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夕惊变:周扶屿云倾遇白尘,落难小姐山中得新名 居陶十一年,应州知府周明泽发现同宦官势力勾结的二皇子党羽贪腐之事,大惊,慌乱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想却由此引来了祸端。 周明泽为官清廉又心思缜密,这笔巨款久经耽搁,二皇子有所察觉。担心若直接除掉他事情依然会败露,决定软硬兼施。 一队黑衣人从京城领命到达应州,欲挟持其长女扶屿相威胁。 适逢中秋,周家两个女儿在侍卫程以枫和丫鬟碧阮的陪同下到庙里祈福,由此便一去不回。 那日黑衣人错认了姐妹二人的身份,从此,她们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妹妹周染被当做嫡女掳走,姐姐周扶屿在侍卫被杀之后持剑反抗,刺中其中一人,后被此人用掌力击伤。这名黑衣人却并未下杀手,后来不省人事的周扶屿被云倾山掌门王均安所救。 周染一路上未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入京前借机逃走,却阴差阳错地经历了另一番磨难。 那年,八月十五夜里,云倾山没有一点庆祝的氛围。所有人为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甚是担忧。中秋夜宴那些菜席,无人问津。 她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泡着,唇色发白,脉象极乱。 “能有如此掌力,也算是个高手。”一位书生模样的少年端了茶过来递给床边蹙眉叹息的男子,“师父,这姑娘救得成吗?” 那人接了茶盏,一气饮尽,道:“她的伤势其实不重,但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男子便是云倾的第二任掌门,王均安。少年名作季英,是季广的遗腹子,当年他母亲刘氏难产,两天后,他被舅父刘焕章托付给了这位道长。 当今天下,云倾也算是江湖上最有名气的门派之一。云倾山、霜舟山、霞沉岛和雨应门同承此一脉。二十年前,云倾山的四位高手中,王均安已是不理尘俗,潜心修道,他年轻时好行侠仗义,退隐后在江湖上依旧颇有名望。展都意娶了美貌善良的妻子柳烟雨,二人如神仙眷侣,但其难以摆脱对名利的追求,最终连累爱妻香消玉殒,后江湖传言其性情古怪,多敬而远之。霞沉岛地处偏远,叶江题也很少到中原,据说在岛上纵情诗画歌舞,惬意至极。祝琦玉传得独门秘技,后成立雨应门,培植了一批门客甚至刺客,大赚了一笔,在四人当中与朝中的党争关系最为密切。 十四岁的周扶屿初到云倾山,在软榻上醒来的时候,忘记了从前发生的一切。 在这里,除了王均安和苏晩瑜以外,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白尘。 她大病了一场。苏晩瑜日夜照顾了她两日,终于睡下片刻,周扶屿就是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地出了门。因为在她的心里,忽然隐约像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得即刻做了。可是没走多远,她就再也走不动了。 那一天,外面的阳光很亮,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靠着大树坐下,忽然却被一颗梨子砸中了头,不由哼了一声。眯眼抬头看去,就看到了一张单纯而干净的笑脸。 她皱起好看的眉毛。 “你是何人?为何砸我?” 白尘跃下来的时候在空中翻了一转。 “姑娘,对不住,我在上面摘梨,没瞧见。向你赔罪了。”少年一身白衣,径直走过来,把手里的梨子递给她。 “我要这个,我和它比较有缘。”周扶屿侧身捡起那颗落下来的梨,用衣袖擦擦,咬了一口。梨子很脆而且多汁,只是,多年以后的她,回忆不起那梨子的味道,究竟是酸的,还是甜的。从那一刻起,这个笑容明净的少年的模样深深地刻入到了她的脑海中。 梨子才吃了一半,就见到苏晩瑜出来寻她了。 少年小声问她:“你是王均安的徒弟吗?” “我不知道。”她扶着地面努力地站起来,认真地说道:“我不记得了。” 他又笑了一下:“我叫白尘。” 周扶屿认真点头:“若我知道我的名字,再告诉你。” 她缓步随苏晚瑜回去,浑然忘记了之前心中惦记的事。 一个多月后,秋意渐浓,经过精心调养的周扶屿已经恢复地很好。 白尘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梨树下晃来晃去。 “你来啦。”她走过去,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白尘以前从未如此热情的姑娘,他原本有些不知所措,想这姑娘不记得她自己名字,举止不拘小节,该不会是个傻的。但是,见到她那么自然的样子,也觉得心情好放松。他把画卷换到了左手,伸出右手到她的头顶,拿下来一片叶子,笑道:“是你?许久未见。” “我每天都来,可你总是不在。”周扶屿微微蹙眉。 白尘柔声道:“那我以后常来,可好?” 周扶屿连连点头,又问:“白公子,你住在何处?” 白尘想她是个傻姑娘,讲了也未必知道,便敷衍道:“很远的地方。” “那你如何常来?”周扶屿叹气,“我不知道我以前住在什么地方。” 白尘挑眉,心想傻姑娘找不到家,怎么到这云倾山上来了,又问道:“那,你是如何来到山上的?” “我不知道。”周扶屿还是呆呆额样子,忽然,她的目光又落到画上:“你拿的是什么?让我看看吧?” 白尘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这姑娘虽傻,却让他有点喜欢。 画卷展开,是一副山水图,有舟船漂泊江上,隐约可见岸上林木。右旁有一段题诗。 “好俊逸的笔迹。”周扶屿不禁感叹。 此话一出,白尘颇有兴致:“我倒觉得这画本身更胜几许,你为何先叹上面的字呢?” “这不一样,字是你所写。但是这丹青本身应该是他人所画。虽然诗题的很配这画,形式内容上可以说是书画同源,但是气质不尽相同,画中几许萧瑟忧郁,而题诗,则比较灵活和透彻,我猜是公子你同什么人以书画交友。” 白尘本就瞧着傻姑娘心里喜欢,见她这般颇有些聪颖,不由得感叹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确实不知。”周扶屿背着手,大步往前迈过去,然后又回头笑着问:“你知道吗?” 白尘笑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 他们一路走到住处,只见楚乔阔已经在屋前迎接。 “他就是你的朋友吗?”她轻声问。还没等白尘回答,便拱手道:“楚公子。” 楚乔阔还礼:“兰昭姑娘也来了。白兄,兰昭姑娘,这边请。” “你叫兰昭?” 周扶屿没有回答。 楚乔阔笑道:“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家师和她各选了一字,便作代名。” 白尘颔首:“兰昭,好名字。我猜,姑娘自己选的可是兰字?” 楚乔阔有些惊奇,忙问:“白兄如何得知?” 白尘道:“我是猜的,第二字不易取。想来道长谦让小辈,会让姑娘先选。先选字的人也会揣摩另一人心思,使第二字搭配容易。如此来看,兰字取的甚好,兰草既有君子风骨又可作女子婉约之名,亦不会喧宾夺主。” 楚乔阔拍手道:“正是,我亦觉得兰字取得甚好,兰昭姑娘才气过人。诶,倒不知你们二位是如何相识?” “兰昭”未客气推说,对于他的问题亦只是笑笑。 第二次见面,他们二人就各现了一手推理的本事,周扶屿证明了自己不是傻姑娘,而白尘,倒是有点不肯相让的意思。 之后,周扶屿留在了云倾山上,楚乔阔——王均安的第二个徒弟,就成了她的师兄。 而兰昭这个名字,周扶屿用了很久。 白尘是山上的常客,却并非王均安的门下,他如此熟悉云倾山,只因其母亲与这里渊源颇深。而他自己,另有来头。 【二】似水流年:身份成谜白少侠心生情愫,阴差阳错富小姐习得剑法 彼时的周扶屿虽然只有十四岁,却颇有才学,百中无一。 这时她已更名兰昭。王均安对救她的经过只字未提,但相处久了,云倾山上的人都渐渐发觉她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 世间女子多爱读深闺中叹光阴与花鸟的诗集,而她则对一些名人的生平和经世治国的才略甚至兵法赞不绝口。 楚乔阔从很小的时候便成了孤儿,他同白尘一起长大,后来才被送到云倾山上。 山上的人,他们的过去,似都是尘封的秘密。 白尘每次过来都会去寻她。兰昭偷偷对他说,虽然有师兄师姐陪伴,自己还是时常感到孤单。 再后来,白尘便偶尔会来住上几日。兰昭天资过人,云倾山的人有目共睹。若论文采便是师兄们也无一人及她。可她好像一天到晚都在习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云倾山上,只有大师兄季英的武功皆是王均安亲授,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他所带。不过,这几年里,他随师父下山云游的次数越来越多,到了教兰昭的时候,便只好由楚乔阔代劳。 楚乔阔何许人也?花花世界如何变化,他爱玩的本性从不移,再说,他对季英尊敬有加,但是却对白尘崇拜得厉害。三人到了一起,更是将大师兄的嘱托抛掷脑后。本应在练剑的一个月,两人和白尘在一起学会了暗器。本说了一定会练剑的第二个月,兰昭又同白尘学起了剑法。所以白尘不在山上的时候,她都在楚乔阔愧疚的指导下手忙脚乱地狂补。 那时的兰昭,就是喜欢和楚白兄弟在一起。她并不想要成为什么武功高绝的盖世女侠,她以为,没有按照大师兄的安排好好练功,便是已经放弃了这条路,怎知却歪打正着,在毫无知觉中学到了超出所有人料想精妙的功夫。 只不过,那时她还并不认识几个人,也不会料到,白尘的武功修为,日后,会是那么高。 转眼冬日已过,草长莺飞。 白尘又来到山上,见兰昭不在,寝居外敲门也是无人应答。傍晚时分却见她在溪边坐着,手中拿着两把剑比比划划,嘴里不停念叨。悄悄走近,却听不真切。他感到有些好笑,便调侃道:“双剑的剑花不该是这样的。” 然而兰昭头也不回,闷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说话。” “这是为何?”白尘挑眉,忽然有一丝紧张,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兰昭仰天长叹,缓缓道:“他们问我何处学来的剑法,我说我是不小心看到的,我师父说偷学武功是江湖上的大忌。他还说我反正不好好练功,叫我不如找你做师父好了。” 白尘听了,却忍俊不禁:“这话说的没错,要论剑法嘛,你师父也未必胜我。” 兰昭不语,看他毫不谦虚地说话觉得有趣得紧,却有些生气似的望了他一眼。他在她的身后蹲下身,拿过她左手的剑,轻弹一下,皱眉道:“这把剑不配你。” “那,怎样的剑配我?” 他将自己腰间的佩剑取下:“这把剑归你了。” 兰昭有些惊喜,脸颊绯红,又很快别过头去,还是拒绝道:“不行。我现在拿了你的剑,不是故意要和我师父作对吗?” 白尘又笑了,安慰道:“你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见兰昭还是不说话,他理了理衣襟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许久的沉默。 光线渐渐暗了下去,莺燕懒懒地在桃花树下飞过。连溪流,都变得那么平和、宁静。 随着那缓缓的水流,似是有什么东西,流淌进入两个少年人的心房,然后,无边荡漾开来。 兰昭转过身面向他,咬咬嘴唇,问道:“你……娶亲了吗?” “没有。”白尘转过头,见黄昏的光影下,兰昭的脸颊泛红。 兰昭拿出一物,道:“我不能接受你的赠礼,但是这个送给你。这是我初来时便带在身边的,他们说,是我以前的东西。虽然是女子用的发簪,可等你娶亲,还是有用的。有一天没钱了,还也能买了当一些钱。” 白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小心地接过发簪,仔细打量起来。发簪是黄金打造的,上面还镶着鸢尾形状的白玉,的确不像是云倾山上的物件。 “那,我定要娶一位貌美的妻子,戴起来才好看。” 听了这话,兰昭心中片刻的伤感消去了大半。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尘土,道:“随你,人家也要看上你才好。” 白尘心中暗笑,也不再讲什么娶亲,倒是认真起来。 “小昭,你可曾想过金簪的来历?王道长对你的身世只字未提,你,当真不觉得疑惑?” 兰昭想了想,道:“每个人都有秘密。若我一再追问,怕会伤了大家的心。只要存在过的东西,不会被永远遗忘的,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白尘第一次送东西给自己,兰昭却担心师父生气而不敢要。没想到晚膳之前,白尘当着所有人的面,还是将佩剑送与了她。 云倾山的晚膳,常常是苏晚瑜一人保持。每次大家夸赞她的手艺,她都会说,她是厨子的女儿。不过只是说说罢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人,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她会被丢在人流匆匆的客栈之中。 这天,白尘同苏晚瑜一起准备餐盘,兰昭在一旁看着他们谈话的样子,忽然觉得心中好生温暖,虽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是和他们在一起,与家人无异。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兰昭便知道了他们适才谈话的内容。 “师父啊,”苏晚瑜一边摆着筷子,一边笑着说,“白大哥有话想对您说。” 王均安看着苏晚瑜的笑容满面的样子,和蔼地向白尘,问道:“小白公子有何事,不妨直说。” “道长,晚辈见小昭妹妹学剑学得辛苦,妄加指点了几次,忘却了江湖规矩,还请您不要怪她。” 王均安爽声大笑,道:“小白公子也不是认识我一天两天了。小昭没说实话,我才说了她几句。乔阔贪玩,我岂会不知?你们几个感情要好,我亦高兴的很。” “既如此,晚辈有一物,想送给小昭妹妹。” 王均安一眼认出,严肃道:“这把剑,是你娘当年用的,怎可随便送人?” 白尘心意已决,道:“舅父说笑了,送给小昭,怎会是随便送人。” 一声舅父,使兰昭心中有了许多疑惑。 如果,王均安是白尘的舅父,那么白尘,又是何人? 楚乔阔看得呆了,往前凑了凑,问道:“白兄,你准备送我什么?” 王均安看看这个没有正形的徒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转而问兰昭道:“小昭,你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 后者还在沉浸适才的思绪中,听到师父叫自己的名字,赶忙摇头。 “此剑,名为霜白剑。” 兰昭心中百般羞涩,唯恐旁人看出端倪,原本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埋头做出吃着饭菜的样子,听到此话,不禁抬起头来,震惊不已。 她从未想过,白尘要送给自己的是传说中的霜白剑。与当代其他三个四大名剑不同,霜白剑的名声不是因为铸剑过程或者工匠的特别,而是因为寒霜与白落青的故事。 如此厚重的礼物,任凭是谁都不会随意处置,何况…… 刚才那一声舅父,想来眼前如此熟悉的白尘,是寒霜与白落青的后人。 那么这把剑,对他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三】造化弄人:周扶屿下山寻身世,有情郎京城任新职 兰昭从未听人提起白尘的家人,但是有关白落青和寒霜夫妇的传奇,倒是听了不少。 寒霜便是云倾第一人掌门寒若勳的女儿,而白落青,则是从前江湖第一剑客。两人情投意合,神仙眷侣一般。他们二人结伴行走江湖,扶危济困,是好生快意,不过成婚却几经波折,两次都被人中途打断,也算是一桩趣闻。后来白落青在涂元镇与南翼四大掌门苦战,寒霜在夜里被擒,挣扎之下她跳崖而亡。 寒霜去后,白落青安葬了妻子,无论走到何处,都随身带着她的剑,而霜白剑的威名,便同白巨侠的事迹和白霜夫妇的凄美结局一同流传下来。 王均安是白尘外公寒若勳的义子,所以这声舅父,也算是实至名归。 早有耳闻江湖上多年不见白落青的踪迹,第一剑客视同生命的宝剑,却被儿子这样送了自己? 云倾山上的日子过得很慢,春去秋来,秋去春来,如此又过了两年。 兰昭与白尘初见之时,他还并未崭露头角。彼时白尘亦不过十七岁年纪。 引起大家的注意,却是因为兰昭。 一整个冬天,白尘都没有来。兰昭一有闲暇便细细研究白尘所传的剑法精妙之处,竟在一个雪天,十招之内便赢了楚师兄。 也是这个冬天,她开始被梦魇困扰。梦里她死死地拉着一个人的手,却被很大的力量强行分开。她像是被无数双手臂拉扯着,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 二月初六那天,兰昭在庭院闲坐,便听到很轻但却熟悉的脚步声。 “满园春色如许,正是好光阴,公子可愿饮上一杯?”兰昭回头笑着看他。 知道他要来,她一早便取了去年的桃花酿,还被季英讨去一壶。 白尘缓缓坐下,道:“赏春饮酒,小昭姑娘可谓名士风范。” “我们把楚师兄叫来吧?”说到这儿,兰昭忽然压低了声音,边笑边说,“这人昨日走路摔了一跤,把最喜欢的一身暗花云缎的衣服弄坏了,心里烦着呢。” 难怪平日里最爱闹腾的楚乔阔,日上三竿了还没从房里出来。 他和这山上的别人不一样。季英向来不看重身外之物,清心寡欲倒是颇有王均安一般的道家风骨,而苏晚瑜自从研究易数,更是人淡如菊。可偏偏楚乔阔痴迷于各种物件,看得出,是付了真感情的。不论是收藏的水盂瓷器还是字画衣裳,好像都被他视作生命的一部分。当然,也是几人中最会享受的人。楚乔阔为人感性,苏晚瑜常常取笑他倒是颇像个姑娘。 楚乔阔的母亲与白尘母亲寒霜是好友,可惜红颜薄命,随夫早早故去了。他便同白尘一起长大。白尘十一岁的时候开始随父亲四处漂泊,楚乔阔那时身子弱,白落青便把他送到了山上。 在白尘心中,乔阔就像是自己的弟弟。 远远地看着楚师兄踱步走来,兰昭正要起身迎他,却眼前一黑,昏倒在白尘的怀里。 “我去请道长过来。” 兰昭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到他的声音,便凭着感觉抓住了身旁最近的一只手臂,道:“不必了。” “师妹,抓错了。”楚乔阔才想要抽出手臂,看到虚弱的她,于心不忍又停住了,问道,“好些没有?” 兰昭环顾四周,发现已在自己房中,道:“我无事,只是进来梦魇得厉害,几日没有睡好,大约是太累了。” 白尘见她要起来,便过来扶她,随手搭了搭脉。 “你还会诊脉吗?”兰昭看他集中精神的样子,不禁问道。 眼前这个少年,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片刻,白尘眉间的担忧便消散了,他道:“许是在山上待得太久了,若是近来无事,不如一道去江南走走。” 楚乔阔听了,自然是起了兴致:“江南?早就听说江南风景秀美,心向往之。白兄既然提到了,不若我们明日便秉明师父,收拾行装吧?” “你呢?”白尘笑笑,望向兰昭。 “我亦从未去过江南,很想去看看。” 兰昭好转,三人心情愉悦万分,未及谈论行程,白尘便收到飞鸽传书,要赶赴京城。 “你去多久?”兰昭问他。 “不知道,可能会很久。” “去做什么?可有危险?”她又追问。 白尘低声道:“现在还不能说。” 兰昭咬咬牙道:“若是……我想随你去呢?” 经年阁中,灰蓝色衣裳的男子低头翻着书页,小师妹的话使他心烦意乱。 季英长他们近十岁,心中自然诸多考量。三年前,那个昏睡不醒的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也只有王均安和他知道。可怜周家此后的遭遇,更是使他们决定隐瞒兰昭的身世。此番入京,原本没有什么。兰昭与白尘的感情,大家看在眼里,谁人不愿成就了这样一段姻缘? 可若是有朝一日,兰昭回忆起了过去,她还能平安无忧地在金陵城过日子吗? 许久的思量过后,季英决定要力劝师父留住兰昭。而这个想法,竟与王均安不谋而合。 “白尘这孩子心思重,他去到金陵,又不肯多言,定然是有要事去做。我正担心兰昭涉世未深,两人反而会同当年白寒夫妇一般,互相成为牵绊。” 都说佳偶天成,可是偏偏人不作美。 兰昭听他们一番说辞,没有多言,她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对白尘说,那我送送你。 “越是这样,我才越不放心,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看着兰昭回来之后,在园中自斟自酌,季英放下支起的窗子,轻叹了一声。 她脸上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却更让人心疼。 晚膳的时候,兰昭终于还是问了心中郁结了好久的问题:“我以前,可有家吗?” 如她想的一般,气氛一下冷到了冰点。 “师妹,前尘往事,便无须再想了。” 看见她眼中忽闪的落寞,季英感到些许不忍,但是,人生中已经缺失的那块,总不会一次次地带来痛苦。她的长兄与妹妹不见踪迹,若是知道了身世,可能到人生的尽头都还在寻找。 虽然,若全然失去了那一块记忆,也许还是会抱憾终身,但是至少,她可以正常地过着平安的生活。 兰昭低头吃菜,悄悄瞄了瞄师父的表情。 依旧是云淡风轻。 一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云倾山热闹起来。漆黑的山上,一队人举着火把,骑马寻找。 兰昭出走。只留下一封信。 “小昭最怕走夜路了,”楚乔阔道,“许是同我们开玩笑的,你们谁欺负她了?” 晚些,信送到王均安的面前,他却不气反笑: “我一早便想到会有今天。该来的总是要来,我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拆散这对妙人。” “您是说,她去寻白兄了?” 王均安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乔阔,为师想去你房中看看,可好?” 后者转转眼睛,讪笑道:“荣幸之至。” 楚乔阔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架子,上面尽是各种古玩收藏。有的值点钱,有的纯粹是喜欢。 王均安扫了一眼,问道:“你的宝贝水盂呢?” 那件水盂,是所有收藏里,楚乔阔最爱之物。 当年才得来的时候,遇上谁都要拉过来讲上半天,让人家一块品鉴。 “许是找不见了,”话一出口,发现连自己都不信,楚乔阔又闷声道,“我拿给小昭了。那水盂是汝窑烧出来的,可是前朝的宝贝。都说穷家富路,小昭要是盘缠不够,也能当些银子花。师兄妹一场,做不了别的,出资相助总要有的。” 王均安听了先是沉默了许久,又轻轻拍了拍楚乔阔的肩膀,道:“若论义气,你倒是令为师刮目相看。” 另一边,兰昭已经下山,路上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一弯月亮,隐藏在迷雾之中。 她徒步赶路,不禁将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 【四】有惊无险:遇黑店周扶屿忆起往事,救美人白尘遭遇监视 更深露重,路上显得几分阴森,兰昭心中紧张,越走越快。 夜里的一切都和白天完全不同,风带来的细微声响,还有不知什么动物发出的响动,都令她感到不安,可若是现在回去,岂不是破功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她不愿这样回头。 四周植被茂密,到了后半夜,则弥漫着团团雾气。走在其中,提着一盏暗淡飘忽的灯,好似要分不清方向。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兰昭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可是地面就连树上都尽是露水,无处可以坐下歇息。 远远地看到一处炊烟。总算是到了茯苓村,兰昭想。 先前路过了两处村寨,但是夜深不便去打扰,再者说,那样就等同于张榜告知季英自己的行踪。 为何只是担心季英呢?因为苏师姐和楚乔阔是不会费心来找她的,否则,也不会给自己准备路上用的东西。 兰昭信上说,自己有怅堪堪浮生如梦,此去寻找过往身世,可是,她并不知道从何找起。 她先要去的,是京城。 金陵城外十五里有一家驿馆,是她与白尘约定的通信地点。 兰昭在村里买了一匹白马。这白马年纪大了,一路风尘,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驿馆附近。 暮霭沉沉,距离驿馆还有一段路,兰昭决定在一家名叫永怀的客栈住下。 才到门前还未下马,便看到过来一对乞讨的姐弟,约莫十二三岁和八九岁的年纪。 兰昭见着可怜,给了他们一些钱,又要带他们到客栈中梳洗一番。 两个孩子摇摇头,不肯进去。 “你们的父母呢?” 姐姐低头不语。 兰昭又道:“明日我到前面驿馆赴约,你们若是没什么事,到时我带你们买件新衣服。” 弟弟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是年纪大些的女孩抓住他的手,道了几声谢谢,便匆匆走了。 兰昭牵着缰绳,目送他们离开。忽然,女孩跑回来,问道: “你要见的人姓甚名谁?” 兰昭没有多想,笑笑道:“他,姓白。” 女孩跑开了。 永怀客栈所处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兰昭记着楚师兄的嘱咐,夜里不吃店里的东西。楚乔阔说,黑店会在饭菜中放蒙汗药,取人财物甚至性命。所以每到一处客栈,若是傍晚,最好吃之前打包带来的饭菜,最为安全。 二师兄鬼主意多,就是过于谨慎了些,她想。 但是马儿总要吃些草料。入夜,她迟迟难以入睡,想要到后院看看小二有没有帮忙把马喂好。 夜色正浓,店家大约歇息了。 兰昭支起窗子,却看到两个壮汉正要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投到井里去。 夜那么静,窗子的吱呀声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兰昭急忙转过头藏好,她的心跳得厉害。 接下来,却没有听到如她所想的急促的呼吸和脚步声。 寂静而漫长的夜,兰昭在窗边坐到了天亮。 鸡鸣的时候,隐隐听到门外有人说了几句话。 兰昭悄声收好行李,准备到后院牵了马,先离开这里。 “客官昨晚在小店睡得可好?”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光头的黑衣男子,站在了马厩外。 “我还有事,烦请让一让。” 男子反而更上前一步。 “小娘子,看都看到了,就不必装了罢?” 兰昭没有理会,上马就要离去。 男子突然面露凶光,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刺向她的白马。马儿哀鸣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兰昭未曾料到他会在白日行凶,顺势踏了一脚马背,跃至他的身后。 那人见眼前这个瘦小的姑娘会几下功夫,冷冷一笑,心中依旧毫无波澜。许是见的人多了,杀的人也多了。他一脸奸笑地转过身来,步步逼近。 “你杀了人,现下是要灭口?”兰昭厉声质问,右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霜白剑在她的手上,还未见过血。而她,亦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那人脚步稳健沉重,持匕首刺来,兰昭犹豫之下还是拔剑刺向了他的腹部。不过肋下三寸,不足致命。 流淌的鲜血与一旁才倒下的白马忽然令她觉得头晕。如此场景,还是唤醒了那个沉眠了三年的噩梦。 记忆的碎片一时之间如同一场暴雪中的雪花,任由寒风席卷着,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身旁的一切好似都在旋转,所有的过往有如洪水猛兽那般狞笑着,然后慢慢地将她拉至望不见底的深渊。 模糊的视线中,兰昭依稀看到两三个着黑衣的人从不同的地方奔来。她眩晕得厉害,向后倒去,却在这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 “是你?” 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衣服上还有一丝千步香香气。 她在白尘的臂弯中站稳身子,环视周围,看到三四个黑衣人已倒在地上。 兰昭回头看那个光头胖子。 “他,死了吗?”她缓过神来,声音有些发颤。 白尘伸手去摸那人的颈部,道:“未死。小昭,你先转过头去。” 语毕,便了结了那人性命。 兰昭不解地望着他。 白尘解释道:“他活不成了,不如死了痛快。” 多年以后,她回忆起这一天,觉得或许,这是最慈悲的死法。 兰昭问:“你如何知道我在此地?” 白尘道:“昨夜有人到驿馆报信。我连夜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是那两个孩子。 果真善恶有报。只是不知道他们又流浪到了何方。 两人行到客栈正门,兰昭白尘擒了店里剩下的两个伙计,逼问出了黑心掌柜的下落,才又将几人交给了官差。 只是那匹白色的老马,离开它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在十几个孤独的日夜相伴之后,永远倒下了。 没过多久,便有车夫不紧不慢地赶着马车靠近。白尘先上,又伸手扶她,兰昭轻轻地挽住他手臂,迈步上去,和他并肩而坐。她一夜未眠,此时白尘就在她的右边,让她感到弥足珍贵的安心。两人聊了几句,她靠着他的肩膀,进入到了睡梦之中。 醒来时已经到了金陵。 白尘才要抱她进到自家宅院。她便醒了。 “这成何体统啊,万一叫你家里人看了去。你快放我下来。” 白尘笑笑,将她轻轻放下。 庭院中的翠竹折射着落日的余晖。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竟走了好一会儿。 “你家园子这么大?”兰昭疑惑。 只听说白落青剑法超群,无人能出其右。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大的家业。 “久仰令堂大名,想不到如今有幸可以亲眼目睹……” “我一个人住。” 兰昭原本还要赞美,但是白尘打断了她。 不过,她心中的紧张和拘谨顿时也散去了大半。 “你知道我在客栈的时候……” “怎么了?” 白尘见她说到一半不说了,便问道。 兰昭原想说出自己想起的事情,看到白尘院中站着几个背着箭筒表情严肃的护卫,怯怯地问道:“你府上,怎么有这么多护院?” 白尘苦笑一下,道:“不必理会他们。” 名义上是护院,不过是来监视他的眼线。正是如此关键的时候,白尘连夜出城,还是引来了怀疑。 白尘带她到正厅坐下,丫鬟很快送来茶饮。 兰昭看着房内陈设,若有所思。 “正门要过闹市,怕吵到你休息。这才从旁边进来。”白尘解释道。 “无妨。”兰昭道。 短短一日,她经历了太多。 三年前中秋的场景,一幕一幕如同针刺一般让她心痛不已。她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她抱着侍卫还有温度的尸体,她拿起剑,刺向那个黑衣人。 云倾山上师兄妹之间三年的温情还有师父的慈爱是那般真实。 可是为何他们隐瞒了一切? 不知如今父亲、娘亲、哥哥还有姨娘,他们过得怎样? 她很想对白尘诉说,又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让她喜欢的少年,究竟是各种身份。 她总觉得白尘的神情,相比从前,好似多了几分稳重和忧郁。 兰昭喝了口茶,舔舔嘴唇,问白尘道: “他们的武功,比你还高吗?” 【五】意乱情迷:言明身世周姑娘误入歧途,左右为难白公子铤而走险 白尘给兰昭安排了房间休息,然后独自坐在书斋出神。 这空荡冷清的院子,如今住着一个他牵挂的人,倒多了一些烟火气。 想到明日一早,便能看到兰昭在眼前走来走去,问东问西。能够听到她作诗遣怀,看到她执笔冥想,用笔端抵着额头的烂漫模样。 白尘不禁勾起嘴角。 他朝兰昭的房间望去。 可是,如何才能保护好她? 这一夜,兰昭梦到了从前。梦里,正是元宵的时候,娘亲牵着她和周染的手,从那条巷子走过,提着花灯回到周府。姨娘到门前迎着她们,家中是热腾腾的晚宴。 那扇熟悉的大门敞开着。 多少次寒冬,她在猎猎北风中站在门前,等两个哥哥回家。大哥总是纵身下马把自己抱起来,和二哥一起有说有笑地进门。 好似下一刻就要看到娘亲挽着爹爹的手,一道迈步进来。 次日一早,兰昭走出房门,丫鬟已在堂前等候。 白尘似要出门,两名侍卫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紧紧跟着,像要随行。 她说不上白尘的神情究竟哪里不自然。因为面对她的时候,那些眉宇间的晦暗又好似被点亮一般。 是了,他和侍卫之间没有交谈,那几人在院中便寸步不离,像是不懂变通地守着什么命令。 他们不像是保护他,倒像是监视居住。 白尘意味深长地看了两名侍卫一眼,他们这才退下一段距离。 他回头柔声道:“小昭,我出去一趟。” 兰昭走上前为他理理衣服。 她垂眸十分认真的样子,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早些回来。” 马车渐行渐远。 白尘在如是斋首座坐下,冷眼看着左方那黑色披风眼神飘忽的男子,还是克制了心中情绪,道: “层云,二殿下的意思你不过是转达,不妨直说。” “殿下吩咐,侍卫还不能撤走,白大人武功虽高,可是殿下爱才之心更甚,留在身边总是多些帮手。” 白尘默默捏住衣角,此时,他的心中已闪过一丝杀意,却还是不动声色,听那些人把话说完。 二皇子有何新的安排,潘奎是何表示,他统统不在意。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对小昭解释自己的处境,还有来到金陵的动机。 院中的丫鬟仆人还有侍卫,多半都是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此刻兰昭和他们独处,不知是否会出什么差错。 现在不是除去这些危险的时候,在二皇子没有完全信任自己以前,他只有等。 白尘下了马车,踱步走回宅院之时,忽然驻足,警告身后的两名侍卫道: “如今家中有了女眷,告诉你几个兄弟,无事不得进内院打扰,否则,必使你们有进无出。” 两名侍卫悻悻地停下。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敢再提奉命之事。这位白大人是何事都做得出的。便是回去速报殿下,想来也是这个结果。 白尘见他们不动,又厉声道: “叫那几个人给我滚出来。” 待夜色初上,两人于湖心亭小坐,天色已暗下来。院内侍候的人陆陆续续地将灯点上。 这亭子不过是在园林之中,但因四周皆是流水,便名湖心亭。 清风徐来,水面倒映着灯火的影子。 兰昭终于还是将一切娓娓道来。 白尘听闻,虽然兰昭官宦人家女儿的身世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想到周府遭遇,还是心疼不已。 他犹豫再三,告知了她故事的结局。 坊间说法,那年寒冬,周明泽病故,妻子林氏殉夫而去,来年春天次子染疾郁郁而终,不久后长子亦消失踪迹。至于家里的姨娘,无人关心她的下落。 兰昭心中悲恸万分,却流不出一滴清泪。她站起身,凭栏倚望着脉脉流水。 同这流水一般,那些泪都流淌进了她的心里,化作永远的寒冰,在最痛彻的地方冻结。 白尘看着她神伤,又不知如何相劝安慰。 过了很久,兰昭才坐回席上。 他原不想此时说,可又不得不讲。 “当年的事情若是京中的指令,你一定还在名册上。周扶屿这个名字不用为好。” 兰昭道:“即便如此,暗杀是密令,必不是官府名册。” 他不言。 她又道:“我不用原名便是。”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白尘又问: “此事可有旁人知晓?” “不曾。今日一天,我只对丫鬟说过十二字:可以收了,请让一让,别跟着我。” 白尘笑了。 她又道:“我记不清那黑衣人的模样,可是如果再见,我一定能认出来。” 当年,她刺了他一剑,可是他并未害她姓名。 她一定要问个究竟。 白尘正襟危坐,认真起来: “你作何打算?可是要查当年那些人的身份?” 兰昭道:“不仅如此,我要查出当年的真相,查出我周家藏在暗处的仇人。” 白尘无话可劝,他亦理解她的想法。不过,这一席话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计划。 与其看小昭在危险的边缘游走,不如让她安全地待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走进黑暗中来。 说话间,有丫鬟路过,朝湖心亭望了几眼。 兰昭低声道: “他们不是你的人,我说的可对?” 果然。伶俐如她。 所以究竟怎么做得自然,还要从长计议。 “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何白日里丫鬟称你为大人?” 白尘尚未想好作何解释,加之现下兰昭情绪激动,时机不对,他便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敷衍道:“若有朝一日你能保护自己,我自会奉告。” 说着,便要先行离开。 “那要如何才算呢?”兰昭见他要逃离现场,追问起来。 “如若赢了我,便算是了。”白尘没有回头。 夜晚,书斋里灯火通明,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 忽而,烛火闪了一下。 白尘微微侧头,一手护住瑶琴,另一手轻轻扶住案角。 兰昭推掌过去的时候,他早有准备,轻松闪躲开来。第二掌一出,他侧身便捉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你的功夫竟无半点精进?”白尘脱口而出,方开始担心会惹她不快。 他从来心有傲气,行事不羁。可是面对她,却是心细如毛。 兰昭脸上一红,挣了几下,道:“你弄疼我了。” 他赶忙放手,小心地在一旁打量她。 兰昭走到他适才坐的位置坐下。 白尘递了茶盏过去,兰昭却不肯接。 “你生气了?”他试探道。 “我不生气。” 白尘微微一笑:“让我来猜猜,你原想偷袭于我,却中途改变计划,适才取走我怀中信笺,可惜藏的不好,右手来接的话,怕要掉出来。” “此言不虚,”兰昭轻轻眯起眼睛看他,“想不到被你发现了。” “若我是你,我会先打开一看。” 白尘将杯盏拿到自己面前,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这是何物,有如此厚?” 她低头将其中的羊皮纸取出,小心展开。 “这张乃是京中舆图,三日之后,若你能记下此图,我便带你去一个地方。” “此乃密图,你从何处得来?” “金陵城少有秘密。” 他如是说。 兰昭不会想到的是,这张舆图,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成为他亲手毁弃他们之间的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