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收买人心的艺术
凛冽的寒风中，数十道模糊的影子在云下的阴影中滑行。
陆迅伏低自己的身子，虚眯的眸子紧紧盯着雪面，雪仗往冰中一刺，稍一用力，便灵巧地绕过了雪面上的凸起，身后的士兵也踏着滑雪板，熟练地跟了上来。
这些天雪并不大，高高隆起的凸起下，明显是些横着的枯木乱石，花了一个月进行滑雪特训，士兵都不会再一头雾水地撞上去。
见着不远处白地里现出的村庄影子，陆迅抬起右手示意。
“嗤——”
随着陆迅侧身止步，脚上的滑雪板拉起了半人高的雪尘。
“检查武器，清点人数。”正了正束着燧发枪的挂带，陆迅清点完步兵排中的35人，便招呼一声，示意队伍里的六个侦察兵先行侦察。
队伍已经脱离了高速运动的状态，即使穿着白披风，也依然很容易遭到游击队的子弹，有必要提高警惕。
侦察兵们都有着一阶【动态观测】的能力，在静谧的雪地里，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眼睛。
尽管陆迅也有这个能力，并不需要特别派出侦察兵，但他知道，作为一个长官，将部下的事情全部做完不是好事情，将部下能够做的事情留给他们，往往更能加深自己与部下的感情。
不过在前期的侦查中，陆迅早已经带着一只小队查看过具体地形和情况，村庄周遭的情况早已经有了了解。说到底，他就读于帝国军校，是从基层一线的侦察兵晋升上来的排长，不是大腹便便来混个资历的贵族，对小规模的作战还算了然于胸。
完全不看现场，靠着其他人的情报打仗，他觉得自己会发疯的。
只是，这就是所谓的人际交往啊……陆迅从胸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嘎吱，嘎吱！”
陆迅领着士兵向主干道迈步，木质滑雪板挤压在雪上，发出一阵滑腻的声响。和北边的齐人深雪比起来，这里的雪并不算大，将手竖直插入雪地，也不过堪堪没到手腕。
似乎正是如此，雪地仍然有动物活动的踪迹，部队行进到村庄旁的农田时，一个叫艾格的侦察兵正提着一只灰白色的鸡。
“长官，咱们中午有口福了！”艾格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兴奋。
“路易斯，我们把它宰了吃吧。”自己的副排长伍兹也盯着那只鸡，很是眼热。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确实，在冰天雪地里，有什么比一只鸡更加诱人呢？
陆迅，或者说路易斯，低头看了看雪地的痕迹，露出了笑容，“先别吃它，这只鸡可是立了大功。”
数月前，黎德塔帝国向波马大公国发动了一场堪称教科书般的速战，趁着波马大公国内乱之时，迅速派兵占领了滨尔西特郡，刚刚平息内乱的波马大公国，也无力向国力更强的黎德塔帝国发动一场战争，拿回滨尔西特郡。
因而，整个滨尔西特郡，目前都属于黎德塔帝国，丰盛的物产源源不断运往国内。
只是，残留在滨尔西特的败军，在波马大公国暗地的支持下，开始了强盗式的游击战，不少计划运回国内的物资，都在路上被游击队劫走。
为了稳定滨尔西特的局势，黎德塔派出了不少军队前来剿匪，陆迅指挥的排，也是其中一个小分队。
只是，滨尔西特内那些游击队，在原属于波马大公国的民众支持下，别说是清理，很多部队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到，便莫名其妙地落败了。
终于抓到波马大公国那些游击队的尾巴了，陆迅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他指着被鸡爪扒开的雪地，那里散落着一些金黄的麦穗，“你们想想，这若是你们家种的小麦，你们舍得让这些麦穗白白摆在田里？”
在前世的记忆间，缺少粮食的那段岁月，跟着大人捡拾田里散落的麦穗，也是解决生存的一种的手段。
滨尔西特不属于富饶的农业产地，他不相信，在这生产力更为落后的时代，那些农妇能够放任这些食物烂在地里。
理所当然，那些农民虽然不敢直接反抗他们，但是像这样帮助游击队，他们绝对会顺手为之。
只是，互相为敌之时，这种作态便不能原谅。
艾格也是农民出身，稍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面上便被愤怒扭曲起来，手上的鸡被他骤然加大的力气，捏得喔喔乱叫。
“这些狡猾的农夫！居然敢用这种方式给游击队送粮食，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跟在身边的士兵也愤怒起来，被强盗袭击、被游击队进攻都属于正常，但被农夫愚弄，这让他们感到了不能原谅的侮辱。
他们立刻就想冲进村庄，好好教训一番那些不识好歹的乡下农夫。
但他们总算还记得军纪，便把视线投向了陆迅，或者说路易斯身上。
那是个俊美的青年，有双灰色眸子，举止优雅，身形修长，据说还是从骑士阶层出身的老爷，根本不至于和他们苦哈哈似的待在雪地里。
轻质的白色披风下，斜斜露出肩上的少尉军衔，更是让他们怀疑不已。
——空降一个这样年轻的排长上来，真的不会把他们带进死亡吗？
“长官，让我们给那些不识好歹的农夫一个教训！”
“别着急，那些游击队还会再来的，我们先不要惊动他们，先进村庄看看。”
这判断是有依据的，照滨尔西特往年的天气，再过几日便会下大雪，那些躲藏在山间的游击队若是不想断粮，就只能趁这段时间来收集食物。
陆迅压下了士兵的叫嚣，从艾格手上拿过那只灰白色的鸡，敲开农田所属的人家。
“这只鸡是你们家的吗？”
“…大…大人，这确实是我们的家的…大人是要这只鸡吗…”
开门的中年老农战战兢兢地说出话语，脸上流露出的是惧怕的颜色。
这是自然，任谁一开门见到几十个携带武器的人围着，都会感觉害怕不安。
“别误会，我们不会随便拿你们东西的，这鸡怎么卖？”
“…如果大人需要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不过这话一听，陆迅觉得不得劲。
我可是接受过正统的红旗教育的人，怎么会拿你的鸡？
看着那农夫脸上那言不由衷的惧怕，陆迅哈哈一笑，掏出来了四张一面值的银苏勒，抚平人像上的褶皱后，强行塞到了那农夫手中。
“老乡，那只鸡我买下了，你再备些鱼肉，连这只鸡一起，做一桌十人的饭菜过来。”
陆迅把那只白灰色的鸡往前一抛，它在空中扑腾几下，便落在了地上。
四苏勒的购买力大抵相当于前世的五百元，在这样一个小村庄，更是远远超出这些饭菜的价格，别说是十人，就算是做整排士兵的饭菜，也都足够了！
见到陆迅确实没打算强抢，那农夫便喜滋滋地一把抓住那只鸡的翅膀，进灶房里去了。
等那农夫走远，陆迅又掏出两张五面值的银苏勒，递给副排长伍兹，让他安排剩下的人去别家就食，算是陆迅请手下的士兵吃上一餐。
“别舍不得给，钱一定要给够……还有，记着吃饭时分批，机灵些，别都着了道。”
嘱咐几声，剩下的便由得副排长伍兹去安排了。
（哦，亲爱的路易斯，你真是会收买人心啊，我越来越看好你了……你真的不考虑成为我行走大地的躯壳吗？）
和凑上来的村民交谈时，脑海间突然了传来细微的一声轻叹，转眼又像泡沫破碎在海岸上，彻底无影无踪。
（闭嘴，如果你再用这语调说话，我保证会用靴子狠狠地把你踢到水沟里。）
在心底回上一句，陆迅脸色不变，继续挂着热情的笑着和那些村民交谈。
不得不说，金钱确实有着魔力，这些钱撒下来，不仅吃到了鲜热的饭菜，甚至村长还给他们送来了几瓶自家酿的烧酒，跟着老乡老乡地叫起来。
这酒自然是不敢当场喝的，但陆迅还是笑着收下了，等到陆迅他们离开村庄时，村民对他们的眼光悄然夹杂上了些许期待。
果然，无论哪个时代，这样当冤大头送钱唱红脸，都是很有效果的。
等到众人离开村庄走远，陆迅才收起了脸上和善的笑容。
002 林间低语的雪
离开自然是假的，知道了游击队的情报，怎么可能这样简单离开。陆迅，或者说，路易斯·斯卡雷特，从怀中掏出银色的怀表，打开坚硬的冷色外壳，看着表盘内机械的滴答。
这怀表是斯卡雷特家族早先荣光的残留之一，精巧的针表匠用绝妙的手工技艺，配上特殊的辅助法术，制成了这样的怀表。
时光已经在怀表上走了几十年，显示的时间却分毫不差。
感受隔着手套传来的冷意，陆迅不禁沉思起来。
一个月前，他还是忙碌在都市中的一名社畜，像流水一样在都市打转，整日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整日不过是准点上下班摸鱼，然后回家看看vtb的屑女人，打打比女人好玩的游戏，再看看阿妹瑞卡的懂王整活。
你说他一个都市社畜，怎么就到异世界来了呢？
所以果然，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进程。
这不是，他好好坐在家中，眼睛一闭一睁，就穿越到了这叫路易斯·斯卡雷特的年轻军官身上？
路易斯·斯卡雷特，没落的斯卡雷特家族之后，早先也能算是黎德塔帝国内的小贵族，但三十年前黎德塔帝国被法瓦斯共和国打败，黎德塔大批的财富都被掠夺走，国内大批的小贵族也无法维系。斯卡雷特家族也跟着倒霉，不仅失去了早先的荣光、财富、爵位，甚至到格林父母这代，只剩下的骑士阶层的待遇。
要知道，骑士可是贵族的底层，虽然说新晋贵族往往都要经历骑士这道门槛，帝国的骑士团也是晋升的最佳选择，但这种从高处跌落、剩一个满地白茫茫的场面，还是异常丢脸。
穿越并接受完路易斯的记忆之后，他发现这些破落的小贵族，确实会走一些极端。
他的前身就在通过超凡材料晋升能力时，意外接触到了一块会说话的石头，自称能够给他带来奇异的力量，并与它进行了些许交易……这也是先前他脑海中声音的由来。
但实际上，以教会的资料来看……那东西是邪神留下的物件，专门用来蛊惑人心，扰乱世间。
好在陆迅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对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忌讳，对他来说，超凡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交易时，比原身要更加谨慎了。
沉思间，不远处有了细微的动静。
陆迅往表上一看，上面显示的是黎德塔帝都时，即图尔斯城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三分。
决定抛去过往的陆迅，选择暂时继承这具身体的名字，路易斯·斯卡雷特。
于是路易斯把银质表链重新缠绕在怀表上，小心放回怀中，静静趴在雪上，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四周。
他这支小队已经在雪地里潜伏了两天，大部队隐藏进了远方的密林，在那处搭建了简易的营地，只在村庄附近留下了几个侦察兵。
那餐冤大头的饭菜迷惑了村民，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暴露，等待来的，便是今日来这里收集麦穗的游击队。
游击队的优势，在于躲藏和机动，失去这两点，他们和落入陷阱的猎物没什么区别。
伏在湿冷的枯叶上，身下垫着的单薄白布也隔绝不了寒意，但路易斯只是静静伏在那里，用狼一样的目光，紧紧盯着道路上的那些游击队。
这是必须忍耐的。
对付那些游击队，要比他们更加有耐心，更加有忍耐力。
“武器是刀剑，弓弩，以及……火绳枪。”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游击队，直到路易斯目送着他们离开，他们也完全没有发现雪地里披着白披风的这些侦察兵。
原本处在暗处，占据主动态势的游击队，这下就彻底暴露了。
派出侦察兵远远顺着游击队来的方向行进，去打探出他们的位置。
路易斯旋即回到营地，往喉咙里灌下一大口烧酒。
“那些山沟里的呆头鸟已经出动了，他们粮食不多了，就连老巢也已经暴露了。”
咽下喉咙中火辣辣的液体，环视周围，黑夜中亮色的雪地上，闪着的是一排亮晶晶的目光。
原先他们对路易斯放过那些村民还有些不服气，但在事实面前，他们还是不得不承认，路易斯这空降排长的办法确实有用。
路易斯这个空降排长的领导地位也就暂时稳固了。
“长官，你说吧，我们怎么办。”
“长官，我们都听你的！”
不就是纸上谈兵，键上论政吗？
不需要这辈子的军旅记忆，他都能很流畅地虚空来上一段。
所以路易斯说道：“他们的武器也已经确定了，还停留在骑马砍杀的时代，拿着刀剑、弓弩作战，甚至还有可笑的火绳枪那样的烧火棍。”
“而我们，手上拿着的，是帝国技艺的结晶，我们的枪械武备，早就领先了他们一个时代，但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路易斯举起右手上的酒瓶，重重砸下，“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时代变了！”
……
风雪里，一辆货车被瘦马拉着前行。
车身周围十几个人，都带着刀剑、背着弓弩，有的手上还拿着用布裹起来的火绳枪。行走间，眼神不断扫视着周遭的山林，显得精悍无比。
“队长，喝口酒暖暖身体吧。”
“小舒列夫，还是你小子懂事。”罗布接过手下递来的酒，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瞅着前方开始飘落的雪花，“这雪一下，那些该死的黎德塔人不会再来了。”
小舒列夫问道:“为什么？”
“嘿嘿，我们和那些黎德塔人不一样，他们呐，没有大批运输部队跟着，就完全打不了仗了。哪像我们，连山林里也能好好给他们个教训。”
雪一下，就这破路，他们也想驾马车？
想到这，罗布眉头一皱，这冬季阻碍了黎德塔的运输，又何尝没有浇灭波马大公国反击的意图呢？冬季前最好的进攻时间，都被黎德塔利用上了，等到波马大公国回过神，漫长的冬季已经降临，发动军队反攻明显不现实。
他突然意识到，黎德塔帝国的准备似乎比国内那些贵族预料的还要多，这场战争可能比想象中麻烦。
他心情一下糟糕下来，“不说这些了，我们还得走快点，免得遇到雪地上的一些麻烦。”
催促着马夫把马赶起来，在行进间，罗布想起了小时候家里老人讲的故事。
……
“大雪天的晚上，千万不要出门。”
“阿妈，为什么？”
“雪地里乌宣宣的，不干净……”
罗布记着黑暗里，阿妈咧嘴一笑，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便露了出来，有点飘在空中的感觉。
“前年地里遭了大荒，大家都饿绿了眼，老福特家嫁出去的女儿啊，半夜饿得受不了，发现隔壁屋里亮堂堂的，凑过去一听，丈夫和他爸妈正商量着，要怎么吃掉她才好……”
“所以神发怒了，要惩罚他们吗？”
漆黑里响起了渗人的笑声。
“她连夜就逃回了老福特家，把这事跟老福特一说，老福特夫妇就安抚她睡下，不过她夜里跑了挺远的路，身上留着冷汗，湿漉漉的，肚里也饿，她睡不着，就想爬起来灌点水，一起来，凑近厅堂，她就听着老福特的声音了。”
“什么声音？”
“这女儿反正也是嫁出去的外人，把她吃了怎么样？嘿嘿……听到这话啊，那女儿当场就疯了……”黑暗中，阿妈指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后来啊，那骨头就埋在外面那地里，你看……那乌宣宣的雪地，像不像那骨头的颜色？”
……
后来阿妈说了什么，罗布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时自己背后流出的冷汗，可能并不比故事里那女儿少，但哪怕湿漉漉的身体躺在床上不舒服，他也不敢下床看看。
当然，罗布长大后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老福特家里并没有过女儿，门前那块地也埋不了东西，之后再问阿妈，她也直说，那些话只是吓唬他的。
但每次下雪天，他总觉得那雪地里，不干净，似乎每每都有人在低声说话，让他背后一阵冷汗。
而今，他又感到了那种爬上脊椎的寒意。
明明只是风雪在呼啸，他却在空气间，似乎再一次听到了诡异的低语……
他突然有些后悔走了这么一条路，但那匹瘦马让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好在没走多远，罗布便见着了在路边候着的大部队。
从这里马车就进不到山林了，需要人把货车上的粮食，连带着拆解开的货车一起给抬进去。
与大部队汇合后，罗布才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脊背间的寒意消散了不少，仿佛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一回头，不由得拍了拍仍然闷闷不乐的小舒列夫，“小舒列夫，别生闷气了，回去哥哥给你介绍好女孩！”
“嘭——”
003 堂堂正正决胜负吧！
袭击是在天明前的凌晨发生的。
这是人最为困倦的时刻，罗布他们每次运粮都选择这个时段，加上熟悉路线，几乎从来都没有被逮住过。
但今日他们被堵在了路上。
“嘭！”
铅弹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
比炸开在雪夜里的枪声迟一瞬的，是某种沉闷的绽裂声。
在一阶能力【精确瞄准】的加持下，刚才还在与罗布交谈的小舒列夫，被横穿而来的一颗铅弹击碎了脑袋。
红黑的液体立刻流淌了出来，血的气味顿时随着冷风向四周弥漫。
随着路易斯的第一枪打响，沿着道路两侧的丛林里，也跟着响起了道道枪声。
埋伏战并不需要设计排队枪毙的阵型，对这些尚处在冷兵器时代过度的游击队，也不需要火力压制，因而路易斯只是给自己的士兵详细的讲解了埋伏点的地势，分析了那些游击队可能的进攻路线与逃生路线。
“给我狠狠的打！”路易斯手狠狠一挥。
虽然没有意大利炮，路易斯还是很想给这群人轰上一记。
穿越过来，还没有好好享受异界生活，就先被拉到军校里好好操练了一个月，等到好不容易才从军校出来，又因为这该死的围剿任务，让他在这雪地啃干粮啃了十几天，这笔账他全都记在了游击队身上。
早已经提前计算好了游击队的行进路线，路易斯手下的士兵从山林间依次开枪，每一声枪响，几乎都有一个敌人倒下。
等他们咬开纸包，再一次从枪口填塞好铅弹，拿着火绳枪的游击队还在磨磨蹭蹭地打着火石。
至于那些拿着刀剑，试着冲上来对付他们的憨批，都不需要路易斯操心，手下的士兵就把他们一个个掀翻了。
只有那批拿着手弩、用着弓箭的游击队给他造成了一些麻烦。
横空射来的箭只钉在路易斯身边的树干上，让他吓了一跳，“差点被一箭射死。”
这下路易斯就不再一个劲往前凑了，只是远远拿着燧发枪刁钻地打上几枪。
在【精确瞄准】的配合下，这些士兵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甚至借着密林与雪地的掩盖，除了少数几个倒霉蛋被箭只射中，其余人几乎没有任何的伤。
黎德塔挑选士兵很严格，要求他们在训练营中修炼出【初级力量】或是【初级敏捷】这样两个最基础的能力之一，而若是想要快速晋升，更是要学习那些特殊兵种需要学习的技能。
路易斯这批士兵都是军营中的佼佼者，除了两个基础能力，还普遍具有【精确瞄准】，配上帝国最新的燧发枪，对上思维仍然停留在冷兵器作战的游击队，几乎算是无往不利。
即使他们身上带着异能系的能力，能直接从口中喷出火焰、掌中发出寒气，在冷兵器对抗中很可能出乎意料地取得战果。
但路易斯身边的侦察兵只是虚眯了一下眼睛，稍微瞄准一下，便用一颗铅弹撂倒了他。
以路易斯的理解，这个世界里冷兵器时代的异能作战思路是这样的:
携带着【初级力量】，那就力拔山兮气盖世，以庞大的力气压制敌人，趁机将对方连带着兵器一起斩断。
携带着【初级敏捷】，那就是走位走位再走位，依靠灵敏的作战，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刀枭首。
即使是火绳枪时代，这样的战术也不需要太大改变，火绳枪的射程与威力，也就能够威胁三阶以下的强者，加上那繁琐的打火激发，更是影响不到原本的骑士冲锋战术。
骑士骑着白马，一个冲锋，就能把还在点火的火绳枪射手给斩于马下。
只有到了燧发枪时代，更新出来的军械，才在四阶以下的低阶超凡作战中，取到了决定性的地位，波马大公国便沦为了这样转折的一个试验品。
不过嘛……路易斯选的战术，是蹲草蹲草再蹲草，等到合适的时机，堂堂正正大喝一声！
没错，他就是这么正直。
枪声不断响起，直到这时，那些游击队才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伤亡，开始溃逃起来。
但这反而造就了更大的伤亡，躲避在树后不动，铅弹要击中他们还有些难度，一旦跑开，在自带瞄准的能力之下，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路易斯抓住时机，从树后闪身出来，对着自顾自溃逃的敌人就是一枪。
随着林间升起的黄黑色烟雾，那人立刻就往前跌倒，在地上哀嚎一阵后，再也不动弹了。
燧发枪的威力，往往在第一轮最大，到了第二轮，是个人都知道找位置躲避，而且铅弹的动能，对付一阶的【初级敏捷】还足够，遇到二三阶的一些针对性强化，往往就有些不够了。
只是，波马大公国这些游击队要是有着这些能力，哪里会在先前的战斗中落败呢？
说到底，他们还是信奉着骑士作战的那一套。
眼见游击队逐渐崩溃，林外道路上骤然传来的一声怒吼，如雷鸣般压迫过来。
“你们是哪只军队的人！”
“我要和你们军官进行一对一的骑士对决，躲在背后放冷枪算是什么强者！”
从树干后缓缓走出一道魁梧的身影，身上披着破旧的皮甲，背后背负着庞大的巨剑，装备虽然破烂，但光是站在那里，就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
那人抬手举起一面光盾，便噼里啪啦地拦下了几颗铅弹。
见到这一幕，开始溃散的游击队，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开始缓缓停下了逃离的脚步。
“啊，是卡特骑士大人！”
“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三阶骑士，卡特大人绝对会带我们打赢的！”
卡特满意地听着身后传来的赞誉，但转头一看，他脸上立刻挂不住了。
“喂！罗布，你跑什么！混蛋！”
看着完全不相信骑士光辉，自顾自往丛林钻的罗布，卡特恨得牙痒痒。
但更重要的，是击溃眼前这些敌人。
卡特从身后抽出半人高的庞大巨剑，转过身，注视着从树后走出来的路易斯。
“来吧！”
话语在风雪中化作一道气龙。
路易斯抽出腰侧的骑士剑，迈步向前，剑锋指向前方敌人魁梧的身躯。
卡特深吸一口气，驱动身体内的神圣力量，给身边的人释放了一个【光明治疗】。
温润的光芒洒在伤者的伤口上，给他们带来了减轻痛楚的效用。
卡特大踏步向前，脚步快速踏在积雪上，又快速抬起，震得大地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手中的巨剑，更是如山岳般横压而来！
“喝！”
路易斯右手抡起骑士剑，似乎也要直直迎上去。
但他左手伸向腰间，一把抽出了其中的转轮枪，笔直地指向卡特的额头，这把枪预先装填满了六发子弹，如此近的距离也不需要再瞄准。
卡特也呆住了。
“嘭！”
一股黑烟从路易斯手上升腾而起，在卡特放大的瞳孔中，一颗圆形的弹丸从他眉心直直射入，巨大的动能把他脑袋整个往后挫了一下，身体在惯性下往前冲了两步，被路易斯灵巧地避开，便猛然砸在雪地上。
004 什么叫驯养邪神啊
“卡特大人！”
身后的游击队发出了巨大的喊声。
路易斯把枪口对准卡特倒下的身体，担心他耍诈，往脑袋上再补了一击。
不过卡特倒下的身体终究没有起来。
唉，看来是没有耍诈……光看那惊人的气势，还以为是那种扮猪吃虎之人。
为这位不是主角的卡特先生感叹一声，路易斯把枪口转向游击队，向着自己记忆中的几个弓箭手射去。
只要预先填装好了子弹，转轮枪的燧石击发要比长枪管的燧发枪容易得多。
没等那几个弓箭手反应过来，路易斯的子弹便把他们和卡特一起送走了。
“啪啪啪！”
身后的士兵也快速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将弹丸射向了剩下的游击队。
很快，战场便被收拾干净了。
除了少部分的几个人逃离了战场，其他的游击队大多都被撂倒在了地上，他们最后得到的俘虏只有五六个。
为了防止接下来可能的袭击，路易斯趁着空隙赶紧往自己的转轮枪内填塞弹丸，好在逃走的那几个游击队，并没有勇气转身再杀回来。
等着士兵从树林赶到，路易斯接过士兵带来的燧发枪，往身后一挎，就跟着士兵查看血肉模糊的战场。
毫无疑问，那是近乎地狱的光景。
虽然没有手臂横飞的场面，但铅弹射入躯体的横截面，不管看多少次，都让他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如果是前世，恐怕他早就吐出来了。
不过冷兵器跨越到热兵器阶段的军事训练，可是真真切切会死人的，刚穿越来的一个月，就算那时他在军队中已经成了少尉，也依旧有不小的死亡风险。
这也确实让他适应了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也让他穿越之初的浮躁心情收敛了不少。
默默想着这些，路易斯率先翻捡着这些游击队的遗物。
不这样做，那些士兵翻捡战利品时也不会放心，反而会暗骂长官想拿一些破烂来收钱……因为按这个时代的规矩，战利品中必然会有一部分要给长官上供，如果长官不拿，士兵反而要折现给长官。
只有他先拿走了属于他的战利品，那些士兵才会放心。
不过到最后，他只从草丛间拿走了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以及卡特身上的十几金镑。
看了看其他尸体上那些刀剑小零碎，路易斯大手一挥，“剩下的都归你们了！”
“跟着长官打仗真过瘾！”
“是啊，长官又会打仗又大方，可让人喜欢了。”
手下的士兵笑嘻嘻地凑上去，往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战利品，然后就开始处理尸体，拿着匕首割下首级作为军功的收集，旋即返回路易斯身边。
“长官，您可以开始修炼了。”
路易斯点点头，在手下带着敬畏的目光中走向卡特的尸体，蹲下身，将手顺着伤口的横截面伸进去。
一股让他有些恶心的温热感便传了上来，路易斯忍着恶心，默默在心里念起拗口的咒语。
（喂，zaima？嗟，快出来吃东西。）
一说完，脑海间便有了反应，像是从深海里翻涌上来的些许漆黑的坚冰，一眼望不到尽头，触目只有黑暗、冰冷。
（……总感觉你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说是这样，但那只邪神或者什么东西，还是默默将卡特的身体化作了血肉能量。
很快，卡特那无头的尸体就快速干瘪下来，那原先魁梧的身躯，彻底化作了枯黄色的一具干尸。
士兵们带着敬畏的眼神看着路易斯走向下一具尸体，双手高举站在道路旁边的俘虏，见到这一幕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在这个世界，除去正统的修习魔法斗气，打熬肉体吸纳天地元素提升阶位，快速提升战斗力的方式，往往就是服用含有超凡材料的魔药。
那些魔药含有的成分，往往能衍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强大能力。
这些吞食魔药、吸收超凡材料晋升的手段，还属于能够堂堂正正拿出来的手段，那些汲取生物生命、通过献祭获得力量的手段，就属于禁忌中的禁忌了。
比如某个叫【食尸鬼】或是【食死徒】的三阶能力，就能够通过吞食动物的尸体，吸取死气晋升，乃至于通过死者的超凡特征衍生出特殊的棘手能力，属于教会严厉打击的范畴。
路易斯用来掩饰的能力，是斯卡雷特家族的【基础血能】，这仅仅是一个二阶能力，但它能够将此前身体修炼的魔力与斗气，都转变为血族修炼的血能，随即就能吸收动物身体内的血液来晋升，也属于被教会排斥，比较诡异的能力。
因而对这些士兵来说，路易斯展露的这一手，看上去简直如同深渊爬出来收割生命的恶魔。
好在血族的能力还算灰色地带，只是不被那些满手圣光的教会喜欢，并没有上升到打压的地步，那些士兵还能抱着正常的心态观看。
对这样的想法，脑海中那道带着冰冷触觉的声音嗤笑不已。
（有力量不用，你们人类就是矫情，不如……桀桀桀……）
（得了，别忽悠我了，我是不可能去当你那个什么躯壳的，再说我就给你灌点圣水了。）
猖狂的笑声一下戛然而止，很快转成恼羞成怒的叫声。
（你还想不想变成高阶强者了！原先那个努力的少年，怎么变成你这样比魔鬼还要堕落的人？你可是血族，怎么能找教会那些人合作？）
（嗯嗯嗯，好好好，只要你不搞事情，你的能量我不会少你的，我们合作还是挺愉快的嘛……）
路易斯穿越后为了驯服那块石头，当真花了不少钱去圣堂祷告，就为了每日蹭牧师的一点圣水，然后玩圣水版滴蜡。
不得不说，看着圣水滴上去冒出白雾、烟雾缭绕的景象，让他有种高中做化学实验的既视感。
一边脑交敷衍，路易斯手上动作不停，很快便将剩下的尸体处理完。
招呼一声，士兵们把货车重新架起来，把俘虏的手往身后象征性的一绑，就架着那匹瘦马开始返程。
那些俘虏原先还有逃跑的心思，见到路易斯那亵渎尸体的一幕，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还有些玩弄灵魂的手段。
与灵魂被玩弄比起来，俘虏都是能够在国家间互相交换的，反倒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他们逃跑的心思便淡了下来。
路易斯坐在货车上，悠然地感受体内充盈的血能。
打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胜仗，他有资格这样做。
（这次的能量……勉勉强强可以给你搞个一阶能力，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005 大人，您就是最大的道理
一听这话，路易斯在车上几乎要跳起来。
（才一个？一阶？还勉勉强强？地上躺了那么多人，你跟我说就这？光那个叫卡特的大个子，你就得给我个一阶能力。）
注意到车旁跟着的士兵，路易斯才重新找了袋麦穗垫在脑后，闭上眼睛。
（你这也太心黑了吧？亏你还说自己是个邪神，怎么给东西这么小气呢？）
他辛辛苦苦打死几个人容易吗，要是照这个比例兑换，想要成为七八阶的高阶强者，那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扬咯？
（……你摸摸自己良心说话，你自己截流了多少？！你跟我说这个？）
（还有，早跟你说过了，你实力低吸收能量会有很大的浪费，积累血能提升阶数倒没什么，想要衍生出特殊能力，还不如把那些能量完全交给我。）
（你要是早些听我的，现在你起码能有好几个三阶能力了，哪里会空有三阶实力，却一个三阶能力都没有？）
虽然看不见那只邪神的表情，但从这想打人语气来看，应该没有多大的偏差。
再感受着体内奔腾流转的红色血能，路易斯一笑，他也不想多感受脑中那冰冷的声音，便大手一挥。
（嘿嘿……那来一个加快身体治愈的吧，能生死人肉白骨就勉勉强强了。）
（【血肉愈合】，爱要不要。）
（行吧行吧，你个邪神给一阶能力也不嫌丢脸，那我还能怎么样呢？）
技能获取带来的改变不容小觑，随着怀中石块传出的热流，体内的血能迅速流转，裹挟着一起改造身体。
皮肉下青筋暴起，心脏如战鼓般擂响起来，浑身血液仿佛都要燃烧！
即使竭力忍耐，还是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白汽，迅速消散在山野的寒风里。
……
全速赶车下，货车在天明后没多久便回到了那处村庄。
新的技能对身体的改造也基本完成，路易斯从马车上站起身，衣裳上的寒霜便化作一阵白雾，袅袅升腾而起。
跳下马车，路易斯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九点二十四分。
“让村长把全村的人叫出来吧。”
淡淡吩咐一句，路易斯在雪地上原地跳上几下，将身体拉伸开，缓步走到村口的松树前。
松树前有一块木板，上面写着这处村庄的名字——黑土村。
对这乡土气息浓郁的名字笑了笑，路易斯摇着手臂走到松树前，这是高纬度寒带地域常见的树种，落下的松针富含油脂，也算是种不错的燃料。
左足一踏，腰肋一转，大喝一声，右拳猛然挥出，直直击中那颗碗口粗的松树。
单薄匀称的躯体里，蕴含着极为凶悍的力量，路易斯的身体也经过【初级力量】和血能的强化，一击之下，随着松树的一阵颤动，手臂直直没入了树干，从树后整个穿了出来。
一大蓬雪花随着松针一齐落下来，把路易斯整个淹了进去，显得很是狼狈。
“哈哈哈——”
但路易斯还是很开心，在前世时，除去军队出身的人，以及少部分的体能强者，普通人哪里有享受举手投足皆有莫大威力的时候？
在走出的村民看神经病的目光中，路易斯抖落掉头上的杂物，走到村长面前。
“老约翰，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帝国之前颁布了一项打击盗匪的法令，你们有看过吧？”
老约翰先前给路易斯送过几瓶烧酒，当时他还觉得面前这年轻人是个很好忽悠的傻子。
路易斯在村口撒欢的样子看着很好笑，但老约翰却笑不出来，看这些士兵血气升腾，凶光四射的模样，他感觉一个搞不好，眼泪都要在肚里打转。
老约翰连忙解释道：“大人，我们可都是一直遵守法令的，那些匪徒也是一直对我们造成骚扰，我们绝对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老约翰心中紧张，脸上枯树老皮般的皱纹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路易斯往老约翰身后看了一眼，在士兵的催促下，从村落的房屋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个村民，先前吃鸡的那户人家也在其中。
“别紧张，老约翰，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先前让你们帮我做事也是好好付了报酬的，所以接下来只要你跟我讲道理，我也不会为难你。”
要是不跟他讲道理……那就只能让他跟神讲道理了，他手上的枪会负责送他们去面圣。
老约翰觉得自己懂了，“是是是，大人是最讲道理的了……大人先前付的那些钱，我们都还没花出去，这就还给大人怎么样？”
“你看，这就没有道理了嘛。”
路易斯有些好气也有些好笑，虽说对这个时代的军队早有预料，这样的场面也是让他唏嘘不已。
无论是古代聚而成军，散而成匪，比盗匪还盗匪的军队，还是近代的军阀，甚至曰本上驻扎的阿妹瑞卡的大头兵，对民众向来都只有骚扰一说。
能够相安无事，就属于难得的仁将慈政了。
以路易斯的阅历来看，能够做到军民一家亲的，好像也只有一个例子。
一听路易斯有拒绝的意思，老约翰急了，想抓着路易斯的手求饶，又担心抓上去反而让他恼怒，只能着急地说：“大人，您就是最大的道理！”
再说下去恐怕不拿钱也要拿了，路易斯叹了一口气，摆摆手，不再尝试说服这种跨越时代地域的隔阂。
“早就说了，我是讲道理的人，不是那些抢劫的盗匪……”
瞥了老约翰一样，估计他还是会误会，路易斯索性直接吩咐下去，“你们村子的人没有全出来吧？”
士兵驱赶出来的人群中，并没有妇女小孩的存在，显然，他们还是把他当做了那些匪徒一样的人物。
沉默了一下，老约翰咬着牙一挥手，“叫他们出来。”
于是零零散散从各自的房屋里，又出来了一倍多的人数。
“把成年男子赶到一边来，我有话要问。”
路易斯站在重新分出的一堆人面前，摆弄着手上的转轮枪，从左到右踱步，“前几天，我带着弟兄们来过这里，在你们这，受到了热情的款待！这足以证明，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帝国公民！”
说着些官方的套话，路易斯观察着黑土村这一百多名男子。
他们都有着高纬度地区特有的高大身材，肤色也较为偏白，但从脸色上看得出来，普遍都有着营养不良的迹象。
因为路易斯手上的枪械，他们对路易斯的观察也大多带着惧怕之意。
路易斯不动声色，走到正中定住，继续说道：“但是波马大公国的那些匪徒太狡猾了啊，你们想想，那些来自滨尔西特外的士兵，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波马大公国早就放弃了你们，他们还要不依不饶的把战争连累到你们身上……”
话语一转，路易斯突然大吼出声！
“卧倒！”
听到口令，围着男子的士兵立刻条件反射般趴到了雪地里。
路易斯指着人群中的骚动，转头对老约翰笑着问道：“老约翰，那些趴着的人，总不是你们村子的人吧？”
人群中，有三个男子也条件反射地趴到了地上。
显然，那同样是军队出身的士兵。
006 所谓恩威并施
老约翰的脸色很精彩，好些情绪堆在一起，像是打翻的酱铺。
但很快，饱经风霜的脸颊上，那些复杂的情绪全化成了一句哀求：“大人，这件事情我们是当真没办法啊……”
没办法？若是路易斯他们毫无防备在村里住上一晚上，没准就被燕双鹰一样的人物给割了无双，到时候要是对方再来一句：“敌人非但不投降，还敢向我们还击。”
路易斯觉得自己真的能气得原地升天。
到时候可没人可怜路易斯，所以他听了老约翰的话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先不管老约翰的想法，路易斯对人群中站起的那三人招招手，“你们三个自己出来吧，不要再躲在一群农夫中间了，总不能你们还指望让他们来保护你们这群骑士吧？”
只要亮出骑士精神，似乎对波马大公国的军队总有特殊效果，那三人对视一眼，乖乖走了出来。
当头一人穿着破旧的粗布麻裳，藏在人群中的时候还一脸呆滞的憨憨傻样，被点出来后才不再掩饰，眼中重新显露出了光彩，露出了属于骑士的傲气。
他拍掉身上沾染的尘土，往后拢了一下蓬乱的头发，推开人群走到路易斯面前，一脸倨傲模样，似乎连话都不想跟路易斯说，只是用那蓝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扫视，最后停在他肩上的少尉徽章上。
按黎德塔的军衔体系，从列兵到少尉，中间需要晋升十三次，早就不是运气的问题了，而是真真切切实力的象征。
他这才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叫伊扬沃鲁·滨尔西特，阁下，你叫什么名字？”
以封地为姓氏的家族不少，伊扬沃鲁显然就与波马大公国分封的滨尔西特侯爵有关……甚至搞不好他就是侯爵本人。
路易斯挑了挑眉，报出了在这个世界的名字:“路易斯·斯卡雷特。”
他不担心因此而招致什么诡异的危险，要真有真名诅咒之类的东西……你们找到是路易斯，跟我陆迅有什么关系？
伊扬沃鲁轻轻点头，“我记下这个名字了，你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我相信未来你家族一定会以你为傲的。”
对这些贵族之间交往的礼节，斯卡雷特家可没有专门的佣人去教，原身也懒得去学习，直接就跑去军校参军了。
没有对应的礼节储备，路易斯只能一脸微笑地看着伊扬沃鲁，“我也这样觉得。”
见到路易斯脸上显着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伊扬沃鲁拿不准了。
如果路易斯一脸骄傲地示意要发扬家族荣光，或者谦虚一两句，他都能了解到些许信息。他有自信，自己子爵的爵位不会输给这样一个排长，按照贵族的交际法则，他会得到良好的对待。
毕竟，哪有子爵会跑到前线带领小队作战呢？
在后方剿剿匪就能晋升，前线带兵交给那些边境侯、帝国骑士团不好吗？——至于他自己，当真是迫不得已才会领兵来这黑土村的。
见到路易斯并不吃这一套，伊扬沃鲁调整了自己的想法:“斯卡雷特先生，能让我对手下的士兵说几句吗？”
“那你去说说？”
伊扬沃鲁走到那几个被绑的俘虏面前，举起右手大喊：“诸位，我们并没有输掉这场战争！这些失利，全是因为黎德塔无耻的偷袭，等到整顿完毕，我们波马大公国的大军立刻就会开进滨尔西特。”
“到时候，那些没有骑士精神，亵渎荣光的混蛋，全都会被扫进历史的尘埃中！”
“此时的失利，不过是高音前奏下短暂的停顿，历史终将证明我们的胜利。”
说完伊扬沃鲁便昂着头，一脸英勇就义，“你们绑吧！”
一段话听得路易斯腹诽不已，投降就投降吧，喊辣么大声干嘛，不知道还以为你在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本来见到滨尔西特这个姓氏，路易斯没打算把伊扬沃鲁和俘虏放一块。不过伊扬沃鲁这么强烈的要求绑住他自己，路易斯也吃不准这是不是贵族间的默契，好以此来互相展露骨气，只好招呼士兵给他绑上麻绳，就往老约翰那边去了。
伊扬沃鲁一脸呆滞地坐在俘虏中间，很是想不通。
都这样了，那个路易斯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说这些话是让你重视身份，给个应有的待遇啊，给士兵喊话是随便一个大头兵就能做的吗？
这怎么还是被绑起来丢进俘虏堆里去了呢？
……
这次的剿匪行动算是成功了，但距离收尾还有很多工作——如何在血月之后把这些俘虏顺利压回罗本城里，以及给藏匿他们的黑土村应有的惩罚。
给予惩罚不会有总裁小说那样的肆意霸道，正相反，这是相当危险的善后行动，一个不好，就是遍地烽火。
不过，由于接下来两天都是血月，部队在夜间赶路会极其危险，只能滞留在黑土村。
如果没找到游击队也就罢了，那时也只能是更警惕些，现在已经发现了游击队，正好借此名正言顺的排除隐患。
路易斯的军靴迈到了老约翰身前，“老约翰，把藏着那三人的几家人叫出来吧。”
“大人……”老约翰看了一眼路易斯冷峻的脸色，一咬牙，将那三家人叫了出来。
走出来的七八人都是脸色苍白，走路打着哆嗦，几个孩子更是把头紧紧埋在母亲怀中，害怕得不敢出声。
“大人，饶过我们吧！”
“我们再也不敢了！”
一到路易斯面前，他们就发出了哀求。
老约翰也打算再给他们求情一番，“大人，他们全都不懂事，那些藏匿活动，一定是受到了盗匪的蒙骗啊！”
“哈，要是半夜那些盗匪蒙骗你们，让你们来割我们的喉咙，你们也是不懂事咯？”路易斯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约翰。
“大人，我们绝对不敢做这些事情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没了，怎么会做那些帮助盗匪的事情呢？”老约翰知道，这种事情极其容易扩大牵连，只有尽力保住那三家，黑土村才不会受到牵连，“大人，求求您放过他们吧！”
“行了，你听着吧。”路易斯举起右手，止住了老约翰接下来的话语。
路易斯站在老约翰面前，视线一点点扫过那三家人，在那几人担忧的目光中缓缓出声。
“按照帝国律法，私自藏匿、帮助盗匪，使其逃脱之人，与盗匪同罪，应处以火刑。”
这句话一说，那三家人脸色刷得一下白了，农妇护在怀里的小孩一下大声嚎哭起来，被他母亲拍打着也没止住那害怕的哭声。
“大人啊——”老约翰也脸色苍白，不敢想象之后的场面。
一旦严格按照帝国律法执行，惨烈程度绝对不会比诛灭邪神的信仰战争好上多少，这三家人连带着他们的孩子，都会被堆在一块烧死。
路易斯也不看老约翰的脸色，神色平静地说出后续的话语，“不过，神明是仁慈的，一直告诫世人要有怜悯之心，我也考虑到你们只是初犯，盗匪的狡猾也众所周知，被盗匪蒙蔽实属正常，故而不予严厉处罚，只执行鞭刑。”
“——还不快谢大人开恩！”老约翰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转头催促那几家人。
“大人英明啊！”
“大人我们绝对不会再犯——”
七嘴八舌的声音夹在一块，闹得人脑袋很是有些嗡嗡作响。
但扫过那些带着苦寒的面庞，上面流露出来的感激，却是真真切切的。
路易斯突然就明白了所谓的恩威并施。
如果没有死亡的威胁，直接判处他们鞭刑，绝对不会得到这样的感激，那些村民只会留下怨恨的念头，“那混蛋算什么？这一点点小事就抽我们鞭子？”
乡土间的律法执行并不严格，那些农夫绝对不会去关心那些律法实际上是怎么说的，他们只会记住，是那个叫路易斯·斯卡雷特的混蛋害他们打了鞭子。
只有给予他们应有的法律惩罚，再给予自己的判决，两番对比之下，才显示出了他的仁慈——“啊！伟大的路易斯大人，他居然免去了我们的火刑，让我们只是轻飘飘地受了几鞭子。”
但收到这样的感激，路易斯也不能再免去他们的鞭刑——再那样，他连手下那里都交代不过去了。
正常而言，发现那只鸡的时候，他就该带着手下的士兵在黑土村大闹一番，别说是鞭刑，就算把村子搜刮一遍离开，也不会有任何惩罚。
以这个时代来看，他完全属于最仁慈的那批判决者，若是再减轻，那只是将自己立于不合群的位置招致死亡。
“鞭刑就交给你执行了，每家出一个男子，各自接受十鞭。”路易斯对老约翰嘱咐一声，顿了一下，补上一句，“如果老约翰你觉得可以，想要打轻点也可以。”
他确实觉得打轻一些也无所谓，立威施恩已经做到了，在划分的区域里围剿也已经完成，休整一番就能回罗本城去。
以一个排的人数，击溃了游击队五六十人，还俘虏了一个名字中含有滨尔西特的贵族，晋升为中尉完全没有问题。
和那些至今仍然被游击队压着打的队伍比起来，这战绩更是显眼……现在正是白天，做下白日梦的话，也许他还能晋升到上尉？
“是，大人。”老约翰咬着牙点点头，听到路易斯最后轻飘飘补的一句，他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
这年轻的军官明显对他们还有意见，打算以这次鞭刑来测试他们的忠诚。
于是他接过村民递来的马鞭，狠狠抽下去，他可真没放水，每一鞭都是硬生生抽在那三人背上，一鞭下去直接皮开肉绽，一道狰狞的血痕便出现在了背上。
这都是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后辈呐……
但是老约翰还是狠着心打下去，鞭子抽在身上疼，总也比丢了性命强吧？
那叫路易斯·斯卡雷特的军官已经足够仁慈了，要是再耍些手段，当真就是逼他动手杀人了。
子弹可不长眼睛啊！
三十鞭打下来，老约翰累得浑身流汗，身上冒出一阵阵的白雾。
老约翰擦着汗走到路易斯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看这样可以了吧。”
“嗯，记着下次不要再犯就好。”
“大人仁慈啊！”老约翰发出感叹，“多谢大人宽恕，我们黑土村绝对会记住大人的大恩大德。”
光是这样，都能够收到他们的感恩，路易斯叹了口气，这个时代无疑是最黑暗的时代。
好在，这个时代不缺少变革，一切可为。
叹了口气，将这些事情暂且放下，路易斯从怀中抽出两张色泽墨绿的金镑。
看了眼上面威廉一世的油墨头像，他不由露出笑容，在绿色的防伪油墨下，威廉一世那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让他有种环保的感觉。
在黎德塔帝国的货币体系里，金镑位于最高位，以帝国的黄金储备为保障，一金镑等于二十银苏勒，一银苏勒等于十二铜便士，皆为一、五、十这三种面值。
按路易斯的估算，这一镑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前世的2400元软妹币。
他将那两张可爱的钞票递给老约翰，“马上就是血月了，接下来两天我们会在黑土村休整，你腾几个方便的房屋出来，饭菜顺便也准备下，再准备些干粮，离开的时候我们会带走。”
黑土村以前用的是波马大公国的钱币，但黎德塔帝国的货币依旧能够在此通用，老约翰推脱几下，还是接过了钞票。
路易斯布下任务之后，老约翰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只要办好了这些事情，让路易斯满意，他相信这样仁慈的老爷，是不会追究先前藏匿伊扬沃鲁等人这件事情的。
处理完黑土村的事情，路易斯把自己的副排长伍兹叫来，与老约翰一起安排士兵的住宿问题。
这是个用血火铸就自己荣耀的老兵，在帝国的内战中可谓是战功卓越，军衔也晋升为了二级军士长，实际上以他的军功早就能够晋升到一级军士长，甚至是少尉，但是伍兹什么都好，唯独在修炼上有着短板，多年修炼下来也只有二阶的实力，这就让他的晋升陷入了无穷的排队之中。
没办法，黎德塔军队内也在遵循那些骑士规则……长官是否选择与对方指挥官决斗，那是战术问题，但长官能不能选择决斗，那是能力问题！
007 听到了不该听的
哪怕未来晋升，伍兹估计也只能做些副级军官，主管参谋的事务，而非正面对敌。
因此在路易斯所属的凛冬军区里，雾枝并不受待见，那些排长都不愿意带这样一个“孱弱”的副手，这才让路易斯捡到了一个老练的副手。
不过他们纠结的战斗力问题，在路易斯看来完全不算事。
在快速发展的枪械面前，除了那些高阶强者，低阶有几个能躲得过枪械？
与其继续纠结个人实力，还不如思考如何将个人实力与枪械作战结合起来……比如八百里外一枪干掉敌人指挥官，在超凡世界里，路易斯觉得没准可以实现。
将事务交给伍兹，路易斯完全放心，便在几个士兵的陪同下，顺着黑土村查看起来。
一边行进，一边默默记下黑土村的地形，与几天前的记忆对照了一下，路易斯在心中自然地排出了几条逃跑路线。
一路走到村庄尽头，路易斯看见了一处长长的阶梯，在低矮、甚至称不上小山的山脚，修建有一个木质的大门。
是的，只是个大门，就这样竖在几十米的阶梯前——在远东，这样的建筑往往被称作牌坊，或是鸟居。
“你们先前找人时来过这里吗？”
士兵答道:“按那些村民所说，这顶上的修道院里有一个三阶神父，那些剿匪之类的事情，他是不会参与的。”
这也就是没仔细搜查过了。
路易斯点点头，没有说话，圣堂的权势在黎德塔很大，士兵对修道院有所敬畏也是正常，不过在血月之前，还是尽可能排除可能的危险才好。
他沿着阶梯向上，身边的士兵犹豫了一会，才跟着他一起走上去。
踏着松林间的台阶向上，在上面果然有着一座模样怪异的修道院。可能是为了抵御高纬度的寒冷，这处修道院并没有修出高高的堂顶，也没见到那种供几十人一同祈祷的殿堂，除掉那处供奉神像的主殿，其他建筑竟然像是普普通通的修行居所。
从这高处四下望望，整个黑土村更是都被纳入了眼里。
路易斯便笑了，“这地方观察地势，绘制地图会很方便。”
还有句话他藏在心里没说，如果等到机关枪火炮发明出来，这里将是绝好的火力压制点。
收回视线，路易斯打量着这处修道院，整整齐齐的枫树顺着道路排列开来，上面的叶子早已一片不剩，只有积雪搭在树枝上，显得颇为冷峻。
“那是供奉风雪之神的地方哦。”
正隔着参拜用的神道远远打量着正殿内供奉着的巨大石像，身侧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转过头去看，一个穿着兽皮袄、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从修道院的侧殿走出，向枫树夹着的神道走去。
她脸上很干净，没有这个时代小孩常有的泥泞，她手上握着烛台走到近前，但行走间手上的姿势让路易斯觉得，那更像是握着一把剑。
她瞥了路易斯他们一眼，湛蓝色的瞳孔很清亮，“可以走进来哦。”她这样说。
“你是这处修道院的人？”
风雪之神是北地常见的供奉神灵，哪怕圣堂的势力再大，还是没盖过人类对风雪寒冷本能的恐惧，这信仰也就一直未曾灭绝。
不过，各地供奉着的风雪之神，实际上完全各不相同……也正是如此，才没有引起圣堂的忌惮，圣堂的主要注意力还是在南方温暖的平原上。
在黎德塔，别说他只是个排长，就算换成团长过来，也要对当地的圣堂毕恭毕敬，但若是那些局限在小村落的野神、邪灵，或是当地供奉“灵”的自建修道院，情况便反过来了，路易斯只要不是去亵渎他们供奉的神灵，他们也没能力多管。
这黑土村供奉着的，显然也是这里居民选取的某些“灵”。
路易斯领着几个士兵向神道走去。
“我是这里的修女。”
那小女孩穿着一身兽皮制成的衣服，看上去和路易斯印象里的修女完全不一样……不过这处修道院，和他熟悉的那些，似乎也有很大的区别。
“真的吗？”
“假的。”
小修女瞥了路易斯一眼，脆生生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人，只是闷头先前。
“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试着交好这个小孩。”
踏在清理过积雪的神道上，脑海中再度传来了冰冷潮湿的声音。
“理由呢？”听着脑中熟悉的冰冷声音，路易斯问道。
“她有成为英雄的才能。”
“英雄的才能？那是什么？”
似乎临近供奉风雪之神的神殿，脑海中的声音一下沉寂下来，路易斯在心中追问几声也没有回答。
很快，神道便走到了尽头，路易斯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那小修女站在殿前，回头看着跟着她走上来的路易斯等人，“之后你们就停下来吧，不然还是挺麻烦的。”
说完，那小修女便举着烛台走到神像面前，从兽皮袄里翻出火柴把熏香蜡烛点燃，淡淡的香气便慢慢溢出来。随后她取出一块面饼，连带着些许酒水，一齐组成圣餐供奉在神像面前，跪坐在神像面前祈祷起来。
路易斯听上一会就失去了兴趣，这小修女明显不是士兵口中的三阶强者，至于脑海中那邪神所说的事项，他也不打算在低阶时去花功夫验证。
血月将近，黑土村内的事情还不少，满足了自己些许的好奇心之后，路易斯便准备返回。
“阁下是？”
刚转身欲走，一道声音在耳边骤然炸开，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威严的身影，带着无尽威势横压而来。
失态连一瞬也没有，三阶的实力让他在失神瞬间就反应过来，路易斯警惕地扫视周围。
先前那声音威力巨大，却没有丝毫溢到周遭，除了路易斯有着三阶实力毫无反应外，带来的几个手下都是眼前一晕。
路易斯很快发现了目标。
那是从修道神殿后侧走出一位黑衣中年男子，一身庄重的黑色修道服，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棕黑色发丝，让他显得极为肃穆，他叉在胸前的双手间有着一串黑色的珠链，也带上了一丝神秘庄严的气氛。
他方才展现的这一手可不简单，少说也是二阶的技能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一上来就来这样一个下马威，路易斯脸色不由冷了下来，“只是个好奇上来看看的人。”
他连介绍自己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黎德塔的军队吗？原来如此，难怪村里的人让我们给风雪之神准备圣餐供奉。”
路易斯这样快回过神，黑衣神父的目光便聚在了他身上，在路易斯的军服上转了一圈，才轻轻点头。
“阁下参拜风雪之神，或者只是看看，都请自便，要参拜的话，等下可以让安娜给你讲解一些礼节。”
说话间，小修女已经完成了她的祈祷，刚从地上爬起，她就把清酒和饼从神像前拿了下来，提着走出了神殿。
一出门，她就把手中的饼塞入口中，一口咬下，饼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缺口。
黑衣神父呵斥道:“安娜！说了多少次了，那是供奉风雪之神的圣餐！”
“供奉已经完成了，这是为了不浪费。”小修女安娜口中含糊不清地回应着，根本不在乎黑衣神父的脸色，“再说了，供奉风雪之神已经无用了不是吗？”
“住口！”
黑衣神父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他面色阴晴不定，几秒后转头看向路易斯，双手分开抬到胸前，那黑色珠链挂着的右手掌心上，就悬浮起了一道白色的光辉，属于三阶强者的波动横扫而来，“这里是风雪之神的神殿，你们留在这里，还想做些什么？”
这便是要赶人了。
对这样一言不合就呛人的，路易斯从来没有惯着的打算，他嘿嘿一笑，伸出右手食指。
轻轻一点，一道亮红色的血能光柱便迸射而出，在【精确瞄准】的加持下直直轰在黑衣神父掌心上。
红白一交汇，立刻发出了嗤嗤的声响，剧烈反应起来，溅起无数波澜。
这同样是三阶的特征。
“不好意思，我也是三阶。”看着黑衣神父压下波动后阴沉的脸色，路易斯淡淡一笑。
三阶强者的特征，叫恐怖如斯，啊不，叫斗气外放！
一阶二阶的能量都不能离体，最多能附在身体表面，或是通过技能的间接展露。
比如不管什么教会都会来上一手的【圣光术】，那便是一阶里适用性最广的离体技能，除了颜色有所不同。
某些靠邪恶祭祀获取力量的地下秘修会，他们手上所谓的“圣光”就是纯黑色的，不仅没有常见的治疗效用，反而充斥着暴虐恐怖的能量，出手甚至能引起小范围的爆炸，拿去远东装天师完全没问题，“呔！你这泼猴，吃我一记掌心雷！”
“既然阁下也是三阶，那就有留下来听一听的资格了，风雪之神……”见过了路易斯的实力，黑衣神父思索片刻才缓缓说道。
路易斯眉头一扬，打断了神父的话语，“不好意思，我可没想知道这些事情，阁下还是找其他人吧。”
“哼，希望你不会后悔。”黑衣神父面色更加阴沉了，盯着路易斯双手上跳跃的血能，冷笑一声，转向正把最后一小块饼往口中塞的安娜，“安娜，送他们离开。”
说完，便径直拂袖而去。
“走吧。”安娜率先拎着小橡木瓶走上神道。
路易斯回头望了一眼那巨大的神像，在烛光摇曳间，光影不停在石像上变动着。失去安娜的祈祷声之后，神像面上的阴影便悄然带上了一股非人的气息，路易斯沉默了一会，转身跟上小修女安娜。
一转头，他就看见安娜拿着橡木瓶顿顿顿地灌着，那里面灌的是刚刚才作为圣餐的酒。
“修女这样做的没问题吗？”
“呼～舒服！”安娜放下酒瓶，她的回答颇有拿来主义的风范，“修女的作用，不就是给那些神明祈祷，让他们听见那些羔羊的声音吗？我做完了自己的事情，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风雪之神看来对信仰异常宽松啊。”不过比起风雪之神与这座修道院，路易斯对安娜更感兴趣，“你们修女不需要穿修女服吗？”
那个黑衣神父和他见过的圣堂神父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一丝不苟，不管他们背地里是否有着些许金钱交易，表面上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苦修模样。
但安娜就连这般的表面功夫都不想维持。
“先生啊，那衣服穿着冷呐！冷风直灌啊！”
这回答差点没让路易斯乐出声。
他想起了罗本城内那些一二阶的神父，难怪他们一到冬天就总是显得很臃肿，现在看来，没准那些单薄的袍子下面套着好几层羊毛衫。
路易斯忍住笑继续问道，“不过安娜，你看上去并不挚诚啊，这样也能做修女吗？”
安娜提着橡木瓶又灌了一口，“呼……我的工作只是给风雪之神完成供奉罢了，而且那些抱着愿望来祈祷的人群，也不见得多挚诚吧，我能维持住这些礼节，难道还不够吗？”
“这样也能学习神术？”
“不仅能神术，还可以读书，能吃饱饭。”
“不需要付出信仰？”
如果不需要信仰也能学习神术，路易斯反而觉得，这没准是更大的阴谋。
“先生，你修炼需要付出什么吗？不都是吸收天地元素吗？信仰挚诚些也不过是在神明的帮助下快一点点罢了，还一堆要求。”
瞥了路易斯一眼，安娜神秘一笑，“先生，你真想知道？”
说着，安娜伸出食指，对路易斯勾了勾，示意他靠过来。
“风雪之神，已经死了哦。”伴随着细微的气息，一句轻声也扑在耳朵上。
轻微的痒意也没盖过心中的惊愕，这么大的秘密砸下来，我接不住啊！
但惊愕只是持续了一瞬，路易斯很快冷静下来，他直起身，盯着安娜湛蓝的瞳孔，认真问道:“真的？”
“假的。”
路易斯挑了挑眉，将事情在脑海间过了一遍。
再看了看安娜瞳孔间认真的颜色。
这下路易斯全都明白了。
看着安娜拎着酒瓶的模样，路易斯不禁无奈摇头起来，“你啊你……”
008 英雄的剧本
安娜走在路易斯前面，边走边吨吨吨的灌酒。
先前注意到安娜领口的酒渍，路易斯并没多想，但显然，安娜喝下的酒并不多。以滨尔西特郡常见的饮酒习惯，这样的清酒也几乎不可能喝醉。酒后失言，对安娜也是不存在的。
再次回顾安娜的发言，依次扫过安娜那时的话语与神情，路易斯可以得出结论，安娜说的都是真话，但涉及风雪之神的部分，很可能是黑衣神父的交代。
诸如一开始询问是否为修女，以黑衣神父视角来看，摆在台面、吸引眼球的安娜当然是修女。但对安娜来说，修女身份不重要，是傀儡也无需在意。
对她而言，吃饱饭、穿暖衣明显更为重要。
结合脑海中邪神的“英雄的才能”评语，风雪之神死亡的言论，多半是黑衣神父放出来的假消息，用来引诱贪婪者踏入陷阱。
安娜这样提醒他，即使是最委婉的提醒，也冒着一定的风险。
这个时代并不是后世人权健全的时代，帝国也依旧保留着奴隶阶级，对于底层平民来说，活下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瞥了一眼身后威严的神殿，路易斯决定与安娜暂且继续敷衍交谈下去，以免引起黑衣神父的注意。
“之前有个叫伊扬沃鲁的人，也来过这里吧。”
“嗯，那位先生应该还在黑土村吧……那位先生可不会像您这样狂妄地直接闯上来。”
诚然，不只是伊扬沃鲁，路易斯身边的士兵也对擅自闯进修道院有诸多顾虑，如果不是路易斯在先前的战斗中证明了自己，这些士兵绝不会就这样妥协跟随他。
“这可不能怪我，这不是安娜你说可以进去的吗。”路易斯轻轻一笑，“而且滨尔西特郡教会的规矩，我们黎德塔都不看这些的。”
谈话间已经到了阶梯前，安娜提着橡木瓶，往山下的通道遥遥一指，“先生，你们自己下去吧。”
路易斯轻轻点头，走到安娜面前，伸手顺着小修女金黄色的发丝捋了捋，暗地里则是运用血能帮助她将领口上的酒渍蒸发掉。
做完这些，他才笑着鼓励安娜，“加油，我相信你能成为女武神那样的人，到时候就不会因为天气寒冷而不能穿正式制服了。”
是女武神，而非圣女，路易斯暗示安娜他已然听懂了她的暗示。
安娜眨了眨那湛蓝色的眼睛，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这些话先生还是留给自己吧，先生这样蔑视神明的话，安娜恐怕要在火刑架上才能再次见到先生了。”
处理掉了小修女的首尾，路易斯心情也稍微轻松，也跟着开起玩笑，“如果你是在火刑架见到我，作为风雪之神的信徒总不可能是坐在下面看着的吧，到时候两个人一起被烧，那听上去不也像戏剧里的情节吗？”
“好啦，有缘再见了。”
路易斯摆摆手，带着几个士兵下山，安娜身后的枫树只剩白茫茫一片，充满了凄寒肃杀。
……
走过一半，离开神殿的视线，路易斯才在脑海中询问：“克里斯蒂娜，你觉得，【深海呓语】能给那神父带来多少麻烦？”
既然已经把那块石头里寄居的邪神当做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伙伴，路易斯自然也给它找了个称呼。
直呼邪神的名讳路易斯是不想去做的，索性就选了前世某个红发天才触手的昵称，克里斯蒂娜。
“如果风雪之神真的死亡了，【深海呓语】估计能把那个神父异成其他生物。”
在先前和神父交手间，路易斯用的手法带着些从克里斯蒂娜学来的诡异技法，如果那神父没能及时清除，还是能带来相当的麻烦的。
“这样就行。”路易斯点点头。
“你不打算问问风雪之神的事情？”
等了一会，也不见路易斯再度询问，脑海间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显得很是诧异。
可惜，这个克里斯蒂娜毕竟不是那傲娇的牧濑红莉栖，声音不仅没有美少女的柔软温和，反而充满了冰冷。
“那神父明显在演戏，我为什么要跳进他的剧本里面？”
“你可以自己写个剧本取代那个神父嘛。”克里斯蒂娜用充满诱惑的口吻劝说道，“如果风雪之神当真如他所说死亡了，那我们应该早做打算，神明的遗产可是很难得的！”
路易斯嗤笑一声，“我们才这点实力，哪有实力去谋划神明的遗产？还是想些眼前的事情吧……不过你先前说安娜身上有英雄的才能，我倒是看出来一些了。”
何为英雄？
不同背景，不同时代都有着不同的定义，但这其中也有着相似的地方。
远东历史上三分天下的曹丞相，开始时力挽狂澜，尽力挽救汉室，称得上英雄吗？
再比如败退东南小岛的微操无双空一格，一开始立下大誓，势要恢复中华，称得上英雄吗？
显然不能。
但若横向比较，他们与平常人比起来，似乎就有了超越一般人的特性。
时势成就英雄不假，但为何是那些成就了英雄，而另一些人则成了枭雄？
显然，成功的结果也并不是英雄的必备条件，那些惨烈死去，为了理想如樱花般绚烂的人物，在同路人眼中，他们定然是称得上英雄的。
既然是这样想的，路易斯索性将这般想法包装上黎德塔的背景，缓缓将自己的理解说与克里斯蒂娜听。
以路易斯的理解，英雄的才能可以分为“立意+实践”。
黎德塔骑士法则里，公正怜悯等诸多特性，可以看做与英雄类似的立意，而将那些品质践行一生，便是英雄行动力上的才能。
安娜可能因为她的悲天怜人，或是其他特质成为英雄，但就此时来说，她只是风雪之神修道院内的一个修女，还可能是假的，在粉碎黑衣神父的枷锁之前，英雄的才能很难变成英雄的结果。
由此，如果克里斯蒂娜当真能够看出英雄的才能，路易斯哪怕相信，并把它作为决策依据，也决然不会迷信这样的结论。
出乎意料的是，听完这些叙述，克里斯蒂娜居然沉默了下来。
路易斯笑道，“怎么了？难道你还是打算劝我去向安娜多投资一些？我现在可没有那些资源支撑起一个救世英雄。”
“只是你说的英雄的才能，和我说的，顺序上有些差别罢了。”
克里斯蒂娜沉默一会，才继续说下去，“先从实力说起，实力的提升分为阶位和技能:阶位通过修炼提升，无论是魔法还是斗气，都是为了保证体内能量的充盈提升生命层次；配合服用魔药，就能获得超凡生物身上的特殊技能，虽然那些技能也能够通过自我锻炼在体内逐渐演化，但毫无疑问还是服食魔药要更加快捷。”
“但你也应该知道，超凡材料的使用是有上限的。”
“依据阶数、身体状况，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上限，超过上限的部分不会带来技能的获取……也就是说，如果本身不能够与技能相适应，也是不可能依靠超凡材料做到的。”
“同样，吸纳超凡材料的能量也存在一定的上限，到了某些层次，阶位也并不能单纯靠能量堆砌上去。”
这些都是常识，路易斯轻轻点头。
超凡生物获取技能的过程，路易斯更愿意将它形容成身体改造，通过超凡材料的特性对身体的血肉器官做到特定方向上的提升。
异能系的技能也是如此，比如路易斯的心脏，就在【基础血能】的改造下，变成了寄居血能的器官，虽然表面上血液依旧在全身奔腾，但实际也早就只是象征上的作用了。
那些修炼魔法、斗气，钻研出的汇聚天地元素施法的技巧，与血族、食尸鬼那些普遍流传的能力一样，都是人人可以修炼的技巧，阶位足够，肯花时间钻研，便能够自由掌握。
“所以呢？”
“所以我们判断英雄的标准，和你先前说的是完全相反的，他要先有着突破到七阶，成为圣阶强者的潜力，才会有人想方设法将之引导向特定的英雄剧本。”
“剧本？”
“不错，只要他有着突破到圣阶的潜质，等到他到达四阶，就会有人给他们安排剧本，帮助他们脱离原本身份的桎梏。”
“什么样的剧本？”
“依照他们身世，出身，给他们适配些立下伟大功勋的剧本，然后老的圣阶强者就可以在这样的剧本中交换利益……英雄成为新的圣阶强者，老的圣阶强者获得利益得以从容安排家族势力，等到那些英雄渐渐老去，他们也会开始接受这样的规则，开始为后续的圣阶强者安排剧本。”
路易斯皱了皱眉，他对四阶开始往上的道路并不了解，知识全然来自克里斯蒂娜，但他并不会全然相信这样一位邪神。
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些新的圣阶强者没有反抗的吗？”
“如果有反抗，那它本身也是剧本……剧本的作用，就是让那些圣阶强者成为圣阶之时，身边聚集起一大批属于那位新的英雄的势力，让他们成为规则的一部分。那些英雄可能本身想要改变，但他的家人呢？但他的朋友呢？他如果想要改变，首先就要面对那些长久陪伴他，支持他走过艰难困苦处境的同行者。”
“那些同行者只是剧本安排的不是吗？”
“剧本可没有这么详细，只要他们身边有着势力就行，那些情感可都是真真切切自然产生的……孤家寡人是不会成为圣阶的，在没有达到要求之前，他们不会获得成为圣阶必要的资源，单打独斗就能成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成圣的资源是什么？”
“这个途径有很多……比如你选择信仰任意一个神明，加深联系到一定程度都能够获得成为圣阶的物件……所以圣堂的圣阶强者最多啊！”
克里斯蒂娜啧了一声，继续说道，“当然，你选择的血能也是已经证明的，能够突破到圣阶的一条途径……不过还是那句话，亲爱的路易斯，如果你成为我的信徒，我保证十年内你就会到达圣阶，而且绝对不会受到那些剧本的束缚。”
脑海克里斯蒂娜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听了长段话语之后，路易斯有种脑袋整个暴露在冰雪中的错觉，眼前似乎都浮现了深蓝色的幽深大海，整个人似乎都要沉浸进去。
这是和邪神接触下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前一阶二阶时，路易斯更为不堪，原身几乎早就被俘虏成了克里斯蒂娜的信徒，这才有路易斯灵魂轻易的到来。
意识到邪神的影响，路易斯果断结束长段话语，那些圣阶距离他还是太远了，他打断了克里斯蒂娜的诱惑，转而询问密切相关的问题，“那些先不提，我有那样突破到圣阶的才能吗？”
“有。”
“那你出现也是剧本？”
“现在还不是。”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黑土村的雪地上，路易斯点点头，“那样就行了，这些四阶之后再说吧。”
说完，路易斯果断主动用血能隔绝怀中的石块，切断联系，向着黑土村走去。
从战斗状态转成驻扎状态的坏处就在这里，要在村庄休整，滑雪板就成了极端不方便的物件，导致路易斯等人只能这样有些艰难的跋涉。
寒风呼呼地吹来，呼出的气息也化成白雾飘散，路易斯并不在乎克里斯蒂娜所说的剧本，晋升到四阶之前，从低阶强者变成高阶强者，这之间的跨越，也是需要特殊的修炼法门。
前身没有办法，只能依靠克里斯蒂娜。
路易斯穿越而来之后，并不想依照着克里斯蒂娜的办法晋升，这才想方设法自己截留能量。
原先是路易斯着急提升家族地位，但现在反而是克里斯蒂娜急着催促路易斯突破了。
想要脱离剧本，毫无疑问要靠克里斯蒂娜，这便是克里斯蒂娜的意思。
只是邪神的承诺有多少可信度呢？
等到路易斯突破四阶之时，可能就是克里斯蒂娜夺舍、完全控制他的那一天。
既然克里斯蒂娜也不能完全信任，路易斯自然也不会因此剧烈反应躲到深山来逃避所谓不知道有没有的剧本。
尽管如此，克里斯蒂娜说的话语，也毫无疑问是一些钉子，让路易斯不可能简单放心与圣堂合作。
突破四阶还是要等到他多了解一些才好。
走到安置士兵的村口，只见十几个士兵围在一块，一阵嘈杂声。
路易斯远远喊了一声，“那边，怎么回事？！”
“长官，有个俘虏突然逃跑了！”
士兵有些恐惧的转过身，迟迟才有人七嘴八舌地回应着。
“他被村里的扑兽夹夹住了腿，在那里惨叫着，等我们过去之后！”
士兵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在呼呼的风声里，被拉扯地不成样子。
“他身体都碎开了！”
“他还在大喊！”
恐惧的声响散开来，很快被稀松的雪吸纳，转眼便彻底消散。
仿佛刚才的疯狂喊声完全没有发生过，留下的只有滨尔西特凛冬的寒冷。
009 长夜漫漫，白昼光明
路易斯面色一肃，带着身边的士兵走向人群聚集处。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那十几个慌乱的士兵交代了那俘虏逃亡的经过后，很快让开了一条道路。
雪地上躺着的是作战时俘虏的一个游击队，左小腿被捕熊的扑兽夹狠狠咬住，流出的鲜血在雪面浸出一道梅花。
路易斯向上看去，那俘虏的上半身整个扭曲地卷在雪面上，从腰椎开始，与下半身整个脱节开来，下半身朝着村口，上半身扭曲回头。
“把伍兹和老约翰叫来。”
俘虏的脑袋上端整个炸裂开来，露出里面浆糊一样的内容物，断裂开来的躯干也布满着无数个炸裂的小孔，一眼望去仿佛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自己。
躯体旁，细碎的血肉铺在雪面上，也充斥着渗人的氛围。
“长官。”
却是伍兹带着老约翰一齐来了。
“老约翰，你们黑土村的血月诡异是这样的吗？”
血月里出现的情景，每个地方都有不同，也有着不同的应对方式。
“大人…这…这绝对不是我们村的诡异！我们村有着风雪之神的庇护，除了隔两三年血月里会失踪一两个人以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本想从老约翰这里知道些情报，却不料老约翰也是一脸惊慌。
“行了，我知道了。”路易斯面上不动声色，体内的血能早已流转不息，“不过，你们村的扑兽夹，都是放在村口的吗？”
老约翰腿更软了，“大人，小孩这么多，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把扑兽夹放在村口啊！”
一想到村子里可能混进了什么东西，他心里直发毛，整个村落里的阴影似乎都躲藏着些什么。
“该不会…是他自己放的吧？”老约翰睁大眼睛，说出了一个猜测。
士兵在路易斯来之前已经驱赶走了村民，老约翰只能凭印象说这里没有扑兽夹。
路易斯反问道:“他挣开绳索，咬了一个俘虏一口，然后费力逃到村口，就为了放个扑兽夹，然后自己踩上去？”
“大人……那我们去请风雪之神的神父来处理？”
“等血月过了再请他吧。”路易斯不置可否，“伍兹，你怎么看。”
“长官，这个伤口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钻出去。”伍兹远远盯着雪地上的尸体，面色凝重。
“你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吗？或者听过类似的也行……”
伍兹眉头紧蹙，缓缓摇头。
“不过长官，我的家乡有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说过面对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也许我们应该彻底搜查整个黑土村，在天黑前把那个生物找出来。”
“我家乡也有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认为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是把人打昏。信那些哲学家，我们恐怕就回不去了，还是我来处理吧。”
那具尸体上的诡异场面不是一般生物能够做到的，特别是风雪之神可能死亡的现在，尤其让人感觉可疑。
既然这样，最稳妥的办法便是依循惯例。
路易斯叹了口气，环视周围的士兵，“刚刚有哪些人和那个俘虏有身体接触的？”
两个士兵面色一变，走了出来。
他们是第一时间发现俘虏呼喊的两人，一开始他们也没把那些散开的血肉当回事，对超凡者来说，这样的伤势一个【光明治疗】就足够了。
但等他们触碰到俘虏身体时，那被掏空的身躯温度明显太低了，仿佛和雪地上的冰一样寒冷。
这时，他们才发现雪面上那些血肉的异常。
那些血肉泛着暗色，仿佛早就失去了活力……甚至在冰冷的雪面上，也没有一点热气，只是铺在雪面上。
两人连忙叫来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俘虏脑袋却突然整个炸裂开来，
哪怕这时，那俘虏依旧在竭力惨叫呼喊着，凄然的声音让几人心都凉了。
在路易斯到来之前，士兵们向剩下的俘虏了解了始末，也依旧不敢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恐惧地看着那俘虏的呼喊，直到那喊叫声消失。
“伍兹，给他们两个单独安排住处，还有之前被咬伤的那个俘虏，也单独安排住处。”
不管遇到的是什么，首先要做的是进行隔离，避免通过人际间的接触扩散。
接着，路易斯来到士兵面前，给他们定下三条准则。
“第一，晚上不要出门，各自在屋内睡觉也好，值夜也好，不要跑到屋外。”
“第二，如果有不明身份的敲门，绝对不要回应！就算听着是我们的声音，你们也可自行判断情况，最好不要回应，不要开门。我和副排长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第三，如果外面有东西要闯进来，万不得已必须出门，从屋顶撞出来，绝对不要从门走。”
布置完这些，路易斯看着灰色的天空，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得继续安排。
“那具尸体就这样放在那边，谁也不要动他。从村里找一条猎犬放在这附近，接着该怎么休整就怎么休整，我们过完满月的两天就走，不管身上有什么麻烦，回去之后教会都能驱除。”
看着士兵们恐惧的面容，路易斯面色严肃的强调，“中间不管出现任何事情，都不要大规模议论，记在心里！等到我们回去再谈！”
出了这档子的事情，不仅是住宿的房屋要重新检查，那些俘虏的安排也要重新处理。
既然麻绳对超凡者来说只是象征作用，路易斯索性将剩余的七个俘虏安排地远远的，对伊扬沃鲁的疑问，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满意这个待遇的话，阁下可以自行离开，我们不会阻拦。”
……
北地的冬季，天总是黑得很快。
只是做了些许准备、用过两餐，视野里就只剩下一片暗色幽蓝，路易斯他们便各自分散开进入房屋。
路易斯是与伍兹搭伙住在一块的。
此时怀表上的时间才不过六点多，要睡觉还太早，两人也不敢在这时睡得太死，借着屋内蜡烛的烛光，路易斯凭借记忆开始绘制黑土村的地图。
“排长，原来你还会这样一手？”伍兹聚精会神地看着路易斯的动作，丝毫不敢打扰，直到路易斯停下来才出声问道。
“嗯，之前干侦察兵的时候自己研究过。”
实际上他是随着前世自己爷爷学习的，那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老兵，十分古板，路易斯和父亲糟糕的体能让他直摇头，甚至年轻人完全不懂简单的修理，也让他无比痛心：教育隔绝了农田、脱离了工厂，甚至连动手的机会也失却了，新一代的青年未来怎么办？
路易斯自然已经是无缘见到他们这些老一辈口中垮掉一代的未来，但家庭的耳濡目染之下，他还是被动了解了许多平时根本用不上的东西，绘制地图也是其中之一。
路易斯看着伍兹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伍兹，你想学绘制地图？”
“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绘制地图并不算难，只需要最基础的比例尺的知识，加上眼睛不瞎，就能画出最简单的地图。
军用地图的难点在于突出重点，水源、高地、等高线，某些地图甚至要求这些条件集合在一个图里，这需要的军用素养，伍兹也完全不缺。
更关键的是，绘制地图在黎德塔，早已经不算特别机要的东西，只需要来一个四五阶的强者，就能轻易横空侦查……至少，以伍兹与路易斯的军衔，只要不是将机密地图送与敌国，互相交流绘制地图是没问题的。
如果不是黎德塔现有教育的缺失，伍兹也早就能学会这样的技能。
“你可别叫苦，绘制地图可是需要学不少东西的。”
只需要伍兹能补上数学和地理上的短板，想要绘制出一副地图还是不难的。
“放心吧，长官，别的我不敢说，这样能让自己更好活下来的技能，我伍兹绝对不会怕苦喊累。”
时间还早，路易斯整理了一下思路，就从黎德塔军队推行的标准标识出发，将各种地形呈现在图上的要点给伍兹讲了一遍。
时间临近八点，路易斯停下交谈，吹灭油灯，约好了两人的守夜交换规则，便提前睡下。
后半夜接过伍兹的班，一直到了凌晨五点，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虽然已经无事，路易斯还是耐心坐在炕上修炼，等到六点，才唤醒伍兹与他一道走出门。
银月盈满之际会逐渐泛起血色光辉，并引发一些奇异的事件，这被称为“血月”，以教会的研究与民众的经验，血月在每月月中出现，持续两日。
在黎德塔帝国附近，晚上八点到第二日凌晨五点，便足以覆盖掉血月引发诡秘的时间。
在血月之间，天地元素会泛起些异常的活跃，对修炼血族、食尸鬼的人有着额外的效果，只是身处诡秘事件，路易斯没有多少修炼的心思。
出门时天色仍旧朦胧，血月高悬。
星光背景下的天空一片幽蓝，与血月一齐照下来，地上的雪发出淡紫色的幽光。
站在门口四下望望，滨尔西特又开始落雪了，各样的物件也在漆黑中扯出狰狞的影子。
路易斯维持着血能打量着黎明前的黑土村，早已习惯的血红色视觉也泛着冷意。
所幸，直到天色大明，也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敌人。
天色大亮后，士兵们再度聚在一起，清点人数后，立刻有了发现。
少了两人。
昨日单独安置的那两个士兵，并没有被众人清点到。
聚集起众人向那处房屋走去，喊过几声后，路易斯与伍兹对视一眼，一脚踢出，门后阻拦物粉碎的同时，大门豁然洞开。
只是，门后并没有见到两名士兵的身影。
再仔细查看，屋顶和门内阻拦物都是完整的，小心确认地面后，屋内也没有地道，那两人的实力也不可能虚实转换穿墙而出。
风雪中，众人不禁沉默下来。
为了避免士兵进一步的恐慌，路易斯向另一处行去。
“我们去看看那些俘虏。”
七个俘虏按三、三、一安置，战斗时俘虏的五人，除去死亡的一位，受伤的一位单独安置，剩下三人安置在一起，伊扬沃鲁等村里俘虏的三人也安置在一起。
今日再一查看，昨日被咬伤的俘虏也是不见了踪影。
同样的密室，同样的景象。
再去村口查看一番，昨日躺在雪地里，无人收敛的尸体，也早已消失不见，运转血能远远吹开昨夜落下的雪，地下也是干干净净，连带着那些血块，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仿佛昨日路易斯他们见到的景象，全都是脑中的呓语与错觉。
没有多说安慰众人的话语，也没有任何人议论，快速用完两餐，众人迎接再一次夜晚的降临。
今日是路易斯值上半夜，处于昨夜事故的考虑，路易斯停下了绘制地图的讲解，让伍兹提前入睡。
而他则是盘腿坐在炕上，血能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担心血月下遇见诡秘时，与邪神交流会引来些不好的东西，他也分出一道血能将怀中的石头与外界隔绝开来。
血月下汹涌的元素不断灌入身体，经过法脉被转成血能的一部分，在体内汹涌奔腾，不断冲刷着身体的血肉，一点点将之改造得更适宜承载超凡力量。
血月下血族的修炼，更是堪比平常的三四倍！
“嘭嘭嘭——！”
骤然，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路易斯眼睛猛然睁开，一双眸子射出血红色的光芒，那是血能满溢的表现。
往怀表上看了一眼，凌晨零点五十七。
一边用被褥捂住伍兹的嘴，路易斯伸手往身旁一点，将血能灌入伍兹体内，封住伍兹话语的同时，将伍兹唤醒。
伍兹醒来，呆滞一会，迅速了解了状况。
待他无声坐起来之后，路易斯与伍兹都主动用手捂住自己嘴巴，避免无意义的发声。
门外的碰撞声逐渐放大，摇晃着门后的阻碍物，门板框框地撞着，仿佛随时有东西要破门而入。
但终究没有东西闯进来，门外的风雪里也出现了沉重的脚步声。
等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风雪的呼啸，伍兹和路易斯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依旧没有把捂着嘴的手放下。
“砰——！”
比先前大得多的声音炸响开来，门板仿佛都要炸裂开来。
如果不是紧紧捂着嘴，在惊恐之下，恐怕当真会不小心泄露声音出去。
这声之后，风雪中再无其他声音，只有寒风环绕屋外发出的“呜呜——”声。
两人一夜未眠，等到天色彻底放亮，才拿走阻碍物，打开房门。
屋外是一片白色，细碎的冰不住往身上打。
天上也依旧没有阳光，依旧是灰蒙蒙的暗色。
只是，路易斯心中却一片轻松，寒风也好似温和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滨尔西特的一句俗语。
长夜漫漫，处处险恶；白昼光明，勃勃兴旺。
010 热月党人（一）
天一亮，清点完人数，众人便带上干粮上路。
装好物资的马车，已经套好了嚼口、上了道路，准备驶离黑土村，前夜失踪的那几个士兵还是连尸体也都找不到。
幸运的是，昨天夜里并没有再次出现人员的失踪。
“真是莫名其妙的损失。”路易斯站在村口，叹了口气。
虽然血月已经过去，众人也得以能够肆意谈论，但众人都不想议论那些，莫名遭遇了这样一遭，士兵士气也不高。
接下来只能暗自提高警惕了，路易斯站在村口，一挥手，马车就摇摇晃晃上路了。
为了加快速度，那几个俘虏都没有再绑着，路易斯也不在乎他们逃走，伊扬沃鲁也在马车旁跟着一块走。
听到路易斯的话语，他插话道，“如果你昨天绑几个村民放在房屋外面，没准今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路易斯眉头一扬，“你一个信奉坚守骑士法则的人，跟我说这些真的好吗？”
说好的骑士八大精神呢，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这就一个不剩了？
“你觉得那些泥腿子算什么？”
“你们骑士法则不是让你们保护平民、不攻击妇女吗？”路易斯手指在头上绕着一缕发丝，淡淡问道，“他们难道不算你们骑士应该保护、怜悯的平民？”
“你在同情那些泥腿子？”伊扬沃鲁瞪大眼睛，“他们可是黑土村封地上的人，他们的生命只属于领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路易斯觉得，他和伊扬沃鲁之间的想法很可能有很大的偏差，因而他把对错暂且不谈，只问好坏利益。
“当然不行。”伊扬沃鲁觉得自己懂了，这路易斯分明是二胎……啊不，是家族没有继承权的次子，甚至是三男四男，或者是私生子。
既然不需要他继承领地爵位，那也不会投入过多的资源让他学习领土继承的事情，难怪这么年轻他就跑进军队当排长镀金……也难怪这样天真。
伊扬沃鲁觉得自己应该教给这个年轻人一点经验，便问道:“首先，你家里的马夫会和你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吗？”
“当然不会。”
毕竟路易斯他家没马夫。
“马夫给你赶马，你养着他，这是神明都认可的事情。你同情他，你难道要自己赶马，请他上餐桌吗？至于你想同情那些泥腿子，如果你是领主，是打算拿封地养着他们，还是打算像那天一样当冤大头给钱？”
“只是不把危险引过来，这样呢？”
“那你让他们活在你的封地上做什么？难道你还要帮其他领主养他们吗？泥腿子除了给你交税、带上战场，还有什么用？他们只会跑进你的森林，砍你的树！跑去你的河流，摸你的鱼！那些东西可都是你的！那些自私的泥腿子哪里懂帝国法规？他们全都在偷窃，全都在犯罪！这也算平民？而如果是其他领地的泥腿子，除了跑到你的领地盗窃，又哪里值得你操心？”
伊扬沃鲁语调扬了起来:“不为这些目的，难道你还打算向她们行使初夜权，给自己找上一堆私生子？”
黎德塔与附近国家的领主分封，都会把包括山林河流给贵族私有化，路易斯更愿意将他们称为封建贵族或者土地贵族，他们维持自己生活完全依靠土地的产出，领土上的民众也全都是他的财产，民众拿多一份，他们就少一份，自然就不会对民众宽容。
只是这些贵族哪里知晓农业集约机械化的威力？或者转型成产业贵族后对人口劳动力的需求？
就算不做这样，光是做大领主照搬cctv农业节目，估计就能吊打时代发家致富。
不过路易斯听了也不争辩，只是露出笑容，淡淡说了一句:“这些事情等我有领地再说吧。”
要拿到继承权得到领土还是不简单的，伊扬沃鲁轻轻点头，转而提出另一个话题，“斯卡雷特，法瓦斯那边的革命你听过了吗？”
“你是说那些热月党人？”
热月党人是当今世界的焦点，在贵族制或议会制的当下，法瓦斯的民众提出了一系列保障民生的要求，理所当然地被法瓦斯共和国的议会拒绝了。
民众没有从几十年前的大战中享受到任何红利，所有获利全都被高层贵族垄断了，现在随着战胜诸多国家的狂热褪去，底层的民众逐渐发现，他们的生活似乎比先前还要差上不少，议会的老爷们也不愿意让步。
而从先前战争逐渐退役的老兵，他们发现原先承诺给他们的战争红利，退休金、伤残保证金居然也得不到保证，愤怒的士兵举着牌子围着市政厅，但迎来的只是高阶强者的驱赶。
但这不仅没有浇灭矛盾，反而引起了波多尔城的暴乱。
“是啊，没想到当年庞大的法瓦斯共和国，现在居然被他们自己的泥腿子推翻了，亲爱的斯卡雷特，你瞧瞧，这就是同情那些泥腿子的下场，你同情他们，可能他们总是会想要更多，当年法瓦斯打进黎德塔，打进波马，甚至一度要继续东进，仿佛整个世界都能打下来……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法瓦斯，那些该死的戴狗牌的，居然因为退休金和伤残补助反了？”
“我可也是带着狗牌呢。”路易斯提醒道。
“没说你，你是贵族，怎么可能跟着造反？”伊扬沃鲁摆摆手，“所以啊，那些泥腿子绝对不能随便同情，你看？法瓦斯不就出事了，就因为他们待遇太好了，这才有了起来造反的心思？如果不是法瓦斯紧急调配了一批高阶强者镇压，恐怕那些泥腿子都敢坐上议会的位置。”
虽然伊扬沃鲁没把矛头指向他，路易斯却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在黎德塔军区属于禁忌。
“既然有那些超凡者的镇压，恐怕最终那些热月党人的下场不会好。”
“别装了，你们跑来滨尔西特郡，不就是瞅准了法瓦斯共和国动乱的时间吗？早上几个月，恐怕法瓦斯的干预就来了吧——而且，热月党人那些动乱，难道没有你们的一份吗？”
路易斯明白了，“你是为了这个才打算做我的俘虏？”
“这样是最快见到你们高层的方式，本来我是打算待在前线派人探探风的……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等到去了黎德塔，扰乱法瓦斯的事情当然也要算我们一份，法瓦斯这样的霸主不退位，我们这些家族哪有上位的空间？”
土地贵族之间并不团结，互相之间的土地兼并让他们矛盾极其激烈，各个国家想要扩展生存空间，也必须趁着对方虚弱的时间多扯几块肉下来。
“你不怕追究战争的责任？”
“那是皇室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斯卡雷特，我们现在不就一样聊得很开心吗？”
伊扬沃鲁不在乎两国之间的敌对，那根本不算事。打仗嘛，打输打赢都是波马大公国和黎德塔帝国两家皇室的事情，和他们这些贵族有什么关系？打到最后，不还是互相坐下来谈吗？
011 热月党人（二）
路易斯绕着头发的手指一顿，停了下来，虽然他觉得他心里是站在平民这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老爹的贵族身份、斯卡雷特的家名，确实给他挡下了不少麻烦。
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他是个平民，哪里能安安稳稳按照帝国规章晋升到少尉呢？
规章展露的晋升年限，全都是最理想的条件，多长时间晋升，那只是下限罢了！
享受了这样的待遇，不免也要遵循贵族间的法则，路易斯点点头，“总而言之，滨尔西特，我会向上级报告，尽量让你见到想见到的人。”
“斯卡雷特，你们家族不参与一下这些热月党人的盛宴？”
这是把斯卡雷特家当成有能力向国外伸手的贵族了？
不过路易斯背后可没有那样的大家族支持，索性避而不谈，“我家的事情我还管不着……不过话说回来，法瓦斯的超凡者可不少，三十年前发动战争的那批老家伙可没死几个，你真觉得他们能推翻法瓦斯？”
“亲爱的路易斯啊！”伊扬沃鲁叫了声路易斯的名字，“法瓦斯怎么样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够从里面得到可爱的金镑啊！”
“他们在破坏，也能得到金镑？”
“没错。”伊扬沃鲁傲慢道：“路易斯，你这次回去之后，该好好找你父亲学学啊，就算是混个军衔，怎么样赚钱还是要了解的！”
但往往越傲慢的人，越喜欢好为人师，他很快解释道：“夏尔十五（法瓦斯共和国前任皇帝）确实打赢了战争，但国库也被他打空了，那些战利品又成了他和议会的私人收藏品，不仅泥腿子拿不到，打赢了胜仗的新贵族也没有拿到多少啊！”
“趁着城里混乱的机会，他们正好能够去搬走些属于他们的战利品，同样的，我们派的人也能分一杯羹，这才是最重要的。那些高阶超凡者都不会出动，他们只会去守着自己的家业，阻止泥腿子的进入，顺便给老对头找些麻烦，拖住他们让手下混进人群里抢走些值钱货。”
“至于继续扰乱波多尔城，让军事行动能够顺利进行，那是皇室应该关心的事情……至少，如果没有黎德塔帝国、萨丁王国等在背后的参与，那些热月党人怎么可能闹得那么大？”
“不过这也离结束还早，这才刚刚覆盖法瓦斯的波多尔城呢，其他城市等不到晋升的贵族，可是天天期盼着热月党人的到来啊！不把老贵族洗下去，他们怎么在议会上上位？”
路易斯带队进入滨尔西特时，热月党人才刚刚开始游行，之后的半月他都在与游击队躲猫猫，倒是不清楚他们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只是，这再怎么样，也是要求变革啊！
路易斯为这些人的心大感慨，“你们不担心热月党人闹到最后会无法收场？”
“有超凡者嘛，夏尔十六同意了议会的要求，那些贵族就会派人去镇压了，现在皇室的力量完全被各种情况拖住了才会这样。只要我们想，没有哪个泥腿子能够翻天——而且，哪里有真正的热月党人呢？全都是假的，敢相信这些的贱民，死了就死了吧。”
“希望如此吧。”路易斯不置可否。
但凡不受控制的起义、革命，到最后的威力往往会出乎意料，等到席卷之际再想控制规模，那就难多了。
只是这世界毕竟有着超凡的力量，路易斯也就顺着他的话语继续往下聊。
……
加速赶车下，众人只用了五天就到了边境，经过繁琐的确认手续后，终于在第五天傍晚得以穿过巍峨高耸的边境巨城——萨罗嘉，一进入萨罗嘉市区，迎面就受到了市民们热情到狂乱的欢迎。
胜仗凯旋和败仗逃跑的部队士气全然不同，靠近东部战线的萨罗嘉市民，一眼就能看到了满载战利品的路易斯小队。在帝国接连不断的宣传中，这是为了惩罚波马大公国百年前脱离黎德塔，连带着将洗刷法瓦斯入侵的耻辱也一同施加到了攻打滨尔西特的战役中。
城门口附近的市民胡乱地塞给士兵很多奇怪的心意：硬得完全嚼不动的烙饼、带着酸味的酒水、铜制的小首饰……阁楼上不断抛下花瓣，和降下的细雪一齐落在身上，市民头顶冒着淡淡的雾气，与城内烟囱的灰烟向上直通天际。
迎面走来一个圣堂的牧师，手上亮起圣光沐浴到众人身上：“感谢你们，我们百战百胜的守护者！击溃敌军、驱除异教徒，神明与各位同在！愿圣堂的光辉与黎德塔的荣光洒向世界！”
迎面而来的鲜花几乎塞满了每个士兵的怀抱，满溢的热情直到入夜才消退，路易斯等人才得以进入军营。
才安顿好，路易斯便接到了通知，罗本城的师团已经前移到了萨罗嘉防线，负责接管东线战备。
跟在传令兵身后的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壮汉，他们笑肉不笑地搬进来一箱烈酒，“这是连长犒劳路易斯少尉你的，还请路易斯少尉你多等待一天，到明日您的奖赏就下来了，有机会还望多多提携兄弟一下。”
伍兹把怀中的一堆鲜花放在桌上，拎起酒瓶啧啧称奇，“打了小胜仗就这样欢迎我们，要是我们是个百人连队把游击队端了，那岂不是全城的狂欢？”
“这可不是好事。”路易斯拍落身上夹着的花瓣，“这说明其他部队的损失可能比想象还要大，上面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来鼓舞士气了。”
“这怕是有人要抢功啊……长官，怎么办？”伍兹瞪大眼睛，把手上才开了瓶口的酒水砸在桌上，“长官，不管你怎么干，我都跟着你。”
路易斯盯着伍兹看了一会，血能回馈来的心率没有异常，这才轻轻点头，“这件事我去找人来处理，伍兹，麻烦你一件事情。”
“长官请说。”
“你等下把部队重新拉进城里，找一个酒馆让他们在那喝酒，花的钱记在我账上，回来我给你报销。”
处理完部队内部的事务，路易斯穿过走廊，从临窗处一跃而下，便径直向司令部行去。
贵族分为两种，一种是新晋贵族，靠着金钱、军功、一时的投资成功而一跃成为的贵族阶层，从骑士到公爵都有可能，但往往只有一人有着爵位，靠着爵位能够办很多事情，但根基不稳，除非他们能够权倾一方，否则老贵族大多不会愿意与这样的暴发户为伍。
一种则是老贵族，明面上的爵位已经不能概括他的影响力，在土地兼并、产业投资中，往往有着更为根深蒂固的关系，表面上他可能很落魄，但早年的投资还是会源源不断给家族带来收益。
如果是早三十年，在路易斯爷爷那一辈，斯卡雷特家还能算老贵族，但到了路易斯这一辈，没有实力维系的关系也早就大多断绝了。
军中这处的关系，如果不是路易斯参军对方主动找来接触，恐怕也属于早就断绝交往的那批。
营级以上职位的军官，大多都是四阶以上的高阶强者，有权在司令处的一片区域办公，路易斯来找的这处关系，便是管辖凛冬军区第9师2团1营的罗杰·梅尔维尔营长。
萨罗嘉位于边境，别的都没有就是地特别宽广，在罗本城内只能与上级挤在一栋楼里办公的罗杰居然也分得了一栋小办公楼。
罗杰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位身材火辣的女军官，胸有沟壑，肌肤雪白，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落在脑后，深绿色帽檐下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盯着走来的路易斯，露出了甜美但格式化的笑容：“路易斯少尉，实在抱歉，师长正召开临时军务会议，罗杰大人还在开会中。他说如果你来的话，请在会客厅稍等一下，实在抱歉。”
这是苔丝·里德，罗杰·梅尔维尔的文书，同时也是罗杰的情妇之一，罗本城内没有任务之时，罗杰经常与之在办公室彻夜纵欢。
先前几年的军旅生涯里，与罗杰打交道的时候，便见过了苔丝不少次……但苔丝对于他这样一个总是求罗杰办事的落魄贵族，并没有什么好印象，直到他晋升为三阶才有所改观。
路易斯厉声问道，“阁下，这些天是不是经常有来自其他国家的武官进出！”
“是，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混蛋！那些都是刺探军情的间谍，罗杰长官的办公楼居然也混进了这样的间谍！”
“罗杰大人可是亲自和他们交谈过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苔丝，以前罗杰哪有军务瞒过你！罗杰长官分明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他们的巫术！”
苔丝一瞬间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胸前跟着晃动起来，“罗杰大人可是四阶！”
路易斯运转起血能，“苔丝，他们单独在罗杰长官的办公室待过？”
“他们只进去转了一圈。”苔丝可不想担这样的责任，“他们不可能在我眼下设下陷阱！”
“这点时间足够让人设下魔法陷阱了！”路易斯不容置疑地判断道，三阶的波动也瞬间施加在苔丝身上，“苔丝，你低头看看？”
细长的红色利刃悬浮着抵在苔丝的喉咙上，她甚至完全没有觉察到这是怎么来到她面前的。
012 热月党人（三）
苔丝只有二阶的实力，但她有着罗杰给她供应修炼资源、陪练技能，她能清晰的辨别出路易斯这手的难度，这绝对不是普通三阶能够做到的。
“现在该怎么办？”
“把办公室钥匙给我！”路易斯不由分说地拿过钥匙，心下震荡的苔丝完全没力气阻止，“刺客的目的是罗杰大人！我们必须要仔细用魔法检查一遍！”
他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别让任何人进来，让卫兵封锁这栋小楼，我来检查罗杰营长的办公室有没有异常！”
罗杰的小楼气氛顿时凝重下来，苔丝招来卫兵将小楼团团围住，每一处窗户也不放过，而她自己守在罗杰的办公室面前，只听见里面不断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和细微的炸裂声。
“在哪呢？让罗杰长官陷入间谍圈套的法阵，到底被放在哪里了？”
听着这样的声音，周围的卫兵、文员都在心里感叹，真是负责任的军官啊！为了长官甘愿进入可能有巨大危险的法阵中排查危险。
只有苔丝心中暗自冷笑，一直看着门缝下透出的蓝色魔法灯亮光。
罗杰·梅尔维尔营长直到会议结束才知道这件事，大惊失色的赶回，冷着一张脸穿过卫兵的包围，驱散掉了走廊上的人员。
苔丝在一旁汇报：“大人，您以前照顾的能够路易斯，他说前几日大人单独见的那些外国武官是间谍，强行闯了进去，在房间内翻箱倒柜，这栋楼这边都已经被卫兵包围了，不管他是真的给大人排查危险，还是有其他什么想法，都不可能轻易逃离。”
罗杰面不改色点点头，打开门侧身走进办公室，也关上门。
一回头，罗杰便见到路易斯坐在自己位置上，手上正快速翻动着今日的报纸，举起的封面用巨大的黑体写着——【邪恶帝国法瓦斯的报应！波多尔城暴乱！】
见到罗杰进门，路易斯举起手中的酒杯，“为我们伟大的胜利，干杯！”说罢，便将高脚杯内的殷红液体一饮而尽。
扫了一眼洞开的保险柜，里面的几瓶红酒都被取了出来，罗杰也不生气，径直走到桌前，用两肘撑住黑色桦木的桌面，下巴搭在白色手套交叉的平面上，他用细长的眼睛看着路易斯，嘴角勾起了细微的弧度，“苔丝说你是闯进来的，亲爱的路易斯，你就是这样对待斯卡雷特家族的老朋友吗？”
这是个容貌清秀、身材极为修长的男子，路易斯身材已经够修长了，但罗杰的身体比他还要高上十公分，轻薄合体的帝国黑色军服穿在身上，配上罗杰左眼带着的单薄镜片，一股良好的贵族文雅风范便扑面而来。
“我可也没听过，把老朋友特意送去险地之后，还能得到良好优待的。”
“盗匪，一定要剿！当初送你出罗本城的时候，你不也是同意了吗？”
路易斯放下酒杯，从桌上的文件翻出一张纸，拍在桌上，缓缓念出声：“帝国军令，念滨尔西特郡仍残留有风雪之神的大量信徒，群山内仍有诸多诡异，帝国第三骑士团不日将到达滨尔西特辅助剿匪，望尔部做好迎接准备。”
路易斯抬起头，瞪大眼睛摊开手，“您跟我说的时候，可没说那里诡异遍地，我想想——原话是什么呢？去打那些游击队，不过是抓猴子罢了，只要有手就能抓到。”
罗杰微笑着歪了歪头，“然后呢？”
路易斯抽出另一张军令，“滨尔西特内的剿匪军队，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失，如果不是落雪让波马大公国不能纠集大军打过来，东线的局势又要糜烂了吧？”
“亲爱的路易斯，你喝了我珍藏多年的红酒，又从里面拿走了皇室给我的转轮燧发手枪，这难道还不足以补偿你吗？”
路易斯瞪大眼睛，一脸夸张，“军令可是严格禁止战争阶段在办公室饮酒，这里谁喝酒了？”
“小路易斯，你学坏了啊。”罗杰轻笑摇头。
路易斯也轻笑起来，从铺着白色毛皮的座位上站起身，取了另一只杯子给罗杰倒了一杯酒，轻轻送到罗杰面前，“那些只是梅尔维尔先生你欺骗我的补偿……我剿匪的报酬，梅尔维尔先生你可还没有给我呢。”
罗杰噙着笑将带着白手套的手指搭上酒杯，一瞬间，汹涌的魔力就顺着酒杯涌到路易斯手指上。
稍一用力，路易斯将血能调集而来，与魔力稍微一碰，魔力便骤然褪去，杯中的红色液体轻轻打了个旋。
“这酒醒了之后再喝比较有滋味。”罗杰接过酒杯，轻轻荡漾了一下，微微抿了一小口，让空气与酒液混合才缓缓吞咽下去。示范完这标准的礼仪式饮酒，罗杰微微一笑，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有路易斯你这样的天才，斯卡雷特家看来不需要就能够寻回荣耀了。”罗杰放下酒杯，“上半年你晋升到三阶来找我的时候，体内的血能量看着很多，但实际上控制力却完全不够，像是服用了些快速晋升的禁药，很是虚浮啊！现在看到你这样，我总算放心了。”
罗杰看着路易斯露出和煦的笑容，“你来找我的事情我知道，不过确实很让我意外啊，这次投入到滨尔西特的军队足足有六个帝国标准师，但滨尔西特这地方诡异啊，好些连队无功而返就不说了，连帝国骑士团也折了不少人手在里面。”
“所以你带领的排，能击溃游击队的百人连队，还俘虏了滨尔西特家族的一个子爵，这是大功啊！”
路易斯询问道：“他们在滨尔西特究竟遇到什么了？”
他带着的排一个月内能做到这些，与其说是实力强，不如说是运气好，除了在黑土村休整期间遇到的诡秘损失了两人，其他时候遇见的敌人都没有超出路易斯能力应对的上限。
“这些就暂且不谈了。”罗杰绕过桌子，一下坐在白色皮毛的椅子上，“亲爱的路易斯，现在到了你选择的时候了，你希望借着这样的胜利达到什么样的结果？”
这正是他来这里的目的，那些查看帝国军令、翻阅热月党人的新闻都只是顺带的，“有什么样的选择？”
“今后你是想一辈子在凛冬军区继续立功，走军功贵族的路线晋升到手握兵权的边境侯，还是打算立功后就转为你家族原有那样的分封贵族？”
“梅尔维尔先生，你的建议是什么呢？”
“你想恢复家族荣光的话，我推荐后面一条路。”
“既然梅尔维尔先生你这样说，那就这样说定了。”
罗杰神情显得有些诧异，“你不打算问问哪一个好处更大？”
路易斯无辜地摊手，“梅尔维尔先生，您总不能让自己前期的投资打水漂吧？”
“滑头。”罗杰摇摇头，“不过你选择第二条路是最好了的，这样会少很多麻烦，正如你先前说的那样，这次滨尔西特内出现的诡异情况不太对，中央军区的帝国骑士团和凛冬军区派出的军队都没有什么亮眼的斩获，路易斯你这次的功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如果算给骑士团，那皇室就不会失去面子；如果算给凛冬军区，他们也有理由因此要求更多的部队编制。”
罗杰微笑道，“所以，这份功绩在这微妙的时间，就显得极为重要了，如果你选择把这功劳给凛冬军区，恐怕凛冬军区直接晋升为我这样的营长也不成问题哦？”
“那梅尔维尔先生你什么时候研究魔法死亡，把这营长的位置空出来给我？”
“哈哈…另一条路，虽然不能直接将你职务提升，但可以补给你领土，恢复你家族的爵位，同时，你的职务还是能够像我这样继续挂在凛冬军区，军衔也能继续上升，除了师长你以后做不了，其他的也都能继续正常晋升。”
“这不是挺好的吗？”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即使皇室忌惮，还是手握兵权心里才踏实啊，今天中午你进城时那繁琐的步骤，就是凛冬军区在运作，那些热情的市民也是为了拖延你的——如果你没来找我，运作成营长的应该会是你的连长，到时候随便给你的部队扣上些哗众取宠、飞扬跋扈的名头，你的功劳就成他指挥有方了。”
罗布扬了扬下巴，“所以你赶快带着你的部队离开驻地、回萨罗嘉里找地方住下吧，只要你的手下没有被控制，这些事情的主动权就在你手上……你安排好之后再来找我，我会安排好骑士团的人来接受那些荣耀，接着你们会转移去北部战线待一段时间，这样就运作完成了。”
路易斯将红酒最后一些酒液倒入杯中，淡淡笑道，“来之前，我已经把手下转移走了。”
“当年的小路易斯看来终于长大了啊。”罗布也跟着笑了出来，身体整个放松靠着椅背上。
看着路易斯喝完最后一点红酒，他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见那些外国武官时，是避开苔丝的？”
路易斯放下酒杯，手指在报纸的头条敲了敲，“通过热月党人扰乱法瓦斯，难道还要闹得连情妇都知道吗？”
“聪明！”罗杰抚掌轻笑。
路易斯起身向门口走去，“我抓来的俘虏里，有个叫伊扬沃鲁·滨尔西特的，他们家族也想参与到法瓦斯的盛宴里，要是梅尔维尔先生你有空的话，就和他见见吧，我去守着那些士兵了。”
罗杰看着带上的门，下巴搭在手上，勾起了细微的笑容，“这小家伙，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啊……”
013 大人当然要喝两瓶
罗杰的运作效率还是很高的，昨夜和伍兹将队伍安顿好，路易斯天一亮到司令部，就收到了罗杰的邀请，前往他在萨罗嘉的私人宅邸。早餐之后，罗杰一直笑吟吟地望着路易斯。
“这么看我做什么？”坐在下位的路易斯拭去嘴角的污渍，将手帕放到旁边仆人的盘子里。
“每一个成功的年轻贵族，背后都应该有一位漂亮的贵族小姐。”罗杰微笑着让仆人递来两张信件。
路易斯接过来看，第一封是军衔晋升到中尉的通告，早有预料。
第二封看了一眼就让他百无聊赖起来了，“冬季应该不是社交期吧？这些人整天闲着没事做，就只会整天开无聊的误会找对象跳舞吗？……他们都不用修炼的吗？”
罗杰视线落在路易斯背后，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撒着细碎的雪。
“别这么说嘛，又不是每个容克都有修炼的天分，不从舞会中找些优秀的配偶改良血脉，他们下一代怎么办？”
容克，指年轻贵族，不过法瓦斯打败黎德塔后，也用来指东部乡下的那些土地贵族，民众对军事的需求让那些“蛮子”成功上位。
不过显然，罗杰的意思是前者。
“那梅尔维尔先生，你背后的优秀女子去哪了？”即使罗杰是他上级的上级，但路易斯语气中依旧感觉不出多少尊敬之意。
“那些美丽的贵族小姐要是愿意和我一同追寻魔法的奥秘，那我自然也是愿意的。”罗杰轻叹了一口气，“不过显然，我没有小路易斯你这样受欢迎啊。”
“如果梅尔维尔先生你在打赌赌输之后不做那些孩子气的举动，东部的容克小姐们，绝对会欢迎你的。”
在路易斯印象中，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罗杰，便是他打赌输掉之后。他高声叫着：“我要尿尿啊——”把水珠从窗户往外洒去。阻拦他的卫兵都被魔法拦下了，甚至当时司令部内的师长，一个六阶强者，居然也没攻破他的阻拦。
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想要从心里升起尊敬……路易斯觉得挺难的。
“还是以前的小路易斯有礼貌啊，长大之后完全不可爱了。”罗杰扶着额头夸张地叫着，路易斯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表演，他这收起脸上的玩闹。
罗杰递来最后一封信，撕开封口上的火漆后，里面是一份职务调动通知和一份物资领取单。
路易斯挑了挑眉，“这是……”
“别这么惊讶，虽说我们约好了，由帝国骑士团拿走大头，但也不可能一点荣耀也不给你留。”
职务提升到连长，军衔正式升至中尉，改为调去北部战线。
这个结果还算不错，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路易斯轻轻点头，“那这舞会看来就不用去了吧，赶去北部战线可需要不少的时间。”
“也好，东线这边的容克姑娘们确实没多少好看的，你还不如找苔丝这样的平民女孩，起码未来不会有继承权上的麻烦。”罗杰也没有过于坚持，“不过小路易斯，你确实有必要补一下贵族间交际的礼仪了，算一下的话，你离家也有……三年多了吧？”
“三年零两个月。”
“趁着这次机会，你回去一趟吧。”罗杰的声音很坚定。
“北部战线……”
“那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罗杰打断了路易斯的话语，“你处理下手上的部队，愿意跟你去北部战线的，你可以适当给一些人晋升军衔，去北部战线前你把名单给我就行。”
“物资单上是240人的【初级抗寒】药剂领取凭证，你连队的编制是120人，多出来的部分是皇室补偿给你的，你换钱也好换成修炼物资也罢，都是你的自由——之后到了北部战线也是一样，帝国骑士团绝对不会亏待你。”
“处理完这些，你就回家一趟吧，假期一个月，好好学习番贵族礼仪。。”
“最起码，下次可不要随便拿刀指着优雅的女士了。”
淡淡说完，罗杰没有给路易斯再多说的机会，一挥手就让手下送客。
……
从罗杰的私人宅邸出门，路易斯登上梅尔维尔家族安排好的马车。
看着手上的三张纸，路易斯陷入思考，这件事情很简单，只是皇权与军权的冲突罢了。
黎德塔帝国由北向南分为凛冬军区、中央军区、南部军区三块。
凛冬军区负责帝国东北部的战线，向北抵御冰原冲来的魔兽，向东抗拒百年前宣布独立的波马大公国，以及更东边的秋明帝国，是三大军区中军力最强的一个。
中央军区直属皇室管辖，统领帝国境内的帝国骑士团，主要负责抗击西线的法瓦斯共和国，以及威慑国内边境手握军权的诸多边境侯。
南部军区则是有着十几个边境侯，因为南部碎散的小国众多，大部分分封的边境侯全在南部，军区内部各个边境侯又各自划分了无数个战区，维持的军队人数虽然做多，但是反而是三大军区中实力最差的一个。
一方面，皇室需要凛冬军区尽可能强，但另一方面也要保证他自己能够控制住这军力最强的军区，因而每年都会派出帝国骑士团在全国进行“军事增援”，但实际上，那只是惯例的巡查监视罢了。
同样的，凛冬军区的军官也未必就归心于凛冬军区，很可能他们也像罗杰这样心向皇室，只等积累到一定功勋就转成土地分封贵族。
不过，果然之前为了进办公室做的威胁，还是得罪了苔丝啊。
为了将谈判的主动权拿到自己手上，无论是进入办公室还是破解办公室保险柜的禁制，都是实力的证明。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实力够强，就算换成某江主角的剧情……可能还是不行，但手上的底牌就多了。
思考间，马车停到了后勤处。
走下法阵包围的地下室，这是后勤处主管药剂的楼层，路易斯就听见了一阵争吵。
“老卡伦，你这魔药的配方不对吧？我明明炼的是【岩石皮肤】，怎么变成了让皮肤变白的药剂？”一个戴着镜片、满脸漆黑、头发蓬乱的男孩向桌后的老头吼道。
老卡伦胡子气得吹起，“你懂什么！魔药的配置是门精密的科学和严格的工艺，分明是你太愚笨了！这才永远领会不到那文火慢煨的坩埚冒着白烟、飘出阵阵清香的美妙所在，只知道胡乱指责配方不准确。魔药师的事情，能说是配方不准确吗？这叫手感！叫灵觉！”
男孩依旧不服气地叫道：“你这还是配方不对吧！”
在低阶时，超凡能力的获取往往需要配置魔药，用到些稀奇古怪的物件。比如夜魇之翼……其实就是特殊品种的蝙蝠翅膀，再比如吸血鬼牙齿……其实也算是特殊品种的蝙蝠牙齿，然后加上些名叫水仙根或是艾兰草之类稀奇古怪的植物，以特殊的顺序手法将他们熬煮成汁，然后服用下去。
只是制作魔药还是相当繁琐的一件事情，因此也就有了专门制作魔药的药剂师，将超凡者需求的魔药配置好，直接交给他们服用。
老卡伦便是萨罗嘉城内，隶属于军方的等级最高的魔药师，实力虽然只有三阶，但他能炼制五阶的魔药。
路易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就直接走到老卡伦面前，将物资领取单递给老卡伦，“我是来领取药剂的。”
他没有介入两人争吵的打算，男孩却自顾自凑到老卡伦身边，“【初级抗寒】240份，豁，北线战斗这么激烈吗？这些天从东线已经抽了不少人了吧？老卡伦，你炼药还撑得住吗？别把你自己炼成药渣了。”
“要成药渣也是你小子先成药渣！”老卡伦吹胡子瞪眼地赶走男孩，从桌上摸起一副眼镜戴上，手上亮起绿色光芒感应了一阵，这才点点头，从座椅上站起身，“跟我来吧。”
老卡伦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大卫，“没说你。”
“240份啊……你是什么时候要用？”老卡伦拎着一串钥匙，带着路易斯走到走廊前第一个房间，将钥匙插进锁孔，两者的法术凭证对上后，厚重的铁门立刻向两旁划开来，白色的寒气倾泻出来。
“120份是两个月之内，另外120份尽量要能保存久一些的。”
【初级抗寒】只是一个一阶能力，但这却是前往北线的必备能力，黎德塔越往北维度越高，人烟也越稀少，等到到达北境抵御魔兽的前线时，一整座防线里全都是超凡者，毫无能力的普通人很难在零下几十度的冻土活下来。
老卡伦点点头，带着路易斯走进房间，里面的空间比表面看起来宽广得多，显然是施加过延展空间的法术。
穿梭在一排排盛放着药剂的货架中，老卡伦一边将药剂整齐地放到箱子里，一边叨叨絮絮地说着，“上面这事办得不明智啊，将北线的部队抽到东线，东线的后备军补到北线，北线需求的能力那些东线的小伙子都要重新修炼了啊！”
“这样部队整体的实力提升了，也不算是完全无用吧？”
老卡伦瞥了路易斯一眼，“你这样年轻就到了三阶的人自然不需要愁，一阶二阶的能力多来点也无所谓，但那些实力只有一阶的，浪费时间在这样的技能上，可并不能提高多少战斗力。”
路易斯微笑回应：“能免费获得魔药，总是好的，实在不行实力高的时候多和几瓶补回去就好了。”
大多数纠结道路的烦恼，和小学时纠结选清华还是北大一样……
大人嘛，当然要两种魔药都喝！
就如同他前世看过的一篇病娇文脑洞，名叫清华和北大的病娇少女同时喜欢你……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怎么能……
“一阶服用一阶魔药提升，需要间隔四个月，二阶服用一阶魔药需要两个月，三阶需要一个月，呵呵，免费获得的能力，也基本把他们的成长路线锁定了，唉，百年前那样诸多路线争奇斗艳的事情，看来是不会在凛冬军区出现了。”
虽说一直叨叨絮絮抱怨着，老卡伦还是很麻利地点出了240份药剂，将两个箱子摞着交到路易斯手上，“你点一下？”
路易斯依次打开箱子清点，数目确定之后，对老卡伦点点头，“数目对得上。”
老卡伦叮嘱道：“上面的药剂还能保存半年，下面的药剂还能保存两年，你看着情况使用。”
“好。”路易斯答应一声，便抱着箱子走出房间。
成长路线确定，也总比一直得不到魔药强，抱怨能力千篇一律，这是不缺魔药资源才会有的烦恼，对那些下层的士兵来说，他们哪有金镑挑选最佳的能力线路？
比如【初级力量】，同样是一节能力，听着根本没有【圣光术】亮瞎人的感觉。
甚至一听就感觉要去搬砖，除了真正靠能力吃饭的战场和荒野，哪里会受欢迎？
带着魔药回到旅馆，犹豫片刻，路易斯还是决定将伍兹转化成自己的血裔。
他也想直接将组建新连队的任务交给伍兹，但上百份的药剂已经足够让人挺而走险了，他不能冒这个险。
不过，若是伍兹自己不愿意，他也不会强行逼着他与自己签订血契。
他也没说自己晋升的事情，只是将是否与他签订主仆血契的选择摆到了伍兹面前。
军中有着无数缔结派系的方式，没有血族血契，也有各式魔法契约。伍兹知道，除非天分能够强到让人忽略出身，不然像他这样平民出身的人，想要晋升需要付出贵族十倍的努力。
而其中的一条捷径，是搭上贵族晋升的快车道，跟着一同晋升。
最好的方式就是与他拥有同样的利益，处于同样的立场。
如果此刻不答应，先前表的忠心相当于白给。
在昨夜的行动中，伍兹已经将前途寄托到了路易斯身上，他一咬牙，答应下来，“长官，那就麻烦你了。”
路易斯心中轻叹一声，为这样的小事屈身为奴，在现代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只是在这个年代，这是除去自家培养的管家外，最让人放心的方式。
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差。
将心中浮现的一种“又当又立”的杂乱感抛开，等完成了最初级的主仆血契，在伍兹身上设下禁制，路易斯这才在伍兹紧张的神情中说明了自己晋升的结果。
014 今天是什么日子？
“恭喜长官！”
伍兹脸上紧张的神情一下放松下来，给路易斯送上了最诚心的祝福。
“这次组建的连队，我有提拔权，伍兹你的能力也足够独当一面当排长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跟在我身边当我的副手。”路易斯笑着说道：“你不会怪我没提前跟你说吧。”
伍兹很认真地回应道：“长官，我自己的天分我知道，如果单靠我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从副排升到排长，长官你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为您做事报答您是应该的。”
顿了一下，伍兹继续道：“如果长官你没这么做，反而才会让我感到不安心，对外人太好是没有好下场的。”
路易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轻叹一声，将一个箱子打开，取走一份药剂后递给伍兹，“这是119份【初级抗寒】药剂。”
伍兹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明白过来了，“长官，难怪你这样小心谨慎。”
“我们新组建的这个连队，是要整体调往北线的，这些药剂可以当做福利去挑选新兵，伍兹你记着自己也服用一瓶，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在北线生存下来，务必要重视。”
伍兹神情严肃地接过箱子，“长官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原先我们排的那几十人尽量留多一些……有熟悉的手下毕竟会方便一些。期间如果遇到你解决不了的麻烦，去司令部找第9师2团1营的罗杰·梅尔维尔营长。”路易斯想了想，该交代的应该也都交代完了，“一个半月之后，我回来查看结果，希望伍兹你不会让我失望。”
“长官，我都记下了。”伍兹脚上一蹬，右手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路易斯跨出旅店大门，把黑色军帽扣上，便提着行李往雪中行去。
“诶诶诶，路易斯——”
回头一望，是伊扬沃鲁从木桌前站起，快步走到了路易斯身边。
伊扬沃鲁穿着一身深色皮衣，搓着手询问着，“亲爱的路易斯，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我已经和梅尔维尔家的人说过了，如果他们和皇室愿意与你合作，过几天会来联系你的，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伊扬沃鲁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过些天萨罗嘉贵族的那个舞会，斯卡雷特你要参加吗？这可是认识萨罗嘉军功贵族的好时机。”
“家里要事让我回去，今天下午就出发，这个舞会看来是去不了了。”
“那还真是可惜。”伊扬沃鲁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那么不打扰斯卡雷特你了，祝你……”
说着伊扬沃鲁突然脸色一凝，神情严肃，他四下看了看，才拉着路易斯走到街边，“前些天黑土村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声音很小，似乎生怕被什么人听见似的。
“你是指那奇怪的尸体，还是后来血月里的尸体失踪。”
到现在，路易斯也理清了那两天血月的事情，最开始那具尸体，与后来让士兵与俘虏失踪的诡异，明显不是同一类……至于这两者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路易斯没搞清楚。
“后面一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面一个倒是想起来了家族的描述。斯卡雷特，你注意下跟你回来的那些士兵……”伊扬沃鲁说得极其隐晦，声音随着吐出的雾气传入耳中，细微到让人觉着他似乎在恐惧着街边经过的每一个行人。
伊扬沃鲁眼神盯着从街上走过的宪兵，直到他们挎着枪、别着刀、踏着挎挎响的步子走远，伊扬沃鲁才提议道：“……如果斯卡雷特你还有空闲，我们换个地方说。”
虽说跟伊扬沃鲁说过家里有要事，但实际上他什么时间回去都可以……甚至他还隐隐有些抗拒回斯卡雷特家，那些家人毕竟不是他的家人，尽管全盘接受了原身的记忆，总归还是不免感到些许别扭。
所幸原身也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家了，倒让他不用再担心被家人识破生活间不经意的细节。
他很好奇，让伊扬沃鲁决定拖延他回家，也要讲述的那个诡异，究竟是什么，便答应了伊扬沃鲁，两人转而踏着街道上的积雪前行，选了街角的一处咖啡馆。
视野开阔，发生任何变故都能一眼看到，路易斯和伊扬沃鲁两人都很满意。
“一杯黑咖啡，加些牛奶。”
两人在窗边坐下，伊扬沃鲁向服务员点了雀巢昏睡咖啡的配方。
前世路易斯就很想吐槽，明明是咖啡，雀巢奶味的咖啡却十分有助于睡眠，后来他考试前突击都不敢再用这口味的咖啡了。
“来杯锡兰红茶，加两块方糖。”
坐定之后，伊扬沃鲁反而不急了，等咖啡和红茶都上好，他也不紧不慢地用勺子调着黑白交杂的镶银瓷杯。
等调制好，就着热气喝上一口，他才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着。
“小时候父亲对我很严厉，总是逼着我去修炼斗气，修炼的进度稍微差些就是一顿教训，不管怎么求父亲他也依旧板着一张脸，连母亲求情也不管用。但有一次我躲去书房的时候，父亲也跟着走了进来，看到我手上慌乱中拿下的书籍，却意外地没有打我，而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多看看这些书也好。”
“那是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外壳厚实，拿久了都会感到有些吃力，里面全是些手写的文字，讲述的是我祖父的经历。他从小时候便开始写日记，一直记到成年，这里面便有一件诡异的事情。”
“我祖父十六岁的时候，曾祖父带兵响应国王的号召，就此随着皇室出征，与秋明帝国狠狠做上了一场。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天，城堡外的田野里一直传来蝉鸣，很是扰人，我祖父一个人待在城堡里，剩余的仆人也没有能让他解闷的，于是他便带着些护卫出去走走。”
“身为未来的领主，自然要去管辖的小镇、村庄逛逛。等他去到第一座小镇的时候，那天的小镇入口，也是像黑土村那天一样围着一堆人。祖父让士兵排开道路，询问情况，最后得知了情况。他们围观的是一个突然发疯的鞋匠学徒，他一开始在鞋匠铺里工作地好好的，突然就站起来到处询问别人日期、风俗等常识。同样是店里的学徒，不过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询问他问这些是做什么，那鞋匠学徒就猛然扑上去，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手指深深印在学徒的喉咙上……后来那鞋匠学徒被冲上来的人拉开了，整个人挂在小镇入口的大树上。”
这听上去……怎么这么像一个十分鲁莽的穿越者前辈呢，首先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被怀疑之后就想要杀人灭口……
路易斯按捺住心中怪异的感觉，端起瓷杯，喝了口温热的红茶，评价道，“听上去这也没什么。”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这确实只是一件完全不起眼的小事。”
伊扬沃鲁点点头，喝了口咖啡润润喉咙，继续说下去。
“祖父很快离开了小镇，前往小镇旁的村庄，在那边虽然没有一群人在村口围着，但却有人在办丧事。村里有人死了，尸体的模样就和黑土村那具尸体差不多，浑身炸裂开，布满着流血的孔洞。这样恶劣的事情，身为领主自然不能不管，他就仔细询问了一番，却从那些村民口中，得知那人在死亡的前几天，也发生了与小镇上鞋匠学徒一样的事情，同样是到处询问日期、周边环境。”
“我祖父那时候可和我不一样，还有着一腔热血想要践行骑士精神，当下就决定要彻底查出凶手，可是他在村庄里住了好些天，也没有再查到丝毫线索。甚至中途考虑到鞋匠那事，祖父也带着手下返回小镇，死死盯着那鞋匠的举动，只是几天后也不知怎么，那鞋匠的身体还是在几人眼皮子底下炸裂开来——就跟那天黑土村的尸体一样，同样也是没有丝毫的线索。”
“祖父在领地里来回跑着，为了一点不知真假的消息赶过来赶过去。这样浪费了近两个月，才因为曾祖父的归来，不得不停止这样搜查的举动。”
伊扬沃鲁手上无意识地搅拌着咖啡，“祖父就这样带着护卫去迎接曾祖父，为了庆祝曾祖父的平安归来，还举办了相当大规模的家宴，祖父也暂时忘却了先前两个月的烦恼。但他第二天去书房见曾祖父的时候，他只看见他父亲缓缓转身，对他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伊扬沃鲁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上放下瓷杯。
“好在先前两个月，祖父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的惊吓与失望，他依言回答了日期、风俗、家室等曾祖父早应该知晓的事情，面上没有一丝异常，平静地应对完，表面上一副无事的样子与曾祖父一起用早餐。但他心都凉了，甚至暗地里开始为父亲准备后事……但直到祖父平稳继承领地，他父亲也一直健康的活着。从那日的异常算起，曾祖父一直活了五十年，甚至还抱过我的父亲，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
“只有祖父的日记里，才记着这样的事情，并在最后写下了这样的一段怀疑：我本也不想怀疑父亲，我宁愿那天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毕竟父亲之后是那样关心我，是那样和蔼，修炼间感受到的血脉联系，是那样的亲密……可是，这恰恰说明，那和父亲相似外表下的，绝对不是我的父亲！我那日对父亲回答的话语，在数日之后，一直维持了五十年，这五十年间，他都是依照着那日的谈话生活——这怎么可能是父亲呢？”
“如此想来，也许那处小镇里，那座村庄里，也早就布满了这样的人罢？若不是先前见过那几具尸体的惨像，我见到父亲变成愿景里那样慈祥的时候，是否反而会觉得更为高兴呢？——也许，也许。”
伊扬沃鲁说完，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个重担，脸色上明显轻松了不少，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端起茶杯，“路易斯，我要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我埋藏了很多年，如果不是黑土村亲眼见到了那样的景象，我恐怕也只是当成单纯的一个故事罢了。”
“不过说出来，总算是让我轻松了不少，斯卡雷特，接下来你自己小心。”
说完，伊扬沃鲁将瓷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在桌上拍了张绿色的金镑后，对路易斯点点头，便推开玻璃门，在门口的风铃声中走进风雪。
“这茶都凉了啊……”轻轻叹了一口气，路易斯也把剩下的茶一口喝完，茶杯底部未完全溶解的方糖喝着有丝腻人。
用伊扬沃鲁留下的金镑买单，收起找回的19苏勒5便士，便起身提着行李离开了这处咖啡馆。
“他说的故事，克里斯蒂娜你觉着怎么样？”
辨认了一下方向，路易斯向萨罗嘉城内的租车行走去。
“照他所说的，是真是假对你有区别吗？”脑中传来一丝不屑的冷笑，“你有我在身边，还用得着担心这些？”
“就是因为有你在，我觉得我才会遇上这么多完全不想遇见的诡异。”
路易斯提着行李盯着风雪行走，萨罗嘉城内新建的蒸汽机工厂正升起巨大的白色烟柱，直冲云霄，天色似乎都因此暗了下来。
“你要是早些到四阶，很多诡异你自己就能解决，哪里会像那小子一样遇到屁大的事情就惊慌失措？”
确实，如果没有克里斯蒂娜在身上，让他独自接触血月、诡异，他恐怕在很早之前就发疯了。
那些直触灵魂深处、让人从身体到心灵异变的诡异，哪怕在萨罗嘉这样的大城里，他也依旧感觉一阵战栗。
好在，有着一只看似强大，实则虚弱、口嫌体正直般的邪神，穿越后经过对克里斯蒂娜的一番调/教之后，路易斯心中的恐惧感才消散了不少。
路易斯轻轻点头，“这我承认，不过我还是想一步一个脚印的修炼，四阶嘛，不急。”
“这就是你与那副排长缔结血契的原因？”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就血契消耗的能量，我花个一星期就能重新修炼回来。”
“但这完全不值！他最多只能升到五阶，就算是邪神，也不会在这种人身上投入多少资源的！血族能转化的血契是有限的，你这样随便转化血裔仆从，是一种很大的浪费！”
脑海中，克里斯蒂娜对路易斯走的这步指指点点。
015 克里斯蒂娜的诅咒
萨罗嘉城西有着三家租车行，在三条相邻的街道上，路易斯看了一遍，选中了一家中等规模、看着没那么华丽，但也不算破烂的租车行进去。
没办法，那镶金戴玉、恨不得门口整个玉石像的租车行，一看就是为了大贵族准备的，附加的服务成本远远高于出行的价格，他哪有那些金镑挥霍？
至于另一处，穿着破旧衣装的难民、棉衣臃肿的普通市民，满满地如沙丁罐头一样堆在马车上——或者说马拉着的一条木板上，热气从人堆里冒出去，像是正烧着什么的蒸笼。
比较之下，还是那家中等规模的马车行更为合适。
路易斯一边走进这家“毛奇”马车行，一边在脑中回应，“克里斯蒂娜啊，如果你有着一个实力突飞猛进的血裔，你又能掌握几年呢？到最后，恐怕反倒是他骑在你上面了吧？那样的血契又有多大价值呢？”
除了某江白衣飘飘的师父，能把男徒弟从哈士奇教得无比粘人，哪有人能用血契完全掌握天才少年的？
“而且五阶，我自己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炼到呢。”
对他而言，此时最要紧的不是快速晋升四阶，而是一点点建立起有别于克里斯蒂娜给他的力量体系。
迈过简洁的中堂，摆着眼前的是一副巨型的黎德塔车道图。
黎德塔内几十个重点城市都被亮着绿色的魔法脉络连在一块，大、中、小城市也被细细的脉络贯穿在一起，这幅地图上，东北方亮着的线路明显多些，密密麻麻盘踞在帝国上方，甚至向东往波马大公国及更远的秋明帝国，也有几条细细的线路连在一块。
“尊敬的少尉阁下，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吗？请问您要前往哪座城市？”
见路易斯呆立在殿堂的车道图前，一位穿着黑色礼服的中年人从隔绝的柜台内绕出来，深蓝色的瞳孔仔细将路易斯打量了一遍，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制服上的少尉肩章。
中年男子向路易斯走来，每一步都好似量过，间距很标准。
他停在路易斯身前，左手朝向足有五六米高的车道图，一脸自豪，“只要是这幅车道图上亮起的城镇，我们毛奇马车行都能将你送达。”
黎德塔的租车行，说是马车行，实际上是掌控全国陆路交通的庞然大物，除去贵族私募的商会车队，大城市的线路基本早就被皇室以及一些公爵、侯爵所垄断，只有那些小城市间的短途线路、乡镇交通，才会由次一级的贵族负责搭建。
背后没有势力，哪里有能力搞定全国线路上出现的盗贼劫匪，以及各道关卡、城关的上下打点？
“有去奥特温镇的路线吗？”
中年男子说出的话语同样简洁明了，“下午三点有一班魔法列车直达科伦城，中途会经过罗本城，你从那里下车再换乘马车就能到奥特温了；或者，阁下也能租马车直接去奥特温，当然，这要贵上一些。”
带着上百瓶魔药还是要保险些，路易斯轻轻点头，“租马车吧。”
“10苏勒。”
路易斯拿出先前咖啡馆找的零钱，将那张10苏勒的蓝色纸币递给中年男子。
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有机会的话不断去找伊扬沃鲁这样的贵族蹭吃蹭喝，没准能靠蹭饭蹭成世界首富？到时候众人争相出钱请他吃饭讲解首富秘诀……
不过很快他就抛开了这种让他有些好笑的念头，有那样亲密的关系，还不如借用那些贵族的关系置办产业来得快。
“这是票根和找你的零钱。”与精致的小卡片一齐递来的，是两张一面值的苏勒。
对路易斯疑惑的颜色，中年男子露出笑容，“下士级别以上的士官、军官，我们毛奇租车行都会给予一定的折扣。”
原来如此，路易斯哑然失笑，毛奇公爵是帝国有名的军功贵族，凭借辅助查理一世统一帝国的威势，成功成为了凛冬军区内的实权贵族，掌握着凛冬军区内大部分的军权。
军人出身的毛奇家族，他们开办的毛奇马车行，自然会在小细节里潜移默化的拉拢军官——还别说，屁股决定脑袋，路易斯确实对毛奇公爵的观感好上了不少。
——既然军人出身的毛奇会在细节上优待军官，那如果他有机会更进一步，是否会给军人更大的优待呢？
军中不少人可当真这么想。
“原来如此，这倒是省钱了。”
路易斯告别了这明显同样是军人出身的中年男子，提着黑色的箱子，在停着马车的后院，通过铁质票根上法术纹绘的马车编号找到了对应的马车。
踩着木质小马踏登上马车，把票根递给坐在马车前的车夫，车夫运起法术感应一阵，确认无误后才将票根收走。
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前行时的轻微摇晃，许久未曾出身的克里斯蒂娜突然出声。
“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原先你是个多听话、多可爱的人儿啊，可帮你晋升到三阶没多久，就变得完全陌生、完全不听话了……”克里斯蒂娜冰冷的声音中含着一丝幽怨。
“这个……大概谁都不会愿意被控制的吧……”毕竟也不能直接告诉它这是穿越导致的。
“现在看来，你的掌控欲远远超出想象，以至于挣脱了我的束缚。”
路易斯靠着马车壁，在脑中陪着克里斯蒂娜调侃，“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反了？明明是你想要诱骗掌控我，怎么变成我的掌控欲超出想象了？”
“先前遇见那小修女，你不是不想投资，不是不感兴趣，只是你想要完全掌控她，让她每一步成长，都能为你带来最大的利益……但你实力不够，稍一投资，对方就会一飞冲天，所以你在实力不强的时候放弃了投资。”
路易斯挑挑眉，没出声。
克里斯蒂娜不管路易斯的反应，继续说下去，“所以你放弃了，转而选择投资你能完全掌握的手下，伍兹就属于你能完全掌控的人，他越强，你手下的权势也会越高……等到你的实力够强，绝对会忍不住将那些英雄收入手下……”克里斯蒂娜声音冰冷，仿若诅咒。
“这倒没错，天下人才为我所用嘛。”
抽卡有条件的话，当然要抽SSR啊！
想了想，路易斯补上一句，“如果手上收集的英雄都是萌妹子，那就最好不过了。”
“那样更好。”克里斯蒂娜冷笑。
“你放心，你对我做的一切，到时候都会被那些女孩还到你身上来……她们会拿着刀剑一点点逼近你，将你设下的阻碍尽数瓦解，反过来把你完全篡入手心……”
“听上去有点像被包养了？”路易斯思考着，“就好像现在我们的关系一样，我养着你，你给我技能……如果反过来，那些英雄能养我、让我提升实力的话，那好像也不错啊。”
“是吗？我很期待你的结局。”
克里斯蒂娜在脑中冷笑了一声，就此消失。
没过多理会克里斯蒂娜没头没脑的话语，路易斯拉下窗帘，车窗外萨罗嘉的阁楼顶上一片雪白。
马车是跟着一堆商会的货车队一齐前行，在主干道上一字向前排开，很快驶出萨罗嘉。
越过东线钢铁防线萨罗嘉后，便只剩下雪花覆盖的一片旷野，出任务时路易斯带着小队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再次见到还是有种别样的趣味。
隔上一段就有马车转向其他的分岔口，车队也逐渐变小，路易斯在异界初次乘坐马车的兴奋感也逐渐消退，便掏出了缴获自游击队的日记本，没翻几页，他就见到了熟悉的话语。
今天是什么日子？
路易斯心道今天怎么老是见到这句鬼话。
写下日记的是一个叫罗布的人，与伊扬沃鲁讲述中的故事差不多，只是与之不同的地方在于，罗布身边出现异常的亲人，他的奶奶，首先与他讲了个雪地里的故事，才在第二天白日向他问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还真是……好巧的事情。”
巧到让他觉得，怎么满世界都是这种鬼事情了？
还不待有更多的想法，大地猛然颤动，车厢整个被抛起，狠狠砸在地上。
马车骤然停下，巨大的喧哗从车队前方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路易斯冲到车门，一把掀开车帘。
“怪物啊——！”车夫凄厉的叫声中，前方的大地向上拱起，龟裂的白色雪地下，露出了黑色的泥沙，以及，巨大的白色身影。
与扑面来的雪粒一同映入瞳孔的，是车队前列马车整个被抛起的场面。
白色巨兽扬起口器，拔地而起！
一道身影从车队中冲出，手中细长的剑拉出银色的轨迹，直直迎上比身体大上好十几圈的魔兽。
【精确瞄准】附带的视力让路易斯很快看清了那道红色的人影，是记忆中了解的人。
凛冬军区未来的掌权者、毛奇家的长女，桃乐丝·毛奇。
十四岁的时候就将斗气修炼到了三阶，一身剑术完全不输给战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兵，不出意外，等到她晋升到四阶，就会开始在家族的辅助下指挥师团作战，逐步掌控凛冬军区。
然而这样的大人物，就自顾自地冲在最前方，挥舞着比她身体更长的剑刃，自如地与从地底爬出的巨大虫子战在一起。
剑刃上附带着的火焰炙烤着虫子体表的白肉，发出嗤嗤的声音。
虫子翻滚间压碎整辆马车，撕裂大地，全都被桃乐丝轻巧地避开。
一个回身，手上的剑刃便再度给几十米长的巨虫添上一道伤口。
“好哦！”
“太棒了！”
见到那救世主身影般的景象，车队中发出了得救的声音。
016 英雄不应该是这样的
灵巧地跳动、流畅的劈砍。
桃乐丝跃上巨大蠕虫的身体，沿着宽阔的躯体跳跃，起起伏伏，不断与巨型魔兽角力，留下道道伤口。
“这……好像完全不行啊。”
那道身影实在太渺小了，如果对手是人类，那样的数百道伤痕早就足够将人肢解开来，但面对几十米长的巨兽，那样的伤痕，毫无作用。
“安心吧，那女孩有英雄的才能，这是英雄的剧本，早就安排好了结局，她不会输的。”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显得很意兴阑珊，“不过你可以冲上去跟着一起，给一个公爵的女儿留下好印象，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吧？”
蠕虫被割开的伤口流出黑色的血液，被甩出车厢的一个男子身上不小心被黑血溅到，身上立刻冒出了青烟，让他脸部都因为疼痛扭曲在一起，发出了惊天的惨叫。
“她不会死吗？”
“周边肯定有四五阶的人盯着，也许是圣堂，也许是军区，一个没有飞行能力的蠕虫，能翻什么天？”
“那我懂了。”路易斯点点头，从车门内走出。
克里斯蒂娜揶揄道：“去来场勇者大战蠕虫？”
“有强者在附近，当然是求救啦。”
路易斯一闪身，车夫挂在腰上的发信球便被他抓到了手上，用力捏碎，里面构建的平衡法阵崩塌开来，一道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上空骤然炸开。
车夫很是惊怒，恶狠狠地呵斥道，“你干什么？！”
“你给我好好看着！”路易斯一把抓住车夫，将他扔到马车上面，指着几十米外前方的车队。起先只是最前列的马车被撵成碎片，但此时已经有十几辆的马车被整个损毁，抛洒出的黑血也让后续的车队连忙避开，下了道路，深深陷在荒野的雪地上。
一开始的欢呼声早就弱了下来，桃乐丝与蠕虫酣战在一起，隔着几十米见着那巨大的身躯与英雄的身影战斗在一起，自然很是心安，但一旦冷静下来，几十米的距离并不保险，高高扬起扭曲的扫动的口器，仿佛就在眼前。
“难道你想要毛奇小姐一个人应对那样的魔兽吗？出了什么闪失，你不怕将军大人的迁怒吗？”路易斯拍拍肩上的军衔，止住了车夫后续的话语。
尽管他并没有更换中尉的制服，但少尉的军衔也早就足以应对一个一阶车夫，事实上他站在高处，亲眼见到那庞大的巨兽，便立即后悔了。
炸开的红色的光芒照印着下方的人群，好似蒙上了一层血色，桃乐丝也察觉到了发信球的发射，长剑握得更紧，红色光芒大盛，骤然劈下，拉出一道三米深的伤痕，黑血喷射出来，好似下了场黑色的雨。为了避开黑血，桃乐丝一跃退到十米开外，不断喘息着，一头红色的短发被汗珠紧紧黏在额头上。
“砰——砰——”
天空划来一道亮红色的光芒，高速飞行间不断在身后留下一阵阵炸响。数秒后，伴随着刺耳的空爆声，那道光芒径直砸到蠕虫身上。高高溅起的黑血下，一个巨大的孔洞霍然出现在眼前。
与先前的场景不同，这次同样是燃起的斗气，隔着几十米仍然让路易斯感到了热量！火红光芒升腾而起，一击便将蠕虫小半个身体烤得焦黑，连伤口处的黑血也整个蒸发，伤口焦黑蜷缩在一起。
“你看，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路易斯对车夫耸耸肩，重新钻进车厢。
克里斯蒂娜评价道，“这样很不值，如果你想要尽早提升实力，应该像我说的那样去和蠕虫战斗，这样你能收获毛奇家的友谊。”
“这样会死很多人。”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但我看不下去。”路易斯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如果没有能力也就罢了，有能力还见着这样的惨像，我看不下去。”
“这不太像你的风格。”
确实不像，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始终利益最大化，不管之后如何洪水滔天，心中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这和风格没关系，这只是正确。”路易斯没有多说，有了克里斯蒂娜的暗示，他其实能猜到事实的真相。这是黎德塔帝国的主干道，时不时就会有大批的车队行进，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巨兽而不为人所知。
沉默片刻，他询问道：“你说的英雄的剧本，都是像今天这样的？”
“有些细节的不同，不过收揽人心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英雄不应该拯救世界吗？”
“没错啊，拯救世界，然后收获喝彩，获得鲜花掌声……有哪一个缺了吗？”
路易斯低着头说道，“可这不对…这只是表面的程序，并不是拯救世界。”
“问题是，什么才是正确的程序？你如果没有我提醒，你会想到这只是安排好的剧本吗？”
说话间，附近城镇的帝国骑士团也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沿着车队通报了蠕虫的来历：附近村庄内的邪教徒举行了一场献祭，这才在帝国内部召唤出来了这样的一个巨兽，帝国打击邪教徒的决心绝不动摇，请各位市民安心，前行的道路很快将会清理出来，请各位耐心等待。
“你瞧，就连英雄自己，也会认为自己是拯救了世界，一切都是‘邪教徒’的错误。”
透过车窗，前方的车队不断地感谢着桃乐丝，赞誉掌声不断。
“除去边境抵抗魔兽的最前线，和外敌入侵之际，哪有那么多的危机呢？没有危机就没有牺牲，没有牺牲，你们哪里会记住英雄的伟大呢？自然也就没有英雄。”克里斯蒂娜淡淡说道，“普普通通打赢，连英雄自己也不会记得的。”
“但是人们渴望英雄，这只是回应了他们的期待。”
“至少这是不对的。”顿了一下，“英雄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谁会把这样的话语当真？神明、圣阶，都是这样过来的，这可是圣堂内——变强的秘籍呢，怎么样？和我这样的邪神比起来如何？”克里斯蒂娜冷笑声在脑中盘旋，“如果你想要改变这些，没有实力是不行的，之前你是想指望圣堂会给你晋升到高阶的法门？我希望你这位有底线的贵族好好想想，然后看是不是要接受我的建议。”
有了高阶强者的帮助，道路的清理很快完成，拦在路上的蠕虫被挪到一边，龟裂的大地重新聚合，很快恢复了原状。车队的人安抚下受惊的马，没多时，车队便重新上路，马车碾过混着鲜血的黑色泥土，继续驶向远方。
风吹开的帘幕外闪过一抹红色——
“你的信号装置去哪了？刚才的救援信号是你发出去的？”车厢外传来桃乐丝清脆的质问声，“为什么随意发救援信号？”
“小姐…我这是担心您受伤……”
车夫吞吞吐吐的声音让桃乐丝更加不耐，“你不相信我能战胜那只魔兽？”
“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路易斯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让车夫给自己顶罪会让他少很多麻烦，但不符合他的想法，会让他心情变糟糕。
“你是什么人？”
“不过是路过的热心市民罢了。至于发救援信号的理由嘛——”路易斯冷冷地盯着桃乐丝，“只是觉得毛奇小姐你的效率太低了。”
“区区一个少尉，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你难道不是为了打倒魔兽才冲出去的吗？是少尉还是少校很重要吗？”
路易斯视线落到桃乐丝手上的剑刃上，经历斗气的粗暴灌注，沐浴腐蚀黑血，上面也依旧见不到一丝伤痕，光是这把剑，恐怕就要小贵族奋斗一辈子。
按照理智，他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关心，将这件事情定义为关心则乱……甚至挂上一个追求者的名号。
这并不丢人，甚至毛奇家族在拒绝他之后，还会给予他少量的些许方便。
只是，他心情并不舒服。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这样的平民就赶紧走了吧，以后这种事情交给你一个人解决即可，平民留着也只会妨碍你不是吗？就这样吧。”
“——等等。”桃乐丝手指抓住车厢，盯着路易斯，一字一顿说道：“那你说，应该如何对付那只巨兽。”
“一个人冲上去的话，下次打巨兽请瞄准头部，找准心脏。”
“说什么蠢话！这种生物的头部哪有什么作用，就算割掉头它也能照常行动，寻找颈椎不是更方便吗？”
路易斯哑然失笑，“你不知道有种生物叫无脊椎动物吗？”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蠢话也过些脑子，只有水里的生物才会没有骨骼，陆地上……”
“这样的话，你打赢了吗？”路易斯打断了桃乐丝的话语，这不是生物课堂，他也不想给桃乐丝上生物课，“如果不认同我的建议，也不想求救，最起码，你应该好好运用你身边跟着的骑士。”
“我一个人能对付——”
路易斯的话语很不客气，“这不是给你玩闹的训练场。每晚一刻打败魔兽，都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在军区长大的毛奇小姐，难道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吗？”
“少尉，你叫什么名字？”桃乐丝紧紧盯着马车上的路易斯，手指咔咔作响，仿佛随时都要动手。
“伊扬沃鲁·滨尔西特，就是在下。”
桃乐丝最终还是松开了抓着车厢的手指。
“我明白了，伊扬沃鲁，我向你道歉，收回对你说的话。”桃乐丝深吸一口气，“不过下次，我会让你知道，那魔兽我能对付。”
“嗯，毕竟你是凛冬军区有名的桃乐丝·毛奇小姐嘛，做到了才是正常……”
“不是因为毛奇。”桃乐丝打断了路易斯的话语。
“是桃乐丝。”她强调道。
017 奥特温镇的斯卡雷特家
这只是个小插曲，黎德塔东北的大雪依旧簌簌落下，雪会一直落到初春，将整片大地全数覆盖，将肮脏的泥泞整个掩盖，那时便只有天地的一片白茫茫。没有参加那场战斗，路易斯身体却感觉无比的躁动。
他知道利益最大化应该怎么做，也知道什么才是聪明的做法，就好像他放弃了围剿游击队的功绩，选择了其他的隐性利益，这次当然他也可以这样做——只是，他怎么能这样做呢？那被巨兽砸落成肉泥的血肉、被马车压在底下的尸体，还有那萨罗嘉内随处可见的难民，不承认就当真看不见吗？
罗本城的军营是个囚牢、滨尔西特的冰雪是个囚牢、熙熙攘攘的萨罗嘉也是个囚牢，一直到马车驶离萨罗嘉，他从穿越开始一直紧绷着的弦才得到了真切的放松。
可这见到的一幕，却让他发现，他的思想观念可能太超前了，以至于竟然升起了一种，整个黎德塔都是囚笼的感觉。
心情复杂间，他听见克里斯蒂娜评价道，“虽然我觉得那样很傻，不过你这次也许反而做地不错。英雄的挫败，估计能够让她记住一辈子吧……这个蠕虫本来应该能够催促她尽早提升到四阶的，无论是打赢还是打败，她都会意识晋升四阶后飞行的必要性。”
“从这方面来说，这算是不错的结果，你不用因此烦恼——最差，她找的也是伊扬沃鲁，不是你。”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情烦恼！”路易斯猛然砸在一旁的座椅上。
“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吗？”架着马车的车夫喊道。
“没事！”大声回应了一声，路易斯低下头，闭上眼睛：“这世界，遭透了。”
听着窗外车辙碾过积雪的声音，他想起了前世见过的一类小说，主角们穿越回抗战、建国年代，向领导者讲述未来的错误，未来出现的问题，有部小说里领导者抽了口烟，疑惑地询问道：“既然你们知道有这些问题，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能有所作为呢？”
他不知道他前世见过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的，但他知道黎德塔现在的答案，让他很不满意，即使他未必有力量去改变这些，但他依旧觉得，这样的答案应该被改变。
……
桃乐丝的车队在中途与骑士团一道离开了，少了这位英雄的相伴，路易斯一路上再也没遇见什么异常。马车在中途几个城市、小镇停过休整几次，在三天后的下午，顺利到达了奥特温镇。
临下车前，路易斯递给车夫一张苏勒，算是补偿使用了信号装置的费用——至少桃乐丝找上门的时候，这车夫没有第一时间就出卖他。
路易斯提着手提箱来到奥特温镇东边，在这的高地上有着一座漂亮的宅邸。
这便是斯卡雷特家族的宅邸，占地约十公顷，从镇子外面一眼就能看到高地上的花园，铁质的栅栏将铺满了白雪的花园围起来，连通往那三层楼房的道路也被隐藏起来。这是斯卡雷特家族在早先荣光的岁月里，通过不断的圈地运动延展出的土地，连奥特温镇的泉水，也要先流进斯卡雷特家，才会送到小镇的一千多户人家里去。
如果是夏日，清澈泉水的周围，将盛开着紫色的矢车菊，场景更是美妙。
不过早日的荣光早已褪去，家族里大部分的仆人也被遣散，虽然吃喝不愁，甚至土地里的产出也极为可观，但失去爵位，总像连说话的底气也少了些似的，斯卡雷特家扩张的态势便骤然一停。甚至为了避免可能的打击报复，还往镇上的圣堂捐了不少金镑，镇上的不少公共场所、道路也被重新出钱修缮了一番——这竟然反倒让人称赞起他们家族心善起来。
摇摇头，将过往的记忆抛开，走到铁质栅栏前，以前这里倒是安装过魔法门铃，轻轻一按，屋内管家的房间就会变出一只鹦鹉，叽叽喳喳地在屋内环绕。
不过这些也被拆除了，用他爷爷颇有啊Q意味的话语来说，这些东西太花哨了，不利于人际交往、要感受自然的亲切，于是就只剩下人力叫喊的方式了。
当然，他有更简单的办法。
路易斯微微一笑，脚上用力，便越过了三米高的大门，点点头，就提着手提箱走在被雪淹没的庭院通道上。
重新站在豪宅面前，路易斯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把肩头帽檐的雪抖下去，用门前的地毯将靴子上的雪蹭掉，这才不紧不慢敲了三下门。
皱着眉头打开门的管家，盯着门口立着的身影，眨着眼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确认来人的身份。
“路易斯少爷！”
“查理，还不欢迎我进去吗？”路易斯笑着回应道。
“哎。”与国王同名的老管家应了一声，将门霍然打开，走到路易斯身前接过黑色的手提箱，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横在胸前，微微躬身，“路易斯少爷，欢迎回家。”
查理领着路易斯走进大门，呈现在眼前的是无比宽敞奢华的大厅，黑白格子的地面一尘不染。
“老爷知道您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查理唤来一名男仆，将手提箱送到路易斯原来的房间。
“希望父亲不要直接把我赶出家门就好了。”路易斯只能苦笑。
查理道：“老爷他一直留着您的房间，连伊丽莎白小姐要进去也不允许，少爷，请相信我，老爷他是绝对相当重视你的。”
“难怪一大早吵吵闹闹的，我说是因为什么呢？”
随着抱怨声，二楼的护栏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高个老人，一身深绿、燕尾模样的夫拉克，胸前缀着几枚金色纹章，与脖颈拉下的白色花饰放在一起，显得相当华贵。他面无表情扶着精致的护栏，带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指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一双灰色眸子冷冷地看着路易斯：“今天是什么日子？”
熟悉的话语让路易斯身体一僵，几乎以为再次碰到了诡异。
所幸这老头很快吐出了剩下的话语，“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记得自己姓斯卡雷特？怎么不早些死在军营里面。”边说边把护栏拍得框框作响。
这老头叫邓普斯·斯卡雷特，斯卡雷特家族的现任家主，仅剩骑士荣誉的贵族阶层，同时也是路易斯的父亲，和三年前相比，他依旧精神抖擞，但头上的灰白还是多了不少。
“邓普斯，小路易斯回来了，这应该高兴才是。”一个老妇人绕到老头的身后，一边揉着老邓普斯僵硬的肩膀，一边劝说道，“你平时不是老念叨小路易斯的吗？他回来了你反倒摆起脸色来了。”边说便朝楼下厅堂的路易斯眨眼。
这是丝塔茜·梅尔维尔，路易斯的母亲，同时也是梅尔维尔家族现任家主的妹妹，罗杰·梅尔维尔的姑姑，路易斯在军队内受到的照顾很多便来自这样一层关系。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啊！”丝塔茜提着百褶长裙，快步从厅堂两侧的环形楼梯上跑下来，裙摆上的堆褶、蕾丝、绸缎在长明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让我看看我的小路易斯。”丝塔茜捧着路易斯的脸，深绿色的瞳孔闪着惊喜的光芒，热情的吻便朝着路易斯两颊涌来。
“母亲……”路易斯挣扎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任由丝塔茜施为，头上高高耸起的头发挠着他耳朵，一阵痒意。
丝塔茜除去白色的发丝，面容依旧年轻，心态似乎也很年轻，头上是时下热门的发饰，用珍珠宝石、假花花卉，加上飘逸的羽毛缎带束在一起，叫泡沫急流，这让路易斯的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我的小路易斯啊…出去三年多，整个人都瘦了，在军营里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丝塔茜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路易斯能怎么办呢，只能耐心安慰道，“母亲，我真没吃什么苦，罗杰他还是照顾了我不少的……你瞧，我现在已经是少尉了，甚至晋升中尉的通知也已经下来了，等假期结束回军区，我就是中尉了……母亲你想想看，哪有当军官的还陪着大头兵吃苦的呢？这也还是你儿子我年轻，还想要往上再进一步，不然也能坐在办公室里面好好享受了。”
当然，这只是宽慰，黎德塔军事等级的士兵、士官、军官三层中，每晋升到下一层，都要重新经历针对性的训练，完全轻松不起来……更别提他在三年里将这一整套流程走完，当真是一天都没有轻松的。
只是，这些辛苦就不必对面前这关心儿子的母亲诉说了。
“好了，丝塔茜，别做这样的姿态了。”邓普斯背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知道他在外面没有污秽斯卡雷特的家名，这就够了，竟然走军功贵族那样的蛮子行径，吃些苦也是应该的。”
丝塔茜这才松开路易斯，回头白了邓普斯一眼，眼泪是止住了，眼睛却依旧是湿润的，她转头吩咐立在一旁的查理，“查理，晚上的餐点准备地丰盛些。”
查理沉稳地微微躬身，“夫人，这些方才已经安排厨房去做了。”
邓普斯面无表情地走到母子身边，淡淡地询问道，“路易斯，你现在实力怎么样？”
路易斯沉稳地回答道，“到三阶有大半年了，只是考虑到走得稳些，后续放慢了不少速度，专注于加大血能的掌控力度。”
邓普斯轻轻点头，幅度几乎觉察不出来，那双与路易斯一样的灰色眸子放松下来，背着手离开了，“晚上用餐之后去书房找我，也是时候和你说些家族的隐秘了。”
“好。”路易斯应了下来，环顾客厅，却感觉少了一道身影。
“母亲，伊丽莎白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伊丽莎白·斯卡雷特，是斯卡雷特家的次女，长女奥菲莉娅·斯卡雷特在路易斯三岁那年，在一次血月异变中失踪了，刚出生的次女伊丽莎白便成了斯卡雷特家唯一的女儿。
“丽萃她在镇上的宗教学校进修。”丝塔茜更喜欢称呼伊丽莎白的昵称，“我让查理去接她回来吧，今天早些结束课业也好。”
眼看丝塔茜又想拉着他关心，路易斯有些吃不消了，连忙道，“母亲，我去接吧。”
“要查理给你带路吗？”
路易斯笑道，“如果是我三年前毕业的那所宗教学校，那我可相当熟悉。”
虽说如此，丝塔茜还是对他嘱咐了许多，仿佛这次他不是在奥特温小镇接人，而是再次出远门。
不过路易斯理解丝塔茜这样的心态，也一一耐心应对着，最后将丝塔茜强行塞进他手上的黑伞带上撑开，这才踏出了家门。
“没事的，母亲你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路易斯心情有些复杂，这样的关切是他渴望、享受的，但太热情了也确实让他有些吃不消……不过，比起战场上的血腥厮杀，果然还是这样的温馨最好。
丝塔茜扶着大门，一直目送路易斯走下坡道消失。
路易斯撑着伞走在雪中，离远了庄园之后，顶着风雪时，逐渐有种握着刀刃潜行的感觉。
这个时代的伞很重，里面的铁骨更是极其僵硬，不少贵族都喜欢带上一把伞抡人，手劲大一点的甚至能一下把人打个骨折。
墨绿色的军服，一只吸血鬼，一把黑伞，行在雪中。
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一阵危险，小镇上偶尔的行人和玩雪的儿童都不敢凑到他身边，远远就绕开了他，让他不禁苦笑摇头。
想必先前在家人眼中，他的形象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但他们依旧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甚至让他根本没能升起一丝抗拒。
直到显露在外人面前，他才发现他的生活也许早就脱离了黎德塔市民的日常，看似精彩的生活下，全是刀光剑影、勾心斗角，没有一件值得羡慕。
很快，路易斯再一次回到小镇北方。
这里不仅有着毛奇马车行，还聚集着镇上大部分的商业建筑。
018 伊丽莎白
奥特温镇周遭没有城墙，靠着贯穿小镇的十字街道连接帝国要道。东边是斯卡雷特家的大庄园，一大片农田山坡，连着一片农奴、家仆、普通市民的民居，零星有着一两家供镇上居民生活所需的裁缝铺与鞋匠铺。
北边则是一个集市，接收来自帝国北境的物资，充满着喧嚣的气息，为平民开设的教会学校也在此处。
本来以斯卡雷特家的财富，他们兄妹完全没有必要上教会学校，只是这是与教会交好重要的一部分，因而也就维持了下来。
举着黑伞走到教会学校，与门口的教会守卫友好交谈了一会，确认了路易斯的身份，他们才终于将路易斯放进学校。
当然，斯卡雷特家入学教会学校，自然也对这所学校的管理进行了干预，门口的守卫，随处可见的巡查宪兵，翻新的教学阁楼，都是为了保证安全付出的投资。
耐心等了一会，教会学校响起了象征放学的安魂曲，路易斯也终于在阁楼出口处见到了熟悉的面容。
“伊丽莎白。”路易斯叫了一声。
当先走出的少女一头艳丽的白发，灰色瞳孔下意识地扫射而来，精致的面容显出庄严与慈祥并列的奇异感觉。她身后跟着一位提着书袋的女仆，亦步亦趋。
少女穿过人流，径直走到路易斯面前，在黑伞的范围外站定，身后的女仆手忙脚乱地翻出雨伞打开。
毫无疑问，她便是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微微仰头盯着路易斯，斯卡雷特家特有的灰色瞳孔互相凝视，却没有回应的打算。
见着与记忆中稚嫩完全不同的面庞，路易斯微微叹气，深吸一口气，重新叫了一声，“丽萃，我回来了。”
伊丽莎白脸上的冰霜化解开来，眼中立刻充满了笑意，“路易斯，欢迎回来。”
“不过，还有最后一步。”她举起双手，眼中含着期待。
“丽萃，我们都不是小孩了。”
少女眼中没有丝毫动摇，“你答应过的。”
“好吧，最后一次了。”
路易斯叹了口气，抛下中的黑伞，揽住少女的腰将她抱起。原地转了三圈，在雪地上留下一圈脚印，才在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中将她放下。
“我变重了吗？”少女眼睛很明亮。
“你长大了。”见着伊丽莎白眼中微微的不满意，路易斯补充道：“放心吧，不管你多大，我都能抱起来。”
“嘻嘻。”伊丽莎白这才露出笑容。
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路易斯眼中露出一丝宠溺，“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从地上捡起黑伞，伊丽莎白闪身到了黑伞下，一把挽住路易斯的手臂，嫣然一笑，“一起回去。”
“好。”路易斯身体一僵，很快反应过来，止住了下意识的反制动作，他点点头，向学校外走去，身后女仆打着伞跟着两人。
“你头发怎么回事？”
记忆中伊丽莎白的头发和自己一样，都应该是金色才对。
“魔药导致的……”见到路易斯担忧的眼神，伊丽莎白露出笑容，“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以后服食魔药要再谨慎些。”
“好。”少女答应下来。
有伊丽莎白挂在身上，路易斯也只能压着自己的步子。
不过这样的闲适他并没有什么不满，与少女说上几句，几年间的隔阂便渐渐化解开来。
一道恶风，倏忽扑面。
“给我站住——！”
路易斯微微警觉，却见一个干瘦男子从路旁的面包店冲出，怀中还抱着一块长面包，身后面包房的伙计追赶不停。
干瘦男子身上，充满着落魄与决然。
这样的亡命之徒最为可怕，他们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甚至他们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在意。
隔着数米，路易斯就做好了准备，若是他敢冲上来，他会让他知道什么叫三阶强者。
或许是军服与黑伞的组合太过骇人，那男子硬生生绕开了路易斯兄妹，向街口跑去，把身后追着喊的面包铺伙计远远甩在身后。
街口虽然有一队巡逻的宪兵，但路易斯觉得，以这男子逃窜的速度，以及那些宪兵的态度，他应该能够逃离。
但那男子却直接冲到宪兵面前，高高举起手上的面包。
“我举报！我盗窃了！”
路易斯一呆，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那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伊丽莎白小声解释道，“今年收成都不好，我们庄园还好上一些，北方的村庄不少人都已经吃不上饭了。”
“他举报自己做什么？等着被抓进去吗？”
宪兵满脸无奈、骂骂咧咧地将这男子拘押走。
尽管被宪兵打骂，那男子脸上的疯狂却已经褪去，转而是充满希望的眼神。
“是啊……去监狱、苦力营里面至少还有一口饭吃。”伊丽莎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没有这样的事情。”
法瓦斯的热月党，闹大的原因也是因为今年寒流的降临，不少作物还没有收成就直接冻死了，汹涌的民情倒逼着法瓦斯的议会做出让步，提高社会保障福利。
黎德塔同样如此，不过对滨尔西特郡的掠夺卓有成效，减少的那些损失早已从战争中补了回来，下面的民众也能靠劳工营、参军等方式得以维持，倒不至于演变成热月党人那样。
路易斯点点头，继续前行，“嗯，会有这样一天的。”
“嗯，如果是路易斯说的，我相信有这样一天。”伊丽莎白眼神很认真，“就算你说要当皇帝，我也绝对相信。”
天色渐渐昏暗，道路旁的矗立的魔法灯一个个亮起，泛出蓝色亮光，把雪映成蓝色。
“皇帝有什么好的？”路易斯掏出一张金镑，在亮光下展开，把上面的查理一世放到伊丽莎白面前，微微一笑，“你瞧，查理不也只能当我们的管家吗？”
伊丽莎白也咯咯笑起来。
笑完，伊丽莎白认真说道：“到时候，路易斯你就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了，这些悲剧再也不会发生。”
伊丽莎白口中说的是兄妹小时候的玩笑，扮演着戏剧里的英雄剧本，说些打败魔王、拯救世界的玩笑话。
现在被人一语道破认真地说出来，当真是羞耻得爆表，让他有种想找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你还记得啊……”路易斯有些不自在，微微转过头。
“当然记得了！”伊丽莎白拉着路易斯的手臂，认真回道，“我可等着你改变世界呢。”
路易斯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啦好啦，母亲她都等急了，赶紧回去吧。”
“我认真的！”
“知道啦！”
两人的声音在雪中传出很远。
019 斯卡雷特家的夜谈
回到家里，用过丰盛的晚餐，母亲丝塔茜拿出一封信。
“小路易斯，难道罗杰不说，你都没打算回家来看看我吗……”
丝塔茜的目光中似乎含着一抹幽怨，让路易斯有些招架不住，“当然不会了，只是想着当年一声不吭就跑掉了，会不会回来就被父亲打断腿……”
“他敢！”丝塔茜美目一瞪，“他敢这样做，晚上就别想上的我床！”
似乎因为先前说的话语，邓普斯并没有加入这场晚宴，而是让仆人将饭菜送去了书房，不然也不知道他听到丝塔茜的话会作何感想。
伊丽莎白问道：“母亲，信里写了什么？”
“好啦丽萃，这就给你。”丝塔茜噙着笑将信封递给伊丽莎白，戏谑道：“每次寄来有关小路易斯的信，你都这样积极，不过丽萃你可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黏着路易斯了。”
“哪有——”
伊丽莎白反驳着，手上却不停，迅速地拆开信封，取出了里面雪白的信纸。
快速读完信内的文字，伊丽莎白抬起头，她眼中闪着一抹亮晶晶的惊喜。
“路易斯——”
路易斯将头转向另一边。
伊丽莎白将路易斯脑袋扳回来，“路易斯——，你不会跳交际舞吧。”
说是疑问，语气却极为肯定。
路易斯辩解道：“反正我又不参加舞会，用不着学跳舞。”
天见可怜，不管是前世今生，跳舞这件事情都和他几乎绝缘，他哪里懂这些？
“小路易斯，跳舞是很重要的一种交际行为。”丝塔茜一反常态，严肃地对路易斯说：“就算是东部那些乡下容克，他们找妻子也要在舞会上跳舞的，小路易斯你想成为上流绅士，当然要学会跳舞！如果舞会上有千金来邀请你，用‘不会跳舞’拒绝可是没有风度的一件事情。”
“路易斯，勇者的庆功宴，也是要跳舞的……”伊丽莎白也在一旁说道。
“好吧好吧，我学就是了！”路易斯自暴自弃地说着。
说到底，他这个假期就是因为不会跳舞得来的，就算他真的想要靠军功体系晋升，不会跳舞也只会落一个蛮子的称号，无论是继续成为分封贵族，还是在军队高层的贵族间交际，都极为不利。
正如暴发户希望靠买买买成为有底蕴的老贵族一样，越是军功贵族，反而越发在意他人的评价，尽管他们自己的舞步也可能极为不伦不类，但他们决然不会邀请一个蛮子来自家的舞会。
丝塔茜脸上这才露出促狭的笑容，“小路易斯……”
伊丽莎白一把抓住路易斯的手臂，打断了丝塔茜的话语，“母亲，我来教路易斯跳交际舞！”
“也好，那就让丽萃教你吧。”
这一切都被母女俩安排好了，路易斯只能无奈点头。
总算借着要与父亲邓普斯交流的理由，打消了伊丽莎白现在就想拉着他换礼服、训练舞步的想法，路易斯连忙向书房逃去。
……
站在厚重的黑色木门前，路易斯抬起手敲了敲，“父亲，我过来了。”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应。
打开十分有年代的木门，橘黄色的灯光便把历史的沉闷投射出来，仿佛呼吸都发闷起来。
路易斯关上门，注视着书桌后的老人，“父亲，酒还是少喝些比较好，虽然您是三阶，但这样酗酒还是未免过了。”
桌上陈列着许多颜色诡异的瓶子，仿佛在互相炫耀各自毒艳的色彩……这些瓶子里装的是酒，但一齐堆叠在书桌上，总让人觉得像是某些毒药。
“酒是我的朋友，而且我认识它比你还要早。”邓普斯毫无愧色地说着。
他衣服上绣着金黄色的蝙蝠片翼，这是斯卡雷特的家纹，彰显着悠久的家族历史。
不过邓普斯还是放下了手上厚重的酒杯，然后抬手指着房间的一处椅子示意，“讲讲你在军队的经历吧。”
路易斯坐下，将三年来的晋升经历和贵族的交际内容详详细细地与邓普斯讲明了，甚至包括他与罗杰、伊扬沃鲁的交际，以及招收伍兹作为手下的理由。
唯一没有讲出来的，只有克里斯蒂娜。
邓普斯没有插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听着他的讲述。
等路易斯讲完，邓普斯闭上眼睛思考片刻，才出声说道：“听上去，你似乎有没有讲的秘密，比如从二阶到三阶的关键一步。”
路易斯沉默以对。
“不过这并不重要，梅尔维尔家的那小子来的信我也看过，无论你是靠秘药还是献祭，只要你没被抓到，这些都不重要。”
邓普斯轻轻抬起下巴，“你演示一下血契的构成。”
路易斯抬手，数十道血色丝线在手掌上方快速穿梭，很快构建起了一个最基础的血契。
“对体内血能的掌控还可以，之前快速提升的隐患看来是没问题了。”老人微微点头，然后脸上微不可查的欣慰快速隐去，换成了冷峻，“路易斯，你不怪我三年前把你赶出家门吧？”
怎么可能不怪？前身十五岁就被赶出家门，和那些泥巴种一起从最低级的列兵开始，充满着酸臭汗味的新兵营、溅射着子弹的炼狱场、刀剑乱舞的厮杀局，甚至还有来自其他国家间谍的刺杀……光是先想想，脑海中便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
罗杰只是给他排除了晋升时的场外招，可从没有一路照顾他！
不过毕竟是二世之身，路易斯只是淡淡说道：“我相信父亲你有自己的理由，定然不会让斯卡雷特的荣耀在手中坠落。”
“怪不怪我都不重要，你能忍受下来，脸上没有一丝表露，这就够了。”邓普斯吐出冰冷的话语，“现在的你就沉稳多了，也能够将一些东西交给你了。”
邓普斯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取出一个木盒，示意路易斯打开。
“这是——”见到盒中晶莹剔透的血色结晶，路易斯心中一惊，“父亲，这源血您没用掉？”
随着盒子打开，里面的源血结晶立刻迸发出了惊人的能量，光是看看，路易斯就觉得体内的血液不断沸腾，似乎争先恐后地想与手上的结晶融合在一起！
“我若是没说用去了结晶，你还会努力凭着自己晋升到三阶吗？”老人戴着戒指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源血用在突破三阶就太浪费了，用来突破四阶倒正合适，你自己收好。”
路易斯合上木盒，体内血液一下平静下来。
“父亲你有这东西，早就能突破四阶了吧……斯卡雷特家的爵位怎么会落到骑士？”
“我若是想要提升爵位，子爵也是轻轻松松的。”邓普斯面露不屑，“只是，斯卡雷特家有个子爵、伯爵，就能重振斯卡雷特的荣光了？”
确实，三阶就能够获得男爵、子爵的身份，若是邓普斯早就使用源血晋升到四阶，获得伯爵的身份也不在话下，虽然比不得一开始的侯爵，却绝对比现在的骑士阶层好上不少。
路易斯便说道：“总比现在的骑士强。”
“你觉得，我们怎么就一下从侯爵变成骑士了？”
“法瓦斯战争的影响？”
“骗外面人的话倒把你也骗了。”邓普斯冷笑，“若是我们现在是个伯爵，恐怕连这庄园都要没了。”
爵位更高，处境怎么还反过来了？
见路易斯疑惑的眼神，邓普斯平静说道：“这黎德塔，可本来有我们斯卡雷特的一部分。”
黎德塔早先并不是统一的帝国，而是几十个互不相干的公国，后来才因为抵御魔兽的需要逐渐整合起来，并根据土地的大小确定最初始的爵位及待遇。
只是那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虽说斯卡雷特家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他也读过斯卡雷特家的家史，连血月间的诡异都读到过好些个，但这事他记忆中从来没出现过。
路易斯皱起眉，“这么说，我们家以前也是公国中的一员……所以皇室一直在打压我们？”
若是这样，梅尔维尔等要好的家族在斯卡雷特家失势的时候就应该保持距离才是。
但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之间的迹象……甚至罗杰应该属于和皇室要好的派系，他的功劳运转显然也与皇室搭上了关系，如果是打压，那之前不应该如此顺利。
“那倒不是，查理一世都死了，查理二世也快死了，皇室为几个孩子继承权的事情正头疼呢，哪有心思管一个骑士家族？”邓普斯拳头砸在桌子上，眼中充满愤怒，“真正的关键是那些鬣狗乌鸦一样的家族，都是些臭水沟的垃圾，居然也想从我们家族的尸体上撕下肉来！”
但邓普斯很快平静下来，脸上的愤怒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们从侯爵直接到骑士，谁都知道我们还隐藏有实力，但谁也不知道这藏起来的实力有多少，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若只是个伯爵，恐怕整个斯卡雷特家族都要被连皮带毛吞下去。”
路易斯懂了，“那我参军……”
邓普斯淡淡道：“那没什么，以前不和你说这些，是怕你藏不住事情到处乱说，会把家族拖入毁灭。现在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动，家族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我们也不需要再藏拙了，所以你沿着军功贵族走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倒是你想选皇室的路线，还是军队的晋升路线。”
这是指他与罗杰的交易。
表面上将功劳让渡给谁，就是选择了哪家，但实际远不止这般简单。
“有奥托首相这样优秀的首相辅佐皇室……”
路易斯拖长声音，在老人的目光中笑着说道：“我当然选军队了。”
奥托首相被称为铁血首相，就是因为他在几十年前的黎德塔公国分裂中，凭借铁血手段将黎德塔从几十年前的分裂中整合起来，在国内威势极高。
法瓦斯的胜利让黎德塔的公国人心动荡，但在奥托首相的手腕下，除了东北边的波马大公国成功脱离黎德塔，转而进入秋明帝国的保护，其他的公国都被军队重新整合起来。
当然，黎德塔对波马大公国的战事也已随着滨尔西特郡的攻势展开，想来接下来的时日里，奥托也将竭尽全力地扩展黎德塔的疆域。
邓普斯也笑道：“好极了，有了奥托首相的英明领导，黎德塔得以朝地狱方向全速前进。”
路易斯点点头，“接下来黎德塔绝对不会缺少战争，坐在内阁里的贵族恐怕要下来一大半了。”
“那些没给你讲的家族历史，这些年都陆续和伊丽莎白讲了，你可以去问伊丽莎白。”
“好。”
邓普斯最后嘱咐道：“这次的征战是你的机会，也是东部那些容克的机会，我们和他们从来不是一条路，可别纠缠太深把自己陷进去了。”
“我知道了。”
路易斯轻轻点头，随着老人一挥手，他拿着木盒打开厚重的木门，离开了这处沉淀着斯卡雷特历史的房间。
“少爷，夫人和小姐都已经睡下了，需要沐浴的话，请跟我来。”
候在门边的查理引着他穿过走廊，调暗的冷色魔法灯让整个屋子显得蓝幽幽的。
“换洗的衣物已经放在门外了，少爷，需要我叫人来服侍您沐浴吗？”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拒绝了服侍他沐浴的男仆，他将装着源血结晶的木盒也一起带入了浴室，军队中的习惯让路易斯在浴室很快洗漱完毕，换上门口堆着的浴袍，拎着手上的木盒、枪械、短剑，在查理的引导下回到自己房间。
站在门口，打开魔法灯，他便呆住了，房间的模样和三年前他刚离去时一模一样！
骑士剑、书籍、床铺，斜斜挂着的鹿角，桌上的小玩意保存得完完整整，他走到书桌前，抛下手上的物件，打开抽屉，里面放着的羽毛笔和墨水也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那是他小时候学习书文时用的文具。
除了仆人帮他送到房间来的黑色手提箱，房间内的时光仿佛停留在三年前，没有丝毫变动。
“这里有老爷的吩咐，也有小姐的功劳，虽说老爷不让她使用您的房间，她还是会不时溜进来，将那些仆人清扫时打乱的物件恢复原样。”站在门口的查理解释道。
摸着书桌纹路的路易斯抬起头，对查理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查理你下去吧。”
“少爷，请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请随时叫我。”
查理微微躬身，带上了门，整个房间顿时寂静下来。
“看来我这父亲对皇室的愤懑不小啊，皇帝也只配当个管家……”路易斯轻笑一声，“居然还真让我蒙对了。”
将手提箱拿到桌边，取出里面的子弹，与两只转轮枪一齐塞进书桌的抽屉里，再将里面盛放着120支魔药的小箱子，与源血结晶一起锁到房间内的保险柜里。
他并不打算现在就突破四阶，无论有没有今天这件事，他都不会打乱自己在实力上的安排。
脑海中响起克里斯蒂娜的冷笑，“难怪你担心突破四阶的手段，看来是早有准备啊。”
路易斯摇摇头，“我可从来没指望这些……要是指望的话，我在刚才就应该把你说出去。”
“谁知道你想做些什么呢？”克里斯蒂娜淡淡道：“就算是你那个父亲，以及你那个妹妹，也没有对你说完全的实话吧？”
“这些都不重要。”路易斯手上弹出一缕血能，将墙上的魔法灯熄灭，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脱下身上的浴袍，钻进被子里，“对如何振兴斯卡雷特家族，我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有他们的想法，这很正常，这些方法也可能是冲突的，这也无所谓，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事实上，在前世的都市生活里，家族的属性早已在各种工业化中剥离开来，变得淡不可查。
这个时代将人与家族深深绑在一块，晋升和惩罚都会与家族关联，斯卡雷特的关系给了他足够的方便，自然也带来了对应的束缚，他不可能脱离家族单独存在。
除非……他打算放弃家名，作为平民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厮杀出去。
这明显吃力不讨好。
一碰上柔软的床铺，路途上的疲惫便猛然蔓延开来，很快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等察觉到异样睁开眼时，身旁的人影明显被吓了一跳。
伊丽莎白一脸可惜地放下手上丝绸辫制的流苏，“路易斯，你怎么这么敏锐，我还没做什么呢。”
眨了眨眼，路易斯很快反应过来，“不敏锐些的话，丽萃你可见不到我回来了。”
军队也并非都是一条心，有时来自身边人的袭杀更让人难以提防，他也被迫在这之间练就了这样的敏锐。
伊丽莎白跑到窗前，食指捏着窗帘，哗地一下拉开，白茫茫地光线一股脑地涌进来，让她头上的白色长发更为明艳。
“路易斯，早上好。”少女站在窗旁明媚地笑着。
路易斯视线越过少女，望向窗外，视线里只有一片白茫茫。
即使隐藏在云后，太阳依旧照常升起，昨日一切的杂乱、烦恼似乎都不存在。
他收回视线，对少女打招呼：“丽萃，早上好。”
020 斯卡雷特家的日常
“路易斯，果然我选的衣服最合适了。”
房间外的伊丽莎白兴奋地看着走出房间的路易斯。
路易斯穿着紧身礼服走到伊丽莎白面前，牵起少女带着长筒手套的手，微微躬身，“美丽的小姐，我能邀请你一起跳舞吗？”
“表情太僵硬了！”伊丽莎白收起了高兴的神情，毫不客气地批评路易斯，“还有，不要一上来就牵手。那些千金们可不是我，她们没有我跟路易斯这样熟悉。”
这是路易斯到家的第二天，一大早伊丽莎白便跑进他房间叫醒他，用过查理精心准备的早点后，她又马不停蹄地排出一排男式礼服让路易斯换上。
每一件衣服路易斯自己都觉得挺满意了，但是伊丽莎白总会重新将他赶进房间，让他换上下一件。
但到最后，伊丽莎白还是让他换上了最开始选出来的那件礼服。
真是折磨……
在心中吐出一口气，路易斯换上标准的浅笑，再一次发出邀约，“美丽的小姐，我能有幸与你共舞一曲吗？”
伊丽莎白轻轻点头，接受了邀请。
白皙的脖颈下白得炫目的舞裙轻轻一转，两人并排转身，向楼梯走去。
“好，就是这样，走向舞池时步子不要迈得太大，也不要太僵硬。”伊丽莎白雍容的卷发精心打理过，飘着一股蔷薇的香气，“路易斯你昨天接我回来时就做得不错，不要太紧张，自然些。”
路易斯头发梳理得古典优雅，抹着橄榄香的头油，但这反而加剧了他的紧张。
伊丽莎白不断试图调整他的动作，他身上的僵硬感依旧明显。
“丽萃……”
路易斯有些不好意思，妹妹专门抽出时间来教自己，他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僵硬无比。
伊丽莎白没有责怪他，“没事，我们先试着跳上一曲吧，亲身经历过，路易斯你应该就不会害怕了。”
拉着僵硬的路易斯走到舞厅，伊丽莎白自如地打了个响指，显得相当潇洒。
随着伊丽莎白注入能量，摆在墙边的录音法阵开始运转，一股悠扬的音乐开始贯穿整个金色的舞厅。
伊丽莎白拉过路易斯的手揽在自己腰上，轻声指点他，“你要这样搂住女伴的腰，在曲子开始时，首先迈出左脚……对，就是这样，接着继续往前走。”
空气中弥漫着少女身上的蔷薇香气，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膛让她看起来婀娜多姿，路易斯心中感叹，记忆中干干瘦瘦的小姑娘，现在成一个叫人惊艳的少女了。
“哎呀！”
心思一转，脚下的步子就乱了起来，伊丽莎白被踩了一脚，路易斯连忙收敛心神，专心听着少女的指导。
“认真点，舞步一旦开始就尽量一口气跳完，尽量表现出优雅的姿态来。”
伊丽莎白继续着舞步，开始完成终曲的旋转，与其说是路易斯牵着她跳舞，倒不如说她用眼神和动作控制了路易斯。
旋转逐渐慢下来，少女缓缓致礼，两人四目相对，灰色眸子倒映着流光与对方的身影。
“再来一次？”
伊丽莎白站起身，再次打响响指。
这样跳了两次，也许是三阶的实力提高了他的观察力，他像是醍醐灌顶般开了窍，也开始投入到舞步之中。
关节的僵硬也逐渐放松，舞蹈奔放自如起来，两人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白色的舞裙飞扬起来，盛开一朵白花。
“这样的舞步即使路易斯你不会，跟着看上几场，就能顺着女伴的动作进行下去了。”伊丽莎白话语间对动作的指点也逐渐改变，“麻烦的是分开时的单人舞，我们之后也试试吧。”
看着路易斯脸上骤然拉下的苦色，伊丽莎白笑道：“那样的舞步一般也不会用在舞会里，放心吧，只是试试……”
缓缓完成致礼，伊丽莎白走到录音法阵前，挑了另一段声纹。
一股热情奔放的音乐流淌而出，像是非洲草原奔腾的动物世界。
路易斯脸色一变，有些不好的预感。
伊丽莎白对路易斯甜甜一笑，踏着舞步旋转而来。
跟着少女的动作扭腰探身，路易斯很快肯定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果然是动物世界，单人舞的部分也就算了，双人交互间充满着勾人的意味。甚至伊丽莎白还跳到路易斯身上，盘着他的身体，扬着手完成了一个片翼的动作，白色的身影仿佛天使降临，却那么诱惑。
随着音乐节奏消退，伊丽莎白完成一个高抬腿的天鹅动作，缓缓倒进路易斯怀中。
看着怀中天鹅般白色的少女，路易斯心情有些复杂，缓缓说道：“这个舞……丽萃你不能和其他人跳。”
“那路易斯你呢？”少女没有起身，盯着路易斯，眼中映着舞厅顶上的魔法灯光。
“我到舞会也不跳这个。”
“和路易斯你跳呢？”少女眨着眼，“学了这样的舞步，不跳的话，不就浪费了吗？”
路易斯斟酌了一下，选择了比较能接受的结果，“……好，但在外面不能跳这样的舞。”
少女从路易斯怀中起身，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脸颊，“放心吧，路易斯，我还没到交际的年龄，此前都是和家庭教师学习的。”
路易斯老脸一红，很快反应过来，“嘿！我才是哥哥！”
“路易斯，查理应该做好午餐了，我过去看看！”
伊丽莎白不理会路易斯的叫喊，笑着向外跑去。
到舞厅门口时，少女突然转过头，眼中闪闪发光，“我家庭教师是个优雅的女士。”
说完，不理会路易斯脸上的愕然，伊丽莎白便笑着跑开了。
……
午餐是伍兹让厨房制作的高级牛排，配上浓汤和白面包。
邓普斯依旧没有和他们一起用餐，只是叫人把食物送去书房。
路易斯用刀切开滋滋冒油的牛排，看向主坐上的母亲，“父亲他这些年一直这样吗？”
“别理他，他啊，整天就研究些奥托首相的言论。”丝塔茜没好气地抱怨着。
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不只是路易斯与伊丽莎白放开了，就连丝塔茜也不再忌讳在刚回家的孩子面前说这些。
伊丽莎白也笑着模仿起奥托的话语，“那位奥托首相啊，最近才在议会上大放厥词：‘我们必须洗刷法瓦斯给我们的耻辱，如果这是错，那就让我错，我不会逃避承认错误，错不后悔！’，让内阁那些老爷们都没办法呢。”
路易斯咽下口中的食物，评价道：“很有意思的话，如果不看第一句，我准要认为奥托是个年轻浪荡儿，正对一位有夫之妇表白。”
伊丽莎白差点把口中的汤都喷出来。
丝塔茜目光横了过来，“丽萃！这样太不淑女了。”
“母亲，没事，这事怪我。而且，在家里让丽萃放松下也好。”
“既然是小路易斯说的……”丝塔茜收回了严厉的目光，“在外面可不能这样失礼。”
用过正餐，查理给每个人上来一碟甜点，白色布丁的旁边，放上了两种深红色的佐酱，还高雅地放上玫瑰花花瓣做为装饰。
如果这是宴请客人的上流餐会，餐点都会先摆到所有人面前，接着由主厨讲解料理。在主厨讲完之前，基本上都是看得到吃不到。
然而家宴就与这种规矩无关了，都是互相生活十几年的亲人，丝塔茜直接将布丁粘上佐酱，一口咬下。
路易斯觉察到母亲的动作立刻僵了一下，也叉起布丁，按丝塔茜的方式蘸酱，塞入口中。
沉默着放下叉子，路易斯不动声色地转向伊丽莎白，“丽萃，这布丁，加点你左手边的酱会更好吃。”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将被咬下一小块的的布丁凑到佐酱前，毫不犹豫粘上一大抹右手边的佐酱，一口咬下。
“唔——！”
一瞬间，少女的表情像是打翻的染色铺，瞬间扭曲。
“好酸！”
见到伊丽莎白脸上的表情，路易斯和丝塔茜对视一眼，终于放开了脸上的表情，跟着一起扭曲起来。
“嘶——”
绕开蘸酱的部分，狠狠咬下一口布丁，才终于将口腔里的酸味压下去。
“路易斯，你……”伊丽莎白酸得眼睛都湿润了，“你这次怎么……”
小时候类似的事情，路易斯给出的答案绝对是坑货，伊丽莎白本以为这次也是这样，毫不犹疑选了另一边的佐酱，谁知道却是酸倒牙的感受。
“丽萃，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啊！”路易斯对伊丽莎白竖起拇指，“欢迎领会残酷的大人世界！”
用餐巾处理好脸上的仪容，伊丽莎白重新坐好，认真看着路易斯，“下次，我绝对会相信路易斯你的话。”
“这……”路易斯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愧疚感，他别过脸小声说道：“……丽萃你试试左手边的佐酱吧，那是甜的。”
伊丽莎白盯着路易斯，毫不犹豫粘上一大块佐酱，一起塞进口中。
两种酱的颜色都一样，伊丽莎白认定了那也是酸酱，闭上眼睛，但预料中的刺激却没有来临。
“这是……草莓酱？”
伊丽莎白睁开眼睛，不确定地看向候在一旁的查理，“还有，另一边的酸酱是什么？”
“小姐，甜的酱料确实是草莓酱，而另一边的是玫瑰果制成的酱料，这样搭配起来，会让布丁的味道更好。”查理在一旁沉稳地回答道。
“查理，之后把这种玫瑰果果酱给我准备一些吧，我之后带走送人。”
路易斯决心让朋友也感受一番这样的畅快的滋味。
“是，少爷。”
021 舞会的邀请
欢快的岁月总是像春水悠悠，一流而过。
上午陪着伊丽莎白练舞，下午陪着伊丽莎白在奥特温镇上逛着，在雪中漫步，互相砸着雪球。
从罗杰·梅尔维尔那拿走的精致象牙转轮手枪，被他送给了伊丽莎白防身，转而从伊丽莎白那拿到了一枚说是受过祝福的护身符。
再偶尔往圣堂作下祷告，表露一番制造杀戮的不得已，捐张五镑的纸钞，神父服下穿得臃肿无比的神父便大声宣布，神明已经谅解你了，还给他赠送了不少圣水。
——这神父和三年前简直一模一样。
如此，时间很快过去半月。
早餐上，邓普斯少有地出现在了主坐上。
往日欢快的气氛立刻被老人身上的威势冲淡，连伊丽莎白也收敛了动作上的玩闹，显得极其淑女起来。
“这是罗本城的舞会邀请函，路易斯，你也应该去实践一番了。”老人用过早餐，将一份邀请函抛到路易斯面前，“听说这次的舞会上，会有内阁与军区的代表确定帝国下一步的军事动态，既然路易斯你想有一番作为，去见见世面也好。”
丝塔茜坐在路易斯对面，望向路易斯旁边下位的伊丽莎白，“丽萃你要不要也去见见？”
“母亲，这是路易斯的初次舞会，还是和我一起跳舞的话，是没有意义的。”
理由正正当当，要不是伊丽莎白得意地扫了他一眼，路易斯恐怕还真就相信了。
不过他本身也不希望伊丽莎白过早进入贵族的交际圈，与其让她现在费尽心思在低端的舞会上交际，还不如等他将家族晋升后，让那些年轻贵族排着队给伊丽莎白挑选。
“这次的舞会时间，好像和血月很接近？”
看了眼邀请函上的日期，舞会当天恰好就是血月，不得不让他多想。
邓普斯一句话解决了他的疑惑，“圣堂的六阶地方主教也到了罗本城。”
圣堂的构建中，总部的大主教需要七阶以上的实力，主管各个大区域的地方主教则需要五阶以上的实力，再往下分管各个郡内教堂总部，最低也是四阶的高阶强者。
除去某些禁忌地区的异动，血月引出的诡秘生物几乎不可能对圣堂六阶的地方主教造成威胁。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去实际体验贵族的舞会，那便是连伊丽莎白的心意也辜负了。
路易斯轻轻点头，“那我去试试吧。”
……
时间很快临近舞会。
路易斯站在梳妆镜前，打理着身上礼服。
虽说是舞会，路易斯还是在身上的礼服内挂上了转轮手枪和短剑。
看着镜中俊美的青年贵族倒影，表面上完全看不出身上携带着的武器，他满意地点点头，将床上排开的礼服收起。
尽管克里斯蒂娜日常嘲讽他一两句，但这次他还是询问它的意见，“你也听到了，罗本城那边会有圣堂的地方主教，带你过去的话，有可能会被他发现。”
如果克里斯蒂娜不能做出保证，保险起见他不会将克里斯蒂娜带上，哪怕在危机时刻它很可能会成为救命稻草。
“如果地方主教都能发现我，那你早在凛冬军区就被灭杀了。”克里斯蒂娜回应道，“我倒是想去看看现在圣堂的主教，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把我留在这里也行。”
想到最开始原身被它诱惑着献祭的画面，他不敢赌留在家中的伊丽莎白会不会受到诱惑。哪怕伊丽莎白不出问题，家里的仆从被它诱惑了，那也会让他极为头疼。
将桌上的物件重新锁好，路易斯做出选择，“那还是带上你吧，实在不行，我把你留在旅店里。”
在源血结晶出现后，克里斯蒂娜对他的作用已经直线下降了。
当然，他不会主动结束这样的合作关系，以后有机会，他也会尝试在黎德塔境外的偏远地区，让它播撒它的信仰。
扣上一定黑色礼帽，路易斯走出房间，告别了丝塔茜和伊丽莎白，打着黑伞登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
“又是你呀。”看着眼熟的车夫，路易斯扬扬眉头。
车夫显得有些紧张，“大人，前些天赶巧，附近不少镇上都有向罗本城的需求，我也就留下来了。”
点点头，路易斯扬起车帘，就想钻进车厢，身体却僵住了。
车厢内，桃乐丝穿着一抹鲜红的的衣裙，似笑非笑地盯着车厢门口的路易斯。
沉默了一会，知道原先报的假名已经被查出来了，路易斯索性自如地走进车厢，在桃乐丝对面坐了下来。
“毛奇小姐，你怎么查到我的？”
“你坐的可是我家的马车。”桃乐丝扬扬眉头，显得有些得意，“出发吧。”这句是对着车帘外说的。
车夫驾着马车向前。
“喂喂，我可是要去……”
桃乐丝打断话语，“罗本城是吧，我也要去那，你就安心坐着吧。”
“啧啧啧……伊扬沃鲁？真亏你说得出来，说吧，为什么欺骗我？”上下打量着路易斯，桃乐丝神色冷下来，“如果没有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哼哼哼。”
“你说为什么……毛奇小姐……”
“桃乐丝。”不知怎么，又桃乐丝被瞪了一眼，她强调道，“上次和你说过了，是桃乐丝。”
路易斯观察着桃乐丝脸上的神情，“那…桃乐丝，正常来想的话，不计头脑说出那样的话语，怎么样都会担心遭到事后的报复吧？”
“哼哼，报复吗？”桃乐丝翘起嘴角，红色的瞳孔不怀好意地盯着路易斯，“这个国家，忤逆上级确实要接受惩罚，哼哼——”
见到路易斯没什么反应，她才冷笑一声，“当然，那样就显得我凄凉过于狭窄了，我并不是为了那种傻瓜一样的事情来这里，只是让你知道，不要试图随便愚弄我！路易斯·斯卡雷特？”
“那桃乐丝，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我查伊扬沃鲁·滨尔西特的时候，顺便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桃乐丝身体向前微倾，淡淡的香味弥漫而出，“你不会跳舞对吧！”
“这个……”路易斯眨了下眼睛，有了个不好的预感，“我想应该会……”
022 风雪中的袭杀
“我懂的，我懂的。”
桃乐丝笑容很灿烂。
“你也是不会跳舞，才磨蹭到现在出门，甚至连舞伴也不带一个的吧。”
“我会跳。”路易斯连忙道。
“我懂的，我懂的，不会嘲笑你的。”桃乐丝脸上笑容愈发浓郁，“你想想看，少年时就前往军队的贵族，不会跳舞不是很正常的吗？”
没错啊！路易斯心里猛然点头，他根本不想学跳舞啊！他甚至怀疑，如果教他跳舞的人从伊丽莎白换成普通的家庭教师，他估计能连踩女伴好几脚。
但他更清楚，此刻绝对不能顺着桃乐丝的话语向下。
桃乐丝自如地说出下面的结论，“所以舞会上跳得出丑，就没有人会怀疑是女伴的问题了吧？”
？
路易斯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索性挑明了话语，“桃乐丝，你不会跳舞吧。”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不会——我只是跳得不好！”像是被踩到尾巴，桃乐丝差点跳起来，“再说了……对军功贵族来说，不会跳舞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你姓毛奇啊，家里应该安排过家庭教师的吧？”
像毛奇家族这样的军权世家，明显不需要从小兵做起，他们能一边学习贵族的击剑、礼仪，一边修炼到二三阶再去军队上任。
“那个……舞蹈老师打不过我。”桃乐丝脸上明显泛起不自觉的红晕，“总之，你没有舞伴是吧！我也没有，这不是正好吗？”
路易斯诚恳地回答道：“你想让我当你的舞伴？但我真的会跳舞。”
“三阶魔药两瓶。”桃乐丝开出条件，“除了禁忌魔药和那些贵族家族的秘方，市面上有的你随便挑。”
“我真的会跳舞……”
“三瓶！”桃乐丝毫不犹豫加码。
路易斯本想拒绝，但见到桃乐丝势在必得的样子，他想了想，提出了他最想要了解的内容，“晋升高阶的方法呢？”
“如果这需要用这种东西换，我宁可拒绝每一个前来邀请的人。”桃乐丝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五瓶……？”
“成交！”桃乐丝猛然击掌拍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再加五瓶二阶魔药！”
“我能给你加十瓶二阶魔药！”桃乐丝眼珠转了转，“不过，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她取出一张十面值的金镑，夹到左手上，“左边的金镑，代表你选择拿走那些魔药。”
接着她伸出光洁的右手，“右边，则是我的友谊。”
“做出选择吧。”她笑吟吟地看着路易斯。
一个是未来七阶的友谊，一个只是区区金钱，路易斯毫不犹豫，伸手抽走了那张英镑。
“我选魔药。”
“哼，选择得不错。”桃乐丝收回双手，琼鼻间发出轻微的哼声。
正要说些什么，路易斯却觉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他眼神一凝，毫不犹豫，握掌成拳，重重砸下！
“砰！”
路易斯从奔跑的马车下滑出身来，挂在车厢下，与同样钻出车厢的桃乐丝对视一眼，眼神迅速扫射四周。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松开手，从马车上翻滚着落到地上。路易斯从怀中掏出转轮，跑动着射向记忆中几颗枯树附近。随着几声惨叫，枯树下猛然翻上几道人影，路易斯扔下转轮，抽出短剑迎上去。
刀剑破风声骤然而起，骤然而停，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枯树旁窜起的几人便倒在了地上。路易斯一个跨步，拎起地上散落的一把燧发步枪，闪到枯树旁，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身上的礼服因为动作过大撕裂开来，他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去管。使用了转轮枪，他的清理速度比桃乐丝快上一些，他能清楚地看见另一旁桃乐丝的动作，她挥舞着长剑将几人一一击杀，同样躲藏在另一侧的枯树旁。
动作间的迅捷让路易斯为之惊叹，如果那日遇见的不是巨兽，恐怕桃乐丝对付起来当真会游刃有余——对上那天的蠕虫，再高超的技巧，也相当于给蠕虫修脚。
雪中响起一道掌声，那辆向着远方驶去的马车骤然崩解开来，整整齐齐地划成几片滑到路旁，车夫和前头套着的高头大马也被切成几片，喷射出大量的鲜血。
一道人影骑着白马出现在道路上，鲜衣怒马。
那骑士二十余岁，眉眼间带着一股冷漠贵意，冷冷扫过在地上挣扎的马夫上半截身体，也不闪避，径直架着马前行。
马蹄踏过同类的躯体，以及倒下的车夫身体，却并没有什么反应，眼中的猩红却越发凝重，显然也非凡马。
扫过道路两旁的尸体，那名冷漠的贵族骑士淡淡道：“果然击杀目标的事情还是不能外包，太不靠谱了！本来我还想靠这种方式赚些差价的，现在反倒亏了一笔委托费。”
“你是谁派来的？”路易斯站在树后，将铅弹塞进燧发枪的枪筒内，一边紧紧盯着这名骑士。
那骑士没有理他，虽说他看来也和桃乐丝有些关系，却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标，他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树后的红发少女，“你就是桃乐丝·毛奇？有人让我来取你的性命。”
桃乐丝没有回话，只是握紧了手上的长剑，脚上一踏，便从树后爆射而出。
骑士眼神骤然一凝，举起手上的长枪，对准桃乐丝袭来的方向。
桃乐丝却没有任何改变轨道的迹象，因为一声枪响从另一处响起。
“砰！”
一颗带着血能的子弹破开风雪，向高头大马袭去。
马上的骑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上立刻出现一道金黄的光芒，将他全身笼罩进去。
“驾！”
他甚至有余裕一夹大腿，驱动胯下的白马前进。
但没有任何意外，那匹白马的头部骤然炸裂开来，马上的骑士也猛然向前一栽。
下一刻，桃乐丝手中长剑出现在骑士眼前，昏暗的风雪中，骤然亮起一轮红日，火红的光线向四周射去，炽热无比。
骑士猛然向下一拍，整个白马被他击成一堆血块，整个人却借势腾空而起。
他了解帝国军队装配的燧发枪，重新放入铅弹最快也要几秒，身上的护罩便也被他迅速凝实缩小，转而灌注到手上的骑士枪上。
赤阳顺势向上，携着扫灭一切阴霾的气势，骤然与骑士手上的长枪撞击在一起。
023 实力体系的隐患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音，响彻整片田野。
“砰！”
藏在脆声之间，一道枪声再次响起。
铅弹来临的速度比骑士预料地快上几秒。
尽管已然竭力闪避，铅弹还是从骑士肩头贯穿，在那名骑士的闷哼声中，骑士的肩头一片血肉模糊，手上的长枪劲力顿时一泄。
赤阳直贯而上，精钢打造的长枪只阻拦了一瞬，便碎裂开来，十几道碎片被裹挟着激射而出。
骑士拿着枪的手臂也在这一瞬间扭曲了一蓬血肉，赤阳斜斜地贯穿了他的身体，骑士胸口溅出一大片的血液。
“啊——你们敢杀我？我是——”这名像极了贵族的骑士，脸上那种高傲至于维持不住，面色扭曲着发出痛呼，张口欲喊。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路易斯的喊声压了下去，“还等什么？别让他说完！”
事实证明，这句话是废话。
在路易斯的声音脱口而出的同时，桃乐丝手中的长剑就顺势一转。
毛奇家一直沿袭着古老的斗气修炼传统，一代代将最基础的火焰斗气推陈出新，在招式间演化出各类光焰的意境。
手中长剑继续向前，收敛了耀眼的光线，却点燃整个原野，落雪燃烧起来，一片血红。
“残阳。”
远远盯着那处的路易斯吐出话语。
初阳！赤阳！残阳！
毛奇家武神横扫北境之时，手上最常用的，便是这阳火三式。
这不是毛奇家最强的招式，却最适合驱散北境的凛冬。
沿着凛冬北线的海岸再向北，在临近绝望冰原之处，仍然存在着少量的人类。在那处白日可以很长，黑夜也可以很长，长到数月不见光明。但等光明出现，再长的黑夜也结束了。
这阳火三式，也足以改天换日。
剑上的血红映出最后的光辉，以缓慢但坚决的速度沉下去。
但缓慢只是眼中的错觉，桃乐丝能感觉到体内斗气汹涌的运转，无论角度、姿势，甚至是精神，她都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淬火时施加的魔纹在剑锋闪耀，轻轻向下，残阳彻底消失。
桃乐丝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收起长剑。
由光明转向黑暗的瞬间，场中仿佛笼上了一层黑幕，迟上一瞬，路易斯才从血红的夜间视觉中等到结果。
那骑士整个头部彻底消失，胸口也被巨大的伤口击穿，眼看已经彻底死亡了，整具尸体也徒然从天空跌落下来。
“桃乐丝，干得漂亮！”路易斯扔下手中的燧发枪，收起短剑，向桃乐丝走来，边走边往手中的转轮枪填装子弹。
“你之前没打完枪里的子弹？”
“以前我习惯给自己留最后一发，后来实力强了，用不上这个也能自杀，不过这个习惯还是留下来了。”
这是他前世看某部丧尸片的教训，某个角色打光了子弹才想着自杀，结果被围着死也死不掉，只能活生生被咬死。
“这样抱着靠死亡逃避的想法，只会死得更快！”
“没办法啊，临阵突破什么的，我从来就没做到过，还是打些有准备的仗比较好。”
装好子弹，路易斯收起转轮，走到骑士的无头尸体前，“啧啧啧，这个毁尸灭迹你做得真是熟练啊！”
桃乐丝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不说身份就死了谁管他是谁，说了指不定是个多大的人物。”
“那他说了你就让他杀？”路易斯笑笑，扫视雪地的痕迹。
原先预料中应该被蒸腾而起的积雪，依旧完好地堆在地上，而那骑士的身体，却一副被火炭灼烤的痕迹，似乎方才全部的热量，没有丝毫溢出，全都用在了那骑士身上。
这细微的控制力让他惊叹不已，细微的能量他还能游刃有余，像桃乐丝那样施展全力时，他的能量总会有不少的溢出。
“都说了我又不傻，最多是之后麻烦些。”
桃乐丝取下头上束着的扎花，甩在尸体上，露出一头英姿飒爽的红色短发。
“走吧，还看些什么呢？”
“我废物利用一下。”
路易斯蹲下身，运转体内的血能，照例将那骑士和马匹一起化作干尸。
见到这样的一幕，桃乐丝只是挑挑眉，好心提醒道：“这样得来的能量，后续隐患不小，不如自己修炼来得扎实。”
顿了一下，她继续向下说：“那些魔药也一样，里面的能量都是来自于超凡生物，技能确实强大，却未必有利于高阶以上的道路，等到你实力强些，也应该主动控制魔药的摄入量了。”
“那些全靠魔药一步步晋升的，听到这话岂不是得哭死？”路易斯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不过我知道了，之后会注意这些的。”
在他穿越前，原身除了获得血能之后的一段时间认真修炼过，之后全都是借着血能献祭的便利，去克里斯蒂娜获取技能快速变强。
等他穿越后，觉察到体内血能控制的艰难，这才压下了获取技能的速度，大部分的血能也被他截流下来，用以修炼。
但是他依旧可以算是桃乐丝口中，依靠魔药晋升实力的人。
“路是自己选的。”桃乐丝转身就走，停在肢解破碎的马车前，车夫已然没有了呼吸。
“愿至高保佑。”
桃乐丝在胸前做了一个短暂的祈祷动作，这才越过了马车。
只是这样的场面在战场上太多了，见多了总不免让人麻木。
很快，又有一辆马车驶来，与地上被肢解的马车一个样式，也是毛奇马车行的车辆。
等桃乐丝吩咐完后续的处理工作，路易斯与她一起钻进马车。
“你家里一直派着人跟着你？”
原野上的雪依旧在下，马车前行一段便再也见不到后面的景色。冷静下来之后，路易斯从马车到来的速度上，很轻易地判断出，桃乐丝身边一直有人跟着她，在马车遭遇意外后，这才很快安排其他的马车到来。
“那天你放了救援信号，家里就派了人来，然后一直没走。”桃乐丝摆摆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高阶以下的战斗，他们是不会出手的，只能靠自己。”
这句话是真的。除了家族内作为继承者培养的人，像她这样的女儿，并不会受到重视，若不是她在年幼时便展露出自己修炼的天分，早就如同毛奇家旁系那些千金一样，开始各种舞会交际了。
“难怪你们家族的成员一直很少。”
路易斯的话语让桃乐丝白了他一眼。
“不说那些了。”
她视线落在两人的衣服上，先前的战斗中，除了路易斯身上撕裂的礼服，她衣裙不可避免的显得凌乱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脸上显得很无奈，“原本还想在舞会上安安心心享受一下，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
“还有大半天的功夫呢，白天的时间足够在城里换上一身衣服了。”
“这没什么意义了。”桃乐丝看着路易斯，提议道:“等下到罗本城你就自己离开吧。暂时不需要你了。”
“那再来一只那样高傲的公鸡，你应付得了吧？”
“应付不来也逃得掉。”
说完，她脸色柔和了些，“不过刚才是我把你牵扯进来了，承诺的魔药，之后可以把二阶的给你，不过现在不需要你陪着跳舞了，三阶的没有了，礼服你自己去城里再重新挑选吧，手工是来不及了，希望那些成衣店里你能找到现成的。”
“也好。”路易斯点点头，他本身也不想牵扯入这样英雄的剧本里，谁知道这样的袭杀到底是真的想杀她，还是为了改变她的态度呢？
先前的那名骑士，从他的姿态、招式以及体内运转的魔力，路易斯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路易斯想了想，还是询问了一句：“皇室的人怎么想要干掉你？”
“应该是为了继承权的那点事。”桃乐丝耸耸肩，“我和小公主年龄相近，以前也一起玩过，关系还算不错，可能她的兄弟姐妹里有人担心她抢夺皇位吧。”
“杀了你岂不是会让凛冬军区大乱？他们也敢这样做？”
“毛奇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就算在家族里，我排名也不是最前列的，被袭杀之后活着还能得到些补偿，死了也就死了。找到下手的人，也不过是交换些利益，无趣得很。”
桃乐丝瞥了路易斯一眼，“不过没参与到这些事情里，还是少些好奇心为好，那骑士是不是皇室的人，其实都无所谓，反正他死了。”
“这样也好。”路易斯点点头。
两人不再言语，桃乐丝将长剑横在腿上，自顾自的修炼起来。
路易斯也小心整理着体内收纳的血能。
他知晓自己运用血能的方式可能有缺陷，但血能天生便需要其他生物的血液辅助修炼，无论是否吸血，都绕不开外物。
斯卡雷特家的先辈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也许，根本就没解决？
即使血族的修炼方式能一路修炼至圣阶，他们依旧离不开血液？
难道这就是血族很少让那些被吸血的少女怀孕的缘由？
这样奇异的想法也只是一瞬，他很快便将大部分心神投入到了修炼中。
再没出现先前的意外，马车很快到达了罗本城之前。
离城门有一段距离前，桃乐丝将路易斯放了下来。
024 大人，要来点魔女吗？
将路易斯放下来之后，桃乐丝坐在车厢前部，吩咐车前的车夫。
“去金普生将军的官邸。”
白色的车厢径直驶入罗本城侧面的专用车道，城门口的士兵见着毛奇马车行的标志，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
“这就是后浪啊。”
远远感叹一声，路易斯看了眼带着的怀表，图尔斯城十点零七，城门口已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穿着貂皮直冒汗的商队负责人、手臂揣在袖笼里等着进城的农民，拥挤着排成一条冒着氤氲雾气的长龙。
路易斯收起怀表，带上白色手套，撑开黑伞向罗本城侧面的通道走去。
身上撕裂的礼服让他经过之处，众人纷纷侧目，再一看他前进的方向，顿时就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不过也许是天太冷、风太大，骂人都会灌上一口雪，终究没有人跳出来冷嘲热讽，让他心中颇为遗憾。
走到罗本城侧面的通道前，守在通道前的士兵拦住了他。
士兵并没有呵斥，只是严肃问道：“紧急通道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前行，请问阁下你能出示下证明身份的物品吗？”
路易斯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到士兵面前。
一番确认后，士兵向身后一挥手，“放行！”
他小跑着将军官证递了回来，“长官，是从凛冬那边回来度假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路易斯笑着接过自己的证件，塞进礼服内。
“这些天不少军官都从前线回来了，想来长官也是从东线那边下来的。”
“是啊，东线那边情况有些不乐观啊，打完这场战争，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啊！”路易斯也笑着回应。
当然，结合他自己的经历，他能猜到那些“度假”的军官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吃了较大的败仗，被暂时离职。
黎德塔有很多军队外的人，常常感叹军官的福利，似乎不管犯下什么错误，最多也就是转入预备役，或者离职、下野一段时间，但等路易斯着急当上军官，才体会到那种心情。
下野、转入预备役这件事情本身，特别对一个年轻的现役军人而言，已经是严重得不行的惩罚了！
许是背后再次来人，士兵主动结束了和路易斯的攀谈，“长官，那我不打扰了，请好好享受假期吧！”
互相行了一个军礼，路易斯穿过深深的门洞，进入罗本城。
风雪击打在厚重的城墙上，一片雪白。
昏暗的城墙之后，道路霍然开朗，整个罗本城便展露在了他眼前。
黎德塔的首都是图尔斯城，而图尔斯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都各自有着一座大都市，罗本城正是处于图尔斯北边的城市，是中央军区与凛冬军区的分界线。
在移交城防之前，路易斯所属的凛冬军区第9师，原先就驻扎在罗本城附近。
城墙之后是排列整齐的街道建筑，吆喝着招揽顾客的商铺，散发着热气的吃食店，以及在宪兵巡逻下排在人行道上售卖的小摊贩，让整个罗本城显得生机勃勃。
“大人！请等一下！”
路易斯回头一看，身后沿着大门进城的商队上，跑来一个冒着热汗的胖子。
“有什么事？”
“大人，我叫菲利普，是这家菲利普商队的老板。”胖子对路易斯露出讨好的笑容，介绍完便对路易斯露出神秘的笑容，“大人想不想在闲暇时赚些外快？”
“不需要大人你做什么，只需要……”
还没说完，边上窜上来一个精瘦的摊贩，举起手上的盒子对两人推销，脸上也是一副神秘的笑容，“大人们，想尝尝新鲜的魔女吗？”
他身上衣服像是挂在麻杆上一样，脖子挂着绳子，为他承担着盒子的重量。
他指着盒子里的香烟，“这些香烟上的画就是各个魔女的画像，大人感兴趣的话，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
一排排绘制精致的香烟摆在盒子里，各式各样的少女立绘被印在香烟盒子上。
他口中的魔女，显然不是圣堂通缉围剿的异教徒，而是装扮成魔女模样，用以提高兴致的团体。
路易斯虽然对这些没有兴趣，但这种避开黎德塔宪兵监管的方式，还是让他大开了一番眼界。
“我们不感兴趣。”胖子菲利普皱着眉，对这小摊贩挥挥手。
小摊贩立刻叫道：“大人，我们这也有还是男的魔女！”
菲利普脸色像是吃了苍蝇，极其精彩。
路易斯心中竟然也有些小小的好奇，但他依旧不动声色。
见菲利普这边打不开局面，小摊贩视线落到了路易斯身上，“大人，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都有！”
先偷偷瞅了路易斯一样，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动，菲利普立刻换上了凶恶的神情，呵斥道：“你想挨鞭子吗！走开！”
摊贩跑开两步，回头对菲利普大喊：“胖子！你喜欢野兽，我们也可以提供！”说完，便在菲利普一脸怒意中飞快逃窜。
街上的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路易斯也只能转身快步离开，假装没和菲利普交谈过。
“大人，大人！”菲利普连忙赶上，“大人，我不是那种人！”
“你还是说说有什么事情吧，嗯，给你一分钟。”路易斯抬抬下巴，示意菲利普开始。
菲利普语速飞快，但字句依旧清晰无比，“大人，你的军官证，能够为商队省下进城的费用，如果大人愿意和我们商会合作，每次省下的费用，我愿意分大人你一半！”
“我可不会把证件卖给你。”
“不需要那样。”菲利普连忙道，见路易斯没有拒绝的意思，赶紧往路易斯手上塞进一张名片，“只需要大人您做些小小的工作，出行时联系我就行了，我们商行的车队能通往黎德塔各个要害城市，我们也愿意为大人提高一定程度上的出行服务。”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的确算是双赢。
路易斯接过名片，轻轻点头，“有需要的时候，会来联系你的。”
见名片被收下，菲利普也不纠缠，快步跑回自己的商队，跳上马车，远远朝路易斯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看着车队的背影，路易斯轻轻叹了口气，他也能想到这样的省钱方式，但让他向菲利普这样遇上陌生人都能凑上去讨好、搭关系，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不过他也有做得到的事情。
只是在此之前，确实应该换一件衣服。
路易斯打着黑伞离开，在城里寻了一处手工礼服店，推门而入……倒不是他不想选成衣店，只是罗本城的情况与帝国其他城市不同。
罗本城在几十年前被法瓦斯打烂过一次，现在的罗本城已经被重建过一次了，里面新规划了道路、排水道、魔法灯线路，当然也建起了几座新式工厂，负责生产胶质鞋底、棉质衣物。
这种情况下，罗本城内的成衣店，绝大多数都是售卖这样的工业品。
穿着这些工业品去贵族云集舞会，可是要被狠狠嘲笑一番的！
他也只能希望在手工礼服店内，能碰上符合自己身材的衣服了。
将黑伞斜着靠在门口，路易斯走进礼服店，说明了自己的要求。
店里的老头对他身上撕裂的礼服不屑一顾，一边从桌上拿起卷尺，“大人，你早就应该把这些衣服扔进火炉烧掉了。”
这是典型的抬价手段，事实上，没准他身上这件衣服，就是从这家店里买到的呢！
当然，这礼服再怎么说也是伊丽莎白挑选的，考虑对方的情绪，他并不会将身上这件礼服丢进火炉。
老头走来想帮着路易斯脱下身外的礼服，一解开扣子，才半拉着扯下袖子，一把短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路易斯倒是想接，手臂却被衣服给扯住，若是强行去接，恐怕身上礼服就只剩下布条了。
“塞这些东西进礼服，当然会把礼服撑坏了！”老头将短剑捡起，拍到一旁的高脚椅上，开始责怪起路易斯不爱惜衣物，“我们给你贴身量好衣物，就是希望尽量贴合，可没有安排这样的空间。”
边说边继续拉下衣服，又是“哐当”一声，却是转轮枪连着子弹盒掉了下来。
老头手上僵了僵，扶了一下带着的镜片，动作很僵硬，“你身上还有多少刀枪？”
“没有了没有了。”
说着，克里斯蒂娜寄居的石头“哐当”一下掉到地上。
路易斯沉默一会，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刀枪什么的武器没有了。”
克里斯蒂娜寄居的石头看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石头，不过半个巴掌大小，除了浑圆些，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
老头也只是恨恨地把石头和地上的杂物捡起，一齐堆在高脚椅上，“上身再没有东西了吧？如果有的话，赶紧拿出来！”
路易斯无奈地从贴身衣物内取出怀表，再从袖口掏出两把细长的刀刃，放到高脚凳上。
老头这才顺利地将路易斯身上的衣服一把脱下，拉着卷尺量起路易斯的身材，“嗯，臂长……胸围……好，转个身……”
量完身材，老头才拉着路易斯，走到一旁挂着的礼服的架子旁，取下一件紫色燕尾服，往路易斯身上一比，立刻摇起头来，“这件……不行，袖子和肩部太宽大了。”
又拉下一件绿色的礼服，“这件也不行，腰部太窄了，当时是为一个千金设计的，她特别喜欢穿男式礼服……”
试上好几件成衣，才终于选好了一件蓝色的紧身礼服，连带着售卖给了他一顶蓝色的帽子。
从桃乐丝手上拿的十镑，还没有捂热，便又花去了九镑五苏勒……这还包含着新制作一件礼服的费用。
用那老头的话说，他怎么能把不完全合身的成衣卖给顾客呢？即使是应急，事后也应该重新给那位主顾做上一件礼服。
当然，路易斯只觉得这是为了多卖出几件礼服罢了。
至于他提出的修复原先那件礼服，老头并不愿意承诺。
路易斯也只能提着老头给的袋子，把礼服装在里面，将短剑挂在腰上……那身紧身到极点的礼服，合身是合身，可是却当真塞不下这些东西了，除非他愿意自己胸前高高鼓起两块。
所以他怀疑这老头是故意的。
好在这礼服预先留了两个口袋，让他得以将克里斯蒂娜与怀表、转轮塞进去。
做完这些，时间已然到了十二点十四分，路易斯打着黑伞，提着一袋礼服，向邮局走去。
得益于被法瓦斯打败后，黎德塔全民尚武的作风，他腰间别着的短剑并没有给他引来宪兵，在十二点二十七分时，来到了罗本城内的邮局。
上午邮局工作时段为七点半到十二点半，暂停事务进行交班，下午班次的人会从下午一点工作至下午六点，此时正是邮局内最为忙碌的交班时间。
掏出军官证，借着军务的理由挤到台前，对接待窗后的接待员询问道，“有马里奥先生的信件吗？”
繁忙的事务与工作即将结束的期待，让接待员根本没多看路易斯，确认了路易斯与信件上预留的魔纹信息对得上，便将信件从柜台后推了出来，“下一位。”
这是路易斯计划好的，这个时段下，接待员根本不会记住前来取走信件的人。
路易斯将信抛进手提袋，找到一家看着干干净净的咖啡屋，点上甜品与饮料，才拆开信件阅读起来。
“亲爱的马里奥先生，拜读过您递送来的大作，并在某个小镇的日报上派送之后，我们很高兴的通知您，我们愿意与您采用多本连载的方式发行……”
接着便是一长段的彩虹屁，夸他的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他们深深膜拜。
这实际上是路易斯从脑海中挑选了《斗破苍穹》，经过一番本地化的修饰后，在罗本城的时候将它的一段抽空默写了出来，寄到黎德塔第二大出版商的结果。
……事实上，穿越后莫名成为超凡者，他便发觉自己脑中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小时候那些早已模糊的古诗词、武侠小说、网文、名著，全都无比清晰。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敢用自己的名字发表，小心翼翼地选取了“马里奥”这个水管工作为化名，甚至寄取信件都特意选取了人流多的时段。
不为其他，就是担心自己脑中的作品会不会被圣堂视成邪神的宣传。
因此他脑中那些改天换地、不靠神仙皇帝的话语，一个都没敢用。
那些童话中也可能隐喻到圣堂的至高，他也不敢用。
就连前世那些名著里，因为反映着各式各样的现实，他更加不敢用了。
思来想去，他最后才挑选了通俗文化，并选择了同样在黎德塔存在的斗气作为题材。
025 万国公馆
黎德塔本身就存在着不少的骑士小说，里面骑士修炼斗气，打败强敌、或是信仰圣光，击败邪恶的故事，激励着一代代的青年。
就连路易斯和伊丽莎白，小时候扮演的角色，很多也是从那些流传的骑士小说中选出来的。
最起码，斗气在黎德塔的认可度还是相当高的，甚至因为骑士小说的发展，里面不少反派的形象也得以深入人心，让新式的骑士小说，得以延展创作空间。
除了直接跳着圣堂骑脸反对至高的，他们对这样的通俗小说审查并不会太严格。
就算严格起来，塞上一些金镑，这本小说能说是违反神明的旨意吗？当然不能啦！
而要选择通俗小说，有什么比已经经过数千万人认可的作品更合适呢？
路易斯微微一笑，略过了那些不属于他的夸奖，向下继续看去。
“马里奥先生，您选择我们雅各布出版社，绝对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们也将对这份信任给予足够的回报。”
“考虑到通俗小说的名声，您不愿意使用真名的想法，我们予以理解，并提供了以下的解决方案：在三月之内，即新历3517年2月16日之前，麻烦您前往图尔斯城的九橡树街24号，在那处有我们出版社的一个分销处，我们将会安排员工与您签订有神明见证的契约。”
“在签订任一神圣契约的前提下，我们对每售出一本书的版税暂定为6便士，每个月的月末，我们都将会您应得的报酬做成取款单，供您在黎德塔境内对应的连锁银行取款，或是汇入您提供的不记名账户之中。”
“路费已随信件送出，期待您的答复，雅各布出版社。”
信纸最后盖上了雅各布出版社的魔纹印章。
路易斯将信封倒转过来，里面掉出来一张金镑，他不禁哑然失笑。
这是担心他没有路费去完成契约？
不过雅各布出版社既然先在某个小镇的日报上进行过试水，有着这样的反应也实属正常，路易斯收起金镑，折好信纸，专心用完茶点，顺便翻看了一下咖啡屋里的官方报纸。
【奥托首相再次提议增加3517年军费】
【皇室承诺调集皇家骑士团应对雪灾】
这是黎德塔第一出版社，皇家出版社发行的报纸，用词严谨认真，不给人抓漏洞的机会。
报纸上的老生常谈竟然让他有些怀念震惊部的标题，摇摇头，拿起一份雅各布出版社的报纸。
【查理二世今日说了八狗娘养的】
【奥托首相提议增加军费，只因当年被上级拖欠军饷】
雅各布出版社是黎德塔第二大的出版社，内容贴近市井民众，用词符合黎德塔民众的口味，就连每家日报都会推送的世界局势、国内政坛变化，它也坚持使用口语化的表述来进行。
甚至有好事者，连续订阅了几百天的报纸，对比着皇室出版社的内容，整理出来的一份官话内容翻译，竟然成为了找那些官员办事时必备的用语手册。
虽然雅各布出版社的标题与内容依旧称得上淳朴，但比起皇家出版社的严肃发言，还是“进步”很多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皇家出版社掌控着黎德塔近半的官方书籍出版、修炼功法编撰事项，每一本出版都可以称作经典，都可以作为学校的教材，甚至收藏进家中……
唯一的缺点，就是销量不好。
除了那些新晋贵族会买上一大堆新出版的各种研究书籍、传记放进书房充面子，其他的家族早就有了自己独有的培养体系，采购书籍也各自有所选取。即使是名著的笔力，没有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沉淀，也休想进入他们的书架。
更关键的是，皇家出版社背靠皇室，当书籍销售的金额超出想象时，有足够的实力使用盘外招——最简单的做法，将他征召为皇家的文学顾问，那些销售的金镑就能换上一层理由再次流进皇室的腰包。
相反，雅各布出版社的小说，虽然在贵族上流阶层并不受欢迎，甚至被视为低俗不堪、充满铜臭味的出版社。不会被贵族们收藏，但这丝毫不影响那些贵族少爷千金们讨论阅读。
这样的对比让路易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下他的小说销量应当不必发愁了。
……
打着黑伞，在城内找了一处旅馆，租下血月期间两日的房间，路易斯将装着若干物品的手提袋放了进去。
承载着克里斯蒂娜的石头，也一起卷在了礼服之中。
“你不怕我诱惑其他人离开了？”
“这城里可是来了个六阶的圣堂地方主教，你确定要在这时候引诱旅馆的人员？”
路易斯站在房间的落地镜前，身上只挂上了短剑、装着怀表，连转轮也没有带上。
“还是你打算，跟我一起去见见那位主教？”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路易斯拿着请柬，才动身前去万国公馆。
罗本城因为有过一次战争的席卷，房屋宅邸都很新，那些离开的贵族也很少再回到罗本城建造私邸，而新建起的万国公馆，就成了各国公使、官员以及上层人士最常使用的场所。
将请柬交给了门口守着的宪兵，经过一番检查，确认他身上没有危险的魔法制品及枪械，这才让路易斯向万国公馆走去。
“多谢先生。”为他开门的侍者接过路易斯递上的小费，恭敬地向路易斯行礼。
“给我讲讲今天舞会的章程。”
路易斯看着稀稀落落的厅堂，他没有长辈带着他介绍，他只能通过桃乐丝的到来判断出今日的舞会不简单。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无往不胜的小费是相当有必要的。
听完侍者报出的流程，路易斯笑着点点头，进场后便毫不犹豫的大吃起来。
无欲则刚，虽然今日来此处的大人物不少，但他并不觉得他目前的晋升路线需要巴结他们，因而比起那些绷着脸维持斯文的贵族，他反倒能放松开。
正大快朵颐，身后插进来一句问候，“阁下显然是从凛冬胜利而归的军官吧，幸会幸会。”
定睛一看，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官端着红酒出现在了他身边，肩上的军衔是中校。
武官是用以向外展露军队实力的外交军官，能出任武官的，往往属于军队中的佼佼者，依照前往的国家重要性，受欢迎程度也有所不同。
打量着对方的武官制服，路易斯挑了挑眉，“阁下来自法瓦斯？”
对方一脸自傲，“不错，在下布兰特，法瓦斯驻黎德塔外交公使之一，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路易斯，不过是黎德塔普普通通一名军人罢了。”
“普通的军人可来不到这次舞会。”布兰特意味深长的盯着路易斯，“你们黎德塔最近军事调动有些频繁，不知道是否有再次承受一番大战的准备呢？”
战胜国总是充满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将威胁挂在口上，也难怪奥托首相会一直跳脚。同样，路易斯也相当不喜欢这样的语气。
“这话应当还给阁下才是，如果法瓦斯做好了大战的准备，我们绝对奉陪。”路易斯放下手中的刀叉，冷冷地盯着布兰特，“不过，在你们准备之前，也许根本就不能度过这次的热月党政变？”
热月党人的事变，几乎让法瓦斯成了国际社会的笑柄，连自己国内的民众都管不好，这难道还不是亡国之相吗？
布兰特紧紧盯着路易斯，“就算我们放任热月党人不管，黎德塔这样孱弱的小猫，也绝对没有机会打败法瓦斯。”
在当下的黎德塔，反对法瓦斯几乎相当于政治正确，路易斯也毫不客气的讽刺回去，“那可确实是太厉害了，一个再没有与任何国家交手就亡国的国家，确实没有人能打败他啊。”
说完，路易斯轻笑两声，便再度动起刀叉，仿佛与面前的食物比起来，法瓦斯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阁下，面包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布兰特捏着手上的酒杯，逐渐提起声音，“你想与我来一场……”
“两位在打些什么仗？”一道打趣的声音插了进来，时机巧妙得让人怀疑是否对方一直关注着此处，“刚才在下好巧不巧，正好听见两位的争论，似乎打算来上一次大战，那么这次谈话在下能参加吗？”
“莫蒂西，你们萨丁王国连教权皇权都没厘清，还是在一边想想怎么预防侵略吧。”布兰特盯着来者，再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路易斯，知道决斗再也打不起来，愤愤而去。
莫蒂西看了眼依旧在大快朵颐的路易斯，笑着说道：“他可是四阶，你才三阶，那样对他说话，可是容易招致报复的。”
路易斯停下刀叉，抬起头，看向这个似乎抱着善意的武官。一抬头，只看见缭乱灯影，以及一个容貌俊秀、穿着皱巴巴武官制服的年轻人正含着笑看着自己。
他脸庞很漂亮，是的，对这样一个年轻男子，路易斯的第一反应是……漂亮。
再落到莫蒂西身上，是萨丁王国的武官制服，肩上的军衔也已经到了少校，看着让路易斯眼热不已。
正是因为体会过军功晋升的好处，他更能体会到尉级军官与校级军官的差距，不仅是军功、资历，更重要的是实力。尉级军官的下限是三阶，校级军官是四阶，简简单单的一个要求，便卡死了无数的人。
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时，莫蒂西那双细长的眼睛仍然盯着自己。路易斯有些不自在，斟酌了一下言语，小心说道：“这里可是黎德塔，就算我打不过……场中的人总也不会看着我被法瓦斯人欺负的。”
“要来一杯吗？”莫蒂西从边上端着盘子走动的侍者那取来一杯红酒。
路易斯本想拒绝，但想着他到这舞会本身也没什么目的，光是吃些食物，跳上一场离开……似乎也太寂寞了些，索性也就接了过来，微抿一口，一如既往的酸涩。
“就算是这样，被打了总归有些不好，你本可以不挑拨布兰特的。”
“然后明天就会传出，我与法瓦斯的武官关系好、交谈甚欢、一同用餐的传闻了。”莫蒂西说话很客气，路易斯自然也不会夹枪带棒，诚恳地回应着：“那对我才是灾难。”
莫蒂西笑了起来，将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那你不怕和我的交谈？”
“一来你们萨丁王国没入侵过我们。”路易斯回答道：“第二，你们萨丁王国的实力远不如我们，此前两国的态度也一直交好，没有人会担这种心的。”
萨丁王国位于黎德塔与法瓦斯的南部，中间隔着一层延绵的博朗山脉，无论是他们想要从山地打出来，还是黎德塔与法瓦斯想要从山地打进去，都相当的困难。
“你这回答太直接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和布兰特聊不来了。”莫蒂西笑了起来，视线落到路易斯身上，“不过……坐在舞会里吃喝，却还坐得这样正直，军官里练成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士官和士兵里，想来就有不少这样的人了。”
“不，应该也没有。”莫蒂西盯着路易斯看了好一会，“你这虽然是军中的做派，却不像是黎德塔军队的规范。”
路易斯心中一惊，表情上却没有变化。莫蒂西说的很对，他的坐姿来源并非黎德塔的训练，而是跟着前世他爷爷养成的习惯，那是另一只军队的作风。
黎德塔军队也有着自己的作风惯例，只是往往只局限在士官与士兵身上，到了军官的层次，有些自己细微的风格，并不会让人意外。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个人习惯罢了，如果不这样做，单单享受的话，很快会丧失对危险的敏锐。”
“我更觉得，这是你们黎德塔新培训的兵种，用以在战争中出其不意。”莫蒂西笑眯眯地看着他，带着些许柔媚的脸上有着莫名的光彩，他伸过来一只手，“莫蒂西，萨丁王国的武官。”
路易斯愣了一下，也伸出手，“路易斯，普普……”
莫蒂西没等路易斯介绍完，打断道：“你可别说是普通的军人了。”
路易斯愣了一下，摇头笑道：“路易斯·斯卡雷特，凛冬军区的中尉……如果这不算普通军人的话，还能是什么呢？”
“还能算是优雅的贵族千金。”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莫蒂西才幽幽回应，说出的话语让路易斯身体一僵，“你身上这紧身礼服，更像是女式的。”
026 少了些什么
两人的手很快松开。
“我可没见过这样的女式礼服。”
虽然那礼服店的老头明显对他有意见，但他对待衣物的挚诚却是看得出来的，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出于报复，估计也只是让他不可能再往礼服塞那些物件。
“你们帝国理工大学的那些女学生，就很喜欢穿这样的服装。”
“但这依然是男式的。”路易斯坚持道。
“好吧好吧。”莫蒂西耸耸肩，“其实是些独立自主的女性，她们会很喜欢这样风格的礼服。”
“那你也是吗？”
“果然是这样的吗？”莫蒂西叹了一口气，碧蓝色的漂亮眼睛望了过来，“之前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在想什么？”
想了想，路易斯还是实话实说，“漂亮得让人羡慕。”
“羡慕？”莫蒂西语气里少有的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
“怎么想？大概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情罢了，个人爱好、个人习惯之类的。”
“很少见的想法，就算是帝国理工那些女学生，你也是这样看的？”说是疑问，莫蒂西的语气却很确定。
路易斯确实不在意，现代更多更深入的事情他都见识过，了解过后，其实没什么不好的。相比之下，这些超凡世界下女权的最初级意识觉醒，当真不算什么。路易斯便选了一句古语，“只有一朵花开放哪里称得上春天？”
莫蒂西轻轻颔首，“这是黄昏时代贤者的话语。”
路易斯笑道：“那说明我也能当个贤者了。”
莫蒂西想了想，认真点点头，“如果你是这想法去当贤者，好像也不错。”
“不过不用怀疑我的性别，我这四阶的实力可做不到在当武官时特立独行。”
路易斯也无意评判莫蒂西的外貌，理智地结束话题，“算了，贤者什么的，太完美无瑕了，我这样的普通人被捧上去是承受不住的。”
“我们萨丁王国很少看这个，要不要来我们国家试试。”莫蒂西发出邀请，“当然，南方的教宗国除外，那里的圣堂可远比黎德塔的圣堂严厉。”
“萨丁王国啊……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挖人的吗？”路易斯笑了起来。
“我们两家合作有什么不好的吗？”莫蒂西打趣道：“你看我们刚才这样，像不像法瓦斯国内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说的是两家一起资助法瓦斯国内的热月党人。从实力上，法瓦斯绝对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周遭的国家都没有对抗他的实力，只能联手起来对敌，萨丁王国和黎德塔的良好关系便由此而来。
萨丁王国靠近南方，并没有直面北境的凛冬，环境算得上相当优良，民众和军队因而也带着些许浪漫的懒散。引进较为死板的黎德塔军官进行部队新编，也是常有的事情，出任外派到萨丁王国的军官，并不会在黎德塔有什么负面影响。
“这确实对我们都有好处。”路易斯点点头，也不谈接受和拒绝，只是将话题转了个方向，“不过，在这宴会里哪里有让法瓦斯出丑的热月党人？”
“那还不简单？”莫蒂西放下酒杯，向另一边走去，“看我的吧。”
很快，路易斯便看见莫蒂西在几个女子耳边低语几声，互相嬉笑一阵后，又折返回来。
“你等着看吧。”
没等多久，布兰特身边便爆发了一阵尖叫。
“啊——”
楚楚可怜的红衣女子紧紧抱住自己，身边几个女子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呵斥着脸色涨成猪肝色的布兰特。
“你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她是来邀请你跳舞，不是让你把肮脏的手放到她胸上！”
虽然打拳的力度不强，话语间的辱骂也带着贵族式的意味，完全没有市井间来的痛快，但也成功吸引了场中的目光。
“贱人！”
感受着身边刺眼的视线，布兰特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拳头捏得嘎嘎作响。
没等莫蒂西出面处理掉后续的麻烦，一个头上噌亮的光头隔着一张桌子，对布兰特发出了讥讽：“你们法瓦斯都是这样高傲的？不乖乖躺到你床上，有些千金的矜持，就是贱人？真是有够好笑呢。”
布兰特不愧是作为武官出使的军官，很快便冷静下来，觉察到这是个摆脱窘境的机会，便捏着拳头冷冷嘲讽回去，“那可没你们秋明帝国那样开放，生育三个孩子免税，四个孩子给钱，恨不得把女孩送上士兵的床铺。”
“那是秋明帝国的武官，格拉西姆。”莫蒂西介绍道，“没什么事情最好别招惹他们，他们动手前可不遵守骑士法则。”
“我知道的。”路易斯轻轻点头。
黎德塔有两个仇敌，西边的法瓦斯，东边的秋明帝国。在法瓦斯对黎德塔进行入侵时，秋明帝国将波马大公国拉进了自己的怀抱，狠狠地撕下了一大片疆域……相比于正面战场上输给法瓦斯，秋明帝国这种行径更让黎德塔民众愤怒。
不过现实是，东西方的两个仇敌实力依旧强大，想要报仇只能继续等待时机。
“这只能说明你们废物，人口两倍于我们，都被灰溜溜地赶回去了。”格拉西姆不怀好意地望过来，“还是说，你打算和我动手？”
说话间，格拉西姆身上瞬间燃起金黄色的斗气，全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你难道就是个只会对女人动手动脚的男人？能不能拿出点男子气概来？！”
格拉西姆的吼声震彻全场，场间悠扬的音乐也被压下，布兰特本想借此机会转移众人注意力，却没想到格拉西姆反而将全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都说秋明帝国人没脑子，果然只是些假象，布兰特冷冷抛下一句话，“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度过今年的兽潮吧。”
但他来这处宴会带着任务，不可能就此离去。布兰特视线在几个女子身上转了转，落到了边上喝酒的路易斯、莫蒂西身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便转身拂袖而去，寻了处偏僻的餐桌坐下，不顾场中细微的嘲笑声，也开始借大吃大喝掩饰起来。
“还以为他会直接从这宴会离开呢。”不过莫蒂西也不失望，看着不远处走回来的几个女子，对路易斯轻轻点头，放下酒杯，“我还有些事，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聊天。”
说完，便转身离去。
莫蒂西带着几个姑娘走到宴会的另一侧，这是专门为外国武官准备的区域，虽然并没有武官会一直傻傻地坐着。他远远指着坐在场中的格拉西姆，淡淡吩咐道：“盯死他，我不管他带着什么目的来这里，绝对不能让他们和黎德塔和解，不管有什么良好的氛围，你们上去打断就行了。我们必须要让秋明帝国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产品交易的渠道。”
“不这样？”一个女子伸手在喉间比划了一下，“以秋明帝国那些人的直脑子，恐怕他们的关系好几年都不能恢复。”
“我们没那个实力。”莫蒂西远远看着格拉西姆魁梧的身躯，“秋明帝国的武官，战斗力和忍耐力不能按一般的四阶计算，要动手的话动静太大，但我们和黎德塔的关系也不能破裂，哪有这么多的时间安排？”
“让黎德塔的人去动手怎么样？”另一个女子靠在莫蒂西身上。
“如果你觉得能到高阶的人都是蠢蛋，那你们可以试试。”莫蒂西偏过头，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就算是你们刚刚教训的布兰特，换成大街上你们这样做，早就成了一滩肉沫。”
背后有些发凉的女子连忙应是，她们跟着莫蒂西一道前来，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来源于谁，也知道莫蒂西在萨丁王国的地位，领了命令便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场间的路易斯也没再关注离去的莫蒂西，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大厅外的一抹红色吸引住。
走出场外，果不其然，穿着一身黑色军服的桃乐丝便站在一楼厅堂后边的走廊上。
见到来人，桃乐丝轻笑一声，“你来得正是时候，路易斯，稍微陪我一下吧。”
因为服装和平时大不一样，路易斯没能第一眼将散发着肃杀气氛的女子和桃乐丝联系上。
“怎么？有什么不对……原来如此，之前你没见过我穿军装的样子。”
桃乐丝很快做出了判断，似乎换上军装后，就连思维也变成了锋利的刀刃。
“那好吧，需要我陪着，那我就陪着吧。”路易斯耸耸肩，“反正我就算在里面也只是胡吃海喝吧。”
“果然是不会跳舞吧。”桃乐丝脸上浮现了一瞬间的笑意，却也很快隐去，腰间挎着的长剑随着转身晃动，“跟我来吧。”
桃乐丝领着路易斯上到二楼的阳台，手指在黑铁护栏上敲着，外面天空灰蒙蒙的，她开口道：“今天这次宴会，名义上是罗本城又一次的贵族交际会，实际上是奥托首相女儿的成年礼，不过她不能出来，只能呆在上面看着舞厅里那些天跳舞。”
“听上去还挺惨的。”
“后面奥托总会给她补上真正的成年礼的。”桃乐丝瞥了身边一眼，“你猜猜奥托来没来这里？”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他肯定在上面骂狗娘养的了。”
“当然，奥托首相不会承认他在这里，他明明好好的在图尔斯城工作呢，怎么可能跑到罗本城来？”桃乐丝浅笑着，继续说下去，“不过代表议会的首相、代表圣堂的地方主教、代表凛冬军区的毛奇家，也就是我，要是都在的话，路易斯，你觉不觉得少了些什么？”
“没有皇室的人？”
“聪明。”桃乐丝轻轻点头，红色的眸子盯着路易斯，闪着危险的光芒，“那你应该猜得到，下面会发生什么了吧？”
027 帝国理工大学的研究
政、教、军、皇，这是排除掉积年老贵族外，黎德塔的四大权势种类。
即使算上那些老贵族在工商业以及土地上的底蕴，也依旧不可能无视这四种权势的任何一种。
黎德塔的魔导工业、法术研究并没能导向实用的民生，由此带起的资本主义萌芽并没能抓住机会踏上权利的舞台，依旧被老贵族不屑地称作暴发户。
只有在几十年前蒸汽机械研究发展之后，工商业里的新兴贵族才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
但目前而言，他们依旧达不到威胁黎德塔传统的四大权势的地步。
面对除去皇权之外的其他三者联合，路易斯最直接的想法是……这黎德塔皇室要亡了？
看着桃乐丝眼中带着的威胁意味，路易斯心中很慌。
这种大阴谋你告诉我……我承受不住啊！
“……会发生什么？”路易斯口中有些干涩。
“会发生什么呢？”桃乐丝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一步步向路易斯走近，“当然是个不能说的大事。”
明明身高比路易斯低上少许，路易斯却不可思议感到了种被俯视的感觉。直到背后碰到铁质的栏杆，桃乐丝才停下迫近的脚步，轻轻伸出手指点在路易斯胸口。
“砰！”
桃乐丝口中吐出一声枪械的拟声。
“办大事之前嘛，总是要清理一些人来防止泄密……”
少女眼中的危险越来越盛，指尖也萦绕起一丝红色的斗气，缓缓向上移动。
路易斯侧身一步，避开了桃乐丝向上移动的手指，沉声道：“桃乐丝，别玩了。”
少女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没劲。”
“主要是不像。”路易斯也松了口气，评价道：“哪有主动把阴谋告诉别人的？”
“想找个理由杀你呢？”
“所以说，桃乐丝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我也跟你不熟啊……
路易斯疑惑了一会，见着少女眼中的决心，才发觉桃乐丝可能并不是在问他问题。
“……能冲出去面对魔兽的，总归不是什么坏人就是。”
“哼哼哼。”桃乐丝突然笑了几声，眼上却没有笑意，“那你说，如果有人想杀我，那他绝对是坏人对吧？”
既然不是问他问题，那便是早有答案，路易斯干脆便放开直说：“有人想杀你，那你杀回去就是了，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要是对方并不能随便杀呢？或是杀了有很严重的后果……”
“那些和你有什么关系？”路易斯装作一副很夸张的样子：“有人想杀你，你不是不傻吗？难道还站着给他杀……杀不掉的话，最不济，报复总会吧？”
桃乐丝被夸张的表情逗得一乐，但笑容飞快地消融在冷风里，“你不打算问问是什么事情？”
“免了，我可承担不起你们毛奇家的秘密。”路易斯耸耸肩，“我只能说一件事，虽然不知道你是和谁起了矛盾，但此时是你在问我应该怎么办，那我只需要在意你的心情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那关我什么事？”
桃乐丝轻轻点头，“这种说法真是狡猾啊。”
“那换句话说，桃乐丝你都换上军服了，该怎么做还需要犹豫吗？战场从来不会给人犹豫的功夫。”
傍晚的风吹过露台，白灰色的雪也跟着飘了进来，隔着那细碎的雪花捕捉到的景象，是雪白的肌肤、细秀的瞳孔、柔顺的红发和坚冰般冷峻的侧颜。
桃乐丝背后的工厂伸着冲天烟柱，她微微仰头，视线越过路易斯肩膀，却没有落到实处。
同时，路易斯听见了少女呓语般的话语。
“虽说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一个人也能直面那样的魔兽，但你说的有道理，身边有着力量不去使用那就太愚蠢了，我就试着去走了下与英雄完全不同的道路……你看，那些英雄，从来都不需要借助什么十万大军、百万民众，只需要英雄一个人，就能彻底改变整个世界。”
桃乐丝那红色的眼睛锐利了些，但话语依旧带着些许缥缈，“可是，英雄在成长之前，也一定是需要其他人的帮助的吧？在英雄成长之前的那些敌人，借助其他的手段予以排除，这也是正常的一件事情吧？”
“英雄？”路易斯咀嚼着这个词。
也许是克里斯蒂娜先前说过的话语，路易斯现在对这个词总有些怪异的感觉。
“是啊，英雄，能改变世界的，英雄。”桃乐丝轻轻点头。
“这些……是谁跟你说的？”
“我自己这样想的。”桃乐丝视线落了回来，“我啊，对这个国家很不满意，很不满意，所以一定要将它整个改变才行，但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也就只有英雄了吧？”
路易斯想了想，“我倒是听长辈说过一件事。如果一个人在生活中一帆风顺，那他在另一个人的生活里，一定是魔王。”
少女的眸子转了过来，没有说话。
路易斯说出后续的话语：“所以英雄不英雄的，也就是那回事。桃乐丝你想做的话，那就去做。”
“那就当做是这么一回事吧。”
桃乐丝瞳孔内的光芒闪烁了一会，很快恢复成坚定而冷静的光芒。
她扬起手，遥遥指着灰蒙蒙的天空。
一道绚烂的红色花瓣在天空绽开。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路易斯感到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旋即就只剩少女扬着红色短发的背影，以黑色军服下军靴的锵锵声。
天空上的花瓣很快暗淡下去，从庭院内，路易斯听见了一声疑问。
“校长，这也是贵族舞会的节目吗？”
庭院内当先走来一位须发尽白的黑袍老者，手上举着一个越两米多高的沉重箱子，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
路易斯知道这个制服，这是罗本城内帝国理工大学的校服，问话便是其中的男学生。
老者看了二楼的露台一眼，桃乐丝已经离开，他只见到了站在那的路易斯，看上一眼，老者便收回了目光。但站在阳台的路易斯却感觉身上被仔细扫视了一番，灵觉间反馈回的诡异触感几乎让他汗毛竖起。
“想来是些发闷的人做的事情。”
老者身后的女学生一脸平静地说道：“贝克，不用在意这些，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将我们的研究展示出来。”
“米娅，我这不是没见过这些吗……”
几人的方向也是朝着万国公馆的一楼，路易斯无意探查他们箱子的秘密，但桃乐丝已经离开，周遭的宪兵队似乎也在搜寻刚才花瓣引起的骚乱，路易斯不想给桃乐丝背锅，便朝舞会的主厅走去。
其实舞会的主题路易斯并不清楚，但这并不重要，大家都心知肚明，贵族的舞会只是个政商各界的名家要人一个交流的平台，商人攀附权势，当权者获得助力，各取所需，那些年轻人则是展示着自己的才艺与潜力值，用以巩固或者分化各家的关系。
桃乐丝与那些大佬们在楼上的交谈，则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中间的跨度表面上只是十几米高的楼层，实际上却是一道上百年的鸿沟。
只是，也许是出于交际的原则，他们依旧需要这样的一个平台进行交流。
因而当路易斯在舞厅内见到理工大学那老少三人的时候，确实有些惊讶，无他，抬着巨大箱子的老者以及穿着制服的学生，实在和这场宴会的气氛太不搭了。
但那些国外的武官却并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反而一个个停下了跳舞与交谈，从舞池里退了出来，激扬的音乐也逐渐转回平淡。
莫蒂西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笑着对路易斯说道：“看来尼古拉斯院长的学生们又搞出好玩的东西了。”
“你事情办完了？”
“哪有办得完的事情？特别是都知道黎德塔在进行战争准备的当下，我们这些武官可真的是忙死啊。”说是如此，莫蒂西脸上却一副悠闲，“倒是你，之前去做什么了？”
“见了一个朋友。”
“朋友吗……原来如此。”莫蒂西轻轻点头，没有多问，纤细的手指推来一杯酒，“路易斯，你有没有兴趣在这场宴会之后，参加我们萨丁王国举行的舞会？”
爬到高位之后的取死之道最明显的有这样两种，一是孤家寡人，身边没有利益相同、理念相同的人和势力；二是名声太大、声望太高，直接压过了一整个时代。
即使他规划过自己的晋升路线，这之间也不可避免需要培养伍兹这样类似的班底，结交梅尔维尔家族的势力，在利益交换中达成同盟，这样才能尽可能的稳固。
斯卡雷特家族过往的同盟，也许是当时并没意料到这样的意外，只是凭借家族的高阶强者，始终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扩张态势，直到家族的强者在战争中死去，这才尴尬的发现，除了还有联姻关系的梅尔维尔家族，其余所谓的攻守同盟，只是个纸面同盟罢了。
同样，在军队中，交好或者敌对哪个国家，也是有着一定的派系，就算是法瓦斯共和国这样的侵略者，也有亲近它的派系。
而法瓦斯与萨丁两国武官的态度一比起来，路易斯显然不会去凑法瓦斯的冷屁股，便笑着应下来，“这样挺好，不过我还有一个月便要回北面去了，可能参与不了几场舞会了。”
“这没关系，过了冬季魔兽安分下来，你们总要将兵力从北方回调的，我们夏季就有大把的时光了，如果路易斯你愿意，想要申请来我们萨丁王国，我能够为你疏通这里面的手续。”
“那就太感谢了……”
说话间，舞厅外走进了一队宪兵，背着枪械、挎着军刀，将舞池团团围住，保护者里面理工大学的三人。
被莫蒂西称作尼古拉斯的老者举着箱子走到舞池中间，往地上一抛，却没有引起任何震动和声响，足见尼古拉斯功力深厚。
黑袍老者尼古拉斯笑着对场中的众人打招呼：“正如各位所见，我是帝国理工大学的校长尼古拉斯，也是几十年前蒸汽动力的推动者与研究者，帝国理工也一直致力于机械研究。今天，我们在蒸汽机之后，可能又要再度见识到新的动力来源了。”
尼古拉斯手一挥，木箱上便碎裂开来，露出一个约两米多高的铁质机械，未进行封装处理的部位，露出了里面纵横交错的线路管道。
说句实话，木箱里面的机械很丑陋，各式颜色标记的线路管道杂乱的交错在一起，封装的外壳更像是连接好机械后，再由强者融化铁水定制的一个壳子。
“这应该是原型机了，能让尼古拉斯赶着宴会拉过来这个机械，没有做过多处理……”莫蒂西顿了下，碧蓝色的眼睛却透露出一丝饶有趣味的意思，“你们黎德塔应该要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
“有着蒸汽机进入工厂带来的利益，议会从来不吝啬给帝国理工大学的经费，甚至整个罗本城的重建，也是以你们帝国理工大学为主的，根本不需要多看贵族的脸色。而帝国理工的校长尼古拉斯可是六阶强者，这样的宴会，根本没必要来……”莫蒂西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
路易斯轻轻点头，这样的研究性学者，平日里自然不用多管政局的变化，但一旦变动起来，往往会最先被牵扯到，桃乐丝在楼上进行的商谈，显然也与黎德塔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桃乐丝虽然说只是对路易斯开着玩笑，但唯独皇室缺席的权利真空下，显然是存在问题的，联想到大半月之前邓普斯对自己说过的话语……恐怕图尔斯城那边的皇室，要有大变动了。
“这是我两个不成器的学生，贝克，米娅。”尼古拉斯向场中介绍着身边两个学生。
会场响起些许窃窃私语，路易斯敏锐的听觉能捕捉到其中些许“提前投资”、“招揽过来”的话语，显然尼古拉斯学生这一名号，还是相当有含金量的。
简单介绍完了两个学生，尼古拉斯便开始讲述起来。
“众所周知，没有魔力的磁石依旧能够吸起铁器、雷电过后的一些区域也有类似的情况，同样，修行雷系魔法的人应该都知道，雷电系能力重要的技巧便是引导对方的兵刃，除非对方的兵器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突然不受控制的兵刃，往往都能让对方手忙脚乱一阵。”
“此前十几年的研究，我们已经得到了从雷电系能力转化成磁力的些许技巧，并成功得以运用到实战之中，那么反过来，将磁力转化成雷电，在远距离伤人的原理，我们也将之研究出来了。”
028 见识物理天书的威力吧！
接着，是一段天书般的讲解。
路易斯前世的电磁学知识让他能够一定程度理解尼古拉斯讲解的东西，但一旦脱离那样的语境，尝试带入尼古拉斯的思路，那便极其痛苦了。
简单来说，尼古拉斯研究电磁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采用磁力线、辅助线这样简洁明了的辅助手段，而是以帝国理工早先的研究为基础，进行了许多假设。
更让他头疼的是，这个世界的基础科学明显与前世不同。以魔法阵为核心的魔导科技，以及它衍生出来的繁荣的魔导科技理论，并没有前世简洁明了的公式，反而是类似于天元地元之类玄乎的假设方式，配合上魔法师修炼魔力的拗口理论，换成黎德塔语写出来之后，更是其长无比。
相比之下，尼古拉斯选择的去魔导化，在这个世界虽然像一个异类，但确确实实缩减了不少繁复的公式。
只是，依旧复杂地让路易斯头疼。
“尝试感应一下天地间游离的能量粒子，我们能够发现，这之间存在完全感知不到的磁力，雷电属性的粒子转换成磁力的部分很多功法都有研究，只需要在离体之前构建好转化法阵，这部分的魔力就能转化成……”
在这种类似“子弹出膛一瞬间快速抖动枪口让子弹拐弯”的话语中，路易斯放弃了理解舞池中那三个人交替的讲解。
叹了口气，路易斯转向身边的莫蒂西说道：“我觉得，尼古拉斯不适合做校长。”
莫蒂西微闭着眼睛，不时轻轻点头，手中的红酒轻轻荡漾，似乎在附和尼古拉斯校长的讲话。
听到路易斯的话语，莫蒂西停下了手上轻微的律动，他睁开眼，“路易斯，你怎么这样想？尼古拉斯可是公认的大师，他哪里不够资格当帝国理工大学的校长吗？”
话语间显得很是惊讶。
整理了一下语言，路易斯缓缓说出自己的感受：“不是不够资格，而是这些讲解工作不应该是一个校长的工作，他来这个宴会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给我们讲解原理，也不可能只是给那两个学生铺路……更何况很多地方他也一笔带过了其中的研究细节。既然如此，那他完全没必要给我们说这里面的细节，只需要告诉我们，这东西有什么用、能拿来做什么，然后画饼收钱就好。”
——也就是所谓的PPT战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说出这样的话语后，路易斯隐隐感觉舞池中有人瞪了他一眼，但望过去却没有找见视线的来源。
印象中尼古拉斯校长并没有气量狭小的传闻，加上路易斯前世对那些研究类人才的了解，他有把握尼古拉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最不济，他用学术探讨的理由提前抛出一些经过前世验证的成熟设想，想来尼古拉斯校长的注意力便能被完全转移了。
这也是路易斯敢在六阶强者面前大放厥词的底气。
路易斯的话语越说，莫蒂西脸上的表情越怪异，直到路易斯将头转向舞池，他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脸上的表情。
见路易斯回头，莫蒂西半空中律动的手连忙收到身后，手心亮起的法阵悄然隐去，空间上的波动也平静了下来。
“哈哈……是这样啊，路易斯你说的对，尼古拉斯校长讲得确实深奥了些……”
说着，他掩饰地灌下了一口红酒。
从一直风轻云淡的莫蒂西脸上见到牵强的表情，实属罕见，路易斯想了想，可能这就是物理的威力吧。
既然没有发现舞池的异常，路易斯便接着讲下去，“作为一个校长，他更应该去整合好手上的政治资源，给手下的研究者更好的研究环境，而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依旧试图给这些贵族讲解原理。”
尼古拉斯很快让学生运转起机械，一阵轻微的轰鸣震动后，在那机器的上端，聚集起了紫色的雷电光芒。
万国公馆舞厅的灯也恰到好处地熄灭，只留下了周围几个应急的小灯，众人脸上映着蓝幽幽的电光，仿佛群魔乱舞。
周遭一下静下来，亮着灯时的肆意交谈，不知为何，在熄灯之后反而彻底静谧了。
舞池中的讲解与演示也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连路易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好再与莫蒂西交谈。
周围的贵族路易斯观察过，大部分应该也和他与莫蒂西一样，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只有些许几个脸上带着怡然的微笑，嘴角留下了祥和的口水……
看了眼对方身上的武官服，来自秋明帝国与萨丁王国。
秋明王国那样的蛮子暂且不提……看到萨丁王国的其他人员一头雾水地接触这堪称世界上最先进的物理学，路易斯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种同情。
这种无端接触天才极限的经历，想来会让他们铭记一生吧。
很快，演示结束，电光熄灭，舞厅重新亮起暖色的灯光。
台下的人像是骤然被按下了启动键，开始议论起来。
有个大腹便便的贵族问了起来，“尼古拉斯校长，你做的这个东西，要怎么赚钱呢？”
“是啊，之前机械能够做到的改进，只是复制了魔导工业上的成就，保证在某些极端环境下依旧能够运作罢了……可是，好像这个新的电磁玩具，又跑回魔导工业上了？”
听着这些质疑，台上那叫米娅的棕发少女，脸上立刻浮现了被侮辱的表情，仿佛将这些“伟大”的研究商业化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一样。
不由得让路易斯在心中感叹，真是好啊，这样天真年轻的心态！
“很简单，帝国又能多收一道手续的税了。”尼古拉斯在台上不在意地笑着，环视一周，朗声说道：“这些东西没人知晓很正常，正如几十年前蒸汽革命一样，也是无数人不相信我们，相信未来可期。”
接着，尼古拉斯开始讲解起了他这些电磁研究与魔导技术的不同。
又一次的催眠讲解，让路易斯不由得叹了口气。
莫蒂西盯着舞池的讲解，一边随口问道：“你看上去不怎么相信尼古拉斯院长能成功？”
“怎么说呢……魔导科技发展了近千年，虽说大部分都是战争上的运用，但外溢而出的魔导灯，魔力管道，魔力结晶，就足以改变大部分的生活了。”
“尼古拉斯校长带来的改变不好吗？”
“要学习魔导科技，首先需要学习打量的魔纹绘制，以及法术原理、炼金原理，甚至可能还根据实际需要学习魔药学……”路易斯叹了口气，“正是如此，突然出现一个简单易懂的蒸汽机械，你觉得那些学不进去、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学员会有多欣喜？不管那些魔导科技的行业大拿再怎么打压，蒸汽机械的原理就在那里，太简单了！甚至每个人都能做到最简单的蒸汽运用。”
“可这个新东西不一样啊，几十年前尼古拉斯的讲解可能一听就懂，可今天这个讲解，有多少人能够弄懂那些电磁变化？那些东西的推导已经涉及到了魔导科技的原理了。”
一个人将一生的时间奉献给一个理论之后，不管他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只能选择维护那套理论的权威，始终坚持那套理论的正确，哪怕被证伪，也一定保留那套理论在新环境的适用性，也就是所谓的本本主义。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并不会主动推动技术的发展，发展之后的快速完结阶段，他们会和年轻人站在一条全新的起跑线上，时间累积的先发优势荡然无存，甚至被翻出诸多错误的黑历史。
任何革新都带着这样的残酷现实，几十年的学习早已在帝国理工大学固化出一批拥护蒸汽机械的信徒，不然……帝国理工大学的研究大能可不少，尼古拉斯何至于带着这样两个年轻的学生来研究这样的新电磁原理？
莫蒂西听懂了路易斯没说完的话语，过往的几千年中，研究魔导科技的大学、权威对后发者进行打压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他沉默一会，轻声道：“至少你们黎德塔还有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法瓦斯的魔导科技太先进，也许尼古拉斯校长也不管用。”
“萨丁也被法瓦斯打败过啊，但是那些老顽固，在全国的大学里，开设最多的还是唱诗班、艺术，就连魔导科技相关的研究也没有多少，蒸汽机械的研究也只是那些工厂主在进行。”莫蒂西叹了口气，“他们觉得，反正这些东西发展得这么快，与其从头跟着慢慢研究，不如直接等黎德塔慢慢淘汰的产品……反正，再过一百年，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威胁到魔导科技的地位。”
路易斯想了想，总结道：“造不如买、买不如租？”
“就是这样。”
尼古拉斯不在意台下的议论与不信任，简单演示完机械，进行些许讲解后，便对着自己的两个学生点点头，举着机械离开了。
那男学生贝克明显也不在意这次演讲的成败与否，很快被重新开始的舞会吸引，酒杯一碰，喝上几口美酒，他在贵妇人的邀请下被带着在舞池上，开始手忙脚乱地舞动了。
周遭的贵族发出了一阵善意夹杂着嘲弄的笑声……无论如此，这样的美人计在招揽人手中，确实好用。
029 必要的调查
反倒是米娅，在尼古拉斯走后，似乎一下低沉下来，只是一副失望的样子看着这公馆内的舞会。
别说主动参与，就连几个年轻的贵族连着上去的交谈邀请，也全都被冷眼相对。这显然就不是一般手段能招揽的了，那些年轻贵族也不愿意在今天多费功夫，很快便只剩下米娅孤零零坐在一边了。
路易斯注意到米娅，主要是因为她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脑后、少有的棕黑色头发，在黎德塔周遭大多都是金发的衬托下，偏向黑色的发色，不禁让他有种怀念前世的感觉。
但路易斯一看向那边，米娅便恶狠狠地盯了过来。
这下路易斯确认了先前舞池那道视线的来源。
“我离开一下。”在莫蒂西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路易斯走向米娅。
见路易斯走来的途中，一直盯着她近似黑色的瞳孔和发色，米娅没好气地讥讽，“怎么？侮辱完尼古拉斯校长，又打算来侮辱我了吗？”
路易斯反应过来，米娅这样的外形在他看来可能很亲切，但在黎德塔的贵族看来，则是劣质的恶魔血脉象征。尽管超凡力量也能后天造成各式的发色，诸如伊丽莎白的白发、桃乐丝的红发，但黑发……还是带着恶魔的意味。
特别是天生黑发的人，在黎德塔更是无形中会受到各种歧视。
先前米娅对那些贵族的拒绝，也许并不单单因为她难以相处。
路易斯心里有数了，“米娅小姐，我哪里侮辱过尼古拉斯校长？”
“刚才在台下不是你在大放厥词吗？”米娅没好气地回道：“除了帝国理工，其他哪里还有这样良好的研究环境？你还想指责校长什么？”
路易斯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从而做到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最起码，也不能因此凭空立下一个敌人。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些你跟校长说去，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路易斯想了想，“这样吧，现在你对我有偏见，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狡辩，那米娅小姐，在下是否能邀请你共舞一曲呢？”
“这样的话，米娅小姐总归不会误会我在侮辱你了吧？”路易斯微微躬身，伸出手，“还是说，即使是因此让尼古拉斯校长的一番心意白费，米娅小姐也依旧打算这样……”
话没说完，米娅的手搭了上来。
“我和你跳就是了。”米娅恨恨地盯着路易斯。
手上的触感有些粗糙，显然米娅的出身并不是贵族阶层。
“这样不是很好吗？”路易斯微微一笑，拉着米娅向舞池走去，“先说清楚一件事情，我并不是用尼古拉斯校长的期望来给你施压……实际上，我认为判断一个人不应该根据他的外表，而应当根据他的行为，所以我对黑发黑瞳并没有什么偏见，米娅小姐你大可不必担心。”
米娅沉默一会，直到切入舞池，她才小声回道：“我从来没担心那些。”
说是如此，米娅却逐渐放松下来，蓝色校服袍下的身躯也跟着音乐舞动起来。
路易斯还是想试着说服米娅：“想来我不说你也清楚，尼古拉斯校长对研究确实很执着，但帝国理工大学里，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见到这些研究的吧？”
“那些人不想做就随他们去，时间会证明我们的正确。”
“时间也会带走你们。”路易斯跟着音乐前进一步，两人的配合谈不上默契，但没有出现错漏，对路易斯这个新手就是最大的好消息，“等到你们研究成功，他们一转身开始支持研究，甚至以最初的研究者自居，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总会有办法的。”米娅沉着声，“黎德塔的民众会明白校长的贡献的。”
引导矛盾非常成功，至少面对那些固守蒸汽机械的理论派时，米娅对路易斯的敌视少了些，路易斯便将话题转向，“那就到时候再说吧，米娅小姐，之前你拒绝的那些贵族，他们又打算和你谈些什么？”
“一些招揽我去做事的陈词滥调罢了，只是想把我弄到床上去。”
路易斯打量了一下米娅精致的脸庞，轻轻点头。
虽说黑发黑瞳在黎德塔的交际中算是减分项，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情趣？
“不喜欢也没必要那样简单粗暴的拒绝……”
“大人，我可不是像你这样的贵族。如果不是明显的拒绝，他们就要认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了。”米娅看向一旁的尼克，“至于像尼克那样，更让我恶心。”
长袖善舞确实不适合每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米娅小姐，尼古拉斯校长给你安排过未来的事务吗？”
“等到议会的立项通过，我就会跟着尼古拉斯校长一起研究那样的电磁机械。”
“这样很好。”路易斯轻轻点头，缓缓带着米娅切出舞池，松开米娅的手，“米娅小姐你看，现在的话，是不是解开了大部分的误会呢？”
“那你说，尼古拉斯校长他要怎么做才好？”
“你想问的，应该是你应该怎么办才好吧？”路易斯停下离开的脚步，“最少，你需要力量，无论是实力还是财力或是其他，最少你总得有让人重视的理由。”
与家里承诺的跳舞做完，路易斯也不想多留，这么多外国的武官聚集在一起，加上楼上正在与桃乐丝进行商谈的那几方势力，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参与进去的了。
莫蒂西倒是主动过来，将萨丁王国的大使馆位置告知了他，约定了以后的联系。
从万国公馆走出，像是从繁华骤然进入了一种静谧，抬头一看，路易斯看见了一轮血月高悬，这才想起最近的时日。
罗本城内早已门窗紧闭，只有路旁的蓝色魔法灯照出一条蓝色的街道。
现在再回旅馆敲开大门，虽然可以，但总归太过麻烦，也不现实，路易斯只好返回万国公馆。
这次的宴会在万国公馆实际上安排过众人的住宿，只是一般来说，没几个贵族会当真选择住在这样的宴会场所……实在是出些什么问题都会瞬间闹得满城皆知。
特别是带着舞伴回家的事情，放在万国公馆这样的地方，就显得极其不明智了。
“抗议！坚决抗议！”
重新走回公馆，路易斯就听见了法瓦斯武官布兰特的声音。
“你们这是对和平条约的践踏！将帝国理工大学纳入军工体系，这是走向地狱的道路。”
“这是黎德塔的事情。”一位穿着将军制服、满是络腮胡的男子毫不在意布兰特的抗议。从记忆中，路易斯得知这个将军叫金普生，是罗本城换防之后留下的将军。
“有什么抗议你可以向议会提交，不用冲着我叫喊。”
只是些老生常谈，自从黎德塔向波马大公国进军开始，法瓦斯的抗议就从来没有断过，但几十年前的胜利，也成功葬送了法瓦斯一代的年轻男子，现如今法瓦斯的人口结构，已经落到了和秋明帝国相似的地步，加上遭遇了雪灾的产粮地，法瓦斯根本不可能做出除了抗议、制裁外的任何动作。
简单看上两眼，没再和场内的其他人打招呼，路易斯在侍者的指引下，选择了一处房间住下。
……
深夜。
一样留在了万国公馆的布兰特在房间内来回走着，他不断地回想着今夜黎德塔各方势力的动态。
“数天前的皇城封锁，加上这些被拦在四方城市的势力，黎德塔皇帝查理二世看来已经死了，然后四个子女互相争夺继承权……原来如此……”
他停下脚步，向一直等候着的下属吩咐道：“将以下内容送回大使馆，让他们用远程法阵送回去。查理二世疑似死亡，黎德塔的一切军事动态，都是为了度过混乱期的虚张声势，黎德塔的局势不会影响法瓦斯。”
“直接启动远程传信法阵吗？”
“嗯，如果议会那些大人反应快一点，能干涉黎德塔皇室的争夺，也许我们就能一劳永逸解决黎德塔的威胁了。”
下属点头应是，将内容记下封好，“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血月时大使馆间的讯息传递并不会停止，法瓦斯议会上的贵族依旧需要这些情报来进行判断。
布兰特也需要这样的情报，他在宴会的表现，一部分确实是愤怒，但另一部分也是早已安排好的演技，很多时候，一个装扮成温和儒雅的人，并不适合与刺探情报，因为有太多的问题不应当问出口。
而那些看着鲁莽粗暴的人，却能很轻易将问题说出口，并以对方的反应来得到信息。
他相信秋明帝国的格拉西姆也是这样的人，能当上外交武官的，哪里会有蠢人？
只是，想要维持好这样的角色，就必须要将一些事情演下去。
他缓缓开口：“送完信之后，你就不用回来了，明天白天，给我查一个人。明天晚上宴会开始前，我要看见他的初步资料。”
……
另一处，萨丁王国大使馆。
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与布兰特的选择不同，莫蒂西带着属下返回了大使馆。
他知道留在万国公馆能够等到更多的信息，但他来黎德塔的缘由，从来不是当外交武官，收集情报的事务，也与他完全无关。真要说的话，他能够算是萨丁王国武官里，最清闲的一个。
与宴会时的开放相反，回到了大使馆的莫蒂西显得有些冷淡。
他并没有像路易斯想象的那样带着那些女子彻夜纵欢，而是坐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对着手中的资料沉思。
罗本城的宴会只是惯例地邀请了各国的武官，原本他们并不需要前往，只是他们也都听说了前几日图尔斯城的封锁，都想来这场宴会打探消息，这才显得规格无比之高。
宴请的人物自然也鱼龙混杂，只是对萨丁王国来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想要查出一些情报，还是不难的。
“原来是个小镇贵族，祖上的传承想来也断掉了。”莫蒂西手上拿着一份调查报告，“可惜，三年前开始的经历就转到了凛冬军区，想要再往后查还需要时间，不过……这个晋升速度，莫非是其他国家的棋子？”
这报告并不详细，只是简单记录了家庭关系、每隔几年的成长经历，这是每个国家的大使馆都在做的登记贵族工作。
除了那些紧紧跟着发展的贵族势力，其他比较小的贵族，大多只是这样的简单记录。
莫蒂西本来不想这样探查一个人，特别是聊天起来，让他觉得有些舒服的人。
只是身处他的位置，如果有专门挑选培训出的人来接近他，也是相当有可能的，因此他必须弄清楚，那个在宴会上显得有些特立独行的小军官，背后到底站着什么人。
“不过也不像……如果是特意安排的，怎么会不了解我的天赋？”莫蒂西抬起手，瞬间构建出了了一道法阵。
电光闪烁间，手中的电光球瞬时出现在了数米外的空中。
“尼古拉斯校长讲得还是挺清楚的嘛，他竟然觉得我没弄懂那些原理……从这点的话，也许我这次当真遇见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傻瓜？”
莫蒂西放下手中的文件，按动桌上的魔法铃，将大使馆内的外交大臣招了过来。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五阶强者，这也是互相外派外交官之时，允许的最大实力等级……五阶，往往已经能够担任一方大城的城主，管理城市极其附属的小镇，外交官的实力再高些，城中就没有能够压制他们的强者了。
但这个老者，进到莫蒂西办公室内，见到里面没有其他人之后，竟然对莫蒂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殿……少爷，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莫蒂西对此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很平静地接受了下来，“西蒙，我这次来依照家里安排这里的事情，没有任何外人知晓吧？”
西蒙信誓旦旦地保证：“少爷的身份绝对经得起考验，不会有任何泄露。”
“那你帮我查一个……不，两个人吧。”莫蒂西将手上的资料一弹，送到西蒙手中。
“除了这个斯卡雷特，再查查帝国理工大学尼古拉斯的一个学生，名字是……米娅。”
030 公馆内的干尸
新历3516年12月16日，晨。
距离新历3517年只有14天，很快便要再次进入新年的欢庆，但除了商人，没人会在血月前就准备好庆贺的用具。不然，若是出了些事情，提早准备的庆贺用具，反倒会显出特别的凄凉。
将路易斯从睡梦里惊醒的，是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斯卡雷特先生，您能开一下门吗？”
隔着厚重的黑漆木门，路易斯能捕捉到门外嘈杂的脚步声，相邻的几个房间也有类似的对话。
厚重的窗帘将光线遮蔽了大半，体感可以觉察到时间已经到了第二日，但房间依旧笼罩在暗色之中。
“来了。”
应了一声，路易斯穿好礼服，将短剑握在手上，缓缓拉开房门。
没有袭击。
门外站着万国公馆的侍者，身后的走廊挤着一排宪兵队。
“斯卡雷特先生，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不知昨日您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侍者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没什么感觉，睡得挺香的。”路易斯好奇地看向这一排房间外围着的宪兵，“这是出了什么事？”
侍者还没有回答，宪兵队便分出了一个宪兵，冷峻的视线钉在路易斯脸上，蓝色的瞳孔里透露出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先生，我们怀疑万国公馆里混入了某些特殊的东西，现在需要对你的房间进行检查，不知是否方便？”
他身后跟着两个宪兵，一人手上拿着探测仪器，一人拿着圣堂制作的圣光十字架。
稍微一感应，就能感到十字架上磅礴的圣光，显然不是凡品。
还好……路易斯心中暗道侥幸，若是克里斯蒂娜在身上，此时被检测出来，恐怕就相当尴尬了。
虽说以克里斯蒂娜的伪装手段，恐怕并不在乎这样的检测，但能少些意外，还是不错的。
“当然可以。”路易斯耸耸肩，让开了房门。
当先的宪兵对这样昏暗的房屋很警惕，征询了路易斯的意见后，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白色的庭院现了出来，天色并没有大亮，却依旧驱散了房屋的黑暗。
三个宪兵跳大神似地在房间内一阵操作，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对路易斯也从头扫到尾，戳到身上的十字架让他几乎有种要被净化的感觉。
好在并没有什么异常，“不好意思先生，打扰了。”当头的宪兵抱歉一声，退出了房间，转而进入下一个房间检查。
将随身物品全部带上，路易斯拦住侍者，不着痕迹地往他手中塞了一张纸钞，“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侍者看了眼身边的宪兵，并没有立即收下钱币，依旧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路易斯拿出手上的军官证，“放心吧，这些事情告诉我并不违规。”
见到路易斯亮出的军官证，侍者总算放下心来，心安理得地将手上的钱币塞入口袋中。
他凑过身，压低声音:“大人，昨天晚上，法瓦斯的外交武官布兰特死掉了！”
“详细些的呢？”
周围的宪兵把视线看了过来，不过也许是因为路易斯的军官证，他们并没有阻止侍者的解说。
“昨天晚上那个武官并没有回大使馆住下，而是留在了万国公馆，等早上法瓦斯大使馆来的人找他的时候，怎么都敲不开他的房门。于是他们强行闯了进去，结果发现那个武官被抽干了鲜血！整个人都变成了干尸！”
听上去有点像克里斯蒂娜的手段……路易斯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那些法瓦斯人不断要求找出凶手，或者找到让那个武官在密室中死亡的缘由。”
密室杀人可是经典的棘手案件，可惜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比例并不算小，很多匪夷所思的凶案现场都能够用魔法来达成，密室杀人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帝丹小学一年级小鬼头的用武之地。
“那现在公馆里打算怎么处理？”
“金普生将军召集宪兵队接管了公馆的防备，接下来人员进出将会受到严格的检查……当然，晚上的舞会照常进行，我们不会让法瓦斯人的死亡打扰了兴致。”
说到最后，侍者与路易斯会心一笑。
一个法瓦斯人死了，如果他不是武官，对黎德塔真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不是血月，就算查出来有什么“好汉”一时冲动失手干掉了法瓦斯武官，这也不可能直接交给法瓦斯，多半还是找些死囚顶罪……除非交出杀死四阶强者的凶手，能够让黎德塔获得更大的回报。
只是血月期间，总归还是让人担心是否混进了什么奇怪的生物。
“那我经过了检查，可以出公馆吧？”
“大人，您这当然可以。”
说是如此，门口的宪兵队还是敬业得一丝不苟，拿着检测仪器在路易斯全身上扫了一遍，这才放他离开。
叫了辆马车，花了两便士就回到了昨日订下的旅馆。
旅馆外的招牌是新式的钢铁制成，上面纹绘着发光的魔法纹路，哪怕在风雪中也依然清晰可见。
街上一排朦朦胧胧的招牌灯光，颇有种霓虹灯的意味。
推门而入，混杂着食物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风雪的呼啸也变成了人声的嘈杂。放眼望去，旅馆一楼大厅坐满了取用早餐的人。
担心克里斯蒂娜出了什么意外，路易斯只是让店里的侍者将食物准备好，便匆匆跑回自己房间。
所幸，克里斯蒂娜并没有丢失。
克里斯蒂娜调侃道：“怎么，这么着急的回来找我，意识到我的重要性了？”
“公馆那边的舞会出了些事情，法瓦斯的武官被抽干了鲜血变成干尸，听上去是不是有点像你的手段？”路易斯松了一口气，将转轮重新装到口袋，带着克里斯蒂娜一起，下到一楼大厅。
“你把那个法瓦斯武官的特征给我说一下？”
“干尸……”
“死之前的！”
路易斯选了个角落坐下，让侍者送上浓汤与面包，一边将布兰特的特征对克里斯蒂娜总结了一番。将人物的特征迅速概括复述，甚至将其绘制出来，这也算是侦察兵的基本功了，对路易斯并没有什么难度。
克里斯蒂娜却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才缓缓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
“我觉得……你说的那个武官，有可能真的是我弄死的。”
031 莫名卷入的派系争斗
旅馆内亮着橙色的魔法灯，似乎还采用了些许供暖的魔法阵，以至于旅馆靠近角落的墙壁上，有些潮湿的湿痕。
路易斯紧了紧身上的礼服，拿起勺子搅拌着浓汤，“你认真的？”
他突然意识到，他没有带来换洗的衣物，虽说超凡者也有更方便的方式……只是之后又要出门一趟了。
“如果你的描述没有错误的话。”
这处旅馆没多少优点，性价比并不高，但唯一的优点是干净，不少小贵族都喜欢花些溢价来享受这样的服务……哪怕，食物其实不好吃。
但再怎么样实惠，他们也不可能接受满是油污浸染、整个屋子黏糊糊的那些佣兵酒馆……同样，路易斯也不愿意跑去那里。
路易斯无声地喝下一口热汤，感受着从胃内升起的热量，随口问道：“昨晚是那个武官跑过来了还是你跑过去了？”
“……两个人一起跑了？”
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撕下白面包，往浓汤里浸了浸，路易斯问道：“什么意思？你们还约好了？”
“是这样的，圣堂的地方主教为了隔离血月的影响，昨晚用到了圣堂的法阵，将整个罗本城和外界进行了一些隔离……然后血月带来的诡异在这样的法阵里，产生了一些缝隙……”
“然后你和那武官就一起掉进去了？”
“没有。”克里斯蒂娜语气很平静，“这样的场景十分少见，血月形成的诡异一般来说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次我是主动进去的……”
路易斯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如果克里斯蒂娜有着独立行动的能力，两者的合作也许很快就会出现问题，他装作不在意的问道：“那个武官也一样？”
“不一样，在我遇见他之前，他就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势，更像是被什么人或者生物丢了过来，我只是收取了他的尸体。”
往口中塞入一块面包，路易斯在脑中直接询问道：“那克里斯蒂娜，吸收了那个武官之后，你能独立行动了吗？”
“……”脑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会，“你在担心我离开你？”
“有点。”路易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担心，“我们互相之间都知道了对方这么多的秘密，随意放出去的话，怎么样都会不安心的吧？”
“等你四阶再说这些事情吧。”脑中冰冷的触感里，清晰地传来了一种好笑的意味，“等你四阶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担心了。”
“这么说，四阶后就变成你的躯体了？”
“只是四阶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不过，如果路易斯你希望变成我的躯壳，我也不拒绝。”
“那还是免了，一切到四阶之后再说吧。”路易斯轻轻点头，“还是说回血月的诡秘来吧，克里斯蒂娜，你接触那个诡异之后，弄清楚了这些血月诡异是什么了吗？”
“……你没接触过圣阶，我很难和你解释一些地方。”顿了一下，克里斯蒂娜说道：“如果你不怕我坑你的话，今天晚上我带你进去看看，这样我在里面活动也能轻松些。”
“那就这样吧。”
路易斯将注意力专注于对付眼前的食物，却意外察觉到大厅内的喧嚣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大门被几个黑衣正装的青年拉开，粗暴的冷风贯穿了整个大厅，却并没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领头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色，与那些青年不同的是，他手上的袖口绣着金色的纹饰。
路易斯见过这样的纹饰，与毛奇家族的马车行的标志一样，是毛奇家的象征。
中年男子有着一张少有的威严阔脸，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一个家族家主的脸上很合适，但对于这样的管事来说，就意外地显着有些逾越。
也特别的，很有一股威压。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大小姐给你准备的东西。”
身后的青年把箱子往桌上一放，或者说，一砸，桌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是来自毛奇家的威势，路易斯放下放下手中的勺子，轻轻点头，“那替我跟桃乐丝说一声，我跟她的交易完成了。”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小贵族在面对毛奇家族时，还能这样淡然，甚至带着些许……自傲。点出桃乐丝的交易，便是将他放到了和桃乐丝一样的地步，在主人的交易间，他这样的管事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你还年轻，所以会有很多不该有的想法。”中年男子神情严肃，“你可能并不知道大小姐背后的家族意味着什么。对你而言，这箱子里的东西能够让你、你家族实力暴涨，可对毛奇家族来说，这些东西的流动连上报到家主的资格都没有……能够短短三年做到中尉，想必你也不是愚笨之人，我相信你应该明白的我的意思。”
路易斯想了想，出声道：“听上去……毛奇将军似乎，被你们架空了？”
中年男子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他强行压下心头无端升起的怒火，让自己声音显得更加庄重些，“你不应该说这种话，你们家族在奥特温镇建立起的那点东西，随手就能抹去。”
“那是对毛奇家来说，不是对你来说。”路易斯认真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当然，如果你真能架空毛奇将军，那我收回这句话。”
别说中年男子没有实力架空，就算有能力架空一个圣阶强者，也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诸众口。
“你这是在挑衅。”中年男子沉着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路易斯没理会他，端起桌上的浓汤，一饮而尽，用准备好的餐巾擦拭了一下，才在中年男子阴沉的视线中站起身。
“先生，你在毛奇家做了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怎么样做才是最好的。”路易斯环视着旅馆内的众人，记下了在场这些人的面孔，“你本可以悄悄前来，或者找一个没人的时段，可你还是选择在众人面前过来，只是为了满足你某些以势压人的想法。”
说完这些，路易斯拿起桌上的箱子，手上立刻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正如毛奇家压着整个旅馆，让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的威势。
“我不知道你背后是什么人，也没兴趣参与到你们这些破事里面来。”
“这是我和桃乐丝的交易，仅此而已。”
说完，路易斯举着箱子，径直向楼梯走去。
看着消失在楼梯转角的声音，中年男子脸色阴沉，他想要让手下把那青年押回来，给他狠狠道歉，但他知道他并不能这样做。
毛奇家的交易一旦成立，不管交易的大小，他们这样的管事是决计没资格破坏的。
若是他此时真的以势压人，毛奇家的对手一定很乐意传出他们背信弃义、损毁交易契约的消息，到那时，别说让这青年道歉，恐怕他自己都会被家族逼着向那青年认错。
冷冷扫了一眼桌上，除了空荡荡的汤碗，桌上掉落的几粒面包屑也显得分外刺眼。
知道再留下去也只是继续丢入，中年男子拂袖而去。
“我们走。”
直到走出旅馆，身后才有手下压低声音询问：“就这样放过他了？”
“原以为那人只是想借着和大小姐的身份，从毛奇家捞些好处，现在看来，他的贪婪远超想象。这哪里是在说我们上门的时机不对，这是在说好处不够！”中年男子和手下登上马车，冷笑一声，“如果他真是那种愣头青，最后哪里会拿走那个箱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
马车缓缓启动，中年男子冷冷道：“照实上报回去吧，大小姐既然天真的选择了这样的贪婪之人，对我们也未必全是坏处，贪婪之人控制起来总比无欲无求的人容易……接下来，就等着他将委屈告诉给我们的大小姐了。”
“正好，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也能免去大小姐一些不切实际的心思，和骑士阶层后代交易来往，实在有失毛奇家的身份。”
说话间，车窗外驶过了一辆马车。
看着普普通通，但中年男子的眼光告诉他，这样的比例合适、结构完善的马车，绝不像他表面那样简单。
更让他皱眉的是，那马车停在了旅馆旁的小巷。
……
旅馆房间。
“你在下面还硬气得要死，怎么回来就打算收拾东西跑路了？”
“财不露白啊！”路易斯打开从楼下拿上来的箱子，精致的恒温法阵里，静静躺着五管红色的药剂，“谁知道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毛奇家的人当着几十人的面给了他好东西，不管怎么想，他此时的状况都像是小儿持金招摇过市，不管是刚才记下旅馆内众人的模样，还是收拾东西，都只是无奈之举。
克里斯蒂娜评价道：“这是【红外热觉】，可以将眼睛改造成探测热量的模式，前置的一阶药剂是【微光视觉】，这个药剂不错。”
这个药剂对温度的变化很是敏感，从制作到保存都有着特定的温度要求，稍有不慎就会损失药力，比寻常的二阶魔药珍贵不少。
如果能搭配着前置的魔药一起出售，更是可以卖出三阶魔药的价格。
不过对路易斯来说，血能对眼睛的改造让他已经有了夜视能力，倒不需要再服用前置的药剂来避免改造出现功能缺漏。
“是啊，但同时也有大麻烦了啊。”
“那你刚才答应他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路易斯在房间内翻出一只手提箱，把物品和箱子一股脑地赛了进去，“那管事是自作主张，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只要说一句关心家族，总归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可是我不能让他说成是觊觎毛奇家才和桃乐丝接触的。”
实力不够，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都只会被嘲笑。
“那你是想要那小姑娘？”
“谁抱着那想法。”封好箱子，路易斯在脑中解释道：“按照黎德塔贵族里处理穷小子的流程，威胁过后会将那穷小子调离能接触到贵族千金的位置，然后让他一辈子呆在乡下，别再抱着这种心思，等到那千金成婚，才会不刻意针对。”
取出一苏勒压在取走手提箱的位置，路易斯推开房间的窗户，“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把交易时应得的报酬，当做当做展示实力的手段……毛奇家还没没落到这种地步。”
窗户外直直对着旅馆后的小巷，扫视一眼，除去临街出口外的人流没有任何异常。
路易斯轻轻一跃，便落到了地上。
“也许补偿会在以后给你？”
“你信吗？”路易斯反问道。
管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已经相当于明说打算侮辱他了……但能成为毛奇家的管事，基本不会是蠢货。
因而，这事情不对劲。
“你把这事情跟那小姑娘说怎么样？”
确实，正常人的第一想法都是去找桃乐丝，但越是这样，路易斯越不能这样做。
“如果事情不可收拾，我会去找桃乐丝的。”
毛奇家并非铁板一块，管事说着是为了桃乐丝好，但实际的行为却是在折损桃乐丝的面子。
刚刚从北线回到罗本城的桃乐丝，显然不可能在罗本城有自己的派系，那管事的行为到底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就很值得深究了。
……没准他去找桃乐丝求情，让她动用手上的资源保下他，这才真正遂了那些人的心愿。
毕竟，毛奇家的权利继承，也是存在竞争的。
但他也不会替桃乐丝玩命死扛，压力大些……服软的代价，也不过是晚晋升几年。毕竟毛奇家族也不敢将正常的晋升全数堵上，这样才是损害他们在军中的威信。
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毫无情绪，“其实，这也只是你的借口对吧。”
“你看出来了？”路易斯叹了口气，理理身上的衣服，提着手提箱向巷口走去，“我只是不舒服，这事情怎么做都是错的！”
从管事的行动开始，无论是就地认怂，还是他当面讽刺，都不是正确的应对手段。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侮辱然后认怂，这是好几年都不可能洗刷掉的交际污点，别说和桃乐丝交际，正常的交际都会受到影响……当面讽刺，也不过是提前看出来了背后的竞争，知晓对方并不能代表毛奇家罢了。
只是，毛奇家的派系竞争引出的事情，最终后果却是由他进行买单，这让他心情很不舒服。
“实力不够。”克里斯蒂娜说道。
“是啊，实力不够！”
走到巷口，路易斯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路易斯？”
转头一看，莫蒂西正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对他露出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他从巷口走出，莫蒂西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笑着向他建议：“我是来找你的……要不要上来我带你一程？”
想了想，路易斯没有拒绝，登上了这辆黑色马车。
和毛奇马车行相对而作的马车不同，莫蒂西的马车只有横着的一排，路易斯便挨着莫蒂西坐下，“莫蒂西，找我有什么事吗？”
正如莫蒂西不提他没从正门走的缘由，他也不去问对方查他落脚地方的原因。
莫蒂西示意车夫开车，一边对路易斯说道：“昨天晚上，法瓦斯那个武官除了送了道文件回大使馆让他们用法阵发回法瓦斯，还有一个命令就是调查你的身份……然后，布兰特死了。”
路易斯明白了他的处境。
莫蒂西看着他的打扮，轻笑一声：“不过路易斯，看来你消息还算灵通，是刚才走的毛奇家的人告诉你的吗？”
路易斯这下明白对方没有询问他的一副跑路模样的缘由了。
“大概算是吧？”路易斯含糊道。
虽说如此，路易斯却并不担心法瓦斯那边的压力，以两国交恶的态度，那样的调查只是会让他有些麻烦……比如将克里斯蒂娜放着离开他十几天。
真正麻烦的，还是莫名其妙卷入的毛奇家派系竞争。
“看来昨日你说的老朋友，应该是毛奇家的桃乐丝了。”莫蒂西语气肯定。
“为什么这么想？”
“除了桃乐丝·毛奇这样的同龄人，那些管事你会把他们当成老朋友吗？”
“谈生意的时候，我倒希望他们全变成老朋友了。”路易斯笑着说道：“有这个名头，可是能省不少钱的。”
莫蒂西笑着摇头，“你有计划好要去的地方吗？没有想好的话，可以去我们萨丁王国的大使馆。”
路易斯拒绝了莫蒂西的好意，“等下在帝国理工大学把我放下来吧。”
莫蒂西点点头，也没多劝，示意车夫转向。
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了萨丁王国、法瓦斯共和国、黎德塔帝国三者间的风土人情。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帝国理工大学门口，莫蒂西对路易斯嘱咐道：“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大使馆找我。”
“好。”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人是你昨天在舞会认识的？”
路易斯抬头看了看洁白石柱上镶刻的帝国理工大学几个字，迈步顺着围栏行走，“嗯，来自萨丁王国的武官，还邀请我去萨丁王国。”
“给我讲讲昨天舞会的事情。”克里斯蒂娜声音有些严肃。
平常克里斯蒂娜可从来没对这些感兴趣，路易斯心中惊讶了一会，还是在脑中给克里斯蒂娜讲述了一遍。
一边找了个无人的场所，路易斯从围栏中跳了进去，落到帝国理工大学内的草坪上。
032 灰雪
落脚之处的草坪一片雪白，远处的学生也在冬装制服外套上了各式斗笠外套。
路易斯打着一顶黑伞、穿着礼服在校园乱逛，虽然怪异些，可谁没事在夹着冰渣子的大风里睁着眼到处乱瞅？所以倒没遇上什么学生来阻止他。
“这次宴会里，你得罪的人好像有点多。”听完路易斯的叙述，克里斯蒂娜列了一下，“毛奇家的小姑娘、帝国理工大学那三人、法瓦斯的武官……你还能再能干些吗？”
“桃乐丝我怎么得罪了？”
“你现在牵扯进毛奇家的争斗，和得罪了她有什么区别吗？哦，还真有些区别，现在你还能去找那小姑娘跪地求饶，让她负起责任来。”
路易斯眨了眨眼睛，“克里斯蒂娜，几天不见你毒舌了不少啊，在你口中我都成了被桃乐丝始乱终弃的未婚少女了。”
“你这样深入干预她的行动，不觉得有些牵扯过深了吗？”克里斯蒂娜提醒道：“早和你说过的，英雄的剧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你真被始乱终弃，那反倒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你怎么突然这样关心我了？”路易斯面色有些怪异，“难道是被诡异影响了？”
克里斯蒂娜冷冷道：“这么担心的话，晚上你还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当然要进。”路易斯笑了笑，没再积蓄刺激克里斯蒂娜，“安心吧，要是毛奇家接下来没什么动作的话，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他倒是想抱大腿，不过想想也知道，桃乐丝身边并不缺少仆人、管家的角色，放弃尊严卑躬屈膝也绝不可能被桃乐丝重视，没准还没有他回家继承家业钱来得多。
至于成为桃乐丝利益相关者，对他而言还太早了，财力和实力都有所不足。而且桃乐丝也并不缺少决心和行动力，那天晚上谈论的事情她心中早就有所预案，跟他聊聊也只是带着些许小孩般的炫耀之意……再怎么样，桃乐丝依旧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这样的关系看似紧密，实际也不过是一种陌生人的默契。
路易斯很快找到了一面黑色的石碑，上面雕刻着帝国理工大学的地图，他默默记下了这幅地图。
辨认了一下方向，路易斯向后勤处走去。
“这是要去找帝国理工那个叫米娅的小姑娘？”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整天都想着女人吧？”
“那你怎么拒绝莫蒂西？跟着他一起的话，无论是毛奇家还是法瓦斯，都不会对你贸然动手了。”
“跟着他回大使馆避难，接下来就只能在亲近萨丁王国的道路上走到黑了。”路易斯轻笑一声，“怎么？你觉得我应该跟着他？”
“不错，相比桃乐丝，你跟着那个莫蒂西收获可能更大。”
“你的意思是……英雄？”路易斯挑了挑眉，“你不是说英雄很少见吗？怎么现在好像遍地都是，这英雄也会跟货币一样放水多发？”
“放水？”克里斯蒂娜很快理解了经济学的放水概念，“有英雄才能的人很容易就脱颖而出，你越往上走，英雄的比例会越大……等到圣阶，基本就全都是英雄了。”
路易斯轻轻点头，典型的幸存者效应。
“不过就算这样，哪有这样简简单单的事情。”收起黑伞，路易斯走进矗立在雪中的后勤处大楼，“交朋友需要物质基础的平等、心理基础的互相尊重，以及深入交流下的理解……我和莫蒂西似乎只能做到第二点吧？这样的关系很快就会扭曲变形，到最后可能就变质成我为他打工了。”
“……谁让你跟他做朋友了？”克里斯蒂娜缓缓出声，“既然你知道这些，利用不就好了？”
“你就当这是最后的善良吧，也许……”
提着手提箱，路易斯带着笑容走到后勤处的管理面前，克里斯蒂娜也沉默了下来。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老朋友。”
“你是……？”坐在桌子后中年男子疑惑地抬起头。
……
凭借对黎德塔制度的了解，路易斯与管理后勤处仓库的管理友好交流了一番，并将魔药展示给他看了一次，终于让管理员确认他不是钓鱼执法的稽查队，敲定了彼此间交易的形式与数目。
4管【红外热觉】的魔药以低于市价五分之一的价目售出，总计获得120镑的现金，以及40镑的货物交予，但后勤处的货物换购价格，由于有帝国的补偿，给路易斯的价格仅仅只有外界的三分之一，相当于他总共获得了市价240镑的物资，折合软妹币57.6w……
以帝国整体的眼光，这样的交易自然是大亏特亏的，但路易斯与仓库管理员都很满意，路易斯也很轻松地获得了一份帝国理工大学的后勤货物清单。
不得不说，无论是什么样的仓库管理员，清单中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好东西。
比如能一炮轰倒城墙的黎德塔皇家巨炮、清洁掉周围二十米内垃圾的爆裂箱匣、让人和太阳肩并肩的飞天魔棒……鬼知道为什么一个大学仓库里会堆着这样的东西。
在选购了一批固化好法阵的工具后，再预定了一批枪械用具，委托管理员找马车送到奥特温镇附近的一处小村落之后，路易斯满意地带着沉甸甸的手提箱离开了。
“这就是你说的善良？”克里斯蒂娜在脑中冷笑，“那还真是讽刺。”
“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有时候并不完全一致……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每个人都很开心不是吗？”路易斯在脑中解释着。
有些毁灭人性的底线他不会去碰，但利用起这样旧时代、甚至一直延续到新世纪的潜规则，他不会有多少顾忌。
他也考虑过这个仓库管理员被稽查的风险，他留下的送货地址并没有直接到奥特温镇，虽说只是绕上了一步，总归也能多上些许反应时间。
走出大楼，撑开黑伞，向外走出几步，路易斯察觉到了不对劲。
楼房周遭的附着的白灰迅速老化腐朽，在眨眼间化作灰黄色的直至彻底脱落下来，现出了里面红色的砖块。
路易斯回头一看，原先被雪覆盖着的后勤处，也在眨眼间变成了破败凋零的模样。
后勤大楼内喜笑颜开的中年男子，也彻底失去了踪影。
“……看来你不用等晚上了。”
脑中冰冷的声音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就是血月里的诡异？不是血月时才会发生吗？”
路易斯警惕地看着四周，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诡异场面，他没有任何应对经验，但他也不想回到不知状况的楼里。
天上的雪花也逐渐化成灰色，路易斯用血能试探了一下，除去灰色的颜色，其他还是和雪一样。
一样的冷，一样的寒。
呼啸的风声也逐渐化成哭泣般的呜咽，穿过林间，带来后颈一阵冰凉。
“和我昨天见到的差别很大。”克里斯蒂娜的声音也有些严肃，“昨晚我见到的是太阳——”
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停了下来，不，应该说瞬间截断了。
甚至路易斯完全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路易斯下意识往口袋一探，摸了一个空。
他吓了一跳，顾不上克里斯蒂娜，迅速丢下了手中的黑伞，用血能将全身笼罩，转轮枪也握在了手上。
视线一点点扫过周围，周遭却没有任何人影的痕迹，只有一片灰色。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就此离开这个地方，躲进那些老旧的楼房，或是将自己藏身在灰色的雪地里。
但一切看上去都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诡异，他往边上走了两步，在一颗约大腿粗细的树木旁停下。警惕地盯着眼前的树木，放下手提箱，抽出短剑，一把插入树木的枝干，便迅速跳开。
意料中的攻击没有来临，短剑正常地插在树木的主干里，干枯的老皮下能看见细密的木质纤维。
他沉下心，缓缓拔出短剑。
没有状况，远比有状况要糟糕地多，特别他还完全没觉察到克里斯蒂娜是怎么从身边离开的。
但无论怎么样，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克制住心里发寒的感觉，路易斯打开手提箱，将刚才换来的一堆器件，以及最后一管【红外热觉】药剂塞入口袋。
接着，他放下了手提箱，将他关好后，用雪将其掩盖了在附近了一颗树后。
血能让他不接触灰色的雪就完成了这些，他将短剑挎在腰上，一手握着爆裂箱匣，一手举着装满了子弹的转轮枪。
辨认了一下方向，路易斯提着心中的警惕，向最近的围栏走去。
他可没有一定要走正门的限制，很快便穿过了数百米，他心底却彻底沉了下来。
眼前并没有出现那熟悉的、一人高的铁质护栏，也没有那护栏外裹着毛皮衣物的人群。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陌生的房屋，低矮的房屋，满地的杂物，显然是某处的贫民窟。
可那些堆挤在贫民窟内的人消失之后，那些半开着房门的屋子被灰色的雪遮盖，便骤然笼罩起了一股诡异的气氛，整个贫民窟张着一张张黑洞洞的口，要将他整个不留地吞噬进去。
这处校园的构造，和他原先记下的地图，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回头看去，良好的视线让他依旧能看见数百米外走出的后勤大楼，他心中安定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不再打算随意走动，转而想回到原先离开的位置。
但走出几步，他发现自己偏离了方向，正对着的后勤大楼，不知怎么，像是往他左边跑了一步。
有着侦察兵的经历，他很快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差距，皱着眉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但正着走的步子，那栋后勤大楼却和他偏移的角度越来越大。
如果不是他和大楼的距离在缩短，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在原地转圈了。
……如果闭上眼？
他心里不可遏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如果闭上眼向前走上几步，是不是能让眼前这些诡异的场景消失？
他停下了这样的想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肺部进入血液，似乎连脊柱都发寒起来。
谁也不敢保证闭上眼是回到正常，还是落入更深的诡异，在这样的场景中，他不敢长久的闭上眼。
他握紧手上的武器，身上的血能运转丝毫不敢停歇，小心翼翼朝着后勤大楼走去。边走边修正自己的脚步。可不管他如何放慢速度，几步之后，那栋大楼的角度总会和判断出现细微的违和。
再往前走上几步，身侧骤然冒出了一道黑影！
路易斯毫不犹豫，转轮瞬间激发！
“砰！砰！砰！”
三枪连射！
手中的爆炸箱匣也瞬间灌注能量，携带着极具压迫的风声，向那道黑影爆射而去！
路易斯脚上一点，体内血能毫无保留地暴涌而出，向前遥遥一击，血红色的光芒后发先至地击中那道黑影。
也不看战斗的结果，路易斯不再保留，血能汹涌运转，眼中也被一层血红覆盖，身体顿时朝着后勤大楼掠去！
他不想在这样的诡异的世界内和敌人对战。
“轰！”
灌注了能量的爆炸箱匣膨胀开，巨大的轰鸣压下了模糊黑影处传来的惨叫，火光瞬间席卷了二十米内的一切，带起来一圈火浪。周遭的雪尘被火浪扬起，迅速蒸发，升腾起数米高的雾浪，久久不散。
片刻后，路易斯落在离黑影百米外，看着升起的雪尘与雾气散去。
被掀开的灰色雪地下，是一片厚重的枯枝树叶，在树叶中间，躺着一道浑身血肉模糊的人形身影。
隔着百米，路易斯冷冷地看着那道人形身影，一边给手上的转轮补满子弹，没有过去的想法。
保持着一个眼角余光能瞅到黑影的角度，路易斯向大楼踏步。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边骤然传来了一声绝望的惨叫，距离很近，像是抵在他耳边叫喊。
路易斯吓了一跳，视线四下扫视，却没有觉察到任何身影，但那惨叫却实实在在地传到他耳边。
他不敢怠慢，眼角扫过先前的黑影，没有任何变化。
“别叫！”
耳边再次传来另一声叫喊，声音显得更为威严。
路易斯快步靠到身旁的树上，举着转轮，眼前不断扫视着眼前的空地。
没有。
没有。
雪上没有任何痕迹。
“你再这么叫！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空荡荡的灰色雪地上，不断传来对话的声响，路易斯却找不到任何的人影。
停下脚步后，矗立着的后勤大楼再度微妙的移动了一个角度。
一股寒意从他背后升起，直直贯入脑中。
033 无踪
“可欧文他不见了！”
被威严的声音呵斥之后，叫声确实小了不少。
“刚才我们听得见枪声和爆炸声，欧文他肯定还在这里，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些麻烦。”威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扮演着队长的角色，“为了防止再有人消失，接下来两个人一组，互相拉着，空着的手都给我把武器拿好！”
话声落下，一阵脚步与摩擦声响起，显然这支不知名的小队成员都遵循了那队长的声音。
接连不断的声音里，路易斯判断出声音传来的位置，试着用血能构成丝线向前一探，却落到了空气中。
既然对自己没有影响，只是些许声音，没准只是些雷电保存下的残响，路易斯便绕过那片传来细微脚步声的空地，小心地向后勤大楼靠近。
没走几步，空地上响起的对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会不会是长官叫我们查的那个路易斯搞出来的？”
“这些等我们出去再说，不管是不是那路易斯杀了布兰特长官，肯定都逃不开关系。大家放心，血月最多只有一天，我们很快就都能得救的！”
“可队长，那些失踪在诡异里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回来过……”
“我们是白天失踪的，他们是晚上，法瓦斯绝对不会放弃我们的，别气馁！”
尽管这又可能是这处诡秘根据人心演化的，但路易斯却不能忽视里面的词语。路易斯不再遮掩身形，快步跑向后勤大楼。好在偏转的角度并没有出现海市蜃楼的状况，距离很快缩进，调整几次方向后，路易斯很快回到了自己放下手提箱的位置。
手提箱并没有丢失，他取出手提箱，将丢弃的黑伞收起一并插在手提箱的提手上，连忙向空地跑去。之前向大楼跑来时，他们对话的声音像是骤然被斩断一样，彻底变成了风中的静谧，此时隔着一段距离，那些对话的声音早已丢失。
路易斯确信自己的实力不会听漏，出现这样的状况，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这地方本身的诡异。
不管那些对话是否属实，也不管他们法瓦斯人的身份，这都是他唯一接触到人形生物的可能……尽管，他们很可能也跟自己一样，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虫。
不再顾忌后勤大楼的坐标后，路易斯的三阶实力彻底放开来。除去警惕四周动静必要的减速，花了不到半分钟，路易斯便在一个方向上重新捕捉到了对方小队的声音，便远远吊上了这只小队。
一边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们，路易斯也在进行着些许尝试，但无论他怎么尝试，他的声音和动静都无法传到那只小队面前。
而那只小队行走间的痕迹，在路易斯眼中也完全不存在，只有那一声声对话、衣物间的摩擦、脚上靴子踏进雪地的吱呀声被传了过来。
甚至他还发现，他和那只小队所处的地形可能并不一致，某些出现声音的位置，感知和灵觉锁定过去，那里确实一颗高耸的大树，甚至是一块横在路边的帝国理工大学路标，但那只小队像是完全没有被影响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甚至路易斯这边空旷无垠的大片草坪，那边却每隔数十米就进行了些许转向，甚至还零星喊出，“把门拆下来堵上！”这样的话语。
但这些发现丝毫没有改变路易斯的处境，身边的环境不断改变，法瓦斯小队的声音不断传来，唯一不变的只有那灰色的雪花。
眼前没有任何的异样，耳边却不断传来恐惧与冷静夹杂的对话声，感官间的冲突不断带来一种诡异的错觉，像是不停漏水的卫生间，莫名其妙关上的房门，屋顶突然出现的血手印，房间突然吹起的凉风，以及骤然出现的大团黑色发丝……
但得益于黎德塔的军事训练，路易斯逐渐习惯起了这样的事情，甚至分辨出来了小队的规模——一只9人小队，如果算上他们口中失踪的欧文，算是一个接近满编的班级战斗小队。
突然，那只小队传来了异样的声音，伴随着动物的咆哮，很快声音转成了战斗时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小队行进的速度也跟着变慢，并逐渐有人开始发出受伤的悲鸣，从他们的对话，特别是那威严的队长的分析中，路易斯能知道他们遇上的生物的特征。
首先是形似犬，或者狼的生物，一只只都在撕咬着地上变形腐烂的尸体，见到他们之后，几十只犬型生物将他们围起来不断攻击试探，若不是小队里有着好几个三阶强者，他们都会死在这样的围攻里。
然后是一种躲在房顶、街边死角的灵活生物，整体看着像民众日常养的猫，但浑身黑色的毛皮让它们更像是女巫施法诅咒的媒介。他们隐藏在暗处，对靠近的小队进行毫不犹豫的扑杀。它们的毛皮十分结识，刀刃砍上去都相当费劲，他们只能不断维持着体内斗气的运转，但在出乎意料的偷袭下，就连三阶强者也死亡了一个。
等到小队稍微平静下来，原先的9人小队已经成了6人小队。
但这些并不是结束，那只小队很快发现，他们的防备不值一提。
他们遭遇的那些生物会莫名地凭空出现在身边，完全觉察到它们是如何靠近的；也有莫名消失的生物，但突然消失的景象只是加剧了他们的紧张，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会再冒出来。
直到……这只小队的队员也开始逐渐消失。
和欧文一样，最开始是落单受伤的人，小队出于照顾他受伤的心思，停下脚步休整，但那伤员却骤然消失在人群之中，无论怎么呼唤试探，都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彻底看不见踪影。
好在过了数十分钟，那队员又重新出现在了队伍中间。在询问中，那名队员的感觉是众人在他身边消失了，不管他怎么呼喊寻找，甚至击杀了袭击的猫型生物，也没能找到众人的踪迹……
他们这下不敢再分离开，哪怕互相挽着手会丧失掉应对危险的灵敏，但谁也不想和欧文一样彻底消失。要知道，他们口中的欧文在失踪之后，始终都没有再出现。
此时，路易斯的怀表，显示的时间是图尔斯城下午三点三十一。
034 无影
下着灰雪的天空，从早上带着些许灰暗，逐渐转成亮色的灰白，甚至呈现一种粘稠染料般的厚重白色，但到了三点，天色阴沉了下来。
尽管路易斯不知道那只小队所处的环境，但显然他们也遇到了和他一样的情况。
很诡异的场面，尽管下着灰雪的天空依旧不见日月，但却意外有着被太阳直射的痛觉。明明灰雪下的世界一片凄冷，连树木都仿佛要冻结成冰，纤维被膨胀的体积割碎，轻轻一碰就能化成僵硬的冰质齑粉，但血能反馈回来的感知，却是一种奇异的热痛感。
皮肤并没有直接接触这种感知，全靠技能模拟出来的感知反馈，这种截然相反的冰火两重天让路易斯心中有着强烈的好奇。
这样的场面同样在六人小队中引起了一段争执。
有人猜测是他们的表皮被彻底冻坏，以至出现了幻热的感知；有人觉得这是灰雪中夹杂着不知名的东西，让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变异，直至变成被犬猎食的腐尸，或者和那些猫犬一样，不得不开始食用地上的尸体……
因为倒在地上的那些腐尸表皮，实在像是在热天下融化腐烂的皮肤组织，完全没有零下冰天雪地的保质感。
他们也开始和路易斯一样，使用斗气、魔法覆盖全身，并开始为吸纳这处世界游离的天地元素不安起来，但不安并没有持续多久。
往常的时段，利用血月时的能量潮汐进行修炼，虽然有着一定的危险，但实力快速变强的诱惑却不是简单能抵御的。
有着过往的例子，小队和路易斯一样，都放开来吸收这世界的能量。和血月间差不多，能量的密度远远超过外界，维持隔绝灰雪的能量罩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这也解决了这处空间生物密度的疑问，以小队遭受的袭击次数，如果没有这样惊人的能量供给，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密集的生物群落，除非他们走进了那些生物的老巢，但哪有走上数小时还没走出去的巢穴？那该会是多大的生物？
这样的平静没维持多久，消失再一次出现，不仅仅是落单的人消失，连那些一起挽着手臂的人也开始消失，六人小队中很快出现两人一起消失、三人一起消失的场景……
甚至也许也有着四个人一起消失的可能，但谁也不知道消失的别人还是自己，判断的对照物只有大多数的人群。同样，因为身边不存在任何人，路易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和他们一样在不停消失。
光是想象那样的景象，路易斯便感觉一阵发凉，更别说小队内剩余的六人。
即使牵着手，在行走间也会骤然一空，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等到身边再度出现身影时，没人知道那是怪物还是队友。
不管怎么做都隔绝不掉这种让人发疯的景象，无论是将六人全部笼罩进一个保护罩之中，还是停下脚步不再前进，身边的队友还是会突然消失。
有人开始怀疑了。
那些失踪后再度出现的队友，还是原来的他们吗？还是说他们在消失的那一刻起，就被未知的存在给替换掉了？从自己落单失踪后再看见的队友，真的还是原来的队友吗？
猜疑一旦开始种下，便不可能再停止，一阵争执后，问题没有解决，反而将这样的猜疑扩散开来了，队长威严的声音也不再管用。
队长能清楚地看见自己队友话语的减少，最开始疯狂叫喊着的那个队友，每次身边有人消失时，他脸上都带着些许惊慌，但此时他也完全沉默了下来，即使身边的队友再次消失，也只是加深了他眼中的阴沉，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
他试着在休息时单独与队友交谈，但那些队友既不愿意互相接近，也不愿意远离人群。他试图挨个谈话的举动并没有效果，队员也不敢与队长对视，生怕他见到了自己目光里的阴霾。彼此的眼神稍一接触，立刻像触电般逃开了……
最后，连队长也沉默起来，他的话语也开始减少，不再谈论那些鼓气的话语，也放弃让队友互相挽手的举动，而是默默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图尔斯城时间，下午六点，天色已经变成了一种深沉的蔚蓝，远处树梢上的天际出现一片瑰丽的紫色，那是隐藏在厚重云层后的红色月亮。
飘落的灰雪在昏暗的傍晚奇异的现出一种白色，乌漆漆的周围显得雪地异常的白。
路易斯跟着沉默的小队，听着沙沙声前行，尽管看不见那些法瓦斯人，但他能感到他们精神上的疲惫。
再一次有人消失再出现后，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只要死了，就不会再反复消失出现了…”握着剑的队员狞笑着扭动手上的剑刃，嘴中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呓语。
像是打开了禁忌盒子，互相间的杀戮展开了，互相扶持的队员骤然把刀剑对像自己周围，但除去骤然消失再出现的人，没人在偷袭中受伤。
——或者说，他们也都在同时准备着偷袭，包括有着威严声音的队长。
没人再在意血月降临的事情，夜色的降临并没有停下消失的脚步，在诡异的灰色世界里，他们已经判断不出到底是谁在消失。
唯一的办法，是杀死身边每一个人。
只要他们死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不会再消失了。
就能彻底稳定在这个世界。
就能从这样的诡异中走出去。
刀剑的碰撞让路易斯心中发寒，他也不知道若是自己带队，该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想到他身处的环境，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空气中的呼吸声很快减少，一连串痛苦的叫喊后，剩下的二阶队员在逃跑彻底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包括队长在内的三个三阶，彼此警惕而疯狂地看着对方。
没有支持，没有温情，只有想要对方死亡的疯狂。
可谁都没有动作，谁也不敢在有准备的同阶对手前使用启动速度极难的符文。三人彼此的脚步开始远离，他们似乎打算就此停手，许是各自寻找出口，许是以后在进行偷袭。
路易斯犹豫了，他不知道应该跟着哪个方向的人，从最开始放弃后勤大楼的坐标后，他就失去了前进的目标。
但他很快失去了这样的烦恼，退却的三人又聚在了一起。
在短暂地让人窒息的等待后，周围逐渐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原来是迷失的羔羊。”
空气中响起一声念白，像是圣堂唱诗班歌颂至高创世的语气，让人很难不去注意他。
哪怕看不见那处的景象，路易斯依旧能想象到，来人恐怕是些神职人员。
“你们是圣堂派来救我们出去的吗？！为什么不早些来救我们！”
“如果你们早些来，凯文他们根本不至于死亡！”
“你们这样的速度，我们会找地方主教投诉你们！”
三个法瓦斯人也骤然放松下来，对领头的瘦削男子挥舞着刀剑，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还等什么？赶紧把我们带离血月的区域！”
“我们还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唱诗一样挚诚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么你们认为，人类应该相信神明的语言，还是应该自行寻找答案？”
法瓦斯人明显呆滞了一会，但很快他们便反应过来。
相信神明，显然就是跟着圣堂出去，自行寻找答案，不就是他们这般互相杀戮？
“你们不就是想要供奉吗？等联系上大使馆，我给你们一百镑！别在这废话！”
“把我们带出去！我们发誓信奉至高也可以——至高在上，您忠诚的子民在此献上最高的忠诚！”
空气中响起了法阵契约的声音，信奉一位神明很简单，只需要对着法阵起誓即可，甚至解除信仰，也并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只会受到对应神明的厌弃。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吗？”
空气中响起来轻笑声，并逐渐扩展成周围人群的细微哄笑，路易斯的听觉甚至能觉察到里面夹杂着的细微咀嚼声。
三个法瓦斯人茫然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穿着黑色修道服的人群将他们围在中间，兜帽半遮的脸上挂着让他们极为不安的诡异笑容。
“你们笑些什么？！”
“我们可是法瓦斯的外交官员，别在我们面前搞这些！”
打气般的叫喊并没有改变诡异的场面。
穿着修道服的领头人再次出声：“何等愚昧！在甘甜的知识面前，无端放弃了思考——你们三人，竟完全体会不到自由的芳香！”
“异教徒——！”
“异教徒——！”
“异教徒——！”
周遭响起了神职人员的回应，每个人眼中都带着让法瓦斯人发寒的狂热，一阵阵呼喊的浪潮挤向中心的三人。
“你们是纹章教徒——”
队长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向人群中间的瘦削男子。
纹章教，与风雪之神一类被圣堂等教会默认存在的灵、怪不同，纹章教属于各类教堂严厉打击的对象，水火不容。
领头人将右手捧着的黑色书籍放在胸前，对法瓦斯的三人微微鞠躬，瘦削的身影脸上带着不详的微笑，“在下，纹章教一级教司，尤利塞斯。”
抬起头，尤利塞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看向脚上发力打算逃走的三人。
“很遗憾，你们并没有从人世间获得应有的答案。”
尤利塞斯的笑容中，穿着黑色修道服的信徒一拥而上。
035 纹章
法瓦斯人避开尤利塞斯，向三个方向分散逃开，并没有留在原地防守的想法。
但与他们交手的信徒，身上的声势没有一个是一阶，全都达到了二阶的水准，甚至身形变化间，拳脚刀剑的动作也极为熟稔，毫无依靠药剂拔高的痕迹。
刀刃指向一个信徒，那信徒丝毫不避，迎着刀刃直直上前。
周遭的信徒也跟着举起刀刃，要以伤换伤挤压着法瓦斯人的空间。
而对纹章教徒，特别是看着像是狂信徒的这群人，和他们比拼不怕死是很愚蠢的，法瓦斯人只能愤愤地收回刀剑，将周身靠近的武器逼开，继续向着远方逃窜。
一连串的声响，零星夹杂着几声清脆的枪声与魔法传来的爆裂炸响。
三个法瓦斯人在配合密切的干扰下，连一个信徒也没能干掉，甚至因为信徒取出的枪械而出现了伤势。
更让他们发寒的是，心中想着靠消失来让对方慌乱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那几十名信徒出现后，不仅是纹章信徒没有失踪，连本来极其不稳定的三人，也彻底停留在了这个世界，周遭既没有骤然出现袭来的生物，也没有骤然消失的信徒。
尤利塞斯脸上带着笑容跟着信徒的脚步，没有出手的意思。但三个法瓦斯人却丝毫不敢轻视，原先以为分开至少能逃出去一两个，没想到连尤利塞斯都没出手，他们就已经出现了支撑不住的场面。
——这不对劲，如果最低的信徒都有着二阶的实力，纹章教的最高层将有多可怕？这和圣堂宣传中，纹章旧教节节败退的场景完全不同！
三阶特有的斗气外放优势，在十倍的人数下并没有多大的优势，在罗本城他们也无法携带重型的魔导装备，结果便是一边倒的被压制。
有着尤利塞斯压阵，他们还要分出一丝注意力警惕周围，但这完全没有作用，很快，三人便在这样的围攻中一个接一个失去了战斗力。
“法瓦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随着刀剑刺入喉管，最后的悲鸣声也变成了冒着血液流入气管的咕噜声。
尤利塞斯停下脚步，手上挥洒出一道治疗用的法术，信徒身上的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他转身，举着手上的黑色书籍，对路易斯的方向行了一礼，说了一句：“人类永存。”
路易斯没看见这样的场面，却听见了这句话，也能清晰的感到这句话的对象。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被发现了，但似乎尤利塞斯并没有对他动手的打算。
纹章信徒很快收拾完法瓦斯人留下的摊子，并以更快的速度离去。
这次路易斯没有再跟着那些纹章教徒，只是站在树下，听着黑暗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时间不到七点，天色却已然尽数昏暗，天空上一轮紫色的光晕透着让人心悸的瑰丽，树木横生的枝干在夜色下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手臂。
眼前的视野在血能下自动切换成了红色的世界，尽管看得异常清晰，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猩红。
路易斯沉默着，他没遇到那只小队遭遇的生物，也没见到说话像唱诗般的尤利塞斯，但他的灵觉却清晰的告诉他，这不是什么雷电保存的声响，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景象。
比起突然出现的纹章信徒，他更惊讶的是他们能在血月的这次诡异世界里完整的组织起一个大规模的队伍的能力。
同样是二阶三阶，纹章教徒能在这样的世界中信步闲庭，肯定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路易斯没有这样的能力，跟踪同样没这样的能力的法瓦斯不算什么，但贸然跟踪纹章信徒，显然不会有好结果。
……
纹章教，并非是新出现的教会，反而是从第三纪黄昏纪元时流传下来的老牌教会，底蕴深厚。本来有这样的底蕴，他们应该取代圣堂的地位，彻底奠定在他们在诸多国家间的教权，但纹章教徒的信仰里，没有任何一个现存的神明。
不管是圣堂的至高，还是北境的风雪之神，或是精灵王国的精灵神，都是完全能感知到的存在，不需要多高的实力，只需要构建起一道简单的法阵契约，就能感应到心中呼唤的神灵。
但纹章教徒，在路易斯阅读过的斯卡雷特家资料，或是黎德塔的图书里，没有信仰任何一位现存的信仰神明，而是究极人力试图探究世界的奥秘，将魔导科技不断推陈出新，并帮助法瓦斯在几十年前的大战前奠定了碾压诸多国家的魔导科技基础。
高度繁荣的魔导科技让人心醉，不断开采出的矿石源源不断地进入魔导反应炉里，转化成魔力顺着管道流遍整座城市，夜间法瓦斯城中亮起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天上众神代表的星辰。
这时，他们放出了不需要神明的言语。
——毫无疑问，这是一群渎神者。
不信仰神明，便无法简单的获取力量，每天对着圣堂的至高念上几句，就能感到体内多上一缕活跃的光明能量。
而每天念着纹章教的魔导原理、炼金原理、甚至解析世界的原理，身上的实力也不能提升哪怕一丝一毫。
一开始让人震惊的爆炸式魔导发展，在百年过后，逐渐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魔导科技的发展也陷入了肉眼可见的桎梏，哪怕法瓦斯的魔导工业依旧领先诸多国家，哪怕亮起的夜灯甚至让法瓦斯有着不夜之国的称呼。但对于新生代的民众，从出生起见到的这些事情，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魔导科技爆炸式发展的光辉习以为常，民众逐渐怀念起信仰神明的便利，哪怕法瓦斯在正面战场上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也无法抵御住圣堂对人心的渗透。
在法瓦斯正面战场上被多国联合抵御后，终于出现了一次大规模的溃败，并让法瓦斯国内的民众对纹章教的教义产生了抵触。
……
这些往事早就被圣堂埋葬了，凭借纹章教千年底蕴发展的魔导科技被各国瓜分，并在发展中隐去了纹章教的痕迹，学校的课本也彻底删去了他们的存在。
就连法瓦斯，在明面上也绝不承认纹章教对他们的帮助，只有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贵族才留有他们的真实历史。
在民众的视角里，纹章教不过是一群渎神者罢了。
与那些邪神留下的小规模教会一样，纹章教现在也是这样的存在。
无论历史的真相如何，和他们扯上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路易斯需要想办法应对血月的存在，对血月这种无论那本书籍都严厉警告的诡异时段，血能支撑下的夜视视觉并不保险。
他取出留下的那管【红外热觉】，拨开上端印着封印符文的塞子，一饮而尽。
距离上次从克里斯蒂娜获取一阶【血肉愈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可以再服用一次魔药了。
冰凉的液体顺着舌头进入喉管，没有人试图加入砂糖之类的东西改良魔药味道，理所当然是一片苦涩，仿佛整个胃部都染上了这种苦色。
但很快，冰凉的液体便在身体内燃烧起来，一股股能量涌入血液中，顺着血液一齐涌到眼睛里。
一阵让人麻木的刺痛，路易斯闭上眼睛，并下意识放出了血能，在身体周遭构建起一片如同蛛网的感应网。
在魔药蕴含的超凡材料下，瞳孔迅速向着某一确定的方向演化，在原有结构的基础上，重新构建起里面的器官，带来一阵尖锐的痛觉，顺着神经直直刺入脑中，让他太阳穴一阵发疼。
路易斯知道，眼中的痛觉是其间感光细胞的蛋白质结构在迅速崩塌，甚至他现在睁开眼睛，得到的很有可能也是一片暗色。
在眼球都仿佛溶解掉的热量下，路易斯体内的血能飞速流转消耗，直到刺痛逐渐麻木到停止，那股能量才化成一道凉意，在眼前扩散开来。
【红外热觉】这种器官对应的精细，远比全身改造的【血肉愈合】简短。约十分钟之后，路易斯眼中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异样，他睁开眼，两行眼泪顺着眼角留下。
眼前的视野大为不同了。
一片带着奇异颜色的蓝色雪地，以及散发出不同颜色奇异光芒的建筑物。
路易斯知道这是他们向外发出的辐射，在【红外热觉】的帮助下，他的视觉骤然扩展到了肉眼不可见的世界。很难描述出那种奇异的叠加感，他能清楚在夜色下看见建筑原有的颜色，就像白昼一般，同时，他也能见到上面袅袅升起的、如同雾气一样的红色热量。
甚至，他能看见有一道散发着红色热量的身影逐渐向他走来。
——有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路易斯定睛一看，来人是在宴会上见过的米娅。此时她换上了一件灰色的针织衫，下身套着一件帝国理工大学的黑色校裤，踏着步子向他走来，完全看不出在血月下的危机感。
路易斯眨了眨眼，往四周看去。
哪里还有灰色的雪？周遭的环境在他眼睛的反馈下是一片正常的雪地，周遭的建筑也不再是先前随意排列的诡异感，而是对上了他脑中的地图。
抬头一看，天上的血月依旧被云层遮盖，带来一片紫色的光晕，但视野下的环境，分明已经变成了正常的现实世界。
路易斯依旧有些怀疑，他缓缓答道：“……我来这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有必要在身边构建起这样的感应纹路吗？隔远些，只需要一枪，你这些防备就完全没有用了。”米娅盯着路易斯身边的血色视线，“所以，这位……”
“路易斯·斯卡雷特。”
路易斯报出名字，他突然想起上次宴会上，邀请跳舞时似乎确实忘记了自我介绍。
米娅棕黑色的瞳孔望了过来。
“那这位斯卡雷特先生，今天趁着血月来到帝国理工大学，是要做些什么呢？服用魔药没必要来我们学校吧？”
036 罗本实验（一）
“还是说，你又打算发表些什么高见呢？”
米娅的话语毫不留情，显然还记着昨晚宴会的事情。
路易斯没在意米娅的话语，抱着怀疑的目光四下打量。
远处校门旁守卫的宪兵身上发出红得透亮的热量，街上零星的马车里也高高升起红色的丝焰，路易斯将手伸进口袋，感受到了一个圆润光滑的石头，心中一块石头便落了地。
“克里斯蒂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可是邪神诶！这种小场面见得多了，倒是路易斯你，我没在身边的时候，没害怕得尿裤子吧？”
直到听见熟悉的冰冷声线，路易斯彻底确信自己回到了现实，“克里斯蒂娜，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放心吧，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这么……简单的放走一个知晓我这么多秘密的邪神。”
克里斯蒂娜幽幽地说着：“……指望你有良心还真是我的错误。”
尽管还是冰冷的声音，长久的相处让路易斯依旧能分辨出其中的感情，他笑着把话语还给克里斯蒂娜：“你可是邪神诶！这种小场面不是见得多了吗？怎么能指望邪神培养的人有良心呢……”
说着，路易斯收回了延展而出的红色丝线，将左手覆盖的血能解除，试着接触了一下外界的雪花，经历了灰雪那异样的灼热后，这样微小的冰冷竟有种沁人的感动。
“斯卡雷特先生——！”
回过神时，米娅已经走到了他身前，黑色的瞳孔中积蓄着不满，“难道你们贵族都是这样无视人的吗？”
米娅的语气好像吃了火药一样，不过找回了克里斯蒂娜，路易斯心情相当不错，只是笑着说道：“刚才只是稍微想到了一些高兴的事情，从一个让人极端难受的环境中回来帝国理工这里，果然是相当美妙的事情啊。”
米娅皱着眉，“你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新的戏弄人的方式吗？”
路易斯回想了一下宴会时的表现，明悟了过来，似乎眼前的少女将他的话语当做了对她家境的讽刺。
像米娅这样的帝国理工大学学生，往往出身于黎德塔中下层。无法继承家业的贵族、富商的子女、工匠家庭，都喜欢让自己的孩子学习最先进蒸汽机械技术——最先进的，可不就是最赚钱的吗？
而根据宴会上米娅的表现，她显然完全不熟悉贵族间的交际，极有可能来自于帝国理工大学的另一类生源——从免费的教会学校出身的贫苦民众。
路易斯在黎德塔的军营中见过不少贫苦出身的人，他们往往在出身方面特别敏感，特别不愿意被人提及。
当然，这种心理也非常好解决，只需要他们达到了一定的经济自由或是有了让人认可的实力，就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烦恼——到时候的烦恼，就变成怎么从暴发户变成老容克了。
他苦笑着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米娅小姐，你真误会了。我才从一个诡异中脱离出来，刚才不管是不理你还是其他什么，都是我以为自己还处在诡异之中，不然哪里会这样？”
黎德塔境内分布着好几处极其诡异的地域，虽然危险重重，但往往能在其中找到不少上个纪元的超凡生物，吸引着不少冒险者和佣兵。进入诡异再出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是最让人不安的血月，每年也都有一两个幸运儿，路易斯也不怕被人知晓进入过诡异。
而如果未来想要推动黎德塔的科技发展，尼古拉斯校长和他的学生都是不可或缺的，路易斯还是希望能把关系拉好些。
毕竟，谈感情伤钱。有了良好的关系，以后会省事很多。
“是这样？”米娅眼中的不满淡了些，却依旧带着些狐疑，“你什么时候进入诡异的？这里可是帝国理工大学！”
她不相信这样的借口，有着六阶的圣堂地方主教设下的法阵，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罗本城卷入诡异？若是法阵失效，像她这样做实验直到晚上才离开的学员，早就失踪在血月中了。
路易斯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大概是早上八点一刻左右。”
“听上去你一大早就来了帝国理工？”米娅用打量危险分子的目光看着他，想来若没有合适的说法，她恐怕当真要叫宪兵过来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路易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下午七点三十四。
“大概是在七点半左右吧，前后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你确定？”
“你真金还真。”
“那还真是巧了，今天我们实验的新仪器，也是差不多时段启动和结束的。”米娅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露出一种笑意，“你说的这个诡异，不会是指观看我们实验吧？”
米娅觉得，眼前这人和往日的那些贵族一样，都是想通过各种手段吸引她的注意力，不过这斯卡雷特能把心思打到实验上来，也是做了一番苦功的。
路易斯却有些警惕，“你们做了什么实验？”
果然，少女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干脆就拿实验将他劝退吧，从宴会的表现来看，他也不像是能听得懂、甚至听得享受的人。
“要不要去看看那件仪器？”
“这……你们允许外人观看？”
“你想在尼古拉斯校长的眼皮底下，偷一个六阶强者的仪器？还是那种堆满了好几个房间的仪器。”
路易斯也不想回到有法瓦斯人的宴会上，便答应了下来，“那就去看看吧。不过，那件仪器是做些什么的？”
米娅转身向学校里的建筑群走去，“怎么说呢……魔导科技和一些特殊的功法，不是都有着将人的气息彻底收敛的实例吗？”
确实，不少刺客组织能存活下来的关键，就是他们别树一帜的敛息手段。
路易斯提起地上的手提箱跟上米娅的脚步：“嗯……所以你们打算用电磁来试试？”
“差不多是这样吧，金属笼能隔绝电磁系的功法攻击这个魔导科技里证实的……”少女说着瞥了路易斯一眼。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这不就是法拉第笼吗，路易斯会心一笑。这可是穿越者进入修真玄幻世界时，对付天劫的大利器！
“你知道那就方便讲解了，金属笼它能隔绝电磁系的攻击，却无法阻止强者的感应。而电磁系的强者在修炼隔绝感应的秘法时，往往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就想试着能不能通过一层电磁让人脱离强者的感应。”
037 罗本实验（二）
黎德塔蒸汽工业发展起来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个是蒸汽工业相对于魔导工业的简便化，省去了大量的学习培养时间，连完全没有修炼可能的平民都能从事蒸汽工业。
第二个则是蒸汽工业的隐蔽效果，魔导科技的工厂往往会引起大范围的能量异常，不仅周遭不适合普通人居住，对敌方也是最为显眼的靶子。
而蒸汽工厂则完全没有那样的能量紊乱，就算是放在市区，也不过是声响大了些——这可完全不是问题，法瓦斯那边还以城市钟楼的钟声来划定城区范围，能听见钟声的位置都是城区，听不到那便是乡下。为了那几米之差的声音，周遭房屋的价格可完全不一样！
而电磁学在黎德塔想要发展，必然面临来自魔导科技的高位挤压，若是不能解决魔导科技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即使有着尼古拉斯的保证，想要黎德塔大规模投入也是不可能的。
路易斯跟上米娅，出声问道：“实验结果怎么样？”
前方跳动的身影停了下来，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失败了，不仅不知道实验效果，连放进去测试的生物也失踪了。”
“失踪？”
路易斯挑挑眉，灰雪世界的经历让他对这样的词句异常敏感。
“对啊，算是半失败了吧。”米娅原地转了个身，黑夜里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最开始是我们学生自愿参加的，很顺利的成功了。但昨天白天再实验时，校长的助手在里面失踪了，再也没出现过，于是我们重现了实验，进去金属笼的一个学生也失踪了。”
费城实验！
这是路易斯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词语。
穿越前，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阿妹瑞卡出现的一个不知真假的实验，用高强度的电流将费城的埃尔德里奇号在观察者中隐形，并诡异地将之挪移到了479公里以外。他那当过红军的爷爷有时候会念叨这些，不过那时他只是将之当成了一种都市怪谈。
但当米娅说出他们进行的实验后，路易斯第一时间想到的，反而是这怪谈一样的传闻。
路易斯心中一动，想要出声询问些细节，米娅却已经转过身，加快脚步向实验区走去，他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或许正如米娅所说的那样，没人会在六阶强者的眼皮下偷动辄就有数人高的设备，实验区这里并没有守卫，米娅简单地掏出了一张卡片，对上了验证的魔纹就刷开了大门。
走过短暂的走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巨大的空旷空间，刻着强化魔纹的透明玻璃悬在头顶，露出外界紫色的云层。而这层数十米高的空旷空间里，放着线路盘结交错的树状巨型仪器，光是地上绕着的一圈圈黑色橡胶线圈，就足足绕出了一人高的高度。
“这就是我们进行的研究了。”米娅如此说着。
路易斯走近，抬头望着巨大的仪器，错乱排列的仪器让它有种随时都有可能倾倒的感觉，向外延伸的巨大钢铁枝条几乎要盖住整片向上的视野，“为什么做成这样的形状？”
“你知道世界树的传说吧，让整个世界诞生的世界树。正如世界树一样，魔导科技和蒸汽科技都衍生出了一整条的工业体系，至今还在不断延伸发展，我们希望手上进行的电磁研究也能成为一颗世界树。”
给项目取些美好的寓意确实是科研常见的事情了，很多时候，研究这事情真的看脸。
路易斯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容，“圣堂听到这些估计得不乐意了。”
在传说中，世界经历了四个纪元，依次为创世纪、神灵纪、黄昏纪、新纪元。他们所处的纪元正是新纪元，即目前大陆上使用的新历。而创世纪的传说中，流传最广的是世界树衍生万物的传说，而并非圣堂坚持的至高创世，几乎世界各地都存在这样的巨树传说，即使是各大教会教权的巅峰，也没能将世界树的传说抹除。
只是若世界当真存在那样一颗巨大的树，那棵树又在哪里？
“他们又管不到我们头上，管他们做什么。”
米娅满不在意，绕到一边将机械缓缓启动。魔力流转的微微轰鸣响起，红外热觉下，整栋大楼的墙壁内浮现了一条条的蓝色辉带，顺着地上盘旋的线路注入眼前的巨型仪器里。
“怎么样？”少女得意地对他说道。
她身后紫色的光辉在机械上跳动着，却没有丝毫进入到其中。路易斯感应了一下，眼前存在的景象，在他的感知中却好像缺失了一块，灵觉反馈的信息自动补全了那几十米的空缺，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脑中感知的灵觉有了种奇异的错乱感。
路易斯看着米娅关上仪器，缓缓吐出肺中的空气，“的确很壮观。”
这是前世同时代不可能出现的壮阔景象，高阶强者对能量的操控让他们能完成万吨水压机，巨型注模机一样的工作，甚至像3D打印一样控制铁矿转成对应铁器，也能够做到。
不过这些并不是他的目的，对这些电磁实验，他想要了解的，也不过是与诡异相关的事情。
“米娅小姐，给我讲讲今天的实验吧。”
“好啊。”米娅脸上露出了一种促狭的笑容，既然是你自己要求的，那等下可别叫着听不懂。
“刚才你感觉到了吧？那种奇异的错乱感，也许我们探究到了神灵的领域也不一定。”简单描述了一些效用，米娅很快讲解起原理，“我们尝试逐步增加雷电的强度，甚至联系过五阶的雷电系魔法师来帮助我们……”
不得不说，人和人还是有所差距的。差不多的内容，尼古拉斯的讲解起码路易斯还能跟着听懂一些，但米娅的讲解，就完全是天书了，很多地方也许她自己能搞懂，却完全讲不清楚。
路易斯对这样的原理讲解很不感冒，但他知道克里斯蒂娜也能听到这些讲解，他心中隐隐有着一些猜想，打算之后询问克里斯蒂娜，便也就耐心的听了下来。
这让米娅有些意外起来，很快将讲解转到了今日的实验上。
“那两个人失踪之后，我们就不敢再让学生进去实验，而是选了一些狗，很遗憾，它们也消失了，为了减少体积，我们还选择一些猫……”
路易斯已经能将米娅等人在这里做的实验和他先前的遭遇联系起来了，那只小队遭遇的那些猫犬生物，极有可能来自于这场实验……虽然数量完全对不上，再怎么样，米娅等人想必也没机会用几百只生物进行实验。
但想来这之间必然是有所联系的，诡异里已经出现了空间的变幻，若是出现些时间的异常，导致那些猫犬在诡异中繁殖上好几代的话，演化出那只小队见到的模样也算正常。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是他？
他不相信仅仅是血月的原因，若是如此，整个帝国理工大学消失的人绝对会到达一个惊人的高度。
米娅很快讲完了实验发生过的事情，看着路易斯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斯卡雷特先生，我要回去休息了，你……”
说着，少女小心翼翼地看了路易斯一眼，完全没在他脸上找到假装的迹象。
“那我们走吧，之后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理会米娅的心思，路易斯深深看了这栋大楼的巨大仪器，应了下来。
了解了实验的内容，接下来的事情便不需要米娅了，路易斯也不管少女脸上的纠结，出了实验大楼便与之告别了。
不过路易斯并没有离开帝国理工大学的打算，而是绕过宪兵，进入了大学中央的钟楼。
“之前进入那诡异，是怎么回事？”
盘腿坐在巨大魔法钟的指针后面，路易斯问着克里斯蒂娜。
“你觉得是我的原因？”
“不然呢？”
他身上可没有第二件能和邪神诡异扯上关系的东西了。
“这样吗……”克里斯蒂娜的语气有些捉摸不透，“你讲讲诡异中你遇到的情况吧。”
路易斯整理了一下语言，将诡异中听到的那些声音给克里斯蒂娜讲了一遍。
听完路易斯的话语，克里斯蒂娜没有评论，只是淡淡出声。
“我也讲讲我遇见了什么吧。和你说话到一半，我就被拉到了纹章教徒旁边，他们和上次一样，似乎将我当做了某些可以交流的高位存在，说是我身上存在着他们同样的气息，对我相当恭敬。”
“法瓦斯武官的那次？”
“不错，如果按照你的遭遇来推测，昨天晚上吸收的那个法瓦斯武官，应该就是他们送过来的。”
路易斯想了想，“……那似乎，我和那些法瓦斯人进入到诡异里，还是与克里斯蒂娜你有关系？”
“你再仔细想想？连我这样的邪神都不能做到在那样的诡异中稳定存在，周遭的空间不停跳跃着，而路易斯你，却一个人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一个空间，或者说稳定地接触着所有空间，你觉得……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克里斯蒂娜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感情，路易斯没能分辨出那是什么。
脑海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再有，我以前可从来没接触过纹章教，他们也一直敌视我这样邪神……”
“可偏偏，这一次，纹章教的信徒对我，对你，都相当的恭敬。他们口中‘和他们同样的气息’，路易斯，你觉得应该来自谁呢？”
038 罗本实验（三）
钟楼前巨大的指针在魔力的驱动下咔咔走着，像是要夹断风声的呼啸。
路易斯看着远处紫色的云层，缓缓出声，“我觉得，我没这么大的能力做到这些。”
克里斯蒂娜斩钉截铁地说道：“也许你没有，但你身上一定有某些物品和纹章教有关系。”
“怎么？觉得我说的有问题？那我们从头来理一遍这件事情吧。”见到路易斯轻轻皱起的眉头，克里斯蒂娜主动整理起了事件的经过。
“首先我们先假定一个条件，路易斯你身上带着纹章教的某个物品，还极有可能是高层的用具。就这样，我和路易斯你无端加入了这场举行在血月的宴会，也有了某些入场的条件。”
“在血月之前，罗本城的空间极其稳定，所以帝国理工那小姑娘的实验没有问题。但血月开始，整个大陆都会和诡异极其接近，在此基础上，原先目的是将生物彻底从强者的感知中屏蔽掉的实验，就变成了将生物发射至另一个空间，也就是路易斯你所接触到的诡异之中。”
路易斯在心底问道：“这里的空间变动，是高阶才能接触到的事情？那种空间的变幻在你眼里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
“准确来说，能准确定位到另一个空间是六阶的标志。成为高阶的标志是大规模调用外界元素，不依靠任何魔导器的帮助达到飞行，这是四阶；接触到空间之力，能凭空立在虚空，这是五阶；六阶则是能够自身发现并进入另一个空间中。”
“至于你说的空间是什么样的……路易斯，你没去过海边，可能有些想象不出来，海浪从沙滩上退潮的时候，沙滩上往往会留下很多白色的泡沫。”
路易斯还真去过海边，不过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路易斯便装作不知晓，等克里斯蒂娜描绘完海边的景象才继续问道：“所以，血月就像那涨潮落潮？涨潮的时候就是血月，更容易接触到那些诡异的海洋，退潮时就难以接触到他们了。”
“你想多了。”克里斯蒂娜幽幽道：“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们所处的空间，那些诡异里衍生的空间，都只是些泡沫罢了。”
顿了一下，克里斯蒂娜继续说：“那些诡异的世界就如同这些泡沫一般，平日里和我们世界没什么接触，血月时那层空间壁就会变得很薄很薄，但也基本不可能穿过那层墙壁。不过那位圣堂地方主教，偏偏在罗本城设下了一道抵御血月的法阵，导致罗本城之间的界壁出现了细微的缝隙。帝国理工那小姑娘他们遇到的问题就是这些，如果那个尼古拉斯愿意跑去仪器里体验一番，很快就能发现原因的。”
路易斯评价道：“但无论是他手下的学生还是帝国，都不可能放任他这样的人去冒险。”
研究性人才，即使有着一定的战斗力，黎德塔也将他们视为被保护者，在他们到达圣阶之前很少会让他们参与战斗之类的冒险，更别提亲身接触这样的血月诡异。
“所以说，这就是人类的局限性了啊。本身就没有太惊人的天赋，也不去接触过激烈的战场，想要晋升到圣阶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再过上个数百年，恐怕黎德塔就要给他举行葬礼了。”
六阶强者的寿命不过三百年，约莫黎德塔平均寿命的四五倍，依旧抵抗不了时间的威力。
只有圣阶，才能摆脱寿命的桎梏，成为真正的长生者。
“集体利益和个体利益，有些时候并不能完全统一，仅此而已。”路易斯淡淡道：“不过，若尼古拉斯不是研究性人才，恐怕帝国也不会拿出大笔资源供他修炼。”
“但这些资源，绝对少于他实际的贡献。”克里斯蒂娜轻笑一声，“总之，有着这样的缝隙，在血月时稍微做点工作，就能轻易介入到诡异之中。宴会上演示的简化版的仪器，就这样成功的在万国公馆里留下了一道缝隙……那法瓦斯武官私底下应该还做了些什么，这才导致唯独他被牵扯到了诡异中。”
“而在旅馆的我，也顺着那道缝隙成功地介入到了血月的诡异中。并在之中见到了应当是被纹章教杀死的法瓦斯武官。”
“顺带一提，晚上血月时段里诡异世界的流速，和现实会有很大差别，比如昨天晚上我停留的那处世界，现实的一晚上大概相当于那里的半个月……如果你晚点出来，大概也没什么，毕竟……”
“纹章教跟我没什么关系。”路易斯打断了克里斯蒂娜的话语。
意识到他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他这才舒缓语气道：“若是早先就有纹章教的关系，我们怎么会达成这样的合作？”
克里斯蒂娜也不在乎这些，“那我们继续，法瓦斯武官死之前派人查过你的身份，因而也让那只小队开始跟踪调查你，一路随着你到了帝国理工。帝国理工的实验，加上你身上携带着的纹章教信物，成功将自己和那些法瓦斯人牵扯进来了。”
“同时，那些消失的猫犬，在时间流速远远不同现实的空间中演化，并在各个泡沫里来回跳跃，成为了那些小队遭遇的敌人。甚至……那些小队的成员可能也在进行着某种演化，让他们更加的偏激，更容易起矛盾。”
“唯独你，路易斯，始终保持着和现实一样的时间，也始终稳定在所有的泡沫里面，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克里斯蒂娜最终给出结论，“而我所知，所见，能够做到这些的，唯有纹章教而已。”
“我身上可没有……”
反驳声还没说完，路易斯突然沉默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斯卡雷特家流传下的怀表，拎着表链展开。
一如既往的银色光芒。
“难道，是这个东西？”
要说时间流速，路易斯第一想法便是与针表相关的东西，而他身上，与时间相关的，便只有这个怀表了。
“上次在滨尔西特郡你也带着它，有什么特殊的吗？”克里斯蒂娜声音迟了一会才响起，却很坚决地否定掉了路易斯的这个猜想，“如果你们斯卡雷特家早就与纹章教有关系，你应该早就能接触到他们了。”
思考片刻，克里斯蒂娜有些不确定地说着：“我感觉，应该是你这次回家新带上的东西。”
路易斯想了想，把怀表放在大腿上，从脖颈上解开丝线，将一道护身符拿到了眼前。
那是临行前伊丽莎白送给他的护身符。
“这是除了武器之外，从家里带来的，唯一从不离身的物件了。”
“那看来，我们的疑问解决了。”克里斯蒂娜说道：“排除所有不可能，这便是唯一的可能了。”
路易斯看着眼前精致的小囊，轻声道：“是不是护身符的原因还不一定。”
“那就当做是这样吧。”克里斯蒂娜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戏谑，似乎早就想要见到这一幕，“如果当真是护身符的原因，你要怎么做呢？”
路易斯不做声，紧紧盯着眼前的护身符，瞳孔几次变幻，切换着不同的视角。
往日普普通通的模样，在【红外热觉】下依旧呈现一幅普普通通的模样，并没有像他身上其他物件一般逸散着能量的视线。
这已然说明了问题，怎么会有不放出辐射的护身符呢？
斯卡雷特家族留下的怀表里那些细小的纹路也逸散着细如发丝的蓝色能量，但这护身符，透过外表精致的刺绣后，完全没有一丝逸散的能量。
路易斯叹了口气，将护身符重新挂回脖颈上，淡淡问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克里斯蒂娜玩味地说着：“像骑士小说那样，勇敢的揭露家人的邪恶，从而成为正义的骑士，或者选择包庇邪恶，然后等着勇者上门来惩奸除恶？”
“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路易斯将怀表的表链绕好，重新揣回口袋，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丽萃是我妹妹，就是这样。与其他无关。”
高塔的冷风打在脸上，脑中响起了邪神的轻笑。
“那还真有意思。一家子的吸血鬼，偏偏和圣堂的关系极为不错，结果儿子和邪神扯上关系，女儿和纹章教扯上关系……”
“这就是贵族啊克里斯蒂娜。”路易斯看着罗本城街道上的幽蓝光芒，将罗本城披上一层诡异的纱衣，“一嘴的优雅从容，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黎德塔没有任何一个贵族的发家是清白的，也不可能有清白的贵族能够发家。
“邪神和纹章教，放到贵族家史里记载的那些黑暗里，也不过多记上几笔罢了。”
他闭上眼睛，眼中残留着城中袅袅升起的雾状视线。
贫民区的丝线最为杂乱，也最为暗淡，飘落的雪花里，不时就有丝线彻底失却活力，散乱着向外溢出。
与之相隔一段街区的万国公馆，依旧彻夜亮着耀眼的光芒，放着悠扬的舞曲，富含青春活力的少女随着音乐悠然起舞。
“这就是这样的时代啊。”
他发出一声轻叹，消融在了雪夜里。
039 黎德塔的皇位交替
一夜修炼之后，体内的血能变得越发雄浑起来。
只是，三阶与四阶之间的那层界限，他依旧没有接触到。
低阶和高阶的区别便在于调用外界能量的能力，低阶战斗时往往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高阶却能轻易调用外界数倍于自身的天地能量，四阶的飞行便是以此达成的。
原身不会想太多，无论是魔药还是克里斯蒂娜都能帮他突破，但路易斯却不得不审视这之间的巨大差异。
体内产生能量，能进行修炼，对血肉骨骼开始改造，便为一阶；
能量数十倍于一阶巅峰，甚至在体内液化，开始进行内脏的超凡改造，是为二阶；
三阶，只有能量外放一条，却包含了包括体内能量固态化、器官彻底超凡化等一系列内在特征，没能做到这些，靠着某些技巧做到的能量外放，只是小水枪般的伪三阶。
指戳钢铁、空弓射雁，能量外延的广域攻击，才是三阶的手段。
但晋升到四阶的关键，往往被贵族家族隐藏起来了，罗杰·梅尔维尔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只说让他静心修炼，不必着急晋升；克里斯蒂娜的讲解更是充满着极具邪神特色的献祭。
在这次回家后，路易斯才从伊丽莎白口中了解到些许“知见障”般的话语，虽说路易斯从来不认同所谓知见障的话语，但伊丽莎白自然不会害他，涉及到修炼，路易斯也只能放下从前人道路寻找灵感的想法。
唯一的问题，则是伊丽莎白并不认同使用源血结晶的突破方式。
路易斯睁开眼睛，瞳孔内精光一闪。一停下吸纳，身体周边旋转着涌来的天地元素立刻一停，在钟楼上形成了小范围的能量聚集区。
避过上来的敲钟人，路易斯提着手提箱夹在早起的学生间，自如地走出帝国理工大学。严进宽出地政策让门口守着的宪兵没有查验他们的想法，只是在手上烟草燃烧的缭绕烟雾间，虚眯着眼，瞅着这些一大早就跑出校园的年轻人。
天色才微亮，学校门口便飘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跟着出校的学生走到提供早点的位置，随意点上一些吃食，街上就传来了报童的叫卖声。
“号外！号外！黎德塔皇位交接！大皇子取得皇位！”
“号外！号外！图尔斯城再开启！议会迎来大调整！”
花了一个便士，买下皇家出版社发行的报纸，一边喝着，时间自然不是今日的，而是截止到昨日晚间的讯息。
在第一版，用彩色的油墨印着充满自信的金发男子，一脸傲气地站在皇宫前的露台上的照片。
雷奥哈德，黎德塔皇室的大皇子，血脉纯正，接受着最为正统的皇家教育，行事间威严无比，被看作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狮子”。
黎德塔内支持皇族的势力也将大皇子作为钦定的继承人支持，让他兼任着皇家骑士团的荣誉副会长，理论上管控着占据中央军区一大块实力的皇室力量。
【查理二世退位，大皇子继承查理之名】
然后是一段简短的延伸，讲述了雷奥哈德作为嫡长子继承的合乎法统——很官方的发言。
下面则是用了巨大的篇幅讲述查理二世的功绩，包括他怎么巧妙地击溃法瓦斯进犯的敌军，稳定全国局面，以及一系列的各种赞誉，看得路易斯心中冷笑不已。
若不是三十年前皇室胡乱的指挥，让边境的十万大军限期后撤，不要冲突，黎德塔怎么可能那么快丢掉西面的防线？
凛冬军区与南部军区的独立开端，也始于查理二世那让人怀疑他是否为敌国间谍的撤退命令。要知道，安然撤退的难度远远比就地防御来得大，十万大军一周内后撤，也只有查理二世那榆木脑袋想得出来。
至于其他的赞誉，若不是奥托首相的铁血手段，黎德塔早就分崩离析成了一片小国，将这些功绩全都挂在查理二世身上，当真让路易斯看得一言难尽。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这可是皇家出版社的官方报纸，这样的定调下来，奥托首相所期望的身后名，当真便不剩下多少了，也许过上几十年，报纸上能给他留一句“辅佐明君”的评价？
这样一番言论下来，恐怕内阁里的成员又要出现一些变化了。
继续看下去，有着这样一句：新历3517年1月1日，查理三世将正式登基。
那也就是新年第一天，路易斯心中有数了。
吃着食物，翻了下报纸的其他版块，陈腔滥调下并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新闻，议会调整也是皇位更替的老惯例了。
说是老臣一心效忠，可有哪个皇帝敢全盘不改地接下上一任留下的班底？最起码，手上亲信的安排就会造成不小的变动。
等到年后议会的名单出来，便知道各方势力角力的结果了。
路易斯将报纸一折，不再关注。
用完早点，在城中开着的店铺内采购了一番，路易斯去马车行租下了回奥特温镇的马车。
花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在上午八点五十三分，马车回到了奥特温镇。
还没到斯卡雷特家的庄园，马车就停了下来，路易斯心中有所明悟。
从马车上走下来，路边果然已经有人迎着了。
简单嘱咐车夫一声，径直走过向他弯腰行礼的女仆安洁，路易斯向候着的黑裙少女走去。
黑色长裙让少女的肌肤显得更加雪白，有着天鹅绒般光泽的白发长发轻柔地垂下，赤红色蔷薇胸花缀在胸前，现出一股华贵的气质。
路易斯脸上露出笑意:“丽萃，等了挺久的吧？”
伊丽莎白抿着嘴，语气平淡：“本来想等路易斯一起用早点的。”
“现在还没吃？”
“还没。”少女盯着路易斯，眼中隐隐有着一抹幽怨。
路易斯摸了摸伊丽莎白的白发，很舒服，他露出微笑，“跟我来。”
领着伊丽莎白来到候在的马车前，路易斯钻进马车，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原盒，在少女面前打开。
“锵锵！玫瑰工坊的蛋糕，喜欢吗？”
“哪有早上吃这些的。”
说是如此，少女还是拉着女仆一齐走上了马车，在路易斯身边坐下。
伊丽莎白将蛋糕交给一旁的女仆安洁，用冷淡的口吻询问：“路易斯，你连礼服都换了一套，看来是成功地结交到了觉得合适的千金？”
“丽萃，礼服在这呢。”路易斯拍了拍旁边的手提箱，语气很是无奈：“去罗本城的路上受到了一场无妄之灾，被卷到了针对毛奇家的阴谋里，打起来确实就管不上礼服了。”
说到这，他脸上露出苦笑：“再说，我这跳舞水平哪能做那些事情啊，只是和一些外国武官谈了一下，然后选了帝国理工大学的一个女学生当舞伴。”
两人说话间都没有避讳女仆安洁的存在，她是斯卡雷特家族管家查理的女儿，从生到死都属于斯卡雷特，基本不可能背叛。
更何况，奴隶制依旧存在的黎德塔，也让背叛的成本变得极其之高，想要从奴隶下克上变成平民？通过检举可并不能做到，反而会背上叛徒的烙印。
“帝国理工？”伊丽莎白戴着手套的双手端正地放着，脸上依旧很严肃，“路易斯，你要在还没成婚时就找情妇？”
不涉及超凡力量学习的学校，以黎德塔的阶层划分，最高也只能到达中层。因而主打专业不是修炼研究的帝国理工大学，当真可以算工具人培养学校。涉及到了对应产业、有志向扩展业务的家族，都喜欢招收里面的学生。
尤其喜欢开出一些优厚的契约，来提前签下他们数十年的未来。
同样……也喜欢从里面的学生中寻找些容貌美丽的苗子当情妇，罗杰·梅尔维尔身边的苔丝，便是通过类似的渠道得来的文书。
“哪有啊。”
路易斯苦笑起来，见伊丽莎白靠近的脸庞，连忙举起手告饶，“丽萃，这次我可确实没有这样的心情。”
本以为要花上大篇幅的解释，少女却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嗯，相信你了。”
看着伊丽莎白脸上挂着的笑容，路易斯反而郁闷起来。
少女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视线落到路易斯胸口：“路易斯，这次回来，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胸口处挂着的，只有那块伊丽莎白送给他的护身符。
“有一些……”路易斯顿了顿，“但我相信丽萃你不会害我，就干脆不问了。”
少女皱了皱精致的琼鼻：“真的吗？路易斯你可是分走了我一大半的嫁妆，就不怕……”
“斯卡雷特家这些东西我都可以送给丽萃，它们哪里有丽萃你珍贵。”
“包括斯卡雷特家的一切？”伊丽莎白笑吟吟地问道。
路易斯安抚道：“以前就说过的吧，丽萃你想要的，我有的，都会给你，我没有的，会给你抢过来。”
虽说那些只是小时候的承诺，但毫无疑问是最快安抚伊丽莎白的手段。
伊丽莎白能让他全部信任，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我相信路易斯。”伊丽莎白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很是养眼。
片刻，伊丽莎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过路易斯，你没找情妇就好……家里今天有客人等着你，和你的婚约有关系。”
路易斯身体一僵，低声回复：“我知道了。”
那是梅尔维尔家的婚约，来自母亲丝塔茜娘家的要求，似乎打算与斯卡雷特家亲上加亲。早年的斯卡雷特家自然不会考虑与伯爵家族连续多代联姻，但衰落至此的今日，就显得异常麻烦了。
“虽说这并非是两家的约定，只是梅尔维尔家族单方面提出的想法，但梅尔维尔家族这些年来帮助过我们不少，所以父亲也不得不考虑这方面的回复……”伊丽莎白微微顿了顿，看着路易斯轻轻皱起的眉头，不由得轻笑了一声：“父亲也是死要面子的人，弱势之时的交际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这些年来斯卡雷特家的交际，也基本都是母亲在操持……”
“所以面对这样的联姻要求，父亲他不愿意丢掉颜面。”路易斯叹了口气。
斯卡雷特家族的现任家主邓普斯，在外面人表现的性格便是如此，虽说经过半月前的夜谈，路易斯能知晓父亲在暗中必然不会像面上那么耿直、暴脾气。
但对外交际时，那些面具哪里是容易脱下来的？
“不过母亲未必会支持这样的事情，如果路易斯你有什么想法，找母亲也许会更合适。”伊丽莎白眉毛微弯，“所以这件事情，还是要看路易斯你怎么想……”
路易斯轻轻点头，手指敲打在身边的手提箱上。
040 具有时代特色的联姻
马车很快回到斯卡雷特家的庄园，下车时已经天色已没有再落雪，只是稍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以今年这样突如其来的寒流，年前的一场大雪是逃不掉的了。
门前已经停了梅尔维尔家族的马车，这样的私人马车是伯爵以上贵族的标配，斯卡雷特家也有能力豢养这样的车夫家仆，只是一切为了低调，很多服务的仆人都早已经允许他们独立出去。
——当然，他们最大的主顾以及保护伞，依旧是原先的老东家，斯卡雷特家族。
明面上的低调与实际上的享受，千百年来的贵族总有各种手段来协调他们，只要不是贪婪过头，混上个大善人的名头简直不要太简单。
对伊丽莎白点点头，路易斯将手提箱留给了女仆安洁，当先走下马车。
这件事显然与自己妹妹无关，没等伊丽莎白一起，路易斯径直走进屋内，在仆人的指引下走向会客室，父亲和母亲都在那处等着。
伊丽莎白提着裙子，在安洁的牵引下走下马车，同样没有紧紧跟着自己的哥哥。会客室第一时间肯定是些无聊的介绍，她不排斥，但也不喜欢这些。
等马车起步离去，女仆安洁才看着自己不太有兴致的小姐，对她说道：“小姐，少爷对你这样信任，这不是达到了目的吗？”
“他这不是信任！只是不在乎罢了！”伊丽莎白双手攥在一起，紧紧盯着眼前的巨大庄园：“我要的是关切！关心！哪怕是因此责骂，那也好过不管不问！”
“小姐，少爷他连整个斯卡雷特家都愿意给您当嫁妆，绝对是关心您的。”安洁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连忙转移话题：“换做其他家族，恐怕因为这接连的事情，要将小姐逐出家门了。”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很快压下心中的烦乱，淡淡说道：“是啊，整个斯卡雷特家族他都不在意，自然就随我去闹了。”
“小姐……”
“走吧。”伊丽莎白没多说什么，率先迈步向庄园走去。无聊的介绍能够避开，但也不能太晚出现，这样失了礼数少不得又要在哥哥面前被母亲责怪。
当伊丽莎白进入会客厅时，如她所料，无聊的介绍已经结束。
梅尔维尔家族的家主霍里顿坐在客座上，和自己父亲在进行着开心的交谈，路易斯他一如既往，一回家就被自己母亲抱在了怀里，仿佛他仍然是三年前的小孩一般。
“父亲，母亲。”少女向主坐上的两人行礼，然后转向梅尔维尔家族的两人，微微躬身，“表哥，碧翠丝，你们好。”
“伊丽莎白，怎么能这样无礼！”主坐上的邓普斯责怪地看着坐下的伊丽莎白，很快向霍里顿笑道：“让你见笑了，我两个不成器的子女，都有些不熟悉礼节。”
当然，只是礼节性的责怪，他脸上完全没有生气时的冰冷。
“没什么没什么，伊丽莎白她也没叫错什么。”客座上的霍里顿·梅尔维尔笑着回应道：“按照辈分来说，我确实可以算是她的表哥。”
霍里顿和罗杰的容貌很相似，只是与瘦削的罗杰不同，霍里顿的身材明显要更为壮实，或者说更为圆润，手上带着的紫色宝石戒指也象征着他家主的身份。
脸上的和煦的笑容也与罗杰的洒意不同，更多的是一种交际的假笑……除非当真忍不住，这样的交际假笑对他来说，恐怕摘不下来了。
霍里顿轻轻一笑就揭过这片，转而满意地看着坐在丝塔茜身边的路易斯，“我这表弟看来也是变成优秀的小伙子了，姑妈，这婚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你啊，和罗杰那小子一样没个正形。”丝塔茜白了他一眼，“哪有着急把侄女交给小路易斯的？”
丝塔茜是梅尔维尔家族上任家主的妹妹，也是罗杰·梅尔维尔、霍里顿·梅尔维尔两人的姑姑，从辈分上看，路易斯与伊丽莎白称呼霍里顿为表哥完全没有问题。
“这不是见到小路易斯这么优秀，想趁着他还没婚约，趁早捡个便宜。”霍普顿也笑着说道。
这样的婚约并不是利益上的保险契约，只是变相的交流感情、拉进关系，因而邓普斯这样的家主反而对此没有太多的发言权，真正做主这件事情的，还是要看丝塔茜。
“这事我说了可不算，还得看小路易斯的意思。”丝塔茜一双美目转到路易斯身上：“小路易斯，你怎么想的？碧翠丝你看着满意吗？”
碧翠丝再怎么样也算是您孙女……我能说不满意吗？
路易斯视线落到霍里顿身边的少女……或者说萝莉身上，是的，萝莉，看上去只有九、十岁左右的萝莉。
“既然是表哥的女儿，那想来是不会差的。”路易斯谨慎的选择用语，他也是第一次面对婚约的情况，也不敢大放厥词，不然弄出一处退婚戏码，再被三年之后打上门这也太悲剧了。
他这时倒发现伊丽莎白的用语当真是妙极了。本来以霍普顿的家主身份，就算是表哥也不能直接称呼，但伊丽莎白给他开了一个头，他便能明目张胆的“无礼”起来了。
表哥表哥，这样称呼下来，这种看着怪异的婚事便能顺理成章地推掉了。
“但碧翠丝的年纪是不是也太小了些……”
他也没提和侄女的亲缘关系。这时代的贵族当真不在乎这些，这样的操作实属正常。
更何况在超凡力量的改造下，双胞胎之间的血脉千差万别也有可能。
“那小路易斯你可以当女儿或者妹妹养着嘛。”霍里顿也不在意路易斯的无礼，“如果不是黛娜前些年就嫁人了，我是当真愿意让黛娜和小路易斯你缔结婚约。”
黛娜是霍里顿的妹妹，比罗杰都要大些……自然，也早就举行过了婚礼。
路易斯坚持道：“还是有些太小了。”
十岁都不到的年龄，路易斯自认没禽兽到这个地步。
见路易斯这边打不开缺口，霍里顿转向了丝塔茜，语气郑重：“姑妈，你也知道我和罗杰的情况，图尔斯城那边的变化你们应该也知晓了。很快我就要去议会上任职……其他事情我都能放心，但唯独这个女儿，我想放在姑妈这里，寄养在这里也可以，只求姑妈你能照料一下，也算为梅尔维尔家族留下些许血脉。”
路易斯不说话了，与伊丽莎白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
这显然不是联姻，而是一种变相的托孤。
就算不结婚，想来碧翠丝也是要留在家里当干女儿养着的，路易斯看向如人偶一样的碧翠丝，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当真是当做女儿来养了。
放下了有关婚约的担忧后，他很快关注起了场上的对话。
041 小大人
霍里顿的话语让场间沉默了一会，坐在主坐上的邓普斯开口了。
“这次点名要你去议会的，是哪家的人？”黑色端正的服饰让他的话语带着一股肃穆。
“大皇子，雷奥哈德殿下。”霍里顿沉声回道：“二十多天之前，雷奥哈德的人来找我，许诺我若是他在皇位争夺中胜利，将请我出任帝国的经济部长。”
“半月前，似乎和小路易斯回来的时间很接近了。”丝塔茜的目光转到路易斯身上，想要缓解场中凝重的气氛。
“不错，和小路易斯与罗杰在北境的事情有些关系，大皇子对那件事情很满意。”霍里顿的话语让路易斯一怔。
要说在北境有什么和皇室扯上关系的，只有功劳运营那件事情了。
“小路易斯？”丝塔茜目光带着一丝担忧，“北境那边的事情，危险吗？”
路易斯声音沉稳：“母亲，放心吧，这件事情不会有什么后患的。”
他心中确实有种卷入莫名争端的感想，但他不想表露出来让家人担心。
“罗杰那小子，应该不会直接参与到皇室的争权里面。”邓普斯灰色的眸子带着一丝深邃：“霍里顿，这次整个梅尔维尔家族都失算了吧？”
与丝塔茜和伊丽莎白不同，邓普斯与路易斯详细谈过三年来的事情，他知道霍里顿口中的事情是什么。
“我们家族只效忠于胜利者，在皇位正式更替前，从来不会提前投注。罗杰投资皇家骑士团是我的授意，无论皇室的四个儿女谁成为皇帝，他们都不可能放弃皇家骑士团。”
邓普斯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结果皇家骑士团先表明了态度。”
“是啊，当年下的注，这下被人整个端到大皇子面前了。”霍里顿轻叹一口气，他能感受到这里面的凶险，现在大皇子成功了还算好说，若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下错了注，他们家族迎来的可就是冷藏的打击了。
“不过雷奥哈德他没有不认账的打算，依旧打算请我出任帝国经济部长。”他们家族的投资可以算是很成功，霍里顿面上却没有什么高兴，“甚至帝国整个经济部都可以让我重新建立一个。”
“那你确实危险了。”邓普斯轻轻颔首，“千金买马骨，这是要把你架在火上烤。”
丝塔茜目光带有一丝担忧：“霍里顿，这次的任职有这么凶险吗？”
霍里顿点头，摸了摸手边碧翠丝的脑袋，语气带着一丝沉重：“姑妈，我只想给梅尔维尔家留一些血脉。”
虽说政治上对贵族赶尽杀绝的做法已经很少了，但黎德塔也绝对不是好人乐园。在家族露出颓势之时，千百年积累的仇敌在一瞬间便会扑上来，狠狠撕下一大块带血的肉块。
在每个大城市的奴隶市场，可从来不会缺少来自破落贵族家庭的少女与人妻，受过了一定贵族礼仪培养的她们，甚至隐隐还会受到追捧。
相比之下，给家族留下确定的盟友，便多上了一条退路……就算被吞并，也总好过子女被贩卖至奴隶市场上。
丝塔茜望向主坐上的邓普斯：“邓普斯……”
邓普斯抬手，止住丝塔茜后续的话语，带着威严的视线落在路易斯身上：“虽然没有给你办过成年礼，但你也已经成年了，有资格对自己的婚事发表意见。你怎么想？”
会客室内的几人视线也一齐望过来，路易斯淡淡说道：“我的意见还是，碧翠丝的年纪有些太小了。”
霍里顿抚摸着的碧翠丝，一头明亮秀丽的金发，精致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双群青色的深色眸子，隐隐间带着一抹紫意。
场间谈论着有关她的婚事，但她眼中只流露出一种无聊的颜色。
也许，她根本还没有什么是结婚这样的认识？
正这样想着，人偶一样的碧翠丝却轻轻瞪了她一眼，但被霍里顿宠溺着抚摸的样子，让这样的瞪眼完全没有任何威力。
路易斯继续道：“不过我觉得碧翠丝可以留在家里，我们也不缺少一个人的吃食。”
当做妻子他做不到，但只是多上一个侄女、或是女儿，对他的心理压力远小于看到母亲担忧的样子。
谁也不是完全孑然一身，母亲无法无视来自梅尔维尔家族的哀求，他就能放任自己母亲伤心吗？
……
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九岁的碧翠丝便作为斯卡雷特家的养女留了下来。除了伊丽莎白显得有些不高兴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意见。毕竟，除去婚约之后，这当真便只是多做一份吃食的问题了。
霍里顿很快也走马上任，第三天路易斯便从报纸上看见了他接任经济部长的新闻。这是理所当然的，拒绝来自下一任皇帝的任命，成本从来不会小，特别他已经被牢牢地打上了雷奥哈德支持者的烙印，便只能一股脑走到黑了。
黎德塔的很多人也是这样，他们并不认同自己的道路，但过往留下的烙印让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道路可以走。霍里顿是这样，桃乐丝是这样，路易斯与罗杰同样是这样。
碧翠丝到来的第四日，即新历3516年12月20日，斯卡雷特家也陷入准备庆贺新年的忙碌里。采购的事务自然有管家查理负责，路易斯估算着时间，从帝国理工那交易来的物品应该到来，便向母亲说上一声，准备出门，却被委托着顺便带碧翠丝出去逛逛。
碧翠丝是个有些特立独行的小孩，路易斯原以为会再次重现小时候和伊丽莎白玩闹时的景象，甚至特地从镇上定制过一些玩具给她——小时候与伊丽莎白一齐玩过的玩具，伊丽莎白都保存得很好，但路易斯隐隐能觉察到，她绝不会愿意将那些分享给碧翠丝，因而也没有那样做。
但拿到玩具的碧翠丝，目光中只露出一种，和她面上的年纪很不符合的，无聊的意味。相反，她似乎对斯卡雷特家的书籍十分感兴趣，那些不涉及到家族隐秘的藏书，便开放给了碧翠丝。
事实上，父亲与母亲都做好了让碧翠丝长期留下的打算，就近安排她去了奥特温镇上的教会学校，打算开年后与伊丽莎白一齐学习。
但没过几日，斯卡雷特家都都知晓了碧翠丝的特殊，她对书籍涉猎很广，就黎德塔发行过的书籍来说，碧翠丝的阅读面远比路易斯要广，从文学戏剧、插花舞蹈，到政治经济、国际军事，她都能谈上一些，颇有种小大人的意味。
路易斯觉察到这一点之后，便不再将碧翠丝当成小孩子来哄，而是尝试普普通通的平等交谈——这说实话有些难办，对着人偶一样的碧翠丝，总是很难将她当成成年人的。
但过往陪着伊丽莎白玩闹的经验起了作用，至少在表面上，他成了碧翠丝的倾听者。
这样的做法起了作用。碧翠丝也有着这个年龄段小孩特有的，想要吸引大人注意的想法，尽管也许，她真的把自己当做大人，但在路易斯看来，这些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而为了照顾碧翠丝这样的心情，路易斯没选择带孩子的出行方式，而是让仆人也给碧翠丝准备了一把小伞，让她打着跟在自己身边。
在镇上找到那家为斯卡雷特家族服务的马车行，很快便来到了约定交货的村庄。这类靠近王都的城镇、村庄，往往不会安排领主，而是直属于皇室，所以路易斯的军官证很好用，很轻易地便从村长家里拿到了自己的货。
“我能试试吗？”
碧翠丝看着和她差不多高的枪械，说道。
“当然可以。”
等马车回程，路易斯便让车夫找了处荒野，看着碧翠丝在雪中吃力地举着比她身高还长的燧发枪。
说实话，他心中确实泛起了好笑的意味。
但他也不免想起了母亲的嘱咐，她告诉他，碧翠丝没有多少修炼天赋，让他在家里的时间照顾她一些。
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好处是能够凭借这个打破原有的阶层，但那些修炼天赋不高的子女，往往确实只能当做联姻的工具——以黎德塔的视角，碧翠丝若是真的与路易斯联姻，她确实占了很大的便宜。因而除了伊丽莎白，似乎家里人都把他拒绝的原因，当成是碧翠丝的天赋不行。
叹了口气，路易斯走到碧翠丝身边，纠正她的动作，给她讲解起燧发枪的操作起来。
“对，像这样把纸包着的弹丸从前面塞进去……”
霍里顿说是给梅尔维尔家族留下血脉，但他的儿子并不只有一个，若是当真想要留下血脉，将小儿子送来寄养才是正常的操作，将碧翠丝送到斯卡雷特家族，总让路易斯感觉霍里顿在隐瞒些什么。
但他选择了军功晋升的道路，家里的很多事情便当真落到了伊丽莎白身上，这件事背后的缘由，母亲与父亲考虑的事情，便都只会与伊丽莎白述说。
想要知道，回去问伊丽莎白也可以，但军功晋升与家业守成开拓，在黎德塔的贵族视角，应当是两条不想干的路线，罗杰和霍里顿的领域分割，便是如此。哪一方缺少人手，找兄弟姐妹帮忙实属正常，但这个时候询问这些，总不免让人觉得他在多贪图一份家财。
碧翠丝学得很快，除了因为臂长让她握枪的姿势有些怪异，她很快就掌握了开枪的技巧，原野上顿时响起了子弹的空鸣。
想了想，路易斯从货物中找出一把燧发手枪交给了碧翠丝，以她的身形，果然还是用小型的枪械比较合适。
至于从罗杰·梅尔维尔保险箱里得来的象牙炳转轮燧发枪，早就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伊丽莎白。
“回去吧。”
把玩了一会燧发手枪，开上几枪后，碧翠丝便停了下来。
“不再试试吗？”
“不用了，也没多有意思。”碧翠丝摇摇头，捧着手枪递了过来。
“你留着吧，别随便打开保险对着人就行。”
有着超凡力量的打底，这个时代贵族对子女的教育，都带着一种粗犷的意味，舞刀弄剑实属常见，就算是碧翠丝，以前肯定也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冷兵器，路易斯并不会太担心。
042 斐波那契数列
回到奥特温镇，让车夫将货物卸到斯卡雷特家的庄园，路易斯领着碧翠丝到了邮局。
有一封来自北境的信件，署名是冬月先生。
这是他与军区中相熟的同期军官约定的联系方式，各自有什么消息，便以冬月先生的名号向对方送信。
军队中向来是个讲资历的地方，没有背景的新兵开头基本都是老兵呼来喝去的对象，然后等到下一批的新兵到来，跟着那些老兵继续对新兵呼来喝去。
在这种地方，抱团就成了新兵唯一的选择，依照各自出身、地域、军校学员期数，有着各种或大或小的团体。一个灵通的消息，就不知道能省去多少准备的功夫，那些独狼哪有来源得知考核的具体内容？
更何况，从士兵、士官晋升到军官的那一刻，再想往上，就必然需要在身边、身后有着对应的势力支持者，无论是毛奇家还是帝国骑士团，甚至是外交武官，至少需要有着其中之一的烙印。
信封上并没有约定过的保密图案，路易斯便没有避开碧翠丝，直接在这清闲的小镇邮局里，选了一处无人的座椅坐下。
看着信纸上堆砌的字词，碧翠丝皱起那双小小的眉头：“什么嘛，这写的都是什么乱糟糟的。”
“你知道斐波那契的那段数列吗？”
“萨丁王国几百年前的那个皇室教师？也就是零、一、一、二、三、五、八、十三……这样的一长段？”
“试着用那些来解读一下这封信？”
路易斯微笑着把信纸推到碧翠丝面前。
“后面那么大的数字，也要一个个数出来吗？”
“这封信件的话。”路易斯心里快速的运算着，纸上的字词很快组成了对应的讯息，他笑道：“只需要前八行里，符合数列的行数，再从行数里选出符合数列位置的词语就可以了，也是只需要到数列的八就可以。”
碧翠丝从桌上拉来一张白纸，拿着桌上的铅笔抄录起来，很快，一张带着歪斜铅字的白纸就被碧翠丝拍到了他面前。
路易斯看着纸上歪斜的字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碧翠丝，你回去后该练上一段时间的书写。”
“有写字漂亮的仆人。”
“总会有一些你不想让人知道内容的信件。”路易斯微笑着扫过白纸上的铅字。
【帝都系的军官大规模入职，参与到团营级的副手工作里，凛冬系军官多数被调往北线及西线的防务，军中疑似再一次清洗。】
团营级的军官，需求的便是高阶强者了，能够一次性拿出这么多人塞入军队里，看来帝国的皇家骑士团确实已经全面倒向了下一任的皇帝。
“到时候用魔力来控制书写就行了。”碧翠丝振振有词。
果然是小孩子，路易斯笑着附和两声，拿起白纸与那张信纸原件，手上一震便将之化作了灰烬。
无论什么样的密码保存，都没有消灭存载介质来得靠谱。
“走吧。”
做完这些，路易斯便领着碧翠丝走出邮局。
“这种密码有用吗？”小姑娘打着黑伞，在一边问道。
“聊胜于无吧，要真的落到其他人手里了，应该也只能拖一段时间。”路易斯露出笑容：“不过事先我们可都不知道密码，相互之间猜着对方的设计，这才是乐趣。”
其实这些最开始只是他的恶趣味，同期的那些军官不时就会收到他的密码信件，有时跳一个词，有时跳两个，甚至有时候倒着跳，斜着跳，跟着寄信的日期跳跃。
往往那些军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解开密码，抱着同样的报复心理，他们反倒开始主动采用各式的密码起来，倒当真让“冬月先生”的信件变得像一种秘密工作了。
碧翠丝仰着头：“那以后我要是有给你的信件，不管正常能不能读出来，你都用斐波那契数列来解读一遍吧。”
路易斯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小姑娘。
“怎么？你之后不是要回军队里吗？难道没打算给家里写信？”碧翠丝这样说道。
路易斯有些尴尬，原身三年来当真没给家里写过什么信件，等他穿越后，也因为担心露馅没有给家里回信，导致家里只能靠罗杰·梅尔维尔的信件来了解他的情况。
“我记下了。”路易斯点点头。
碧翠丝小脸上露出恶作剧的微笑：“你这样的话，伊丽莎白她……”
“叫姐姐。”路易斯打断了碧翠丝的话语：“或者你想叫丽萃姑姑的话，也行。”
小姑娘瞪了路易斯一眼，恶狠狠地看着他：“哼，不跟你说了。”
说完便一头向前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不过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走过了邮局的这条街道，碧翠丝便主动放慢了脚步。
看着跟上来的路易斯，她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不听我的话，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但那细软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威力，反倒让路易斯忍不住笑出声。
“你……哼！”
路易斯连忙追上小姑娘快步离开的步子，“碧翠丝，刚才是我不好，不该那样笑你。下次你说的话，我一定认真对待。”
碧翠丝停下脚步，气势汹汹：“你就等着伊丽莎白……”却一下卡住了。
“姐姐……”
在路易斯的目光下，她还是乖乖补上了姐姐两个字，脸上积蓄的气势也彻底没了，“反正，路易斯你要是还这样的话，不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伸手摸了摸碧翠丝的脑袋，路易斯笑着回应着。
他并没有在意碧翠丝的话语，仅仅将这些当做是孩童玩闹的话语，他相信，他和伊丽莎白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出现什么大问题。
“我认真的。”碧翠丝强调着，“就跟斐波那契数列数列一样，一旦你开始排下去，后面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原先没有纠正的错误，都会被叠加着返还给你。”
路易斯停下脚步，看着碧翠丝群青色的瞳孔，认真回答道：“嗯，我知道了。”
到家时，伊丽莎白正半蹲在雪中，身后安洁给她打着伞，家里仆从在她的指挥下收捡着那些枪械、符文。
“事情办完了？”伊丽莎白站起身，灰色样眸子望向打着伞走来的两人。
“罗本城那边该拿的东西拿到了，不过之后还需要去一趟帝都，丽萃你陪我去一趟吧。”
“好。”
伊丽莎白也不问是什么事情，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路易斯走到伊丽莎白面前停下，伸手拂去她头发上几粒细碎的雪花，“那就后天吧，22号早上出发，中午前到帝都去。”
路易斯的那些枪械，是打算留在家里给那些仆从装备上的，他并没有与伊丽莎白说过这些安排，但她像是早就知晓了一样，很自如地便安排了下去，颇有一家之主的气息。
之前送出那只象牙转轮枪时，他也教过伊丽莎白射击，和碧翠丝一样也是学得很快，路易斯的心安定了不少。无论伊丽莎白和纹章教有什么关系，至少在这些基础的武力方面，斯卡雷特家的保障总归是再度完善了一些。
安排完枪械符文的去向，碧翠丝早已跑去了屋内的琴室，伊丽莎白站在路易斯身边，脚下满是被踩得乱糟糟的黑雪。
“去帝都的话，我想趁这个机会做些投资。”
少女认真地看着路易斯，眼睛亮晶晶的。
“想要做些什么投资？”路易斯笑着问道：“我手上还有不少资金，丽萃你可以一起拿去用。”
“我是这样打算的，短期内做多法瓦斯国债，然后再反手沽空。”伊丽莎白看着路易斯的表情：“路易斯，你觉得怎么样？”
国债是国家以其信用为基础，按照债的一般原则，通过向社会筹集资金所形成的债权债务关系。而在证券交易所中，国债的市价涨跌，则反映着投机者对该国偿还这些债券的看好程度，那些涨到天上去的国债，往往意味着投资者对这个国家的发展相当信任，认为未来必然会有一段大规模的发展。
比如刚刚击败了波马大公国的黎德塔，国债的价格就在市面上很是飙升了一段。
这样的飙升过程里，做多的投资者便能够获得大量的收益；而做空，则是不看好某只股票、债券下的操作，赌它在未来的价值会下跌，并从中得到下跌的差价。
举个简单的做空例子，一个债券原价10r每股，卖出后第二天债券变成了5r每股，这时候花上5r买回，相当于凭空赚到了5r的差价。
“听上去丽萃你对法瓦斯里的热月党很自信啊。做多是打算在法瓦斯皇室动手前，抄底市面上法瓦斯国债，然后等着皇室动手时卖出，再反手沽空。”路易斯思考着：“也就是，丽萃你觉得……皇室镇压热月党的行动会失败？”
这恰好和市面上的操作相反。
法瓦斯周边的国家里，证券交易所里的共识是这样的：在皇室介入之前，应当尽可能沽空，然后等到法瓦斯国债跌到最低位卖出，皇室一旦介入，迅速反手做多，等到法瓦斯的局势稳定下来，这一空一多，转手就能将手上的金镑翻上好几倍。
事实也正是如此，除去伊扬沃鲁·滨尔西特那类勾结法瓦斯境内贵族抢夺的，市面上做空法瓦斯国债的，都在这段时间里获得了不少收益。
伊丽莎白点点头，浅笑着问道：“嗯，我想的就是这样。路易斯你觉得怎么样？”
“我当然是支持丽萃你了。”路易斯微微一笑，“跟我到房里吧，我把手上的资金给你。”
虽说超凡世界下，想要镇压一群平民并不会太难，但伊丽莎白想要尝试进入国际证券交易的行列里，交些学费也没什么，路易斯并不在乎这之间的损失。
更何况，母亲既然让伊丽莎白开始管家里的经济，想来母亲也有着一定的考虑。
走在二楼的走廊上，过于敏锐的听觉让路易斯能听到琴房里传出来的琴声。
“路易斯，你要是喜欢听的话……”
伊丽莎白也察觉到了琴声，这让路易斯有些侧目，不过想想至今依旧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他便也心中了然了。
“不用了。”路易斯对伊丽莎白笑道：“丽萃你并不喜欢那些东西不是吗？如果光是为了我高兴的话，那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小时候伊丽莎白也有段时间喜欢待在琴房，原本路易斯也以为是她喜欢那些乐器，便跟着一同泡在琴房，听着伊丽莎白演奏着各式的乐器，心中充满着雀跃。
但很快他就发现，伊丽莎白并不是因为喜欢乐器才去弹奏的，她做那些事情的缘由，只是因为他喜欢听那些，于是她就去演奏了。
意识到这点，他便拦下了伊丽莎白的举动，他不想要用伊丽莎白的不情愿换取他的快乐。
“如果是路易斯的话，没关系的。”
伊丽莎白的态度很认真，眼中带着一种路易斯看不分明的情绪。
沉默一会，路易斯说道：“……这样还是不好，要两个人都高兴，那才最好。”
深深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琴房，路易斯带着伊丽莎白回到房间。
将锁着的抽屉打开，取出了装着一阶【初级抗寒】药剂的箱子，“这里面是120支【初级抗寒】药剂，出手的话，应该能够得到一千多镑，用来参与证券交易所应该够了。”
顿了一下，路易斯补充道：“不够的话，再和我说。图尔斯城的话，在那边我也能支取一些金镑。”
他去帝都只是想要将先前小说的签约事宜办完，若是伊丽莎白急需用钱，让出一些版税百分比换取金钱救急，他也能够接受。
伊丽莎白摇摇头，将小箱子抱在怀中：“这已经够了。”
事情交代完，伊丽莎白抱着箱子转身向外，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来。
“路易斯，我很期待和你一起去帝都。”
她这样说着，没回过头。加快脚步，消失在了门前。
路易斯一怔，他突然意识到，从碧翠丝来家里之后，他陪伊丽莎白的时间便被挤占了许多，虽说这之间不少缘由是为了不让母亲失望，但对伊丽莎白的忽视，却是实实在在的。
043 斯卡雷特家的血脉
也许……碧翠丝先前想对他说的，就是这些？
听着门口闯进来的细微琴声，思绪仿佛一瞬飘回了小时候的琴房。
听了一会飘来的琴声，路易斯将房间整理好，各自物品排列整齐，便让仆人取了一块魔石与魔法炉，提着走进琴房。
乐曲的旋律很生疏，并不是路易斯听过的那些名家的曲目。
将魔力固化成的魔石塞入魔法手炉里，打开反应回路，一种热灼便升了起来。路易斯把手炉放到碧翠丝身旁，“下次冷的话，记得找查理要魔石和手炉。”
音乐声停了一下，又再度和软糯的话语一起响了起来，“干嘛突然像是讨好我一样。”
“只是感谢你帮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我讨厌这种不知名的感谢。”碧翠丝手指落在琴键上，动作骤然一转，简短而明朗降E大调音阶，宛如教堂的钟声响起：“臆想出来的感谢缘由，要是和想象有偏差，转眼就变成恼恨了。”
这已然换了一首曲目。
“人可不就是这样的动物吗，无法压抑情绪的产生。”路易斯话语一转：“不过我知道了，下次会尽量当面和丽萃说，而不是跑到你这里逃避。”
碧翠丝没有回话，纤细瘦小的手臂指挥着十指舞蹈一般地跃动，轻盈柔美。
路易斯听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这是巴达捷夫斯卡的那首少女的祈祷……？”
“是啊，二十几岁就死了的那个女作曲家。”碧翠丝淡淡说着：“之前弹奏的也是她的曲目，都很不出名，看来你只知道这一首。”
“那也没什么办法，你知道的，我没学过这些，只是听着能让心情好一些。”
“巴达捷夫斯卡是波马大公国动乱时期的作曲家，创作的曲子挺多，但出名的只有这一首。接着再写的曲谱，都没有什么名气，然后就死了。”碧翠丝神情带着一种落寞：“所以，死掉之后就没办法了呢。”
“碧翠丝，你要知道，有些人会揭棺而起，对他们来说死亡只是长眠。”
比如修炼某些死灵系、练尸系的人，特别喜欢将自己埋在土里几百年。
往往他们从地下爬出来之后，以前的仇人都已经躺回地下了。用某个修炼僵尸炼体写的自传来说：那种在对方墓地上跳舞的感觉，特别奇妙。
“那听上去亡灵法师还做了件好事？”
“这不一样，一个是自己醒了过来，也许会忘掉很多事情，但那终归还有着自己的几分之一。”
修炼这种炼尸系的，基本记忆都不会太好，只能记住一两件印象特别深的事情，如果没有这样的执念，基本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所以，对他们来说，怎么给自己留下一个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仇人，真的相当重要。
“被亡灵法师叫起来的……”
碧翠丝接了下去：“就跟睡到一半被叫醒的人，脑中只剩下虚幻梦境的惨像，只能发泄着不知名的起床气，然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路易斯沉默了一下，语气有些疑惑：“这话我有点耳熟……我在哪里和碧翠丝你说过这些吗？”
“书房里有一本黑色封皮、划着雪花的笔记本……”
“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只是些很久以前的黑历史罢了。
叹了口气，看着小姑娘嘴角挂起的轻笑，路易斯轻轻敲了下对方的脑袋。
“好痛。”
无视了碧翠丝不满的眼神，路易斯淡淡道：“以后少看些那些哲学，那些古代的贤者脑子都不算多正常，看多了容易疯。”
地下流淌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数不清的微小生物充斥着整片空间，天上星辰全是和脚下大地一样的球状。
——这些是黄昏纪的某个贤者留下的呓语，当然，他最后疯了。
“你这话还不如跟伊丽莎白姐姐说，我读过的那些书，上面不少阅读笔记都是她做的。”
“唔……”路易斯沉吟片刻，点点头，恍然大悟：“嗯，我相信丽萃有着自己的判断。”
要认真说的话，伊丽莎白想要参与的国债、股票，不也是这种奇怪的东西吗？
这是一种集体潜意识的混沌物，人们无法理解和触摸到它，只能勉强用斑驳的K线图描绘它们在现实世界的投影。不可久视，看多了容易出现幻觉，不由自主地被集体狂热的潜意识操控，做出奇怪的言行举止。
证券交易所外那些声称明悟了股市本质的人，他们都只是被证明疯了。
“区别对待，这是违反帝国律法的无端歧视！”碧翠丝脸上嘟了起来。
路易斯忍不住掐了一下，很柔软，如羊脂玉一样顺滑，似乎还带着一种奶香。
“帝国可没有这样的法律。”
他笑着走出了琴室，门外候着管家查理，一丝不苟：“少爷，老爷请你过去。”
前往帝都与去其他城镇都有所不同，在让管家安排下去行程后，父亲邓普斯有所交代也不奇怪。
“我知道了。”路易斯点点头，收起脸上的表情，向邓普斯的私人书房走去。
严格来说，斯卡雷特家有两个书房，一个是邓普斯自己用的书房，并不作为藏书和阅读的用处，只是他一人在其中饮酒研究的场所。
另一处收藏着斯卡雷特家大部分书籍的藏书室，才是路易斯兄妹两人常去的场所。
进入房间时，邓普斯正背对着房门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在拉开窗帘的窗户上，脸上很少见的出现一种慈祥。
路易斯不喜欢这种容易在未知中被斩首的坐姿，回应一声示意自己到来，一样注意到了窗外楼下的伊丽莎白。
她手上正随手挥着一杆长枪，旋转着从背后抽出，脚上信步闲庭，踏着雪白的靴子在雪中行着。轻轻一定，远处立着的木牌便炸裂开来。
潇洒随意，看着就相当有美感。
安洁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递给她填装好子弹的枪械，将她射击过的枪械收回装好子弹。
邓普斯转过身，脸上的柔和肉眼可见的变得冰冷下来，让路易斯有些腹诽这种明显的差别对待。
隔着五颜六色酒瓶，邓普斯的声音显得很阴沉：“查理二世就快死了，谈谈你的想法。”
查理二世有四个子女，大皇子雷奥哈德、二皇子尼科拉斯、长公主玛格丽塔、小公主索菲娅，背后各自有着支持的势力，查理二世一直不肯确定继位者的后果，则是黎德塔站在权利顶端的人群，开始各自下注能为自己带来利益的皇族起来。
路易斯整理了一番言语：“从这些天的消息来看，雷奥哈德能在最后获得皇位，只是因为他背后的皇族势力在查理二世眼中更加亲切些，并没有实际击败他的敌人。而查理二世的寿命，早已在各种奇物吊命中延寿了几十年，以至于大皇子和小公主的年龄差，甚至有着二十七年之差。查理二世一死，原来压得死死的那些家族，必然会跳出来做些事情。”
“所以，你明知道这个时间的风险，还一定要去图尔斯城。”邓普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手指上带着的蓝宝石戒指也在玻璃后折出异样的光芒：“甚至打算带上伊丽莎白的理由。”
“为了金镑，以及力量。”路易斯看着窗户外的雪地，“至少我现在带着丽萃去，有危险我还能做些什么，母亲和您让丽萃管着家里的财政，总不会让丽萃一辈子待在奥特温吧。”
“图尔斯城里高阶强者不少，你怎么确保伊丽莎白的安全。”
“罗本城里拿回来的那些东西，总能用得上的。”路易斯话语一转，“再说了，雷奥哈德权势不稳之际，一定要拿一些人开刀，现在图尔斯城里不见得会有多少贵族。”
邓普斯没评价路易斯的想法，只是淡淡道：“梅尔维尔家族已经上了雷奥哈德的战船，你若是要跟着毛奇家，那就最好趁雷奥哈德风光的时候加入进去。只要雷奥哈德不敢对奥托动手，那他必死无疑，所以你交好毛奇家，也不算做错什么，查理的其他三歌子女都比雷奥哈德要更加容易成事。”
路易斯想了想，回道：“对奥托首相动手了，黎德塔会彻底乱成一锅粥，雷奥哈德应该不敢赌。”
“所以他也不敢对法瓦斯动手，因而必死无疑。”邓普斯淡淡道。
“黎德塔与法瓦斯之间必有一战，这是全国上下的共识，雷奥哈德会无视这样的声音？”
“支持对法瓦斯战争的，只有二皇子和小公主背后的势力，雷奥哈德没那个气度和胆识放他们出来。”邓普斯脸上露出一种嘲弄：“不对奥托动手，图尔斯城不会太乱，你和伊丽莎白的安全是有保证的。但记着，别纠缠进这段时间的外交里。”
老人对着路易斯说出这些预测后，便不再理会他的想法，只是固执地让他离开了弥漫着历史尘埃气味的书房。
路易斯提到了罗本城遇见的外交武官事件，也没有改变老人的态度，只是让路易斯不用为此烦恼，甚至来了一句，“除了年纪，你很多根本不如伊丽莎白。”
路易斯也就将之放了下来。
毕竟，与邓普斯这样的老贵族比起来，他对国内贵族、外交武官之间的交际规则并不算熟悉，邓普斯下了无事的结论，想来便不会超出预料。
至于邓普斯的评语，路易斯也有自知之明，他穿越前最多不过是中人之姿，同向放到这个时代来说，他也不过因为教育体系的完善得以勉强算是中上，但在某些需要历史底蕴的方向，他确实缺少很多东西。
与邓普斯对雷奥哈德的预测比起来，法瓦斯武官的事情也的确不算什么。但以普通人的视角，雷奥哈德完全没有显出一点危险的境地，直到与伊丽莎白出发那天，雷奥哈德依旧占据着皇家报社发行的日报头版。
穿着艳丽的伊丽莎白坐在路易斯身边，皱着眉头看着报纸上那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最近的新闻怎么老是他，新闻的版面都变得乱了起来。”
路易斯把报纸往伊丽莎白那边摊了摊，笑着问道：“以前这报纸是什么版面？”
“第一版一般是查理二世、奥托首相的行程，或者是一些振奋人心的全国性消息，第二版则是议会上的言论，皇室内阁和政府官员的日常议题，再往后，则是夸耀律法改革的卓有成效、建筑落成又让我们在国际有多出名。”
“如果说的是那些复古式的奇异建筑，那没错，准成国际社会上的笑柄了。”路易斯板着一张脸说完上面的话语，和伊丽莎白一同笑倒在马车上。
新式的建筑往往会增添上不少集成度颇高的魔导回路，诸如恒温法阵、照明回路，早已经是成熟地不能再成熟的法术。但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有些市长突发奇想地想要追求复古，做出了一片木头、石头搭建的洞穴式复古小屋——可不是嘛，一下子给复古到万年前了。
笑得花枝乱颤的伊丽莎白直起身：“不过最近一年，很多版面替换成了对波马大公国的战事，很显然，那叫一个威风凛凛。”伊丽莎白将报纸翻到后面：“你看，皇家骑士团成员成功俘虏滨尔西特家族的子爵，没记错的话，这其实是路易斯你做的事情吧？”
“是啊，还以为查理二世能多活一阵，早知道会变成这样……”
伊丽莎白带着手套的手指停在路易斯嘴唇上，灰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那也一定会再次变成现在这样，因为路易斯就是路易斯。”
路易斯闭上眼睛，睁开，笑了起来：“也是，站在时间的下流评价过往的选择没什么意义，那时候已经做到最好了。”
伊丽莎白收回手指，放在如雪一样的裙摆上：“至于除去鸡毛蒜皮的工厂招工、学校扩招的消息，剩下的版面则是叙述法瓦斯、波马、秋明他们面临的雪灾与饥荒，用来告诉黎德塔人民，你们的生活完全是黎德塔皇室的功劳……”
说着，少女眼中露出一种嘲弄，完全没有一丝对皇室的敬畏。
路易斯饶有趣味地听着少女的诉说，他对皇室的不敬畏仅仅来自后世见识给他的底气，但面对权势时心中依旧会泛起些许动摇。但伊丽莎白对皇室完全便是一种蔑视，或者说是一种拉下皇帝，我去坐坐的感觉。
这就是斯卡雷特家的血脉吗？路易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些可不要放在外面说了。”路易斯笑着回道：“至于查理家的事情，等他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管家，再去想怎么拿鞭子抽他们吧。”
044 工具人大表哥的用法
马车沿着雪上的车辙向图尔斯城驶去，晨间起来的奥特温镇的居民搓搓手、跺跺脚，满脸通红中拿着工具清扫着门前的积雪，在堆积处堆砌一人多高的雪堆。
收回视线，路易斯发现伊丽莎白一直盯着自己的侧脸，他抱歉地笑笑。
“刚才无聊了？”
“一直这样也可以。”
单独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和两人一齐坐着出行，总归是有所不同的，和桃乐丝一起能修炼度过，但与伊丽莎白一起，果然还是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为好。
将报纸折好，将上面的褶皱抚平，路易斯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我来讲个故事吧。”
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路易斯将伊扬沃鲁口中的故事讲了出来。
伊丽莎白静静听完了故事，脸上陷入一种思考中。
路易斯笑着问道：“这个故事怎么样？”
“这个生物，似乎会沿着人生前的行动，继续行动。”伊丽莎白抬起手捋了捋耳后的发丝，手腕白皙到让人炫目，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笑意：“甚至……他们还会沿着那些人更深层的想法继续下去。路易斯，你口中的那个伊扬沃鲁的曾祖父，应该只是变得更坦诚了，未必是因为他祖父说的话语。”
路易斯猜测了一下少女脸上的情绪：“觉得羡慕？”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那样虽然能一直不变，但要是最后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会让人发疯的。”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但很多人面上能装得很好，但心里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遇上这样的情况，也许会和预料彻底相反。”
也就是除去这点未知的人心，伊丽莎白本身并不排斥这样的状况。
看着伊丽莎白的雪白长发，他突然觉着，碧翠丝和伊丽莎白两人很是有些相像。
“但没准，那种……”
路易斯突然一怔，伊丽莎白用的词语并不是他和伊扬沃鲁沿用的诡异，而是生物两个字，为何她会使用这个名词？
但已经决定不对纹章教的事情过问，路易斯便也放下了这场疑惑，换上一种轻松的口吻：“那种生物只是依照着见到的第一个人口中的指令行动，然后一辈子沿着那些的指令。”
“那怎么可能呢？真有这样方便控制人的生物，岂不是早就传开来了？”伊丽莎白往车厢的另一侧靠了靠，有些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话语也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倦意：“人心这种东西，考验起来总是很麻烦的。”
“就是如此。”路易斯点点头，“丽萃，想睡觉的话可以睡一会，到图尔斯城应该要挺久的。”
“稍微有点。”少女凑了过来，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向他撒娇：“路易斯——，借一下肩膀。”
“好。”路易斯改变了一下坐姿，右手自然地揽住少女，让伊丽莎白靠在自己怀中。
一种淡淡的温柔清香萦绕着他，不同于上次教他跳舞时的蔷薇香气，而是一种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升上云端的感觉。他知道这次不是舞会用的香水，而是一种自然的香气。
他身体僵了僵，又下意识放松下来，感受着燕尾服外传来的发丝触感，揽着的柔软身躯也随着摇晃的马车像是要一齐升上云端。
但视线落回怀中，少女脸上依然存在的稚气让他意识到，这掌管着家里财政大权的少女，现在也不过才十五而已。
紧了紧揽着少女的手臂，路易斯也将身体彻底放松，委托于背后真皮靠背下的坚硬木板，跟着阖上眼睛。
一路上并没有进入睡眠，但萦绕着的清香却让他有种无比放松的感觉。
等到马车的速度开始缓慢下来，两人才坐直起来，从车夫的口中得知他们到了图尔斯城前。
与罗本城比起来，图尔斯城并没有显出更加高耸，反而呈现出一种古朴的老旧，厚重的城墙已然被浇筑的黑铁融成一体，在雪中更是显出一种特别的冷意。
几十年前的战火在罗本城停下，却已然让图尔斯城内的查理二世胆战心惊，连忙与法瓦斯签订了投降协议，并让之借道继续向东与秋明帝国作战。因而图尔斯城内并没有用上蒸汽机械新建的机会，依旧维持着古老的魔导防御格局，城墙上伸出传导魔力的管道接口，连接着内在的巨型法阵。
这样的法阵光是发动启动，外泄的残余能量便能让整个图尔斯城在冬季体会到盛夏的炎热。
此时图尔斯城并没有这样的奢侈，掀开的车帘外只能感觉到一股坚硬的冷意。马车排在进城的队伍中，被皇家骑士团挨个检查，两侧的应急通道，或者说特权通道并没有打开，检测能量反应的仪器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进城的每一辆马车——正值朝堂更替，他们再怎么偷懒也不会在此时松懈。
轮到路易斯他们时，已经又过去了不久的时间，检查的士兵脸上已经浮现了一种不耐烦的情绪，粗暴地便想要提着仪器上车，没等发生争执，路易斯从车帘递上了霍里顿·梅尔维尔的信物。
见到新任的帝国经济部长的信物，皇家骑士团的检查便显得柔和了下来，虽然仪器依旧严格的环绕了整个马车，但士兵却再也没试图探究马车内的人物——照例，这种进城的检查时段，可是坐地起价的好时机，可谁敢往经济部长头上打劫？今年的预算不想要了吗？
真正被帝国通缉的人物，或是实力强劲的高手，自然有其他方式进城，城门的检查更多的是一种惯例的肥缺，借着霍里顿大表哥的名声，他们顺利地穿过了深长的门洞。
沿着主干道向前，马车靠着一处拐角的小巷停下。
“少爷，小姐。”车外为斯卡雷特家服务的车夫叫一声。
“什么事？”
“我……不认得图尔斯城的路。”
这车夫的家族一辈子都在奥特温镇附近，帝国的主干道他可能还熟悉，但具体到城间的道路，再让他来就不合适了。
“知道了。”
路易斯与伊丽莎白对视一眼，路易斯拿好手提箱，当先跃下马车，然后扶着伊丽莎白走下马车，取出一张苏勒强行塞给车夫：“这些钱拿去在附近买些热汤，下午大概四点多的时候我们会回来这里。”
撑开黑伞，伊丽莎白便踏着白色靴子走到他的伞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俏生生地立在眼前。
“丽萃，先去哪？”
“先把路易斯你的事情办完吧。”伊丽莎白自如地挽上他的手臂，“然后再去证券交易所看看，最后在图尔斯城里逛上一阵，怎么样？”
“好。”
车夫不熟悉图尔斯城的道路，是这之间经历过好几轮皇帝突发奇想的建设，充斥着从数千年前到今日各式各样的风格的建筑物，整体来说算是一边拆一边建。但受限于城墙防御的思路，空间只有这样大，自然不可能去拆那些高官的府邸，于是到最后，反倒是居民区率先地全面完成了魔导集成回路的改造，不得不说也真是讽刺。
看着伊丽莎白空荡荡的双手，路易斯打趣道：“那些药剂没带来？丽萃你这是打算吃大户啊。”
“是啊，难得抓住机会，可不得好好让路易斯你出一次血？”伊丽莎白这样说着，手上却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在路易斯眼前晃了晃，娇笑道：“我像是那样麻烦的妹妹吗？”
这是黎德塔中央银行发行的储蓄卡，内置有辨识身份、金额的魔纹，光是这样的一张卡片，办卡费用就需要好几镑。
无奈地摇摇头，路易斯笑着回上几句，便拉着少女在街上走了起来。
伊丽莎白走在他身边，比他低上半个脑袋，但对于女性来说，她已然属于高挑的一批。记忆中比他低上不少的少女，像是吹气球一样，眨眼间就这样成长起来，让他心中有着不真切的实感。
得体的雪白衣装包裹着少女的身体，紧腿长裤将那纤细修长的长腿勾勒出一股动人的曲线，充满着活力与诱人的青春气息。
但与之比，在伊丽莎白眼中他的变化应该也是一样，在军营高强度的训练下，他的身形急剧变化，肌肉和肩背同时宽阔起来，身高也剧烈窜起来。如果不是比伊丽莎白大上三岁，在青春期少女对男性的优势身高下，他恐怕要反过来比伊丽莎白低上些许。
仔细回想了一下伊丽莎白小时候的模样，果然，伊丽莎白与碧翠丝很像。
军官证在进城时不好使，加上霍里顿大表哥的信物，在宪兵队面前便有了十足的信任，他们很快从宪兵队口中得知了城内几家出版社的位置，甚至他们还为她们护卫了好几条街，直到他们的巡逻范围之外才作罢。
靠着城中的宪兵队，两人很快到了雅各布出版社附近。
这出版社靠近贫民区，位于居民区与商业区的交界处，白色的雾气不断从出版社内部向外溢出，哐当哐当的机械声隔着厚重的门帘依旧能听到。
担心伊丽莎白在他离开时会出什么事情，他委托了附近的宪兵队帮忙照看，有着经济部长的名声和他这样的军官保证，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对伊丽莎白抱歉解释了几句，他转去一旁的小巷，换上了从手提箱取出的黑色袍服。身上塞上用以填充改变身材的棉花，再往脚底塞入一层垫子，他看上去便显得高壮了许多。
没有从进来的位置走出去，在墙上噔噔噔几步，路易斯顺着周遭的屋顶下到了其他巷子。脸上带上一个猫头鹰样子的面具，手提箱用一层布将之包裹，这才重新回到了街道上。
也许是雅各布出版社独特的需求，使得他这样装扮的人在这附近并不少见，街上的宪兵对此也见怪不怪，压根没有上来盘问他的意思。
倒是街对面的伊丽莎白，视线敏锐地落到了他身上，旋即又不动声色的转开，但他知道，伊丽莎白已经认出他了。
045 这可是要杀头的
在门口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卫警惕的目光下，路易斯径直踏入雅各布出版社在这九橡树街的分销处。
一进分销处，图尔斯城的寒冷便从身体上剥离开来，分销处内不少约莫只有十一二岁出头的小不点，挤在分发报纸的台前争抢着明日的报纸分配数额。
绕过热火朝天的分工现场，路易斯走到前台，在一片魔导印刷机械的轰鸣声中压低声音，“我是马里奥，来找你们分销处的负责人。”
前台的小姑娘头都没抬，手上飞快的翻动桌上的名册录，忙碌中挤出一道疑惑的确认声：“你有预约吗？名字的拼法是……”
“不用了，我已经看见了。”
路易斯说着径直向内走去，无视了前台小姑娘的叫喊。
“我是马里奥，来签订小说的销售协议。”走到穿着整齐、留着一双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面前，路易斯和从黑袍下递出一张信纸，“保罗先生，需要我帮你再回忆下吗？”
胸上挂着职务、名称的分销处社长保罗接过信纸，扫了一眼信件上的印章与编号，本来有些疑惑的面容立刻换上了职业地自信。
“不用了，马里奥先生，您跟我来吧。”
挥手让追上来的前台小姑娘退下，保罗带着路易斯走进办公室，关上门，轻微的魔纹浮现又再度隐去。
“马里奥先生，这是必要的安保措施，我们在处理可能涉及数千金镑的交易时，总会如此。”保罗走到办公桌后，翻找着提前准备好的契约，“当然，我们相信您的作品成就绝对不会止步于数千镑，未来一书卖出数万金镑的版税绝对是有可能的。”
“当然，马里奥先生，您需要证明一下，先前您送来我们出版社那部‘天堂打架’……”
路易斯默不作声，无视了语言转化下显得极为怪异的书名描述，黑袍下伸出带着黑色手套，迅速展露出一种掺杂了灵觉的特殊波动。
灵觉是每一个修行者都能展露的特征，有着独属于个人的强烈特征，除非晋升到圣阶灵魂转变为圣魂，出生开始便具有的灵觉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这也是判断身份最为有效的方式。
看到和那份原稿上留下的波动一模一样，保罗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了，连忙走过来将羊皮纸递上，八字胡跟着勾起愉悦的弧度:“马里奥先生，这便是我们在信件上约定好的契约。”
仔细阅读了一遍羊皮纸上的契约，路易斯把羊皮纸摔到桌上，“这就是你们说的条件优厚？”
“当然，马里奥先生，要知道，我们可从来不会给新人每本书版税6便士这样优厚的条件。”社长先生一脸诚意。
手指敲着羊皮纸的边缘，路易斯语气不善：“羊皮纸边缘的那些纹路，保罗先生，你不会跟我说是不小心印上去的吧？”
倘若不是克里斯蒂娜的提醒，他恐怕还当真将那些纹路给放了过去。
“马里奥先生，这些都是行业的惯例……”保罗的话语一下停住了，他清晰地看见，那马里奥先生掀起的黑袍下，贴满了能造成爆炸的法术符文。
黑袍下也有一只转轮，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着他的脑袋。
“社长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稿件发去你们雅各布报社的总部时，就已经附上了一份基础的合同样本。若是没有同意，回信根本不会是你手上的那样。”
听着黑袍下传来的沙哑声线，保罗脸上冷汗不住向下，这样密集的爆裂符文，关在这样的狭小空间内，他这样二阶根本不会有幸存的可能。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举起双手：“马里奥先生，你杀了我也逃不出去的，图尔斯城才……”
“我知道嘛，才换了皇帝。”黑袍重新放下，爆裂符文遮掩了下来，但保罗依旧感觉底下的枪口对着自己，接着他听见沙哑的声音笑了一声：“没准很快又换皇帝了，你真以为图尔斯城的防护很严密吗……”
“你是革命党！”保罗瞪大眼睛，一脸惊恐，“不不不，马里奥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是我鬼迷心窍。”
保罗举起双手，缓步后退到办公桌前：“马里奥先生，别开枪，我不是去找武器，只是去拿契约。”
虽然不知道保罗脑补了一些什么，但原先准备的大表哥信物用不上，路易斯便看着这位社长先生自顾自地翻找了。
至于挂上革命党的称号……雅各布出版社不会在意这些的，别说只是个不明确的身份，就算当真刊登革命党人的文章，那可也是提高占有率的有效手段。如果报纸全然和皇家出版社一样正经无趣，那销路从哪里来呢？
“马里奥先生……您看，现在这样满意吗？”
保罗一脸冷汗地将新契约的羊皮纸递到面前的黑袍人手上，强颜欢笑。
和脑中的克里斯蒂娜确认过一番后，路易斯才终于用灵觉主动了触碰了面前这份条约完善的契约。
一阵光芒，路易斯感到脑海之中立刻多出了一道细微的光点，那是诸神见证的守信契约。
光点另一端投入了到了整个雅各布出版社之中，与雅各布出版社整个连接到一块。
路易斯满意地点点头，从黑袍下传出满意地声音：“保罗先生，我们的合作相当的愉快呐！之后我会依照契约，定期将稿件发送到你们雅各布出版社的总部，还请你们不要忘记支付稿酬版税。”
雅各布出版社的用工条约上，也将正式员工与雅各布整体契约在了一起，在契约的有效时长内，他们都会和雅各布出版社这个名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就体现出临时工的妙用了，大堂里那些分销报纸的孩童，转运去其他城区、其他城市的对应外包职员，都绕过了这样的用工契约。
送走黑袍的马里奥，保罗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一把拉开办公室角落的柜子，将背后暗门里的人拽了出来。
“彼得！这就是你出的主意！”保罗两撇八字胡愤怒地跳动，“居然想要用这种阴阳契约招惹革命党！搞钱从哪里搞不好，非要去找革命党，他们那是要杀头的啊！我说那什么‘天堂打架’怎么那么奇怪，整个国家皇帝都不管事，让一群泥腿子满天下乱跑，原来是那些想要将国家变成共和的革命党的作品！”
最开始拿出的阴阳契约是用分销社的名头来签订的，再让分销社和总部重新签订契约，以此来将绝大部分的薪酬截留在总部与分销社的资金流动中。被发现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费劲心思让回信里指定他的分销社作为负责点，早就上下打点好的。
但革命党人不一样。
被拉着领带的彼得弱气地反驳:“社长，这就是赚个差价，其他分销社不都这样干吗？相比之下，社长你给的条件那真是相当的优厚……”
“少给我这时候拍马屁。革命党的钱从哪里来？啊？这天堂打架一看就是他们获取经费的新来源，要是哪天他们钱少了，发现是我们干的好事，他们会放过我们吗？那可是要闹共和的啊！还有，之前给你打了那么多次暗号，你小子怎么没出来帮我？”
彼得张了张嘴，抬起被血色丝带束缚住的双手：“社长，人家早就发现我们做的暗手了，隔着远远地就把我给制服了。”
再说，我这样一个一阶，出去又能有什么用？
保罗沉默了片刻，方才冷冷的说道：“今天我们这从来没来过革命党人。”
彼得怔了怔，连忙点头：“那我们是将契约压着晚点发回总部，让这马里奥先生离开地更远些，好让契约的签订时间错开城中可能出现地革命事件？”
“不，我们要让这件事情更快地办好。我去联系总部的人员，让他直接略过审核，不要等待契约的送达，直接批准出版，版号之后再去帝国花钱宣传部补上。这样一来，马里奥先生分明在图尔斯城封城之前就签掉了契约，只是因为封城才让契约的送达晚了，这完全不是我们的责任。”
保罗咬着牙念出最后几个字。
从社长的办公室走出来，彼得整理着领带把任务布置下去，各类等待发行的书籍稿件早就分到了各个分销社里，只要等待总部传回的版号批准，就能开始正式印刷分发。以报纸连载为最初始版本，定期汇集制成书籍的合集。
而往往图尔斯城的分销社，则会负责打响第一道销售的子弹。
任务一布置下去，其他分销社也都会接到消息，开始逐步展开全国的统一印刷。每一期能获得批准的书籍有哪些，实际上分销社的社长早就知道消息，虽说提前印刷这样的事情不怎么符合流程，但考虑到临近新年，抢着在新皇帝讲话时发布，也是极其合理的。
将马里奥的小说夹在若干小说之间，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穿着灰装的工人将书稿转成对应的的印刷底板，机器在边上泄出阵阵热浪，彼得用手背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心里很是郁闷。
“这些革命党人，没事想什么共和。要是帝国变成和法瓦斯一样，哪里还有晋升到贵族的道路呢？那些贫民窟的贱民，整天就知道懒惰地躺在地上，有什么资格和我一样？我这眼看当上社长就能获得骑士功勋，这革命党的事情怎么就砸到我手上来了呢？”
顺手抄起一份报纸，正巧留在法瓦斯新闻的那页，看着上面印着的法瓦斯现任皇帝夏尔十六，彼得更是怒骂出声：“共和共和！全都是这法瓦斯的傻皇帝做的傻事！”
046 街头革命家
三十年前法瓦斯的征战成功与失败原因，从黎德塔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递上一杯小麦酿成的啤酒，他们准能和你说上好几小时，并大声嘲讽着法瓦斯民众和皇帝的愚蠢。
他们的理由也绝对逃不过下面这三个：一个是圣堂对纹章教的侵蚀，一个是数年的战争里周边诸国接连不断的绊子，最后一个则是法瓦斯的“共和”骗局。
在纹章教的存在逐渐被圣堂清除的情况下，后两个原因逐渐成了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照搬着写到各式国立大学入学考试的试卷上，也会得到全面客观的评语。
新历3480年，法瓦斯在纹章教的帮助下完成了魔导科技的全面应用化，成功将国内民众的生活水准提高了好几个档次，民众沉浸在夏尔十五世给予的巨大变化中，民族向心力空前高涨。纹章教更是说动了夏尔十五，让他在战争前将一部分权柄授予那些普通的民众，以此来对抗逐渐指挥不动的贵族。
想到统一大陆的绝妙机会尽在己手，夏尔十五欣然应许。在共和自治的独特魅力下，法瓦斯成功组建了一只主体为平民的部队，并在纹章教的指引下将共和这一概念作为武器向征战的国家扩散。
尽管这一次的共和只是一场骗局，法瓦斯共和国所称的共和，也只是达成了最低限度的议会，让一些市民对法律有了些许的建议权，这依旧在其他国家引起了思想的混乱，并让法瓦斯旧的军队系统以及贵族阶层感到了极大的不安。先前百年战争留下的旧军队系统也沿袭着古老的贵族骑士传统，他们也不会坐视自己在军中的权利被一群泥腿子剥夺。
战争可以输，赔款也可以谈，那些款项反正也是皇室负责，就算运气不好分摊到了自己头上，往领内的税收加上一层，过上半年也就赚回来了。
很快，在战火向东延伸到了秋明帝国时，圣堂配合着法瓦斯的贵族系统，将纹章教的存在清除了大部分，军中的实际指挥权也重新落回了贵族手中。
但不愿意被贵族架空的夏尔十五，依旧保持了共和国的体制，尽管后续选入议会的议员全然都是政治角力的结果，但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样虚幻的共和梦境吸引了周遭不少国家的民众。
直到法瓦斯现任皇帝，夏尔十六的上台……
……
按着黑袍顶上圆帽的路易斯自然不知道夏尔十六穿着白袍在雅各布出版社的报纸上做些什么，他只感到雪砂噼里啪啦地拍在面具上，很有些烦人，在这种张嘴就能餐风饮露的天出门闲逛，绝对脑子有问题。
但邀请是他发出的，他也只能接受这种无奈的现实，换了另一侧的门走出分销社，快步走进一旁的小巷，路易斯避过对着他猛冲而来的小乞丐，顺手止住了想要向他怀中伸来的手。
“下次戴面具的就别随便上来了，免得被杀了也查不出凶手。”
淡淡说了一句，也懒得将小乞丐交给宪兵，止住这次偷盗行为，路易斯便照例跃上屋顶，向另一侧的死胡同跑去，在屋檐下将衣服给换了回来，将伪装用的面具与黑袍顺手往屋顶的凹陷处一塞，路易斯便朝着伊丽莎白的方向走去。
“丽萃。”远远叫了一声，少女便打着黑伞走来了。
对宪兵队说了几句客套的感谢，路易斯接过黑伞，陪着少女向九橡树街的尽头走去。
虽说对图尔斯城的道路不熟悉，但证券交易所绝对位于商业区，穿过分销社旁边的居民区，便能走到商业区，到时候再找人问路也不迟。
“来雅各布出版社，然后还这样遮遮掩掩……难道路易斯你在写那些情色小说？”
“当然没有。”路易斯看着少女复杂的脸色，连忙自证清白：“想写那些情色小说，我也得先向罗杰那样找个情妇不是吗？罗杰的信件里，我没找过情妇吧？”
“真的？”少女狐疑地盯着他，连挽着的手也解了开来，“那你写的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总不能路易斯你还去当雅各布报纸的记者吧？”
叹了口气，把伞递给少女打着，路易斯从手提箱里抽出一份顺出来的以前试验性发行的连载报纸，递给伊丽莎白：“这上面第三版开始的小说界面，我交给雅各布出版社的就是这个……”
“情妇呢？”
“不会随便找的啦。”路易斯无奈道：“好吧好吧，以后要找的话会提前征求丽萃你意见的，你不同意的话，绝不会让那些烦心事闹到家里来的。”
“约定好了？”
“约定好了。”
“好。”少女眼睛弯成一轮月牙。
见她似乎有当场阅读报纸的想法，路易斯连忙道：“丽萃，等下再看吧。”
伊丽莎白莞尔一笑，将报纸卷成一根长棒，再度挽上路易斯的手臂，“我们走吧。”
无奈叹了口气，路易斯提上手提箱，重新先前走去。
穿过居民区内的一处石砖铺成小广场时，两人被人群挡住了去路。约莫二三十个穿着朴旧衣物的工人围着中间一个站在木箱上的青年，看着他奋力挥舞着手臂。
“因为图尔斯城封锁带来的流转不善，大批工厂开除了工人，为什么要共和，为什么要求公民自治，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公民自治的议会，如果不是那些尸餐素位的贵族撑腰，他们哪里敢随意开除你们？”
套着灰色大衣的青年口中不断溅出飞沫，慷慨激昂的喊话间吐出白色的雾气，但广场上的人群只是一副狐疑的目光。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一个人揣着手问道。他身上穿着满是污渍的工装，打着的补丁也不能阻挡冷风的侵袭，他因为寒冷不断在地上跺脚。
灰衣青年耐心地解释着：“用工合同应当和工厂建立灵觉联系，减少农业税和工厂里不规范的临时工……”
“你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那人满不在乎地说着：“没有了临时工，谁会招收我们这些没学历，没修炼天赋的人？”
广场上的其他工人也响起了阵阵质疑。
“灵觉？有灵觉我们还用在这听你说？”
“有个一阶，我们去森林里杀魔兽不行吗？”
灰衣青年奋力解释着他的意思，但围着的人群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反而开始催促起青年来。
“你们搞共和的不是说游行就给钱吗？游行呢？”
“对对对！你们天天说这些法瓦斯的东西，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还是赶紧游行吧，早点走完也能早点收工。”
青年张了张口，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为了游行，少量的人游行并没有效果，我是要把共和的理念……”
“那你不早说！”
“没钱还说半天，浪费时间！”
围着的工人哗啦一下散开，留下场中张大嘴巴不知道想说什么的灰衣青年。
路易斯与伊丽莎白对视一眼，皆是一笑，等人群散开后径直穿过广场。
穿过小广场后，道路宽阔了些许，路口更是有巡逻的宪兵走过，便也再没遇见聚集的人群了。
偏过头，看着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笑意的伊丽莎白，路易斯问道：“对那样的街头革命家感兴趣？”
“感觉像是儿戏。”伊丽莎白评价道。
047 圣玫瑰证券交易所
见伊丽莎白对这种共和革命没有兴趣，路易斯才放下了心中隐隐的担心，“对，无论是那青年还是他做的事情，都太儿戏了。丽萃你可不要随便就被这样的说辞给骗了。”
“放心吧，想要共和的那些革命党，或者法瓦斯闹起来的热月党人，都成功不了的，我知道的，路易斯你不用担心。”少女灵动的眸子轻轻眨了眨：“而且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看上那样的人，路易斯你就放心吧。”
“不是成功的问题。共和革命能发展成延绵不断的世界革命，绝对有相当蛊惑人的一套说法。”路易斯决定，之后不再从接近贫民区的方向行走，尽管这避开了来自帝都另一方向的贵族糟心事，却也不可避免地介入到了底层蔓延的思想。
与前世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便能让民众心里滋生翻身做皇帝的野心不同，在超凡力量存在世界，高贵的血统一词不再是一种空谈。对底层民众来说，有无修炼的天赋，便是高贵与低贱的区别。
得益于二阶变成注册为帝国骑士的政策，有修炼天赋的人基本都转成了贵族阶层，虽说从平民子女脱身而出的一二阶还是很容易在下一代便跌落会平民，但已经比全靠变异获得修炼天赋的平民子女强多了。
贵族的相互联姻基本都能保证子女遗传下自己的修炼天赋，但与平民子女结合，便极容易出现天资低下的后代，因而贵族与平民阶层的障壁，远比想象中还要坚硬。
“不过黎德塔的街头革命者，大多也就是兴趣罢了。比如刚才那个街头革命家，连衣物都不愿意换成和民众打成一片的老旧衣物，想要真正说服他们送命那绝对是相当难的。”路易斯找宪兵询问了一下方向，往映着各色灯光的商业区行去：“真正要了解那些共和革命的事情，还得去法瓦斯的波多尔城去，那里的贫民区和监狱都够大，藏得下真正的革命艺术家。”
“比如那首‘平等要这样理解~大家死后都平等’的法瓦斯‘民谣’？”伊丽莎白唱了一句，便成功引来了宪兵的目光，就连商铺门口坐着的人也把饶有趣味的目光投了过来。
“对，通过音乐传颂的方式，怎么样也要比那样的空头支票要好得多的。”路易斯笑着回应，将注意力转到了到来的宪兵身上。
宪兵队长看过路易斯的军官证件和经济部长的信物后，便将出气的心思收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将证件还了回来：“图尔斯城最近不太平，不想接受思想审查的话，下次别玩这种游戏了！”
黎德塔内的共和革命相当有意思，有资格接触到那些共和思想、书籍的人，只有可能是黎德塔内上过各式各样公立或私立大学的人，这往往大部分又都是贵族或者他们培养的后备人才。
他们穿看着二手的共和思想书籍，鼓动民众为了共和上街游行，一般很快就会被各大城市的宪兵送往监狱。但这些贵族并不会受到宪兵的惩罚——就算惩罚，这些贵族青年背后的家族也会把气重新撒回这些宪兵身上，他们何必为难自己呢？
因而每次共和游行的结果，都是一大批被鼓动起的民众关入监狱，帝国的拉船修路的劳工和苦力便有了足够的来源，在某些城市，这样的共和游行都有种变成贵族游戏的感觉了。
到后来，监狱连这样的劳工和苦力都不愿意接收了——满地都是雪灾后的灾民，哪有这么多的岗位安置这些闲汉？只有扩军，甚至模仿三十年前的法瓦斯将军队的招收扩展到下层。
只是在临近新年、新皇更替的当下，除非闹事到宪兵都驱散不掉、不得不处罚的地步，图尔斯城的监狱怎么会往里面塞人呢？
——那些愿意听街头革命家宣扬共和的民众并不傻，换一个时期，他们早就绕着这些青年走了。
在这般当真存在所谓高贵血脉的世界，想要引起人们强烈的反对意思，那难度当真可以算是相当大的。
“所以这样的革命，不会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改变。”伊丽莎白看着宪兵离开的背影，淡淡道。
“我们能冷静地看着这些共和的革命党，是因为我们不必为了生存发愁，有奥特温那里几公顷的土地，这些狂热的旋涡不会把我们卷进去。”顿了一下，路易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等到被狂热的旋涡卷入时，那种集团的气氛恐怕就很难控制了……以后还是离这些街头革命家远一些。”
“哦。”
感受着话语里的关切，少女嘴角挂起了浅浅的笑意，答应了下来。
直到走到嘈杂的圣玫瑰证券交易所前，望了望进进出出的人群，少女眼珠转了转，忽然道：“路易斯，你看面前这……是不是狂热的旋涡？”
轻轻白了少女一眼，路易斯收起黑伞，无奈道：“是啊是啊，所以我们这下可别被冲散了。”说着便拉起伊丽莎白的手掌，向圣玫瑰证券交易所走去。
狂热。
狂热。
目光所及，大厅内的大部分人都拥挤在显示屏前，紧张地等待着每十分钟刷新出来的变化。
路易斯与伊丽莎白走入大厅时，正巧刷新出来了法瓦斯的国债价格，310.24镑。在各种大空头的配合下，法瓦斯国债的价格，比上个月在萨罗嘉偶尔听见的七百多镑的价格，已然拦腰截断。
也就是此时，持有法瓦斯债务的人，市场估计他们只能收回原有价格的五成。对法瓦斯来说，这是一个偿还债务的好时机——如果他们当真有钱的话。
把黑伞横在两人胸前，路易斯揽着少女拨开不断挤上来的人群，挤到前台取了一个单独房间的钥匙，才让狂热的嘈杂小了许多。
伊丽莎白先前与路易斯提过她选择开户的标准：一个是底蕴深实力厚，能够扛得住国内的压力；一个是信誉好，有足够的支付能力；最后则是最好要有国际业务。
符合着三条标准的不多，但其他几家的背景都探不明白，只知道背景深厚，唯独这家，摆在明面上就能打听出来，这是二皇子尼科拉斯开的证券交易所。
在查理三世即将上位的时候，股民为了保险往往会将资金从那些背景不太稳固的交易所中抽离，但今年不太一样，每一刻都能看到法瓦斯国债的下跌，每早一分钟抽走金镑都像是在割肉，交易所反而出现了空前的狂热。
“小姐，您的账户提前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启用。”
房间内候着一位穿着交易所制服的女子，对伊丽莎白恭敬的弯了弯腰。
说起来，在金融股市这种最容易扭曲心智的地方，往往女性职员的比例相当大。无论是为了更好地激起男性顾客的炫耀心理，还是女性顾客的亲近，女职员往往都有着事半功倍的作用。
不过眼前这女子身材并不火爆，也没有那种一眼就吸引人的外貌，反倒有种平平无奇的感觉，这让路易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在外貌几乎等同于业绩的交易所，她能够让伊丽莎白选中，显然有特殊之处。
“汉娜，给我们送两杯茶来。”
“马上来。”汉娜再次微微躬身，压着步子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才响起她快步离去的声响，。
伊丽莎白自如地坐在操作台前，将魔石驱动的操作系统启动，大厅内的各式投影便缩小到了少女眼前的屏幕上。
和萨罗嘉时见过的陆路交通线路图类似，圣玫瑰证券交易所里也采用了类似的系统，有专门的法阵负责接收每个时段的价格变化，并由算力强大的高阶强者进行核对，基本不会出现问题。
路易斯跟着少女看着她面前的K线图，不由得出声问道：“新年前不是要做多法瓦斯国债吗？”
虽然他并不清楚其中大部分的意思，但少女眼前这一道四平八稳的线图，以及图上显示的名称简写，显然不会是正在雪崩的法瓦斯国债。
少女瞳孔倒映着蓝色的线条，回应道：“有好久没来了，要先测试一下，免得圣玫瑰开的是模拟盘。”
048 贸易协定
“模拟盘的话确实过分了。”
金融交易中，能够吃到大头的一般都是庄家，绝大多数散户的投资都是亏损。这也就出现了一种极其骚气的操作。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黎德塔的角斗场，在双方下注金额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往往赔率都只会是一点几，这一点几与二之间的差值，就是庄家能够赚取的金钱。
而角斗场官方与私人的投注之间，可能并不是同一家，如果控制好收取金钱的比例，他完全可以不把资金注入官方的投资盘之中，转而将这些资金全都吃下来。比如只收取单一面的押注，等到角斗的角色输掉之后，这些押注全都转换成了他口袋的金额。
同样，这样的风险也是极其之大的，一旦亏损的金额超出了这样私人盘的承受能力，他绝对不会倾家荡产偿还这些金镑，而是会迅速卷钱跑路。
而贵族大多都对这样快速来钱的方式有些眼红，开模拟盘，或者叫杀猪盘的证券交易所就是类似于这样私人投注的一种私人盘骚操作，资金并不进入大盘的股市之中，完全都是虚拟的账面变动，整个流程全都在庄家手中。
路易斯等着伊丽莎白依次查看诸多包装上市的产业，出声问道：“所以圣玫瑰现在开的盘，是模拟盘还是实操盘？”
“还不知道。圣玫瑰完全可以大部分的交易走实操盘，然后夹杂一两个走模拟盘的曲线，这样发现的难度就会大上许多。”伊丽莎白偏过头，指着面前的蓝色线路走势：“你看，这些反馈回来的数据应该都有些延迟。”
黎德塔内的显示系统并不等同于后世互联网成熟的结果，只是简单地将大厅的数据迁移到了一个个小房间之中，并不能在这上面达成真正的联网大盘实时操作反馈。想要真正下单交易，还是需要自己去大厅内下单，或是找汉娜这样的交易员来帮助操作。
车道系统、军队沙盘模拟用的演示，也全都是一种靠魔石驱动出的模拟幻象，全国的交易所都是相当于后世的“断网操作”，这里并没有建立起一种互联的概念，就连情报系统，也都是靠着一批强者进行人工整合。
“那打算怎么办？”
“先试一个已知结果的交易吧。”伊丽莎白转身，向门口说道：“安娜，现在黎德塔谷物的期货价格是13.7镑每吨？”
汉娜从门口端着托盘走进来，闻言愣了一下，很快将大厅内见过的价格报出来：“期货市场上黎德塔小麦的价格为13.726镑每吨，黑麦的价格为15.673镑每吨，大米的价格为21.584镑每吨。”
“比一个月前涨了不少。”
“接近新年，大家购买食物的欲望都强了。而且市场也认为等查理三世继位，明年还要打仗，而今年这寒流有点严重。”汉娜解释着，将两杯红茶递到伊丽莎白与路易斯面前：“伯爵红茶。”
伯爵红茶是附庸风雅的一类红茶，说是叫着伯爵红茶的名字，内里却并不被黎德塔的上层贵族接受，反而把它叫做一种痴心妄想。伯爵阶层喝这样的红茶可是要被嘲笑的，不过在伯爵以下的阶层，算得上比较受欢迎的一类饮品。
少女点点头：“准备下单吧，以现在的价格卖出10单小麦。”
“斯卡雷特小姐，卖出？”汉娜再次确认了一遍：“现在的市场普遍都看好农作物投资的前景。”
“对，卖出。”伊丽莎白灰色的眸子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光芒：“按我说的去做，没错！”
汉娜看了伊丽莎白一眼，放下了心中的犹豫，前去前台操作了。
市场对农作物的期待很好，卖出的10单小麦合约很快消灭在市场里，等汉娜返回时伊丽莎白继续让她卖出10单。
趁着汉娜出房间的时候，路易斯问道：“丽萃，你这是从那边得到的理由？”
伊丽莎白端起伯爵红茶喝了一口：“你还记得我们正在当经济部长的大表哥吗？”
“难道他最近有什么法案要公布？比如抑制国内的粮食价格？”
“那倒没有，这种法案公布出来也是没什么效果的，国库里的粮食估计还不够之后的战争。”少女放下茶杯，眨着眼看着路易斯：“再想想？路易斯你在罗本城的万国公馆遇见的那些……”
“是和秋明帝国的，还是萨丁？”
“秋明。”
“看来我们这大皇子，真的没有打仗的意愿啊。”路易斯思考了一下，“霍里顿表哥刚当上经济部长就负责这些外交工作？新任的外交部长呢？”
“支持雷奥哈德除了那批皇族，就只剩下皇家骑士团的了，其他人雷奥哈德肯定也不敢去用，想要从里面找到熟悉经济、外交工作的，恐怕只有我们这个表哥了。”伊丽莎白脸上带着一丝嘲弄：“这回的协议可不怎么好。”
“怎么说？”路易斯问道。
家里的事情都被母亲丝塔茜交给了伊丽莎白，贵族家族的信息流通也全都交到了伊丽莎白手中，路易斯想要了解，确实只能如邓普斯所说去问伊丽莎白。
“帝国从秋明那边购置农产品，然后出口一批大约三十年前的机械设备到秋明去，连带着还有法瓦斯淘汰的一批的落后魔导设备。”少女顿了顿：“当然，这些落后的设备放到秋明，那可都是最先进的设备。”
魔导设备与蒸汽机械，都是能够直接用作军工生产的。法瓦斯控制着最顶尖的魔导技术，黎德塔控制着最顶尖的蒸汽技术，彼此的次代技术也都各自巷子出口，而黎德塔愿意将这些产品出口，本身就相当于释放了一种友好信号。
路易斯点点头：“不过秋明的话，他们也不愿意使用最新的技术，反而更加推崇所谓成熟稳重的设计。”
“不然雷奥哈德估计连帝国理工的尼古拉斯院长都能卖出去。”少女将头转向再度进来的汉娜，接过她递来的回执单，微笑道：“汉娜，麻烦你继续卖出10单，然后隔十分钟再卖出10单，最后凑足50单。”
049 掌控欲
如此，少女连接指挥着汉娜操作有关黎德塔谷物价格的期货交易，完全看不出一点生疏。
几十分钟后，汉娜带着回执单返回了房间，出售的价格倒比伊丽莎白提的价格高了少许，展现了一番职业经理人的手段。
有这样熟练的合作手段，明显不是临时起意，显然那日征求他意见的行为，也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告知。想来哪怕路易斯他当真不愿，最多也不过是让她从金融市场内将资金收回来罢了。
脑中传来了熟悉的冰冷声音：“看够了吗？”
路易斯下意识地看了眼伊丽莎白，少女噙着浅笑、喝着红茶，静静看着房间外跑动的汉娜，完全没察觉到异常。
“自家妹妹多有意思，怎么看得够？”路易斯在脑中回道：“怎么？好像你心情很不好？”
这些天克里斯蒂娜都没理他，他也隐隐有些觉察，这回它开口才确定地听出其中的烦恼之意。
“这些股市、期货什么的，千年前没有这些东西，我不了解。”克里斯蒂娜声音顿了顿：“你也同样不懂这些东西，甚至也谈不上感兴趣，这样看得也有意思吗？”
看向房间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路易斯淡淡道：“虽然这些金融知识我几乎不了解，但知道丽萃她知道啊，看着她玩这些，就好像自己培养的宝可梦精灵对战里赢了一样，那感觉超爽的！”
和克里斯蒂娜相处大半年后，一些词语他便也不再刻意掩饰，倒成了两人之间独特的秘密，不过聊以寄托些许思乡之情。
顿了顿，路易斯笑道：“而且，本身也没指望你能全知全能，如果克里斯蒂娜你有这种能力，不早就能统治世界了吗？”
说着，他想了起来，从罗本城遇到纹章教以及尼古拉斯那些“玩具”之后，克里斯蒂娜心情便很有些不愉快。
不过别说是克里斯蒂娜，他以前也听父亲谈过大下岗时期的感受：以往的经验全都无用，被迫地卷入一个大时代的激流中，身不由己，不外如是。
他便缓了语气安慰道：“遇上些新事物总是让人又刺激又害怕的，等哪天引领完时代，本身不就成了旧时代的代言词吗？”
“烦死了。”沉默一会，克里斯蒂娜才低声说道：“……也就你这样什么都不了解，才没有任何烦恼。”
“对啊对啊。”路易斯随口哄着：“傻瓜是不会感冒的。”
“不说那些了。”克里斯蒂娜转了个语气：“虽说我不了解这些新的东西，但你觉得这些玩意是一个十五岁少女有时间玩得透的玩具吗？”
“但也总有天才，没准我妹妹就是那样的天才。”路易斯望向少女，少女似乎也有所觉察，回头一笑。
“是啊，一边管家、与其他的贵族家族交际，一边和纹章教接触，一边还能跟着家庭教师学习贵族千金的各式礼仪，甚至还能有空指导你的跳舞，然后还能在镇上的教会学校里上学，接着跑来图尔斯城做这些金融知识——那还真是好一个天才啊。”克里斯蒂娜讥讽道：“你当真没察觉这些吗？”
路易斯脸色严肃下来，没有说话。
“不过你也一样，大半年前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你的灵魂应该换了一个吧。”克里斯蒂娜的语气很肯定。
被克里斯蒂娜这样的邪神知晓这样的秘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再怎么样，它也不可能跑去圣堂告发他，这倒是一桩好处。
叹了口气，路易斯承认了下来：“你早都看出来了，我还能怎么样。”
“只是为了告诉你，你是跟我一样的。别和这小姑娘牵扯过深了。”克里斯蒂娜淡淡道。
沉默了一会，路易斯叹道：“这具身体总归是叫路易斯·斯卡雷特，这层关系是斩不断的，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了这样的身份那边只能走下去了。说到底，人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克里斯蒂娜没评价路易斯的想法，只是淡淡道：“其实那小姑娘应该也能看出一点，不过她没想到这层上来，只是显得有些烦躁，这才忍不住把你拉到这里来。”
“……烦躁？”
“你还没看出来吗？”克里斯蒂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你这妹妹可是掌控欲十分强的人，先前说的那些举动，你觉得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吗？”
克里斯蒂娜列数起来：“掌管家族财政、了解枪械用法、提前获知内幕来操纵金融市场……所以你刚才确实想岔了，你这妹妹没那么天才，只是习惯了掌控的感觉，这些事情只要提前获知关键，掌控起来并不算难。”
“你的意思是……我不对劲？”
“废话，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肯定你有问题。”
路易斯没好气地回道：“你才有问题呢。”
克里斯蒂娜轻笑一声：“这么多的事情，你妹妹唯一没能达到掌控的，恐怕只有你无意间拿出来的各类想法了……比如那本天堂打架，再比如跑去帝国理工大学换的这些东西，再比如，莫名和毛奇家那丫头扯上的关系。”
路易斯奇道：“居然没算和罗杰交易的那件事情？”
“那种预料之中的事情算个屁的脱离掌控，最多也就是雷奥哈德运气好些罢了——甚至要是你妹妹早就知道骑士团团长要站队的话，这些结果一早就能猜得出来。”
路易斯将视线落在少女身上，依旧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但时不时眼角余光便会瞟过来看路易斯一眼.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克里斯蒂娜一提，竟让他有种上课发现女生偷窥自己的刺激感。
此时再沉下心来，脱离探究这些金融市场的争斗去看，路易斯也意外的觉察到了另外的一丝意味：既然伊丽莎白在经济上如此在行，似乎全盘交给她处理也不会有丝毫问题。
事实好像便是如此，接下来伊丽莎白便彻底展现了一番运筹帷幄、纵横股市的风范——虽说以克里斯蒂娜的说法，那都是靠着信息作弊，只是满足她掌控欲的一种手段玩具。
050 得与失
伊丽莎白所说的测试很快应验。
得益于期货的保证金制度，只需要百分之十左右的保证金便能操纵期货，光路易斯就给她了上千镑，撬动起谷物市场基本能够影响上万吨的谷物流向。
开始的小单卖出还没有被市场注意，但圣玫瑰交易所内总有好奇的猫，他们尤其喜欢跟着房间内投资者的脚步，对汉娜发出的交易单，嘲笑者有之，警惕者有之，但发现异样交易的人终归有了些许犹豫。
午间是在附近的一家秋明特色餐馆用的餐。
桌上放着大列巴，这种又干又硬的面包口感并不好，所幸这并非是秋明人开的餐馆，只是打着秋明旗号。
顶端僵硬的表皮早被厨师切开，内里白色柔软的部位也被掏出来放在一边，只留下坚硬的外壳用来盛海鲜浓汤。
新鲜的蛤蜊、海虾、蚝肉和白鱼片，加牛奶和淡奶油炖煮，香甜的香味飘溢出来，极为诱人。
两人将软的面包泡在汤里吃掉。硬壳也在浸透了汤的滋味，不再是崩掉牙的滋味，待到喝完汤，这带着湿意的外壳也颇为一番滋味。
用过午餐，两人也无意马上返回圣玫瑰，伊丽莎白则是展开了一直带着身边的报纸，就着餐馆内的灯光翻看起路易斯说的“天堂打架”。
毕竟该做的布置都已经布置，圣玫瑰做没做手脚便看接下来中午了。
那时外交部将会公布新一轮的贸易协定，包括与萨丁王国的合作开发，以及伊丽莎白等待的农产品进口协议。
既然伊丽莎白没打算走，路易斯也坐在对面等她。
这一期的报纸上只有最开始十章的情节，本就是在某个小镇村庄实验用的，不长。伊丽莎白很快抬起头，轻笑道：“很简单的关系和人心，没想到路易斯你会写这样的故事出来。”
“其实这不是我写的故事，只是复述出来罢了。”路易斯笑道：“不过丽萃，你觉得我会写什么样的故事？”
想了想，少女说道：“最少也得是家庭不和、亲人反目、众叛亲离……最后才终于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后便想要什么便是什么了。”
“那也太孤儿了，不过确实是正统骑士小说的那味。”路易斯一笑：“所以，丽萃你怎么看这个故事？”
少女折起报纸，眨眨眼：“我更好奇，这里面的妹妹和婚约……”
“这是那人老早就写了的。”路易斯连忙道：“而且回家之前这报纸应该就出来了，只不过没有大规模发行，只是试验性。”
伊丽莎白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所以路易斯你老早就知道这些，还是写了这些出来。”
瞥了眼路易斯坐立不安的样子，少女淡淡道：“罢了，看路易斯你这坐立不安的样子，这个就放下了……不过这里面的妹妹，应该会有好结局吧？”
路易斯想了想原作的结局：“应该算是好结局吧。”
“你还说不是你写的。”少女幽幽道：“这书挺长的吧，哪有人会写这么长的故事，然后交给路易斯你赚取报酬呢……”
路易斯一时语塞。
“走吧。”少女站起身，没再继续迫害路易斯，在前台放了一苏勒：“不用找了。”便在门口等着路易斯撑开伞。
走在雪中，伊丽莎白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回到圣玫瑰交易所，正巧一个传递消息的青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最新消息……”
他对雇主挥舞着手中的纸张，“黎德塔外交部和秋明帝国达成了农产品贸易协定！”
大厅骤然炸开巨大的声响，持有粮食相关期货的人挤着把纸张抢到手上：“根据查理三世皇帝的指示精神，外交部在12月20日接待了秋明帝国外交部的谈判团队，就两国在新时代下的外交关系做了重要协商，并就应对本国雪灾下的事宜，进行了深入的交换意见，达成了贸易协定……外交部重申：与秋明帝国贸易协定的达成，并不是对黎德塔利益的忽视，维护黎德塔利益的立场绝不会让步，无论秋明帝国是否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讨好黎德塔，我们要求秋明帝国就先前战争……”
交易所炸了。
相关的交易员、经纪人都傻眼了。
粮食这样的大宗期货，没有谁会预料到这样巨大的跳水，特别在这样的战争年份，很多人都将农作物相关的产品作为长期持有的选择。
“这狗日的外交部！”
“天杀的秋明！”
路易斯赶忙拉着少女跑回房间，他可不敢面对这之后汹涌的人群。
汉娜在房间来回走动，看到他们，一脸激动：“小姐，之前我们挂的空单已经赚翻了！”
“好啦好啦，汉娜，冷静些，以后这种事情多着呢，你也不能总是这样激动。”伊丽莎白笑着安抚汉娜，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明比汉娜要小，却意外现出别样的成熟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汉娜你应该准备好了吧？”
汉娜也收起了脸上的激动，郑重点头：“接下来我会趁着震荡的机会将之前的空单变现，请小姐放心。”
伊丽莎白交代几句，便接过了汉娜手上的回执单，让汉娜自行去操作谷物市场的期货了。
汉娜竭力从一堆羡慕、嫉妒、狂躁的同行中挤到操作间，将一单单空单变现。
他们中间并没有跟着汉娜下注的客户，
做完这些，少女脸上的欣喜已经隐去，转而变回了平时略带冷淡的模样：“路易斯，麻烦你陪我去趟其他交易所。”
也不多说，路易斯便当先走出，拦下了一辆马车。他也知道鸡蛋不可能放在一个笼子的道理，这样大规模的做空，伊丽莎白显然不会只在一家交易所布置。
两人往另外几个交易所，伊丽莎白依次委托了对应的操作员，让他们各自将之前挂着的空单变现，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点。
除了汉娜那里的，其他交易所伊丽莎白依次用了古德温家族、艾萨克家族、罗曼家族等多个假名。甚至偶尔，对一些信任的交易员，她还让他们管理了多个户头，各自分散着进行沽空。为的便是降低这之间的风险。
等到结束这来回的跑动，伊丽莎白将长长的一把回执单拿着手上，不顾他打着伞就扑在路易斯身上。
她压低的声音透露出不可抑制的狂喜：“路易斯，你猜我们赚了多少钱？”
路易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压低声音问道：“多少？”
“一万三千多镑！只会多，不会少！”
从略微颤抖的手指上，路易斯能够感得到她的狂喜，甚至还想将他举起来……结果，她还真的把他举起来了！
压下这种超凡能力带来的怪异不适，路易斯刻意板着脸，将她拖到小巷里，严肃道：“丽萃，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少女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很快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了动摇。
她低声道：“我不该太过依赖这种场外传信的人，应该早先安排自己的人手，这样控制着消息的节奏远比碰运气要好……我原先估计在我们用餐时，这些事情便已经能够结束的；然后，圣玫瑰操控农产品市场应该只作为检测手段，卖出这些空单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不该这样上头地连续跑动，急着将这些单子变现……很多隐藏身份的手段应该都暴露了。如果不是路易斯你每趟都换了马车，马车夫也绝对会成为一个隐患……”
路易斯没说话，只是轻轻抚着少女的白发，听着她总结自己的得失。
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他不指望伊丽莎白一辈子都不犯错，最少她要能在成功后知道自己的过失，而不是仅看结果。
至于些许掌控欲……谁家小孩没有独占玩具的欲望呢？长大之后总会好的，他并不担心。
他轻声道：“丽萃，不要怪我多嘴，实在是我们都见过太多情绪上头后的悲剧……”
伊丽莎白静静听着路易斯的话语，点点头：“路易斯，你说得对，下次我会更加谨慎些。”
“嗯，知道了就好。”路易斯点点头，抚摸着少女的白发，笑着夸奖道：“虽然这次有很多疏漏，不过丽萃你这次……干得不错。”
两人的灰色瞳孔对视在一起，皆是一笑。
“走吧，接下来不是做空法瓦斯国债的吗？那才是丽萃你的重头戏吧。”
路易斯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捡起黑伞，少女自如地钻进伞下，笑着抱起了他的手臂。
“那当然，路易斯你就好好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