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入扬州 中原有十二道,每道有八郡(州),最富庶的地方当为江南道,每年充盈国库的粮田赋税近七分之一都来自江南道,而江南道的扬州更是天朝之根本,命脉之所在。 扬州城外,山水纵横。 大运河绵延了多少里,就有几簇苇丛,几弯村落,是那般的袅娜迎人。 “公子,昨夜我们脚程很快,怕是走了有几十里路了,这是那阿?” 五大三粗的李骥扯着牛嗓子问道。 徐平安身有七尺,此时衣襟半露,叼着根野草环顾四周,而后从马上跳了下来说道。 “走了一晚上的路怕是已经到了扬州的地界了,你问我这具体是哪,我哪知道阿,咱哥俩都是第一次出远门。” “咚!” 这时,一声悠长而洪亮的敲钟声突然传了过来,像是隔了好几重山,让听者有一种空谷幽兰,似是而非的感觉。 “走,过去看看。”徐平安随手将黑发束了起来,清秀的脸上挂着笑意。 走了一些山路来到敲钟的地方,这里应该是一处荒废的集市,背靠大山亦通官道,平坦之余略有几分空旷。 中心位置立着一口大钟,刚才的钟声应该就是这发出的。 此处,上百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女老少聚集在此。像是战乱时候的难民一样,瞳孔中满是迷惘与麻木,甚至夹杂着一些绝望。 称为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不过却也井然有序,安安静静在排队领着稀粥与馍馍吃。 分发食物的人有些显眼,一眼便能认出。 他们衣袍大多都统一,不说华贵但绝对算得中等了,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家丁侍从。 徐平安多看了两眼,这里原来是在善举,布粥济民。 “不对阿,新皇登基以来国泰民安,四海臣服,中原大多富庶,更何况是扬州这种极其繁荣,又兼具国之枢纽的地方!” 他蹙眉,他眼前就有着一位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一身污垢的衣服还有着许多补丁,嘴唇也都干裂出血丝了。 其头发扎着一对小羊角非常的可爱,却让人心疼无比。 李骥道“:我曾听师傅说这扬州水利通畅,天朝第一条大运河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并且扬州又是天朝各州最为富裕繁华的地方,离海州、盐城等淮盐产地较近,成为淮盐集散地以及盐商聚集地,往来商贩船只络绎不绝。” “所以也就滋养了许多绿林流寇与水匪的存在,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士啸聚在一起,时常下山入河,扫荡村庄,抢劫妇女与粮食!” “想必这些难民正是因为这些流寇才造成这个模样的。” 徐平安蹙眉,他见不得这些悲惨事。 “去,把干粮拿来,发给这些难民!” 李骥虽五大三粗,甚至是个憨憨儿。 但闻言后动作却是麻利的紧,来回健步如飞,从拴马桩哪里取来了一大包干粮。 打开包裹取出了几张粗面饼,里面还包有一点肉腥。 他弯腰递给了旁边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妹妹,哥哥给你的吃吧!”他显得和煦,怕惊吓到这颠沛流离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愣住,怯怯的不敢拿,但她像是闻到了肉香味,无暇的眼睛里有些渴望的神色,黑黢黢的小手在相互揉捏。 徐平安心中猛然一纠,什么样的日子可以让一张面饼值当这么一个眼神?! 这时,“唰”的一声,就有道干瘦的影子冲了过来,很明显是个难民想要抢饼子吃,不过却被一只大手直接给提了起来,压根没近身。 李骥可是高手中的高手,别看他人木纳,动起手来说是虎豹也不为过,他有多强反正徐平安也不清楚,只知道“很强”! “大爷,大爷!你饶命,小的只是太饿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那干瘦男子惊呼出声,连忙求饶,欲要下跪却被李骥一手托得死死的。 他蹙眉,示意李骥放他下来,再给了他两张面饼,干瘦男子当场便大口撕扯起了面饼,如虎狼吞食,嘴里还含糊不清的道着谢。 当真是饿极了。 徐平安眉头蹙得更凶了。 这里的动静很快被那聚集领稀粥的难民发现了。有人大吼“:哪里有肉饼吃!”顿时,难民如蝗虫过境一般涌来。 “肉饼!” 蜂拥而来的人群吓坏了那羊角辫的小女孩,她似乎没有大人在身边,怯怯的退开,不敢跟这些难民抢面饼吃了。 李骥双手大张,直接拦住了所有难民,大吼“:别抢,我给你们发!” 他哪里一片混乱,饥饿不堪的难民慌不择食,将李骥手中包裹都撕破了,他又不能出手只能任由难民在地上哄抢。 后面徐平安将那小女孩带到了身边,盘坐在青石板上,他温柔的理了理小女孩的发丝。 看着那小女孩手中捏着两张面饼子不敢吃的样子他心中难受至极。 “吃吧,哥哥给你的,可以吃。”他缓声说道。 这样的话他说了不下十遍,那小女孩才缓缓将肉饼放进了嘴里。 她吃了一口,动作缓慢。随后便吃得更快了,或许是肉香让她更为饥饿了,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几天了。 另一边,布粥济难的案台边。 “小姐,你快看那两个人真是不懂规矩,一来就把咱们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秩序给打乱了!你看那些难民还在捡地上的碎末儿吃!”说话的人眉头微蹙,有些恼火。 那名“小姐”转头瞪了她一眼,眼睛清澈如水有着一股子灵动劲,五官精致又有大家闺秀的矜持,眉目间更是有着一股英气。 几者兼备,让人看一眼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再忘记了。 “小莺,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出了门不许叫我小姐,叫公子!” 那小莺闻言小声的“喔”了一声,被小姐批评后看向徐平安二人的眼神越发不满了。 “刘爷爷,你去看一下,不要让那些难民踩踏在一起了,那些面饼也不够分还是得喝粥,你去安排一下。”那小姐转头对身后的一位花甲老人说道。 “是,公子。”那刘爷爷慈眉善目,尤其是看向女扮男装的少女时,有着浓烈的疼爱之色,就仿佛自己的亲孙女儿一样。 徐平安压根没有注意身后的事,反正有个憨墩儿人高马大能挡事儿,此时他眼神疼爱无比,终于是看着那羊角辫的小女孩吃完了面饼。 “哥…哥哥,谢…谢。”小女孩终于敢说话了,断断续续连声音都在颤抖。 徐平安心也跟着颤抖了两下,扶起了想要下跪道谢的小女孩,缓声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妖儿。” “大名呢?” “没有,娘说不敢取,小名好养活。” “那你娘呢?”话一出口徐平安便暗骂了自己一句,这话问的太欠抽了,平时还在嘲笑李骥傻,自己更傻。 妖儿瞬间眼眶红了,双肩都在微微颤抖,像是一个天上的精灵不小心掉进了这凡间,染了泥垢,没了依靠。 第二章:女扮男装的小姐 徐平安内心一疼,或许是一时冲动,亦或者是心中那股少年“侠气儿”使然,他脱口而出了一句“:以后跟着哥哥好不好?” 妖儿茫然,压着哭声拼命抽噎着。 徐平安沉默,他也一样打小没娘,但多少还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师傅,还有一个憨墩儿跟着屁股后面,可这妖儿,哎! 他将那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抱进了怀里,能够感受到妖儿的颤抖,手掌缓缓放上了她的小脑袋,也不怕脏细细抚摸着。 “以后有哥哥一口吃的,就有妖儿的一口吃的,再也不会有强盗了,要是他们再来哥哥就将他们打跑,好不好!” 声音不大却很温柔,如一邻家大哥哥一般。 稚童的心永远都是玻璃做的,妖儿“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哭得那般无助与伤心,豆大的泪珠直直滑落,打湿了徐平安的衣襟。 恰巧不巧,这一幕都被那“小姐”看在了眼里,她柳眉有叹,唇红齿白几次张口想要说话都戛然而止,没有上前怕惊扰到这孩子。 良久,妖儿哭累了就迷迷糊糊的趴在了徐平安的怀中睡着了,他让李骥找了块布条打湿了水,正轻轻的替妖儿擦拭着脸。 “憨墩儿,以后咱们行走江湖便多了一人了。” 李骥嘿嘿道“:公子,你不是说侠客行走江湖都是无牵无挂,孤身一人绝不会拖家带口的吗?” 徐平安瞥了他一眼“:我不是也带着你吗?” “我,我可不一样,师傅说没有我公子你没两天就会被江湖高手给卸掉腿儿!” 徐平安满额头黑线“:他真是这样说的?” 李骥狂点头。 “这个老头儿,明明就是他不准我舞枪弄棒,我偷学一次便打我一次,现在倒好了,合着嫌弃我起来了!” 徐平安愤愤不平,不会武功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那个侠客儿不是背着一柄长剑走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 而他,只是骨骼清奇,身体强壮罢了。 晌午时分,入春的微风不知是沾上了扬州的光还是如何,总之很暖。 难怪书上说的广陵,扬州,江南,长安这四城乃是人间天堂,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与江湖侠客儿来此,留下了数不尽的风流。 被擦干净了脸颊的妖儿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白净,即使干瘦如材,污垢一身也掩盖不住那一股水灵劲儿,睫毛很长颤动间融化了他的心。 其实这妖儿生得挺标志的,若在大户人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再加以梳妆打扮,年纪上来了也不失为一个美人胚子。 “公子,你们的面饼都发光了,若不嫌弃便吃碗粥吧。” 徐平安应声转头,两名衣着普通服饰的“男子”端着一案板驻足,站姿端庄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有的,案板上面有三碗热腾腾的小粥,还有少许馍馍。 那说话之人在最前面,声音很柔像极了这扬州的光,暖如白云,通透。 她唇红齿白,肤如凝脂,只一眼徐平安就看出了此人是女扮男装的,虽说他从未出过远门,但向来眼尖。 心中一颤,被其柳眉与一双眸子所吸引,一时都忘记了说话。 足足好一会没能回神,直到小莺瞪眼不满道“:喂,跟你说话呢!有你这样盯着人看的吗?一点礼貌都没有!” 徐平安暗骂了自己一句,失态了!定力定力呢? “…多谢。”他发现自己看的那女子也有些恼怒,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给李骥使了一个眼神让他接过粥饭。 “哥…大哥哥。”一声细微如丝的声音传来,妖儿醒了,胆怯之色不减,试探性的喊了喊徐平安。 “嗯,妖儿醒了。”徐平安眼里像有星辰,语气那般的春风拂面。 “好可爱的女孩儿,你叫妖儿吗?”那女子开口,温声问到。 妖儿立刻缩进了他怀中,脑袋埋了下去,不愿意跟生人说话。 徐平安见状投以抱歉的微笑,手中端来了一碗米粥,道“:晌午了喝点粥。” 妖儿好像完全对他放下了戒备,很乖巧的从徐平安怀中跳了下来拿起碗就喝,又谨慎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公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徐平安疑惑的看了一眼她,点点头,冲李骥道“:憨墩儿看好妖儿。”说完他抬脚便要走,妖儿却哐当一声放下了碗,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撒开了脚想要追上来,伸出双手要抓住他的衣角。 就好像稚童要奔向自己的娘亲一般,怕徐平安一去就不回。 徐平安再次抱起了她,替她擦拭了眼泪。妖儿哽咽的说道“:大哥哥不要走,我…怕…” 这一幕亦让四周都安静仿佛落针可闻,李骥,那女子,小莺都没有再说话。良久,他对那女子道“:姑…公子,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那女子一笑,既温润又有英姿飒爽的感觉“:现在…没事了。” 徐平安点了点头。 那女子又道“:敢问公子是扬州人士吗?不知此去何方,日后如果有任何需要可来扬州城刺史府找我,说找…鱼公子就好。” 徐平安看的出来这女子是冲着妖儿才这样邀请的。是刺史府的人,那这女子的出身应该是颇为高贵了,毕竟谈吐与气质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熏陶的。 “何方?”徐平安笑了笑,又道“:不知道,我乃游侠儿一个,或许天南地北都会闯一闯,不过眼下应该会在扬州城逗留一些时间,待扫除了这些绿林流寇再走,以免天下疾苦,百姓哀嚎。” 小莺闻言不屑,挑着眉头道“:除流寇!就你们两个人还想除流寇,真是不自量力,你知道我家老爷为了清除泥水湾的…” “住嘴,小莺!”那女子低喝了一句,颇有些不属于女子的英气,看来是真有点生气了。 “公子抱歉,管教不周。”那女子歉意的说道,很诚恳没有一点架子,语气温润得让那个男人听了都得酥软。 “无妨。”徐平安爽朗一笑,他对这女子有些好奇。 “我家公子说了可以灭了这些强盗就一定可以灭,他可是一等一的智慧人,字号幼麟!” 李骥嗡里嗡气的说了一句,他不喜别人说徐平安半点不是。这么多年,他始终以下人身份自居,亦将其当做了自己的血肉至亲。 第三章:绿林流寇 “幼…麟。”那女子默念了一句,随后眼中发亮,有着惊艳,笑道“:公子好一个字号,敢问全名?” “徐平安,岁岁平安的平安,镜州人,侠客一名罢了。” “侠客,渡人抚不平,兼节孝忠义仁!” “两天之内,我就会找到这群流寇,绳之以法!” 徐平安拍着胸膛这般说道,一身如九节青竹般挺直,颇有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 那女子先是愕然,而后轻轻念到那一句“侠客,渡人抚不平”。 猛然她的眼中爆发出一道明媚的光线,道“:先生,好一个渡人抚不平!” 她改口了,将公子改成了先生,这个称谓不可谓不重,一般只对于学识渊博具有大气节的人才会有的。 徐平安洒脱一笑,有少年的张狂。 女子心中竟然是相信了他能够扫平这股强盗,随后又笑道“:好!” “先生好胆识,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将这批为非作歹的流寇荡平的话,那我便在扬州城最有名的黄鹤楼上为你二人摆上一桌,可阅尽风土,眺望大运河,再品陈酿美酒,如何?” 她说完,身后的小莺便一直在拉扯着她的衣衫,似乎在说你不要相信他,这样做也不妥。 徐平安尽收眼底并不恼怒,笑道。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女子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极为好看,并不像大多数深闺少女那般矜持和迂腐,反倒有一种江湖上的“豪爽”劲儿。 她身后的小莺却是嘟起了嘴巴,一向温柔的大小姐今天却训斥了自己,都是面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少年所引起的。 看着徐平安的眼神,仿佛是要吃掉他一般,这一幕也被李骥看在了眼里,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小莺看,颇为争锋相对。 这画面有趣极了,两家的公子小姐相谈甚欢,随同的丫鬟与憨墩儿却是用眼神互掐了起来。 小莺见二人还有再聊下去的势头,立马道“:大小…”她刚一开口就生生被女子转头一眼给瞪了回去。 “…公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家里长辈…可是交代了…”她随即弱弱开口,言外有意。 徐平安嘴角噙笑,既然这两人打定了主意想要装下去,那自己也就不拆穿了。 女子不自觉的皱了皱琼鼻,但她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了,摆了摆手故作男儿状,冲徐平安道“:先生,我得回去帮忙了,但请你一定记住我们的约定喔,平定盗匪,改日再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黄鹤楼与君一会!”徐平安笑道。 随之那女子那拱手作了一个江湖手势告别,逗得徐平安一笑,这女子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其女儿身是何种风采。 粥饭过后,那一大队布粥的人马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了,那女子倒是没有再来道别,只留下了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 “大哥哥,他们都是好人,经常在管道附近给我们粥喝,有时还会给上一些散碎的银两。” 妖儿牵着徐平安的手说道,一只手又从衣服内侧拿出了几个铜板,递给了他,颇有一种献宝的感觉。 惹得徐平安哈哈大笑,妖儿涨红了脸以为是钱太少了,弱弱道“:七个铜板在扬州城可以买好几个包子吃呢。” 徐平安蹲下去,柔和的看着这个小丫头,道“:妖儿,哥哥向你保证,以后每天你都有包子吃,睁开眼睛有,睡觉前也有,只有吃不完的没有吃不到的。” 妖儿眼睛一亮,脸上有一个小酒窝浮现,蹦蹦跳跳道“:好!”小丫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再大的悲伤来的也快,去得也快。 这时,李骥突然严肃道“:公子,有一队人正在接近,我们?” “一队人马?”他蹙眉。 “咻咻咻!”十几只箭矢如梨花雨一样落了下来,直接就扎进了一些难民的胸膛中,顿时带起了血雾。 “啊!”有妇女在尖叫,她们对此可不陌生,绿林强盗又来了。 “快跑!”有一骨瘦如柴的男子拼了命的嘶吼了一句,随后他长大的嘴巴从此定格,一支箭矢从他的脖颈后面透体而过,随后轰然倒地! 啼哭声与大呼声此起彼伏,上百的难民如一窝惊鸟仓惶逃窜,脸上写满了惊惧,已经是被这群家伙荼毒已久。 妖儿立马哇哇大哭了起来,拼命的躲在了徐平安的背后,任由他如何安慰都无济于事。 见这里一片狼藉,一个又一个的尸体倒下,心中那股火焰直接从肚挤眼燃到了脑门,面若铁板冷冷看去。 三个方向各有五六人手持着弓箭,脸上挂着肆意的大笑,几乎都是满脸横肉流寇气息很重,他们似乎把箭杀无辜百姓当成了一种游戏,一种取乐的方式。 最痛恨的更是他们只射杀男人,妇女与稚童却一个不杀,其龌龊心思昭然若揭! “憨墩儿,给我上,全折了他们!” 徐平安沉着嗓子低吼道,心中愤怒,原来江湖并不是那么风流与敞亮,还会有这么多的祸端与悲剧! 李骥闻言,像是领到了圣旨一般,也可以说是打了鸡血,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神情“唰”的一下便冷漠了起来,整个身体如风中落叶一般轻盈,脚尖一点魁梧的身躯便一跃而出。 不动如山,动若狡兔,负手憨厚,握拳凌厉,这便是李骥最真实的写照,动手前后相差实在太大。 而江湖中练武之人对于实力有一个明确的划分,外家高手与内家高手。 修行外家功夫的人,战斗力并不强,与内家高手比较差了太远太远,估摸着一个照面就能一剑封喉,或是断骨拧头。 这类人大多数会是军队将士,个体不强,但若是组成了一只军队那就是可怕无比的存在,曾有江湖名宿言称一只过万的铁血军队或许可以碾压一名武道宗师。 而内家高手被划分为了三流高手,二流高手,一流高手,武道宗师,武道仙人。这些人便是真正江湖中呼风唤雨的存在,大多师出高人,可以以一人抵十,更甚可以面对千军万马。 李骥这家伙从小便被李归尧死劲的培养,压根就是一个怪物一般的存在,其力大无穷比猛虎还要生猛几分,并且战斗经验像是一位久经江湖的杀手一样,丝毫不显怯色。 眼下,对付这十个酒囊饭袋一般的绿林流寇,简直是绰绰有余中的绰绰有余。 第四章:咱们上象牙山去耍耍 只见,他奔走起来如豺狼一样迅捷,让人压根捕捉不到其身形,有呼呼的风声从衣袖里发出,在那几名袒胸露肉的流寇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是一连三拳打了出去。 出手如贯虹,双脚踏疾风,唯一个“猛”字可名状! “啪啪啪!” 内力厚重,拳头又如铁坠一般。 那三名流寇直接吐血,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重重的跌落在青石板上,青石板也应声碎掉。 不用想,这流寇的排骨至少是断了三根以上。 顿时,惨叫声撕心裂肺,像是杀猪一般,渗得头皮发麻。 徐平安眼观哪里,丝毫没有同情之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狗东西!”当即有一黑脸大汉咒骂道。 随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钢刀,不过寒芒才刚一闪,李骥就是一个飞身踢,矫健无比。瞬间将其踢在地上弯成了虾米状,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另外两个方向的流寇共有十三名,见状不惊,反倒是凶性更甚,嘴里不停的咒骂着,抽刀便奔向了李骥。 这憨墩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肃然,或者说冷漠。 他甚至都算不得出手,不过是动用了一些外家高手修行的招式罢了,或燕子回巢,或黑虎掏心,或银勾三式,便已经让这些家伙人仰马翻,争相逃窜了。 自此,许多难民找到了机会,一个眨眼便跑得没有烟儿。 约莫才撒两泡尿的时间,李骥回来了,见他的脸色恢复了往常,跟个庄稼汉没区别,仍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家伙,会是一名武学高人。 李骥嘿嘿道“:公子,人全部都收拾了,按照你都规矩没一个能站着走路的,也没有下杀手。” 徐平安蹙眉,很是生气,喝道“:拖一个过来。” 李骥很高兴,只要是办妥了公子交给他的事,他便能多吃两碗饭多睡两个舒坦觉,简简单单,最是快乐。 随后徐平安终于安抚好了妖儿,抱着她坐在了一处台阶上,她的睫毛还有水雾,偷偷睁开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外面。 “轰!”一个长大约七尺的肥猪直接被李骥扔在了徐平安的身前,轰然一声,溅起了飞灰。 “啊!!!”肥猪嘶吼,真就如猪。 徐平安瞪了这李骥一眼,道“:吓到妖儿了,你这个憨墩儿!” 李骥挠了挠脑袋,傻呵呵的笑。 “抬起头来,否则我便让你从背后这大山上摔下来。”徐平安轻飘飘的冲那头肥猪说道,此人生得一身膘,眼皮子都是油肉,都快挡住眼睛了。 肥猪闻言吓得是肝肠寸断,心知遇上狠角色了,多半是江湖高人,才他妈一个照面就放翻了自己十几号人。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看见一旁的李骥一个抖擞,眼泪与鼻涕一把接一把,脑袋不停的在地上磕了起来。 “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冒犯了你老人家,我该死,该死!”说着他不停的抽打着自己的猪脸,一下接一下,啪啪作响,是真的怕死亦是真的用力。 “我该死…我该死…” 空气仿佛凝滞,就剩这猪头在那自言自语,不停的扇着自己耳光,鼻血直流。但徐平安并不心软,这样的家伙活剐了他都不为过。 他静静的坐在哪里,怀中抱着妖儿,饶有兴趣的看着此人,一句话也不说,李骥也如门神一样杵在那,只有妖儿泪痕未干的时不时张往一眼。 约莫得有一刻钟吧,猪头彻底变成了猪头,鲜血染得他面目全非,这厮终于是坚持不下去了,哀嚎道。 “大爷!” “爷爷!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胖虎发誓今后见了您掉头就跑,绝对不出现在你面前,也绝不报仇!” “我就是小人物,您大人有大量,就将我当个屁放了吧!”这肥猪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徐平安,生怕被扔下山。 “噗嗤!”怀中妖儿被那句当个屁放了逗笑。 徐平安憋住了笑,冷道“: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可是你在杀这些百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求饶,掳走妇女的时候有没有听过她们的哀嚎!” 胖虎面如死灰,就感觉眼前黑白无常在跟他招手了,两行清泪哗啦啦的落出来,好不凄凉。 徐平安嘴角一勾,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平淡道“:饶你一命不是不可以。” 那胖虎横肉一抖,仿佛看见了黎明,又是磕头又是道谢一阵折腾,满脸都是土。 “只是嘛,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胖虎大吼道“:爷爷,你说!” “你是哪里的强盗?” “象牙山!” “这次出来了多少人?” “全折在这了,我们在扬州与镜州的交界处属于小股强盗,没那么大的家业。” “那你们老窝里的呢?” 胖虎有些犹豫道“:一…一百。” 徐平安回头给李骥使了一个眼色,他自然懂得公子这些妙招儿,扯着喉咙便是吼道“:胖虎兄弟好说好说,只要你带我们上山砍了你们那头头儿,今后象牙山也就是我们说了算,封你做二当家的,象牙山的一百位弟兄也都归你管!” 李骥这牛嗓子吼得背后大山都在回荡其声音,生怕那群躺在地上的强盗听不见一样。 “你…你你你…”胖虎吓得肝胆俱裂,手指指着徐平安,说话都打着结巴。这事要是传回了象牙山,他想死都些困难。 “嘿嘿!”徐平安和煦一笑,借这阳光极为清秀,但在胖虎眼中却是个杀人不露刀的魔鬼! “今夜,你带路,咱们上象牙山去耍耍。” 话音一落,那胖虎颤抖着牙齿道“:爷爷,那使不得啊,上了山我非要被寨主点了天灯不可,再说哪里太凶险了,外家高手多的很啊!您去了不大安全。” 这个胖虎头脑还算清晰,竟然说的头头是道。 徐平安道“:你选择吧,带我上去你能活命,不带我上去我只敲断你第三条腿,然后将你送回象牙山。” “咯,你看那,你有几个兄弟已经逃走了,估计要回去报信了,你现在答应还来得及,我这兄弟脚丫子快能追上。” 胖虎欲哭无泪,只能咬着牙点头,拼命喊到“:两位爷快去做了他们,免得他们坏了大事!” 徐平安给李骥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直接冲了出去。 ……… 第五章:象牙山中 夜幕悄悄降临,徐平安抱着妖儿走在后面,李骥则压着胖虎在前面带路,整个场面都有些另类。 若是被如同百姓看见了那真是要吓破胆,谁敢天黑上象牙山阿! 估摸着官府都不敢,一进去莫说遭遇伏击,单单是那三路十八弯,穷山恶水芦苇荡便能让人彻底失踪呢! 徐平安一路走来颇为颠簸,他并不会武功但身体却犹为强壮,平时跟着师傅李归尧常常做一些奇怪的运动,每一次都是累得半死不活。 不过似乎有着大作用,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生过病痛,体质也非常健壮,算是半个练家子。 一路攀山越水,抱着一个妖儿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还有多久?”他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 “快了大爷,我们进山都必须走这种曲折小路的,也只有咱们象牙山的人才知道,若是不沿着这条路走被人发现了,直接就要被射杀!”胖虎极其掐媚的说道,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刚刚这肥猪趁着夜色深不老实,想要逃跑,后果可想而知,李骥一个扫腿便踢折了他的骨头。 又是一刻钟,终于是望见了一点火星子。 在那穷山恶水的山涧中竟然隐藏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寨,难怪这些流寇难以清除,单单是这崎岖小路便很难走不丢,没人带路谁也上不来。 “站住!”四周黑黢黢,灌木丛中猛然跃出了几道黑影,大刀在月光下闪烁着迫人的寒光,直接围住了徐平安几人。 李骥的手在胖虎的背上点了一点,后者立马一个抖擞,这一路走来他算是见证了什么叫做高手。 而今就算是到了象牙山的大本营,他也不敢再生出半点歪心思了。 胖虎清了清嗓子,演的一手好戏,直接扯着嗓子吼道“:滚蛋,是老子,不要惊扰了咱们象牙山的贵客!” 那人群中走出一个高约八尺的魁梧大汉,一双眸子幽幽的盯着徐平安几人,最后落在了胖虎身上“: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今天随你一起下山的弟兄呢!” 话音一落,杀气就起来了,七八名流寇瞬间就逼近了。 胖虎额头冒着豆大的冷汗,强壮镇定道“:你吵个屁!今天所有的兄弟都折在了其它山头的泥腿子下,老子也是被他们伤的。” “幸亏遇见了这两位江湖高人,一个照面就放倒了十几人,将我救了出来。先不要废话了,我要见王爷,咱们象牙山来了一状大买卖!” 魁梧男子眼中冷光凌冽,哼了一声。 “放你娘的狗屁,咱们象牙山与扬州境内的山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的那么巧,今日就出事了!” “再说咱们象牙山的规矩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个死胖子敢引他们上山,就不怕掉脑袋!”说着,一柄雪白的钢刀架在了胖虎的脖子上。 胖虎吓得差点没尿裤子,回头求救的眼神看着徐平安。 徐平安心中一叹,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流寇再无能多少也有半个脑子,他抱着妖儿轻轻拍着她背让其安心,走上前道。 “我乃平阳郡洞庭湖之人,现在去你们当家给本少爷喊出来,慢了一刻,就告诉他不用来了,直接割头自杀谢罪!” 他平静无比,像是在说一件多么稀疏平常的事,透露着一股蛮横的意思。 那些流寇一听,跑到他们的地盘上来撒野,还口出如此狂言顿时是炸了毛,几具身体都在前倾了,那魁梧男子却突然阻止了他们。 “阁下,说是平阳郡洞庭湖的人,可有信物证明?” 他说话有几分忐忑,身处在江湖中,即便是最低层,对于江湖势力榜上前几的势力却也算是如雷贯耳。 平阳郡地处中原江南道的尾上,而洞庭湖雪家则是哪里的无冕之王,门徒众多,手眼遮天。 除却“姑苏家”,或许有门派可以与之比肩,但绝不会超越太多了。 就在不久前,雪家的长公子雪无夜,迎娶了当今圣上的义女,被封为“平护侯”,再加上其本身实力更是挤入了一流剑客的行列,是中原中为数不多的顶尖剑客。 所以这样的来历,能吓死人!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响起在了这片丛林中。 “本少爷的信物你有资格看吗?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滚回去喊你们当家的出来迎接老子,否则…嘿嘿!” 徐平安装作了一位武学世家真正的二世祖,鼻孔对准了天,那模样别提有多欠揍了。 那魁梧男子顿时傻掉,本能便生起了愤怒,但却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只因为洞庭湖雪家有让他三更死,绝活不过五更的能力。 低声掐媚道“:公子,在此等着。”随后转身隐进了灌木丛中,朝城寨去了。 徐平安眉头一挑,还以为这魁梧男子能有多硬气呢。 这里到城寨的脚程来回也不会有一刻钟,那魁梧男子倒真是把那位当家的请来了。 远处,火把一簇又一簇,将这天儿染成了赤红色,眼看一小队人马已经到了这里,相隔不过十几米。 为首一人身穿黑色长袍,一双三角眼无不透露着精光,体宽肩厚,最多三十左右,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看便知道是个练家子。 徐平安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徐平安。 李骥俯首对他道“:公子,这个家伙会武功,我能感觉到他应该有三流高手的实力。” 徐平安心中微微有些吃惊,虽然只是三流高手,但在这穷山僻壤的流寇中有这么一位,还是不多见的。 正想着,来人已接近。 “在下王虎,不知有贵客远来还望公子多多包涵,我这手底下的兄弟做事不周到,亦请公子不要恼怒才好!” 那王虎倒是人如其名,像一只笑面虎,直接上来就拱手道,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徐平安淡淡一笑“:走,去你们寨子看看!”说完便穿过了人群,不由分说的走了去,直接无视了这王虎。 王虎的脸被火把倒映了一半,皮肉不笑颇为惊悚,尤其是当他看见徐平安怀中面黄肌瘦的妖儿时眼中更是闪过了一丝寒芒。 “寨主,这?”魁梧男子欲言又止。 王虎抬手阻止了他的话,蹙眉道“:不要慌,先看看再说,以免招惹大祸。”随后他领着象牙山的一众流寇跟了上去。 徐平安走在最前面,妖儿探起一个小脑袋,弱弱的说道“:大…哥哥,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流寇,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阿!” “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看了我一眼,眼神好凶…妖儿怕!” 徐平安嘴角一勾,道“:妖儿不怕,跟着哥哥没人能伤害你,等会还有好吃的呢!” 妖儿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写满了惊惧,这城寨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宛如就是个魔窟,叫骂声,惨叫声,女子的求救声,甚为渗人。 他进入城寨的第一刻起,便有些后悔带妖儿来了。 其实完全可以让李骥出手杀了这王虎的,但他说了要将流寇压往扬州伏法,那便要做到。 所谓言必行,行必果,男人说话绝不能食言,尤其是对女人说的话。 城寨俨然就是一座缩小版的城池,外面放有瞭望塔和火盆,伴随有明哨暗哨,将防备工作做到了极致。 内部有几十间木瓦房以及一座庞大的议事厅,通道上四处狼藉,尽是歪歪倒倒的酒罐与桌椅,还有着火堆和斑斑血迹。 听见了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徐平安立即捂住了妖儿的耳朵,在王虎的引路下走进了中央的议事厅。 议事厅中甚为敞亮,台阶之上有一个宽大的朱红大交椅,上面竟然还披着一张完整的老虎皮,看起来有几分威武。 中间有一张梨花木桌,两侧有两排交椅,其墙壁上悬挂了不少的刀兵,匪气十足。 徐平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桌椅,揶揄道“:哟,王大当家的可是好本事,连椅子都是沉香梨木做的,这得花不少银子吧?” 王虎皮肉不笑道“:王某把命别在裤腰带上,才挣下了这么些东西,跟您洞庭湖张家比起来那可是差远了阿,公子见笑了。” “试探我?连姓都给本公子改了,王虎你胆子不小啊!” 徐平安玩味的说道,这些江湖上的事他几乎知道得七七八八,连某些江湖名宿与深闺怨妇的那些事,他没准都能说出来,更别说这一个江湖世家的姓了。 王虎神情懊悔,赶紧拱手道“:公子罪过罪过,王某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只是穷山僻壤孤陋寡闻罢了。” “废话我懒得跟你讲了,先弄点吃的上来,手脚干净点。”徐平安说着直接坐在了台阶上的老虎椅上,神情那叫一个淡定。 李骥则如门神一样站在他旁边,让王虎忌惮,或许是练武之人对于练武之人之间的一种感觉吧。 “按公子说的办,手脚干净一点,然后全部给我滚出去。”王虎转头这样说道,只是扫过胖虎的时候多了一些深意。 “慢!这胖子人机灵,留下跟我鞍前马后吧!”徐平安道。 王虎照做,整个山洞议事厅之中只剩下了他们几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王虎眼睛直视徐平安道“:公子,咱们直接开门见山吧,敢问大买卖是何种大买卖?” “大买卖谈不上,等我吃过饭之后你们象牙山的人马随我下山,替我抓一个人,事后好处不少你们的。” “只要替我办好了事,甚至我可以扶持你做这里最大的绿林流寇。” 王虎闻言眼睛一缩,他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堂堂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洞庭湖雪家什么时候需要跟他这流寇头子谈生意了? 但同时,他也深深知道一个江湖世家有着怎样的能力,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徐平安又道“:不要用你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若想对你不利,你一个三流高手而已,我身旁这兄弟三招就能取尔性命。” 话音刚落,李骥内力外放,面前的桌案直接轰然四碎开来,将王虎震得连连后退,差点没有一个踉跄摔倒。 王虎失态,眼睛瞪成了铜铃,知道这李骥是个高手,没想到是个高高手! 他妈的自己老底儿都被人看出来了,可笑还跟这拼着城府,王虎想想自己幸好刚才没有妄动,否则人头将不保。 第六章:循循善诱 “既然如此,王虎愿意为公子鞍前马后。”王虎不笨,但现在也不得不答应了,人家分分钟就可以杀了自己,又何苦大费周章的对自己使小手段呢。 想通之后,他果断觉得是自己的时运到了,遇见了贵人,顿时鞍前马后,摆上了一桌不说玉盘珍馐,但也是无比丰盛的食物,直让妖儿的眼睛冒绿光! 同时,又吩咐了下去,集结手底下的一百余流寇,拎刀跨马,准备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事实上,徐平安还真就是大费周章的在跟他使小手段,要灭了这群乌合之众并不难,难的是要将这一群流寇全部活着带到扬州衙门,这可不是简单事… 他承认,自己不该对这那唇红齿白的女子许下这么大的海口…直接说拔了寨子也会简单得多。 经过李骥检查后,妖儿大口大口的开始吃着鱼肉,弄了一个大花脸,却还不忘捏起了一大块肉喂给徐平安。 “大哥哥…你也吃!” ……… 良久,吃饱喝足之后。 “人马齐了吗?” 王虎拱手道“:公子,只留下了几个看守寨子的兄弟,其余人都准备好了,就在寨子外面侯着,随时可以下山为公子效力!” “全部带上吧,这寨子值当不了多少银子,这一单成了以后,本公子替你们另寻一个山头。”徐平安摆摆手,不容置疑的说道。 “这…”王虎不解,也很犹豫。 “嗯?!” 徐平安一声冷哼,那王虎立马拱手道“:遵命公子!” “你出去安排吧,顺便多准备一点绳子,脚铐什么的!” “是!”王虎不敢再多问什么了,立马就出了议事厅去办事了。 待他走远后,徐平安看了看一旁瑟瑟发抖的胖虎,缓缓道“:胖虎,我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彭!”那胖虎闻言热泪盈眶,直接跪了下来。 “爷,多谢大恩!” 徐平安瞥了他一眼,道“: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待我们走后,你将这象牙山所关押囚禁的人都给放了,再打开王虎的仓库分发一些银子给她们。” 胖虎闻言大松一口气,还以为是下刀山入火海呢,连连点头。 “我警告你,日后不要再落草为寇为非作歹,拿着这象牙山的家当找个地方,买几亩良田,好好过日子!” 胖虎再连连点头! 徐平安突然贴近了他的耳畔,冷冷道“:我刚才说的所有你若是违背了半点,后果你是知道的,绝无半个机会了! ” 胖虎泪流满面,不知道被吓的还是装出来来的,亦或者说感动的,喃喃道“:爷,要是世道太平都有饭吃,谁还来落草为寇,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啊,说白了我们也只是一些可怜人!” “你放心,我胖虎一定按照您说的办,日后也绝不做恶了!” 徐平安蹙眉“:什么叫世道不太平?” 胖虎一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扭捏着不敢说话了。 “说不说!”徐平安冷道。 胖虎肥肉一抖,立刻和盘托出“:扬州城那些当官的,以及许多实权人物都与各地的绿林流寇、水匪,甚至是江湖高人有勾结!” “就只是明面上打击而已,暗地里串通一气就是想让朝廷出银子剿匪,再顺便压榨压榨百姓与商人的钱粮!”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一眼后面,低声道“:我还听说王虎就与扬州城总都尉长有来往,每个月都要上缴一大笔银子过去。” 徐平安道“:你有证据?” “没证据,这事我一个小喽喽哪里能知道,都是人传的。但是王虎每个月都会独自一人外出,还带着一大箱子的银子出去,这倒是我亲眼所见!” 徐平安蹙眉更深了,江湖涌现了一蜂窝的流寇,更是与官府的人有勾结,这样的世道百姓还怎么活? 也难怪扬州边境这么多的流寇胆大妄为,也难怪有这么多如妖儿的难民!原来是扬州城内有人撑腰! “扬州总都尉长是谁?” 这时,议事厅外响起了“哒哒哒”的声音,王虎回来了。 他拉起帘布走了进来,腰间多了一柄官府特制的铁锭刀,大声道“:公子,万事俱备只欠您一声令下,咱们随时下山抓人!” 徐平安抱起了妖儿,招呼了一声李骥。 “走!” 随后众人出去,胖虎则悄悄的溜走了。 象牙山的城寨外,火把冲天,将这山涧耀得明晃晃的,此时已经聚集了百来号人马,个个牵着一匹骏马,佩戴着钢刀,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小只军队呢! 徐平安有些震惊,马匹这东西无论是战时,还是太平年月都属于稀罕物了。 天朝建立以来便严令禁止私自屠宰马匹,被抓住是要进牢狱的! 试问百匹骏马从何而来?! “雪公子好!”众人齐臂高呼,手捏钢刀,那是有模有样,这王虎的确拍得一手好马屁。 “公子,还请上马。”王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徐平安瞥了一眼他腰间的铁锭刀,那是大天朝官府通用的佩刀,刀轻力重,寻常人家谁都佩戴不了。 随后他翻身上马,从李骥手中接过了妖儿。 李骥未曾上马,而是替他牵着马匹,刻意的隔开了王虎等人。这一幕被王虎看在眼中,更是让其坚信了徐平安是个大人物的想法。 试问,江湖中有几人可以让一名恐怖的高手甘愿牵马护佑? “走!”王虎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流寇队伍立刻是开拔,行走在这崎岖蜿蜒的小路上。 “公子不知道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王虎谨小慎微的问到。 “走吧,到了你便知道了。” 随后无话,徐平安凭借自己敏锐的记忆力,将这批流寇带向了“陷阱”! 约莫过去了三个时辰,终于是到达了昨日他们遭遇流寇的地方,也就是那块布粥之地,这里已经被这象牙山流寇的自己人,布置好了一个大陷阱。 “王寨主,可曾听说过天朝著名的齐鲁铁甲方阵?”徐平安道。 “在下一介草莽,不像公子那般饱读诗书,胸有韬略,这铁甲方阵倒还真是没有听说过。”王虎笑道,回应间还不忘拍个马屁。 “很简单,本公子这就教教你们,一会用得到,日后尔等抢占地盘,与官府搏杀也都能用到,效果斐然,绝对可以将你们这三百人的战斗力提高不止一个等级。” 徐平安故意说的神乎其神,引诱他却又吊着他,面容是非常的神气,好像本公子在赐恩一般。 王虎闻言双眼放光,他的人马在绿林流寇中本算不少的,但几乎每一月都会在与他人交手时死去一大批手下。 而今听说有一种来自天朝军队的行军阵法可以提高战斗力,那自然是在意得紧,毕竟他还想壮大势力呢。 王虎立刻拱手道“:公子还请赐教,我象牙山的弟兄们甘愿您调遣!” 他淡淡一笑,瞥了一眼前方山坡处的阴影,现在正值黑夜啥也看不见。 “就这吧,本公子给你们排排阵,试一试,晚些抓人之时也用得着。” 他故作玄虚的摆了摆手,而王虎便是立刻弯腰,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齐鲁铁甲方阵曾经是天朝开朝皇帝所留,兵锋所指谁敢撄锋,曾经那是杀得各藩王人仰马翻的存在,为兵家至圣。” “这阵讲究快、齐、狠,前仆后继不留半点余地是为快,齐军列队,齐头并进地冲锋是为齐,刀兵所指马蹄所踏是为狠。” 众人闻言噤声,都知道这是个大人物,自己家的寨主都这般低三下四,没人敢怀疑半点,尽是认真听讲。 “现在你只需要将一百兄弟划分为十行十列,相隔不能超过半米,齐头并进马踏联营,即可!” 王虎有城府但可惜没文化,马匹相隔不能超过半米这种鬼话他也觉得是“兵家之理”,沉吟了片刻。 他豪气万丈,手臂一挥,高吼“:听公子调遣,布齐鲁铁甲方阵!” 众流寇高举刀兵,兴奋的吆喝道“:听公子令!” “布阵!” 可以说是群情激昂,响彻云霄。 徐平安直接笑了,感觉跟这群流寇在一起,太侮辱自己的级别了,压根不用什么韬略和城府,直接满天吹牛就好了。 很快,十行十列的流寇便布置好了,相隔极近,奇葩无比。匪气十足坐在马上,都是东倒西歪的样子,有个毛的军阵样子! 这时,王虎察觉到了相隔太近的状况“:公子,这样做马匹恐怕会相互踩踏…” 徐平安平静道“:哪里那么多话,本公子自小阅览群书,这小小的兵法莫非还能搞错?再或则说你在怀疑天朝阵法有问题!” “恩?” 王虎一个抖擞,连忙低声下气道“:不敢不敢!” 徐平安满意一笑,心中暗道不让马儿踩踏,还怎么送你们去官府?一群蠢货! “现在是检验你们的时候到了,看见前面的的灌木丛了吗?尔等冲杀过去,让本公子看看声势,若有效果每人一腚官银!” 一锭官银可不少,按照大天朝的规定普遍不会低于五两,要知道扬州衙门一名记事主簿一年俸禄也不过这么多。 集市中,上白米(石)九钱五分,中白米(石)九钱二分六厘八钱,下白米(石)八钱三分,白面(斤)九文,银每两换钱一千文。 第七章:扬州城门口 对于这些流寇来说绝对算是一个天文数字了,王虎这寨主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银两分发给他们的。 顿时,人潮涌动,显得十分激动。 “多谢公子大恩!且看小的们如何冲杀!” “没错,公子且看!” ……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群流寇们眼放绿光,差点没有直接跪下谢恩,个个熊气赳赳的目视前方一片黑暗。 马儿嘶啼,就要冲锋。 王虎大吼一声“:弟兄们,给我冲一个给公子看看!” “啪啪啪!”接二连三鞭打马匹之声炸响,马儿吃痛直接疯狂冲了出去,隆隆隆的声音不断,将这片山路都震得有些动荡。 徐平安满意一笑。 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与马儿嘶鸣叫声,后面的流寇发觉不对,立刻嘶吼“:停停停!” 可哪能有用,上百匹烈马奔腾而出,绝尘而起,相隔又极为靠近,也只能飞蛾扑火一样的陷落在那深坑中,彼此踩踏,惨不忍睹! 随着马背上流寇的火把照耀,才发现哪里原来有着一个直径数米,深数米的大坑,此时人仰马翻就要堆成山了! 王虎瞬间明白了这是圈套,厉色看向徐平安,眼中闪烁着凶光,这他娘的狗屁齐鲁铁甲方阵,就说是个狗屁不通的东西! 王虎作为一个三流高手有着超乎常人的反应力,月下寒光一闪,只见那铁锭刀被抽出了一寸。 所谓擒贼先擒王,他要先制度徐平安! 可惜,他遇见了一个真正江湖高人,并且李骥早已经准备妥当,当即一个飞身踢,身重逾双百却又轻如鸿雁。 “啪!”铁锭刀生生是被一脚给踢回了鞘,随后又是一个空中三连踢,运足了内力,那滋味怕也只有王虎这个倒霉蛋才能体会了。 “噗噗噗!” “彭!” 王虎接连吐血,如遭雷击,随后直接坠落下马,手指指着徐平安,凶光依旧。 “你你你…!” “我什么我,你象牙山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徐平安想起了那些无辜百姓,面若冰霜,此时目光注视在了另一方。 那大坑直接被人与马堆满了,而最后面的马匹也是相互踩踏,重重坠地!顿时惨叫声四起,一片狼藉。 好一个人仰马翻! 这一摔,加上互相踩踏那不折骨头都是假的,此时没一个流寇能爬起来。 “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为何又要如此迂回费事?”王虎愤怒的吼到,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猴儿一样被戏耍了。 鞍前马后,舔着脸的拍马屁,宛如一个智障。 “杀了你多没趣。” “江湖侠客的真意不是血溅长空,而替天行道也并非快意恩仇,我只想让你们得到该有的惩罚,啷当入狱岂不更好?”徐平安抱着妖儿笑道。 王虎冷笑而不言,好一个啷当入狱,他倒是要看看去了扬州衙门,究竟是谁倒霉! 徐平安何许人也,字号幼麟,那些个细微表情被尽收眼底,嘴角噙笑也不戳破他。 随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幕,比那几百号流寇加在一起都还要渗人! 王虎的双手直接被李骥给折了,呈现病态的弯曲状,二人武功相差太多他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 很快,这窝流寇全军覆没,但徐平安没有半点得意,这压根就是吹了吹牛,动了动嘴皮子的事,只能说他们太蠢了。 蓦然,身后的象牙山,哪里燃烧起了一点点火星子,像是一颗星辰一般,遥远却醒目。 他满意一笑,这个胖虎信守了承诺,用火点了象牙山流寇的整座城寨,算是将功赎罪吧。 说到底还是徐平安心软了,昨夜上象牙山途中,曾听他谈及自己幼年的遭遇和如何落草为寇,所谓侠骨有柔肠,他愿意给此人一个机会。 当天空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浩浩荡荡一百人的脚踝被麻绳给系得死死的,分为了三队,每一队都是同一根绳子捆绑,而三队之间又横向捆绑,防止其逃跑! 这时,李骥才将最后一名流寇捆绑起来,当然即便是他要一一束缚一百人,也不是个简单事儿挺费劲的。 所有流寇没一个安分的主,相近了一切办法暴起发难,都被李骥给教育了一顿,有的手骨错位,有的被扇成了猪头,有的则是连背都被打弯了。 一百号人噤声,不敢言语,看起来乌压压的好一片,极为沉重。 这支荼毒百姓已久的绿林流寇在被李骥的押解下,缓缓向扬州城出发,而逍遥则是抱着酣睡的妖儿骑马在最后方。 那场景迎接着东起的朝阳,怎一个潇洒能形容! 途经之地,难免遇到官道上推车拉货的百姓,个个是将眼睛瞪圆了,指指点点着。 扬州城离象牙山有些远,缓慢的赶路花了差不多数个时辰才遥遥望见了那一座厚比南山的城墙。 依稀可见,人潮涌动。且正值三月,哪里姹紫嫣红,人景如一副画卷般灵动。 “憨墩儿,拿着,一会到了扬州城城下你先行进去,去鱼家找那个鱼公子,再将这封书信给她便可。”徐平安说着随手掷出了一封信。 李骥点头接住,放入了怀中。 扬州城下宽阔无比,人来人往的商贩与百姓更是络绎不绝,而徐平安这一行人显得太过于扎眼,很快便被注意到了。 一百流寇个个袒胸露肉,着一身草莽特有的披肩,凶神恶煞又满脸胡须,若非身上尽皆被捆绑着,不少百姓还以为绿林流寇来攻城了呢! 扬州城城头,哪里矗立着不少穿铁甲持长矛的军士,他们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支队伍,此时在一位人高马大的城门都尉带领之下,包围了过来。 徐平安早早给李骥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提前进城。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那都尉国字脸,一身有杀气,显然是经历过刀戈之人。 “江湖人士,徐平安。” 说着他下了马,指了指一百被捆绑的流寇道“:这一群乃象牙山的绿林流寇,昨日在扬州与镜州的交界处肆意屠杀百姓,抢夺财物。” “但很不凑巧被我逮住了,今天押他们来伏法认罪!” 声音不大,但却让许多好奇的平头百姓都沸腾了,这明眼一看的确是流寇强盗,而象牙山更是出了名的为祸一方,所以百姓可以说是对其是恨之入骨。 “好年轻一个少年郎,他竟然押着一百名孔武有力的流寇来伏法!”有中年男子诧异,失声议论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江湖中人能人多的是,昔年圣上东征高句丽,当今的姑苏国师不也是以一剑断江,单人退万军吗?这都是小场面。”有江湖游侠儿颇为自豪的说着,连带着还扬了扬自己的佩剑。 “哼,这些绿林流寇不就是你们江湖中人吗?!”有富商在马车中骂道,对于江湖中人那是深恶痛绝。 有人不同意,反驳道“:那只是一部分败类罢了,江湖中有风骨的也不少!” “侠客除祸,当歌颂百年!” “也不知这样一位少年郎,究竟师从江湖那一方?” “此举,或许可在江湖春秋榜上提名!”有游侠吹嘘道。 ……… 顿时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发出,有文人墨客故作儒雅的断字读句了起来,甚至有有大家闺秀从绣春轿中拉起了半扇珠帘含羞半视。 大天朝崇尚武力,这似乎与那位马背上扬名的皇帝有关,自然而然那些会武功,飞檐走壁的侠客也就成了百姓心中十分好奇的人,甚至带着一些敬佩。 但同时,也有不少人对于江湖中人有很深的成见,或许是曾经遭到这些武力出众江湖人的压榨与荼毒。 总而言之,一时间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那国字脸都尉看了徐平安两眼,打心里是有点不相信的,因为一百流寇要全数镇压捆绑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再者,他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这些流寇几乎都是折了骨受了伤的人,根本没了反抗能力的。 一个二十不过的白面书生难不成还是江湖高人? 但总不好质疑,否则顷刻间就要被这些正在对流寇扔鸡蛋的百姓所咒骂,城门都尉上前提起了王虎的头发,冷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王虎沉默不说一句话,平静的有些异常。 “哼,不说,等老子将你押进衙门审一审便知道了。” 随后他挥了挥手,便涌上来十几位孔武有力的士兵,押解众流寇进城。 “还请公子进衙门一趟,指认指认这群为非作歹的流寇。”那都尉拱手道,算是给足了面子。 徐平安暗自点头,这个城门都尉应该不是那个总都尉长之流,心中还是有几分正气的。 正当他想回应时,却瞥见了城门口涌出的一支军士,那为首之人非常显眼,一身漆黑盔甲在阳光下衬得流光溢彩。 身高八尺,腰配铁锭刀,眼若虎狼,有凶光隐藏,脸上更是有一寸刀疤,一看就不是什么善于之辈。 此人,就那般被众多军士众星捧月而来。 徐平安淡淡一笑,背后大佬来了,来的这么快就说明眼线是不少。 那队人马龙行虎步,几个大步就到。众军士一个抖擞,作揖拱手道“:总都尉大人!” 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官职只在校尉之下,而校尉之上便是将军了,是武官之中较为有实权的了。 不过而今并无战事,所以这个官的影响力大打折扣。 那总都尉长看了一眼王虎,稳如泰山,摆了摆手便让手下将四周看戏的百姓给驱散了,随后瞥了徐平安一眼,淡淡开口“:怎么回事?!” 那王虎双眼放光,立马开口嘶吼道“:大人,冤枉啊!” “我们并非流寇强盗!” “这里三百人都是镜州逃难人氏,因流寇强盗横行导致面不能净,夜不能寐,才生得如此模样!” “而昨夜此人带着一个武林高手掌杀了我不少同伴,还押解我们进城,妄图泼脏水污蔑我等,佯装清除流寇来换取官府赏银!” “请大人明察秋毫!” 那国字脸的城门都尉冷笑,正想呵斥却被那总都尉长一手给按住了肩膀。 第八章:田百川田大人 三月桃花,姹紫嫣红,扬州城内桃园颇少,但却有三两支从大户人家中探出头来,那粉白相间的花瓣像极了那略施粉黛的少女,娇媚精致,好看的紧。 刺史府后院此时呼啸劲风卷起了阵阵花瓣雨,芬芳馥郁,那其中还有一道丽影,彼此交融,美得如诗如画。 一袭水蓝长裙极显干练,那女子婀娜多姿的身段在剑光闪烁间不断变幻着姿态,飘逸如那灵蛇绕枝,起手脱手都暗藏正负之奥义,剑气纵横,杀机无状。 与其说她是在练剑,倒不如说是在起舞。 “小姐!小姐…”一名面容白皙的丫头冲了过来,喘息粗气,像是有什么急事。 鱼幼薇收起了三尺白剑,吐了口浊气,额头上那晶莹的香汗在阳光照耀下异样别致,轻蹙柳眉。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急吼吼的,哪里像个二八少女样。” “噢!”小莺嘟起了嘴巴应了一句,心中暗骂“又是因为这两个人自己挨了训,可恨!” “什么事?”鱼幼薇道。 “昨日救济难民时所遇见的那位徐先生来信了,他的侍从找到了刺史府,言称请小姐一定要亲自观看。”小莺道。 “恩?”鱼幼薇大步向前拿起了她手中的信封,取出了一张白纸,上面镌刻着一些笔走龙蛇,无比精干的大字。 第一眼,她吃惊了。 这样的字若无上十年的书写功力,是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的,并且这字极具韵味,如刀剑一般,又迂回蜿蜒。 这要折了多少儒士的腰啊! 随着鱼幼薇的阅读,她眉梢跃起了惊喜,红唇随之微微上扬,真如那夜色中的一朵白牡丹,熠熠生辉。 “这位幼麟先生,果然是有些本事的,才一夜便带着一百流寇来扬州了。” “快!替我取衣服。” 说着鱼幼薇小跑步离开了这后院,只留下了一个小莺在这里傻眼,冲她喊道“:小姐,你不是要换衣衫吗?现在又跑那去!” 鱼幼薇早已走远,只传来一句“:去找余伯伯!” …… 扬州城城头,一处空旷的角落,这里无行人亦无徐平安。 那位总都尉长用手拍了拍城门都尉的肩膀,和颜悦色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厉害,此间事了你所需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 说着他立刻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钱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估计官银得有几锭,直接塞入了城门都尉的手中。 城门都尉面色难看,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了。 他的本心不说赤诚热血,但还有几分刚正,否则也不会一直守在这破城门,日复一日迟迟不能升官就志了。 其内心是不愿放过这群为非作歹的流寇,想他自己也是老百姓过来的,挨冻忍饥那样不是家常便饭。后来是靠着在战场上的几分勇猛才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艰难的做起了一个小官,深知人间苦楚,甚至痛恨这些龌龊。 但这种官匪勾结的事在扬州城并不少,自己势单力薄,即便是想干涉也干涉不了,反而会给一家老小带来灾难。 岁到中年,那个不是双肩足有万斤担,曾经的热血与报复早就被打磨了差不多了,而今尚能有所犹豫,已经是心正了。 此时应是天人交战,道德与本心的防线正在挣扎。 “怎么,你不愿意?”那总都尉长的声音有些冷了,眯起一双虎目透着迫人的寒光,手中捏着钱袋子正僵在半空。 “总都尉长,钱我不要,今日之事我也什么都没有看见,还请大人宽厚。”那城门都尉低沉的说出了这么一句,他没办法,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在强权者面前所有的底线与道德都是用来踩的。 “呵呵,钱,你不要也得要!”总都尉长厉色渐深,不与自己同流合污就不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是一路人那么自己这条船随时都有可能被其倾覆。 官场如战场,扬州这深水潭尤其如此。 “你…”城门都尉闻言蹙眉,抬起透露有些愤怒的直视一眼总都尉长,但只是一秒,他又立刻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正当这时,一名士兵从城门口小跑过来,神情有些慌张,低声道“:都尉长,不好了,刺史府的人来了!” 总都尉长蹙眉,怒视城门口,低喝一声“:混蛋,是谁在通风报信,怎么被捅到哪里去了!” 他很着急,这一下事情难办了,所谓捉贼捉赃,若是没有铁证,那即便城门口再多的百姓看见了,他都能处理。 但现在不一样了,刺史府新上任的鱼刺史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绝不沾这些灰色地带的,在他手上翻船的小官已经不少了!自己要是被抓住,保准人头落地。 思前想后,他快步前往城门口,临走前斜视城门都尉“:你应该知道轻重,我倒了自然有其他人会收拾你,包括你的家人!” 冷冷的声音落在了城门都尉的耳中,他面容瞬间难看,有怒火浮现,十指捏得发白! 如一头嗜血的狼一般呆滞了良久,松开了拳头,呼出一口大气,缓缓向城门口走去。 …… 正在城门口被士兵团团包围的流寇们安静的不像话,尤其是那王虎冷笑看着徐平安,仿佛是在挑衅。 还开口道“:呵呵,跟我斗,你还嫩了一点。” 徐平安正在与妖儿说话,此时瞥了他一眼再瞥了瞥城门口的李骥,平淡笑道“:是吗?或许你的靠山已经要放弃你了。” 王虎蹙眉,看向了一旁正在走来的总都尉长,脸色有些僵硬,犹如一个陌生人一般,不禁心中“咯噔”一声,难不成真是这样? 那总都尉长走得很快,健步如飞,生怕晚了一步。 他直接来到了王虎面前,一双虎目如铜铃一般瞪着他,蹲下了身体,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说着他将身体前倾,贴近了王虎。 徐平安蹙眉,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总都尉长在与王虎贴耳交流,顿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唰!” 不知怎么回事,那原本已经被折断了双臂的王虎,他的手在此时竟然放在了总都尉长的腰刀柄上。 “噗嗤!”说时迟那时快,总都尉长竟然从衣袖中多出了一柄匕首,直接划破了王虎的喉咙,鲜血顿时溅射出了二寸。 “混账东西,还想杀我!” “江湖流寇,死不足惜!” 总都尉长大骂,声音吼得极远,让许多人都听见了,其神态镇定自若像极了一位嫉恶如仇的刚正之人。 “噔噔噔!”这时又有一队士兵从城门口赶了过来,其服饰与这些镇守城门的士兵有些不同,倒像是一些卫兵。 其领头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穿普通衣袍,苍髯如戟,肩宽体壮,一对浓眉最是惹人注目,一看便知道是位会武功的存在。 他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已经没了生气的王虎,又淡淡瞥了一眼总都尉长,道“:田百川,田都尉,这是怎么回事?” 田百川神色谦卑,正色道“:余兄,本官正在处理流寇一案,正当询问时,却不曾想这个流寇竟然想拔刀杀我,出于自卫,我只能杀了他。” 徐平安冷笑,讥讽道“:一个被折断了双臂的人,也可以拔出你腰间的铁锭刀吗?” 话音落,瞬间焦点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尤其是那田百川猛然一视,那一瞬间夹杂了许多情绪,以恼怒与敌视最重,亦有威胁的意思,但那位刚来的中年男子在此,他不敢放肆。 中年男子这才瞥了一眼徐平安,道“:你就是徐平安?” “正是。”他不卑不亢,微微笑道。 “不错,生得一表人才,名字也取得好,最主要的还是有一颗赤子之心,能为民除害,这算是行了天道,将来必定有所成。”那中年男子微笑,显得和煦,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徐平安报之微笑,道“:敢问大人是?” “刺史府余巡!” “原来是余兄。”徐平安拱手客气道,他并没有叫大人,因为看出了这余巡只是一介白衣。 其气宇轩昂,谈吐颇为随意,且虎口有老茧,应该是经常用刀剑之人,不用想多半是鱼府所招募的江湖中人。 在达官贵人中,这种现象很常见。 此时的田百川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其在想些什么,总之那是叫一个八风不动,稳重的紧咧。 “小兄弟,你刚才说这男子双手被折断是这么回事?”余巡问。 “昨夜我上象牙山,使了一些小手段,让这群象牙山的流寇倾巢而出,得以全部镇压,而刚刚被田大人一刀封喉的男子,正是象牙山流寇的头目,王虎!” “这个人有些武功,为了以防万一,我便让我的兄弟折了他的手臂,按理来说他算个废人,这拔刀一事倒是有些蹊跷。” “你说呢?田大人。”说到这,徐平安似笑非笑的看向了田百川,眼色镇定自若的直视他。 田百川微微蹙眉,眸子深处有一股戾气,一个平头百姓,最多一个半大的江湖人士竟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是自己看起来太和善了,还是世道变了? 他皮肉不笑,不咸不淡道“:是阿,是挺奇怪的,不过我看你身子单薄也不像是个练武之人,本官倒想问问你,是如何能折了这凶悍流寇的手臂?” “再者,一骑押百人,也当真罕见阿!” 余巡的目光也注视着徐平安,倒没有如田百川那般恶意,只是很好奇这些人是怎样被眼前这个文弱少年给押起来的。 单单是这些绳子,怕都不是一个简单活,常人能累趴下! 第九章:她的一封书信 徐平安淡淡一笑,道“:田大人看起来四肢有力虎虎生威,也是个练家子,可怎么这脑袋却是不太好使!” “混账!” “唰!”田百川的铁锭刀出了鞘,在阳光下有着刺目的光。 余巡浓眉一蹙,反应飞快,左手拍在了田百川的手腕上,生生是将三寸刀锋给拍回了刀鞘。 常人只能见其残影,根本察觉不了余巡的出手。 在他出手的同时,李骥也从众多军士之中诡异的飘了进来,直接横在了当场。他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危险的寒芒,如毒蛇一般盯着田百川,一种无形的武道威压扑面而去。 他感觉到了田百川是真想对徐平安动刀,起了杀心,但凡只要是威胁到了徐平安,他便会愤怒,他李骥是个老实人,当然也可以不是,甚至化身为杀神。 田百川被震慑,心中咯噔一声连连后退三步,生出了九分的忌惮,他也是个武学高手,不过尚且不算是内家高手,此时面对李骥如同面对一只猛兽。 刚刚那个眼神,让他如坠冰窟。 难道,此人是个江湖中的高人? 四周军士这才反应了过来,“唰唰唰”齐齐亮刀,场面瞬间剑弩拔张,吸引了许多百姓的注意,驻足而视。 “收起来!”余巡大吼一声,他很有威严,众军士齐齐收刀,只有那些田百川的心腹在犹豫,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田百川收敛了怯色,他并非孤掌,即便真是江湖中的那些高人,想要来动扬州这张网,也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硬气的再走上前,冷笑的看着徐平安,手掌一挥示意心腹收刀,道“:徐平安是吧!本官记住你了,一介草民也敢顶撞朝廷命官,真是荒天下之诞” “知道你的靠山硬,本官还不敢与你计较。”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大,亦有些阴阳怪气。随之声音变冷。 “但你记住了,凡事要留三分,气焰太盛的年轻人往往是要跌大跟头的!” 李骥已经蠢蠢欲动了,他虽然在徐平安面前是个憨憨儿,但不代表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一样。 想他七岁被李归尧收养,便陪伴着徐平安,有些东西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谁触碰谁死! 徐平安拍了拍李骥的肩膀,示意其熄火。 朗声道“:那我也告诉你一句话,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再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冤魂也会来找你的!” 余巡眸子一缩,坦白而言,徐平安的气度惊艳到他了,谈吐不俗,面对田百川这样的实权命官也不显半点惧意。 还有一事更让他震惊,那便是李骥,连他这位江湖名宿竟然都看不穿这个面容老实的憨墩儿,甚至是有了些忌惮! 果真是乡野藏虎狼,民间多高人。 不过他心中之意可不会表露在脸上,和煦一笑道“:扬州多匪,闹得是民怨沸腾,而这次徐公子平定流寇有着大功,鱼刺史现在已经得知了此事,特地让我对其进行嘉奖。” 田百川闻言蹙眉,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这个小子与刺史府似乎有一些关系。 “这里也不是什么审案的地方,所以田都尉还是回去行公事吧,这群流寇便先押回衙门吧,自有人审。” 说完,众军士上前,直接压着一群面如死灰,不敢言语的流寇进城。 田百川深深看了徐平安一眼,不打算纠缠下去了,轻哼一声道“:余兄,告辞!”,随后便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了城门口,火急火燎,似乎沉稳不下来了。 离开的还有哪一位城门口都尉,那从始自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如同一个看客一般,甚至徐平安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他相信此人应是个刚正之人,绝非与田百川同流合污之辈,眼神与气质是不会骗人的。 这里,只剩下了余巡,李骥,还有徐平安和抱在怀中的妖儿。 晌午的骄阳最盛,此时拉长了三人的影子。 余巡拱手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师从何人?” 李骥不说话,这种场合他也从来不说话,将自己当做了侍从,大天朝也没有侍从说话的份儿。 徐平安替他回道“:余兄,我这兄弟不大爱与生人讲话,失了江湖之礼还望多多海涵。” “至于他师出何人,说给你也无妨。” “李归尧。” “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师弟哩,我们同一个师傅。” 余巡心中呢喃这个名字,努力的回想江湖中依旧在活动的那些高手,却没能想起这一号人物。 不由笑道“:鄙人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令尊,还望两位小兄弟不要见怪。” “不过,能同时教导出二位这样的俊杰,一文一武有冠绝之姿,想必令师定是个不世高人!” “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文人,也不喜欢那些个繁文缛节。” “余大哥也是江湖中人,那便不与你说客套话了,刚才那一番对话下来可已经憋得我很难受了!” 余巡哈哈大笑,一对浓重的眉毛显得极为喜剧,道“:你我年龄相差近二十,按理说我算是你的前辈,但却有一股至交好友的感觉。” “缘之,妙也。” “哈哈哈。” 徐平安笑了,这憨墩儿也不板着脸了,跟着笑了,借着扬州春风,应景得紧。 余巡在刺史府很有名望,甚至那位鱼刺史都对其尊敬得紧,甚至有些事还会询问他的意见,可以想象他的身份地位之高。 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位人物竟然平易到与一少年郎当街闲谈,果真是奇特。 笑过后,他才抱拳道“:适才多谢余大哥的敲山震虎之情,否则我在扬州的日子可会是有些难过了,毕竟小人难招惹阿哈哈。” 余巡道“:徐兄弟既然是我家小…公子的朋友,那自然是要帮上一帮,再者你的确平定了象牙山的流寇,替你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徐平安闻言立刻便想到了那位唇红齿白,女扮男装的鱼小姐,他刚才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其身影,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他道“:清除流寇,人人有责嘛!哈哈。” 人人有责? 余巡呢喃四字,咧嘴一笑,当真是妙语,也是个妙人儿。 “余兄,你应该看得出来这个田百川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徐平安又道。 “当然,不过此事暂且作罢,扬州城官匪勾结之事水很深,不是杀一个田百川这样的小角色可以解决的,其势力错中复杂,搞不好会打草惊蛇亦或者引火**的,不过你放心,刺史府有数。” 余巡点到为止,并未说透。 徐平安点头,既然如此那自己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并且他甚至都没有怀疑过余巡包括其背后鱼刺史是否也是如那“田百川”之流。 因为他相信那名善良又具备英气的女子,也相信面前的这位余巡。 所谓相由心生,心由表映,很多时候,的确如此。 余巡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他,道“:这是我家公子让我转交给徐兄弟的,说是你们的约定。” 徐平安闻言嘴角一勾,接过信封,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 少年郎一渡扬州,遇那女子,便忽有春风拂面。 第十章:恶霸挑事 后来,余巡离开了。 待他走后,徐平安才打开了信封,上面写下了“明日酉时,黄鹤楼天字一号一叙,不见不散。” 字体娟秀工整,又不失一种遒劲,如她眉目间的那抹英气一般,阅读起来赏心悦目。 “大哥哥,这是写得什么阿?”妖儿好奇的问道,眼睫毛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 “你想学识字认字吗?”逍遥将信收进了怀中,笑意盎然,看着妖儿极其温柔,这个小丫头终于是敢主动跟自己说话了。 “我…可以吗?” “我曾听大人们说笔墨和宣纸都很贵,用上了一次得抵去好多好多的肉包子,还有上私塾也需要花不少的钱。” “以前妖儿的村子里只有那些拥有良田的大户人家小孩才可以上。” 她说话间有些忐忑,但徐平安能够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些明亮的神色,说明她真的很想学字。 “妖儿,哥哥教你识字,不需要交学费的,一日十字,百日千字,今后咱们妖儿也将是个会识文断字的文士了!” “哈哈哈!”徐平安哈哈大笑,将妖儿举得很高。 妖儿咧开了小嘴,笑得非常灿烂,扬州的阳光斜打在这个七八岁小姑娘的脸颊上,是那般的纯洁无瑕。 “谢谢大哥哥!” 她刚说完,肚子却是“咕噜咕噜”的叫了两声。 瞬间面红耳赤,惊慌失措道“:大哥哥,妖儿不饿的,不饿的。” 徐平安与李骥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与疼爱。 “走!” 他抱着妖儿,李骥牵马紧随其后,走进了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三人组显得极为和谐。 晌午时分,扬州城内的街头巷尾仍旧是络绎不绝,酒肉飘香,吆喝声不绝于耳,吸引着来往的食客与行人。 徐平安三人所到的小店里,一位身披白色布帕的中年男子正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非常熟练的切割着案板上的牛肉。而他身旁的灶炉中是热气腾腾的菜食。 香气芬芳,让人口水直流。 看来扬州城不但风景美,连这饮食也是安逸得很啊! 各行食客借着午饭这会功夫,在此谈天论地,喧哗得紧,仔细一听大多都是些扬州城内所发生的八卦事件,让人闻之啼笑皆非。 桌上摆放的熟食透着红绿相间的色相,热气腾腾又交融在了家长里短中,这小小的角落却有着大大的风景,甚至在徐平安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诗”! 三碗牛肉面条被摆放在了他三人面前,浓郁的肉香和扎实的份量实在让人食指大开,妖儿不停的吞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牛肉块。 徐平安与李骥也一样,从小到大李归尧都将他二人照顾的很好,从未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好,但要说唯一的不足,那便是伙食了! 不说难以下咽,那也绝对差不多了,这是他二人离家正式的第一顿饭,自然是胃口大开,随着徐平安提筷子,剩下二人也都开始了饕鬄进食。 扬州城很大,能与帝都长安齐名的存在真不是盖的,其南北纵横近十数里,宽更是约十里,四周由高达六七米的厚实城墙给包裹了起来。 犹如一张大大的棋盘,将多少文化与风流都聚集在了其中,人生百味,真就要入世才能体会,如徐平安与李骥二人便是如此。 豁然间,像是遇见了新天地。 这里分有南市与北市,凡是天下奇珍古玩,或是千百货物在这二地都可以寻觅,其商埠之活跃,物品之丰富,让人喟叹称奇。 徐平安三人吃过饭后,便在四处转悠,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面对许多新奇玩意都有些呆滞了。 此时,他们正处在北市中,行走在坊间,徐平安决定先给妖儿置办两身得体的衣服,否则她真是要被别人看成要饭的了。 眼前,有一家名叫“扬州白锦庄”的商铺,里面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火爆的一塌糊涂。 他这里不仅仅只有绸缎与锦布,更有许多成品的衣衫,从襁褓婴儿再到耄耋老人应有尽有,上有高达几百两的稀世绸缎,下有几十文的粗糙麻衣。 尤其是被摆在门口吸引客人的“白锦”最是显现,白锦做成了一件长批广袖轻衫,还绣有流云与鸟雀,那模样让李骥这憨墩儿都看直了眼睛。 “公子,你穿上这件衣服肯定好看!”他道。 徐平安瞥了一眼那衣衫,道“:这东西应该挺贵的,虽然好看但也一样只是蔽体罢了,我这身师傅缝制的白衣穿着更舒坦。” “别看了,赶紧去给妖儿看看衣衫。” 蓦然,背后有一道声音应声而来,极为刺耳。 “没钱装个什么鸟蛋,还他妈衣衫只是蔽体,你可真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徐平安蹙眉看后看去,说话之人鼻孔朝天,身着一身华服,手里摆弄着一把文人专属的羽扇,腰间又挎着一柄长刀,再配上他那非常油腻的脸颊,另类无比! 这人身后还跟有三人,两男一女,男子头戴纶巾像是侍从,身材精干,颇有几分江湖高手的意思。 而另一女子则是穿着暴露,透着几许的风尘味,浓妆艳抹虽有几分姿色,但在徐平安看来是故作妖艳,有些俗了。 “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将你眼珠子挖出来!”适才讲话那人搂着女子翘臀这般说道。 妖儿再一次被吓着了,躲在了徐平安背后,他随即缓缓开口,睥睨道“:挖眼睛?” “那好,老子不信。” 话音落,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坊间宽七八米的街道顿时传来了议论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事。 “这谁啊,居然敢跟刘二叫板,他刘家在扬州城那可是出了名的有势力,但凡是官场和江湖,他大哥刘元那都是吃得非常开!” “没错,看着这少年郎细皮嫩肉的,今日恐怕免不了一顿毒打了。” “唉!可怜啊!” ……… 刘二冷笑看着徐平安,道“:不信是吧!大柱二柱给我上,老子今天不想见血,先拆了他的骨头再问一问这小子信还是不信!” “且慢!”徐平安高喝一声,嘴角挂着笑容,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你知不知道老子是什么人,我大哥可是赫赫有名的刘元,刘三哥!” 说着,话音一转,脸色浮现了嚣张的笑容, “不打你也可以,也免得让我这怀中美人受惊,不过你得在老子胯下钻过去,否则我便将你三天一小打,七日一毒打,让你一辈子活在拳打脚踢中!”刘二说话露出的一口大黄牙甚至还喷射着唾液。 “哈哈哈!”他身后那侍从以及风尘女子都在大笑,好似这粗鄙的语言能给他们带来快感。 “钻!钻!钻!” 此时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不怀好意,想看热闹的家伙在鼓动着气氛。 “你钻还是不钻?!”刘二瞪着眼睛步步紧逼,很享受这种威风八面的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刘公子既然这么喜欢让在下钻裤裆,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徐平安放大了声音说道。 “赌?我刘二平生唯赌与美人不能怠慢,但你凭什么和我赌,除非你小子能拿出万贯家财,或者是绝世美人。” “否则,你这身骨头刘爷还是要给你松上一松!” 徐平安道“:万贯家财倒是没有,绝世美人亦是没有,但我想这把刀应该值当你赌一次了。” 说着他从马背上取下了那柄铁锭刀,“哐当”一声扔在了地上。这是王虎的佩刀,他本来想交给衙门或者是余巡,来作为一个罪证。 但余巡的一番话让这刀没了什么意义,听其口气交出刀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刺史府更难办事。所以便留了下来。 铁锭刀乃是官府特制,持有者一般都是吃皇粮的存在,刘二这样有势力的恶霸人物一眼就认了出来,神色稍微收敛了一些。 “这刀,是你的?”他问。 徐平安微笑点头“:不知道这一把刀够不够份量?” “哼,不要用这些手段来恫吓于我,刘爷不吃那一套,我哥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刘三哥,在这扬州城不说手段通天,但还是能与一些大官说上话的!” “一把破刀能值几个钱,这扬州城随便一个士兵都能佩戴,你少拿鸡毛当令箭!” “刘公子说笑了,令兄在扬州城那是何等的人物,在下自然是不敢惹,亮出佩刀也不过是想表明身份,希望可以与刘公子赌上一局。” “否则,平头百姓哪能够资格与您对赌,你说是吧?”徐平安佯装恭维道。 那刘二肤浅,很享受这样的追捧,眼睛一转大声道“:好,刘爷今天高兴,破例与你赌上一局!” “你且说说,赌什么,赌注又是什么?” 徐平安道“:我输了刀归你,从此听后你刘公子的差遣,你输了替我买下这件长批广袖轻衫。” “而赌什么嘛,在下看不如这样,令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而刘家又是武学世家,想必刘家人人皆会武道。” “既如此,我们便让手下站出来对打一拳,谁退谁便输,如何?” 刘二冷笑,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人是在找自己的麻烦,他不是傻子,这件长批广袖轻衫最差也得上百两银子,是绝对的奢饰品! 整个扬州城除了那些富商,那个穿得起?即便是那些大官腰缠万贯完全能够买的起这衣衫,但也没人敢在明面上买啊,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坑吗! 元贞二年,皇帝就曾为了整治朝廷,也为了约束江湖,便采取了当朝太师姑苏李斯的法家思想,颁布了一系列的法规,要以法治国,以法制侠。 那是一场极大的变动,基本上抹除了道家曾经“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思想,史书记载为“姑苏变法”。 也正是此法让许多见不得光的人与事,都收敛了许多,那个达官显贵不是人前装孙子,人后珍馐美馔,美人暖床,夜夜笙歌的。 他刘府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一旦被有心人查了起来,问题可就大了。 第十一章:英雄出少年 刘二不屑道“:一把破刀就想赌这一件长批广袖轻衫?你脑子被马给踢了吧!” “怎么,你怂了?”徐平安大声喊道。 “怂你个大爷,信不信老子一句话,你明天就要解甲归田,丢了皇粮?”刘二威胁道。 徐平安眸子一缩,原来还是个蛀虫,跟官府有勾结。 “你刘公子出身名门,刚才又告诉在下同意一赌,现在却做起了缩头乌龟,你就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说着徐平安捡起了地上的铁锭刀,又道“:罢了罢了,我本敬你刘家是江湖名门,一个唾沫便是一个钉,不曾想却是沽誉钓名之辈,这个赌不赌也罢!” 刘二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坊间行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自己若不是不赌下去,恐怕明日自己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他刘二,可丢不起这人!再说他也不相信自己的人会输。 这时被他环抱的风尘女子也不干了,媚着嗓子道“:刘二爷,你看他那个样子是在看不起咱们呢,这扬州城刘家还怕过谁啊,赌便与他赌!” “不过刘二爷可以加个条件嘛,让他钻裤裆倒是不错,否则这日后谁都敢来找爷的乐子了。” 刘二狠狠的捏了一把风尘女子的臀部,似乎是在惩罚她插嘴,惹得女人媚眼如丝。 而后冷笑道“:小子,你听见了吗?我要再加一个条件,你输了还要钻爷的裤裆!” “好!”徐平安大声吼到,尽是冲四方看客所言。 “刘家刘二公子答应与我赌斗,在下输了便交刀钻裤裆,而刘二公子输了便买下这长批广袖轻衫赠与我,诸位还请给个见证!” “好!”人群中发出吆喝声,此起彼伏,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存在。 刘二冷冷的扫视了四周,他很不爽,但人太多了光天化日之下自己也不敢做什么。 “大柱出来,赢了有赏,输了你知道后果的!”刘二对其身后的侍从说道。 那侍从沉闷的回答“:是,公子!”随后便缓缓走了出来,他并不算魁梧,看上去比李骥还小了一个型号,只不过很精干,是个练家子,外家功夫应该是不错的。 李骥镇定自若的走了上去,道“:谁先来?” “哼哼,当然是我的人先来!”刘二想要占便宜,让自己的人先出手,这样一来即便打不倒也能占据上风。 “依你所言!”徐平安道,他很清楚李骥的实力,也很相信他那一身铜墙铁壁。 那大柱双腿扎了一个马步,右手五指成拳,竟然“砰砰砰”的暴响了起来,脸色憋得通红,显然是竭尽全力了。 刘二冲徐平安冷笑,这侍从乃是他大哥使唤来保护自己的,寻常十几个大汉都不可能干得过此人,所以格外有信心。 “彭!” 那大柱直接就出手了,右手如黑龙掏心,又如霹雳玄惊般猛然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声响,沙包大的拳头直接砸在了李骥的胸膛上。 李骥早有准备,以深厚的内力卸去了所有的力道,纹丝未动,沉稳得有些不像话! 坦白而言,这一拳要换了寻常人,绝对要被这个大柱砸得半死不活,口吐鲜血的。 “好!” “少侠好功夫!” 众人齐齐吆喝,甚至还有人在鼓掌,这样的场面很多,恶霸侠客一言不合动手的事还是挺有趣的。 大柱人直接傻掉了,他感觉自己遇到了内家高手,一拳打出去不但人没事,反而是自己像是打在了湖水中,被轻松化解。 习武之人自然省得这些弯弯拐拐,常与人搏杀,那能不知深浅。 一拳之后连个屁的动静都没有,刘二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妈的遇上高手了! 在所有人触不及防之下,李骥出手了。 朴实的一拳毫无花哨,只有微微的风啸声在发出,转瞬即逝,残影阵阵,那大柱便应声连连后退三步,最后那一步更是直接踩碎了石板。 他面色突然涨得通红,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其实李骥已经留手了,不然一拳他直接要死在这里。 而后揉了揉胸膛,目光有些惊骇,很难接受的拱手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 随后转头捂住了胸膛,冲刘二道“:对不起,公子我输了。” 刘二厉色看了一眼大柱,破口大骂道“:都他妈是废物,我大哥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干啥啥不行,挨打第一名!” 大柱垂下了脑袋,他不满刘二这个草包,但畏惧他的大哥,只能忍心吞声接受呵斥。 徐平安微笑上前,拱手道“:承让了刘公子!” “既然你的手下输了,那便兑现诺言吧,想必你堂堂刘府的二公子不会赖账吧!” 他将赖账二字咬得极死,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生怕这街头巷尾的人听不见一样。 刘二怀中的风尘女子不敢说话了,这下输了赌斗生怕触眼前这个二世祖的霉头,她曾经见过刘二生生折磨死了不少低贱女人。 刘二面色铁青,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大哥身边的高手会输,而今那是进退两难。银子是小事,可这个脸他丢不起。 “明日来我刘府取便是了,今日刘爷可没有带那么多银子。” “哼!”他说完冷冷的看了一眼徐平安二人,有狠辣之色在闪烁,说完便想要走出人群就此离开。 “刘公子,今日这件长批广袖衫你恐怕买也要买,不买也得买了。”徐平安嘴角噙笑,平淡的说道。 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扬州城内怕也没几户人家敢这样对刘二说话,即便是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高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并不是他刘二有多可怕,而去他的大哥刘元实在势力太大,江湖与庙堂都有着过硬的关系。 “你再跟老子说一遍?”刘二铁青的脸快要涨红了,今日出门不利撞见了一个愣头青,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了起来,那刘二直接原地打圈如那**一般,三颗大牙混合着血水溅射了出来! 整个坊间都愕然,随后惊悚。 刘二被打了! 这他妈多少年没见过的事了,明日太阳东起,这绝对是一件震撼性的大事。 大柱以及另外一名侍从立马杀了过来,挡在李骥与刘二中间,他们都是练武之人,所以根本不敢做进一步的行动。 “给老子杀了他,我要将这二人剁成肉泥喂狗吃!”刘二狠辣的声音在嘶吼,接近了疯魔,这个耻辱不报,何以在扬州城混! 大柱与另外一男子对视,眼中都有为难之色,上去等同于送死,不上最多还只是挨着毒打。 就这样,场面僵住了。 刘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位侍从,怒吼道“:我让你们动手,你们是在怕死吗!” “信不信回府我让大哥活剐了你们!” 这里安静的异常,没有人再敢出声了,明显事情大到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徐平安缓缓走了上来,道“:刘公子,还请兑现你的诺言,否则今日恐怕你得要钻一钻我兄弟二人的裤裆了。” “你这人命贱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你刘家和你大哥能不能承受住这个侮辱。” 刘二闻言脸色铁青,浑身都在颤抖,像是吃了死苍蝇一般。 “阁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再这样执意相逼,你一定也讨不了好,即便你们是江湖内家高手!”大柱沉着嗓子,办劝半威胁道。 “噢?是吗!” “将长批广袖衣衫买下来,此事就算过了,我也便不再计较刘二的口粪之事,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否则全部掉了牙再走!” 徐平安自信道,所谓杀人要诛心,他不仅仅要教训这刘二,还要打他的脸。 刘二脸色瞬间恼怒到了极致,眼睛都快凸出来了,披头散发的想要嘶吼出声,却被二柱给蒙住了嘴巴。 大柱紧接着道“:今日我们认栽了,这钱我们给,还请阁下留下名号,也方便日后江湖再见!” “做不更名,行不改姓,徐平安!”他直接回道,对于这种恶霸势力向来不喜,亦是不惧。 大柱直接从身上掏出了几张银票,想要递给徐平安,但却被拒绝。 “我说的是长批广袖衣衫,谁要你这来历不明的破银子了。” 大柱敢怒不敢言,心知只能选择快点脱身,回刘府禀告上面才能解决。不敢迟疑半分,直接进了白锦庄买下了长批广袖衣衫。 刘二被那名侍从压制,说不出来任何话来,但其凶戾的眼神和咆哮不出的呜咽声都在针对着徐平安。 李骥从大柱的手中取过了那件天价的“长批广袖衣衫”,随后两名侍从架着刘二就想要走了。 “慢!”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在侍从眼中犹如死神的召唤,在刘二心中是莫大的耻辱。 徐平安靠近了刘二,微微扫视了两眼正在紧绷着的侍从,随后将眼神定在了如疯狗一般的刘二身上。 掷地有声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如此飞扬跋扈,咒骂他人,可就不是掉几颗牙齿那么厉害了!” “我是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那一种,小心我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说完他转身便抱起了妖儿,而那刘家的人也如丧家之犬一般疯狂逃离了现场。 “我认得这个少年郎,他是今日晌午在城门口押一百流寇的高人!” “什么!那个人是他?!” “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难怪敢动刘二,看来是有本事的人。” “干得都是有利于百姓的大好事啊!” “嘘,你不怕被刘家耳目听见?想死啊!” 人群中议论纷纷,今日“长批广袖衣衫”一事算是彻底传开了,不出明日整个扬州城都会议论开来! 横扫流寇的弱冠少年,今日再打扬州城恶霸! 第十二章:入世便是江湖 徐平安花了一个时辰给妖儿置办衣衫。 小丫头像是进了黄金屋一般,对于花花绿绿,整洁漂亮的衣服喜欢得紧,活蹦乱跳的左挑挑,右选选。 最后花了二两银子为妖儿置办了三套崭新的衣服,极为好看,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小孩子也不例外。 顿时,妖儿像是换了一个人,真就像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小公主一般。 短短一日,妖儿对于二人,尤其是徐平安更为亲近了,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跟在屁股后面,迈着小碎步舔着糖葫芦,时不时伴个鬼脸逗得二人大笑。 “公子,咱们要在扬州城待上多久啊,我感觉这城中的是都是一些朝廷权贵,富家子弟,以及平民百姓,所闻所见的尽皆是一些鸡毛蒜皮和八卦之事。” “这一点不像是师傅跟我们所讲的江湖,那般快意恩仇,风流潇洒。” 徐平安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错嘛,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追求。” “嘿嘿,公子不瞒你说,我李骥也是有侠客气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对这些流寇恶霸出手,太简单了压根没有挑战性,每次还得收手,否则就要出人命。” “我羡慕的是那种寒江孤影,刀剑如梦的画面,也希望对手是那种可以惺惺相惜,又能相交淡如水的存在。” “比如那个江湖春秋榜上的人物,真想与那些人交手,看看孰强孰弱!”他说到这一句话时,眼睛都冒着绿光,有一种高手独孤求败的感觉。 徐平安听完这一番话,都不由得多看了这憨墩儿两眼。 “憨墩儿,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去见识见识江湖春秋榜上的人物,到时候你与这些高人比武论道,于竹林雨夜处岂不快哉?哈哈。” 李骥眼中放光,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哈哈好!多谢公子,你说的我李骥都信!” 徐平安淡笑,替他理了理胸膛有些皱褶的衣襟,又道“:可是你必须要知道一件事,否则你所以为的江湖那便是不对的。” 李骥挠头,疑惑道“:什么事?” “师傅曾说过入世便是江湖。” “所谓入世,你可以这样以为,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人。” “若不愿深入炊烟与瓦砾,只愿疏离凡俗,刻意去做到超然物外,那断然是体会不到江湖真正的快意与遗憾的。” 李骥可不比徐平安胸中有经纶,听见这些也只能含糊不清的点点头,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亦或是半懂半不懂。 徐平安淡淡一笑,他最是羡慕李骥这种人,任何事都半懂半不懂,说他笨拙也好,说他简单也罢,但终究是可以无忧无虑,做到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的东西。 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师傅李归尧,他曾经醉酒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道与江湖,半生悲欢,终是孑然”。 想必师傅他老人家也曾是一位风流的江湖中人,手握剑气碧烟横吧。 对于自己师傅,徐平安一向是看不穿,也揣摩不透他的想法与过去。 念及此处,他又想起了自己娘亲,那位不曾见过的江南人氏。 李骥此时突然出声“:公子,我觉得你变了。” “怎么说?”徐平安拉住了妖儿,不让她乱跑冲撞了他人马车,又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尤其你刚才的神情。” “神情?” “没错,像是一位经历大风大雨的洗礼的老者一般,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憨墩儿,你听说过读万卷书胜行万里路吗?” “听说过,可你也不爱看书啊…” 徐平安翻了一个白眼,道“:你知道个屁,我这是天纵之资,具有圣人之能,心中自有万丈经纶。” 李骥沉默,而后突然大吼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是不是因为那位鱼小姐,就是明日要请我们在黄鹤楼吃上一顿的那人。”李骥道。 “你也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徐平安惊讶开口,这憨墩儿绝对不是个心如细发,会观察到的人。 “嘿嘿,公子,今日我去刺史府送信的时候差点被赶了出来,那府邸守门的几个卫兵说刺史府只有一个鱼小姐,压根没有鱼公子!” “后来为了保证书信能否安全到鱼小姐手中,我便又翻墙进去了一趟,公子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徐平安道“:什么?” “我看见了昨日布粥行善的鱼公子和小莺都是女儿身,还有一身好武艺,舞剑行云流水,仿佛是仙子在起舞一样。” 徐平安挑眉,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提及到这个女子,不由得嘴角一勾,暗自期待起了明日黄鹤楼的一叙。 她,会以女儿身出现吗? 李骥嘿嘿傻笑,道“: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因为鱼小姐才有这般变化的呢。” “你想的也太多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能被你扯到一堆去,李骥你这个憨墩儿。”徐平安翻白眼道。 “公子你别不承认了,我告诉你那位鱼小姐可真的很漂亮哩,水灵水灵的,又白又美,比起咱们遥马坡的王寡妇还要好看一百倍呢!” “不对,是一千倍!” 徐平安满额头黑线,没有回答这憨墩儿,拉着妖儿的小手走在了最前面。 ……… 天朝自九皇子登基以来便不再奉行“宵禁”,魄力十足,直接废除了这历朝历代下来的规矩,原因只有一句话。 “朕君临万象,要这坊间弄巷多欢声,要这蔚然河山永不夜。”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扬州城都仍然处在一个极度热闹喧哗的景象,远远看去万家灯火,人行如汐。 徐平安三人足足是玩到了现在才兴致阑珊的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下。 妖儿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城市,也未体验过这么多好玩新奇的东西,玩得尽兴,是有些累了便直接呼呼大睡在了徐平安的怀中。 其嘴角还挂着丝丝晶莹的口水,面容安稳,煞是可爱。 深夜他才将妖儿放在了床榻之上,替她捏好了被子,能有做哥哥去保护妹妹的体验,这是一种极为美好的感觉。 做完这些,他才坐在了胡凳上。 客栈中,算得上古色古香。门窗与屏风都是由名家出手雕刻的富贵祥云图,朱红色透着几分沉稳,打开小窗正对一条小河,风景正茂。 房间内摆放有一精致的桌案,上面有一摞宣纸,和几只上好的毛笔,与一块老旧的砚台。 这些东西都是徐平安从那篱笆大院中带出来的东西,也是李归尧在他小时候送给他的。 李归尧常常对他说“:君子之道,执剑跨马是,提笔安世也可,你不适合练武,那便多练练笔墨,涨涨智慧吧。” 而李归尧所说的笔墨与智慧,可不是那些个穷酸老儒所拥有笔墨之力,亦不是那些个文人雅士的无病叹息。 智慧智慧! 这个词着实很大,包罗了万象,能够在一种上面做到大成,那也可以千古留名,光耀九州了。 可偏偏李归尧这样让仙人都会嫉妒的存在,却屈卧在一个小小的遥马坡中。 精通天文、数学、历算、阴阳、诗词、武功等,有的时候徐平安都怀疑他是不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 就是因为李归尧这样的师傅,他徐平安自然也差不多哪里去,当得起“满腹经纶、才智近妖”这八字。 此时小窗大开,夜风习习。 他挑灯提笔,一身都是月。 宣纸之上,徐平安这样写道。 “娘亲,今年有今年的三月,今年的桃花,还有今年永无休止的阳光,一切…一如碧波烂漫的江南。” 他向来如此,想到什么便写下什么,而“娘亲”二字却是重复得最多的篇幅。 笔停之后,徐平安吐出一口大气,抬头看着明月高悬。 手中捏着娘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个月牙相玉坠,温暖,通透! 就这样看了许久。 半晌之后,一阵微风才吹来,有黑影从窗口跳了进来。 徐平安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嘴里念念有词“:你这个憨墩儿有门不走,非要飞檐走壁,也不怕吓着妖儿。” “妖儿这不是睡下了嘛,嘿嘿!”李骥那简单的傻笑声传来,坐到了徐平安的对面。 “公子,你又在写东西啦?”李骥好奇道。 徐平安竖起食指作一个噤声状,低声道“:小声点别吵着妖儿,她可不是你,什么情况都能呼呼大睡。” 李骥反应过来,一缩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两眼正在酣畅大睡的妖儿,随即点了点头。 “怎么样?”徐平安问。 “果然不出公子所料,那刘家有大问题!”李骥神秘兮兮的说道,他听徐平安的,就在刚才前往了一趟刘家,也就是刘二那地痞流氓的府邸。 “说说看?” 李骥将水桶大的脑袋凑了上来,却遭遇了他嫌弃的目光,随即咧嘴一笑,道“:我在刘家府邸深处的一间密室之中,发现了大量的官盐!”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小袋东西,放在了桌案之上。 官盐? 徐平安蹙眉,他想到过官匪勾结,也想到过冤案不平,还有圈银骗款,但官盐一事还真是没有想过。 第十三章:刘府藏官盐 盐只所以被称为官盐,那是因为这种东西是朝廷所管辖的,任何人去动都是要掉脑袋的存在,数历史前几个朝代都是如此。 民间有那么一句话,宁杀一百人,不动一毫盐。 盐的官营大大增加了朝廷的财政收入,可以说其中利益足以支撑起一场战争,许多富商大贾都曾因动了这块肉而掉了脑袋。 这向来是个禁忌,可在刘府中竟然出现了这个东西,数量还不少,真是有意思了。 徐平安道“:天朝之人爱食,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这刘家总不会积累那么多的官盐来吃吧。” “有意思有意思,这扬州城表面风光,美比瑶池琼林,背地里却藏了这么多的晦暗与肮脏。” 李骥道“:公子,你想要对他们出手?” 他嘴角一勾,拿起了那坨官盐,道“:我是谁,大侠!既然遇上了这档子事,那便不能视而不见,即便这背后有一张遮天蔽日的大手,我也要将其撕开。” “那咱们直接去刺史府找余巡吧,将这罪证交给他,应该可以定这刘家的罪了,省的那刘二整天欺街霸市的。”李骥道。 “你傻啊,刘家又不是什么普通百姓,没有那么容易扳倒的,况且这一些官盐说明不了什么,算不上铁证如山。” “那我就再去一趟刘家,逼他画押!”李骥摩拳擦掌,认真的说道,好似一位嫉恶如仇的江湖高人。 徐平安用食指敲了一敲李骥脑门,翻白眼道“:你这呆子,难怪你武功那么高,师傅也从来不让你出门,就你这智商是怎么承载那么多武学奥妙的?” 李骥摸了摸脑门,咧着一对大门牙,就嘿嘿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喜欢公子如此笑骂他傻。 “刘家跟那田百川一样,都算不得什么大角色,能私通流寇水匪,堂而皇之的图朝廷的利,绝对不是他们可以办到的。” “江湖之大,能人之多,亦是不可能靠着武力可以办到的。” “今日余巡在城门口说不能打草惊蛇,随意出手,看来连刺史府的大人物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不说全部怕也是十之八九。。” “而不打草惊蛇,要嘛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要嘛就是不敢动那背后真正的大佬,也没有铁证可以证明什么。” “这背后恐怕是有着一张巨大的利益网,你一个以武力逼迫画押压根伤不了筋骨,没了刘家还会有张家,陈家。” “并且贸然出手还会将我们二人置于险境,江湖人若是能凭武力肆意妄为的话,那么天子设立的太平监还有什么用呢?” “需知,山外还有山,人外还有人,真正的高人只是我们刚入世,没有见过罢了。” 李骥“噢”了一声,又问“:那我们咋办?” “不急,我们不去找刘家,那刘二的大哥也会来找我们的,慢慢来,跟他们耍耍。”徐平安笑道,眯起了眼睛,竟有些惬意。 兴许是少年狂妄,他很喜欢这种有对手的感觉,亦喜欢这种因难而上的感觉。 但,行侠仗义,救民清世,还复青天这也本也是他闯荡江湖的一种意义。 突然,妖儿讲梦话了,大声在尖叫“:不要杀娘,不要杀妖儿!” “救命!” 徐平安一跃而起,和李骥一起小跑到了床榻。 小丫头一头的冷汗,小手还在不停的挥舞,紧蹙的眉头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徐平安心中不由得一痛,若世间无苦,该有多好。 “妖儿,哥哥在这里,没人杀你。” “乖!” 他柔声说道,五指抚摸过妖儿的脑袋,轻轻缓缓。 果然,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妖儿又再次恢复了平静,不再说梦话了。 李骥叹息了一声,道“:公子,妖儿妹妹的杀母仇人似乎不是象牙山的人。” 徐平安低沉的“嗯”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否则进象牙山的时候看到那些土匪,小丫头也不会不哭不闹的。 “这事以后再说,反正在这扬州城,日后慢慢调查便是了,你先去睡吧。明日侠哥儿带你上黄鹤楼吃一顿好的。” 他又转头对李骥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打小便很早成熟,对于自身的调节很快,不会时常沉浸在低沉之中。 李骥受他的影响也是傻傻一笑“:好的,公子!” 他退出了房间,那么魁梧壮实的一个身躯,踩在地板上硬是没有一点声音发出,直到带上门才发出轻微的细响,跟个幽灵一样。 原本李骥是要求睡地板的,不愿意多花那铜板,但被徐平安严词拒绝了,理由是你这憨墩儿夜里呼噜声太大了! 徐平安就与妖儿这小丫头睡下了,替她捏了无数次被子。 吹灭烛火,扬州还是扬州。 与此同时,刘府的一处大堂中。 这里整洁且具有富贵气,桌案上摆放得都是一些名贵的瓷器,拿出去一件都能够上十户人一辈子的开销了。 高堂之上,端坐着一名黑衣劲装男子,他眉骨凸出,面色黝黑,手指正不停的点着桌上茶杯。 堂下,跪着三人,分别为刘二与他那两名侍从。 痛苦的呜咽声从刘二嘴里发出,想要惨叫却又不敢惨叫,额头上尽是冷汗。他的脸颊上有着一个巴掌印,像是被模具烙印上去的一样。 大柱,二柱也是诚惶诚恐,跪拜在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高堂之侧阴暗处,走出了一名老者,他佝偻着背,满脸皱褶有些渗人,嘶哑着声音道“:大柱,那人真是内家高手?” 大柱果断点头,正色道“:邱老,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绝对是个内家高手,并且定有师门教导,属于高手中的高手!” 他的话半真半猜,否则自己要承受最为残忍的惩罚。 “哼!”高堂上的男子冷哼,手掌轻轻一拍,茶杯便直接飞了出去,让人惊奇的是他的手并没有接触到茶杯,就是隔空而拍。 “啪!” 刘二应声便仰躺在了地上,额头被砸出了鲜血,滚烫的茶水在其脸颊上冒出了白烟。 “啊!” “大哥息怒!” “我…我不敢了…饶命…!” “邱老救我!” 他发出凄惨的叫声,又不停的向那位老者,嘴里疯狂求救,整个人都在地上打着滚。 “哼,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老子出去半日,回来你就给我闹这么大的事儿,寻常人欺负欺负也就罢了,这次倒好惹上了江湖高人!” “还赌输了上百两银子,你知道明日扬州城将会如何说我刘家吗?” “早早告诉你行事低调一些,现在不同前些年了,连扬州刺史都被撸掉了,你还敢如此招摇,落人把柄,想害死我吗?!” 说话那男子正是刘二的大哥,刘元,刚刚从城外回来便听说了这么一件事,显得有些愤怒。 大柱二人以及刘二都噤声,知道这位当家人发火了,谁敢触霉头连死都难! 沉默中,烛火摇曳倒映了几道人影,显得压抑。 良久,那位邱老才出言,冲刘元道“:公子,事已至此应该想想如了却这一桩事才好。” 刘元呼出一口浊气,他愤怒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一双眼睛沉冷如水,与那色厉内荏的刘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平安,徐平安。”他呢喃了两句,有些疑惑,随后冲邱老问道“:你可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邱老摇头,缓缓道“:江湖中自皇帝登基,设立太平监后便沉寂了许多,多少高人都藏于深山不出,不愿接受统御,而这么年轻的两位少年郎,或许真的有可能出自那一高人门下。” “就在刚刚进城时,我已经得知了一些消息,这个徐平安今日晌午曾押解了一百名流寇进城,这批流寇来自象牙山。” 刘元蹙眉,他嗅到了一丝不太好的意味,问道“:一百名流寇?就他二人?” 邱老点头,又道“:并且这一百名流寇中没有一个是完好的,个个鼻青脸肿,据说皆是丧失了一定行动能力的人。” 刘元闭眼沉思,押一百流寇进城可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此人嫉恶如仇,乃江湖中自称清流的年轻家伙,心中都是有着一些热血与报复的。 邱老沉吟后,问道“:公子可知那象牙山流寇的头目是谁?” “是谁?” “王虎,江湖中小有名气,曾是个名宿的弟子,但却因为一些事被逐出了师门,从此落草为寇,以武力啸聚了一群土匪,称霸象牙山,似乎与田百川有着一些关系。” “这个王虎有三流高手的实力,今日进城之时,双手被人废了!” 话音落,刘元“蹭”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射出了一道犀利的精光,惊道“:三流高手被废掉双手?” 邱老凝重的点了点头,嘶哑道“:并且这二人与刺史府似乎有关系,今日城门口接待他二人的竟然是那个余巡,余大侠士!” “后来,不知为何,田百川直接杀了王虎,应该是怕留下把柄。” 刘元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刘二,你这竖子,误我刘府!” 刘二闻言浑身颤抖,爬在地上额头贴着地,想哭却哭不出来,原本以为大哥会也他出头,却不曾想招惹到一个大人物了。 刘元站了许久,又开口道“:邱老,帮我约一约田百川,明日我要见他。” 邱老点头,拱手退进了阴暗处,消失不见。 黑夜渐深,刘府大堂中灯火通明。 蓦然,传出了两道痛苦的嘶吼声,渗人头皮发麻。 那属于大柱与二柱。 ……… 第十四章:黄鹤楼 清晨,云雾寥寥,朝霞一片。 金辉从东方照来,如碎金一池。偌大的扬州城又复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热闹嘈杂。 徐平安醒来睁开双手,是一张干净可爱,又干裂出白痕的脸蛋儿。 妖儿正扑闪扑闪着眼睛盯着他,笑容满满道“:大哥哥,你醒了!” 他和煦一笑,妖儿的笑似乎有魔力,能够驱散一切惆怅,使人打心底高兴起来。 这丫头,与自己有缘! 伸出双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道“:妖儿,昨晚睡觉可不老实哟。” “嘿嘿嘿,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以后妖儿可以一直跟大哥哥睡觉吗。”她仰了小脑袋,大眼睛有希冀的光。 徐平安抿唇一笑,又揉了揉妖儿的脑袋“:暂时可以,不过等你稍大一点就不可以了!” “为什么?” 他额头涌出了黑线,搪塞道“:没有为什么,快点起床了,太阳都照屁股了。” “啪!” 李骥毛手毛脚推开门进来。 这憨墩儿端了一盆热腾腾,正冒着白烟的水,嘿嘿傻笑“:公子,你不是说入了江湖便不再做那个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懒虫吗?” “你这呆子,敢调笑我了。”徐平安哼了两句,随后走到桌案前捧起来一手热水,淋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晶莹的露珠顺着额头发丝滴落,金辉打在半张脸颊,有些像从画中走出的俊书生儿,清秀且不失男儿气。 将李骥看得都有些呆了,喃喃自语:“公子好俊…” 收拾完自己,他又将妖儿抱到了自己腿上,替她也收拾了一番,随后这小丫头便兴高采烈的跑去屏风后边换新衣裳了。 “憨墩儿,去,把那连长批广袖轻衫拿来。” “公子,你不是说衣裳只是遮体而已,师傅缝制的白衣更舒坦吗?” “…找打是不是!” …… 一行三人并未退房,而是先交了一笔定金,具体住多久还有待商榷。 他们吃过了晌午时分的饭,妖儿从未在客栈中吃过如此美味且油荤的菜肴,倒是敞开了肚皮吃,小肚子圆鼓鼓的。 而徐平安则是没什么胃口,眼神飘忽一直看着窗外,待结账的时候还是李骥喊醒了他。随后三人才出了客栈。 集市中,人山人海。 街头耍艺,贩卖外域新奇玩意的人不停叫卖,好不热闹,偶尔还能看见几名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莲步款款的走来。 她们半遮容颜,眉目含羞,如一两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李骥多看看西瞅瞅,显然是被这些外物所吸引。 “公子,咱们现在去那?” “黄鹤楼!” “这么早就去吗?”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得先去踩踩点。”徐平安道,心神有些莫名的纷飞。 “公子,你该不会真是喜欢上那女扮男装的鱼家大小姐了吧?”李骥探了一个头盯着他,想要从他表情里找出些什么。 “彭!” 徐平安没有回答,直接是一手指弯曲敲在了他额头上! 半个时辰后,三人从北市横穿到了中心位置,这里的街道被称做“登高巷”,顾名思义,这是一条呈上坡的街道。 这里人流更多了,还有许多精致的马车在来往,伴随了许多丫鬟侍卫,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 这里临近了扬州城的中心位置,属于最为繁华的地带,来往之人的确是要更高端一些,简而言之就是有权有银之人。 登高道并非是什么陡坡,只不过呈微微上仰而已,徐平安打听到由此道上去便是大名鼎鼎的“黄鹤楼”。 据传说,此楼为一辛氏妇人所开设的酒店,她为人善良常常接济百姓与落魄侠客儿,盛名传播的极远,也落下了许多善缘,所以才有了今日黄鹤楼之盛况。 至于为何名为黄鹤楼,是因为多年前黄鹤楼还只是一个小酒肆的时候,曾有一江湖高人来到此处痛饮千杯之后却无任何银两支付。 辛氏知道后没有报官,和颜悦色的免去了酒钱,甚至还拿出了一些干粮赠予他。 她的心地善良感动了那位江湖高人,为了感谢她千杯之恩,临行前在壁上画了一只鹤,告之黄鹤有灵,可以留下来起舞助兴,亦可庇护其百年兴盛。 后来果真如此,从那时起便宾客盈门,生意兴隆。 又过了十年,高人复来,在此取笛吹奏,随后那高人直接跨上黄鹤直上云天,消失不见,留下了许多仙人传说。 辛氏为了纪念这位帮她致富的仙翁,便将酒肆翻新,取名“黄鹤楼”。 而今,这黄鹤楼生得富丽堂皇,其酒美,菜肴也美,登高阅风景更美。 再加上一些风流故事和那位飞升仙人的传说,让此地更具了色彩与味道。 七年前,微服私访民间的皇帝便来过这里,登高一阅妩媚山河,便想起了一位女子,沉默一炷香后唤出了一句。 尤人不知梦多少,此地空余半生月。 芳草萋萋九州色,晴空历历江南水。 并且皇帝陛下在临走时,还特地亲手写了一块牌匾赠于了辛氏,此后“黄鹤楼”三字的名头便更响了。 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富商大贾,江湖侠客数不胜数。 徐平安三人已经来到了这颇具传奇色彩的地方,仰头而视,黄鹤楼矗立在此,具有九层 ,各层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举,仿佛是展翅欲飞的鹤翼。 楼层外绘有仙鹤为主体,云纹、花草、龙凤为陪衬的图案,煞是好看。 “公子,好大的黄鹤楼,难怪被称为扬州第一楼!”李骥吞咽了一口口水,呆滞的说道。 徐平安看着在黄鹤楼中进进出出的人流也有些惊叹,这里大抵能够与天朝长安的盛况所媲美了吧。 “是啊,这就是黄鹤楼没错,那牌匾上的大字笔走龙蛇,力透匾背,想来是那位英武的皇帝陛下所留。” 随后目光一转,他又看见了黄鹤楼大门旁边所摆设的摊位,哪里时不时便有乞丐落魄人落座,而后便有黄鹤楼的小二上前添粥加饭,行善举。 看来辛氏之名,并不虚假。这黄鹤楼该兴! “咱们要先进去吗?这么恢宏的酒楼应该不便宜吧,这里的小二会不会不让我们进去?”李骥有些担心的说道,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钱袋。 徐平安嘴角一勾,打趣道“:你这呆子昨夜没从刘府顺走更多的东西吗?怎的现在担心银子不够用了?” 李骥正色道“:他们的钱来历不明,我可不要!公子你也不能打那坏主意,否则让师傅知道了多半会骂我们。” “死脑筋,这叫劫富济贫,江湖侠客儿都会这么做的,比如你所向往的江湖春秋榜,那上面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家财万贯。” “那些钱那来的?不是黑色便是这种劫富济贫所来的。” “你这么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兜里就一点碎银子,也不怕笑掉大牙,就算遇见了一些江湖高人,想要煮上一壶好酒论论道,恐怕银子都捉襟见肘。” 徐平安说着撇了撇嘴,心想必须得把这个问题给纠正过来,否则这李骥的死脑筋将没人治得了了。 李骥仍旧觉得不妥,但又觉得他说得在理,挠头道“:那便没有银子了再说,可以去劫劫那刘二,那个横行霸道的家伙可以劫!” 徐平安正准备说什么,妖儿弱弱的开口“:大哥哥,是不是妖儿这两天买衣衫,吃东西,住客店花了太多银子了?” 她说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瘪嘴道“:妖儿以后再也不了,吃馒头穿旧衣衫便好,大哥哥可不能不要妖儿!” 徐平安心疼道“:哪里是妖儿多用了银子,是你这李骥哥哥哭穷罢了,别哭别哭,大哥哥今晚上带你到这黄鹤楼上吃上个一顿海味珍馐。” 小孩子总是会被眼前事物吸引,妖儿眼睛放光,立刻惊呼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耶!谢谢大哥哥。”妖儿嘟起嘴巴在徐平安的脸上亲了一口,整个人都在活蹦乱跳。 李骥挠了挠脑袋,看样子今后还真得去劫不义之富了,否则连这个小丫头都养不起了,奈何自己师傅李归尧穷啊,出门时就给了十两碎银子。 正当他们要跨入黄鹤楼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了一名劲装男子,孔武有力,腰间别着一柄大刀,看起来沉甸甸的。 李骥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此人,所有对于徐平安有危险的人,他都会自动隔离,刹那便站在了一个可以随时出手的位置。 那来人头戴纶巾,像是个侍从武夫,直接向徐平安三人走来。 “站住!”李骥呵斥了一句,他感觉此人是个练家子。 徐平安也注意了过去,随后淡淡一笑,刘家的人找来了,与自己料想的一般,来意并非不善。 “敢问那位是徐平安,徐少侠?”那男子直接在三步外便停了下来,拱手弯腰十分尊敬,并未有任何敌视的意思。 “我便是,说吧,你家主子找我有何事?”他淡淡道,随后示意李骥不要轻举妄动,要淡定淡定。 那男子连头都不敢抬,来时便被刘元与邱老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唐突亦不可竖敌。必要时可以将其当活老子一样对待… 他诚惶诚恐,但也见过一些大世面,强行正了正声音,道“:少侠好眼力,我家主子让我带封信给您,请过目。” 说着,长满老茧的双手递出了一纸信封。 第十五章:知音难觅 “若无他事,小人就先退下了。” 徐平安一摆手,那男子便连退三步而后再转头离去,态度尊敬得紧。随后他便打开了信封,上面这样写到。 “徐少侠,昨日吾弟顽劣不堪,冲撞了阁下,回府之后我已严词棍棒伺候,今日酉阳刘府之中,美酒美人做邀,还望可以见少侠一面,以表歉意。” 看完书信,他嘴角一勾“:原来这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刘元刘三哥还是一位文绉绉的儒者呢。” “公子,我们去吗?”李骥问道,他从旁看见了书信的一部分内容。 “我倒是想去会会这一位刘元,但酉时,很不凑巧,我们只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李骥闻言若有所思道“:公子,今日从客栈出来便一直在听说刘家的风言风语,全是那刘二昨天与人赌斗一掷千金的话,估计这个刘元现在也是把咱们恨得牙牙痒吧。” “没那么简单,此事日后再论,今天咱们赴约而来,只为登高阅风土,举杯邀明月,谈世间百态而来,美哉美哉就足够了,何须管那么多的琐事。”徐平安笑道。 李骥看了看那人离去的方向“:看样子不像是鸿门宴,公子你说他是不是想与我们交好,再贿赂我们替其做事?” “怎么,来了扬州城我发觉你的脑袋没那么呆了。”徐平安笑呵呵的。 “嘿嘿嘿,跟着公子那当然是沾染了一些智慧,所谓近墨者黑嘛,日复一日李骥想不聪明都不行!”李骥说完,立马又开口。 “那咱们怎么应付他们?” “不急,大侠行事,需要以春风为引,星辰作伴,此事慢慢来,缘到了便会一会那刘三哥,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平安嘴角一勾,额头发丝飘荡有洒脱之味。 李骥认真道“:那公子为什么这么急着来黄鹤楼,不是说要随风伴月嘛,况且书上还说缘字应该是不主动去追求的东西,可你…” 徐平安满额头黑线,喝他一句“:你这呆子才读过几本书,就敢跟我论道了,你不知道书便是人写的吗?” “既然我说了,那此语便就是书了。” 李骥挠头,委屈的嘟囔了一句“:公子还真是个怪人!” 随后他们正式踏入了这名贯四方的“黄鹤楼”。 入门处,朱门锁住了玄关,中间镂空之处通向一池清水,背靠大山。 仅仅这一眼便有种身处幽幽山谷的意思,像出自名家之手的传世画作一般。 走廊中,摆放着胡凳,胡凳之上有千奇百怪的植物,娇艳如那二八少女,很有讲究,有些风月但不失格调,蔚为大观。 徐平安进来不过几秒钟,便像是阅尽了千山万水的风采一般,这黄鹤楼即大气磅礴,尺寸处又透露着丝丝精致,二者结合,让人喟叹! 这里来往之人,五花八门,挎刀江湖人不少,锦衣少年公子哥更是不少,无一例外怀中都有些那么一位美人。 阵阵妙乐传进了徐平安的耳朵里,如九天之妙谛,沁人心神。或高或低,亦或急或缓,结合的非常之工整。 挥弦一曲几曾终,历山边,犹起薰风,门外客携琹,依稀阴阳重逢。髙仾处,未语泪先流! 只可用一语来形容,恰似那城头女子一生的一次回眸。 曲子终了,只一个略显突兀的颤音回荡。 一层的大堂中,猛然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手掌拍着手掌,一波接着一波,那是相当的捧场。 不过这曲,值! “玲珑小姐好曲子!”有武夫从座位上猛然跃起来,故意露出了黝黑的二头肌,非常豪爽的吼到。 见有人献殷勤,后面的人自然是不甘示弱,立马便有一文人背着双手,一股子的儒味,摇晃着脑袋故作高深。 随后吐出了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腹稿,大念道“: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唯有玲珑之乐乃大家之乐,此乐瑶池或有,人间难见!” “什么狗屁瑶池,这里是黄鹤楼,巧言令色的家伙,好听就是好听,装什么孙子!”有侠客破口大骂,不爽这鸟人样。 ……… 众人争论不休,开始了各自的殷勤,和对彼此的敌视。 “刚才,好好听的曲子,这绝对是我李骥一生中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听得我热血沸腾,恨不得执棍扫四方之敌了!” 他的脸潮红,像是喝下了什么兴奋剂一般,被刚才那部分金戈铁马的部分所鼓舞。 妖儿也是震撼,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表示赞同。 徐平安却苦笑,道“:这哪里是一首亢奋而热血的曲子,分明是一首将军出阵,女子哀叹,用来寄托相思的曲子。” “这最后以颤音结尾,背后故事怕也是悲情之事,古来征战几人回,白骨之侧满是女子相思之意,哎。” 他声音很轻,到最后自己也叹息了一声,书上所记载天朝的那几场战争,无不是十室九空,多少双老人妇女的眼睛都被哭瞎了。 再回望刚才的那一首曲子,谁能不叹? 大堂中,有一手握羽扇,头戴儒帽的少年闻言站了起来,面色激烈,更是二指合并指着徐平安说道。 “阁下,这祁关出阵曲乃是大天朝流传了数载的曲子,其描写的便是当今一字并肩王祁关大破匈奴的事,歌颂的更是将军铁血丹心,怎的到了你这里,便成了那儿女情长,上不得台面的事了?” 徐平安示意前来伺候的小二退后,随后不缓不慢的抱着妖儿,同李骥坐在了黄鹤楼的大堂中。 “哼,有辱斯文,没有文化就不要装懂,污蔑了将士之大义,庙堂与江湖都容不下你!”那书生感觉被无视了,再一次呵斥道。 不仅是他,大堂中十之八九的人都觉得徐平安刚才所说是哗众取宠,不过想反方向的搏美人之注意罢了。 “就是就是!” “不要污蔑这天籁之曲!” 徐平安嘴角一勾,一点也不在意,不卑不亢道“:一曲可有百意,只要是能够回味品尝的都是对的,你所感受到的意没有错,可是何苦去抹黑别人的意?” “儿女情长又怎么了?此乃风流,佛陀高僧尚且不能逃避情字,称其为红尘中的传世真理,需要一生去践行,到了你们这怎么就成了上不了台面之事了?” “再说,儿女情长放在这首曲子中,只会增添将军的悲怆与色彩,让曲子更富有故事,又怎么会是污蔑?” 淡淡几句,一字比一字顺畅,没有一丝丝的咬文弄字,反而倒是镇住了大堂中的人。 大堂中,有云梯架起了高台,那珠帘之中,有一女子嫣然一笑,她想要看看楼下说话之人的模样,但视线被阻挡只能作罢。 红唇轻启道“:好一个少年郎,声音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却听出了此曲背后的凄美故事,实属难得。” “又好一个风流,亦道出了情字之美,这才是真正的风流之人,绝非邪秽之意。” 女子连着两个“好”字,足见其惊艳之意,十指修长而白皙,搁置在琴弦之上轻微颤抖,有些激动。 女为悦己者容,但琴也一样,知音难觅。她在此抚琴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听出了那女子哀叹的意。 “小蓉,送茶下去,便说一句知音难觅,敢闻姓名?” 背后有丫鬟应声“:是,玲珑小姐!” ……… 大堂中,许多人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反驳,亦不知要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位四平八稳的年轻人。 好像,如何出言都已经输了半分气度。 那最先出言的儒生,手指颤抖,脸色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了。 徐平安的话并未有敌意,但心胸狭隘之人往往都会自己率先凸显出局促。 “哼,羞与尔同堂!”最后那儒生丢出了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离开了黄鹤楼一层大堂。 自此,便没人再怼徐平安了,这便是气场! 一炷香之后,小二去而又返,他头裹粗布,肩搭白帕,小心翼翼道“:公子,这是玲珑小姐赠与您的茶,并称知音难觅,可留姓名?” 徐平安愣了一下,随后大笑,果然弹琴之人乃女子,否则没办法将那一丝丝女子的忧愁表达得那么细致入微。 “徐平安,镜州人士。” 那小二点了点头,弓身退后三步便直接走了,没有过多的废话,显得极为有章有序。 “公子,你可真是天人也!”李骥竖起了大拇指,他对徐平安的敬仰又是拔高了一层。 妖儿却是活蹦乱跳,欣喜道“:耶,可以免费吃东西咯!大哥哥我要吃肉包子,三个…不…我要吃五个!” “哈哈哈!”徐平安大笑,来黄鹤楼吃包子,恐怕也就只有妖儿这小丫头想的出来了。 此间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徐平安并未过多在意,他所期待的是鱼家小姐,那个具有英气且温柔的女子。 亦是他入江湖遇见的第一个女子。 至于其他,好似都没有那么具有吸引力了,甚至那名声颇响的玲珑小姐,他都没有多么在意。 有时候,山前和山后遇到的人,只是时间不同,却空是愁绪。 ………… 第十六章:天字一号阁 刺史府,后院书房之中。 笔失了章法,一团黑墨染了宣纸。 鱼幼薇着一身苏绣月华锦衫,眉目如诗如画,惊呼一声“:他已经到了黄鹤楼了?” “嗯嗯,刚才前去黄鹤楼交代事情的阿缇,曾在大堂看见了昨日前来送信的李骥,一行二人还有一名小丫头,应该没错。”小莺正色道。 “替我准备衣裳,我现在就去黄鹤楼。” 说完,她又蹙眉,双手抱怀。 “不行,这般前去显得太轻浮了,即便徐先生非常人也,也不可如此冒失,约好了酉时那便是酉时!” 说着,鱼幼薇又走到了桌案前,哪里搁置着一柄碧绿的长剑,未出鞘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旁边有一张宣纸。 前面有娟秀字体“:侠客,渡人抚不平。” 小莺不喜欢徐平安二人,此时嘟囔道“:小姐,这五个字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一些言简意赅的美句罢了,这样的东西随便一个儒生的书房里都能拿出一大摞来。” 鱼幼薇秀发不束,身姿如柳,怎么看怎么温柔。她自顾自的欣赏其中,道“:不,徐先生的话有磅礴气势,却不失轻重,简短又不失深意,此句是真正具有侠之风范的!” 说着她皱了皱琼鼻,道“:最重要的是此人的确有才,连余巡余伯伯都说他不是个一般人,乃麒麟儿,可见其深浅!否则再好的话都是无根之萍,支撑不了什么。” 小莺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停顿了几次后惊恐的开口“:小姐…你你你…” “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他可是个游侠儿,不可能待在扬州城太久的,而且…” 鱼幼薇脸颊上浮现了一丝正常待字闺中女儿家都会有的绯红,又严厉呵斥道“:小莺,休要乱说,我只是觉得此人与众不同,起了结交之心罢了!” 喔! 小莺弱弱的回了一句,她心中恨透了徐平安,就是他,让自己被向来温柔的小姐已经呵斥了数次了。 真是个扫把星!她如此暗自里骂道。 ……… 一下午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也就是打个盹罢了。 黄鹤楼中,徐平安听着曲子,谈着闲话,倒是时不时的会观望门口一眼,酉时应该快到了吧。 “公子,这是你第五十三次看着黄鹤楼门口了,看来你真是动了情愫了。”李骥罕见的开起了玩笑。 徐平安瞥了他一眼,伸出一指且弯曲,迅速让其投以求饶的表情,道“:你这个憨墩儿知道个啥,还情愫!” “那不然,是啥?”李骥道。 “情愫是两个真正爱上了对方才会有的东西,就好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于她的一切都会翘首以盼,更看不得他人接近,自私且热烈。” “而我也只是…” “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一个朦胧的好奇,对于未知事物的期待罢了。” “情束缚人,而我徐平安是谁,寒霜千里都未必能让我愁。” 他牛气轰轰的说道,很是笃定,反正他徐平安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正说话时,有人来进来了。 从黄鹤楼的高门之处踏进,很是低调但却不知为何,人又显得无比凸出,像是天生便能引人瞩目,无论怎样都不能遮掩其气度。 那男子唇红齿白,桌一身白色劲装,柔顺如飞絮的黑发被一蓝色丝带轻轻束了起来,双眉像是远山弯弯,让人心生向往。 鱼幼薇再次女扮男装的出现了,带着那名侍女小莺,也是男儿装扮。她明媚而通透的眼睛直视徐平安,展颜一笑。 徐平安也看见了她了,心中猛然跳动了一下,而后便只剩下了四个字,“英姿飒爽”! 她走上前,拱手行了一个江湖之礼,浅笑道“:徐先生好雅的兴致,黄鹤楼的曲儿可是大有故事,再配您的胸中韬略,意中抱负,真是相得益彰,好似那圣人之姿,在下佩服,佩服!” 徐平安将熟睡在怀的妖儿递给了李骥,而后满面春风道“:我看鱼公子行事谈吐都颇为洒脱,应该是个有真性情的豪人,可怎么现在倒是说起了那一股子酸儒味的客套话。” “哈哈,有吗?在下不过是说了说实话罢了,现在扬州城街头巷尾都在传播你的事迹,扫荡一方流寇,赌斗刘家二公子,那一样是寻常人可以做出来的?” 说着,她的目光注视到了徐平安的衣襟之上,那朴素的轻衫在他身上有一种化灵的感觉,祥云等简单花纹更是平添了几分清雅。 想她鱼幼薇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甚至几度入长安,也从未见过这样一位少年郎,外表便能给她一丝丝惊艳的感觉。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那在乎油头粉面的肤浅之女,但此时的确多看了几分。 徐平安摆了摆手,注视那对剪水眸子,打趣道“:这里可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既然你贵为刺史府的人,想必囊中满满,比起我这江湖落魄人要丰厚的多。” “天字一号阁,我可是期盼已久了,美酒珍馐一样都不能少,否则我徐平安便四处宣扬你鱼家公子言而无信之事。” 鱼幼薇微微一愣,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这有些市井无赖又不加掩饰的直白话竟然由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她心中暗想,徐先生…可还真是非常人,一点不装不弄的。 随即抿嘴淡笑,畅快道“:没问题,小二带路!”她伸出白皙右手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便有小二迎接前来。 只见鱼幼薇拿出了一块朱红色的令牌,上面镌刻着“黄鹤楼”三字,那小二一看顿时一惊,弓身便更夸张了。嘴里道“:贵客来,有失远迎,请公子楼上请。” 鱼幼薇背着双手,步履从容,道“:带路,天字一号阁,早些时候便交代了你们这当家的,你只管报上去就好。” “是!”小二应道,这种人最是会察言观色,知道此乃大人物,丝毫不敢怠慢,甚至脚踩在木板上都不敢发出一点杂音。 徐平安一行人跟在鱼幼薇后面,登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高楼,可以这样说,每登高一层,便就是另外一种风景。 如琴棋书画等等都被罗列在一旁,看起来古声古色,已经有了一些年份,与此楼相互兼容,有一种沉静的味道。 黄鹤楼的内部装饰同样很是讲究,一扇窗子的花纹几乎就没有重复的,繁奥之中不失轻快,除却名家之手,真不是那些个普通木匠可以制作出来的。 徐平安并没有细看,跟着小二的带路,很快便来到了所谓的“天字一号阁”。 此阁,位于黄鹤楼的顶层,更数头号包厢,这个位置绝非是有银子便可以上来的,徐平安对于这个刺史府便更好奇了。 据他所知,黄鹤楼是有些超然物外的,无论是当年那位骑鹤上青天的江湖高人,还是微服私访赐牌匾的皇帝,亦或者辛氏多年累积起来的人脉,都无不宣告着它的份量。 绝非强权者可以胡来的地方,那么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鱼幼薇直通这天字一号阁呢? “咯吱!” 小二缓缓且小心的推开了门户,那门户都乃沉香檀木所做成,自然得小心。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幽香,那其中有一柱龙涎香正在燃烧,正升腾起了一些云雾,加上此层根本无人,显得无比的宁静,仿佛置身幽谷一般无二。 “徐先生,请进。”鱼幼薇眨巴着长长的眼睫毛,手掌一摊一伸,故意装怪道。 “哈哈哈!”徐平安仰头大笑走了进去,这一笑便直接惊醒了妖儿。 妖儿在李骥怀中环顾四周,大喊大叫道“:好香啊!比肉包子还要香,大哥哥这是那阿!” 说着她看见了生人,瞬间又缩回了李骥的怀中,偷偷探出一个小脑袋,注视四方。 鱼幼薇听闻肉包子忍俊不禁,走近了妖儿,柔和道“:小妹妹,你若想吃包子可随时来这黄鹤楼取,姐…哥哥可以让这的老板同意。” “你是…你是在管道上布粥施善的大恩人吗?”妖儿认出来了,惊喜的开口。 “哟,小丫头还记得我呢,我都快不记得你了,现在洗了澡换了新衣裳我还以为是那一家的大家闺秀呢。” 鱼幼薇满脸笑容的打趣道,逗得妖儿一个大红脸,瞬间便拉进了距离。 徐平安暗自点头,这个出身可以说高贵的鱼小姐,并不如那些俗人,怀揣繁文缛节,甚至自持身份高人一等。反而身上有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更像是一位邻家淑女,恰似江湖中的那一阵东风。 众人随之落座,这其中很雅致。 东西南北皆是摆放了盆栽,有梅兰竹菊四画各立一方,画笔飘逸使其个个有风骨,被悬挂在墙上,文墨却不含迂腐。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文人骚气,大风流的一种。 简约古朴幽静,格调清新,的确是个谈天论地的好地方,若非鱼幼薇,自己这个江湖侠客恐怕还真没机会来此。 桌上,不过一会儿就被小二摆弄上了各种珍馐美味,集齐了天南地北的美食,有许多材料甚至是徐平安与李骥不曾见过的东西。 徐平安毫不掩饰的吞了吞口水,自己若不入江湖,哪能知道李归尧的厨艺究竟有多差! 李骥与妖儿便更是夸张了,哈喇子直接掉了一地,眼冒绿光,对于这些红彤彤又绿油油的食物无比心动。 第十七章:鱼幼薇 一旁伺候的侍女小莺则一高傲,对于三人之神态很是不屑,原来都是一群乡下来的人,纵使为江湖侠客,但也是那种一分钱寸步难行的落魄侠客。 与自己这名门中人,不相吻合。 她也不解,自家小姐何等人物,刺史之女,冠以玄垠先生的美称,怎么会愿意跟这些人来往,甚至请到了这天字一号阁中,要知道这里可是曾经皇帝陛下都来过的地方! 珍馐配美酒,徐平安没有半点扭捏,直接就当着鱼幼薇的面吃了起来。 鱼幼薇微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再挽袖口,举杯邀,道“:先生乃真性情,但是这酒可要众人同举杯才能有些味道呢。” 徐平安举起了酒杯,李骥也举起了酒杯,最后妖儿都想要举酒杯了,不过却被他给一手按住了。 杯中之酒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香味,沁人心脾,那波光粼粼中更是让人沉醉,徐平安他两兄弟都未喝过酒,此时却装出了一副酒场老手的样子。 “哐当!” 清脆的声响想起,他们按照了最朴素的江湖方式直接碰杯。 徐平安一马当先,豪饮而尽,当即是被冲红了脸颊,强忍着没有咳嗽出来。好在李骥暗自将手放在了他的背部,用内力替他化解酒劲。 鱼幼薇嘴角一勾并未戳破,随后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用袖袍掩住脸面,而是直接扬起了雪白的脖颈,豪迈一饮。 动作简单而爽朗,不差女子之柔,又多几分男儿之豪。 或许酒入肠,意上头,徐平安脑子一热,终于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鱼公子虽睿智机敏俊逸内敛,甚至夹杂着几分男儿的豪迈与英气,但其行容如荷,唇红齿白颇有女儿之柔,敢问你究竟是七尺男儿还是名门闺秀?” 说完徐平安注意着她的变化,嘴角噙笑。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鱼幼薇在女扮男装,但或许这就是酒的魅力所在,总能让人血液作祟。 鱼幼薇大大方方直视着他,脸颊上有两坨酒晕,替徐平安又斟满了酒,缓缓道“:悲悯众生的菩萨尚且男身女相,你我又何必拘泥于这性别。” “好一个悲悯众生的菩萨之说,不过相识三日,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徐平安笑道。 “你们江湖中人不就是喜欢这一套淡如水的交流吗?名字只是代号,相识与江湖,对视一笑便是最好的招呼了,又何须探听这么多,反而失了真。” 徐平安挑眉,这女人还真是会聊天,不作男儿为官都有些可惜了。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摇摇晃晃,开口道“:你这是诡辩,就算江湖中的确有人视作此为大风流,我也嗤之以鼻,什么相识相知不闻名,纯粹是沽名钓誉,挚友之间岂能淡如水,这本身便是个错误的想法。” 鱼幼薇眉头一挑,伸出三指白皙如玉,拈起了酒杯,一边品尝道一边作沉思状,喃喃开口道“:你说的似乎也有一些道理,现在我倒是越发好奇上你了。” “每一句话虽简单,甚至带着一些粗鄙之词,但却含有很大的哲学,尤其是那一句侠客,渡人抚不平,绝非江湖草莽与书生才子可以说出来的。” “若说你自学成才,天赋异禀,行过了太多的路,我是不大相信的,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物可以教出你这样的麒麟儿来。” 徐平安一点没在乎这些夸赞,直接开口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全名,我便告诉你我的来历。” 鱼幼薇鼓了鼓小脸,佯装怒道“:你还把咱们的交情当做交易了,嗯?” “我可没这样说,是你鱼大小姐不愿意吐露真名的。”徐平安摊手无奈道。 鱼幼薇皱了皱琼鼻,果然男扮女装是瞒不住眼尖之人,道“:既然你都那般笃定我是女儿身了,怎么还来问我名讳,不知道这不礼貌吗?” “甚至,我可以去告你!”她瞪着美眸,神气的说道。 “告我什么?” “告你调戏良家妇女,意图不轨!” 徐平安满额头黑线,这女人,当真百变,他自问摸不太透。 说完,那鱼幼薇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或许是酒的缘故,她不再压制声音,听起来宛若铃铛一般清脆,又像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沁人心脾。 “好吧,看在你真正扫荡了一方流寇的份上,我便告诉你。” “我名鱼幼薇,字玄垠,刺史府的…嗯…大公子!” 徐平安哈哈大笑,随后道“:鱼公子好!” 这时,在一旁胡吃海塞的李骥突然冒头了,扯着牛嗓子道“:幼薇,幼麟,好般配的名字!” 话音一落,整个天字一号阁突然变得有些安静了,落针可闻。鱼幼薇的脸颊更红了,她虽有男儿英气,但毕竟是大家闺秀,此言多少是有些模棱两可的暧昧了。 徐平安伸出的酒杯僵住了,心中暗骂一句“:这个呆子,吃还管不住嘴吗!” 一旁的小莺不悦了,满脸怒容,这话说大了会侮辱自家小姐的名节的,虽然大天朝民风开放,刺史府更是兼具了江湖之气,但鱼幼薇可是名门闺秀,未出阁的女子。 “喂你会不会说话,读没读过书,你知不知道这话…” 鱼幼薇很快从尴尬中醒来,连忙制止了小莺的呵斥,蹙眉道“:以后如若再有一次这样,那今后你便都不要随我出门了!” 语气很重,让小莺瞬间就白了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低头不语,看起来委屈极了。 徐平安正要打圆场,她又开口“:莫要随意曲解他人意思,同为天朝之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快给李公子道歉。” 那小莺不敢还嘴了,立马便要道歉,却被李骥隔空一掌托住了,脸色涨得通红道“:鱼小,鱼公子不必如此,是我李骥粗心大意,不识得规矩,不能怪小莺的。” “我掌嘴,嘿嘿嘿!”说着他老实巴交的正就打了自己两个巴掌。 鱼幼薇看着那一掌内力托住了小莺先是震惊,而后恢复平静道“:李公子,刚才得罪了。”说着她不顾身份,直接施了一礼。 李骥想要阻止却不敢出手,木纳的不敢开口,只好求助的看向了徐平安。 他站起来道“:没关系的,我这兄弟不太会说话,没有恶意,小莺姑娘也只是护住心切,李骥这憨墩儿不会在意的。” 李骥狂点头。 ……… 同一时间,刘府高堂之上,刘元手捏茶杯闭起双眼,不知其在想些什么。 门外邱老走进来,佝偻着背咧开了一排黑牙齿,道“:公子,看样子那徐平安是不会来了。” 刘元点了点头,沉稳开口道“:邱老,你觉得此事会扩大吗?” “不至于。” “为何?” “一,扬州城的水有多深并非是一个徐平安可以淌的,即便他的能量再大终究也是蚍蜉撼树罢了。” “二,二公子之事已经了却,算不上多大的恩怨,想必那二人也应该没有记仇,否则昨日二公子便不会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刘元闻言嘴角突然冷笑了起来,喃喃道“:你知道今日田百川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邱老问。 “他说此子锋芒太盛,又有些本事,恐生事端。虽然来历不明,但似乎与刺史府的关系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样近,或许只是萍水相蓬罢了。” “就在刚刚,探子回信,那个油盐不进鱼刺史的女儿鱼幼薇正在黄鹤楼与徐平安相聚。” 邱老闻言蹙眉,此事不大,但却有些繁琐了,做他们这行的便将脑袋扣在了裤腰带上,一点风吹草动和不确定的因素,都要仔细琢磨,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公子的意思,是?”邱老寒着嗓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刘元这一次没有再说话了,沉吟了良久才又开口“:莆二爷护送那一批货,到那了?” 邱老回答道“:应该还有两天才能回来。” “那便再等等吧,凡事以安全为先,面子都是小事,既然这位少侠不愿意来,那我刘元便效仿古人,来一出二顾茅庐。” “我还真不信,这世间能有人无孔不入,真就能视银子与美人如粪土,如若可以,那便是诱惑还不够大。” 说完,刘元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自得的笑容,他能一步一步爬到现在,也是有自己的手段的。 邱老眼中闪过一丝光,上前三步道“:公子,想要收服这二人为己用?” “有能力的人谁可不爱,多一把剑便多一条路,否则我们也不会步步都受制于上头那位了。” “昨日刘二那不成器的东西用千金一赌的事被上面的人知道了,来信甚至说如果有任何闪失,那便会将我丢出来,作为弃子。” 说着刘元的脸上浮现了阴鹫之色,冷哼道“: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这些年我刘元替他们做了那么多脏事,赚了十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现在却还是将我当做一条狗,随时都要卸磨杀驴,真当我没牙齿吗?!” 平复下来,他又淡淡开口“:鱼刺史的到来便象征这扬州天要变了,那位人物也不可能再只手遮天了,我们是时候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第十八章:人间最得意 酒过三巡,鱼幼薇的脸上已有半分醉意,所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一切都恰如其分。 “那先生以为何为人间之苦?”她越发欣赏起了面前这个镜州少年郎,谈吐不俗皆是真意,恐怕这天朝多少高居庙堂的贵臣,自诩清高的江湖名宿面对他都会生出汗颜之感。 “苦?”徐平安嘴角一勾,而后简短道。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苦。” 说完,他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欲望窗外亭台去,看一看这偌大的扬州是如何冠绝天下的。 “爱别离,怨憎会,有意思有意思。”鱼幼薇嘴里这样呢喃道,美眸注视那个背影也同样站了起来,跟随他走到了亭台边。 阁内,妖儿吃饱了便呼呼大睡在了李骥的怀中,李骥也同样打着瞌睡,只有那小莺将眼睛瞪得很大,不断注视着亭台边的二人,生怕这些江湖人突然变脸,像极了一个忠心的卫士,又显可爱。 此时酉阳己过,刚刚临近戌时,三月的扬州才刚刚完全暗了下去,微风不凉,月牙高悬,怎一个悠远宁静可以形容。 黄鹤楼九楼俯瞰而下,万家灯火通明,将这颇负盛名的扬州渲染得如白昼,此时又正值夜市最为繁华的时候,人头攒动,孩童嬉戏,桥头有少年与闺中女子在窃窃密语,欲迎还羞间风情无限。 徐平安微醺之下看这人间烟火,有些醉了,喃喃道“:这扬州城真不愧盛名,亦不输那长安的灯火,真是美轮美奂,让人沉醉。” 鱼幼薇斜靠在栏杆上,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微微弯腰一袭白色劲装将那完美的躯体勾勒得无比完美,美眸颤动,道“:你还去过长安?” “没有。”徐平安直接回道,随后咧着一口大白牙,月光洒落其上,灿烂无比。 “切!” “没去过长安,你还敢说扬州不输长安,真是胡言乱语,我都怀疑你之前所说都是纸上谈兵,亦或者满嘴胡咧咧!”鱼幼薇不满道。 “谁说去过长安才能做评,那么多的儒生大家赋诗还不是全凭臆想,写梅花甚至没有见过梅花,他们盛赞仙人难不成也见过仙人?” “再说,我徐平安说扬州不输长安,那便是不输。” 他显得自信而又从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甚至还冲鱼幼薇挑眉,熟络了起来便开始了吊儿郎当。 鱼幼薇没有说话。 “喂,怎么了?” 他发现鱼幼薇在走神,紧紧盯着自己,伸出了双手在其眼前摇晃。 鱼幼薇被吸引了,那种自信真是源自一个人骨子里,绝非造作出来的,美眸失神,颤抖了两次睫毛才反应过来。 不由得,脸上的霞彩更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的失态,随即将目光瞥向了远方,扯开了话题,道“:你知道这个天字一号阁,当今圣上曾经来过吗?” “噢?”徐平安高声道,有些惊讶。 “嘿嘿,你可沾了我鱼大公子的光了,来了这圣人都曾经驻足过的地方,兴许明年还能阳春登科呢。” 鱼幼薇嘴角一勾,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一顾倾人,二顾倾城。 现在的她,一点都不像那个英气少年了,完完全全是那月下蝶影,美得甚至可以让人丢剑弃马。 徐平安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心中竟然升腾起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走什么江湖,抚什么不平,学什么经纶,不如在这扬州城守着这女子,握她玉手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外云卷云舒。 岂不是人间最得意? 天朝民风虽开放,但思想上到底还是有约束的,鱼幼薇感受到灼灼目光,尴尬的干咳了两声,便别过头去了。 徐平安猛然甩了甩头,这酒确实碰不得,自己又一次失态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才开**跃气氛道“:你会武功?” “嗯。”鱼幼薇轻轻回应了一声,将雪白下巴抵在了栏杆之上。 “那位余巡大哥教你的?” “嗯。” 徐平安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聊下去了。 鱼幼薇也察觉到了一丝怪异,便又开口“:我从小便羡慕男儿身,可以无所顾忌的骑马弯弓,饮酒作乐,游历江湖,所以对于舞刀弄剑甚是喜欢。” “后来余巡伯伯来了父亲身边,做起了幕僚,我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求我父亲,要让余巡伯伯教我练武,总之费了天大的劲才学了一身猫脚功夫。” “当然,与那李骥差了太多太多,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徐平安道“:那我猜你一定会刺绣。” 鱼幼薇忍不住侧目道“:你又在凭空想象了,难不成你徐平安认为我会,那便是会吗?” 他嘴角噙笑,很是神秘,又道“:你肯定会,否则不会那般英气与轻柔并存了。” 鱼幼薇不自觉的嘴脸上扬,精致的脸庞笑意掩饰不住,皱了皱琼鼻揶揄道“:我越发觉得你是个口花花的江湖浪子了,看来有必要离你远点。” 说着,她一脸嫌弃的退后了三步,背起了双手,目光灼灼又有调笑之意。 徐平安苦笑,摊了摊手,无奈道“:我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哎,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噗嗤!” 鱼幼薇破口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被那搞怪又没心肺的样子逗得一笑。 笑过之后,鱼幼薇背着双手,老道又俏皮,留给了徐平安一个背影,道“:时辰不早了,本公子得回去了。” 说着她便抬脚要走了,不过莲步有些慢。 徐平安想要开口挽留,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说道“:那鱼公子,你我二人何时才能再见一面?” “有缘再会吧。”鱼幼薇摆了摆手,潇洒的一塌糊涂,这样的女子的确迷人。 她随即叫上了小莺,非常干脆利落的离开了天字一号阁,动作轻柔丝毫没有惊到正在熟睡的李骥与妖儿。 徐平安还站在亭台上,目视着她离去,久久没有回神,半晌才又摇晃了头,颇为自嘲道“:徐平安啊徐平安,怎的看见一个女人便走不动路了,江湖才走两步而已,真是没出息。” 第十九章:笼中雀 回到阁中,他独自一人又浅酌了几杯。第一次喝酒,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因素,总之还是回味无穷。 随后他叫醒了李骥,准备收拾东西离开黄鹤楼了。 “公子,鱼小姐呢?”李骥嘴角有口水,睡眼惺忪的说道。 “走了。” “走了?!”李骥高声道。 随后又降低了音调道“:噢对,得走了,否则这么晚了再不离开,外人看见怕是要说闲话了。” …… 此时黄鹤楼的一处阁中,幽静得紧,珠帘半卷中,那精致桌案前正盘坐了一名女子,粉面丹唇,眉目如画,绝对当得上是画中仙子了,什么瑶池仙子等都得靠边站。 她正对着自己面前的一纸信封发呆,神情不悲不喜,却有股难以言明的沉重。 明明是一位貌美天仙的可人儿,可却像是一名饱尽风霜的老者一般。 “哒哒哒。” 阁中传来了脚步声,她迅速不露声色的将信封搁置进了袖袍之中,随后表情一变,柔和与笑容爬上了脸颊,如一朵沉寂的丰腴牡丹复苏,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她拖着一身长长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迎了过去。 来人是一名衣装得体的丫头,冲她笑道“:玲珑姑娘,我都打听清楚了,刚才那位公子正是那位坊间流传甚广的少年郎,以一力平了象牙山的一百流寇,并且在北市教训了刘家二公子。” 说着,丫头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丝红润,像是很仰慕的样子。 玲珑姑娘抿唇一笑,道“:怎么,小蓉你念想起那位公子了吗?” 小蓉脸颊更红了,轻轻跺了一下脚,道“:这样的少年郎,生得又好看,又有本事,那家女子不想有个这样的依靠啊,不过蓉儿有自知之明,那能配得上这样的少年。” “倒是玲珑姑娘你,生得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情无双,与那声名鹊起的公子倒是很般配,不如让辛姑姑出面替你牵牵线。” “也省得你无依无靠,漂泊一生。黄鹤楼虽然声名远播,不像那些烟花之地,但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大户人家是看不上咱们这种低贱又抛头露面的职业的,反正辛姑姑人好,也从未强行留你在此…” 玲珑姑娘打断了她,淡笑道“:好了蓉儿,不要再提此事了,你去吧。” “噢好。”蓉儿闻言便退下了,她也不知道劝到玲珑多少次了,可压根没有什么用。 这个善良大方的美人怎么都不走,即便多少的权贵大贾愿意娶她,三顾此地,甚至愿意以正妻之位待她,她都不愿意走。 半晌,那蓉儿走远之后,玲珑才转身回头,重新坐在了那精致桌案前,一朵丰腴牡丹又沉寂了下来。 她对镜贴花,又心烦意乱,弄得妆容有些凌乱,随即猛得叹息一声。 自嘲道“:我这等棋子,配有知音吗,配与那等少年郎并提吗?” 随后她又拿出了那袖袍中的信封,几次想要直接撕掉却又停止,一双凤目之中有挣扎之色。 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惨笑一声,喃喃道“:徐平安,徐平安。” “我倒希望你是个觊觎美色,作恶多端,徒有虚名的恶人,这样我这笼中雀也就不会向往外界了。” “你不该听我的曲子,也不该出现…” 月色幽幽,有人欢喜有人愁,天下从不缺悲情人,她玲珑算一个。 ……… 离开黄鹤楼,徐平安三人直接回到了客栈,吃得撑的李骥与妖儿乏得紧,直接便上床睡觉了。 徐平安倒是辗转难眠,脑海中有挥之不去的身影,一颦一笑犹如刀刻一般。 他都不禁苦笑,难怪李归尧跟他说进了江湖那才真正是磨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遇见一个女子,这也算吗? 直至深夜,他才缓缓睡去。 清晨一切依旧,李骥早早打好了热水端进了徐平安的房间。 白雾升腾,妖儿调皮的跟他戏着水,铃铛般的笑声充斥了这里,小丫头与他二人越来越熟了,一点也不再胆怯了,笑容常常挂着。 “公子,楼下来了几个人,领头的那位有些本事,是个内家高手,应该比王虎要略微强上一些。”李骥突然说道。 “噢?”徐平安从水盆中扬起了头,嘴角噙笑道“:应该是刘家当家的来了,没想到这刘元还有此等城府,与他弟弟刘二真是天差地别,难怪刘家能有这等家底儿,不简单不简单。” “那咱们见是不见?”李骥问。 “见,当然要见,昨日是有事,今日无事,那咱们就跟他耍耍。”徐平安冲洗着脸颊,含糊不清的说道。 良久,徐平安与妖儿戏耍,硬生生的拖上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客房。那楼下的人也倒是好耐性,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安安静静的品着茶,等待着。 徐平安顺着楼梯看见了那人,那人也在同时注视到了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友呢! 那人正是刘元,身旁跟着两名随从,身穿简单而黑袍,有一种江湖侠客的既视感,一点看不出来什么恶意,也没有什么刀疤印记,倒不像个作恶多端的坏人。 李骥紧随其后,妖儿也被他牵着,二人身材差距颇大,显得有些可爱。 徐平安直直的走向了刘元所在的桌子,大大咧咧的直接坐了下来,无视了他的目光,一点没觉得有压力。 “咕噜咕噜。”他饮了桌上一杯茶,那神态叫一个舒服,喝水的声音一点没掩饰。 随后先声夺人,道“:刘三哥这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存在,今日前来找我这二八少年郎,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哩!” 刘元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对于徐平安的评价更高了,这不应该是一个少年可以有的镇定与气度。 立即哈哈大笑,拱手道“:徐小兄弟真是慧眼识人,一下便认出了我的身份,不过却是谬赞了,我刘元不过一介草莽,因投机取巧才有些名声,比起你二位还差的太远,不值一提。” 说着,刘元有意无意的多看了李骥一眼,这个魁梧憨厚的男子便是随意出手断了王虎双臂之人吗? 第二十章:招揽之意 徐平安挑眉,当然知道这刘元指得是什么,偌大一个江湖能出一个实力如此强劲的人,不应该是无名之辈。 哪怕隐居山中,多少也曾有过足迹。 “身手再好,武功再俊也抵不上刘元大哥腰缠万贯,名声显赫啊,十之八九的人穷极一生不都在追求此二吗?” “当然,还有女人。”说着他咧开大白牙嘿嘿笑着,一点不避讳。 刘元的眼中露出情绪波动,身体略微前倾,问道:“那,平安小兄弟的追求又是什么,金银美女还是权势?” 徐平安抿唇大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带着一些试探的招揽。 “不不不,恰巧了,这些东西我的确都喜欢,但要说追求的话,还谈不上,否则也不会出来走江湖了。” “喜欢就好。”刘元笑眯眯道,不动声色的推过来一个粗胚茶杯,茶杯下压着一张银票,估计是个天文数字。 徐平安看了两眼,并未伸手去接。 见状,刘元连忙笑道:“小兄弟不要误会,哥哥不是要将你与钱作为比较,钱俗气,的确与你这样睿智,成熟的少年不相匹配。” “古风仕者,其最高追求就是做上国师,我刘元没那个能力,只能偏居一隅做一个富贾,但只要平安小兄弟你愿意,来我刘府做一个幕僚。” “我所能够给到你的尊重,以及舞台是大多数江湖侠客不能企及的存在,另外,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义字之上,无关上下尊卑。” 他的语气诚恳无比,说得李骥与妖儿都听的入神。 徐平安深深看了刘元两眼,不得不说此人能在扬州城这个大熔炉中混到这个地位,绝对不是单凭莽夫之力可以做到的。 他开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甚至已经将姿态与身份放得很低了,就好比一代君王礼贤下士一般,很容易收买人心。 要知道江湖中的那些个侠客,的确求的是知遇,求的是尊重与舞台,他们不屑于庙堂高位,只求一个江湖名声。 他并不着急拒绝,也未收下银票,五指捏着茶杯细细揉转,不卑不亢,不悲不喜道。 “古风仕者,国师之名,刘元大哥这样做比较,是真不怕隔墙有耳吗?说难听一点,现在由姑苏家领导的江湖,那就是朝廷的下属。” 刘元眉宇一蹙,他放低姿态,如此苦口婆心的拉拢,却没得到半点答案,反而是在这听着徐平安打太极。 不过,这倒也激起了他心中更强的好奇与征服欲,一个自命不凡的人收服一个同样优秀的人,这是很有成就感的。 不知何时,刘元的心态已经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呵呵,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比喻而已不必介怀,难不成我还怕你上官府告我不成?哈哈。”刘元大笑,颇为豪迈。 徐平安轻轻从茶杯下拿起了那张银票,眼神有些惊讶,竟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样的数字整个扬州城能拿出来的来不多。 能拿出来随意赠人的更是不多。 “如果刘大哥是为了平息令弟之事,才有了今日的举动,我想大可不必如此,我这一身衣衫就是他的赔罪了。” “钱,还是拿回去的。”说完他将钱又推了回去,满脸笑容倒是看不出什么波动。 刘元手指在木质的桌案上轻轻敲击,一双眉毛紧蹙,心想“好老道的一个小子”,气氛陷入了一丝丝的尴尬之中。 这时,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饭上来才打破了僵局。 “几位客官,高抬贵手,莫要烫着咧。”小二脸上挂满了笑容,操着一口隆重的关外话,想来也是逃难过来的。 “哥哥。”妖儿看着吃的就眼冒精光,扯了扯徐平安的衣襟。 “哈哈,憨墩儿愣着干什么,快吃东西啊,听说这里的肉包子可是出了名的香。”徐平安大声吆喝,随之便徒手拿起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 三人就这样专心致志的吃了起来,视面前几人为无物。 随刘元而来的那几位侍从脸上的微表情都有些不满,走南闯北有谁敢这么不给自家老爷面子的? 反倒刘元安安静静的坐在哪里,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恼怒的样子,时不时还品一口浓茶。 那张银票就被孤零零的搁置在桌案上,仿佛连一个肉包子都比他吸引人。 一炷香后,三人饭饱,妖儿惬意的钻进了他的怀中,眯着月牙眼扒拉着他的衣襟。 “平安小兄弟,我刘元不是心胸狭窄之辈,今日唐突纯粹是起了爱才之心,希望能够在这茫茫江湖中结下一个善缘。” “你若不愿,我刘元已经视你为故友,但凡能够说上话的事,你张口便是,哥哥我在这扬州境内还是能说上话的。” “你若愿意,可随时来我刘府,幕僚之事永远有效。” 刘元笑眯眯的抱拳说道,态度拿捏得当,即不会让人心生反感,又保全了自己的身份,任谁看了都会对他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已。 徐平安也是,对此人的评价更高了一些,与他那胞弟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刘元干起了勾结庙堂,为祸世道的事,那么就注定了自己与他走不上一条船。 甚至,会生死相争。 不过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徐平安还是笑眯眯的回答道:“多谢刘兄赞扬之词,招揽之意,不过我这人心野,注定做不了你的幕僚。” “江湖再见,这份情义我记得住。” 刘元站起身来,不算魁梧的身躯却偏偏有着几分压迫力,大笑三声之后。 抬手道:“不急不急,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无需说什么江湖再见,此事你也不必这么快回绝。” “哥哥,先行告辞。” 说完,他很干脆,直接带着人大步离开了此地,过往客人见之纷纷让道。 许多前来吃食住店的人也在议论。 “此人是谁啊,怎么这么面生,竟然可以与刘元刘三爷这样的大人物同坐一桌?” “没错,难不成是扬州城新来的官人?” “有可能,听说庸王殿下已经受封来到扬州城了,不会就是王爷吧?” “不可能,庸王殿下怎么可能来这种小地方,再说那少年不过十八,哪有庸王半分的英姿!” ……… 第二十一章:贫民窟 刘元离开后,徐平安便带着二人来到了热闹喧哗的集市中。 自麟勋九皇子登上帝位之后,改年号为元贞。 自元贞二年后,整个大天朝的民生好了许多,如扬州城这样的地方当得上富裕二字,普遍来说还是吃得饱穿的暖。 近几年边关无战事,从西域各地远道而来的胡人也是络绎不绝,他们带来了更多的食口与商品,很多都是徐平安未曾听说过的。 五百两银票是个好东西,刘元那家伙走时并未带走,倒没有其他的原因,像他这样的人将脸面看得比天还高,心中有一种骨子里的傲气。 所以送出去的银票是不可能收回的,哪怕徐平安将它遗弃在地。 正在一处商铺挑选孩童衣衫与甜食时,李骥如鬼影一般突兀的出现在了身后,冲徐平安道。 “公子,打听到了,城南的平桑河边有一个贫民窟,鱼龙混杂,里面居住了不下数十家逃难的难民。” 徐平安嘴角一勾:“老板,将这些衣衫还有甜食全部给我包起来。”说完他大手一挥,几乎将半个店铺都买了下来。 没办法,五百两银子在身,走到哪都是属于巨富了。 既然刘元不愿意要这五百两银子了,那倒不如拿去做做善事,算替天行道,也算为这刘府一门消消业障。 大包小包加起来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实在有些恐怖,老板亲自从后院拉出了马车,将嘴的笑得合不拢了,满面红光的说道。 “公子,日后若有需要,支会一声便是,我让下人用马车替你拉去,您走好。” 老板拱手笑着,态度十分奉承,将一个商字体现到了极致,这让徐平安心中一叹,这个世道等级制度太重,商人一行,平民一众都是极没有地位与尊严的。 换个脾气不好的,可能会因为没有陪上一个笑脸而大大出手,若是士大夫,或者权势之家为之,官府大抵也是不会管的。 这让他很不喜。 多出了一点银两,徐平安干脆直接把马车也给买了下来,完完全全是因为妖儿这小丫头,她总不能跟着自己和李骥这五大三粗的家伙一起骑马走路吧。 毕竟将来的路还长,江南也很远。 穿过一条条街道,见证了扬州的昌盛,当马车路过西湖畔的时候,他再一次的震惊了,这样的绝色也难怪古来儒士没玩没了的写词弄赋。 有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 这里的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尚早的清晨,那桥墩侧方的小气孔弥漫着水泡,西湖畔边新柳抽指,纤细如发,碧绿如天。 眺望之下,一切如这座古老城池的生命线,一直蔓延到了城外,透着勃勃的生机。 湖上,偶尔会有三两持剑的侠客相互对峙,刀光剑影只为争一个花船女子,不惜断手绝命,这被他们誉为风流,不悔不怨。 最后人群中响起哪家花船女子从良的消息,亦或者那家小姐又跟着绿林侠客私奔天涯,倒也有些风景。 这样的风景线徐平安他却来不及欣赏,马车徐徐前进,终于是到达了那处贫民窟,其实也就是一个城角偏僻的弄堂。 小小的地方扎堆聚集着不下百人,如方块格子一般有着自己生活的区域,此时蓬头垢面的孩童居多,甚至不曾得见成年人。 或许是外出务活去了吧,否则待在这里不饿死都得被病死。 徐平安一马当先跳下了马车,抱着嘴里塞着甜食的小妖儿一脸宠溺。 “憨墩儿,去,将所有衣衫,甜食,药材都拿出来。” “是,公子!”李骥高声回应了一句,他一开始不同意拿着银子,知道徐平安让他打听贫民窟的消息,他才反应过来。 李骥轻轻松松便一手一个重达几十斤的箱子,稳稳的放在了弄堂大门口,转而踏步如飞又折返回了马车。 东西太多,要拿几趟才拿得干净。 门口堆放的各种货物以及生人迅速引起了堂内孩童的注意,他们哄作一团,聚集到了离堂口三米处便停下了。 个个身穿补丁单薄衣衫,睁着乌漆麻黑的一双纯洁眼睛,好奇打量着徐平安三人,兴许小孩子鼻子灵,闻见了甜食的味,那口水直下三千尺。 终于有个稍大一点的黝黑男孩开口了,他虽消瘦但骨架很大,比其他孩子高出了一个头,一对大眼很是机灵。 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徐平安笑着与李骥对视了一眼,眼中有不忍之色,到底世态炎凉,可这些孩子不该遭罪。 他没有回答,而是对怀里的小妖儿说道:“丫头,看你的了,去把这些东西都发给他们。” 妖儿一听眼中发光,竖起脖子保证道:“好,哥哥,我一定完成任务。”说着便从他怀中跳了下去。 她直接跑到一个包裹面前将其打开,里面红红绿绿的全是甜食,在阳光下流动着诱人的光泽,顿时看得许多孩童都傻眼了。 他们平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吃上这些甜食。 妖儿古灵精怪的拿起一块甜食放进了嘴里,而后刚包裹费力的推了出来,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是我哥哥送给你们的,快来…不要钱的…” 她伸出小手,多少还有有些怯弱。 只是沉闷了两秒钟,众多孩童都有些坐不住了,眼里冒着绿光,就要冲上来吃甜食了。 此时那位刚开始说话的男孩拦住了众人,瞪着一对大眼用一种打量的神色观察着徐平安,高声道:“不能随便吃,万一,万一里面下了毒怎么办?” 那模样还真有一种头头儿的感觉。 “噗嗤!”徐平安与李骥都笑出了声,这个熊孩子还真有点意思,小大人的模样。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是想害你,何必花这么多银两给你们购置食物衣衫,药材,银子烫手吗?哈哈!”徐平安大笑。 那男孩明显有些不镇定了,觉得自己被嘲笑了,仰着脑袋倔强道:“我叫陈笙,谁知道呢,谁会没事来这里给我们送吃的。” “私塾先生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闻言,小妖儿生气了,她还是能听得懂一些意思的,涨红了脸气鼓鼓的说道:“大哥哥才不是呢!哼!” “我不是也吃了嘛!” 一众孩童眼巴巴的看着甜食又看了看陈笙,小手打着结,脚丫子不自觉的在向前迈。 第二十二章:西湖畔边的杀意 纠缠了许久,好在弄堂内出来了一位老者,徐平安与之交谈了几番,这些孩童才欢呼雀跃的冲进了甜食堆里。 徐平安被请进了弄堂中央,奉上了一杯清茶,屋檐虽有些老旧,茶也是陋茶,但依照待客之道来说,这已经很是尊重了。 而李骥则带着小妖儿,干劲十足的给这一众孩童在分发衣衫等。 老者手中攥着一个布袋子,沉甸甸的,足有手掌大小,里面全都是银子,货真价实从钱庄里兑换出来的。 “公子,请受老朽一摆,大恩大德永生铭记!”他老泪纵横的说道,立刻便弯下了原本就佝偻的背。 徐平安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他,笑道:“刘老,你可是这弄堂德高望重的人,这样拜谢我,小子可是要折寿的。” “还是算了吧,我有个妹妹,她也曾是逃难的孤儿,善举就当是为她积福吧。” “既如此…那好吧。”老者非循规蹈矩的老儒,还是比较干脆的。 只是歉意极了,仅仅是那些甜食衣衫等,恐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的银两了。 闲谈几句之后,徐平安随和的喝光了陋茶,笑眯眯的看着与众多孩童打得一片火热的小妖儿,她眼睛笑成了月牙,蹦蹦跳跳的与几名小女孩拉着手。 他忽然心生一种想法,妖儿太小了,属于她的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让她跟在自己身边走南闯北真的好吗? 自己乃无根浮萍,再过几年妖儿长成大姑娘了,又怎么办? 想了想,越想越复杂,徐平安猛然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便不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目光一转有瞧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小身影,正是那颇有小大人模样的陈笙,此时他板着脸坐在石阶上,也没有过去拿吃的选衣衫。 似乎对于这一群孩童不听自己的话很是不岔,自尊心使然,口水咽下了千百次,也不肯吃东西。 徐平安嘴角噙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包糕点,绿豆馅的,听店铺老板说这是宫廷之中流传出来的做法,是真是假那就不从得知了。 走近陈笙,那小家伙也看见了徐平安,只见他“哼”的一声,便把头别过去了。 徐平安俯下身体,将糕点递了去:“吃吧,早点长壮一点,就可以保护这里的人了,到时候挣了银两还可以将弄堂改善一些。” 声音淳厚,不显高态,平易近人。 陈笙看了徐平安一眼,话说到他心坎了,经历逃难,十有余三的他早就有一颗赤诚之心,想要保护弄堂有吃有穿,不必被富人作贱。 “吃吧,我答应你,再过两年,替你找一份出路,可以扬名立万,又挣银两的路子。”徐平安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正色道。 陈笙见了鬼似的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良久。 陈笙小声回道:“一言为定,刚才是我不对。”声音略显倔强,却有几分担当的味道。 徐平安淡淡一笑,示意他吃,于是陈笙便拿过糕点,一口一个的狼吞虎咽了起来,脏兮兮的脸上与当初的妖儿如出一辙。 见其在袖袍里偷偷藏起了三两块糕点,徐平安莞尔一笑,这小家伙有赤诚之心,如果能够正确引导,将来不失为一个济世之人。 ……… 弄堂里欢声笑语,好似新年了一般,灯火通明,晚归的大人们也是加入了其中,齐齐向徐平安二人道谢。 最后,快临近酉时,夜幕降临,徐平安才拉着恋恋不舍的妖儿离开。 一个挺着鼓鼓肚子的孩子,吸入了一口鼻涕,高声喊道:“妖儿,以后一定要再来玩啊!” “是啊,妖儿,下次哥哥带你去河边抓鱼吃!”陈笙站在最前面,大手一挥拍着胸膛道。 “……” 陆陆续续的孩童来告别,让徐平安都有些动容了,比起那些大人的溢美,告别之词,很明显孩子们更简单,更纯洁。 马车行过西湖畔,这里的夜色一样迷人,琴声和弦,灯谜游戏,让此地更是醉人,热闹非凡。 马车中,妖儿缩在徐平安的怀中,早早就睡下了,兴许是太累了,呼吸都让小鼻子打起了气泡。 小脸又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骤然,拐角之后,西湖畔的喧哗声依旧隔着街道传进了耳朵,但出于本能的,徐平安眉宇一拧,四周似乎有些隐晦的杀意。 李骥开口,声音肃然道:“公子,有十几名高手埋伏,还有内家高手的气息。” “嗯。”徐平安轻道了一声,四平八稳完全不慌,多年来他除却没有内家功夫,几乎方方面面都被李归尧训练到了极致。 不修武道,李归尧曾说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不喜刀剑,所以强身健体便可。 他用两团棉絮堵住了妖儿的耳朵。 “咻咻咻!” 至少有四十只飞镖破空而出,密密麻麻让人心生忌惮,速度很快,直直射向马车之中,乃必杀的举动。 “哼!”李骥四周空气在起伏他一个倒踢,身躯轻盈如羽,直接越上了马车的顶部,双手一探,以磅礴内力作为兵器,轰然爆发。 “啪啪啪!” 一柄又一柄闪烁着寒芒的飞镖应声倒地,其力度虽大,可破树冠石金,但依旧充不破李骥的先天内力,二者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巷子深长,越发死寂。 黑暗中,十几道黑衣人走了出来,脚步轻盈,想来也是时常飞檐走壁之人。 他们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手持一柄长剑,在黑夜中绽放着冷冽的花。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甚至那屋檐的角落处,还倒挂着一两杀手,气息阴狠,如同一只巨大的狼蛛在觅食般。 李骥恍若江湖名宿,双手抱胸环顾四周,眼角流露的是一丝不屑和冷意,与那个憨憨儿的形象完全颠覆了过来。 他的脚踩在马车顶上不动分毫,本可以冲出去乱杀一通,但没这必要,徐平安的平安才是他的任务。 他还在马车之中,笑道:“你们来杀我,看来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就凭你们几个外家高手恐怕还不行,完全是送命,正主还是出来吧。” 声音回荡,有些空寂,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西湖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十三章: 他们都因你而死 “哗。” 正前方百里处有一颗百年古树,树影婆娑下立着一人,他那一袭黑色的羽衣无风自动,翻滚腾腾。 他抬起眸子深深的看了两眼李骥,高颧骨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很是渗人,用着嘶哑低沉的嗓音回道。 “你就那么有把握能逃出去吗?或许他能,但你不行。” 闻言,马车中的徐平安嘴角一勾,不屑道:“那你大可前来一试,我若踏出这个马车半步,不需你动手,我可提头赠你。” 杀手头目眼色有厉色闪烁,呵斥一句:“狂妄!” 顿时,巷子人影绰绰,仔细看那些杀手包围而来,手里捏着一柄三尺长剑,在夜色下发出凌冽的白芒。 甚至,常人根本看不清楚其身形,单单是感受到这一股杀机,便要身体僵住任人宰割了。 “公子,要留活口吗?”李骥的声音传出。 “将那个头目留下来,应该还有点作用。” 说罢,四柄长剑从不同方向斜刺进了马车,力之深厚可破金石,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干掉徐平安。 “哼!” 李骥被几位杀手用刀与暗器拖住了一个刹那,顿时冷哼一声,震得四周波澜骤起。 可以看见以他为中心,空间中心掀起了一重气浪,掀翻了众人,使之刀剑尽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好强的内家高手!” 杀手头目惊呼一声,随后有些坐不住了,双手解开腰间的羽衣,大喝一声。 “杀了马车里的人,赏千两白银!” “速战速决,那个内家高手由我来拖住!” 话音刚落,那头目的五指呈一个恐怖的弯曲状,上面夹满了黑色的暗器,随手一抛出,便是十数道破空声。 李骥铜铃一般的眼睛变得锐利,刹那就扒拉下外衣在空中一卷,所有暗器都被卸力,掉入了地面。 可以看见,十几名杀手虽然看似靠近了马车,但实际上压根连毛都碰不到,每每有人伸出了剑都会被李骥震开,或者说一个凌空飞踢直接踢出场外。 这时,杀手头目杀到近前,他周身有内家高手的气势,在三流高手中也算是拔尖了。 最主要是名杀手,精通暗杀常年打斗,所养成的招式与习惯都是最有用的方式。 他眼赛虎狼,冷血无比,剑在手中挽出一朵剑花,冷笀如瀑布扫去,这要是砍在人身上,定当成两半。 “留活口。”徐平安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那叫一个悠然自得,是个人都能听出那种气度,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变色。 三个字让杀手头目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惊慌,但还不至于回头逃命。 杀手之剑,有死无生。 “哼!” 李骥不知道从那里夺来了一柄长剑,他将剑做刀使,抡起长剑扫一圈先是扫开了其余的杀手,继而一剑横劈到了杀手头目的剑上。 他求得就是快速解决战斗,先让这头目丧失一切战斗力。 势大力沉足有几牛之力,拔山盖世,唯一个“猛”字可言。 “彭!” 这不单单是力量的比较,更是内力的冲击。 杀手头目的身躯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足有十米。 最后一步一步踩碎了青石板才踉跄停了起来,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沫,脸色苍白无比。 他的眸子中有一种绝望与惊恐,发现自己五脏六腑竟全部被震碎,想自杀都难了。 只一招,彻底摧毁一名内家三流高手! 另一边,四周剑笀阵阵,李骥出手婉若游龙,一剑比一剑更富有侵略性,起手收剑都暗藏一种“势”。 这是一种用剑的高境界表现,李归尧曾说剑的真意在势,刀的真意在藏,皆不在杀,凡能有所集大成者,都是如此。 十几名杀手几乎是读秒一般的倒下,鲜血流淌汇聚成了一条小河,他们压根就是个杀手机器,好像不知道痛楚与死亡。 作为人的本能也早已麻木,敌不亡我便死,妥妥的一个杀手特性。 没多久,巷子中冷寂得可怕,血腥味蔓延到了马车之中,让徐平安蹙眉,紧了紧妖儿的衣襟,而后缓缓走出了马车。 拉起帘布,就在马车上看向了那杀手头目,他带着黑色面罩,看不清模样。 徐平安也懒得去扯他面罩了,直视那双昏暗的眸子,道:“田百川派你们来的吧?” 杀手头目不说话,但眼中跳动的一丝丝光芒暴露了他情绪的波动。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要否?”徐平安背着手很认真的说道。 “呵,今日我认栽,但你想从我嘴里问话就太蠢了,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权柄在握的模样。” “当年我闯荡江湖,杀人越货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娃娃而已。” 杀手头目顺着黑色的面罩渗透出了更多的血,即便不死,他将来也难有所作为了,五脏六腑将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伤势。 李骥不屑鄙夷:“江湖飘荡这么多年,还这么弱,我估计你也挨了不少打吧?” 闻言,杀手头目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随后便用力的闭上了双眼,不再多说什么。 徐平安摆了摆手,知道这种杀手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便轻声道:“杀了吧,留着多少也是个祸害。” 这时,一束火光冲天,来自西湖畔的另一个方向,并不远。 那火光巨大,火苗子如同巨龙一般,将整个天空都辉映了起来,炽霞满天。 徐平安多看了两眼,随后身体一震,猛然转过头来怒视杀手头目,眼中有一种不敢置信之色。 “哈哈哈!”杀手头目大笑,笑出了血沫,无比癫狂。 眼中流露出一丝疯狂,嘶吼道:“你以为你赢了吗?狂妄自大的家伙,哪里的男女老少都因为你而死。” “都因为你而死!” 他几近变态一般的大笑,每一声都如同梦魇,回荡在这扬州城的上空。 李骥忽感不妙,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大步上前执一柄带血的剑想要就此了结了他。 徐平安面若刀剜,预料大事不妙,伸出一手阻挡了李骥,黑发倒竖,奋力的嘶吼道。 “让他断手断脚,丢进扬州城中,乞讨一生,不得解脱!” 声嘶力竭之后,他翻上马车,持鞭全力打在了马儿的身上,极速向弄堂赶去。 哪里有那么多尚且几岁的稚童,他们怎么可以如此丧尽天良,残杀无辜? 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不痛快吗? 徐平安的脸色苍白,心头在滴血。 第二十四章: 大丈夫何患无生? 马车飞驰,几乎快到了极限,穿越西湖畔,来到了弄堂门口。 这里火光冲天,老远就已经让人退避三舍,没人敢靠近。只有少许人在打水,也只是为了隔绝火势的蔓延,扫自家门前雪罢了。 整个弄堂都被火海淹没,没有一点点缝隙空档。 各种嘈杂的议论声与救命声混作一团,烟雾缭绕,呛人无比。 徐平安蹙眉,双眼发红,十指捏得发白,甚至还在砰砰作响。 终是晚了,这样的火海几乎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弄堂内大大小小几十条人命就这般因他而亡。 甚至,死得极其痛苦。 眸子中倒映着火海,他的眼角都快要被崩开。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这里跟一众孩童嬉戏,自己还曾答应了老刘要为弄堂的孩子聘请一位教书先生… 那个偷偷将糕点藏进衣袖的黝黑少年,陈笙。 那个扭捏着小脚丫,与妖儿成为玩伴的鼻涕虫。 那个垂垂老矣,步入暮年的朴实老刘。 那些个半生悲苦,却不乏草木之心的弄堂难民? 一个又一个画面从他脑海中闪烁而过,都如一把把尖刀,插得他极疼! 徐平安从来都不是圣母仙人,可他没办法接受这些悲苦难民,天真孩童死去,尤其这是因为他徐平安而死。 李骥赶来,见此场景额头青筋暴起,铺天盖地的煞气溢出,如一尊冷面的金刚菩萨一般,威严恫人。 “公子,我去杀了田百川。”他咬牙切齿道。 徐平安没有回答,一脸苍白,提及田百川三字他便觉得内心一拧,若不是自己太过自负,早些杀了田百川,而今也不会酿成这样的苦果了。 偏偏这代价付出的是他人的性命。 脑中一个恍惚,脚步不稳,几欲要跌倒在地。 李骥伸手扶住了他,面色忧心道:“公子。” 他将嘴唇咬出了血迹,看着满天的火海悲从心起。 “是我的过错…是我的过错!” 蓦然,火海中似乎跳动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尝试冲出来,用一床打湿的被单遮住了身躯,护住了三两稚童。 宁缺呆滞的眸子突然闪烁过一道冲天的芒,像是三魂七魄都归来一般。 身躯前倾,似狼群下山一般飞掠了出去,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矫健感。 “救出他们!” 两人逆行,在众多行人面前冲了进去。火海炽热,可灼烧一切,也没能缓慢他两的半点步子。 刹那冲进火海,徐平安的头发丝都燃了起来,皮肤有着灼伤感,但他不觉痛苦,认为这是在赎罪。 “噼里啪啦!” 木梁被烧脆,不负重担,直接从高空坠落,离那被单下的几人只在尺寸处了。 “哇!” 有孩童大哭声发出。 “啊!”徐平安疯狂怒吼一声,只恨自己不能多长两只腿,一个飞扑上前用背硬生生抗住了一条烧焦的长木。 火星四溅,将那身名贵至极的广袖流仙衣烧穿。 “公子!” 李骥大吼,脸上纠成了一团,这比砸在他自己身上还要痛苦。 “不要管我,将他们送出去!”徐平安嘶吼。 李骥不愿,冲向了他。 徐平安待在火海中,黑发飞舞,只狠狠的扫了他一眼。 李骥便戛然而止,咬牙之后,冲向了那些个藏在床单下寸步难行的人。 “起开!” 他如一尊海神,所到之处所有火焰尽皆逆向而行,不能灼烧到他,那是雄浑的内力所导致,恐怖无比。 就那般,他大手一弯曲,竟然环抱了数名半昏迷的孩童冲了出去。其脚下生风,显得极为游刃有余。 他回头吼道:“公子,你尚未打通天枢三脉,没有内力,不要硬来,等我回来!” 说完,他消失在了火海中,想要极速出去,又极速进来。 徐平安心中松了一大口气,站在一个尚未完全蔓延火势的角落,环顾四周。 他体质强健,不比寻常人,即便是烈火焚烧,被长木击打也显得没事。李骥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敢放他一个人在此。 “平安…大哥,…救我!” 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噼里啪啦的火海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就好似狂风骤雨上的一叶孤舟一般。 徐平安耳朵一动,亦或心中所起一种感觉,有些玄。 一眼看去,扫视两边,最终定格在一层烧焦的柜子之后,那里有一道黝黑如碳的脸正拼命的张嘴呼唤,声音却是很小。 “陈笙!” 他惊呼一声,冲了过去。 短短不到三米的距离,犹过独木桥一般危险,自身衣角彻底燃烧了起来,险些要与火海融为一体。 火焰浓烟彻底笼罩了此地,头顶屋脊摇摇欲坠。 陈笙的黝黑脸颊上猛然滑落两行白色的线条,泪水被快速蒸发。 他伸出一手搭在徐平安身上,虚弱无力的大哭道:“弄堂没了,刘爷爷没了,娘亲也没了,还有弄堂的张大婶,王虎大叔…” 声音悲苦,直穿人的灵魂。 徐平安眼眶一红,闻见少年哭泣,酸意骤起。 他一拳狠狠的砸在带火的地面上,血迹斑斑,石板也应声破碎,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出去。 “走!我带你出去!” 双手环抱起陈笙的高瘦身躯,尽可能用身躯护住他已经被灼烧的面目全非的身体,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往外冲。 “陈笙,不能睡!” “我知道你的仇人是谁,想不想替大丫和二娃报仇,想不想替你娘亲报仇,想不想手刃仇人!” “……” 徐平安几近癫狂大吼,被烈火灼烧得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又害怕陈笙昏迷过去,再也不醒来,只能这般刺激他。 这短短不过二十米的距离,真就如万丈深渊,寸步难行。 终于,得见一丝人影,已然冲到了弄堂大门口。 此时,偌大的门扉突然“砰砰”作响,直接被烧的炸开,磨盘大小的木柱化作夺命之刀悬在徐平安的脖子上。 不走,门扉掉落堵住门口,死局。 走,那就硬扛! 徐平安清秀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黑色灰尘,眼角突然扯出一道疯狂的笀。 大丈夫何患无生? 果断纵身一跃,直接冲向了门扉处。 此时,他似心中一颤,心境有着莫大的突破,那个被师傅李归尧故意封禁的天枢第一脉像是融会贯通了一般。 第二十五章: 刀客曹不二 “轰!” 门扉塌陷,残垣断壁尽皆散落,重逾数百斤。 他耳朵微微一动,已然感知到了,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哪怕此处烈焰满天,温度炽热也难盖他背脊骨发凉。 心中大骂了几句,仍旧是往外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黑面魁梧之人一手托住了重逾百斤的残垣断壁,不动如山,力可撼岳。 李骥这家伙憨,偏偏又齐聚了勇猛,胆大的天赋。 连李归尧都曾经说,如若他不是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且有着徐平安的存在,必定是今世的“古之恶来”。 徐平安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他,随后身旁又是卷起了飓风,一道洒落挺拔的身影拉住了他的手臂。 一身罡气驱火于三米外,不费吹灰之力便拉着他逃了出来。 弄堂外,人山人海,议论纷纷。 数队衙门的捕快横列在前,阻挡了大多数人看热闹的步伐。 空地上,有一马车。 妖儿哭得伤心欲绝,小脸上有着干涸的泪痕,一双小手紧紧拉着那几名已经昏迷过去的孩童。 她很聪慧,用自己的衣裙在替他们擦去鼻端的灰尘。 徐平安看了看怀中的陈笙,早已昏迷过去,半张脸的皮肤都已经烧得有些模糊,衣襟混着血肉,惨烈无比。 “放下他。” 刚才那位出手救他之人,在一旁淡淡说道。 他这才看了此人一眼,头戴斗笠,黑衣黑发,身材修长,怀抱有一鎏金绣花钢刀,背着一个补丁包裹。 一个行走天涯的浪子刀客模样。 徐平安照做,道:“你有办法救他?”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黑瓶,打开瓶盖,摸出了一颗丹药,其貌不扬,却芬香四溢。 “好丹。”徐平安心中暗道,他也算对于药草,丹药有一定的见识,一眼便能识别好坏,不输李归尧时常给自己吃的健骨丹药了。 药入咽喉,无水自化。 不过一会儿,陈笙便剧烈咳嗽了起来,吐出了许多黑尘,一双眉毛蹙得极紧。 刀客将药瓶扔进了徐平安的怀中,而后直接便走,一言不发,潇洒从容。 “你叫什么名字?” 刀客不停脚步,双手抱刀,衣诀飘飘,头也不回的说道。 “日在东,月在西,遥望人间,天生一明字。” “曹明,字不二。” 徐平安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呢喃了两句。 “不二不二,那一个不二?” “说一不二的不二。” ……… 徐平安没再开口,亦没挽留,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结交好友,只是心中暗暗记下了“曹不二”这个名字。 李骥浑身跟个黑炭一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缓缓道:“这人实力很强,真想与之…” 话说一半,他连忙住嘴。 四周嘈杂一片,后方火焰依旧熊熊燃烧,彻底吞噬了那座弄堂,噼里啪啦不停的倒塌。 徐平安给所有被烟雾所呛晕的孩子服下了丹药,好在除却陈笙为了救更多的弟弟妹妹而被灼伤,其他孩子也只是昏迷,没有更多的伤势。 一个接一个的醒来,坐在原地冲着那废物烈焰嚎啕大哭,哭声悲戚,像一团黑云笼罩了此地。 烈火滔天,至少埋没了三十条人命,其中不乏幼童。 徐平安抚过自己残缺不全的衣襟,放在鼻尖细细嗅了一嗅,有一些硫磺烟硝和麻油的味道。 脸色再一次沉入了谷底,双眸如刀,有着莫测的寒芒。 十几名衙门官兵维持秩序,一名酷似领头的男子上前,他长着山羊胡,一对下拉眼,赘肉无数。 “本官怀疑你们与纵火案有关,跟我走一趟衙门!” 他竟如此草率行事,开口就是一顶天大的帽子给盖了下来。 徐平安冷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脑袋被门挤了,还是另有他因,这种傻子言论也能说得出来?” “你见过有人纵火,又冲进去救人的么?” “我若是纵火犯,你这草包也能拦得住我吗?” 三句反问句句冷意盎然,丝毫没给这位官爷一点脸面。 “你…你你你!”山羊胡官兵手指徐平安,被噎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连赘肉都在颤抖。 “唰!” 他抽出了一柄铁锭刀,刀芒冷冽,长达三尺。 “反了你这贱种了,竟敢辱骂朝廷命官!” “我管你是不是纵火案的凶手,今日你都要锒铛入狱,老子要让你这贱种将牢底都坐穿!” “来人,给我绑起来!” “啪!” 徐平安一个大耳刮子扇在了山羊胡官兵的脸上,发出清脆的掌声,力气大得出奇,让那官兵脸颊膨胀,浮现五指印记。 山羊胡官兵被打蒙了,又感受到来自徐平安冷漠愤怒,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时,心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时竟然忘了说话。 “滚开!否则扔你进火场。” 徐平安冷冷说完,便转身去看那些孩子了。 按他的直觉来说,这个山羊胡官兵是真的酒囊饭袋,并非与幕后凶手是一伙的。 一胖的冷面金刚李骥瞪着一双铜铃眼,直接让爆怒的官兵退后三步,犹如腊月霜雪降临一般,冷的直让人头皮发麻。 身后十几名官兵中不乏有外家高手,也习过一些武学,但感受到那股煞气,脸色苍白没一个敢说话。 心知,这是江湖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种。 退后足有十米,山羊胡官兵才突然歹毒大吼:“好你个绿林侠客,竟敢公然纵火,又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蔑视皇权!” “待我禀告上面,遣太平卫来捉你下狱!” 吼完,一行官兵不敢停留,高举着火把迅速离开了当场。 来时,未打半碗水,走时,未灭半分火。 这是百姓的悲哀,亦是那位文韬武略皇帝的悲哀,更是庙堂中低层官人最真实的写照。 从前李归尧告诉他,人心有草木,自向阳而生,可这世道真的如他意料的那般一样吗? 化作灰烬的那些孩童,心中都有乔木,可却穿着自己第一件崭新的衣衫,去往圣人所说的天堂。 这不公,不公! 徐平安内心冲击无限,自责无限。 没管那些官兵,安抚好幸存的那几名孩童,一个一个带上了马车。 今夜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二十六章: 今夜带刀振衣赴田门 马车中,抽泣声一片,三名半大的孩童浑身焦黑,围在陈笙的面前,瞳孔中有着迷茫不安之色。 妖儿哭过之后,倒是显得非常坚强,还不断安慰着这些与她同岁的弟弟妹妹。 徐平安坐在马车头,双目深沉,死死得盯着远处的西湖水,波澜不惊。 李骥沉重,小声道:“公子,你说会是刘元吗?” “昨日早晨我们拒绝了他的招揽,因而生恨,想要报复我们。” 徐平安蹙了蹙剑眉,仰天吐出了一口大气,手中捏起了那柄铁钉刀,微微紧了紧。 “不是刘元,是田百川干的。” “来了扬州得罪之人也只有他一个,刘元还算不上敌人,他虽行不善之事,但身上多少还有一点江湖气,就算他想报复我,也应该不会如此不择手段。” “那田百川在扬州城头被我讥讽,象牙山的财路也被我断了,此人心胸狭隘,有毒辣之相,肯定是他。” 李骥闻言点头,开口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徐平安凄然一笑:“憨墩儿,我倒希望是刘元,那样好歹弄堂中的老弱妇孺多半不会遭此毒手。” “是我太自负了,以为什么事自己都可以掌握,才小觑一头恶狼的阴狠,这是我一生的罪过!” 李骥低头蹙眉,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徐平安,妙词玄语一向不是他的强项。 他心中同样愤恨,若能意念杀人,田百川已然死上几百次了。 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公子,师傅说夫人不喜刀剑,便不让你动武,今夜还是我去吧。” “我保证让他比巷子里的杀手头目还要惨。” 徐平安抬高手臂,目视那柄修长的铁钉刀,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间的月牙吊坠,深吸一口大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滔天杀意。 他在等人,等一个人,等安顿好这几名孩童,交代好弄堂的后事。 便,带刀振衣,做一做侠客该做的事。 “我恪守了娘亲的遗愿,不曾杀人,不曾捏剑玩刀,甚至十数年来,我也养成了一种心性,认为杀人并非唯一的,最好的解决方式。” “就好像,象牙山的流寇,横行霸道的刘二,甚至那群要杀我的杀手,我都没有取其性命,只是按照我以为的惩罚方式对待了他们。” “但就在刚刚我发现,有些人该杀,有些债也必须还,非一个罚字可以磨平。” 他说着有些惆怅,伸出一手,摊开五指。 “人的手就这般大,握不住的东西太多了,这世道也非我一人可以扭转,我能做的,就是一刀快意恩仇。” 李骥沉默,而后道:“师傅曾对我说过,你早晚有一天要提起刀来,我不信,没想到成真了。” “甚至连同你的天枢第一脉竟然都可以无师自通了,我想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闻言,徐平安苦笑连连:“看来,李归尧这老头什么事都能知道,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让我来扬州,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不明白。” “我心如刀剜,甚至我不敢多看那火场一眼。” 李骥叹气,他自小被李归尧收养,还允同姓,与徐平安一条裤裆穿了十数年,很是了解他的脾气。 所以,有些话他选择沉默。 压抑的气氛过后,马车中的数名孩童兴许是哭累了,终于是睡着了。 狼狈至极,但好歹无性命之忧,只是可惜了陈笙那小子,额头生静骨,有着赤诚之心,却又要几近毁容。 让人扼腕叹息,他才十四岁。 不像徐平安,自小有药浴与丹药作伴,皮肤除却隐隐作痛外,并无他事。 ………… 夜深,湖畔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他步伐矫健的走近了马车。 “我来了。” 来人一双浓浓的眉毛非常显眼,着一身白衣气宇轩昂,胡渣零碎,中年模样。 正是刺史府的白衣幕僚,余巡。 想来想去,徐平安也只能找到这么以为可以帮他的人了。 徐平安轻“嗯”一声,与李骥同时跳下了马车。 “弄堂之事我已经听说了,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尽管开口。”余巡蹙眉,十分侠气的说道。 “因我而起,也当由我而终。” 徐平安又指了指马车,道:“车里有几名孩子,有些许轻伤,劳烦余大哥替我照顾一夜。” “那名最大的男孩,叫陈笙,他毁容了,若有良方,恳请帮帮他,我不想他背负的太多,徐平安铭记在心。” 余巡看了一眼马车,透过微风吹起的帘布,依稀可以看见横七竖八,衣衫褴褛的孩童们。 不禁叹了一口气,自责道:“此事,我余巡与刺史府有脱不了的干系,可以说有极大的因果。” “如果当初扬州城门口,我不劝阻你,也不在乎田百川背后的人,或许那几十条人命也就不会发生。” 李骥闻言来了一丝火气,不满道:“那你为何现在不带着刺史府的人动手,你都这般笃定是田百川在暗中出手,残杀百姓了!” “还是说你家主人鱼刺史鱼大人的官小了?” 余巡无奈摊手,苦笑道:“庙堂不比江湖,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田百川的确不足挂齿,但他牵扯的太多。” “一旦出了丝毫差错,死去的就不再是几十条人命,甚至连鱼刺史这等人物都要跟着人头落地。” 李骥火气更大了,听这话语好像几十条人命该死一般。 正要发作,却被徐平安抬手给阻止了。 “余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憨墩儿性子急,你不要计较。” “刚才跟你说的事,希望你可以答应。” 徐平安说话平淡,甚至嘴角还带着笑,可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吓人,连余巡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心知,扬州城今夜要翻天了。 “你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这就带他们回刺史府,我想我家小姐可以照顾好他们,毁容之事我也会想办法。” 余巡说话显得亦很自责,而后犹豫再三吐出了一句:“你,小心。” 徐平安拱手谢道,耳朵一动,看向后方,原来是妖儿听见动静突然醒了。 “哥哥,你要去那?”她脸上依旧有泪痕,不过看见徐平安似乎很安心。 “哥哥去做一件事,明天你睡醒了哥哥就会来接你。” “啊?”妖儿面露苦色,有些不情愿。 “妖儿你要听话,照顾好车里的弟弟妹妹,他们刚刚没有了亲人,你是不是应该替哥哥做好表率?” 说着,他抱起妖儿,一脸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认真的看着她。 妖儿犹豫后,看了看马车,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不放心道:“那哥哥,明天一定要接妖儿,不然妖儿就绝食,绝食三天!” 说着还扳着自己的小手指,仰着脑袋计算着。 余巡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暗道:“徐平安此子不夭将来必成大器,叹只叹在他又怀大爱,极具人格魅力,难怪幼薇小姐那样的女子都常将其挂嘴边。” “好。”徐平安会心一笑,与她拉勾勾。 温情总是如清泉般潺潺而流,洗涤了他隐隐约约间增长的戾气。 马儿轻啼,余巡驾车消失在了夜幕中,妖儿这丫头还将脑袋伸出马车,使尽给徐平安和李骥两人挥手。 ……… 马车彻底消失之后,徐平安与李骥对视一眼。 今夜,带刀振衣赴田门。 第二十七章: 刀过留芒 田府算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宅子,兴许是恶事做多了,连大院之中都建了一个悲悯众生的菩萨,双手合十,低眉垂眼。 朱门前,有三两看家护院的壮汉,此前已经被李骥打晕了过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四周青竹密布,流水声清脆悦耳,这院子之中是别有洞天。 “好富的田百川,连这竹子都是北方特有的金丝竹,一个苗便珍贵无比,寻常人家压根看都看不到,他这里却有这么多。”徐平安冷哼一声。 随后看向竹林的另一侧,那几灯火通明,看其模样应该就田百川的正堂了。 眼之所及,纸窗倒映了几道人影,还有一些议论声发出。 李骥看了徐平安一眼,接到示意后,手抡起从侧门带来的一头小石狮,重逾百斤的东西在其手中竟然轻若鸿毛。 一圈接着一圈,只见他的双腿稳如钟鼎。 刹那,便扔了出去。 “彭!” 烟尘冲天,那座大堂直接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来,轰隆声不绝,瓦片石砖尽皆脱落。 “谁?!” 一声厉喝从堂中传了出来,顿时人影一顿,极速冲了出来。 “啪啪啪!” 门扇大开,有四人走了出来,皆怒气冲冲。 除田百川之外,还有三名身着锦袍的男子,虽穿戴名贵,但依旧掩饰不住浓郁的草莽气息。 田百川一双虎眼猛然一缩:“是你?” “是我,来取你的狗命。”徐平安面无表情的说道。 “呵,果然实力强劲,我收买的一众死士竟然也没能将你杀掉。” 继而眼神一凛,目光灼灼:“捡到一条小命还不知足,竟然还敢在扬州城内蹦跶,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西湖畔边弄堂失火一事是你做的吧?”徐平安目光冷漠,淡淡的问道。 “是本官又怎么样?”他仰头挺胸,全无悔意,甚至嘴角露出的是一丝戏谑。 又有一名光头和尚站了出来。 他右脸是一道两寸的恐怖刀疤,身上半披着一件虎皮大衣,眉目更是一点善意没有,像极了一个穷凶恶极之辈。 “臭小子,敢跟我们做对,你想清楚后果了么,那弄堂一事只不过是我们收的一点点利息罢了。” “就算刺史府那老头拿我们都没办法,你也敢找上门?” 徐平安冷眼看去四人,没一个好人相,仅仅凭借面相便能看出多是歹毒之辈。 “你这样的和尚,往生路上连佛都不会宽恕于你。” 说着,他抽出了那柄铁锭刀,明晃晃的寒芒无比刺眼,在这夜色中越发渗人。 刀挽一字,从臂间衣襟轻轻滑过,阵阵清脆的颤鸣发出。 同一时间,李骥的双眸彻底冷了下来,周身内力铺天盖地而去,让这院子里的金丝竹齐齐颤栗,那成片的落叶飞花也飘荡而起。 “小心一些,那个魁梧汉子是个内家高手,做了他们,以绝后患!”田百川也抽出了一柄大刀,阴沉的说道。 顿时,三男一女皆目露寒芒,从门户旁一步一步走来。 “公子,你小心一些。”李骥有些放心不下,提醒道。 毕竟徐平安的武功都是耳濡目染的,并没有非常系统的学习过,即便意外打开了天枢三脉其中之一,力量速度成倍的增加,可对上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多少还是有些危险的。 徐平安点头,只要不是内家高手他还是有信心一斗的,李归尧这么多年来的良苦用心,却误打误撞的成全了他的武道,想来他老人家知道,也会喟叹吧。 “我杀田百川,剩下的交给你。” “好!”李骥大喝一声,如龙似虎般冲了出去,化作道道残影,让人头皮发麻。 那四人包括田百川在内,皆是一惊。 尤其是那和尚,他曾在武学圣地“大雷音寺”做过一段时间的杂役,修行到了三流高手的地步。 凭借一手金刚罩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此刻感觉到李骥的威势,却有一种风雨飘渺,不可力敌的感觉。 但,退无可退,李骥已经冲到近前,手若惊雷,一掌便震退了三人。 三人在刹那便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成犄角之势来拖住李骥。 一旁的田百川眼睛都瞪直了,他知道李骥不是一般人,那日在扬州城头便已经有所察觉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刀疤和尚也不是对手,这人在四人中实力是最为强势的,曾经与人厮杀,拼死过两位三流高手。 他收起惊骇的目光,转而阴沉的看着徐平安。 “看来你敢来,还是有些凭借的。” 徐平安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右手拖刀,刀锋在地上划出了一条又一条的火花,三步做一步向其冲去。 二人只差一步之时,刀突然变了一个向。此乃横刀立马,是最为传统的刀术劈砍之法,这是他幼年在李归尧身边听说到的。 “彭!” 田百川军人出手,反应很快,架起刀刃挡得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劈,虎口轻颤。 “好大的力量!”他心中暗道,有些惊讶。 除非是武学奇才,又或者是高人帮助开通天枢三脉,否则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根骨与力量! 刀挽出花,徐平安凭借自己记忆中那些零星碎末的片段在不断的出刀,这都是长久以来对于李归尧,李骥二人练武的一些耳濡目染。 如李归尧所言,徐平安心智近妖,学什么东西都快得可怕,甚至过目不忘。 哪怕十数年不曾主动学武,但有些天然的积累终究是显现出来了。 顿时,二人之间。 铿锵之音不绝于耳,那田百川越战越心惊,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竟然还有着这般精湛的刀法。 招招皆是江湖中刀之大成者的精华,有着许多朦胧的影子。 譬如此时,徐平安反手横刀,整个人呈现倾斜,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斩来,这便是江湖中盛传的“起手势”。 为外门高手一心想要学好的招式,讲究简单高效,不像内家高手,出手便是风起云涌,手捏片叶都能化作利剑杀人。 “咔咔咔!” 两柄铁锭刀碰撞在了一起,呈十字交叉,两股巨力在其上碰撞。 “刺啦!” 徐平安刀过留芒,震开了田百川,额头上汗珠成片,不过气息却还算平稳,身体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发动机一般。 反观田百川,不停的全力出刀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早知道这一把铁钉刀就是将近二十斤的重量。 单手捏着不断挥舞,是个铁人也要累趴下。 第二十八章: 春秋榜下书顺位十九 果然号称武学三大宝藏的人体三脉,开启和未能开启差距太大。 一旦三脉齐开,便可修行内力,成为内家高手。 “噗嗤!” 有一名江湖草莽被李骥一拳砸飞了出去,胸腔塌陷,嘴里吐出了不少的血雾,当即是半死不活。 那刀疤和尚慌了,才交手一会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就断了几处骨头了,心知这是遇上高手了。 怒吼一声:“江湖春秋榜上,哪一位是你?!” “你没资格知道!”李骥冷哼一声,双腿如灵鹤展翅,刹那便瞬移到了那刀疤和尚的面前,伸出一拳毫无花哨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刀疤和尚根骨硬朗,古铜色的皮肤膨胀起一层又一层青筋,有些古怪。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金钟罩,一种体术。 “彭!” 一声沉闷的响动之后,刀疤和尚面目狰狞,嘴角溢出,连退十步之后踉踉跄跄跪倒在了地上。 四人中唯一的一名女子,她游离在战场之外,身穿一身单薄的黑纱,面容姣好,奈何脖子间有一道毒蝎的刺青,显得妖异。 “咻咻咻!” 她见刀疤和尚都毫无抵抗之力,果断吹出了九根钢针,针针有剧毒,不朝李骥去,知道无用。 而出手的方向竟然是徐平安。 “尔敢?!”李骥愤怒,磅礴内气震体而出,当即震偏了八根钢针。 “死!” 田百川眼光毒辣,手中铁锭刀抡出了一个月牙,光芒如瀑,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腕上肌肉快要炸开。 不说力拔山兮,那也是力大势沉,一刀劈砍向了徐平安。 他就是看准了这唯一的钢针,不让你躲开。 徐平安眼神彻底一沉,刀锋在前,任田百川杀来,不动如山,也不去防备那一根钢针,这个时候是绝杀的好机会。 受点伤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将弄堂几十条人命的债清算了。 刀风呼啸,暗器掠来,千钧一发。 距离只有一步之时,徐平安猛然抬头,犹如黑夜中不退只前的孤狼。 怒吼一声,随后手中刀一横去,一抹猩红血迹在空中溅射。 田百川的瞳孔突然张大,手中铁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捂住脖颈,最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他似乎挣扎着想要逃,想要往那堂内走。 与此同时,那一根钢针发出细微声响,径直射入了徐平安的左肩胛骨,深入皮肤三寸,几乎整个钢针都陷入了进去。 “斯!” 徐平安脸色苍白,忍住了没有惨叫出声,这还是他一辈子走来第一次受伤,踉踉跄跄退后了三步。 见状,那女子要逃,身手非常矫健,像是一只深闺院里的夜猫,极难捉摸身影。 可是,一道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如附骨之蛆一般。 李骥黑脸如煞神,徐平安受伤这比他自己断手折臂还要难受,莫说是这毫无名气的女子,就算江湖春秋榜上赫赫有名的名宿,他也敢不死不休。 女子惊吓,竟不再逃跑,反而伸出一手想要搭住李骥的肩膀,同时衣带滑落,脸颊露出媚态,勾魂夺魄。 “你的媚术对我无用,你刺公子一针,那便双倍奉还。” 冷冷的声音让这方院子的落叶都没了方向,女子变色,做阴狠状,竟想暴起伤人。 可刹那,本算尤物的身躯就软绵绵的瘫倒在地,其胸口上更是插有两根钢针,深入心脏,随即瞳孔渐渐无色。 徐平安一手捂住胳膊,一眼看了看那大堂,他始终觉得那其中还有人,但又疑惑为何不现身。 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想了,虚弱开口道:“将那刀疤和尚杀了,否则还会有更多人遭受荼毒。” 闻言,李骥一步一步向那刀疤和尚走去,犹如吹响了死亡的号角。实力相差太大,他早早被打碎了一身筋骨,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刀疤和尚求生欲望爆棚,目呲眼裂,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吼一声:“大人,救我!” 说完,引动筋骨之伤,气断昏迷。 “啪啪啪!” 此时,竟有鼓掌声从大堂中传出,愈演愈烈,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转瞬,门户边走出一名矮小的中年男子,他不过三尺身躯,五官皮肤都如同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般,看起来很妖异。 身穿紫色长袍,摇曳及地,眸子中有一种与形象不符的深沉。 “侏儒?”徐平安第一眼便认出来了,这种人天生有缺陷,一辈子无法如正常人一样成长。 那侏儒开口:“好俊的两位少年郎,让我们这些行走江湖多年的家伙都为之汗颜,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阿。” 他像是很高兴一样,和颜悦色,不惜赞赏。 李骥肃然,他能够感觉一些些对手的感觉,此人绝非三流高手之辈,这是一个武者的感知。 条件反射,他迅速一跃到了徐平安的跟前,怕有突变。 “江湖春秋榜,下书顺位十九,侏儒霍无观?”徐平安眼中精光湛湛,这是他出江湖以来第一次遇到春秋榜上的真正高手。 侏儒眼中闪烁过一道惊人的光,双手负后,打量了徐平安半晌才道:“公子好眼力,敢问出处在何?” 在他看来,弱冠少年能有如此气度已是非凡,况且还有一个自己都看不穿的李骥,二者竟为主仆身份。 试问,江湖能有几人如此? “出处?”徐平安苍白的脸颊微微一笑。 “今夜不是叙旧,我只为杀人而来,你此时出现是想保住这和尚吗?” 最后一句落下有些凌冽,有些内敛的杀伐。 霍无观心中一诧:“好一个小子!” 面目不改半分,依旧挂着笑意:“少年今夜杀得人还不够多么?” “我且问你,止杀而杀,是否为一杀字?” 徐平安脱口而出:“该杀而杀,何需诡辩。” “哈哈哈,如此看来,你我都是同一类人。”霍无观放声大笑,矮小的身躯在宽大衣袍中抖动,颇为另类。 “一类人?”徐平安讥笑。 霍无观看了看血泊中的刀疤和尚,毫无情绪波动:“如若能了却这一桩因果,那你杀吧。” 又看向他二人,正色道:“你们这样的人不该埋没于江湖,可愿与我同行?” 李骥面若黑炭,一言不发,单手扶住徐平安,磅礴的内力在为其化解钢针上的毒素,压根不带看霍无观一眼的。 这天下,除了李归尧,徐平安,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能使唤动他,想要驾驭招揽,日月可否同齐乎? 徐平安闻之倒是挑眉,不过脑袋昏昏沉沉,咳嗽了几声后开口:“既有招揽之意,那理当足够诚意,可你的主子都不出来,我如何能降?” “我就是田百川之主,你还想见谁?”霍无观不露声色,语气平淡至极。 第二十九章: 断腿跑路 徐平安笑道“:你是田百川之主不假,那你又为何人做事,又奉谁为主?” 霍无观眯了眯眼睛,随后开口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今日我已经死了好几位手下了。” “虽成事不足但也有些许苦劳,我之所以与你们这般言语,甚至不追究责任,是因为我惜才,不知你意想如何?” 徐平安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讥笑连连:“可惜这些人死了,都不能得主子的认可。” “惜才惜才,也无非是价值更高罢了,你这样的人配学古风雅士吗?冠冕堂皇改变不了眯晦暗的灵魂,与丑陋的身躯。” “竖子!” 霍无观动怒了,衣袍猎猎作响,将石板上的尘沙都逼得满天飞扬。 他这一生最痛恨别人笑自己的身体了,侏儒侏儒,他恨不得撕碎那春秋榜的记载,挖掉每一个看过自己的眼睛。 “彭!” 李骥一脚踩碎了青石板,一身的内力呼啸而出,与那霍无观形成了一种针锋相对,眼神冷漠,只要徐平安一声令下,霍无观必须留下! “好…好好好!”霍无观负手而立,目光似有些凌冽,睥睨道:“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便也不能为他人所用,尔等死后我会将你们葬于这金丝竹林之中。” “化作大地养分,看江湖潮起潮涌,也算为你们保留一分风骨了。” “下书顺位十九而已,你的主子或许有这个能力,但你似乎不行。”徐平安摇了摇头。 李骥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双手合十,犹如朝月一拜,顿时四周风云变幻,枯木朽株皆是成为了齑粉。 “好强!”霍无观眸子收缩,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弱冠少年有此实力了。 伸出一只手,不过成年人一半大小,推出一尺,寸寸闷响,那股气劲飞肉体可以抵挡,与李骥对了一掌! 掌风相接,二人后方脚下的石砖被崩开,成片成片的飞舞,犹如一条登天大道般。 飞沙走石让徐平安都有些站不稳了,一手半掩尘沙,看了看正在僵持的二人,没有太多的担心。 春秋榜下书之位,变幻都很快,实力几乎都不会超越一流高手,一般来说也就二流高手的实力。 而这个侏儒霍无观的武载是习剑三年,习体十年,练有一身缩骨之法,内力长盛,可战多数。 或许换了其他人真就要避其锋芒,毕竟春秋榜的质量很高,囊括了大部分的武人,最为被江湖推崇。 不过,李骥在徐平安的了解中应该是具有一流高手的实力,具体上限真不好说,他们的师傅李归尧恐怕也说不出来。 哪里风驰电掣,人影绰绰,两人不持兵戈大战已有几十招。 远远看去,一个高大威猛,内力磅礴大气。 一个矮小柔弱,其身影难以捕捉,几次李骥一拳砸在了他的身上,都落了个空,似乎怎么也打不中,这或许就是那缩骨之功。 战斗比徐平安想象得要稍微复杂一些,没有那么的碾压,不由苦笑道:“这呆子,果真是高手生死过招,过得少了。” “彭!” 李骥一个凌空三连踢,将那霍无观踢得连连后退七步,气血一阵翻腾。 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看走眼了,原来眼前这位魁梧少年实力在自己之上,看似淳朴简单的攻击方式,实际上长达数载的光阴才可以沉淀下来的。 霍无观怀疑,李骥是一流高手。 “天下习武之人,能在弱冠达到你这个地步的,凤毛麟角,你们究竟是谁?!” “重要吗?” 徐平安实在乏力,坐在地上靠着一树冠,微眯着眼睛笑道。 他左肩胛骨的毒素被李骥压制,但是终究未能全清,且钢针也是没有取出,鲜血已经渗透了半个袖袍了。 李骥怒吼一声,出手更加狂暴,如狼似虎,他感觉到徐平安的状态不太对了,想要快些结束战斗。 霍无观连连败退,一是实力相差,二是保存实力想要伺机逃跑了,今日若遇到的人不是他可以解决掉了了。 为寻出路,为找破绽,他边战边笑:“那位已经快不行了,你不去看看么?” “闭嘴!” 李骥火了,面若黑炭,一拳打在了侏儒霍无观的衣袍上,却又擦肩而过轰碎了后方一块貔貅镇宅石。 “憨墩儿,不要着急,侠哥儿岂会有事?” 徐平安眯着眼睛,嘴角一勾,发丝飞舞,苍白脸色依旧那般春风洒脱,用不大的声音又道。 “区区缩骨之下流武道,那能及李归尧只言片语的武学精华,他只是强弩之末罢了。所谓棋道亦有生杀之理,憨墩儿你只需上八平二,功他的下盘!” 闻言,李骥眼眸一转,一个抱山印撞到了霍无观的膝盖上,电光火石,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哪怕一名武道宗师在此也做不出这样的反应,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李骥更相信自己的公子。 天纵奇才,人魂近妖。 若非少年守墓,不碰刀剑,这春秋榜上书必定有他徐平安一席之地。 霍无观这一次再没能逃脱,膝盖骨咔嚓一声,踉跄后退,矮小的身躯像是无根浮萍,很久才停止下来。 他眸中震惊的扫了那被暗器所伤的年轻人,尖声嘶吼道:“你究竟是谁,竟可一招棋道破我缩骨之术,留下名号!” “江湖无名人氏,说也不说都一样。”徐平安坐在哪里,似乎清梦来袭,昏昏欲睡。 “小子,来日方长,天大地大再无你容身之处。” 侏儒霍无观童稚的脸上有狰狞,眼眸更是露出了杀气,徐平安这样的人不除掉,扬州难以成他们的太平。 “先管管你自己吧!”李骥屈指成爪,一手向霍无观抓去。已经破了他的缩骨术,他已经没有任何奇术怪技可以躲了。 况且李骥出手,他也挡不下来。 “阿!” “这一腿,来日要你们双倍奉还。” 霍无观仰天嘶吼完,身体猛然后退,浑身都在颤抖,随后他的右腿膝盖砰砰作响。 强行再借缩骨大法来脱身,那原本被伤的膝盖彻底崩碎,算是废了一条腿。 最后,他从李骥身边一闪而逝,跃上了大堂屋檐,刹那便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第三十章: 幼薇女儿身 李骥想追上他不难,想杀他也不难,但这霍无观一心想要逃命的话,还需要一些时间,他毫不迟疑的放弃了。 纵身一跃,跳到了徐平安的身边。 整个黑脸都傻了,手指迅速抚过他的脉搏,如他这般的强者都些微微颤抖。 “憨墩儿,你晦气不晦气,本少侠看着是那么容易翘辫子的吗?”徐平安虚弱调笑道,努力睁开了一只眼皮。 李骥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叹气道:“公子,你这刀耍得是不错,但是也没让你做一往无回的死士阿,哪能这么与人决斗。” “我这么没有墨水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亏你还说自己举世无双玉面少侠呢!” “哈哈哈,原来耍刀是这么个感觉。” 说着,他看了看四周:“那霍无观跑了?” 李骥“嗯”了一声。 “刺啦!” 他直接上手撕掉了徐平安的整截袖袍,露出了一块发紫的肩膀,肌肉块像被腐蚀了一般,看起来怪异无比。 “我靠!”徐平安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清秀的脸上冷汗直流,砸在地面上都蒸腾起了雾。 “你想杀了我独闯天涯阿!” 李骥嘿嘿笑了两声,没心没肺的挠了挠头,吐出了一句人神共愤的话:“我忘了钢针还在你的肩胛骨里。” “要不,咱们快些去刺史府,让那余巡给公子找找大夫?” “不去。”徐平安直接回绝了。 “田百川的背后是霍无观,霍无观的背后肯定还有人,我越发觉得这潭水太深太深了,深到可以让一州之刺史忌惮。” “甚至,不夸张的说,这股势力的背后绝对有改天换地的本钱。” 李骥闻言一惊,急切道:“改天换地?” “公子,这霍无观算不上江湖中的大人物,再说庙堂上可还有一座太平监。” 徐平安轻笑,目光在这夜色中深沉。 “如刘元,如霍无观,这样的人物目光都放得这么长远,想要集能人异士于麾下,甚至不惜自掉身价,一退再退。” “若说没有什么大谋求,我是不大信的,我也不相信一座江湖尽数可以这般清风浩荡,更不相信仅仅一个霍无观这等绝色,可以让扬州城的黑白灰拧成一股绳。” “这人啊,野心往往是止不住的。” 李骥不解:“这跟咱们去不去刺史府有什么关系。” 徐平安看了他一眼,顺带翻了一个白眼,最后幽幽道:“我已经害了弄堂,不能再害了刺史府,他做他的事。” “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可有联系,但不能走近了。” “好吧。”李骥点头。 “去,收拾一下残局,然后再去疗伤,最后再让余巡送妖儿出来。” ……… 天空翻出一丝丝鱼肚白的时候,田府这院子燃起了冲天火焰,田百川等四人被李骥补刀之后扔了进去。 连同那贵气逼人,挺拔青茂的金丝竹一起消失了。 一夜两场大火,一处死了数十人,一处死了朝廷命官。这事在太平年代太少见了,尤其是自元贞一年开始。 少见到各州震动,扬州民众皆是涌上街头议论。 这一日,有军士前往集市张贴布告,宣称弄堂之火乃百姓用火不善才导致。 而另一边田府之大火,乃是江湖草莽有三人深夜潜入了田府,意欲谋财害命,被田百川田大总都尉长发现。 约战一夜,双双猝,最后葬身与被打翻的油灯之中。 扬州城内,一偏僻小院。 徐平安赤着上身躺在床头,肩胛骨上还缠着绷带,手里正拿着李骥给他带回来的布告。 不禁笑道:“刺史府与霍无观背后这两方势力也太默契,彼此想要扳倒对方,又相濡以沫一般不想将事态搞大。” “看来大树参天,根须太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阿。” 李骥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手里捏着那柄铁锭刀耍了几下,似乎是在学昨夜徐平安的那封喉一刀。 “公子,你天枢三脉的第一脉开启了,接下来便不会太难了,或许我可以帮你开。” 他摇摇头:“欲速则不达,凡事时候到了自然就拨开云雾见光明。” “我还真是佩服你,仅仅耳濡目染对于武道的领悟就如此骇人听闻,我跟着师傅这么多年都才这高不高低不低的样子,真是让人汗颜。”李骥说着还摇头晃耳。 徐平安嘴角一勾,正准备说什么,院子外响起了马车的声音。 此时,正值午时,一般寻常人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登门的。 他迅速一个翻身,里面的衣衫都没穿,直接就披着外衣走了出去。 一辆朱红色的马车驻足在那,比当初他买的那辆马车要大的多。 马车配有屏风,罗扇,看起来有些讲究。 “啧啧啧,余大哥,好精致的马车,看的我都想去刺史府做个马夫了。”徐平安打趣道。 随后又朗声开口:“妖儿,还不下马车,难不成在生气哥哥没来赴约吗?” 马车上,依旧没有人要下来的动静,就连马夫都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徐平安蹙眉,伸手要去揭珠帘。 “徐先生要来府上做马夫,岂不是要折了整个鱼府的寿,那小女子可担待不起。” 声音颇为揶揄,清脆得直敲击人的心池。 一道窈窕的身形从马车中走出,微微弯腰卷起了珠帘。 鱼幼薇着一身白色的半袖襦裙迎风而立,头戴花钗博鬓飞扬,肌肤赛雪,如那打磨过得玉石一般晶莹剔透。 半露的粉嫩香肩还搭了一条雪白的帔帛,颇有闺中小姐的那股子气质。 额头贴有赤焰花钿,已是美到令人惊诧。眼中有些似水柔情,却非黛玉葬花的那种楚楚病态。而那一双柳眉恰似弯刀,平添了几分英气。 难以想象一个人的身上具备如此多的特制,虽然相悖但却彼此交融得恰如其分。 灵气,柔媚而又透出几分睿智与凌厉,这算是最为中肯的评价了。 清风徐来,吹过徐平安的衣襟,那原本就是半披起来的衣衫更是迎风飘荡了一起。 内部不着片缕,几块整齐俊秀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就那般有些痴傻的站在哪里,模样比那扬州城的地痞无赖还要辣眼睛。 第三十一章: 城外小宅 鱼幼薇看了一眼徐平安,眼角眉梢都有一种笑意。 发觉他那眼神以及那毫无规矩的着装,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得亏是她鱼幼薇,否则换个未出阁的女子能去官府击鼓申冤了。 “看够了吗?”她有些好笑的嗔道。 他这才抖了一下,反应过来颇觉不妥,干咳几声,随后立马改颜换色,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讪讪笑道:“鱼公…鱼小姐,今天怎么想起作一身女儿装了。” 鱼幼薇嘴角一勾,有些调皮道:“那要不,我再打道回府换上一身男儿装来见先生,免得你这般不适应。” 说完,她竟转身,作势就要掀开珠帘打道回府。 “诶!”徐平安惊呼一声,上前两步。 “不用不用,来都来了,打道回府那多麻烦。” 她嘴角勾得愈深,神态嫣然。 回头翻了一个白眼,打趣道:“那你不知道扶我下马车吗?我好歹也是刺史府的大小姐。” 徐平安“哈哈”大笑,这鱼幼薇有趣,非寻常女子也,伸出一手托住了她伸出的白皙玉手。 入手冰凉,肤若凝脂。 他自信可见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可此时却莫名的心跳加速了起来,甩了甩头,想保持镇定。 鱼幼薇耳朵有红霞,脸上却是坦然无比,自顾自的打量起了院子。 徐平安伸出一头向那马车中看去,发现空无一人,便问道:“妖儿还有弄堂的那几个孩子呢?” “我将她们安置在城外的一处山庄了,哪里算是我去年买下的一个密地,很隐蔽,没有人会发现。” “妖儿本想跟我前来,但我告诉她,你会去找她的。” 徐平安点头,又问:“陈笙的情况怎么样?” 鱼幼薇蹙眉:“不太好,一半的身体都被火烧得全非了,幸亏有丹药及时救了他一命,昨夜余叔又替他及时处理,才没有毁容。” “但身体虚弱,醒来后便一言不发,还有他的脸,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疤。” 徐平安眉头深深蹙在了一起,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一日之间这种打击太重太重,几乎不可承受。 “我打算让那几名孩子都来刺史府,女孩我教她们刺绣与琴画,男孩我教他们识文断字,提弓上马。” “这样好过在外漂泊。” 鱼幼薇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他,试探性的说道,发现他没有不悦的神色,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也好,先去看看他们吧。”徐平安道。 “好,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将衣襟穿好了再上马车?”鱼幼薇睁着一对眸子扑闪扑闪,调笑道。 徐平安一笑,咧开大白牙,转身便走近了院子里。 半晌之后,马车在院子门前离开,李骥说什么也不上马车内,只与车夫同坐,竖起一对耳朵又想要听二人在说些什么。 ……… 扬州城外以北十来里路,这里背靠大山,蜿蜒之处还能看见大运河的踪迹,算是幽谷。 淌过一条小溪,马车停在了石桥边,前方百里处有小宅,此时炊烟寥寥,虽不算多么富贵,但多少具有烟火气,与这青山绿水也是相得益彰。 徐平安跳下马车,背着手大步就向宅子走去,发觉背后无人,回头一看鱼幼薇站在马车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那便转头回去,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下了马车,似乎就差一个下人来上一句“老爷夫人到家了”。 那宅前似乎蹲着一个小身影,她猛然一跃,大喊道:“哥哥!” 妖儿苦巴巴的脸上迅速爬满了惊喜,迈开小脚丫,双手张开,一路跑了过来扑在了他的怀里。 徐平安被撞到伤口眉头一蹙,咬了咬牙没有吭声,随后“哈哈”大笑将她举了起来。 骄阳金光,沐浴其身,妖儿笑得清脆又干净。 “哥哥,你迟到了!”妖儿小手指指着他,愤懑道。 徐平安张了张嘴,自己好像的确失约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跟这小丫头解释了。 鱼幼薇巧笑嫣然,斜眼一看妖儿,出来解围道:“怎么,小丫头这就把我忘了,昨夜是谁在我房内大睡到日上三竿的?” 妖儿脸蛋一红,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甜甜喊道:“幼薇姐姐!” 说完,便伸出双手要跑到她怀中去,鱼幼薇便是一手接过。 徐平安脸色诧异,才一夜这二人关系就这么近了? 想着想着便走进了小宅。 小宅幽静,种有一棵桑灵树,树冠茂盛几乎遮住半个木楼,一副古声古色的静谧模样。 宅子中有一池塘,波光潋滟,偶尔三两只肥鱼一跃而出。 这样的地方的确难求,想必鱼幼薇在此应该花下了不少的心思。 直上二楼,推开门扉,四名孩子正围在一个木榻边上,木榻上正躺着一个绷带遮脸的少年。 见到徐平安,几名孩子齐声喊道“平安哥哥。” 沉默不语,目光黯然的陈笙也转了一下头,看见徐平安微微移动下身体,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在他看来却是有些苦涩。 李骥进来带走了那四名孩子,房间中只剩下了徐平安与陈笙。 徐平安沉默一会后,很坦白的开口:“纵火之人我已经杀了,用同样的方式让他们灰飞烟灭。” “今日清晨,刺史府的人也将弄堂四十三具尸体清理了出来,全部葬在了城东,你伤养好了便可以去祭拜。” 陈笙昏暗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后终于是忍不住了,身体微微抽泣了起来,最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徐平安没有说话,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在他看来陈笙已经是个男人了,有的事终究要面对,这与武学中的破后而立是一个道理。 良久,陈笙依旧抽噎,但停止了泪水,喃喃道:“谢谢。” 他突然又抬起头,眸子中透出坚毅的神色:“我想要学武,你可以教我吗?” 那一刹那,徐平安仿佛想起了当年自己如他这般大的时候,要死要活的求李归尧教自己练武,行走江湖。 少年倔强,所图之志,往往能够改变一生。 “好,我教你,可我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师傅,但我会帮你完成心中之愿。”徐平安笑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陈笙问。 “当然。” ……… 第三十二章:一个请求 简短交谈让陈笙似乎放下了心中的结,他走出了房门,主动与另外几名孩子玩耍,似乎又回到了弄堂那孩子王的身份。 只是,徐平安看得出来,陈笙这半大少年长大了成熟了,像是一块璞玉,只要稍加雕刻,将来必定可以化龙做凤。 这小宅被鱼幼薇称作密地,诚然不假,山清水秀,让人很舒坦,恐怕到了七月如火的季节,这里也可以清爽怡人。 晌午,余巡驾着马车来到了此处,还随身带来了许多吃食,鱼幼薇告诉他,她不打算让这几个孩子待在刺史府中,这样显然要更好。 小宅池塘边。 徐平安和余巡驻足在此。 “春秋榜下书顺位十九,霍无观?”余巡有些惊讶道,用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他。 “是他没错,可惜被他跑了。”徐平安背着手淡淡说道。 余巡脸上闪烁过一道震惊,深深看了他两眼。 这天底下,面对一个在春秋榜上留名的高手,还能如此谈笑风生的,怕也就这独一家了。 “哎,看来扬州比老爷想的还要复杂。”余巡感叹道。 “你来此,我想还有要事吧?”徐平安问。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有的时候我真比想是你活了四十岁,还是我活了四十岁。”余巡笑着抚了抚胡须,越看他越满意。 随后正色,开门见山道:“鱼大人想求你办一件事。” “求我?求我办一件事?”徐平安失声,这个求字他可承受不住。 一个朝廷大官,一个布衣草民,一个为民请命的仕者,一个游荡江湖的侠客。 这求字从何而来? 况且徐平安撇了撇不远处,与妖儿等孩子嬉戏玩耍的鱼幼薇,眼神有些怪怪的。 “没错,老爷亲口所说,还说让你务必答应,就当是为这扬州城的黎民百姓了。”余巡笑道。 “说来听听。”徐平安道。 “你可曾听说过庸王?”余巡问。 “我知道这扬州城来了一位庸王,但不知这位具体是谁。” 徐平安说道,他对于庙堂之事知晓的很少,远不如江湖。 不过听这名字,也知道这庸王好不到哪里去。 庸,平庸。 作为一个皇子,这个封号实在不甚光彩,多半是一位不被皇帝看中的儿子,才赐下了这么一个封号,让其早早离开长安。 否则很有可能像历史上的那些王爷一般,最后成了宫闱之事的牺牲品,又或者成了权臣的棋子,颠覆朝纲。 所以,许多帝王都会用这一招,让自己的子嗣离开帝都,没有特殊诏令,压根不能踏入皇宫半步。 “一月之前,皇帝册封三皇子为庸王,以扬州作为封地,在城中建了一处桃园作为他的府邸,就在几天前竣工,庸王殿下也正好到来。” “就在明日,庸王殿下在府上摆酒,邀请扬州城仕者名流,巨富商贾,还有江湖名宿前去,意有招收幕僚之想法。” “鱼刺史的请求便是,明日你也去,并且暗中保护庸王殿下。”余巡道。 “保护庸王殿下?” 徐平安有些疑惑,道:“一位皇子,现在更是庸王,身边不说江湖高手,就算是私兵甲卫也应该不少吧。” “一个酒会,即便明日鱼龙混杂,各路好汗都将齐聚桃园,也不至于让我去保护他吧。” 说完,他看向余巡,他很敏锐得感觉到余巡对他隐瞒了很多东西。 余巡苦笑:“平安小兄弟,有些事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甚至我也不过一知半解。” “如若明日真有事发生,那你便出手一助,如果没有事,那你可权当喝喝酒听听曲,去游玩一番。” “待明日事了,鱼刺史会亲自与你见面,告知你从头到脚的原委。” 徐平安挑了挑眉,坦白说这种对自己有所隐瞒的事他不愿意出手。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跟庙堂中的那些人物牵扯太近,何况是一位王爷,站在权力的最中心。 但,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身后远处的那道丽影,犹豫再三后,才勉为其难的开口。 “好,这事我答应了,就当偿还昨夜你帮我的恩情。”徐平安已经答应,便不再为难,面露春风,坦然自若。 余巡或许武不比李骥,智不及徐平安,但活了几十年早成了人精。此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家小姐,颇有深意。 最后,又是闲谈了一会,余巡离开了。 鱼幼薇面色犹豫,莲步停顿,想要跟着余巡走。 陈笙却突然走上前,眉宇间似乎夹杂了一些痛苦之意,冲鱼幼薇作苦道:“鱼姐姐,我的脸似乎还有一些疼痛,你能不能帮我换一下药。” 鱼幼薇脸色一变,当即要拉着陈笙往小楼走去。 谁知陈笙这小子弓着身子,做痛苦状,竟暗地里冲徐平安使了一个眼色,嘴角挂着笑意,哪有半分痛苦模样。 他在院子里最大,已有十四,脑袋也最是灵光,放在世家门第中也算到了成婚的年纪,懂得东西自然不是妖儿她们可以比的。 徐平安愕然,随即苦笑几声。 余巡面带微笑,看破不点破,自顾自的走了。 ……… 夕阳西去,天色渐渐晚了下来。 鱼幼薇竟挽起了袖袍,做上了一顿色泽亮丽,又不失风味的扬州美食。 大天朝的儒家思想并不那么严厉,君子尚且不用远离庖,女子便更不用将其纳入三从四德了。 尤其是大户人家,官宦世家的女子,通常都不会做饭的,基本都是由下人制作。 可鱼幼薇不仅会做,还做得让人喟叹。 一顿饭,吃撑了四个,妖儿嘴上沾着饭,差点没有跌下桌子,可想之美味,足让人吞舌。 就连李骥这憨墩儿都头一次憋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来夸奖她,惹得哄堂大笑。 后来,众人吃饱喝足都回了小楼,唯有徐平安与鱼幼薇还在院内。 月光稀碎,虫鸣不止。 这天儿似乎安静得有些异常,毕竟让几个半大孩子不吵不闹这还是新鲜事。 念及此处,徐平安心中发笑,不得不感叹陈笙这小子人小鬼大,生生是把这未出阁的大小姐留到了酉时。 第三十三章:十里疾风奔鱼府 鱼幼薇秀手轻轻扒开了他肩头的衣服,露出了一节节如老树盘根般的绷带,错中复杂,若是没有很高的造诣,压根就绑不出这般凌乱的效果。 兴许是今日妖儿不甚触碰到了他的伤口,导致再次出血,绷带与皮肤上结出许多血痂,猩红一片。 鱼幼薇柳眉轻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自己也算个习武之人,流出了这么多血,自然知道伤口之深浅。 “李骥这家伙也太呆了,哪有这样缠绷带的,硬生生都能挤出血来。” 说着,她俯下身子从后面替他一圈一圈的解开了绷带。 动作轻柔,生怕牵扯到了伤口,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徐平安也是崩直了身体,被这纤细五指抚摸得有些飘飘然了。 “你不会武功,干嘛要去逞强?”鱼幼薇边清理着伤口边说道,带着略微几分责怪之意。 徐平安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事,只能含糊其辞:“其实我算是懂功夫的,没准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鱼幼薇琼鼻子发出轻笑:“就你?” “初次见你之时,我觉得你是位书生,后来又觉得是位一身坦荡的侠士,再到后来听你黄鹤楼一席话,觉得你是位智者。” “可到今天,我才又发觉你都不算是。” 徐平安看不见她表情,只觉得她话里有调侃的意思,不由哼道:“那我算什么?” “不知道,总之挺杂的。” 鱼幼薇脱口而出,抬了抬他的手臂,将绷带重新缠了起来。 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了他的胸膛上面,她莲步一踏,换了一个方向,面对面替他系结。 二者相距不过半米,几乎等同于拥抱在怀,见她低头摆弄绷带,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长垂及腰。 徐平安不仅前倾半分嗅了嗅她的黑发,一股幽兰香气扑面而来,似这三月扬州的桃花,让人目眩神迷。 他的目光从一双柳眉开始,落在一双灵动温柔的大眼上,再到挺拔却不失秀气的琼鼻和细薄却丰满的红唇,最后再到她的鬓角。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应了那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你的心为何跳这么快?”鱼幼薇未抬头,突然用细若蚊丝般的声音问道。 徐平安嘴角一勾,不假思索道:“你的耳角又为何如此红?” “你!”鱼幼薇突然抬头,一双星眸瞪了他一眼,似有些恼怒,竟涨红脸。 “哈哈哈…”徐平安大笑,似乎自己做了什么得意之事一般。 鱼幼薇跺脚,柳眉倒竖,她实在不清楚这徐平安是什么意思,但就是心里有些愤懑。 随即转头便要离去,一边走一边还说:“徐平安,本小姐乏了,现在要打道回府了。” “你等一下!”徐平安急忙叫住,伸手要去拉她。 却被她一手躲开了。 随后只见鱼幼薇单手上马,虽身着女儿装,但丝毫不影响其俊逸的身姿。 她一拉缰绳,马儿便嘶鸣,蹄子一扬便要离去。 走了两步再回头一看,徐平安这厮早已没了人影,空荡荡的院落里竟只有她自己一人了,小楼中隐隐约约间传出响动。 鱼幼薇俏脸一僵,这厮竟然回房就寝了? 她的脸色难以置信,呆滞在原地半晌,想等着他出来,好歹护送自己回府吧。 不过,一点动静没有。 又等了一会。 她越发觉得是自己不要脸了,跟那些花楼里的下贱女子有什么区别。 最后脸色不断变幻,复杂得有些苍白,五指也捏的发白,最后咬牙切齿道:“徐平安,算我看错你了!” 她猛得一辫抽在马背上,顿时尘烟四起,一骑绝尘。 那背影在月光下,敛起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英气。 这时,徐平安才冲出小楼,手中捏着一张尚未干涸的宣纸,上面还写着几个大字。 “坏了!”他惊呼一声,心尖拔凉拔凉的,原本以为鱼幼薇不会这般小家子气,没曾想一溜烟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徐平安脸色有些许着急,扬州城外绿林马匪众多,现在这黑灯瞎火的一个女儿身很不安全。 环顾四周,他大骂了几句粗话,鱼幼薇所骑的马匹乃是今日余巡给她留下的,这小院之中,那还有什么马车之类的。 一咬牙,将宣纸藏于胸膛之中,迈开双腿奔出了小院,在稀零月光下疯狂奔走,如若一只豺狼一般。 也幸亏从小被李归尧带大,否则今日就算跑断腿也没个结果。 小院离城中尚有十余里路,他也没管这些,就是一路狂奔。 一炷香后。 扬州城门口,鱼幼薇一脸怒容的回头看了看漆黑夜幕,她还希冀哪里能走出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可是毫无人烟。 驻足了一会,她凄惨一笑:“我不该来找你的。什么江湖侠客,什么狗屁先生,原来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她俏脸上的妆容被风刮花,又伸手拭去了额头中心的贴花,奋力扔在了地上。 今日她出府来寻他,便是从余巡哪里听说他昨夜负伤了,被暗器深入皮肤三寸,才马不停蹄赶去,带上了最好的药。 甚至贴上了自己最为喜欢的妆容,将一身仪容整顿了一次又一次,到头来就是自作多情。 鱼幼薇一想到自己还恬不知耻的留在小院,便觉得瘆得慌。 贝齿咬着红唇,一双杏眸几欲垂泪,最后扬马进城,头也不回,背影有种决然之色。 如她这样的奇女子,往往什么事都是很果敢的。 ……… 徐平安只觉得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双腿有些虚,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了。 他一路狂奔,口干舌燥,冲到了扬州城下,还是没有看见鱼幼薇的身影,不由心头一紧。 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鱼府,这样自己才能放心一些。 鱼府外。 牌匾上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有着“刺史府”三个大字。 门前竖有两座巍峨壮硕的石狮,怒目圆睁,可镇压一切邪祟。 一左一右还有两名执刀的士兵在此站岗,虽扬州城并不实行宵禁,但这里地处中心,夜晚一般很少有人前来。 不像西湖那种地方,人声鼎沸。 所以士兵很快看见了徐平安,呵斥一声:“哪里来的醉汉,刺史府不容捣乱,速速退去!” 徐平安无语,自己也就是腿虚了一点,他哪里看出自己是醉汉的。 朗声道:“我找白衣幕僚,余巡。” “告诉他徐平安找他有要事。” 第三十四章:风凌渡口 士兵闻言迟疑,打量了好几秒钟后,见其气宇轩昂,不像普通市井人物,并且说话镇定无比,或许真的认识余幕僚。 “你在此等着。” 有一士兵这样说着,便入了刺史府,一人则继续看护大门。 徐平安暗自点了点头,看来刺史府还是有些坦荡与公允的,往往从一个看门的家丁就可以看出一家之主的品性。 如果为恶奴,那主人一般便好不到哪里去。 约莫片刻,余巡从刺史府走了出来,见到徐平安,脸色颇为古怪的走到了他面前。 徐平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余大哥,敢问幼薇小姐可有回府?” 闻言,余巡没有回答,眼中精光湛湛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风尘仆仆,衣襟不整,甚至束好的头发都凌乱不止,气息更是混乱无比。 随即脸上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缓缓道:“小姐,刚刚已经回府了。” “不过…”他欲言又止。 徐平安挑眉:“不过什么?” “不过,似乎不那么高兴,听换防的士兵说,老远就听见小姐摔东西的声音。” “小姐一向温婉可人,知书达理,从来没有过这样暴躁的行为,哪怕是再不高兴,也最多在后院舞一舞剑,可今日…” “敢问,发生了何事?”余巡颇为好奇的问道。 他看着鱼幼薇长大,对她很是了解,能将这集温婉与英气于一身的奇女子都气成这样,没些本事还真不行。 徐平安心中也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不禁苦笑:“余大哥,你就别问了,人回来就好,我先回去了。” “慢,平安小兄弟,我已经差人去小姐房内请示了,就说你来了刺史府,人应该已经带信儿出来了。”余巡拉住他说道。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的走出了朱门,面容姣好又带着愤然之色,正是鱼幼薇的贴身丫鬟,小莺。 徐平安曾经见过,见这丫鬟脸上神色,不由苦笑,多半是没个好消息。 小莺神色不善,她一直不喜欢徐平安,总觉得他是个江湖游侠,那种浪荡又无品行的游侠,接近自家小姐图谋不轨! 碍于余巡在此,她不好放肆,只是僵硬道:“我家小姐说了,不见。” “如若不走,就让官兵乱棍打出!” 说完,小莺瞪了徐平安一眼,也不知道最后这一句是真是假。 余巡错愕,叹道这徐平安怕是做了什么事彻底惹怒了小姐,甚至心中有些惋惜了起来。 他非常看好徐平安,人如其名,幼麟也!也觉得鱼幼薇是当今天下无双之奇女,二人应是襄王与洛神,天造地设的一对。 徐平安苦笑,有些蒙圈。 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尚有余温的宣纸,小心折叠好,交给了余巡。 “余大哥,帮我务必亲手交给她。”说着有意无意的瞥了小莺一眼,他是真觉得这纸给了小莺,多半要进粪坑。 余巡嘴角一咧,笑了笑:“一定。” “好,那我便走了。”徐平安扬了扬手,便离开了刺史府,心想待庸王府一事了了之后,得想办法与鱼幼薇见上一面。 ……… 这一夜,风凌渡口,一处山洞之中。 这里内藏乾坤,竟是一座石殿,正中央有着一座巨大的佛像,高逾数丈。 佛像双手合十,却有九张面孔,一张悲天悯人,一张怒目呲牙,一张笑容满面… 总之,九相合一,既让人心怀敬意,又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尤其是当一束又一束月光洒落进来时,半遮半掩,更是有种魔窟视觉。 佛像下,正襟危坐了一名中年男子,他披着一头黑发,在阴暗中看不清面容,只是一手不断的敲着木鱼,很是虔诚。 男子的背后十米,三十层台阶之下,正跪着一名身影,身体矮小,五官如同一个小孩一般,古古怪怪,正是霍无观是也。 “佛爷,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霍无观眼中有千万怒火,却也不敢发泄,只能非常客观的陈述事实。 话音落,敲木鱼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台阶之上,传下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呵呵…江湖之中竟然还出现了这样的少年,一文一武可压断了多少人的腰,不错。” “我很好奇,这两人师出何门,怎样的家伙能够教出这样的徒弟,春秋榜上书的那几位么?” 刚才敲木鱼那家伙,笑声连连,话语中透着浓重的兴趣。 “这…属下不知,只查到这二人与扬州刺史府似乎有那么一些关系。”霍无观颤颤巍巍的说道。 “噢?” “刺史府么,有意思有意思。刺史府鱼宣生那家伙多年前也曾是那个派系的人,时移世易,没曾想多年后又在这里碰上了。” 那敲木鱼男子沉吟了一会又开口。 “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去招惹是非了,这两个弱冠少年的背景一日不查清楚,你就不能离开风凌渡口半步。” 霍无观以头贴地,久久作揖,道了一句:“遵命”。 而后后退三步,然后才转身离开,将这人间最高的敬畏之礼做了一个全。 人走后,牵木鱼的男子又开口:“赫无霜,出发吧,明日之事不容有失。” 台阶下的另一侧,站着一排人,没有月光,只有烛火摇曳,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当即有一位男子走出,拱手作揖道:“是!” 又是一阵沉吟,敲着木鱼的男子在顶端又发出第三道命令。 “不二,你去查查那两个少年什么来头,再查查他们与刺史府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一排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人走了出来,正是那一日出手相助徐平安的刀客曹不二。 他依旧那身打扮,手中怀抱这一柄鎏金绣花刀,黑衣劲装,头戴斗笠,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曹不二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弓身,明显身份地位要比其他人高出一层。 平淡道了一句:“是”。 随后,三十阶梯之上,再次响起了敲木鱼的声音,平平淡淡,却又能让人静心。 实难理解这一尊九面佛,以及这男子的身份,古古怪怪。 而后,众人有序离开。 月光不再,此地也再次陷入周而复始的木鱼声。 第三十五章:庸王府 云破日出,雾气腾腾,今日的阳光特别暖,照亮了街,照亮了水,照亮了整个扬州城的生命气。 一夜无眠,徐平安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便出了小宅,吩咐交代好陈笙照顾几个弟弟妹妹,便带着李冀出门了。 “公子,昨夜……” 李冀想要说什么被他直接打断了,背着手一人走在前面:“别问了,问了我也不知道。” 今日上街的人不止普通老百姓和往来商人,还有一架架富贵逼人的骄子不约而同往城北桃园而去,背后跟着数不清的礼车。 桃园本是个闲置多年的大宅院,单单是桃树就占地两三亩,更别说里面的亭台楼阁,可谓扬州城内最奢华的府邸之一。 这处宅子是前朝一位大贪官修的,被充公以后因为面积太大,里面的名贵装饰太多,没人买得起,也没人愿意去买一处死过人的地方。 所以被朝廷收监之后一直闲置至今,直至今日被挂上了“庸王府”的牌匾。 这庸王在长安算不得什么,不受皇帝宠爱就注定只能做一闲散王爷,不过毕竟是天子血脉,具有皇家威严,所以在这扬州城那绝对是个神仙了,得顶礼膜拜。 对于扬州城的富商来说那更是了不得,只要和庸王攀上了关系,那就等同于与长安搭上了线,只需要给他供奉,就不用再遭到各种剥削了。 富商们也都提前备好了大礼,庸王理不理你是他的事,你不来就肯定要倒大霉。 庸王府桃园内,一百多桌宴席已经摆上,上百位家丁丫鬟为宴会已忙活的整整一宿,各色菜式已经陈列桌前。 肉香萦绕园内,混着深入土地的桃花清香,就像是食味和风情的完美结合,在座的富商们无不垂涎三尺。 但现在还未开席,桃园正对的四层楼阁大厅之中,还有不少的访客进入。 为表尊重,庸王李庭亲自接待每一位客人,亲自查看每一件礼物。 短短一个上午,进献的礼品已经将二楼和三楼堆满,其价值几乎可以比整个扬州百姓一日劳作挣来的还要多得多。 “醉香楼张老板到,奉上李锦一件。” “白庄刘掌柜到,奉上琉璃珊瑚玉一对。” “洪家洪老爷到,奉上十二幅将军出征图。” “……” 家臣一边扯着嗓子通报一边麻溜地记下访客及礼品名单。 缴纳了礼物,便可真正面见庸王。 盛装出行的中年人躬着身子进了楼里,眼不敢齐平,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草…草草……草醉香楼的老板张大富参见庸王殿下。” 这种差距不单单是天家与百姓的差距,大天朝的商人通常都会有些自卑感,他们这个职业不受待见,说白了在士大夫眼中有些下贱。 待家财万贯之后几乎都会选择买上一个闲散官职,来提高自己的身份。 厅中,高坐主位的书生装男子年纪不大,二十出头吧,不知是青涩还是随性,仪态并不显威仪,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轻浮的笑容。 此刻正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杯,看得这些下人津津有味。 张姓老板说话之后未得回应,不禁有些尴尬,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庸王殿下,草民……” 这时,李寿回过头来,没看厅中之人,却被随人而来的锦衣吸引住了。 “李锦所制?快快呈上来,让本王好生瞧瞧。” 场面实在尴尬,正当张老板不知如何下台时,这时大堂的后方,也就属于后院,传来一个庄重而又柔顺的女声:“多谢张老板,请张老板厅外就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 厅外,等待接见的人还排着长队。 大家都是来献宝的,抱着同样的想法挤在一起难免会生起攀比之心,都想看看别人准备的是何宝物。 队伍之中皆是年过四十的臃肿老板,所以有一人显得特别扎眼。 此人身着红裳,头戴面纱,身姿卓绝,美不胜收。 就算不看面貌,单凭那身段儿也是个祸国殃民的绝世尤物,一双如水流转的眼神好似无形的针线,被看一眼就会被刺穿心脏。 不消说,这铁定是作为礼品送给庸王殿下的。 这并不犯法,女子若为奴,主子是可以随意交换,赠人的,反倒会有人赋之风雅。 如此绝色,在整个扬州也屈指可数,细细想来也只有黄鹤楼的玲珑姑娘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昨日有一神秘人以十万黄金的天价换玲珑姑娘一夜春宵,看来就是用来讨好庸王殿下的! 众人只看到了红衣女子的身姿,却未能看见面纱下那冷若冰霜与厌恶的一张脸。 在她身侧,一位富商打扮的外地人时刻低着头,不时会看看身侧女子,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隐蔽说道。 “玲珑师妹,此行事关重大你是知道的,不论如何都要讨得庸王欢心,不可以冰霜示人。” 秦玲珑嘴角涌现一抹讥笑,看着那男子道:“师兄平日里不是说唯我不要,要许我三尺红妆,娶我为妻吗?” “怎么今日反倒怂恿起这事了,我今日前来做什么的你不清楚么?”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倒也不是因为面前的男子。 她悲只悲在这笼中雀的半生,从未做过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乔装打扮的男子闻言咬牙,脸上闪烁过一丝无奈与愧疚,最后全部隐去。 “你我都没得选,此事一了,我就禀告大人,愿意娶你为妻。” 秦玲珑仰头挺胸,笑出了声:“我秦玲珑虽一生跌宕,今夜或许沦为青楼花旦,万般不堪。但,也看不起你这样的懦夫!” “你!” 男子愤懑,五指捏得作响,眼中闪烁过一丝疯狂的神色,逐渐隐去。 随手摆手不再言语。 ……… 那边在进行献宝,这边徐平安才刚刚混了进来,余巡差人给他们弄了一个假身份,所以也就没遇到什么阻拦。 一行两人走马观花,时不时发出喟叹之声,身穿得不说破旧,但绝对当不上富贵二字,引得许多人侧目而视。 “好生华贵的院子,又好生富足的商人,搞得我真想今夜劫富济贫了。”徐平安打趣了一句。 李骥低着头沉吟了半晌:“公子,这可行,不算违背师傅的教诲。” 一副呆呆又正色的模样,惹得他失声大笑。 “走吧随处看看,还劫富济贫呢,你忘了咱们今天来是受人之托保护这庸王的。”徐平安道,一马当先扎进了人堆。 第三十六章: 柔媚刘氏 日上三竿,晌午已至。 宴会的进展太过繁琐,比徐平安想象得要慢上许多,再加上宾客盈门,时不时便有人跟来,所以到现在还未开饭。 饿得这两兄弟前胸贴肚脐,差点在这睡了起来。 一声府臣的大声喊叫,宴会开始,可用食了。 实际上也就走个过程,出了徐平安这两位另类,基本上是没人吃的,连筷子都不曾触碰。 这些富商们关心的是能不能与庸王更近一步,而这些书生则是卖弄丹青,作士人清高状,希望能引起庸王瞩目,得个一官半职。 当然,不乏一些练武之人。 终于,徐平安这衣衫不显,使尽胡吃海喝的二人终于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那是谁,那好像是近日在扬州城惩奸除恶的那位少侠吧?” “没错,是他,徐平安!” “他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江湖路不好走,也来庸王府想要求个一官半职?” “谁知道呢,不过就他这几日所做之事应该能得到庸王的青睐。” …… 转瞬,便有三两草莽端着酒杯冲徐平安致意,他都一一回应。 只是觉得有些心不在焉,从心里说,在这庸王府如坐针毡。 他在此也算引起了一小波浪潮,徐平安三字在扬州城还是很火的。 很快,庸王所在的厅中。 “报,扬州城徐平安正在院内。”一士兵跪伏说道。 “徐平安?那个徐平安?”庸王正在铜镜面前试穿李锦,漫不经心的问道。 “就是几日前镇压流寇,痛打刘府二公子的哪一位少侠。” 庸王蹙眉,不悦道:“不就是一个江湖草莽吗?怎么什么事都往我这里报,你是干什么吃的!” 前来奉承的人太多,包括各路侠客前来投诚,实际上大多数都是些徒有虚名之人,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会如此附庸的。 “这…”士兵还未说出来话,就被庸王强行打断。 “这什么这,滚出去,让那个草莽也滚,少来装模作样。”庸王大手一挥,说道。 “是!” 家将正要离开,楼上再度传来声音。 “慢着!” 随着声音,一身华丽贵服的妇人从二楼款款而下,步子很小,体态端庄,每一步都显得雍容美态。 此妇人也不过二十出头,但眉眼间一颦一笑都显得沉稳有度,尤其是说话更有一种魄力。 见到此妇人,连庸王李廷都收敛了玩笑之色,停止手上动作快步迎了上去,牵着她的手笑眯眯道:“夫人,你有何吩咐?” “王爷,你可听说过徐平安么?” 李廷摇头。 “那你可曾听说过刘府刘元?” 李廷点头。 “此人打了刘元的亲弟弟,甚至似乎田百川一事也跟他有牵连,可到现在却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这里,王爷不觉得他不简单么?” 李廷道:“那夫人以为如何?” “请进来吧,可看看是否真有其才,若有,留下做一个幕僚是个好事。” “这……这不太好吧?他不过是一介草莽,我堂堂一个王爷去请他,再者似乎本王也没有见他前来请礼。” 李廷蹙眉说道,说到底他是个皇子,且骨子里有一种文人的风气,不太看得上打打杀杀的草莽。 妇人拧眉看了眼李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我们的处境你还不明白么,身为一个王爷,礼贤下士这又怎么了?” “夫人,我不是怕……” “你闭嘴!我不想到了这扬州城还要受人眼色,一个闲散王爷算的了什么,实力没有实权,你看那刺史府的老家伙都不买你的账,今日来都未来!” 王妃很强势,直接就当着家丁婢女呵斥起了庸王,这些人全都将头埋进了胸膛,不敢言语。 “那……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吧。”庸王李廷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果真是庸,让他皇家先人知道了,估计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 “徐平安在那,庸王有请!”王府家臣大吼一声。 整个院子里的人迅速安静了下来,以一种无比羡慕的神情看着那胡吃海喝的清秀少年,尚且不及弱冠,真是时运到了。 徐平安蹙眉,停止了手上吃东西的动作,暗道:“庸王请我干什么,莫不是刺史府安排的?” 随后甩了甩头,上山一步迎道:“在这。” 随即李骥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不过被拦在了门口,只有徐平安一人跟着家臣进了大厅。 他走后人群议论纷纷。 “好俊的小子,搭上庸王这条线在扬州城那是飞黄腾达了。” “哼,不就是平了几个流寇么,我也可以!” “得了吧,人家可敢揍刘二刘三哥的亲弟弟,你敢么?!” “……” 人群中,秦玲珑美眸看着那道七尺背影,出神呢喃:“徐平安,徐平安…” 随即苦笑一声:“没成想在这里也能遇见你啊,倒是人如其行,都俊。” ……… 厅堂之内。 “草民徐平安,见过庸王殿下。” 站在大厅正中,他微微拱手,不跪不拜,不卑不亢的说道。 他一直保持从容淡定,可当看到厅中还有一妇人也略微有些诧异。 考虑到徐平安乃是江湖草莽,有潜在的危险,便有几名士兵跟了进来,时刻盯着他的举动,让厅中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有位老者像是王府总管的意思,他尖声质问道:“见了王爷为何不跪不拜?” “男儿膝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徐平安的膝只跪家老。”徐平安笑道。 闻言,老者将目光投向了那妇人,意思很明显,这个下马威吓不住这江湖人。 李廷在一边把玩着不知谁人送来的物件儿,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倒是他身旁妇人一步步朝徐平安走来,姿态婀娜,一步一顿,浑圆的香臀划着优美的弧线,华丽的长袖宫装裙如流云一样滚动,配上嘴角的淡笑仿佛是徐徐而来的仙姑。 “妾身庸王之妻刘氏,这厢有礼了。” “有礼?” 徐平安有些懵了,堂堂一个王妃用不用这样吧。最重要的是,怎么庸王不说话,反倒是一个妇人来接待自己? 难不成是庸王觉得自己不配跟他说话? 这也解释不通,真是那样,庸王绝对不会现身,也不可能以自己的名义来请自己。 第三十七章: 海上月是天上月 还有这刘氏,美得慑人,和之前见过的女子相比,此女明显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味道。 生得媚态频出,却好似欲拒还迎,言语柔媚却又密不透风,像一个谜团引人深入,一眼两语却不能看透。 这种女人若非极有本事,那便极为危险,亦或二者兼具。 “扬州城街头巷尾都在盛传公子,一平流寇,二打恶霸,乃江湖少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少侠英姿勃发,谈吐更是不凡,让人不得不瞩目啊。” 刘氏笑意盎然的说道,眼角眉梢有一种喜色,刚才那一句只跪家老之话,坦坦荡荡足见其并非草莽。 徐平安眼角一跳,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这种欣赏之色为何有些味道不对… 有些,有些类似于闺中女子的那种意思,她可是王妃,王爷就在旁边。 他正了正色,抛出杂念,只当是自己感觉错了。 笑呵呵回应道:“谬赞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上不得什么台面。” “不,少侠谈吐之气,所做之行,无不让王爷爱戴有加,如果不嫌弃,今日晌午之后那便留下来,一同赏桃花吧。”刘氏说完回头看了庸王一眼。 庸王李廷立马起身,脸上挂着公式的笑意,手掌一挥:“没错,本王来扬州城不久,对于这里的琴棋书画剑五才,甚是喜欢。” “少侠留下来,晚些时候一起助助兴吧。” 徐平安嘴角淡淡一笑,自己走到那都有人想招揽,是八字与这扬州城相合么? 他本想拒绝,但本来自己就要在这王府守上一天,所以也就同意了,没必要得罪一个王爷,笑着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 …… 刺史府后院。 此处一样秀丽醉眼,三月桃花开得正是时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满天都飘絮着花瓣,像是扬州城的一个缩影。 鱼幼薇的书房灯已经点了一夜,甚至时至晌午也没去灭。 “小姐,还在房中?”余巡在院子里问着小莺。 “嗯。” “也不曾吃饭?” “嗯。” “也没说什么其他的话?” “嗯。” 闻言,余巡脸上闪过一丝忧心,他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知道肯定跟徐平安那家伙有关系。 他站在原地沉吟了几分,豁然吐出了一口白雾,还是决定推开书门进去看看。 他的身份在刺史府不简单,亦是鱼幼薇的师傅,所以这后院也是来去自如。 “啪!” 动静不轻不重,轻拍了几下门。 无人回应,只是依稀可见那一角的人影。 余巡苦笑,推开门扉,见鱼幼薇还在桌案前发呆,一动不动,甚至连妆容都不曾卸掉,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一张宣纸。 “果然!” 余巡暗道一声,随后缓步走了过去,离她三步才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还在看这宣纸,不如你让师傅也看上一看。” 鱼幼薇突然一惊,甚至有些花容失色,立即起身趴在了宣纸之上,不满道:“余叔,你怎么不敲门!” 余巡挑眉:“那是你没有听见罢了,昨夜我给你的宣纸上面究竟写了什么,竟然可以让我们的玄垠先生挑灯夜读一夜都不觉,莫不是什么经纶绝学,亦或者传世之书?” 话里有几分调侃,让鱼幼薇脸颊一红,翻身两只修长玉手将宣纸捂在了下面,脸色有些不自然,强忍着正对着余巡道。 “徐平安那个家伙给我出了一个谜题,我想将它对出来,可是没有什么眉目。” “你自小阅七经八书,才情无双,而今竟也被难住了么?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对子应该是千古绝句了。” “至少,你鱼幼薇是对不出来的。” 余巡笑眯眯的说道,似乎若有所指。 “这种谜题怎么可能只有唯一的答案,我,我只是不确定罢了。”鱼幼薇颇有些局促的说道,双手将宣纸偷偷藏进了袖口,不敢去看余巡。 余巡心中明了,即开门见山道。 “幼薇,你是否对徐平安有意?” “啪啦!” 茶水四溢,玉瓷也碎。 鱼幼薇的脸色闪过一丝慌张,立马蹲下身子便要去拾起碎片,脑袋里嗡嗡的直发懵。 下意识否认道:“怎么可能!” 所有神情被余巡尽收眼底,没有点破,只是用双手扶起了鱼幼薇,笑道:“年少时我也曾鲜衣怒马,行走江湖,淌过了多少河,我就遇见了多少人。” “你觉得,你能瞒得住为师吗?” 鱼幼薇被发现了心中事有些慌张,脸颊更是飞出了两朵红霞彩,喃喃道:“是,我…确实对他有那么一些情愫…但,或许也只是我的错觉。” “哈哈哈…” 余巡大笑,双手背后,道:“我记得你十五岁那年,老爷想为你寻一门亲事,可你不喜长安户部尚书的公子,便许下了一句非英雄不看,非妙语不听,非良人不嫁的三非之论。” 而后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不觉间已经又过去好几年,你也早越过了婚配的年龄,如今想想或许真的就是昔年道宗所讲究的自然二字。” 话落半晌。 “我没说要嫁他,他也没说要娶我。”鱼幼薇双手扭捏小声解释了一句,可这不像解释,也没有人要她解释。 余巡笑而不语只是自顾自的说:“徐平安的确很好,非寻常之好,超越了绝大多数所谓的俊杰,更当得起妙人,说是麒麟儿不为过。” “老爷哪里,我会为你们多说几句的。” 他还想说一句只是,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鱼幼薇有些扭捏的惊喜,但忽觉不对,双手推着余巡出书房,嘴里嘟囔着:“余叔,你快走吧我没事,我堂堂玄垠先生,还要想着方设着法让那个狗屁徐平安来娶我吗!” “我会吃食就寝的,这就去,那对子对不出来我便扔了就是,又不是学深闺怨女。” 声音似有些赌气,在她看来昨夜她已经跟徐平安交心了。 余巡离开书房,冲屋里冷不丁说了一句:“或许今日,也许明日,再或者后日,老爷会请徐平安来。” 房内无话。 鱼幼薇秀口吐出一口大气,玉手抚过脸颊,脑中荡着那句今日,明日,后日?至于为什么来,她一点都不好奇。 桌案上,她又重新将宣纸摆放在上,双手细细抚摸,欲将皱褶抹去。 上面铁画银钩七个字。 “海上月是天上月。” 第三十八章: 献曲 庸王府,宴席已散。 对于王爷来说,他所求的其实也并非单单是个财,若想生财,就他的身份什么手段都能招来聚宝盆。 只是生在天家,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桃园后院,这里能够留下来的人,就说明王爷还是比较看得起的,或者说有意交流的。 譬如徐平安,江湖侠客,那刘氏就很看重,想当年皇帝能够颠覆这天下,扳倒自己的太子哥哥,不就是仰仗了“姑苏”家的江湖势力。 即便,只为王,那也很有必要笼络一众心腹。 桃花如诗,炫人耳目。 这里不下五十人,面前皆是一张精致的桌案,上面摆放了美酒与果物,身旁陪有专门的貌美丫鬟随时候着。 而庸王与刘氏则高坐一阶,与这里的富商,侠客,书生谈笑风生。 唯独少了一个群体,那就是官场,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官没一个愿意来的,兴许是为了避嫌,避这位刚刚被贬来扬州的庸王。 为官者,最怕牵扯到夺嫡。 突然,有一名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禀告王爷与夫人,小人前些日子曾买下一位美姬,乃黄鹤楼秦玲珑姑娘是也,生得貌美如花不说,其琴艺更是高山流水,让人喟叹。” “小人斗胆一请,望王爷可以准许这玲珑姑娘上来献上一曲。” 说话之人身有七尺,一个其貌不扬的脸却有着一种锋利之气,眼睛炯炯有神,两个眉骨与太阳穴更是高高隆起,让人不得不多看几眼。 “秦玲珑?玲珑姑娘?” 徐平安蹙眉,似乎有些熟悉。 “是她,那个赠我茶还说知音难觅的清倌人?” 献上琴曲这种事其实也就是个过场,懂的人都懂,所以庸王试探性的看了刘氏一眼,生怕这位锐利,聪慧的妻子翻脸。 刘氏淡淡一笑,冲众人道。 “早早听说黄鹤楼乃人间绝处,而玲珑姑娘更是其中的头牌,号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有圣人之风雅。” “连我都倍感惭愧,既然人来了,那便让她上来弹一曲助助兴吧,不然王爷恐怕要说我不近人情了。” 庸王李廷赔笑,连连称爱妻多虑了。 院中众人也都附和,说了一堆奉承的话。 那提议的男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拍了拍手,喊道:“有请玲珑姑娘。” “公子,这个家伙不像是个商人,他的太阳穴与眉骨极为凸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人物,估计是个内家高手。”李骥小声道。 “噢?”徐平安讶异。 “还有公子,今日你让我注意你院内有什么可疑人物,我发现,这个男子与另外几名男子在用唇语交流。” “这种方式我曾经听师傅说过,没有很好的默契是沟通不了了的,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或许这就是鱼刺史让我们来的缘故。”李骥道。 徐平安蹙眉,这么一说起来这个男子的确很有问题。 正想着,人群中走来了一位带着红色面纱的女子,她穿戴得极为出尘,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将身段勾勒得极好,脚腕上有着一根细细的红色丝带,上面有着一只铃铛,走起路来清脆无比。 一双美丽的丹凤眼透着无限的风情,那黛眉之间更是有一种欲迎还羞的媚态,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甚至,许多人连她的脸都不曾看见,呼吸便已经急促了起来。 庸王看的入神,竟然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握酒杯一动不动,良久无语。 刘氏面色不悦,兴许是因为女人天生便有一颗攀比的心吧。不过倒没有说什么。 “小女子秦玲珑,拜见王爷夫人。”她盈盈一拜。 “…起身”庸王过了很久才这样说道,从他痴迷的瞳孔里可以看出惊艳。 许多商人都在下面暗暗叫苦,为何自己没能想到美色这一条路子,而今风头全让一个人占去了。 “开始吧。”刘氏没有多说什么,伸手示意,笑容满面。 这一幕让先前提议的男子看见了,心中微微一放,只要刘氏不说什么,秦玲珑进入王府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不过落入庸王李廷的耳里就完全变了味,他迅速收敛了自己近乎流口水的表情,咳嗽了几声,回头向那刘氏报以笑容。 秦玲珑正襟危坐,下人替她端上来了一个古琴,似乎这一物一人天生便契合,当她的白皙玉指放上去的时候,如诗如画。 众人不再议论,都注意着秦玲珑,想要听听这被广为流传的玲珑姑娘弹琴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秦玲珑环顾四周,最后将眼神落在了徐平安的身上,二者恰巧双目对视。 似乎早就认识一般,不是那么的生疏,只是刹那,便又错开。 她隐藏在面纱下的嘴唇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见这英姿勃发的少年总有一种愁绪。 像是铜镜一般倒映得清清楚楚,自己是笼中雀,他却是展翼鸟。 “咦。”徐平安蹙眉,轻叹一声,刚才看秦玲珑那一眼,虽然只有刹那,但眼波流转,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此女,并非媚俗之人。 “咚咚咚…” “叮…” “……” 琴音宛若天籁,在此桃园余音绕梁不止,听的人直叫人热血沸腾,遨游太虚,仿佛从新见识了当年将军出征的画面。 这依旧是那一首一字并肩王出征的曲,在徐平安的耳中依旧是那么哀怨,悲苦。 最后,以一个颤音结尾,才又将所有沉浸在琴音中的宾客从那种思绪中拉了出来。 “啪啪…” “啪啪啪…” 由庸王带头,络绎不绝的掌声响起,如浪涛一般,久久不熄。 “王爷,贱婢献丑了。”秦玲珑媚眼如一池春水,肆意扭动着水蛇腰上前缓缓行了一礼,犹如那夜里的一只野猫,用爪子挠得他人直痒痒。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就有让人烽火戏诸侯的冲动,声音酥,麻更是让人魂飞魄散。 这不是纯粹的美丽可以带来的,也没有几个人能将女子都媚态做得如此极致。 徐平安自问算是比较镇定的了,可也有些惊叹此女之媚。 但他越发觉得蹊跷,一个弹琴能如此苦涩的女子,内心一定是孤苦惆怅的,那何以如此风情万种,媚人**呢? 李骥拉了拉他的衣袖,又道:“这个女子也会媚术。” 徐平安点点头,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第三十九章: 赠于徐少侠 哪有王爷不爱美人的,此时庸王李廷心中甚至在想要如何金屋藏娇了。 他不露声色,冲刚才献礼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走了出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作揖道:“禀王爷,小人苏州人士,赫无霜。” “好,不错,本王甚喜琴棋书画剑五雅,今日能闻见如此琴音妙谛实乃幸事,甚至颇有一种返老还童的感觉。” “就是不知道何日才能再一次听见此曲?”庸王笑吟吟的问道,眼中露出了一些神色给赫无霜。 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了,赫无霜你将这女子交上来吧,本王很满意。 赫无霜眼中闪烁过一道光芒,嘴角略微的冷笑了一下,随即半跪道:“小人得知王爷喜欢音律,便特地差人从黄鹤楼中带出了玲珑姑娘。” “她现在就是一个自由人,奈何小人不懂音律,真就浪费了玲珑姑娘的琴艺,倒不如献于王爷,养在这桃园之中做一个歌姬,倒也相当衬景。” “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庸王闻言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过后正准备向刘氏讨讨好的时候,刘氏站了起来。 庸王李廷心中一个“咯噔”,心知这事应该是没戏了,自己府里的那些小妾说白了都是摆设,无非是刘氏用来彰显自己并不善妒罢了。 她突然看向徐平安,嘴角轻轻一勾:“徐少侠以为这曲如何?” “胜似天籁。”徐平安淡笑回道。 “那徐少侠以为秦玲珑姑娘又如何?” 徐平安看了一眼她,缓缓道:“眉目如诗,才情无双。” “那好,既然赫无霜将秦玲珑姑娘送于了桃园,那我就再做一件好事,将姑娘转赠于你,少侠与清倌人倒也不失一种风雅!” 刘氏笑吟吟的说道,话语间有一种不可否定的气势,配上那雍容华贵的姿态,的确像是个活脱脱的女强人。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 尤其是那赫无霜,脸上陡然一变,像是吃了屎一般的难受,立马上前道:“夫人,不可啊!玲珑姑娘琴艺无双,怎么可以跟着一个浪荡江湖的侠客走?” 说完,他使尽冲庸王李廷挤兑着眼色,像是求助,可是压根就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夸大的说,刘氏才是这王府的主事人,赫无霜的计划的确成功了,但也可以说阴沟里翻船了。 “哼,是嫌本王妃说的话不够资格么?我说让秦玲珑姑娘跟着徐少侠,那便跟着徐少侠。”刘氏瞥了一眼赫无霜道。 赫无霜傻眼,弄巧成拙,直接办砸了事。 徐平安蹙了蹙眉,他不喜这种将人赠来赠去的方式,即便在这大天朝交换妻妾都是风雅之事。 并且,在他看来,这个秦玲珑应该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当即站了起来,想要拒绝,却有一男子从宴席的角落中走了出来,他道:“王爷王妃大仁义,礼贤下士非常人也,徐兄还不谢恩吗?” 徐平安看去,说话之人身穿黑色劲装,脸若刀刻,棱角分明,很有一种武者的气势。 一双深沉而又镇定的眸子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实在记不起在那里曾经见过他。 “公子,此人不简单。”李骥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在武道上,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徐平安嘴角一勾,这小小的桃园卧虎藏龙,究竟是为了什么? 赫无霜与那男子对视了一眼,转瞬即逝,非常的隐晦。 沉吟良久,赫无霜才站了出来:“王妃既然已经开了尊口,那小人怎敢不从,今日起玲珑姑娘与我赫无霜再无关系,是徐少侠的人了。” “如此,甚好!”刘氏道了一句,她一石二鸟,也是铁了心要拉拢徐平安。 一个可以周旋于扬州黑白两色的少年,必定不简单。 徐平安站在哪里,没有说话,秦玲珑也从始自终一言不发,似乎对于自己的去向毫不在意。 只不过此时看了一眼他,眼中多少有些复杂,即便被推给了徐平安,她也逃不过一个棋子与货物的身份。 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 接了不就等同于接受了刘氏的拉拢之意了吗?不接,他从内心出发不愿意这样一位女子沦为权贵之间的货物。 这无关身份与目的,只是觉得此女非那种媚俗之人,心中也绝地外表那般,多半是有所苦衷的。 那双丹凤眼,应是个有故事的人。 “罢了罢了,我今日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至于赫无霜等人日后再看吧,带你走就算偿还你的一茶之恩,知音之缘吧。” 徐平安心中这样跟自己说道,点了点头,随即拱了拱手,道:“多谢王爷王妃。” 高阶上的庸王李廷一副了无兴趣的样子,摆了摆手,内心是有苦说不出。 桃花垂落,此地的聚会依旧在继续。 徐平安侧头悄悄对李骥说了一声:“憨墩儿盯住了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子,这人我似乎在那里见过。” 李骥点了点头,一双虎目刹那便充满了芒。 而秦玲珑作为徐平安的人,手捧着琵琶,则站在了他的身后,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自此,徐平安的身上少不了一道道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估计此时他的身上都已经千疮百孔了! 秦玲珑何人?黄鹤楼第一清倌人,名声比许多江湖民宿还要响,多少人想要与之亲近都不行,站在却成了徐平安的私人之物。 这一趟桃花会友上,不知有多少富商,求生都端着酒与他结识,一是认为徐平安攀上了庸王府这个高枝,值得结交。 二是隐晦的表达自己的龌龊想法,不乏有读书人前来提那换妻的风雅之事,只为垂涎徐平安身后的那位秦玲珑,那位才情无双的女子。 果然,负心总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这些鱼龙混杂的家伙,徐平安没有给一个好脸色,全部冷面喊走。 一直持续到了天微微暗了下来,这个宴会才彻底结束。 未曾发生一丁点儿意外,可徐平安不怀疑余巡的消息,这个赫无霜肯定有问题。 临走时,刘氏差人送来了一柄宝剑,说是好剑配英雄。 徐平安婉拒了,直言自己不喜用剑。 剑并非君子,刀也非屠夫,他今天参加完宴会以后便格外的如此认为。 当然也是不想与庸王府走得太近了,一个江湖侠客收一个女人与收一柄剑意义相差太大。 第四十章: 巷中人与墙内树 走出桃园,行走在坊间。 “哼!竟然让那个家伙跑了,好俊俏的身法,竟然将我都给骗了,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家伙。” 李骥脸色通红,愤懑的说道,他没能盯紧那个在桃园与赫无霜递眼神的家伙。 “啪!” 徐平安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瞪了他一眼,示意后面还有个人。 李骥挠挠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嘿嘿嘿笑了几声。 “公子,是觉得贱婢嘴口不严吗?”秦玲珑突然开口道。 徐平安回头看向她,一双如水的眸子半媚半清,好不诱人,怀抱着一个琵琶,像极致了那烽火战乱下的佳人。 他正了正神,道:“你不必如此,叫我徐平安就好。” 秦玲珑隐藏在面纱下的脸庞苦涩一笑,低头道:“你是主,我是奴,那有直呼其名的道理,若是被官家知道了,会遭杖刑的。” “你真的不必如此,虽然我不知道你出现在桃园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承你一茶之恩,也谢你知音之美誉,所以我愿意带走你。” “你的琴音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无奈,我知道你在伪装,你也不愿如此。” “所以,你走吧。” “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不要再遭人摆布了。” 闻言,秦玲珑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面纱下嘴角更为苦涩。 “公子,我的确受人摆布,一切非我所愿。” “但,天大地大,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逃过那些江湖人士的掌控,假设我这时从你这里走了,必将掉入下一个魔窟。” 她说着,抽泣出了声,身段柔弱,让人有一种想在这微暗天抱住她怜惜一番的冲动。 “彭!” 她的双膝重重磕在了石板之上,怀抱琵琶,整个人都抽泣的瑟瑟发抖。 一阵风吹来,掀起她的面纱,那是一张天使般的脸庞,肌肤赛雪,五官精致,脸上没有了那种媚色,多添了两行清泪,我见犹怜。 徐平安突然内心莫名的一纠,这应该是全天下所有男人都会生出的感觉了吧。 即便李骥这个铁憨憨儿在一旁看了,眉头都蹙了一下。 “如果公子不嫌弃,玲珑愿意为奴为妾,愿意洗衣做饭,刺绣弹曲,只求公子不要丢下我。” “否则,贱婢将无路可去,最后落于尘埃。” 声音如泣,让人没办法拒绝。 沉吟了良久。 徐平安叹息一声,伸手捏住她的柔荑,将她缓缓扶了起来。 轻声道:“你才情无双,想走随时可以走。” “还有,不要自称贱婢。” 秦玲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有想到徐平安这么快便同意了。 不过被隐藏得很好,感恩戴德的哭泣道:“多谢公子。” 徐平安转身,负手在后,慢吞吞的走着,说了一句琢磨不清的话。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闻言,秦玲珑浑身一震,脸颊上闪烁过浓郁的挣扎之色,苦不堪言。 怀抱琵琶一言不发,紧紧得跟着二人。 当三人彻底离开这条街坊,走远之后。 这里忽然出现了几道人影,都是桃园中曾经出现过的面孔。 赫无霜问:“曹兄,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庸王不中用,那王妃才是主事的人,让她混入王府的计划已经彻底落空了。” “倒不如将计就计,让她跟着这个徐平安,此人虽年少,但能力不小,与刺史府的大小姐关系莫逆。” “或许,到了某个时候,这步棋会有大用。” 曹不二怀抱鎏金绣花刀,仿佛随时都不离身,永远都是那个怀抱刀柄的刀客,不过这一次没有再头戴斗篷。 “那庸王府这边?”赫无霜蹙眉道,他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站在办砸了,他很担心那位会不会弄死自己。 “此事我会去禀告大人的,先放一放吧。” …… 徐平安让李骥带着秦玲珑先回了小宅,自己则一路上转悠到了刺史府。 “公子,你走吧,余幕僚今日不在府中。”有一侍卫忍得他,和和气气的说道。 徐平安点了点头,他原本想着找到余巡问问庸王府的事,然后看可以不可以通过他见一见鱼幼薇。 但是,计划落空了。 他见不着鱼幼薇似乎有些空落落的,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这仿佛从黄鹤楼一别之后便诞生了。 不学经纶,只愿连理,没想到那个荒诞的想法一语成谶。 一咬牙:“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君子士大夫,原本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侠客,今日就翻一次院墙又如何?” “采花大盗,我也认了!” 说着,他便直接来到了刺史府的后门,这里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四周无人,只有月光稀碎。 刺史府后院中的桃花开得很盛,花瓣都掉落在了这巷子里,一棵桃树的树冠直接耸立了出来。 徐平安就站在这里,望着桃花,又望着院子里。 他的双手的紧张出了汗水,一想到采花大盗四个字就一阵的汹涌澎湃,热血沸腾的。 心中暗道:“她见到我会如何,是激动还是冷面呵斥?会不会有十几个持刀戈的士兵围住自己?” 最后贼笑一声:“会不会花前月下,私定终身?” 他不禁破口而笑,随即双脚跃跃欲试,想要一跃进去这刺史府的后院。 这时一道身影从巷子中蹿了出来。 “哟,巷中人与墙内树,也不知幼麟先生是看上我家那位丫鬟了,你且说说。” 鱼幼薇突然出现,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笑眯成了月牙,一脸调侃之色正缓缓的走来。 徐平安嘴角一跳,她怎么在这里? 脸有些挂不住,干咳了几声再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强装镇定看过去,笑眯眯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你应该问你自己吧?”鱼幼薇红唇一勾,眼角眉梢处处生花。 “你也不怕这院内有恶犬伤了你,说说吧,翻我刺史府邸有何贵干,说不清楚就自己去衙门报道。” “今日月色不错,看看桃花。”徐平安摊手道,死猪不怕开水烫。 闻言,鱼幼薇鄙夷他,从肩膀走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切,什么抚不平的侠客,什么才智近妖的少年,还不是追了我十里荒野,还不是来翻本姑娘的院墙!” 她说着自顾自的走,身段婀娜,一席水墨丹衣长曳及地,青丝也只简单束了束,如此,便让古今多少事付之一笑了。 第四十一章: 私定终身 他立马跟了上去,与她肩并肩,一股幽兰香扑面而来,让这满面桃花都失了味道。 看了看鱼幼薇那精致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失神,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十八年来他跟随师傅学习韬略,从未离开过遥马坡,所能见到的女子大多深居闺中,十五六岁便嫁人了。 从未有一个女子能够如她这般美丽,睿智,机敏,灵动,英气,他曾不止一次在想,为何自己这般羡慕起了朝朝暮暮,也许古人的话也不尽然。 “那张宣纸,你看了吗?”徐平安笑着问道。 鱼幼薇稍微低垂了眼帘,恰逢一卷西风又来,能看见她的嘴角的笑。 “看了一眼,总觉得是句艳词,便随手扔了。” 徐平安眉毛一挑,心想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装作略微有些失望道:“那好吧,我先回小宅了。” 说完便背着手从巷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鱼幼薇脸色微微一变,道:“站住!” 徐平安还是没停脚步,嘴角噙笑,在巷子的另一端摆摆手,高声道:“鱼小姐乃刺史府大小姐,是阳光下的叶,我不过江湖人一个,是泥土里的根。” “虽同处一世且相逢,然截然不同不可攀。” “是我自作多情了。” 鱼幼薇英气的眉宇顿时一蹙,当即用脚跺了几下地,实在气得急了,咬牙道:“你这呆子。” “我几时说过看不起你了,我看你就是在玩弄我罢了,巷子还有十步,你走了那便走了。” “日后追我百里荒野也无济于事!” 徐平安嘴角一勾,喜上眉梢,突然停住身形,回头看着鱼幼薇,只见她一瞪眼,转头便要走。 身体一弓,顿时如猛兽出行一般矫捷,直扑她而去。 鱼幼薇似有所感,回头一看,俏脸一变。 “你!”惊叫了一声,就被徐平安拦腰给抱了起来。 脸颊迅速充血,呵斥道:“你…放我下来!” 徐平安双手抱得更紧,几乎柔若无骨的身躯没有半分重量,吊儿郎当的笑了笑:“我可不是什么读书人,江湖儿女不讲究这些。” 她还是很慌张,作为刺史府的大小姐,在后巷夜会男人的事,若是被街头巷尾的人看见了,那她基本上就别想嫁人了。 甚至,还会为刺史府招惹上满天的风言风语。 并且,这种亲密行为若非夫妻绝对是有悖常理的。 鱼幼薇脸颊通红,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有一万条小虫子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 咬牙道:“快放我下来。”她只得这样说,身体扭动想要挣脱,却是挠痒痒一样的力气。 徐平安笑而不语,将其抬高,正于满怀,道:“今夜月色不错,看看桃花。” 说罢,抱一鱼幼薇,他依旧是身手矫健的跳上了刺史府后院的桃树,一屁股坐了上去。 她这才得以挣脱,面红耳赤,坐在了另外一边。 徐平安伸手握住她的手,能清晰感觉到五指的微微颤抖。 鱼幼薇不允,手使劲的往回抽着,佯装怒气恫吓道:“你信不信我将你这登徒子从这里踹下去!” “不信!”他脱口而出,很是霸道一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香玉在怀。 鱼幼薇羞得极了,不由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给看见。 挣脱得越是无力了起来,索性便侧脸依靠在他的胸膛之上,长长的睫毛煽动,脸蛋也是红扑扑的,一如这满天飘零的绯红桃花。 这足以说明她并不平静,即便自幼习武,不喜循规蹈矩,但终是个女子。 良久无言。 月明星稀,树影婆娑。 整个后巷都无人,刺史府的后院也安静得紧。 徐平安看着怀中的丽人,突然道:“你说是江南远,还是月亮更远?” “月亮远,因为见过有人曾从江南来,却不曾见人从月亮而来。”鱼幼薇闭上双眼轻声细语。 “嗯。”他轻声应了一句。 “你要去江南吗?”鱼幼薇睁开双眼,问道。 徐平安有些诧异,这女子总是如此聪慧,道:“对,我娘亲曾是江南女子,可我从来不曾见过她,只给我留下了一个月牙吊坠。” “我时长觉得她一直在守护着我,没有了娘的孩子就像花插在瓶中,即便娇艳,即便有色有香,但终究是没了根,不过我虽浪荡江湖,但从来不曾觉得孤单。” 鱼幼薇伸出纤细五指,轻轻的扒拉开他的衣襟,捏住那月牙吊坠,微微笑道:“你说的对。我也从小没娘,自幼被父亲带大,即便出生名门,百般呵护,但有时还是会觉得无根。” 说着她贴在他胸膛,慢吞吞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不过,现在有了。” 闻言,徐平安嘴角一勾。 一辈子从未有过的舒心,万金不换,无可比拟,至死都是如此。 笑道:“我们这算是私定终身了吗?” “不然,你当我是花船上的女子吗?”鱼幼薇佯装怒气,嘴角又含着笑。 突然,徐平安伸手解开了脖子上的月牙吊坠。 “你这是干什么?”鱼幼薇有几分期待的样子,明眸皓齿,顾盼生花。 “我娘的东西,留给我的妻子倒也合适。就当,定情信物了。” 说着,他苦笑了起来:“我身上摸来摸去也就这么一件值钱且有意义的物件了,若是不给,怕是要被你数落一辈子了。” 鱼幼薇闻言,喜色与柔情彻底掩盖了所有的英气,妻子二字更是让她的思绪全然混乱。 良久,红唇却一撇:“这是你娘的东西,非我夺人所爱,是你自己给的。” “今日也是你先捷越的!” “重要吗?”徐平安笑道。 “重要!” “为什么?” 鱼幼薇脸色闪烁过一丝愤懑,伸出雪白二指狠狠在其腰间捏了一捏。 “嘶!”徐平安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刺史府后院,让外人知道了,我一辈子都难背上骂名,再说,这本就是事实!” 徐平安笑着称是,伸出双手替鱼幼薇带着了这月牙吊坠,动作轻微而专注,一生两大寄托便都在此了。 鱼幼薇手指轻颤,在大天朝接下了信物那便是有了婚约,只不过她两人跳过了父母那一环,私定终身了。 她手指轻轻抚过吊坠,一轮弦月仿佛为之失去了颜色,眉目的怯色,眼中的柔情,脸颊的绯红,都非字词可以表达。 徐平安神情忽然一晃,直溜溜的看着鱼幼薇,有种欲尝朱唇的意思。 第四十二章: 见刺史 鱼幼薇眼神躲避,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事实上,她今夜已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她急忙说道:“你给我一件吊坠,那我也送你一物,这才算符合规矩。” 说着她从脚腕处解下来一根红结,上面有着一块金色的小锁,不显俗气,反而很是精致。 动作很快,连忙盖住了露出的雪白脚踝,正是如此那才风情无限。 “这是我幼年,长安一名老道人送给我的,叫长生锁,与你的名字正好匹配。” 忽然她轻笑一声,将长生锁捏在手中又不知道往那里戴了,徐平安的手脚都不合适,不比女子的体格。 想了想她便跳上屋檐,用瓦片割下了一缕青丝,穿在了长生锁上,心灵手巧,转瞬便完成了。 甚至,依旧很精致。 徐平安心中一颤,心中突然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女子但凡赠青丝,腰带等物,都有着极深的寓意。 鱼幼薇以同样的方式替他戴在了脖子上,还细细看了几眼,觉得不好便又从新摆弄,眉梢眼角的笑意始终不减。 他突然伸出双手从腰间抱住了鱼幼薇,盈盈一握,不多一分赘肉,兴许是习武的缘故,偏偏又那么的丰腴。 “呀!”她惊呼一声,有些失措。 一张大脸近在咫尺,屏蔽了她的视线,想要挣扎,身体却也被束缚在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之中。 “唔…” 徐平安吻上了那晶莹剔透的唇瓣,贪婪的攫取着她的气息,双手如铁钳般环抱住腰肢。 “唔…唔唔…” 热气腾腾的鼻息打得鱼幼薇心神恍惚,嘴里不断的发出呜咽之声,最后只是下意识的推了一下而已,便瘫软其中。 良久。 鱼幼薇双手搭在徐平安的肩膀上,眼中雾蒙蒙水润润的,脸上泛起了赤红,白皙额头也渗出了许多的汗珠。 她低眉垂眼,几欲想要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她曾号作先生,自以为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是芸芸众生。 若有霸王,有那个女子不愿做虞姬。 ……… 当天空微微掀起了鱼肚白,徐平安才将已经睡着的鱼幼薇抱进了闺房,一路上提心吊胆,像是做贼一般,生怕被人发现了。 也好在,身体矫健,麻利! 一夜都待在了那桃树之上,看起来精神颇为不振,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后院,想要再次翻墙离开。 “咳咳!”几声干咳突兀发出。 徐平安面色一僵,相当的做贼心虚,回头看向那院墙角落处,正有一浓眉大叔在那里站在。 “…余大哥,你怎么在这?”他讪讪笑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采花大盗。 余巡的脸色相当复杂,总之像是有些不太爽他,淡淡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额…” “昨夜我与她就是看了一夜的桃花,并非你想的那样。”徐平安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当然知道,如果是其他情况,你觉得你能待在现在?”余巡道。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翻人家院墙,与人学生私定终身这事,好像心中始终有种做贼的感觉。 “鱼刺史要见你,这也好,省得我去城外小宅找你了。”余巡调整了一下心态,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 “那走吧。”他知道这鱼幼薇的爹找自己,肯定是因为庸王府一事。 说着,他便调转方向,要从院子里走。 余巡表情古怪道:“我觉得你还是翻院墙出去,再从正门进来一点好些,老爷虽不是迂腐之人,但昨夜的事让他知道,终归是不好的。” “噢!对!” 徐平安一拍脑门,心想自己从这后院出去算是怎么回事。 随后冲余巡讪讪一笑,手脚麻利的翻了出去,跑到正门去等着余巡。 “哎!”余巡叹了一口气,兴许是将鱼幼薇当做了自己的女儿,所以难免惆怅,尤其是无意看见了徐平安脖子上的长生锁时。 然后,他转身离去,前往正门将徐平安迎了进去。 刺史府,正堂大厅。 这里显得不算富贵,但却有一种厚重与严肃的感觉,几张檀木打造的桌椅擦得很是干净,几乎纤尘不染。 墙壁上悬挂了几副字画,非普通书生的笔力可以写出,挥斥方遒间颇有豪气,像是出同一人之手。 当然,最吸引徐平安注意的是,正中央悬挂的那幅字。 “天下为公!” 一路走进去,发觉府中的气象很是朝阳,少了一分世家大族的迂腐,多了一丝随性。 早知道,刺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扬州城最大的官了。 高堂之上,正襟危坐了一名发丝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他不像其他大官那样的大腹便便,也没有那种酸儒之气。 反而眉宇间有着一种英气,与鱼幼薇如出一辙。 年约四十,穿着便装,留着胡须,眼眸中精光湛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正是鱼刺史,鱼宣生。 此时他的一双眼睛正仔细打量着徐平安。 “你就是徐平安,徐少侠?”他突然站了起来,给足了面子,并未自持身份。 但这倒是让徐平安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二人中间还有一个鱼幼薇,说起来算是岳父了。 表情平静,道:“回鱼刺史,正是。”他微微拱手。 鱼宣生与余巡对视了一眼,眼中绽放出一丝欣赏,他所见到的年轻人,面对自己时候,通常是两个极端。 要嘛蹑手蹑脚,说话吞吞吐吐,难大成。 要嘛吹捧一片,极为嚣张自傲,也难大成。 他还是很少见到过能在十八岁就波澜不惊,不卑不亢的少年。 “你我神交已久,很多事情就不必多言了,若不嫌弃,你便先落座,也不需要喊我鱼刺史。” “喊我鱼大哥也成!” 鱼宣生笑着抚了抚了胡须,看起来看见徐平安很是高兴,直接放低身份,要以同辈相交。 闻言,余巡与他的脸色都是一僵,有些莫名的古怪。 “怎么?你是嫌鱼大哥太老了吗。”鱼宣生哈哈大笑,皱纹丛起,可以想象他是有多开心。 余巡赶紧站了出来,冲他道:“老爷,据我所知平安小兄弟才十八而已,与小姐是同龄,还是以叔侄辈论要来得更合适一些。” 鱼宣生笑道:“那好吧,不知徐少侠意下如何?” 徐平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屁股坐在了桌椅之上,讪讪一笑:“如此…最好。” 他很少如此不镇定,今天这同辈之称算是让他破了戒。 第四十三章: 两个突破点 “直接开门见山吧,你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只要不违反选择我都可以告诉你。” 鱼宣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热气腾腾,呲牙咧嘴,一点没有为官的那种讲究。 “我想知道,鱼…大叔是如何知道庸王府会混进去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还让我去保护一日。”徐平安道。 闻言,鱼宣生苦笑两声,放下了茶杯。 “你这小家伙还真是直奔要害啊,上来第一个问题便问了全部。” “那好,既然言语在先,说过了要告诉你,那便绝不会食言。” 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我知道你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堂堂朝廷命官,扬州城的一把手会畏惧那些晦暗中的流寇,以及背后的实力。” “这些事非我不愿,只是一口想要吃下整个鸭子,多半会被撑死。” 徐平安点点头,疑惑道:“难不成扬州城背后的那股势力是长安的人?” 鱼宣生直接摇头,道:“我手上的消息很多,甚至已经掌握了扬州城不下百名官员与土匪流寇勾结的证据,这其中就包括了被你杀掉的田百川。” “我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似乎都受某一股势力的操纵,为那股势力做事,而那股势力作为回报,会庇护这些人。” “手段非常通天,不仅仅是在扬州城,甚至连长安,涉及到了许多身份天大的人物都与这股势力有来往。” “这些事一旦解开,将会是一件举朝震动的大事!” 鱼宣生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即便是他在处理这些事上也丝毫不敢马虎,一旦出了纰漏,鱼府全部要抄斩。 “我曾在田百川的府上见到过一个人,乃江湖春秋榜,下书顺位十九大霍无观,他似乎负责与田百川接头。” “但,可以肯定,他并非是幕后最大的黑手。”徐平安道。 鱼宣生目光一聚:“那就对了,这些人多半不处在庙堂,而是在江湖之中,否则这么大一股江湖势力,不可能能逃出太平监的耳目。” 徐平安又问:“那这些与庸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鱼宣生深吸一口大气,看了一眼余巡,而后小声道:“我怀疑这背后的势力想行改天换地之事!” 闻言,徐平安一惊! 改天换地之事? 他多看了鱼宣生两眼,发现他与余巡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便心知十有八九是这样了。 也难怪一个田百川刺史府的人都迟迟不敢动,报出来绝对是天大的震动,如鱼宣生刚才所说的那样,连长安都有许多天大的人物牵连其中。 这一股势力也绝非那么容易就扳倒的。 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鱼府永远都是那个首当其冲,飞灰湮灭的对象。 徐平安忽然一笑:“鱼大叔就这般相信于我吗?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万一我说了出去,刺史府想不遭殃都难。” “哈哈哈…” 闻言鱼宣生大笑了起来:“我相信余巡,也相信自己。” “更相信一个能说出,侠客渡人抚不平的人。” 徐平安嘴角噙笑,他听出了另外一重意思,这鱼宣生想让自己替他办事。 这要是放在从前他考虑都不会考虑的,但现在,好像又不得不去了。 再者,所做的事其实与他自己是不谋而合的。 初见妖儿的时候,他便有过这样的想法,除去这些流寇源头,那么大运河的两岸也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用随时逃难。 “敢问,鱼大叔,你想从什么地方查起?”徐平安问。 鱼宣生与余巡眼中都发出光芒,对视一眼,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那就是可以帮你解决掉这幕后的黑手。 “这股势力想要行改天换地之事,可终究只是阴暗中的爬虫,完全不敢与大天朝的巍巍基业相碰,只能做腐虫坏树的勾当。” “而庸王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想要以庸王作为自己的代言人,这样行事既方便,又可以为将来的大计多上一个名头。” “所以,这是其中一个突破点。” “其二,便是扬州城内被其操纵的那些官员,他们可以侵入庙堂,同样我们可以反安插,来获取他们的消息。” “这样一来,也好过无头苍蝇。”鱼宣生说道。 徐平安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都还要查才能知道,否则这样谈下去其实也只是纸上谈兵。 ………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鱼宣生向他透露了许多关于扬州城以及那股势力的事,大大小小,许多都为常人不知。 “既如此,鱼大叔,平安就先走了,如果我有任何眉目会来找你的。”徐平安笑眯眯的与他告别。 “好!余巡,替我送送徐少侠。”鱼宣生大手一挥,显得极为高兴,又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官威。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欣赏徐平安的原因,若非余巡阻止他,他是真想亲自送徐平安出府。 望着徐平安离去的背影,鱼宣生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年少。 “不错,多好一个年轻人,英雄出少年啊,可惜一意要走江湖这条风雨路!” …… 走出大门,余巡笑着对他道:“看样子,老爷是真的很喜欢你,他也并非是迂腐之人。” 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惹得徐平安一笑,但要他出入仕途这绝非自己所想,就刚刚那会的谈论,鱼宣生就不止一次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希望他可以进入刺史府。 但他只是装作听不懂,也许有一天他去了江南之后便不走江湖了,也不会进入仕途,应该会是篱笆院那种的闲情雅趣。 “余大哥,如果没有什么事那我便回小宅了。” 余巡闻言有些叹息,但没有强求,只是有些忧虑有一天自家小姐,自己的学生不会那么如意。 毕竟江湖人总是没有定处的,除非他愿意为了鱼幼薇停下。 回过神来,徐平安便已经走远了。 他笑了笑,打趣道:“下次来就不要翻院墙了!” 话落在他耳里,顿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在地上。 第四十四章: 刘元再邀 回到小宅,徐平安一路上嘴角都挂着笑,每每念及到那个倾国倾城的她,就能想到昨夜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曾阅过多少野史,就闻过多少故事,但书上是书上,书外是书外,二者不能混淆。 推开木门,小宅一切如初。 李骥立马走了上来:“公子,昨夜你去哪了,竟彻夜未归,急得我都想出去找你了。” 徐平安自顾自的走,摆了摆手:“昨夜我在刺史府,你别管了,一夜未睡,我得去睡一觉。” 说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 留下了一个李骥在原地发呆,揣摩他这句歧义极大的话。 “诶。”他突然停滞下来,目光看向小楼的门扇中。 有一身穿薄罗长袍的女子正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而妖儿几个小孩子都在一旁围观,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他这才想起来,秦玲珑昨夜也来了小宅。不由得好奇走了过去,想要看看她在做什么。 临门三步,妖儿发现了徐平安,大喊一声“哥哥”,便冲进了他的怀中。 其他小孩也蜂拥而来,询问为何昨夜彻夜未归。 “哼,哥哥,你都快忘了你要教我识字的事情了,还是玲珑姐姐好,教我们识字,还给我们宣纸用。”妖儿竖着脖子,佯怒的批评他。 徐平安一看,果然那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此时,秦玲珑上前微微弓下身子,行了一礼,笑容满面道:“公子。” 徐平安笑了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女子,直觉告诉他,她有问题。 转而伸手摸了摸妖儿的脑袋,道:“跟着玲珑姐姐学字吧,她可是才情无双,以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成名。” “哥哥先回房休息了,听见了吗你们?” 他又转头冲另外几个孩子喊道。 “好!”孩子齐声喊到。 学字这事对于这些曾经在贫民窟的孩子们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求的事情,现在能够学,自然是热情满满。 当然,徐平安也看出来这秦玲珑很讨人喜欢,如她名字一般八面玲珑。 但,他更喜欢纯粹一点的人,即便是做朋友。 交代完事,徐平安便倒头就睡,许久没有如此这般放松过,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释放。 …… 日上三竿,晌午已到。 徐平安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起床,豪爽的将杂乱的发丝只是简单的束了束。 忽而有感,转角处有一人,吓得整个人都是一跳。 “李骥你这憨墩儿,站在哪里干什么,想吓死我阿你!”徐平安没好气的说道,刚一睡醒就来个惊魂未定。 “嘿嘿!”李骥挠挠头。 随后道:“公子,我是有事情跟你说。” “说吧。”徐平安坐在桌案上,吊儿郎当的翘起了腿。 “喏,这是今日早晨刘府刘元送来的请帖。” 徐平安眼睛一亮,他正愁找不到线索,这个刘元就送上门来了,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找找关于霍无观背后势力的信息。 “刺啦。” 他直接撕开,字体力透纸背。 “平安小兄弟,上次一别已有数日,老兄想念至极,今夜特备美酒美人,愿在刘府恭候您的大驾,还望如约。” 徐平安一笑,道:“这个刘元还真是肯下功夫,上次拒绝了他,站在又来了,不知道这一次他又备了怎样的礼给我。” “那我们去吗?”李骥问。 “当然要去。”他说完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李骥在刺史府所听说的事,他那脑袋也装不下这么多的东西。 李骥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那个秦玲珑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不敢说她的好坏,但她对我们肯定有很多的隐瞒,昨日在桃园就可以看出来了,她虽然有解释说自己是被胁迫的,但我总觉得这并不全面。”李骥正色道。 徐平安嘴角一勾,拍了拍李骥的肩膀,赞赏道:“聪明!”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那我的感觉就更不会错了,平日里你多注意一下她,看看她是否别有用心。” “可小宅…” 徐平安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她没有想得那么坏,而且,必须要留她在身边,这样才能找出那个赫无霜。” “咯吱…” 门被推开了,秦玲珑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嘴里断断续续道:“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李骥蹙眉,条件反射的认为她在偷听,当即便要发难。 徐平安一手拦住了他,笑道:“没事,你有事吗?” 秦玲珑有些无辜的道:“晌午了,我做了吃食,来请你们下去用饭。” 她没了昨日的那种媚态与风情,腰间系着一片麻布,隐隐约约间可以看见从她青丝滑落的汗珠,甚至还有一些火炭痕迹在她身上。 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一朵幽径的野花,明艳且动人,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都是不输鱼幼薇的,只不过气质不同。 “能吃到黄鹤楼玲珑姑娘的饭,平安三生有幸,那走吧。” 徐平安冲她和煦一笑,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当即踏出了小屋。 小院里,木桌上摆满了吃食,色香味俱全,有肉有素,就单单是他这远远一看便觉得食指大开。 小家伙们在陈笙的管教下倒是挺安静的,用一双双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徐平安,仿佛再说“哥哥你快来吧,再不来这吃食都冷了”。 他走近一看,全是黄鹤楼才能做出的菜肴,非常诱人。 大手一挥:“小家伙们开动!” 话音一落。 顿时,桌子上那叫一个风卷残云,筷子与碗的啪啦声响个不停。 徐平安强行将秦玲珑按在了桌子上,打趣道:“那有做饭的不吃饭的道理,否则从黄鹤楼偷出的手艺不就没了价值吗。哈哈…” 秦玲珑听得颇为不好意思,吃东西几乎如同小猫一般,细嚼慢咽,连喝汤都未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这让他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个女人究竟什么样子才是真正的她。 才情无双,知音难觅的秦玲珑? 媚态惊世,风情无限的秦玲珑? 还是眼下这个颇具世家大族礼节的女子? 如果可以,徐平安不介意帮她一把。 第四十五章: 传授棍法 当晌午饭过后,秦玲珑很是熟络的收拾起了碗筷来,徐平安并没有拒绝,如果这样能让她觉得在小宅能找到一些事可做,那也是好的。 蓦然,一阵阵棍棒破空的沉闷响声和李骥的哼哈之音传了出来。 李骥在练功,用着一根一人高的木棒。 棍身不过汤圆大小,舞动间却呼呼作响,有种力可劈山的气势在那里弥漫。 这绝不是大天朝街头巷尾那些卖艺之人所盛传的棍舞,而是真正夹杂了武学精粹的上乘棍法。 徐平安比谁都清楚,从李骥身上展现出来的东西有多么的厉害,以至于他现在都在暗中打探江湖中是否有李归尧这一号人物。 江湖春秋榜上书理当有“李归尧”三个字,可是丝毫不见其踪迹。 他真的好奇,自己师傅的过去。 李骥察觉到他的身影,立刻收起了棍棒,立马走了过来:“公子,怎么,对棍法感兴趣?” “没兴趣,还是刀捏着顺手。”徐平安笑道。 “那要不然我再教你一套刀法防身?反正你也杀过人了,不用再记着师傅不许你动武的事了。” “就像师傅当初不准你入江湖一样,现在还不是一样出来了。”李骥正色道。 “憨墩儿,我不像你,对于武学一途有着绝对的追求,也并非要给自己设立目标,一定要将实力达到某一个境界。” “有些东西随缘就好,以前总觉得习武,能够行走江湖是一件很妙的事,现在觉得有些出入了,只要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好。” “再说你觉得我需要刀法吗?这些年耳濡目染怕是也能比肩一个江湖名宿了。”徐平安笑道。 李骥挠头,憨笑道:“那也是,你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我也常常听师傅说到随缘二字,看来你是理解到他老人家的真意了。” 他说的无比认真,从小到大李骥都认为自己没出息,丢了李归尧的脸,除了学了些皮毛的武功,最后什么也剩不下了。 反而觉得徐平安是真的学好了真意。 “行了吧,我过来是想找你帮个忙。”徐平安笑道。 “帮忙?” 李骥傻眼,张了张嘴突然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难不成公子生疏自己了? “哈哈!”徐平安看他那样子,大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随后另一只手冲角落处招了招手,那草垛处藏了一个猫着的身子,看见了冲他招手,还略微有躲闪之意。 “陈笙出来!”徐平安大吼一声。 果不其然,那陈笙咧着嘴走了过来,偷看练武颇有些不好意思。 阳光下,那张单纯稚嫩的脸却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脸颊,非常扎眼。 徐平安内心一纠,这是他的错,甚至在那一刻他在怀疑自己留下秦玲珑是不是又在犯错。 或许,自己可以让这些孩子离开自己,否则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测的事情。 甩了甩头,将这些想法埋在了心中,等下次跟鱼幼薇商量一下,看看这几个孩子能不能去刺史府,或者是城中。 笑着冲陈笙道:“我答应做你师傅,站在就要实现我的诺言了。” 陈笙眼中放光,惊喜道:“真的吗?” “没错,诺,我让李骥大哥教你一套棍法如何,传自曾经前朝龙虎山的不传之混法,兼具了修身与修心。” “与你现在这个童子年纪也很适合。” 李骥挠了挠头,道:“公子,原来你是想让我教他啊。” “怎么,不行?”徐平安瞥了他一眼。 “可以!”李骥很果断就答应了下来,不管有什么疑惑,但只要是徐平安说的,那便可以放心。 “彭!” 陈笙直接双膝跪地,声音大的让人心疼,还欲要行作揖之礼。 徐平安眼疾手快,直接扶起了他:“我这不用这一套,你先学着这棍法,为师日后会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 陈笙奋力的点了几下头,肃然高声道:“多谢师傅。” 这又让他心中一扯,这个陈笙很赤诚,赤诚得让他都觉得感动。 “还有为师,还有为师!”李骥在一旁笑道,手指指着自己,示意陈笙叫师傅。 “去!”徐平安踹了他一脚。 李骥吃痛,嘿嘿一笑,转头就冲陈笙道:“你随我过来,我先给你演练一次,如果你学不好,今夜就不能吃饭。” 徐平安看着李骥有板有眼的,一阵好笑,像极了李归尧当初教育李骥自己一样。 但也没有阻止,退出了这一圈院子,远远看着哪里棍风呼啸,扫荡得落叶满天飘零,一旦被棍扫中,尽数化为齑粉。 陈笙看着在半空翻来翻去的李骥一脸的羡慕,瞳孔中反射出来都是那一次次棍出棍收的轨迹,贴合了人体真实的律动,有种大道至简的感觉。 棍棒威势越发强大,在地上一敲就是一条凹槽,非常恐怖。 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发出,他耳朵一动,条件反射的呵斥了一声:“谁?” “啊!” 秦玲珑被一声吓的花容失色,脚步一滑,直接仰头摔了下去,后方是小宅的门户,如若撞上去了,后脑勺多半要开条口子。 徐平安蹙眉,本能反应要拉住下坠的秦玲珑。 “刺啦!” 薄罗长袍被扯破,从脖颈一路向下,雪白肌肤暴露在外。 他横手一挡,护住了她的脑袋。 “彭!” 两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徐平安蹙眉问道。 秦玲珑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俏脸煞白,快要哭了的样子:“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给你们熬了一锅茶汤。” 他侧头一看,满地的茶汤与汤勺瓷碗。 “不管你的事,是我太激动了。”说着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衣襟,大片雪白露出。 秦玲珑似乎是感觉到了凉飕飕的,惊呼一声连忙用手遮住了衣襟的破口,难为情道:“公子,你先起来。” 徐平安看的两眼直花,尴尬的干咳两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李骥那边正耍棍耍得起劲,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 赶忙道:“你先去将衣衫换一换吧。” 秦玲珑“嗯”了一声,始终低着头,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第四十六章: 店大欺客 “怎么了?”徐平安察觉到她脸上的难为情,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秦玲珑的脸色就变得通红了起来,似乎有多么大难以启齿的事一样。 最后脸都快滴出血来,吞吞吐吐道:“公子…我…” “我…” 最后她咬牙道:“从黄鹤楼出来时,为了不被说闲话,便没有带任何东西出来,我……没衣袍了……” 徐平安好笑,就这么一件事直说不就完了吗。 “你若是不嫌弃,我房里还有一些我穿洗过的衣袍,你先穿着,等下午我去集市上给你买几身。” 秦玲珑贝齿咬着红唇点了点头。 一炷香后。 她穿戴整齐的走出了小楼,身穿一袭男儿青袍,未有小厮风范,也不像鱼幼薇那样的英姿飒爽,反而是透着一股女人异样的风情。 青袍宽大,让她的身材越发纤细,唯一能撑起来的恐怕也只有胸脯了。 徐平安想了想还是带她一同去一趟集市,这样穿着自己的衣服不太合适,让鱼幼薇知道了更不合适。 当即道:“走吧,玲珑姑娘,去集市瞅瞅。” 说完,当即一人走在了最前面,只留下她一人慌忙的拿起了琵琶,慢吞吞的跟在了后面。 …… 北市口。 人头攒动,川流不息。 徐平安走在街头上,看着四周杂耍繁多,乃至于口藏烈火与点石成金,不得不感叹大天朝地大物博。 也感叹于那位英武过人的皇帝,有雄韬伟略之才,建立元贞才第三年,便平了高丽与西莽之患。 甚至这是那位开国皇帝都未曾做到的事,号称马背上夺嫡的圣上,其雄才绝非仅限如此。 那一句想靠武力永远征服一个民族,一个部落,以及一位草原的王是绝不可能的,最好的方式永远都是文明的教化,更是他最好的佐证。 如这些杂耍,也算是一种文化的传播,从西域被引进。 一切都要到各州府登记在册,彻底贯彻了法家思想,也算是绝对的开历史先河,力压众议而行。 要知道如同杂耍等民间文化在许多士大夫眼中就是玩物丧志,即便现在也没能够完全拨正,依旧被称为“奇淫技巧”。 如果说这些还不能改变国之根本的话,那么奉行科举应该就算是那位皇帝在与天下氏族大姓为敌了。 寒门与世家大族,这是千古以来都不曾被彻底解决的问题,这代表了两个阶级,两种不同的水,都可载舟,亦可覆舟。 推行科举,便打破了世家大族子弟垄断朝纲与要位的传统,这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这位皇帝做了,连带着将江湖一起囊括了进来。 每年五月,长安城外便会有科举与武举的召开,几乎每每这个时候,都是人满为患,百花争鸣,为一大风景线。 算算时间,扬州城的那些书生们也应该启程去长安赶考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坊间,路过一间当铺。 “公子稍等。”秦玲珑突然这般说道,转身便要进当铺。 看见她手里环抱的精致琵琶,他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伸手阻止道。 “琵琶是好琵琶,我还未曾听你弹过,就留着吧。” 秦玲珑婉儿一笑:“从前的秦玲珑已经没有了,我现在不过是公子的一个下人罢了,哪有吃你的用你的,还花你的的道理。” 徐平安大手一挥:“知音难觅,我喜欢听弹琵琶,这东西算我买了。” 话语笃定,颇有几分不庸质疑。 “那……这好吧。”秦玲珑慢吞吞道。 “啪!” 一道人影直接从当铺中被扔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差点砸到徐平安二人,好在他眼疾手快,扯开了秦玲珑。 “你们不能抢我的玉,那是我最后的希望,是我赶往长安的盘缠。” 摔得浑身尘土的一位弱书生从地上爬了起来,发髻凌乱,高声悲苦道,试图让过路人为他主持公道。 的确有人围观,不过都是看热闹罢了。 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从当铺重走了出来,手中捏着一根木棍,凶神恶煞道。 “快给我滚,拿一块破玉也想当十两银子,骗人骗到我们柳氏当铺来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他大手一掷,一块品相极差的玉被扔了出来,打在书生的脸上,最后在石板上摔的稀碎。 书生脸色涨红,愤懑无比,手指指着大汉直直颤抖,大吼道:“这不是我的玉,你们调换了我玉!” 他很慌,转头冲四周围观的百姓大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这当铺店大欺客,强取豪夺我的玉,请各位父老乡亲替我作证!” 徐平安闻言翻了翻白眼,这文绉绉的书生,这个时候说话还那般咬字嚼词。 “什么狗屁书生,一点不学好只知道坑蒙拐骗!” “谁说不是呢,自从推行科举以来,读书人便没了那股风气,不钻研学术,只知道投机取巧。” “这么一个穷酸样的书生,能拿的出来价值十两的玉?” “当铺这么大,想必也不更可能蒙他一块玉。” “……” 书生身穿一身老旧长袍,布鞋更有破洞,唯有被奉为读书人精神象征的方巾还算崭新,铅尘不染。 这样的扮相的确不像是能拿出玉的人,也就引起了四周百姓的争相议论,甚至是谩骂与指责。 书生被骂的满脸通红,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手里死死的攥着一个荷包,绣着金丝,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有的。 “这的确不是我的玉,但这是有人赠与我的!” 他太过迂腐,甚至不先想怎么把玉夺回来,而是和百姓争论了起来。 这将徐平安逗得一乐,笑道:“这个书呆子,脑筋也太迂腐了。” 不过一会,他便越描越黑,成了一个盗窃他人财物的书生。 当铺的大汉向前三步,嘴角冷笑:“臭书生,滚出去,再敢在此生事,老子便让你爬着去长安。” 书生文弱,瘦得跟竹竿似的,被一通大喝便要倒地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目中露出丝丝凶光,大吼道:“还我宝玉,否则我便一头撞死在当铺门前。” 大汉环抱手臂,揶揄道:“那你撞一个给爷看看。” 随后有拱手冲围观百姓道:“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证,这个家伙是自己撞死的,与我当铺无关!” 第四十七章: 书生和玉 人群中,竟有人直接吆喝:“好!” 甚至有声音不嫌事大:“快撞!” “你倒是撞阿!” “……” 书生羞愤难当,宝玉一丢自己的前程与抱负也都尽失,眼中灰暗,失去了最后的一道光芒。 而后面色痛苦,紧紧咬着牙,竟然真的冲向了当铺的柱子,那模样也的确是求死的念头。 大汉眉头一蹙,没想到这狗屁书生竟然真的敢撞,他不怕死,自己还怕血溅一地呢。 于是目光一凶,抡起木棍便要砸在书生的大腿上。 徐平安看不下去了,他一开始也很好奇一个弱书生哪里来的宝玉,尤其是他手上的金丝荷包,很明显就是殷实人家小姐之物。 很有可能就是拐骗而来,但看见他羞愤求死,便也忍不住出手了。 他脚步一踏,手若铁爪,稳稳的抓住了当铺大汉的棍子,速度很快让许多人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来的 并且一手拽着书生的腰带,让他停在了离柱子三寸的位置瑟瑟发抖。 “你!”大汉蹙眉露凶光,还敢有人多管闲事,想要抽动棍子打向徐平安,却发现手上棍子压根纹丝不动,像是被镶嵌了进去一般。 不由得神情大变,这个看着柔弱的弱冠少年,竟然有这样的猛力。 要知道,不开启天枢三脉的徐平安就不怕普通人可以比的,至少健壮如牛吧,更别说现在的他。 一大汉一少年僵在了当场。 徐平安突然露出笑容,松开了大棍,转头看向书生,这才打量到了他的脸。 生得白白净净,有些消瘦,五官之间有着读书人特有那股的文气,说得难听点也就是矫情。 一双眼睛有些不得志的郁结。 徐平安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读书人的,一事无成还喜欢风雅,写诗弄词自命清高几乎成了读书人的代名词。 而今这世道,有风骨的读书人还是很少的。 尤其是这个书生手里的小姐荷包让他有些反感,就算是有人赠予的,那一定是个女子。 如果是徐平安,定然不会收取。 “恩公,还请替我做主!” 书生见他一身劲装,出手又是阻止了大汉,心中猜到多半是江湖中人,习得一身功夫,这便哀求了起来。 他的眉宇有着很大的决然之色,“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高声道:“小生绝非偷盗之徒,这宝玉真的是当铺强取豪夺而走。” “恳请少侠替我夺回宝玉,来日…来日所能登科及仕,定然做牛做马报答少侠。” 说完,他五指捏得发白,竟然又一叩首,可以说将自身气节全然放下,连身体都在颤抖,头也埋进了胸膛中。 似乎,周围的一道道鄙夷他的目光都成了一柄柄锐利的剑,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只能受辱忍着。 徐平安挑了挑眉,这个书生的话他信,就是有些无能加迂腐。 “唰!” 大汉突然轮起大棍就向徐平安的后脑勺横扫,嘴里还咒骂着:“让你多管闲事!” “公子小心!” 秦玲珑在他背后不远处惊呼一声,莲步一踏,三步做五步而去,想要挡住这一棍。 徐平安反应很快,一个正踢,踢出了呼啸之音,那大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落在地,弯成了虾米状,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棍扫风过,几乎是贴着秦玲珑的脸颊而过,也幸好没有扫中,否则多半要毁容。 她惊慌失措,脸蛋毫无血色,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徐平安蹙眉,秦玲珑不会武功? 他一直觉得她身处江湖,将自己伪装起来是有目的的,包括她说自己被赫无霜要挟而去庸王府,他都是不全信的。 眉宇微微一蹙,或许自己真的多虑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偏偏又生得祸国殃民,还跌落风尘之中,伪装或许真的只是一种本能。 面色一柔,道:“你没事吧?” “没事…的,公子。”她使尽吞咽了几次唾液才平复下来。 徐平安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大汉,又看了看那依旧跪在地上的书生,眉头一蹙。 “起来吧,天地无用,何以为跪!” 闻言,书生浑身一震,面色陷入了一种苦色与羞愤。 咬牙道:“少侠不帮我拿回玉佩,我便长跪不起。” 徐平安看得出来这书生走投无路了,这些事这些话他应该也不想做,叹气道:“这玉佩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书生脱口而出,眼中似乎燃起了一丝光芒,急忙求道:“这是我赶往长安的唯一希望,事关一生抱负,不能有失。” “还有…事关一个承诺,若不能及,我恨万古难平!” 他说到承诺二字,很明显眼中有笃定,是他文弱迂腐一身中的唯一笃定。 “好,我帮你。”徐平安伸手扶起了书生。 读书人最看重脸面,最重表面的气节,这家伙能做到这一步也算很不容易了。 再说,这当铺也明显是店大欺客。 兴许是当铺外人满为患,当铺中的管事的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五名五大三粗的壮汉,目光皆不善。 徐平安瞥了一眼,压根没兴趣与他们搭话,直接开口就道:“喊你们老板钱五郎出来,就说徐平安找他。” 他认得这家当铺,那日在庸王府中这家当铺的老板曾经与他攀谈过,想要与他这庸王府的“红人”交个朋友。 管事的为一花甲老人,他很老成,眼中精光湛湛,发现徐平安四平八稳,出口稳重,一点也不见怯弱。 心知,来人多半有凭借,或许真的认识自己的老板也不一定。 脸色不变,回头冲其中一名大汉道:“去,禀告老板,原话交代上去。” 不过一会,那钱五郎便拖着一个肥胖的身躯迎了上来,人还未到,便远远笑眯眯的喊到:“贵客迎门,贵客迎门啊!” 走到近前,看见当铺前的一片狼藉和喧哗,眼珠子一转,当即明白了有事。 不动声色的先与徐平安打了招呼,便竖了竖自己的衣袖,指着几个大汉呵斥道:“几个混账,怎么回事?!” 那管事的老人迅速贴上了钱五郎的耳朵,细细说着。 钱五郎听完蹙眉,拱手冲徐平安解释道:“徐少侠,玉确实有玉,是我这手底下的家伙嗜赌如命,想要坑蒙这位书生的玉。” “但,此事与我绝无关系啊!” 第四十八章: 面若冠玉高仙芝 徐平安嘴角微微冷笑,老板不做声,整个店铺的人敢搅和在一起做这事吗? 贴近钱五郎小声道:“钱老板,将玉拿出来吧,闹得人尽皆知可就不好了。” “是是是,徐少侠说得对。”钱五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感激流涕,若要真的闹大了,他这店铺还真就做不了生意了。 说完,他不动声色的从管事那里接过宝玉,偷偷递给了徐平安。 玉有巴掌大小,入手温润,绝对是上佳之品。 徐平安冷冷的瞥了一眼心虚的钱五郎,这玉都不需要仔细看,绝对不止十两银子这么简单。 轻声而凌冽的说道:“钱老板,下不为例,卖多少钱我不管,你能一文钱买到是你的本事,但这种强取豪夺之事我想庸王府的人为了立名,还是很愿意揭露的。” 钱五郎浑身一震,汗珠颗颗的落,这话说得可比江湖中的恐吓要来得更吓人。 当即告饶连连。 徐平安没再理他,带着秦玲珑与书生便离开了这当铺。 走到一街角,人流较少。 徐平安看了看书生,将玉递了过去。 书生又是彭的一声跪在地上,让他一阵无奈,又赶忙扶起了书生。 “恩公,多谢你的壮举,还请留下一个名号,来日山高水长若有重逢之时,温瑛必定涌泉相报。” 徐平安嘴角一勾:“不用,若你能保留读书人的风骨,来年登科作相多为百姓做一些实事,那我徐平安也就跟着沾沾光。” “徐平安,平平安安,岁岁平安,恩公好生大气的名字。”温瑛一副咬文嚼字的模样。 徐平安与秦玲珑对视一笑,笑这书生当真是继承了书生的一切特质。 “那玉绝不止十两,你若要当,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当,不是每一次运气都这么好的。”他开口提醒道。 “不止十两?”温瑛大失惊色,随后脸颊羞红,像是多不好意思一样。 徐平安正欲要问问,一队五花马从街道的另一边飞掠了过来,扬起的尘烟冲天,蹄子隆隆作响,好不吸引人的注意。 那上面所坐之人尽皆是身穿大天朝制式的甲胃,手持陌刀,一身杀伐之气陡然加剧。 这,是真正是大天朝军队,平日里在扬州城根本看不见,不知为何今日便突然出现在城中。 自元贞第三年,皇帝扫清六合,平了高丽之后,太平之世便自然而然开始重文抑武,各州府皆是军政分隔,以政在右,以军在左,在地位上具有一定的细微差距。 朝廷有规定,所有州府的军队只能驻扎在城池,没有大事不许进城扰民,也隔绝了一定的军政勾结,自立为王的风险。 所以,这队军队来得有些突兀。 当温瑛的眼睛看到那只甲胃士兵的时候,面色一慌,继而眼中浮现了猛烈的挣扎之色,像是很痛苦。 手里拽着的玉,几乎要捏碎。 那只军队明晃晃的冲着徐平安这里而来,速度丝毫不减。 徐平安脸色古怪,心想这个温瑛该不会是骗了将军女儿的玉佩吧? 随之,将秦玲珑护在了身后,怕她被惊吓到了。 军队接近,有约莫十一人,像是一只亲兵。个个体型魁梧,眼中无意流露出杀气,是真正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将士。 让徐平安都眼前一亮的是那当首的一位,像是个将军,气质无可厚非。 来人狮盔兽带面如冠玉,唯一个“锦”可配,一双眼睛如那黑夜中的寒芒,冷冷扫视过了温瑛。 “扬州城骠骑将军,高仙芝!” 此人名声颇大,徐平安也曾听说过。 此人幼年随父辅佐先帝建立不世基业,刚刚弱冠便独自一人杀入了草原,血战三百里,曾杀得草原七部落之首的小勃律丢盔弃甲。 外族人曾给这个年轻人起一尊称“神威将军!” 后高家因卷入九皇子麟勋与太子的夺嫡一事,其父被流放边疆郁郁而终,而这个少年神威将军也从长安落幕,贬来了扬州做了一个骠骑将军。 如果单单因为他在庙堂曾经的高度还不至于让徐平安如此侧目。 偏偏高仙芝还是名列春秋榜下书顺位第二的猛人,虽说在下书但也没几个上书的侠客敢小瞧他,毕竟是将军,曾经过血与礼的升华。 就这样一位奇人,庙堂与江湖都被其留下了隆重色彩的一个人,竟然这般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徐平安的面前。 他目赛孤狼,身有八尺,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让地面都为之一个颤动。 徐平安蹙眉,感觉此人身上戾气有些重了。 书生被那道眼神看的惶恐不安,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更多的还有脸上的羞愤。 “拿来!”高仙芝伸出一手,冷漠的冲温瑛说道,眉宇间毫不掩饰一种厌恶与杀气。 温瑛手中紧紧捏着宝玉,面色挣扎,最后抬起头颅直视高仙芝的眸子,绷紧了身体咬牙道:“这是敏儿给我的…进长安赶考的盘缠!” “非我所盗,非我所骗!” “我也曾和她立下约定…” “啪!” 温瑛的话还没有说完,高仙芝便一巴掌扇飞了他。 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禁得起一个春秋榜留名的高手所打,顿时身体横飞出去十米,鲜血从嘴里不断溢出来。 只差一点点,他便要气绝身亡。 高仙芝怒到了极致,双目喷火,嘶吼:“若非敏儿以死相逼,你早就烂成无数团泥了知道吗?!” “混账东西!” “狗屁书生!贱种读书人!” 他虽面若玉冠,但此时却是粗言秽语成堆,瞳孔也透露着无边的杀意。 接下来嘶吼连连,像是不够解气,还要上去再毒打书生。 此处的动静没有任何人察觉,想要赶来围观的百姓皆是被高仙芝所带来的士兵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甲胃士兵犹如一栋栋高耸的城墙,隔绝了这街角。 “住手!”徐平安不悦道,他对这个狗屁春秋榜第二的家伙很不爽。 这般殴打一个文弱书生,无论是将军还是侠客都显得那般没品。 他也听出来了,这温瑛还真是拿了高仙芝妹妹的宝玉,但多半是那个敏儿自愿的,想要让他考取功名。 高仙芝冷冷抬头看向徐平安,从牙齿缝里吐出了一句话:“你想死吗?” 徐平安再次蹙眉,此人的戾气实在太重,如若不消,他自己的一生都将被拖累。 第四十九章: 敢否? “高仙芝,名位春秋,身列将军,你这般出手也不嫌臊得慌。” “且当街杀人你也不怕官府知道么?”徐平安蹙眉质问道。 高仙芝冷笑,一步一步走来:“呵,当街杀人?” 他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书生,又看向徐平安,道:“这个空无一用的穷书生我高仙芝还不会杀,也不太敢杀。” “但是你,本将军想杀就杀。” 说罢,这家伙竟然直接抡着一只大手向宁缺打来,五指风声呼啸,估计约莫能扇死一头牛。 徐平安蹙眉,本能的一手抓住秦玲珑的手腕,一手捏拳,以拳术最为著名的弓拳探出。 “彭!” 一声焖响震动,他连连倒退七步,手臂发麻,甚至连气血都有一种翻腾而出的感觉。 果然,自己这点耳濡目染的底子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显得极为苍白,若非高仙芝轻视,估计能一巴掌拍到徐平安吐血。 “呵,会些功夫,难怪不得敢学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以为就凭借你这点三脚猫的底子,就能拦住我?”高仙芝戏谑。 “今日但凡我伤了一分,或是你再碰这个书生半分,我徐平安都保证春秋榜上再无面若冠玉高仙芝这个人。” 徐平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有不庸质疑,眉宇间胸有成竹,绝非是心慌恫吓。 高仙芝蹙眉:“你就是徐平安?” 随而依旧冷笑:“我高仙芝行事从不问他人,当年我杀入草原之时那位王也曾这样恐吓于我,可惜他的头颅依旧被我挑飞。” “让我消失,你的口气太大了!” “在我看来,你怕了。” 闻言,徐平安镇定自若,甚至背起了双手。所谓是福是祸躲不过,他虽不是这高仙芝的对手,但的确有翻手覆他的底气。 “率军入城已是大忌,你高家一脉本就敏感,报了上去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江湖春秋榜中莫说下书,就算上书我徐平安又有何惧?” “只要我少一根汗毛,偌大一座江湖都要为我颤栗,敢否?” 话音掷地有声,那气度让高仙芝都是一震,这个少年成名的神威将军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相信了徐平安的话。 此地死寂,高仙芝用一双杀人无数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看似夸大到极致的言语却让徐平安说出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他不信为真,但突然不敢动手了,江湖崔嵬,能人异士太多,他高仙芝不惧,但高家惧。 “报!” 远方,传来一道嘶吼,来人骑五花马,披甲胃,面色慌张的极冲而来。 高仙芝瞥了一眼,眉宇深深一蹙。 士兵骑马勒绳,转瞬便下了马,跪在了地上拱手道:“将军…出事了…” “啪!” 一巴掌,士兵横飞数米。 “什么事?!”高仙芝嘶吼,厉色很深。 “小姐她…她她…” 士兵说话颤抖,连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当注意到高仙芝杀人一般的神情时,浑身一颤。 立马道:“小姐在屋中握刀,要你马上回去见她,一炷香时间若不到,便替她收尸。” “还说她会让人看着温瑛,他若不能平安出扬州去长安参考,也要投河自尽…” 说完,士兵全部低头,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尤其是那传信的那位士兵,吓得屁滚尿流,身躯颤抖,是真的怕高仙芝一巴掌拍死了他。 高仙芝怒发冲冠,整个人都在沸腾,一双眸子缓缓充满了血迹。 如野兽一般摄人的看了一眼徐平安,再看了一眼温瑛。 “啊!”突然爆发出嘶吼。 双臂一震犹如龙象出行,轰隆一声便让一角的墙彻坍塌,许多石砖那都化作了齑粉,内力宣泄恐怖如斯。 “走!” 高仙芝转瞬上马,双腿猛然一夹,那马便如一道流星般穿越了街道,他一身的甲胃砰砰作响,弥漫在这。 随同的士兵也陆陆续续离开了这里。 “公子,你没事吧。”秦玲珑这才敢出声出话,晶莹的额头上密布了汗珠。 莫说是她,就换宁缺也感觉胸闷气短,与这样恐怖的人面对面争锋相对,那种无形的迫力是很难言说清楚的。 吐出一口大气:“没事,就是手有些麻。” 低头看去,五指骨头处皮肤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龟裂,正渗出点点血迹。 秦玲珑“呀”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绣着囚凰的手帕,金丝装裱,幽兰逢香,很有女儿家的味道。 她将手帕包在了徐平安的手上,动作轻微,甚至还撅起了红唇向那里吹气。 徐平安挑眉,有些尴尬,连忙轻轻扯回了手,不露声色的笑道:“看看那温瑛怎么样了。” 说着,便走了过去。 秦玲珑愣了一下,随之苦笑,也跟了上去。 只见温瑛已经昏睡了过去,半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惨不忍睹,还渗透了不少的血迹。 “这家伙可真行,一个迂腐的读书人将将军的妹妹的给降服了,甚至还愿意拿玉出来供他上长安参加科举。”徐平安笑着说道,多少还是有些佩服这书生。 “那小姐要寻死,只怕这背后多半有很大的阻隔,希望他二人有一天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必山高水远,西月东望。” 秦玲珑颇有些惆怅的说道,柳眉蹙着让人好不怜惜。 徐平安收起了笑容,他刚才这笑容是的确有点调侃了,万一日后这温瑛和那小姐成为佳话也说不定。 “公子,怎么办?要带他回小宅吗?”秦玲珑问道。 “带吧,总不能让他这样躺在这里,与他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这样你将银子拿着,就去对面随便买几身衣裳,买完我们这就回去。”徐平安道。 “那好吧。”秦玲珑点头,便拉着面纱一路小跑到了对面的一家衣坊里。 为了避免多事,她出门时就带着这面纱,让徐平安莫名其妙的感叹了一阵。 “恩公。”温瑛模模糊糊的喊了一声。 徐平安低头看去,这弱书生手里还死死的攥着宝玉。 感叹道:“那个所谓的承诺应该就是与高仙芝的妹妹所立下的吧,我都不知道该叫你风流书生还是迂腐书生了。” 见他还要挣扎起来徐平安大手一按:“你还是继续睡着吧,我还好搬一点。” 第五十章: 琵琶引百鸟 回到小宅,将温瑛安置在一阁房里。 李骥就走了上来:“公子,这家伙是谁?” “一个书生,叫温瑛。” 紧接着,徐平安便将今日之事全部告诉了李骥。 李骥面色一冷,叱咤道:“狗屁个春秋榜下书顺位第二,我这就去折了他的双臂!” 这憨墩儿一发火,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黑面金刚,一身的衣袍猎猎作响,将这阁房的门窗也连带着震动了起来。 “行了,算不了什么大事。”徐平安摆了摆手,拉回了李骥。 这黑脸金刚单手一拍,怒不可竭,将这多大一张梨花桌子给拍成了粉碎,怕是夯石也都挨不住他这一下。 “这事不成,师傅曾交代过我,只要无愧于心天神也可不用敬,这个高仙芝欺负到公子头上来了,必须要让他断两根骨头!” 徐平安苦笑,拍了拍李骥的肩膀,这家伙自小就是如此,谁敢说自己半分不是,他便立刻横刀立马。 “日后再说吧,门口百米外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调转话题,刚刚回小宅的时候曾看见了一队劲装男子牵马停在了小宅外面百米。 “噢对!”李骥一拍脑门,道:“那是刘元派来的人,说是前来接公子前去赴宴的,用八人,牵一汗血宝马。” 徐平安眉头一挑:“噢?” 他心中暗道平日进进出出,小宅也非世外桃源,为了这些孩子着想,笃定了主意,自己还是要与他们分开。 否则下一个弄堂就是这里。 道:“这刘元是真会来事,就他这种手段不笼络一众得力手下才怪,用这么大的规格请我去赴宴,我还真是没办法拒绝。” 说着又笑道:“如若是因为道不同,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李骥挠挠头:“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他看了看窗外,笑道:“有你李骥在,别说鸿门宴,那就算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李骥嘿嘿一笑,眼珠子转了一转那倒也是。 走出小宅,妖儿眼巴巴的扑了上来,嘟囔道:“哥哥,好长一段时间你都不陪我了,晚上我不跟二丫她们一起睡了,我要跟你睡!” 徐平安一笑,饶有兴趣道:“那你说,有多久了?” 妖儿立刻搬起手指头数着,一天,两天… “忘了!”最后她小脸鼓着,这般说道。 徐平安有些溺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正准备说话,一阵琵琶音传来,如诉如舞,犹如一阵春风吹来,满脸惬意。 “玲珑姐姐弹琵琶了!”妖儿大声惊呼,对于这新奇玩意很是感兴趣。 “哥哥快,我们去看看!”妖儿在他怀中翻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他点点头跟了过去,他只听过秦玲珑弹琴,还并未听过琵琶,也是好奇的紧。 绕过一条走廊,秦玲珑在栏杆处跪坐下来独自一人将琵琶环抱在怀中,五指如阳春白雪一般,纤细的指尖每拨动一次便有一道醉人的音律传出来。 音如一去不回的银河瀑布,如潺潺而流的小溪,又似月光朦胧流转,素雅宁静和谐。彼此交织,谱写了很有韵味的一首乐章。 一阵风吹来,将秦玲珑的衣袍吹起,在满天的桑灵树叶下美得如诗如画,一根根青丝如杨柳依依让人神魂倾倒。 她紧闭双眸沉浸在琵琶之中,美丽且安静,一点没有察觉到徐平安三人的靠近,自顾自的弹着琵琶。 曲竟勾勒出如诗如画的妙境,让妖儿这半大孩子都沉浸其中,缓缓的,连鸟雀都被吸引而来。 一只画眉似有些胆怯,但最终还是降落而下,停在她的肩前,煽动翅膀。 不久后又有一只黄鹂落下,被琵琶音所引,短短半刻钟,足足有数百只鸟儿落在芳草地上,立身在她的身上。 这是一种奇景,这个才情无双的女子空灵如谪仙,整个人似钟天地之灵慧,得天地之眷顾,让百鸟来朝,与音交融,定格在徐平安的脑海中。 他听的太过享受,一手捂住了妖儿的惊呼,紧紧抱在怀中不让她去逗弄那些鸟儿。 李骥是个粗人,但也被这画面惊得直挠头。 良久,琵琶音散,百鸟依旧不离。 她跪坐在哪里,犹如一个仙子般无垢无尘。 桑灵树下的秦玲珑再一次让徐平安认识了一次她。 他不禁心中暗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秦玲珑,只有在弹琴弄音之时才会表现的。” 秦玲珑睁开双眼,第一眼便看见了徐平安,略微有几分不好意思,起身道:“公子?” “好曲子!” “蔚为大观,可称大家!” 他放下妖儿任由她去逗弄鸟儿,双手鼓掌由衷赞叹道。 秦玲珑的脸色闪烁过一道笑意,有不曾出现的色彩,也许只有徐平安这个知音才能引起。 “公子谬赞了,若你想听,玲珑可日日夜夜为你弹奏。”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却又有几分期待。 一如当初黄鹤楼初次见面那般,将她的心绪全然挑起。 “好。”徐平安干脆道。 “这一次听你的琵琶跟上一次在庸王府,以及黄鹤楼都相差甚远,这是一种本质上的区别,希望你一直如此。” 秦玲珑苦笑:“公子,那时弹琴奏曲都非我所愿,心境差了那便有云泥之别。” “再者,再者在哪些地方的人又有几个人真懂音律的,无非是吃酒玩乐图一个香艳,他们恨不得配着乐章,再来一首坦胸露肉的艳舞。” 徐平安听出了一丝无奈,笑道:“脱离了哪里便好。” “若,赫无霜再找你,你可跟我说。” 秦玲珑低头垂眉,没有人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只是她深深作揖,声线飘忽道:“多谢公子。” 说完,她忽然又开口:“公子,今夜可是要出去?” 徐平安点点头。 妖儿耳朵尖,听见了这话,转瞬那些鸟儿就不似那么活泼可爱了。她苦着一张脸上前抱怨道。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妖儿了!” “今晚,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 他苦笑连连,安抚了许久,小丫头已经快哭了出来。 好在秦玲珑蕙质兰心,出来解围,用琵琶音律吸引了妖儿,这才有所好转。 徐平安还许下了一个承诺,五天后西湖畔的灯会,一定带着她去看,这才满面春风的跑去找另外几个孩子玩泥巴了。 一个时辰之后,月出西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小宅幽静,徐平安带着李骥二人才悄悄出门,走上了刘元准备的汗血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