寻却抬手制止了她。青乔回望一眼正在用饭的贺林安,欲言又止。 “阿泠。” 声音有些突兀,可贺林安只顿了顿自己夹着菜的手,随即又若无其事继续吃自己的。 见贺林安并无想同自己搭话的迹象,顾季寻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恳切:“阿泠,我们谈一谈好吗?” 贺林安这才放下筷子,看向他:“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等你什么时候把许一茉交出来,我们再谈谈其他的。” 顾季寻不知道为什么,头疼得很,内心说不出的焦躁,贺林安固执的想法让他几欲发疯。 他压下心底的焦躁,又尝试着开口:“阿泠,这件事真的没有余地了吗?” 贺林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你说,这件事还有什么余地?” 被反驳的顾季寻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倒是贺林安又主动挑起了话题,“你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那好,我很明确的说,我的态度是不会变的。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到了该喝药的时间了。”在下逐客令了。 顾季寻恍惚,这明明,也是他的院子,他的房间,可是现在他甚至没有理由留在这儿。 贺林安的意思显而易见,他这才想起过来的主要目的。他缓慢的开口:“文滢我已经送回去了,我也已经同母亲说清楚了这个事。以后不会再有这个事的。” 见顾季寻提到文滢,贺林安的表情不受控制的冷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些同我没关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一直到顾季寻沉默的走在回书房的路上,他都在想贺林安说的那句话,贺林安的语气是满满的不在意,可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他真的跟别的女人有了什么,他和她之间才是真的完了。 上午才退了烧,除了喝药又没怎么吃东西,顾季寻觉得浑身都像是没了力气,做什么也都烦躁得很。 书房里只点了小小的一盏灯,顾季寻却没在意,他现在头疼得只想好好睡一觉。他径直走向书房的另一侧,那儿是他在书房歇息的地方。 浑浑噩噩躺上去,却有一只散发着幽香的手臂摸过来,顾季寻惊得坐起来,背后的人却得寸进尺,两只手伸过来抱住他。顾季寻头有些发晕,手上却用力扯开抱住自己的一双手,借势站起来又将人拖出来,那人没防备,一下子跌下来,痛呼一声。 顾季寻这才接着暗光看清楚,是文滢。他越发烦躁,大声叫人:“顾衡!” 顾衡听见声音,奇怪着,进来看见里面堪称香艳的场景。自家少爷只穿了一身白衣中裤,不耐烦的站在一边,地上跌坐着文滢姑娘,穿得也很少,外面只套了件轻纱,微微啜泣,我见犹怜。 顾衡大吃一惊后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让顾季寻隐约有想打人的冲动。 “愣在那里干什么?把人给我带出去!动作快点,别弄出动静。” 文滢哀声道:“少爷,文滢仰慕少爷已久,不奢求一个名分,只求能在少爷身旁照顾啊。”说着想去抱着顾季寻的腿。 顾季寻急忙后退几步避开她,连声催促顾衡让他快点。 顾衡上前想带走文滢,文滢却挣扎着不愿走,百般无奈,顾衡只得下重手,劈晕了她。临走时,顾季寻又嘱咐一句,“别让少奶奶知道了。” 等顾衡走后,顾季寻却一直睡不着,浑身说不出的燥热,他一下子想到了晚上喝的那碗汤,皱紧了眉,狠狠捶向墙壁。 第二日一早,顾季寻用了早饭又喝了药后,才去了顾母的院子。 顾母一见顾季寻,脸也是冷着的。今天一大早,她刚醒,就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过来说发现文滢昏倒在她屋里,她一看,文滢被一个被子裹着,蝉蛹似的,被扔在她自己的床上。 幸好她带去的人不多,一个一个又警告了,这事儿才没传出去,但她知道,她们私底下的猜测是少不了的,文滢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就毁了。她自是知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但心虚之后就是强烈的恼怒,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了?说她给自己儿子塞人还被儿子给扔回来了。怕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 因此,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没想到她还没发火,她这好儿子倒怒气不小。 一进来就把所有下人赶出去了,顾母冷笑着:“怎么?要教训你娘了?” 顾季寻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依旧是恭敬的:“儿子不敢。只是母亲做的有些事不太恰当,儿子只是来提醒母亲一下。” 顾母见顾季寻这态度,更是怒不可竭,“我做什么还需要你来评价吗?这就是你同我说话的态度吗?这么多年你学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面对顾母的怒气,顾季寻却显得很平静,继续说道:“请母亲听我说完。我身边有的是人,并不需要您再塞人过来。阿泠……刚才小产,正是虚弱的时候,您可以多关心一下她,但您在阿泠这么虚弱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您让阿泠怎么想?又让贺家怎么想?还请母亲以后做事三思而行,儿子还有事,先走了。” 顾母满腹怒气,将桌上东西一扫而下,瓷器碎了一地。 顾季寻走出来,又疲累的揉了揉眉心,长久叹了口气。 “顾衡,把许一茉带到少奶奶那儿去吧。” 顾衡闻言诧异看向顾季寻,却还是没说什么,只应了声是。 顾季寻让顾衡先走,自己则去了府上的花园。 其实他很少去那个地方,觉得无趣还耽误时间,只陪阿泠去过几次。 但他觉得自己迷茫的时候,会去那里坐一会儿。 他有种迫切的感觉想摆脱这个现状。 四十一 顾衡带着被绑住双手,堵住嘴的许一茉去见了贺林安。 许一茉一开始见到顾衡还挺高兴,以为是阿寻哥哥要见她了,但顾衡并没有说话,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就直接让她跟他走。她有些不安,不愿意跟顾衡走。顾衡却强行带走她,她拼命挣扎,却被绑了双手堵了嘴。 直到见到了贺林安,许一茉眼里全是惊恐。 贺林安以为自己见到许一茉会生气,满腔怒火,迫切想要她偿命。可是她真见到了许一茉时,发现自己格外平静。她甚至是饶有兴趣的笑着说话:“许一茉。好久不见啊。” 接着她又看向顾衡,“行,人到了你就走吧。” 顾衡应是,便出了门。 许一茉见顾衡要走了,越发惊恐,被堵住的嘴也不停的发出声音,想要跟着他走,却青乔青予控制住。 贺林安再次仔仔细细的盯着许一茉瞧,许一茉不安的瑟缩着身子。 她轻笑道:“啧,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会有这一天?其实我也没想到。” 她又似怅然又似茫然的说:“其实小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就不喜欢你,觉得你可矫情了,整天缠着顾季寻,烦的要死。但是……后来你又走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看见你,可你偏偏又回来了。真是,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啊?你怎么偏偏就跟我不对付呢?” “我那时都还天真的很,还以为避开你就好了,可你怎么就阴魂不散了?为了陷害我,为了进这顾家,你连你自己亲身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这点我倒要承认,我还是不如你的。你讨厌我我理解,反正我也看不上你,可你看上顾家什么了?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你要是乖乖听话,老老实实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可惜人总被眼前的富贵繁荣迷花了眼,做出一些损人又不利己的事。” “许一茉,你好好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让你痛快点怎么样?” 青乔拔出塞在许一茉嘴里的帕子,许一茉立即就疯狂的说话:“你这个贱人!你以为谁都得把你当宝看呢?要不是阿寻哥哥,你能有这么好的生活吗?谁稀罕你那点施舍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别想得到阿寻哥哥!阿寻哥哥心里始终是在乎我的!我知道,你一见我就假模假样的,我九岁那年掉湖里你还想害死我,终于让阿寻哥哥看清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的真面目!我们一起去了国外,你就嫉妒我是不是?我回来后还带人来羞辱我……” 顾季寻在门外听着一愣,顾衡去回他说人已经带过去了,可他却始终不放心,忍不住还是过来看了一眼。谁知刚好听到许一茉说的那件事。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十二岁那年,救了许一茉却咬了贺林安一口,之后没有解释就出了国。 而他一直想跟她解释却一直没有说。 那时贺林安害怕顾季寻没能救上许一茉反而把自己搭了上去,死命拽着顾季寻不让他去,顾季寻见许一茉实在是没力气扑腾了,心急之下用力咬了一口她的手,然后成功救上许一茉,被小厮匆匆送回家后,直接出了国。 当时的他的行为是有原因的。那年顾父在政府遭遇了严重危机,被人陷害,遭到怀疑,事情一度变得很严峻。顾父为此几乎快急白了头,而这时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这个转机就是许一茉的父亲,当时顾父的下属。 也就是说,当时的情况,只有许一茉的父亲才能将顾父从那件泄密事件里摘出来。 顾季寻当时年纪虽小,可顾父把他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因此什么事都没有瞒他,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所以,许一茉,他必救不可。 后来救了许一茉之后,他们匆匆回家,顾父刚好在寻他们,一说,原来是因为那个泄密事件虽然解决了,却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大人物,顾父虽不怕他报复,却担心那个大人物会对顾季寻下手,因此想连夜将他送往国外,先避风头,而为了感谢许一茉父亲,索性把许一茉也送出了国,之后许一茉父亲怕招惹事情,也辞了职,出国了。 在国外的那十年里,为了避免有人找到顾季寻,顾季寻连和家里的联系都很少,更别说联系贺林安了,就这样,两人断了联系,也让贺林安记着那伤疤十来年。 想到这,顾季寻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进去,朝着贺林安,言辞恳切:“出国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贺林安却没应他,只淡淡摇头:“不需要了。”事情过了这么久,她想听解释的时候他不在,她不想听了,什么解释都没用了。 顾季寻一愣,心里慢慢溢满难言的苦涩。 许一茉见到顾季寻,整个人都非常的激动,不停的说让顾季寻带她走,说她落在贺林安手里没好下场的。 贺林安没阻止她说话,甚至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场闹剧。 听完许一茉的“诉苦”,她又看向站在那儿不动的顾季寻,“你觉得呢?或者你还有其他的事儿吗?” 顾季寻满眼复杂的看向贺林安,苦涩的摇摇头,走出门时失魂落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有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 贺林安淡淡吩咐青乔,“将她关起来,回贺家找我娘借个人。”又看向许一茉:“我想知道的,你一定会说的。” 许一茉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堵住嘴被带了下去。 贺林安满心疲惫的向后靠,青初给她垫了个松软的枕头。 她揉着自己的眉心。 她有时候觉得迷茫极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她却没时间在做之前好好问自己一下,她总是控制不住。 她有什么办法? 她能怎么样? 总是这么身不由己。 贺林安啊贺林安,你到底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最不屑的那类人。 她嘴角现出一个苦笑。 四十二 下午时分,青乔就带着人回来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妇人叫林吣。 林吣原本不叫林吣,原来的名字叫赵余。赵余是家生子,由于是女儿,从小不得当管事的父亲喜爱,连带着母亲也对她冷言冷语,幸好她自己争气,手脚麻利,脑子灵活,加上样貌清秀,被赵家的小姐看上了要去当了个丫鬟。 那时赵余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以后的日子可以过得轻松些,但没想到,生活让她更加绝望。 赵家小姐表面温和有礼,落落大方,但背地里喜欢打骂小丫鬟,赵余深受其害。但赵余对这些都忍了,她是家生子,除非是被主家发卖,自己是出不了府的,于是她就只能继续指望着到了年岁嫁人,可以嫁个好人。赵家小姐虽然喜欢打骂她,但也会给赏赐,赵余默默承受,自己攒了不少东西,她还想着嫁了人,靠着自己的积蓄和丈夫一起努力,未来也好有盼头。 但赵家小姐十六岁那年出了事。她原本定了亲,可谁知又遇见一个惯会花言巧语的穷酸书生,几句话就被骗得要偷了家中东西去同书生私奔,结果被赵家夫人发现,气得要打死这个女儿和书生。赵家小姐害怕了,也不说什么要跟书生私奔的话,胡乱说些要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不巧,赵余就是这个蛊惑小姐,不守妇道,勾引男人,祸乱后宅,该乱棍打死的丫鬟。赵余被推了出去,她害怕的给夫人老爷磕头,大声说着自己是冤枉的,可是谁信啊,她一个丫鬟,都没人想去搭理她。 赵余在被打了几十棍之后,后背及腿部血淋淋一片,叫人看都不敢看,赵家夫人却借机立威,说不听话的下人只有这个下场。 那个时候赵余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赵家夫人嫌恶的看了看她,挥了挥手,让人把她丢出去。 若是赵余就这么死了,那她下辈子投胎好点也许还能好过点,可她悲惨的日子还没结束。 奄奄一息的赵余被人救了,救她那人是个大夫,一脸温和老实的样子。经过大夫精心的照顾,赵余那么重的伤也慢慢好了起来。她对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满怀感激,身子一好就要帮着他做这做那。 但大夫没让,只温和的跟她说让她好好休息,身子好全了就行。赵余还以为自己在阎王殿走了一朝终于遇见了好人。 可是大夫从没说过他是个好人。大夫把针扎下来那刻赵余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大夫只是想找个可以给自己试针试药的人。 那一段时间是赵余这辈子都不愿意想起来的日子。 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扎着针,手脚都被绑着。每日里只能喝一些清水和白粥,其余时间都是在喝药和扎针,痛不欲生。 一直这样过了三个月,赵余全身都是青紫的,肿着的,手臂后背腿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几乎找不到下针的地方了。那个大夫也放弃了她,她又被丢了出去。 而这一次,赵余遇上了贺林安的母亲。那个时候贺母刚刚怀上贺林安,才两个月,从去常宣寺庙为贺林安祈福后回府的路上,碰见了被扔在街角的赵余,贺母见她处境凄惨,心生不忍,又想着在祈福的路上遇见的,就当是为了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攒福气,便救了赵余。 那时候的赵余伤得很重,贺母请了好几个大夫,用了好些好药才将她救回来。即便如此,赵余养了好几年,也才将身子养好七七八八。而且大夫说她以后不能孕育子嗣,还有折寿的可能。 在赵余伤好后,同贺母说了她的来历,贺母怜惜她的坎坷遭遇,就让她在身边伺候,还给她改了名——林吣。 从另一方面来讲,贺林安也是林吣看着长大的,而由于林吣没有子嗣,所以也是把贺林安当成亲生孩子看待的。 这次贺林安把林吣请过来就是因为她之前的经历,也让林吣对后宅的阴私知道不少,也知道如何能让一个人说真话。 林吣一看见贺林安就忍不住皱了眉,声音一如既往的古板:“小姐,怎的把自己弄成这样?” 贺林安见到林吣倒是笑了,还唤了声:“林姨。”贺府的人几乎都这么叫。 林吣不赞同的跟她说话:“小姐,我不是同你说过,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不管有多重要,都不值得你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怎么不听呢?” 贺林安故作轻松:“林姨,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您别担心。” 林吣当然不会再责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姐,转而说起正事:“刚才来的路上我已经听青乔把事情说得差不多了。那两个人在哪儿呢?小姐您放心,我一定让她们把知道的都吐得干干净净。” 贺林安微笑道,“我知道,林姨不会让我失望的。就让青乔带您过去吧。” 青乔即便是贺林安的贴身丫鬟,也不敢对林吣有什么不敬,依旧恭恭敬敬的给她带路:“林姨,这边。” 这一整个下午,难得的有了阳光,贺林安被小心翼翼的扶着坐在了放在小院里的摇椅上,腿上又盖了一块毯子。 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体的每一处,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关着人的两间屋子里没什么动静,只隐隐约约传来微弱的哭泣声,来往的下人急急忙忙的走,不敢停留下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等林吣出来时,带路的青乔脸已经发白了。 贺林安觉得奇怪,询问青乔两句,青乔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林吣便代她回了。 “那个青酉倒是个烈性的,我刚拔出针,解开绑着她的绳子,她就撞墙了。我看了,挺用力的,头骨都凹下去一块,应该是立时就没了气息。” 这下另外三个丫鬟都白了脸,贺林安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倒看不出来什么。 但她也微微失了神,好一会儿才开口:“既然这样,就把她好好葬了吧。” 四十三 林吣稍微叹口气,看向贺林安:“小姐还是心太软,像这种背主之人,死了就扔到乱葬岗,才能给其他人一个警告。”说罢,眼神凌厉的看向另外几个丫鬟。 贺林安微微低头,没挽住的发落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颊:“……算了,毕竟主仆一场。死者为大。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走错路。”说罢,又看向林吣,“林姨,问出什么来了?” 林吣的脸色便有些严肃了,还让几个丫鬟出门看着周围。这一番动作让贺林安微微一愣,心里不由揣测。 林吣见周围没人后,语气里难得带点情绪:“小姐,您若是同那顾少爷没什么感情,便离婚吧,我们回贺家。您是贺家大小姐,没人敢看不起您,待日后有了心仪之人再嫁可好?这顾家的水着实太深,我们能不淌便不淌吧。” 贺林安不解,皱皱眉,“林姨,您这什么意思?” 见贺林安疑惑的模样,林吣叹口气,她也算了解自家小姐,重情又心软,若是现在不让她知道真相,以后一定会闹起来。 这般想着,她便徐徐说起来。 “那许一茉是个软骨头,只嘴上叫嚣得厉害,实际上我还没怎么动手,就哭叫着把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但估计许一茉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知道得也不多,能闯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觉得就是小姐您太仁慈了!” “有人在许一茉回来的时候就找到了她,要帮她。说可以让她坐上顾少奶奶的位置,呸,就她那个样子,给她坐?还不知道是怎么摔死的。许一茉回国本就是想着这个事,听到有人这么说,她就答应了。也是个没脑子的。之后小姐和顾少爷成婚因为看得很严,没机会下手,后面就趁顾少爷出差,散播顾少爷养外室的流言,就是想引您出去,许一茉肚子里那个孩子这么大了,再不弄掉就要生了,但她要是真的生下来就进不了顾家的大门了,所以就这么个粗陋简单的陷害,一石二鸟。当时顾少爷的处境好像不太好,他的政敌一直给他下绊子,他也小心翼翼的不让人抓到把柄,因此出了那个事儿,顾少爷为了平息事情,只能斥责您,让您禁足。” “然后小姐您在外遭到堵截那个事也和许一茉有关。她就是想着您坏了名声就当不了这个顾少奶奶了,主意是她出的,但是那些下人和那两个男人是跟她合作的那人买通的。” “眼看着您为了养胎不出府了,许一茉开始着急,跟别人一合计,就铤而走险,假装有人要杀自己,还一把火烧了住的房子,顾少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让她住进来了。” “后面她在府里弄出来的那些事,就是想让您和顾少爷争吵,感情不和,然后她就有机会了。” “顾明弛孙少爷那个事,也是有人叫她那么做的。也是为了嫁祸您。她身边有个叫千滟的丫鬟是专门传递消息的。说起来那人本事也不小,千滟是许一茉从国外带回来的丫鬟,都用了好几年了,还能被收买,听说事发那晚,千滟还要杀她,幸好顾少爷的人赶到。” “许一茉知道的事就这么多。她如今也没什么用了。小姐,您看怎么处置她?”林吣暗示的意思就是不要留活口。 贺林安有些恍惚,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许久才说:“毒酒吧。快一点。之后就把她好好葬了吧。” 林吣知道这对于贺林安来说还是有些残忍,尽管许一茉对她而言是害死自己孩子还造成自己婚姻坎坷的人,可要杀了她,总归是很难跨出心里的那道坎。 事情结果是这样,也算差不多了。林吣也不愿逼她,谁不想自家孩子只做一个天真无虑的人呢? 又犹豫了下,林吣才开口:“小姐,青酉知道得就比较多了。您还要继续听吗?” 贺林安抬头,面无表情:“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听不听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吣直接开口,“如果您还想就这样在顾家生活下去,那么我劝您还是不要听。我就会把事情告诉顾少爷和老爷夫人,他们会解决这个事情。” 贺林安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林姨,您总是拿我当孩子看,可我现在都不是孩子了。我怎么能让爹娘一直为我操心呢?我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 见贺林安坚持,林吣也没再说什么,就缓缓道出青酉所言。 “青酉倒是个有气节的,见我去了,还能唤我一声。毕竟在一个府里待过,我一开始也劝她。为了个不关心自己死活的男人没了命多不值啊,早点讲出来也不用受苦。” “但她硬是没松口,我也没法子,只得动手。她也是学医的,知道我扎哪儿最疼,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把一根根针扎进去,一声不吭,痛得浑身都在抖,脸上的汗大颗大颗的落,直到我扎第四根针,她才忍不住了。” “一边说,一边哭。” “我撤了两根针,又叫青乔绑住她的手脚,就怕她自尽。唉,也是个可怜人。” “我也不是很清楚顾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青酉开始说她喜欢的是顾家大少爷顾允严。我本来也没怀疑,只是我看着青酉说话时虽然眼睛是看着我的,但她总忍不住往别的地方看,我就怀疑她在说谎。” “我也真的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把冷静沉稳的青酉变成这样,为了他不顾自己性命,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拉扯别人去掩饰他,我真的为青酉觉得不值,可她偏偏是死脑筋。” “我拆穿了她之后又继续问她,可她又不说话了。没办法,我还是得继续扎针,这次青酉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坚持那么久,直到我开始扎第五根针,她才受不住,整个人几乎要疼晕了过去。” “青酉缓了好一阵,眼神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看向我的时候带着愤怒。提到那个名字时眼神却是温柔的。” “她说,是顾小少爷顾允前。” 四十四 贺林安顿时惊了一跳。 顾允前? 那个同自己一般年纪,和他大哥截然不同,爱笑爱闹,每次看见她都笑嘻嘻的喊她“嫂子”的顾允前? 贺林安有些不敢相信。 林吣见她讶异,又劝说着:“小姐,方才我就跟您说了,这顾家的水啊,又混又深。现在您也知道一些了,防备着就行了。后面的就别听了吧?” 贺林安却摇摇头,认真的看着林吣道:“林姨,我应该知道这些事的。不能因为事情过于复杂就选择不去解决。我只要一天是顾家的人,我就有责任去解决问题。您继续说吧。” 林吣叹气,她知道自己的小姐是个一根筋的,认死理。 “青酉是进顾家后才认识的顾允前……” 青酉今年也才十九岁,可自小就没有过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出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谁也没有办法,只能一直逃命一直逃命。 等青酉在不停奔逃的过程中长到十五岁,体弱多病、疲于奔命的父母终于坚持不住了,死在一个无比凄寒的夜晚。 没了父母的青酉活得更加浑浑噩噩,直到因为三天没进水食,晕倒在贺府大门。贺母一直是个潜心向佛之人,也不忍看着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姑娘就这样没了,就把青酉带进府,给了衣物,给了食物,活了下来。 又在偶然间被看顾她的医女发现她还能识得药草,于是禀了贺母,教了她医术。 青酉并非知恩不报之人,为感谢贺母提供的机会,她也很拼命的在学医术,识草药。渐渐的就能给贺府的一些下人看些小病了。 之后贺林安出了事,贺母心忧女儿,亲自在府里挑选了身家背景都没有问题的对贺林安也有帮助的四个丫鬟,来之前是千叮咛万嘱咐,也向她们保证了会有很丰厚的奖赏。 青酉一开始进入顾家其实也只是想一心一意、忠心耿耿的对贺林安的。贺母特别跟她强调要调理好贺林安现在的身体,于是青酉从各方面下手,除了每天固定要喝的药,还有药膳和药浴。 也因此,贺林安需要的草药量就特别大,青酉也不放心别人去购买药草,一方面是怕买错,另一方面是怕会有人在药里加些别的东西。 谁知道每日里防着别人,最后却是自己亲自放的。 然后青酉就频繁去到顾家的府医住的院子,还有府医院子旁的专门贮存药材的小仓库。 特别巧的是,顾允前住的清乙院离贮存药材的小仓库并不远,中间只隔着一个种着草药的小园子。 每日里来来去去,难免就见了面。 顾允前是那种当下很受姑娘们喜欢的开朗会说的类型。可有不少媒婆都上门为这位顾小少爷说过亲,不过都被忙于工作,无心成家给推掉了。 青酉原本是牢记自己丫鬟的身份,不敢同这位身份地位都高的小少爷有任何牵扯。偏偏这位小少爷在见了她几次后,每次青酉往这处来时,总能看见他等在清乙院门口,见了她便满脸笑容同她打招呼,还拉着她在满是药草清香的小园子里问东问西,一副要认遍全世界的草药的样子。 接触久了之后,青酉也没那么抵触顾允前了,偶尔也会在谈及药草之外的事情说两句,而顾允前敏锐的感觉到青酉现在的态度,不动声色的更近一步。之后再见面手里会拿些小点心小零食,或是一些讨女孩子欢心的小玩意儿。 青酉当时是真的以为顾允前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些药草知识,以后也许能用上,也真的以为买的那些东西只是为了感谢她的帮助。更多的,她这样的身份地位,根本不敢想。 可是青酉不敢想,顾允前却非要让她想。 送完了点心零食小玩意儿后,顾允前开始送花了。那水灵灵,娇嫩着的花,叫人一看就觉得欢喜。 但青酉不敢收,婉言拒绝了顾允前送的花,并说自己只是个丫鬟,担不起小少爷如此厚爱,请他以后不要再送东西给自己。 顾允前明朗着的脸一下子灰暗下去,满心失落,问青酉:“……难道我在你眼里只是顾家的小少爷吗?” 青酉也是初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不由得手足无措:“小少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婢身份卑微,受不起少爷这样的东西。” 顾允前闻言又抬起了脸:“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你不是现在这个身份你就可以要我的东西了?” 青酉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顾允前却以为她是默认了,当即拉住她的手,兴冲冲往外走,说:“那我去找大嫂,把你要过来,你在我这儿就不是丫鬟了。” 青酉大惊失色,拽着顾允前让他冷静下来。 顾允前疑惑,拉着青酉的手不肯放。 青酉也才十九岁,未知人事,但要比男子敏感些,手上传来温热的触觉让她红透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样不好,奴,奴婢只是个,丫鬟……” 然后顾允前特别认真的看着她,打断了她的话:“青酉,我娶你吧。” 青酉完全愣住了,她从来没想到在外受到众多大家小姐喜欢的顾允前会喜欢她这么一个小小的丫鬟。 那天风轻草绿花娇艳,少年认真的眉眼如此清楚。 见青酉并没回答,顾允前又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同,跟你接触了之后觉得你又温柔又细致又耐心,我知道平时那些下人对我很尊敬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但是我觉得你对我就是跟朋友一样,我一开始也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但是后面越相处越觉得我不再把你当朋友看了,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就算你现在不能接受我也没关系,我也知道我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喜欢上一个人很不可思议,但我一定会向你证明的……” 后面的话青酉没再听,她清秀白皙的脸已经红透了大半,凉风吹过也降不下自己脸上,心上的温度。 她有些不敢相信,害怕自己还在做梦。 四十五 之后顾允前倒真的是说到做到,青酉越是躲他,他越要出现在她面前。 青酉坚定的心早就动摇了,只不过是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身份地位的坎。 在顾允前的坚持下,青酉微微松了口,但说要把她从贺林安身边要过去和娶她这两件事青酉却始终坚持不肯答应。 顾允前无奈,只得依了她。 两个人每日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顾允前在政府工作,事情自然不少,而青身为贺林安的贴身丫鬟,空余时间也没那么多。慢慢的,青酉对顾允前越发上心。 而顾允前也同青酉讲了不少事,十五岁失了母亲,还被父亲逼着出国,他不肯又被送进政府去锻炼。大哥结婚后又很快有了孩子,同他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了。跟二哥那边不甚亲近,下人们对他也只是恭恭敬敬的,这样下来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相似的经历让青酉对顾允前更亲近了几分,为了安慰顾允前,也开口说着自己以前的经历。 两人越发亲近。 直到有一日,顾允前同青酉见面时,满脸沮丧不满,青酉担心他,便开口问他怎么了。 顾允前愧疚难过的看着青酉,说:“我父亲知道二嫂怀孕,也催着我成亲。可我心中有人了,就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贺林安之前被查出有孕之事被瞒了下来,满三月才说了出来。 青酉身体一僵,手中拿着的药草也掉落在地上。 顾允前见状忙安慰着她:“青酉,我是不愿娶妻的……唉,二嫂怎么这么快就有孩子了,要是晚一点才有的话,我就不用被催了……青酉,要不现在我去跟二嫂说吧……” 青酉反应过来,反射性说了句:“不行……” 顾允前又失落的低下头:“……我知道我现在在顾家不是很起眼,二哥他们才是顾家的主支,我们不过是旁支……” “什么?”青酉惊讶极了,她从来不知道顾家还要这样分。 顾允前又耐心的跟她解释:“我父亲是当时爷爷奶奶还没有孩子时从旁支过继的,后来才生了二伯。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等二哥的孩子生下来,我们也要搬走了……虽然以后从顾府搬出去了没有这么大的宅子住,也没有这么多的下人使唤,我在政府也做不了更高的位置了……但是青酉,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愿意跟我走吗?等我娶了你,我们就搬出去住,过稳定安宁的日子。” 如果说是顾允前的那一句“我娶你”打动了青酉的心,那么这一句“过稳定安宁的日子”走进了青酉的心。没有经过战乱的人,是不会知道和平安稳的日子有多么珍贵。 但这些都还不足以让青酉背叛贺林安。 直到青酉有一天在外面寻买药材时误了时辰,回顾府时天已经擦黑了,青酉在路上遇见了几个小混混。 青酉不是青予,不会武,面对几个身高体壮的小混混她基本毫无还手之力,她内心隐隐感到绝望。 谁知这个时候,顾允前竟然出现了,同几个小混混纠缠了许久,自己也浑身是伤,才让几个小混混骂骂咧咧的走了。 青酉一见顾允前受了伤,哪还记得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只问着伤在哪些地方,疼不疼,又想着该用些什么药效果更好。 顾允前倒是主动说了:“今天政府事情多,我在政府多待了些时候才处理完。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去,一个姑娘家这么晚还在外面多危险啊。” 青酉不解:“以往也没见你这么晚回去过?怎的今日事情便多了?” 顾允前支支吾吾的:“……就是换了个职位……事情就多了些……我以后尽量早点。” 青酉猜测是因为之前他说的事,才会降职,变成这样。青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了想,她又问道:“那你怎么不带个下人?” 顾允前满不在乎道:“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下人,以后也会习惯的。” 青酉心里渐渐起了心思。 她慢慢开始往贺林安的药里和吃的食物里加东西,一点点藏红花,一点点宣益草。 不仅给贺林安加,给许一茉的食物里也加了宣益草。原本贺林安怀孕后就自己加了个小厨房,专门给贺林安单独做东西吃,谁知道许一茉知道后,非说贺林安小厨房里的东西好吃,也要吃小厨房的东西,青酉还要谢谢她这么能作,不然给她吃的食物里加东西还没这么简单,只在饭时去端药的时候一齐便加了。 可是她心里的愧疚也越发浓重,原本还想着给贺林安和许一茉的食物里加宣益草就是想让两个人的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在产生争端之时发生点意外是很容易的事,她再处理好贺林安喝剩的药渣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吃不完食物是每日府里都讲究要倒掉的,自有人处理。 青酉面对贺母和贺林安的善意时越发慌张,她的心里遭受着谴责。 最后,索性不掩饰了,想着一命赔一命,用自己的性命,给喜欢的人换一个前途。 —— “这便是青酉所说的了。”林吣语气依旧不见起伏。 贺林安久久的没说话,后面却问一句:“林姨觉得青酉说的是真是假?” 林吣想了想,语气稍微肯定:“依我看,青酉说的应当是真的,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眼神做不得假。” 贺林安却叹口气,真是个傻姑娘。 又想到在青酉的说法里,全然无辜,受害者一般的顾允前,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贺林安还是觉得自己对顾家的人了解得太少了。 转而去问林吣:“林姨,照青酉这么说,你觉得顾允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真像青酉说的那般明朗阳光,毫无心机?” 林吣却慎重了,考虑了一番才开口:“我觉得不一定。我没见过顾小少爷,不太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但从青酉的说法里,我觉得他并不简单。他是一个大家族的小少爷,哪怕真如他所说,顾大老爷是过继的,就凭这么多年的情分,顾家也不可能做绝,处境绝不可能这么快变化。说您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他们就要搬走,这是什么道理?别说还没生了,就算是生了下来,也不可能不要脸面的把住了几十年的人赶走……” 听完林吣仔细有理的分析,贺林安若有所思。 四十六 看着贺林安不知道动了什么心思,林吣又劝她:“小姐,您现在还这么虚弱,别太操心了。顾少爷应该要比您知道得多一点,这件事他去办最合适不过了。” 贺林安抬起头看了看难得带点担忧的林吣,微笑道:“林姨,我知道的。我有分寸,您别担心。” 林吣只得叹口气。 她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小姐,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您早点休息,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让人来叫我。” 贺林安出口挽留:“林姨,这么晚了,我让人给您安排地方住一晚上吧。您别回去了,等明日一早用完饭再回去可好?” 林吣只是摇了摇头:“不碍事的,估计您现在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夫人是叫了车送我的,现在还停在顾府侧门,您别担心。”她只是贺家的一个下人,来看望小姐还要在顾家住一晚算是怎么回事,别让人以为贺家有多不懂礼仪呢。 贺林安见状也不说话了,只让青予去送送林吣。自己则回了房间休息。 可是在松软的床上却迟迟没有睡着。听林姨讲完青酉所说的话,她却联想到之前所查到的事情。她怎么想,都觉得不是青酉所说的那么简单。顾允前,一定不像青酉所说的那样只是个翩翩少年。 而且许一茉背后的人也没有查出来,只说是顾家的人,这句话也不知该不该信。 贺林安闭上眼,尝试将所有事串联在一起。 能在许一茉一回来就去联系她要帮她同她合作的,一定知道她们小时候的事,知道她和许一茉、顾季寻之间的关系。 又能在顾季寻出差之时散播谣言,动乱人心,一定能掌握顾家内部的动态,还知道顾季寻在政府的行动。不管是知道这两样哪样都是很让人防备的事情,更遑论这些都知道。如果不是顾家内部的人,那应该就是政府里身处高层并在顾家插入了眼线的人。那又会是谁呢? 而那次直接将许一茉送进顾家的人,顾季寻应该是查到些什么,发现同自己的母亲有关,大惊失色之下去问了顾母,那么是显然与顾母有关的。可是之后派去盯着许一茉一众的人却发现那次事情与顾大老爷顾劲身边得力的手下有关。怎么回事?两个几乎不相关的人,居然会联系在一起?是事情查错了方向,还是这些人只看到了表面? …… 事情越发让人看不透了,贺林安的头有些痛,脑子里时刻混乱的想各种事情,却始终找不到把事情串起来的那根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贺林安洗漱过后,还是决定让人去请顾季寻过来。 “青初,你去看看少爷还在不在家里,如果出门了问一下是去了政府还是去了哪里,如果没有出门就请少爷过来用饭。” 顾季寻却还是在书房处理着一些事情,听见贺林安叫青初过来请他过去用饭时,他的确是欣喜的,甚至没有多问,直接去见了贺林安。 “阿泠,我来了。”顾季寻其实心里有些受宠若惊,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阿泠在饭桌前等他一起用饭的模样了。 待顾季寻坐下,贺林安还给他乘了一碗鸡丝粥。顾季寻面对这突然的“幸福”,还有点来不及反应,只连忙把粥接下来。 但喝粥的时候贺林安并没有说话,顾季寻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两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早饭。 下人进来很快把桌上的东西收下去,贺林安示意顾季寻坐到那边的小沙发上去。 又是无言的沉默。 贺林安这才开口:“那件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顾季寻猛地抬头,心里五味杂陈,又是酸涩又是欣喜。喜的是阿泠还相信他,还愿意听他说这件事,酸的却是两人之间如今只剩下了这类事可以交谈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他斟酌着开口:“阿泠,那件事,我有查到一些,许一茉那边我也彻底的查过,但基本上是和她说的差不多,背后的人藏得很深,几乎没露痕迹。”顿了顿,又继续说,“……你身边的青酉,也许可以查一查……可以把她交给我,我会仔细查的。” 贺林安看向他,语气淡漠:“只查到这些?那就是说只能把突破点放在青酉身上了?许一茉那边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顾季寻沉默着点点头。 贺林安嗤笑一声,“我知道了。青酉也不需要你去查了。青酉……已经死了。但是我查到一些……当初许一茉进来顾府的那次,是不是同你母亲有些关系?” 顾季寻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神惊疑不定,阿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你怎么知道?” 贺林安见顾季寻如此失态,心中冷意更甚。“那看来是真的了。那么这件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当时你也说给我一个解释,可你自己想想,你最后跟我说了什么?” 顾季寻又慢慢坐下来,尝试同贺林安解释:“阿泠,那件事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我是有苦衷的。 可最后那句话看着贺林安冷漠的神色还是没有说出口。 “……去许一茉家威胁她,放火的人的确是我母亲派去的。但她绝不是因为要把许一茉送进顾府,母亲她也是有自己原因的……她知道许一茉的存在让你很不高兴,她也不喜欢许一茉,只是想警告一下许一茉,让她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让她安分一定而已。母亲她绝不会是想害你的。……上次文滢的事我也同母亲说清楚了,母亲只是一时糊涂,阿泠你别放在心上,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听清楚顾季寻的话,贺林安又在心里默默解开之前的疑惑,只是顾劲身边的那个人却始终让她没有头绪。 贺林安脸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继续说道:“我查到的不止这些事,还有,你说的青酉也许是个突破口,这件事,应该同顾允前有些关系。” 四十七 “顾允前?!” 顾季寻有些失态了,眉皱得很紧,却不看贺林安,两只手不安的放在膝上。 见贺林安一直看着自己,他又接了句,“怎么会和允前有关呢?是不是青酉说错了?” 贺林安看着顾季寻好久都没说话,沉默了许久才说,语气却是讽刺的:“为什么不能和顾允前有关?青酉对那顾允前可是一片痴心,甚至甘愿为了他去死,要不是用了些手段,我也查不出来。” 顾季寻整个人坐在那里,手却不自觉捻着。他看起来不安惶虑得很。 贺林安又看了他一会儿,又说话,虽然是疑问,可说话的语气极其笃定:“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是他了?” 顾季寻愣愣的看向她,下意识否定,贺林安却没看他了,径直说道:“我累了,想休息了。你自便吧。”说罢,便让青乔扶着自己回了房间。顾季寻在她身后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开口叫住她。他自己也自嘲般笑了笑,就算叫住她,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贺林安回到房间,却也只是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刚才说的也只不过是借口,她只是再一次失望了而已。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失望了,可每一次失望都还是格外让人难过。 她躺在床上,讽刺的笑了笑。 几日过后,天气晴朗,云淡风轻。 贺林安觉得身体好一些了,便让青乔和青予陪着自己出去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小花园,又恰巧碰见了经过小花园的顾允前。 顾允前先上前打招呼:“二嫂,这么巧。我刚听说了之前的事,还请二嫂节哀。不知二嫂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贺林安也面带微笑:“是挺巧的。身体是好些了,身体不好怎么能过下以后的日子?你说是不是?小少爷?” 顾允前一愣,随即阳光爱笑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二嫂别这么说,叫我允前就好了。” 贺林安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允前这么着急的,是要去哪儿?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顾允前依旧笑着,“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父亲最近老是催着我成婚,不知道是不是政府工作太清闲了,三天两头的叫我去见这个小姐那个闺秀,我也是没办法了,想着早点出去找个地方躲一下,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贺林安顿时收敛了笑容,语气难掩讽刺:“是吗?看来大伯还挺关心你的。那你可要好好找个地方躲着。” 许是觉得贺林安的语气阴阳怪气的,顾允前也不再多说了,略点了点头,就向贺林安告辞先行。 两人擦肩过后,顾允前又走了几步,贺林安突然出声:“你知不知道,青酉死了。”又加了句,“她是为了你而死的。” 顾允前却没有回头,听见那两句话也只是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贺林安看着顾允前的背影不说话,青乔和青予两人却都有些不忿:“青酉真应该好好活着,来看看她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冷血无情的人,看看她为了这么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死了到底值不值得!” —— 顾允前快步出府后,转入繁华的小巷甩掉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又开车开了一段路,把车停在一个酒店,进入酒店后却又偷偷出了酒店,七拐八拐后进入了一个小宅子的后门。 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个小宅子跟贺府是只隔着一堵墙的。 静心在小宅子里,还能听到来自贺府的声音。 没错,顾允前心里真正喜欢的,就是贺林安。 从小到大,整整十二年。 从八岁到二十岁,从她还是个青葱少女到已经嫁为人妇成为了自己的二嫂。 可是顾允前从来都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顾季寻可以得到自己心中爱慕的女子?凭什么顾季寻什么都不做还能让她苦等十年?凭什么顾季寻能一边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爱意,还能一边同许一茉那女人牵扯不清?凭什么凭什么?! 顾允前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青青紫紫的皮肤,前两天顾季寻来找了他,二话不说就跟他打了一架。他却没有意外,从他开始谋划的那一天起,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过是早点晚点的事情。 他拿出药瓶给自己受伤的地方上药,顾季寻还是心软了,没有朝着他的脸上打,只是拳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对着顾季寻的顾忌却是不屑一顾,成大事的人,这么婆婆妈妈的,要不是出身好,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偏偏有人把他当成宝! 他的眼神又阴骛的起来。 想到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他向来冷静,也忍不住气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 顾季寻到底有什么好?!这么让她忘不了。 顾季寻出国的那十年,他想尽了办法在贺林安的面前出现,可是她却没有几次认出他,少有的几次认出他,哪怕是说他是顾季寻的弟弟,他也欣喜不已。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里从来都看不见他? 他又生了气,将瓷器什么的砸个不停。 为什么为什么? 顾季寻到底哪里赢了他? 他不管,只要他想要的,没有什么拿不到手,就算这次怀疑他了又怎么样?可是没有证据又能把他怎么样?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他依旧同从前一样。 只算漏了一点而已,没想到贺林安会知道这件事。可是没关系,他喜欢的人,要慢慢了解自己才对。一点一点了解自己。以后才能更好的相处啊,才能更好的在一起。 他以后一定会更加注意的,要多出现在她面前,要让她记住他,记住他顾允前。 今天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呢。平平无奇的名字她叫起来也那么的好听。他迫不及待想再次听到她口中喊出自己的名字。 没关系,时间还长,他还有时间,她还有时间。他们都还有时间。 贺林安,你一定会是我的。逃不掉,躲不掉。 这样想着,身上青紫的伤痕仿佛是给他希望的信号。 很快,贺林安,阿泠,很快的。 四十八 八岁那年,顾允前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柳眉星眼,秀气的鼻,小巧的唇,扎着两个小小的麻花辫,整齐微卷的刘海儿上夹着用水晶镶嵌的发卡,肉嘟嘟的脸上总是带着大大的笑容。 那时他不知道这小姑娘是谁,只是觉得她漂亮,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单纯想过去和她说说话而已。 可是他的奶娘却一把拉住他,神色严肃:“小少爷,您不能过去。您知道那位小姐是谁吗?她是闫城首富贺家的独女,贺林安。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起眼,但她的穿着都价值不菲,单是她发间的那枚水晶发夹,就足够普通人家平时生活三个月了。更重要的,她还是少爷的未婚妻。您还是离她远点吧。” 少爷指的是顾季寻,在顾家一般都这样称呼,而顾允严被称作大少爷,顾允前被称作小少爷或三少爷。顾季寻的父亲顾铭被称作老爷,母亲季清被称作夫人。但顾劲被称作顾大老爷。 这些都是奶娘告诉顾允前的,原因无外乎其他,只因为,他的父亲顾劲是被过继来的,而顾季寻的父亲则是顾老太爷的亲子。亲疏有别。之所以他们还能住在顾府,只是顾老太爷看在这么多年的父子祖孙情分,怜惜他们,让他们继续住在顾府。所以他一定不能和顾季寻争任何东西,要敬着他,要对顾季寻一家的恭恭敬敬的。 奶娘是他早逝的母亲留给他的,他一直很相信她,对这些话也都深信不疑。 于是对于自己头一次生出好感的漂亮小姑娘,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得放弃这份心思了。 第二次同小姑娘见面是在府中的小花园里。 小姑娘又换了一枚发卡,穿着嫩黄的小裙子,兴冲冲地在小草地上扑着蝴蝶。 顾允前没敢过去,躲在转角的树后偷偷看了她好久。 第三次见面是见到小姑娘在顾季寻的身旁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笑眯眯的。 他在不远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也只得颓丧的离开。 其实这三次都是顾允前自己记忆中的三次见面,贺林安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三次他们还碰过面。 直到第四次,小姑娘来顾府找顾季寻出去玩,却发现他没在府里,不由得灰心丧气,随意在府里逛着。不知不觉,走到荷池那边,看见顾允前坐在柳树下面,一声不吭的看着粼粼微波的池面。那是第四次见面,顾允前记了十几年,又记了一辈子。 小姑娘好奇的问他在干什么,因为身份的原因,她所认识的同龄人不多,所以格外喜欢同不认识的同龄人交朋友。 顾允前见到贺林安主动同他打招呼,内心是欣喜的,但除了同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说过话,他很少和小姑娘说话。他不由得有些结巴了:“我,我就是在,在发呆而已。” “哦?那坐在这里好玩吗?这里好不好看?能不能让我坐一下呀?”小姑娘并没有说什么嫌他的话,甚至兴致勃勃的跟他开始聊起了天。 那天顾允前很高兴,和贺林安说了很多话,最后分开时,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子还聊得意犹未尽。顾允前小时候在家其实是被忽视的存在,很少说话很少笑。但是把第一次同他说那么多话的贺林安放在了心上,她说他笑起来可好看了,要多笑笑。她还说他比闷葫芦一般,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的顾季寻好玩多了。 他都把她的话记在心里的,真的。他后来阳光爱笑话又多,可是她都想不起来了。 那天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跟贺林安约定好“明天见”,以致于再见到她是在大半年后。她一直没来顾府,听说是顾季寻在贺家住了一段时间,而他又没有理由出门,没有理由去贺家找她。就这样,再见面竟然是大半年之后。而她也不记得他了,看着她陌生的眼神,他没敢过去打招呼。 再后来零零碎碎的见了几面,贺林安却只记住了他的名字和他的身份是顾季寻的弟弟,根本没想起他们曾高高兴兴的聊过那么久。他无比失落。 之后他十岁那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顾季寻匆匆出国,还有偶尔会来顾府的许一茉,却没听说有贺林安。他只隐隐约约知道二伯好像有什么事,但还是不太清楚,谁都没把他一个小孩儿当回事。可是知道贺林安没有出国的时候,他心底有隐隐的期盼,是不是两人的婚约也不作数了? 他十二岁的时候,他父亲好像突然想起来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了,想开始培养他,由于年纪比较大了,去私塾跟不上,就请了老师来家里学习。其实他的内心有些抵触,但想到那个小姑娘,还是忍下心中的不适,默默学着那些枯燥无趣乏味的东西。他啊,只是想着可以更好一点,接近他的小姑娘。 十三岁那年,他的奶娘去世了。他身旁唯一可以说亲近话的人也没了,奶娘离开时他也没哭,也不是不难过,就是心里难受,喉咙哽着,却没有眼泪。奶娘最后跟他说,要讨好他的那个父亲,他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 于是他尝试去观察父亲的喜好,做一些容易让人看见就心生好感的事。他慢慢出现在别人眼前,以一个爱笑开朗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顾季寻出国了,贺林安再也没来过顾府。她也很少出门,仔细算一算的话,他竟又有五年没见过她了。 再见面,是在一家洋人开的餐厅里。 他父亲带着他出来同一位友人吃饭,他面上笑着,内心却觉得甚是无趣,借着端起酒杯,视线却看向别的地方。一看,就愣了。 坐在左前方的两人,正是贺林安和她的母亲。 贺母兴致勃勃的同她说话,她却兴致缺缺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明显长大了许多,却依旧是柳眉星眼,白皙的肤,细嫩的指,不施粉黛但让人移不开眼。 他听见贺母唤她,阿泠。 四十九 顾允前笑了笑,这次的笑比方才的笑真实多了。令坐在对桌的姑娘羞红了脸。 但他却从没心思去交好除贺林安以外的任何女子。 之前他就有听到消息说贺家大小姐同以前变化挺大的,现在一见,倒的确如此。不过是不是因为顾季寻她才有这么大的变化?想到这个原因的可能性,顾允前的眼神又变得阴执起来,借着低头的瞬间掩饰。 那一次是他偷偷的看了她好几次却没有一次转过头来看他。他的心里欣喜又失落。 但一次的偶遇让他变得贪心了起来,反正顾季寻一走便是五年,音讯渺茫,能不能回来再说,但现在,他就是想多出现在她面前,要让她再次记住他,最好能想起他。 他派人专门盯着贺林安出门的时间,想尽一切办法出现在她的面前,但好多次,临到面前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同自己擦肩过去。后来终于,他能够对她扬起一个足够礼貌足够好看足够开朗阳光的笑容打招呼,她却眼神淡漠,只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回应了他。 后来他不满足于只在她出门的时候能偶遇她,便想尽办法在贺府的旁边买下了一个小宅子。待在那宅子里的时候,只要他一想到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空荡的心就被不知名的欣喜填满了。于是那里成为他之后五年待的最多的地方。 五年啊,那么长的时间,他还是没能让他的阿泠喜欢上他。 有一次他的父亲不知道又发什么疯,异想天开的想要送他出国。怎么可能?!出了国,就见不到他的阿泠了,他不想。一向“乖巧听话”的他拒绝了父亲,用了无数理由说服他,最后以一顿父亲给他的教训结束。 呵。可笑。少有人知道,他那外人看起来和蔼慈爱的父亲,实际上懦弱又胆小,但又不喜欢别人反驳他,可悲又可笑的伪君子。还以为自己是个多么不得了的人物了。 再后来,顾季寻回来了。 顾允前承认,他是有些慌乱的。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他仔细比较了他同顾季寻之间的差异,十年过去了,就算顾季寻有进步,可他也不是毫无长进,谁都不是当年弱小无能的小孩儿了。 他输了,输了阿泠,只是,输在了阿泠的态度而已。 他没想到顾季寻一回来就要履行当年的婚约,连婚期也很快定下了。双方家长没有意见,本人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个结亲简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是不是只有他,他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默默喜欢那么久的姑娘,舍不得强迫她一点点,也舍不得委屈她一点点,就那样被一个离开的十年的人带走了。 难道人生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吗?他只不过比顾季寻晚了一点点而已。 他凭什么要坐以待毙? 他凭什么要看着别人幸福而自己不能得偿所愿? 不行,所有人都要同他一起跌落在地狱。 他很快联系上了同顾季寻一起回来的许一茉。当年的事他早就打听清楚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恨她。但看见这个女人听见他提出的条件时眼里掩盖不住的贪婪,他知道,这个女人也许有点用处。 同样,像这种事情,最明智的行为就是不要把自己拉下水,因此从始至终,他都是让父亲的得力手下陈临去办这些事的,早在几年前,陈临就是他的人了。这样下来,就算有人查到些什么,也推给他的父亲。父亲嘛,总要给儿子做点什么的。 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阿泠和顾季寻的婚姻好像也没他想象的那么牢固,稍稍推动一下流言,两人之间就出现了问题,而那许一茉也挺上道,给个机会,还真的能狠下心把自己的孩子给弄掉了。最毒妇人心莫过于此。 这一次只是开始,忍耐了几天,许一茉就等不了了,见贺林安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她又迫不及待想继续害她,想了一个更阴损的招,直接想毁掉贺林安的名声。 本来他是不同意这个计策的,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成了,若是阿泠真的被带走了,那么就将她关起来,她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若是没被带走,也不要叫人真毁了她的清白,传出些谣言,她和顾季寻的婚姻就继续不了了,只有他,他是永远不会嫌弃阿泠的。 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成,只死了个丫鬟。他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急于求成。不过听说那丫鬟对阿泠的意义有些不一般,还想为她查清楚这件事,他皱眉,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大不了之后他再多买几个丫鬟给她。后来估计是查出些什么,大概是查到他父亲身上了吧,这种丑事,掩盖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真弄清楚呢,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但有两件事让他意外,一个是这个事居然让阿泠同顾季寻之间有了矛盾,另一个是阿泠居然怀孕了?!这怎么可以?他不准,阿泠只能生下他的孩子! 出过事后的阿泠要戒备许多,贺母也担心她,还给她送了几个人来。他仔细想了许久,觉得那个听说会医术的青酉可以下手。 不过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是防备心重,又怎么能抗拒天天缠着她的小少爷呢?为了让这个青酉死心塌地的替他做事,他费劲心思查到青酉以前的事,还编造可怜又与她有些相似的身世博同情,虽然是一戳就破的谎,可她一个丫鬟,又怎么可能去问别人他一个少爷的事是真是假。没过多久,青酉就已经动摇了,开始向着他说话,他又时不时的送些东西,小丫鬟什么的真好骗啊,一根不值钱的红绳就能让她当宝贝一样装着。 为了加快行动,他又不得不策划了一个“英雄救美”的事情,还说什么要被赶出去了,刺激青酉尽快下手。又暗示着她可以把许一茉当成替死鬼。 他也早就看许一茉不顺眼了,不过一个弃妇,还整天自命不凡。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五十 在许一茉身边的婢女找到陈临时,顾允前就想好了,将许一茉送进顾府,能死得更快一点。 叫陈临找个碎嘴的婆子不经意把许一茉的事情在顾季寻母亲季清面前说得不堪些,往顾家的面子上说,越严重越好。等季清知道动怒后,再把他早就挑好的人送到季清面前,顺水推舟,顾季寻那个人其他的还好,一面对自己的亲人就乱了方寸,等查到自己的母亲身上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许一茉进了顾府,也算是他没有食言。 不过他还真低估了许一茉的惹事本领,一天到晚净给阿泠添麻烦。他早看不过眼了。 算着时间,青酉给阿泠药中添加的东西应该差不多了。时候到了。 给许一茉身边那个早就被买通的叫千滟的婢女递了纸条,让她告诉许一茉把顾明弛扔进荷池,又告诉她时间地点。另外给千滟说事情败露之后弄死许一茉,不管成没成功她自己也得死。虽然没人想死,可为了自己的家人,还是得那么做。反正他也不会亏待她的家人啊。 顾明弛虽是自己的侄子,可感情淡薄得很,只是让他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青酉的事情看起来也做得不错,不过听说阿泠还是流了很多血,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还是着急担心了很久。 如果阿泠嫁给他,他是不会让她置身于这种境地的。不知道阿泠有没有后悔。 千滟那个没用的,杀个人都能失败,不过没什么,反正许一茉也不知道什么,知道得多一点的千滟已经死了。 令他意外的是,青酉那么容易就被发现了,蠢货!但是估计她也不会说出他的,只是没想到贺家居然还有林吣那样的人物存在,倒是深藏不露,但是没关系,就算能把青酉的嘴撬开,顶多知道他对青酉有意而已,可没什么证据证明他同那些事情有关。 他依旧是顾府爱说爱笑有能力的小少爷。 他惊喜的,是阿泠竟主动找他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怀疑些什么了,不过那样更好,阿泠能了解他了。 顾季寻那样的废物,早该离她远远的。 阿泠她一定是我的。 —— 贺林安在故意撞见顾允前后,又特意告知青酉的死讯,但顾允前的反应让她的心沉了又沉。 根本不像青酉说的那样,两个人是两相情愿,顾允前一点儿也不在乎青酉,全都只是青酉的一厢情愿。但青酉是正常的,没有病,那些事情也不是青酉幻想出来的,那么只能是,顾允前故意引诱青酉。可这又是为什么呢?看顾季寻之前的反应,顾季寻应该也猜到了什么,但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贺林安脑子乱得很,回小院的脚步也加快了。 只是在小院门口,她又停住了脚步。青初从后面匆匆赶上,附在她的耳边:“我们的人把顾小少爷跟丢了。” 贺林安没意外,她早料到了。 但她抬起头看向小院门口站着的人,顾季寻。 贺林安没说话,像没看见一样直接进去了。 “阿泠。”顾季寻在贺林安经过他时一把拉住了她,“我们能谈谈吗?好好谈谈。” 贺林安扯开他的手,眼神冷漠:“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互不相干。我要进去了。” 顾季寻却不放弃,跟在她的后面进入小院,他急切的向贺林安解释:“阿泠,我说真的。我们真的该好好谈谈了。有很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贺林安停下脚步,眼神示意青初把其他人都叫去做事了。她则和顾季寻坐在了小院的客厅里。 “说吧。要谈什么,你说。” 顾季寻苦涩的笑了笑,他们本是最亲密的夫妻,结果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阿泠,我知道你刚才去找了允前。但允前他,他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相反,他是个很危险的人。阿泠,你离他远一点。” “还有,其他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管了?我会去办的……你现在只需要养好身体,做好顾家的少奶奶就可以了。好吗?” 听完这些话,贺林安原本该很生气的,但她现在却很平静,从希望到失望,她都习惯了。她又反问了自己一句,自己到底在期待他能说些什么呢? 她甚至很冷静的说道:“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吗?说完了吗?你要是在问我的意见的话,那么我的意见就是,不同意。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吗?没有的话就请便吧。” 顾季寻见贺林安这般无动于衷,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无奈,再度开口:“阿泠……我知道你现在几乎不愿意相信我了。但你听我说……你再查下去真的很危险,别查了好吗?这些事都交给我。我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林安打断了,“我说过了,我不同意,看来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以后也不用再找我谈这些废话了。你要是想护着谁,那就麻烦把他藏好点。”说罢,贺林安似笑非笑的看向顾季寻。 顾季寻失落的出了小院。 刚出小院,顾衡便来寻他:“少爷,老爷让您去一趟他的书房。” 父亲?自回国以来,父亲倒很少找自己谈话。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顾季寻只能把贺林安的事放在一旁,先疑惑着去了顾父的书房。 “父亲。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顾父看向顾季寻的眼神凌厉,虽已是年过半百,但对于从政的人来说,这却是黄金年龄。 “阿寻。你我父子倒是有十来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是。儿子十年没能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实是遗憾。”顾季寻颔首。 “不谈这个,我从来没后悔送你去国外。你方才是从你媳妇那里过来的?” “……是,阿泠最近出了事,身体也不是很好,我想多陪陪她。” “你要这么想,倒也挺好,但你记住,她永远不能影响你的决策。你知道吗?我最近听说了很多事,你要不要同我解释一下?” 顾季寻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