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坑你没商量 扬州城。 最是繁华热闹的长安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穿梭,各种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大街上商铺酒楼林立,其中最享盛名的莫过于楼外楼。 此时楼外楼三层的临窗雅间中,一名男子正慢悠悠地嘬着茶,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手执白玉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 坐在对面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一双细长的眼睛精光闪烁,神情间透着一股倨傲之色。 “霓云轩新一季的瑰蜜系列,慧贵妃娘娘甚是中意,”中年男子拿出一本册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图册上的版式道,“特地让咱家来一趟扬州城,好与沈老板订个契约。” 霓云轩是一家专门为名门贵族女眷定制亵衣的店铺。 每个季度会推出不同系列的亵衣款式,供给贵妇们挑选定制。 它并不对外营业,只有顶级圈子里的贵妇才有机会享受服务,就连宫里娘娘们亦有不少是霓云轩的忠实拥趸。 被称作沈老板的俊逸男子一收折扇:“林公公所说的契约是指?” “瑰蜜系列只能归慧贵妃所有,不得再为她人订制。” 俊逸男子眸光一动,面露为难:“林公公,这买卖恐怕在下接不了。新一季的系列图册早已做好送到各名门贵府,瑰蜜系列若是除了慧贵妃外,不接别的单子,委实太难。” 林公公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不悦之色。 但很快隐去,他嘿嘿一笑,伸出一个指头:“沈老板,既然谈契约,咱家自是带着慧贵妃的诚意来的。这个数,你看是否能成?” 俊逸男子满面尴尬,掩嘴轻咳一声:“林公公,不是在下不愿意,实在是……” “一万五千两。”林公公打断了他的话,“瑰蜜系列整套定制不过三千两银子,这个数目足够了吧?” “林公公的诚心让在下甚是感动,”俊逸男子食指在杯沿婆娑着沉吟片刻,“瑰蜜系列乃新一季的主打系列,能得慧贵妃娘娘青睐是霓云轩的荣幸。这样吧……” 他伸出三根白皙的手指:“三万两,瑰蜜系列就独属慧贵妃。” 林公公一脸肉痛,咬牙切齿:“成交!” “林公公果然利落爽快,”俊逸男子笑若春风,“瑰蜜系列定制好后,在下立即安排人送去宫中。” 林公公走后,站在俊逸男子身后的小厮蹭蹭蹭跑到窗边张望,目送林公公坐着马车离开后,才转身惊叹道:“那套瑰蜜系列竟然能坑慧贵妃三万两银子!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俊逸男子笑着起身,用折扇轻敲小厮额头:“银宝,说了八百遍了,在外面叫我公子!” “是,公子!” 女扮男装的俊逸男子名叫福元圆,小名满满。 其父乃扬州知府福平远,是京城平国公府的嫡次子。 其母沈氏的祖父是扬州城首富沈万山,沈府产业无数,遍及全国。 福元圆是独女,自幼就时常随外曾祖父沈万山及舅舅沈从周游列国,不仅习得一身好功夫,经商能力亦是不同凡响。 她出门在外以男子装扮居多,是以行止潇洒自如,从未被人识破过。 因着沈氏祖上曾有太姑婆以男子身份独掌家业,才得以将沈氏产业传承下来的历史,所以福元圆被当做男子来栽培,在沈府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银宝笑弯了眼:“公子,你说那慧贵妃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花那么多钱买几套布料稀少的亵衣,她到底图啥?” 图啥? 福元圆摇头轻笑,睨了眼不开窍的银宝,起身离去:“图的就是瑰蜜系列能让她得到皇帝的独宠呗。” 银宝听了还是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匆匆跟着福元圆出了楼外楼。 “少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府。” 福元圆带着银宝回了府,刚迈入棠晓轩,就看见两位大丫鬟翡翠和琉璃焦急地频频张望。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翡翠和琉璃行了礼,扶着福元圆进了里屋:“夫人说有要紧事,让您回来尽快去趟锦福院。” “帮我更衣梳发。” 踢掉自制松糕鞋,福元圆个子瞬间矮了十公分,正好是这个年纪的姑娘的平均身高。 两位大丫鬟熟练地张罗了小半刻钟,福元圆便由俊逸公子哥恢复成娇俏姑娘家。 瞥了眼铜镜中的身影,饶是穿越过来看了六年多,仍是忍不住啧啧称叹。 肌肤滑腻如凝脂般赛雪欺霜,美眸墨如点星,流转间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潋滟出一道道波光。 收起心底赞叹,福元圆手执一方绢帕,温婉娟柔地微微一笑:“翡翠,琉璃,随我去锦福院。” 锦福院。 福元圆进了里屋,看见福平远和沈氏皆在,不由诧异。 现在还不到午时,她那阿爹不该是在官衙内忙得脚不沾地才是么? 怎会有这闲暇功夫怀抱着她阿娘,手握着手写诗撒狗粮? “爹,娘。” 见多了这场面,福元圆早已见怪不怪,小碎步走到跟前行了礼。 福平远和沈氏齐齐抬头觑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诗,两人动作神情出奇一致,画面感十足。 “……又岂在朝朝暮暮。” 福平远低声念着,与妻子一同将诗句写完,才放开手赞叹:“阿渺的字越来越有风骨了。” 沈氏柔柔一笑,眼里是醉人的柔情:“那是因为夫君教得好。” 福元圆默默翻了个白眼,以她多年的经验,怕是至少还得再浓情蜜意一炷香时间,爹娘才会有功夫搭理她。 索性闭上眼睛背功夫口诀。 一炷香后。 夫妻俩的你侬我侬日常告一段落,终于想起呼唤女儿前来的目的,沈氏幽幽叹口气:“满满,过两天咱们就得举家回京城了。” “什么?” 福元圆倏地睁大眼,蹭蹭跑到书案前,一脸不可置信:“爹,娘,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咱们回去作什么?” 沈氏满眼幽怨地睐了福平远一眼:“还不是因为你爹德才兼备,乃国之栋梁,是以皇上下旨将你爹调回京城就职。” “可是皇上他明明答应过女儿,”福元圆张口结舌,“由着女儿行走经商,怎能出尔反尔?” 第002章 巧遇俊俏郎 福平远忙低斥:“满满,不可妄言。” 福元圆撅起嘴:“爹,女儿又没说错。当初女儿帮了皇上,他老人家可是亲口应承了的。如今又下旨让您回京领职,可不就是说话不算话嘛!” “要不,”她满面期盼,“爹娘你们回京城,女儿去外曾祖父家住?” “休想!”沈氏捏住女儿柔润的脸蛋,“你成天上蹿下跳的,不拘在身边娘亲不放心。” “……” 要不要这么直白? 一想到平国公府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鬼魅魍魉,福元圆登时泄了气,趴在书案上犹自挣扎:“娘——” “没——门!” 沈氏伸出食指轻弹女儿的额头,凉凉道:“五天后就出发。棠晓轩的一应物事娘亲会张罗收拢,你外曾祖父给你的那些产业你且赶紧梳理妥当,尤其是你自己鼓捣的霓裳楼和霓云轩,是不是拾掇拾掇挪去京城?” 福元圆顿时鼓鼓腮帮子,虽说她一手开办的霓裳楼和霓云轩与外曾祖父传给她的产业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但好歹一年能挣二十多万两银子! 瞧瞧她娘那副嫌弃的模样。 生怕她甩手不管后,霓裳楼和霓云轩丢了沈府的脸面吗? 再次嘟起嘴,福元圆不情不愿地应了:“是,女儿这就去办。” “快去吧,”沈氏摆摆手,“别忘了明日一早去外曾祖父家。” 福元圆带着翡翠和琉璃回了棠晓轩,开始琢磨着手里的事情该如何安排。 珊瑚端了茶水点心,掀帘而入:“姑娘,先喝口茶。” 福元圆接过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目光深邃而悠远。 京城的平国公府,本应是原主的家,不曾想却变成原主两次命丧黄泉的地方。 原主十四岁那年,亦是因着父亲调任京城的缘故,跟随父母回了平国公府。 然而十五岁就遭人诬陷与人有染,死在被国公府送去乡下庄子的路上。 一缕香魂回到了八岁那年,原主曾欢喜又感激能得以重生,发誓要仔细谋划好让一切悲剧不再上演。 哪知当年随父母回京城过年,却再次输给了陷害她的堂姐,含冤而逝。 她就是那时穿越到原主的身上的。 承袭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包括了欢喜与恐惧,还有曾经无尽的绝望。 福元圆甩甩头,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原本她想避开这倒霉催的十四岁再上京城,哪知历史的车轮还是碾压上同样的一道轨迹。 避无可避,那就迎面而上。 借原主的身体重活一世,享尽父母祖辈的疼爱,她总得替原主讨回公道不是? 思忖间,银宝急吼吼地跑了进来:“姑娘,天山雪莲送过来了。” 福元圆闻言眼睛一亮:“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下沙村。” 翡翠等人见状,忙上来给福元圆重新更换成男子装束,福元圆便带着银宝又匆匆出了府。 下沙村在扬州城西郊三里处,福元圆和银宝骑马前往,不过一刻钟时间就可见依山而建的村落。 临近村口,有两拨人马正在厮杀打斗。 福元圆面容微凛,从马背一跃而下:“银宝,你带上暗卫从村尾进去寻屠青和巧娘,务必带他们到流沙河的庄子里去。给他天池玉莲,他定然会同意。” “是,公子。” 银宝领命,轻吹一声口哨,数条身影跃出,一道往村尾疾驰而去。 福元圆扯了一根狗尾草,目不转睛地盯着村口打斗的两派人马。 两刻钟后。 银宝匆匆回返,笑眯眯报告:“公子神机妙算,事情已然办妥。” 福元圆哂笑:“屠青和巧娘在下沙村一住数载,从不离开。如果不是巧娘得了怪病,屠青也不会铤而走险到扬州城找大夫。” 银宝点头,瞥了眼仍在打斗的两派人马:“他这一出来不过才两天时间,就已经被盯上了。” 事实上,他们寻找屠青和巧娘已有数年光景,若不是屠青出了下沙村,也没法找到他们。 扬州城最有名的大夫给巧娘看了诊,开的方子中有一味珍稀药材叫天池玉莲。 天池玉莲产自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池,屠青一时间自是无法找到,而正巧他们手里能调到一支来扬州城。 巧娘的病不能耽搁,为了天池玉莲,屠青定会同意随他们而去。 银宝满脸崇拜:“公子,小的把你吩咐的话给屠青说了,他说若是能救巧娘一命,任由咱们差遣。你不是说要问屠青事情,咱们什么时候去流沙河的庄子?” “这件事情不急,先好生救治巧娘,让他们安心在庄子上住下。” 福元圆勾唇:“事情已然办妥,我们回去。” “这就回去?” 银宝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打斗将近尾声的两派人马,“咱们不去凑个热闹?那边有个郎君长得很是俊俏!” 福元圆睐了一眼打斗中的一位银衫公子,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材修长,气质非凡。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帅哥! 即便是在现代看过无数明星,也未曾见过像银衫公子那样气度雍容,丰神俊朗的男子。 不过,她素来不喜沾惹麻烦。 “少管闲事。” “是,公子。”银宝上了马,频频回头,嘟哝道,“可惜了,本想让他们见识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功夫!” 瞥了一眼眉飞色舞的银宝,福元圆丢过去一个不可救药的眼色,一扬马鞭朝前奔去。 一刻钟后,下沙村。 安顺带着一队侍卫将简陋的泥土房搜了个底朝天:“回主子,屠青和巧娘应该刚离开不久,炉灶上仍有余温。” “追。” 秦泽不悦地眯起眼睛,刚收到线报便匆匆赶来下沙村,如果不是村口处被一群黑衣人拦截缠斗许久,也不会让屠青和巧娘跑了。 带着侍卫在沿着下沙村搜寻了大半日,却一无所获。 秦泽身上的气息愈发冷凝,安顺鼓起勇气:“主子,那屠青在这里居住许久,怕是早已寻了近道离去。天色将晚,不如先寻个地方安置?” “安排人手在附近继续查探。”秦泽面上淡然无波,“我们去沈府找沈万山。” 第003章 讨巧小心机 回府后,福元圆记起沈氏叮嘱之事,吩咐道:“翡翠,去通知各店铺庄子的管事,下午来府里商议要事。” 既然无法避免回京城,时间仓促下要做的安排还真是不少,福元圆边思索边道:“银宝,你去找霓裳楼的艾娘子过来一趟。” “琉璃,去把我年前就开始绣的那副抹额拿来。” 三个丫鬟领命而去。 福元圆一共有四个大丫鬟,分别是翡翠,琉璃,珊瑚和银宝。 翡翠和琉璃都是十五岁,年纪最大,做事情稳重妥帖,最让沈氏放心。 珊瑚年纪最小,活泼烂漫,聪慧伶俐。 银宝性子跳脱,但是武功高强,又曾追随神医学过医术,常年跟着福元圆行走江湖做生意。 “姑娘,”琉璃捧着一个紫木匣子走来,放在桌子上后掀开匣子,取出一方精致抹额问道,“可是说的这副抹额?” 福元圆颔首接了过去。 “姑娘,这副海棠银边烟紫色缎面抹额真是好看,尤其是这两朵海棠花的花瓣娇艳欲滴,仿佛跟真的似的。”珊瑚圆圆的脸蛋上挂着好奇与赞叹,“老夫人若是见了定会欢喜。” 琉璃却是迟疑:“姑娘,这副抹额虽然好看,但是海棠花的颜色那般娇艳,老夫人会不会反倒不喜?” 上了年纪的妇人,通常会使用黑青、墨绿、深紫等沉稳的色系,即便是绣上花朵亦会挑选淡紫、浅红等不那么鲜艳的色泽。 福元圆亲自绣制的这副抹额,海棠花的花瓣栩栩如生,就像春天花田中绽放最夺目的那一朵。 好是好看,就怕老夫人见了却是不悦。 琉璃身为婢女,本不该这般说话以下犯上,但她忧心自家姑娘费了许多心思到头来反而会受挂落,仍是忍不住细声提醒。 “这你就错了。” 福元圆丝毫不恼,笑容可掬地抚着抹额缎面上的海棠花:“人说老来俏。越是上了年纪,其实越是喜欢娇艳的颜色。” 虽然原主撕逼能力太弱,但是观察力却是极好。 透过原主的记忆,福元圆深知平国公府老夫人,也就是她的祖母,其实悄摸摸最爱的就是海棠花的鲜艳。 一般人家的祖母住的院子,不都是叫寿安堂,松鹤居么? 老夫人居住的院落都起名叫做海棠居呢! 由此想见,老夫人只是不好意思让大家知道她爱俏罢了! 至于绣制抹额,这对前世本是服装设计师的她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她实在太忙,所以一副抹额花了足足数月才得以完工。 福元圆让琉璃将抹额收好,叮嘱她务必带上抹额回京城,便起身去了书房。 珊瑚端着茶水点心随着挪去了书房,摆好后便给福元圆磨墨:“姑娘,霓裳楼新一季的样式不是前些日子就绘制好了吗?您怎么还要画新的样式?” 福元圆勾唇:“新一季样式设计了十款,在扬州城本是足够。但既然霓裳楼要迁去京城,十款就略少了。” “每个季度,京城的贵妇们都会派管事来我们霓裳楼定制衣裳,”珊瑚恍然点头,“霓裳楼迁去京城,怕是会有更多的贵妇慕名而来,难怪姑娘说样式不够。” “可不就是?” 福元圆专心地绘制着样式,随口接话。 身为服装设计师,又曾在资讯丰富的现代生活了二十余年,福元圆脑海里的服装样式多不胜数。 对她来说,设计样式不过是将古今风格融在一起,以古代服装样式为主,辅以现代设计的巧思,便能得出让世人追捧的服装。 开办霓裳楼,她的思路便是高端定制。 只为名门贵族的贵妇贵女做定制,款式新颖脱俗,绣艺精美绝伦,价格亦是不菲。 经过两年时间的经营,霓裳楼不仅在扬州城打出了一片天地,亦深受京城贵妇的欢迎。 虽说对于沈氏这样的家族来说,不过是米粒大小的生意,却是她的心头好。 小半个时辰过去,便设计好了两个新的样式。 银宝掀帘而入:“姑娘,艾娘子来了。” “请她进来。” 艾娘子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的妇人,她是标准的江南水乡女子长相,温柔婉约的面容上,有着一双和善的眼睛。 若是不仔细,很难发现和善双眼下精明的神采。 她是福元圆亲选的霓裳楼的大管事。 福元圆将霓裳楼和霓云轩迁去京城的打算道出,艾娘子怔了一瞬,并未追问缘由,便开始思忖待做事宜。 “把班底一分为二,”福元圆说道,“主力班底迁去京城,余下的班底则继续留在扬州城。” 艾娘子抬眸:“主子,可是让扬州城这边成为分店的意思?” “没错。” 扬州城是她的根基,霓裳楼和霓云轩在这里有大量的顾客基础,她自然不会放弃。 而京城,则是新的征程。 “我到京城选好店铺和住处后,”福元圆继续道,“你再带上主力班底去京城,这段时间且这般安排。” 福元圆细细说了规划,艾娘子听得认真,其间不清楚的地方亦是毫不避讳详细问明,最终笑道:“艾娘定不负主子所托,会将此事办好。” “这是新一季的样式,”福元圆对艾娘子的能力深信不疑,把图纸递给她,“去京城前,务必优先赶制出来。” 扬州城外。 官道上远远驰来两匹马,座上是秦泽和安顺。 “主子,”安顺长叹一声,“咱们从京城赶来给沈老爷子送信,就得知屠青巧娘的消息,本还以为是老天的意思,哪知又让他们跑了。” “至少是见到人了,”一路奔驰后,秦泽早已释然,“让暗卫盯紧,定会再出现的。” 安顺忙应道:“主子说的是。” “今日那波黑衣人,你认为来自何方?” 秦泽淡淡问道,目光看向远方。 “小的猜测,怕是有两种可能。” “说。” “一是专门为了追杀我们而来,”安顺道,“再者,小的怀疑怕是同样为了屠青而来。” 秦泽眯眸:“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四年前他来扬州城,曾被一个暗杀组织追杀。 而那一夜,在暗杀组织几乎杀掉他一半亲卫队后,被人全歼。 经过多方探查,屠青乃该组织的副统领,但却未参加那次暗杀。 要找到那次暗杀的真相,屠青可能就是唯一仍然活着的知情者。 只可惜晚了一步。 “主子,当年歼灭暗杀组织的那个小公子,不知是否仍在扬州城?”安顺看着秦泽,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那小公子当年看着不过十岁左右,一身功夫却是高深莫测,委实厉害。” 第004章 风雨萧杀夜 秦泽眯起眼睛,思绪回到四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那年他十一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身为大齐国的太子,他自幼天资聪颖,才华过人,深得圣宠。 三岁始开蒙,十一岁这年便已经论满腹,成为第一个上朝旁听的皇子。 阳春三月的一日,父皇委任了一件差事,让他下扬州城去办理。 他是众皇子中第一个得父皇委任差事的,犹记得出门前皇弟们个个满面恭喜和依依不舍。 哪知到了扬州城郊,便遇到了不明人马的追杀。 那日暴雨路滑,他领着亲卫队且走且战,直到天黑躲入一处破庙。 彼时十人的亲卫队仅剩五人,包含他在内。 殊死决战之时,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一个小厮,两人加入战团。 两人年纪不大,武艺却是超群绝伦,拼杀半个时辰,终于将追杀人马尽数歼灭。 他还记得电闪雷鸣之际,那张模糊面容中清亮的双眸。 他更记得他嘲讽般数落的一句句话。 当时,安顺和另外三个侍卫紧紧地守在他的身边,防范地盯着那两个人。 纵是因为他们脱了困,众人亦是不敢大意。 那年轻公子哂笑:“莫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怕我们起了歹心?” “安顺,”他一时赧然,“退下。” 安顺等人自是不敢轻退,年轻公子摆摆手,不甚介意地席地而坐。 外头暴雨倾盆,庙里静默无声。 想到五个死状惨烈的亲卫,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九个亲卫是父皇替他挑选,自五岁起就伴在他身边一同长大,如兄弟般亲睦。 “人死不能复生,好男儿泪不轻弹。” 年轻男子的声音似清凉的雨水,浸润耳帘。 他胡乱擦了擦眼,低声抗辩:“你懂什么。” “这有多难懂?”年轻男子嗤笑,“那些侍从为你拼杀丢了性命,他们可是自幼就伴着你的忠诚兄弟?” 秦泽一愣:“你怎么知道?” 年轻男子又笑:“一猜便知。”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追杀本……我的吗?”秦泽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太傻,这年轻男子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能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暗杀组织叫阎,”年轻男子道,“在江湖中,并非什么人都请得动整个组织出手追杀,我猜你定然出身高贵。” “你这么年轻,多半不会有外在的仇家,”年轻男子歪着头,似在思索,“世家名门,莫不是兄弟阋墙?” “兄弟?”秦泽摇头,“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年轻男子睨他一眼:“为什么?为钱,为权,为你的存在挡了他们的路?” “放肆!”安顺听不下去,呵斥一声。 那年轻男子扯扯嘴皮,似笑非笑,再也没说一句话。 待雨停,天色犹未亮时,年轻男子带着小厮就离开了。 留下秦泽陷入深深的思索。 他虽身为太子,但母后的外家因为清贵廉明,并不勾结党朋,是以在朝中的势力甚弱。 他曾不在乎这些,外戚专权本就不是好事,所以他认为母族外家势弱没什么问题。 他既有着太子这样正统的身份,又足够优秀,成为众兄弟之首理所当然。 即便皇子间会有比拼,亦是成年之后的事情。 但是,经历了这番厮杀,他才猛然惊觉,怕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对兄弟友善,兄弟却未必对他真心。 二皇弟身后的镇国公府在朝中势力庞大,错综复杂。 二皇弟的母妃慧贵妃深得圣眷,分掌半个后宫事宜。 其他皇弟身后的外家势力亦是不可轻视。 是他想法太过简单,以为父皇钟爱于他,一切便会顺理成章。 他甚至无视母后时常在耳边的劝阻,只以为是母后多虑。 而今想想,他真是傻。 母后那双殚精竭虑的眼睛,在脑海里旋转不停。 也许,母后才是对的。 他即便天纵奇才,也不能就此让年纪相当,背景浑厚的皇弟们真心信服。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听着破庙外的雨声,看着从漆黑到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下定了决心。 回京城之后,尤其是看见几个皇弟见到他时一副替他担惊受怕替他高兴的模样之后,他就开始转变了。 他韬光隐晦,在人前敛尽风华,变得寻常。 而随着年龄渐长,几位皇弟则愈加出色,各显神通。 安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主子,沈府到了。” 第二日一早,沈氏带着福元圆乘坐马车前往沈府。 福平远任职扬州知府,住的是城北的知府官邸。 而沈府在城东,从福府过去大约一刻钟的车程,并不算远。 “娘,”福元圆倚着椅背,叹气道,“咱们举家迁回京城,外曾祖父一定会很寂寞的。” 穿越过来六年多,父母和外曾祖父,还有舅舅都待她极好。 她早已将他们视做最亲的人。 沈府传承数代,累积了无数的财富。 但是却一直人丁单薄。 现在沈府的主人,除了外曾祖父沈万山之外,就只剩下舅舅沈从和她娘亲沈氏。 而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均已身故。 舅舅沈从今年二十七岁,闯南走北打点沈府生意,未曾娶亲。 沈氏叹气,她何尝没想到这点? 只是出嫁从夫,而她既没有打理生意的天分,又不会家传秘学,想想最无用的那个人还真的是她。 将目光落到福元圆身上,沈氏心情霎时又好转了许多。 虽然她不才,但至少培养了一个厉害的女儿出来! 沈府能传承数代,除了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经商秘诀外,更有一套家传武功秘诀。 而福元圆根骨奇佳,三岁起就随外曾祖父练武,一身功夫甚至比沈从更要高明。 经商方面,八岁开始福元圆就跟随外曾祖父或是沈从游走四方,更是将沈氏经商秘诀融会贯通。 有女如此,不愧她重生一世悉心栽培! 而她重生的这一世,只要好好地与夫君过日子,保护好女儿,还有…… 她目光霎时变得深沉复杂,仿佛某种钝痛突然撞击着心口。 “娘,你怎么了?” 沈氏回过神,捏住女儿脸蛋:“你外曾祖父平日里忙得很,没有你这个泼皮在旁闹腾,那是落得清闲!” 第005章 宝贝金疙瘩 沈府坐落在城东,占地面积极广,府内一片江南水乡的景致,烟雨迷蒙中,让人如堕仙境。 在侧门下了马车,甫一进门便有管事前来禀报,沈老太爷并不在府里。 母女俩丝毫不见惊讶,从容地出了侧门,往巷尾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走去。 在门上用特殊的方法叩门,不多会儿便有老仆前来应了。 民居是个三进的宅院,古朴方正,环境清雅。 虽不见奢华,但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均可见精心布置。 这是外曾祖父长居的宅院。 “姑奶奶和小小姐来了,”管事嬷嬷迎了出来,恭谨有礼地带路,“老太爷在正堂会客。” 会客? 福元圆几乎从未曾见过外曾祖父在这个宅院接见过客人。 即便有客前来,亦是在沈府相谈。 顿时对客人产生了满满的好奇心。 沈氏迟疑:“若是不便,我们先去侧厅候着。” 管事嬷嬷忙道:“老太爷说让姑奶奶和小小姐去正堂。” 去了正堂,沈老太爷正与一名锦服男子相谈甚欢。 福元圆看了过去,微微一怔。 竟然是下沙村前的那个与人打斗的帅哥! 外曾祖父怎会在这里见他?这人,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沈老太爷见孙女和外曾孙女进来,笑眯眯朝福元圆招手:“满满,过来。” 有外男在,福元圆端庄得宜地缓步过去,待背对锦服公子时,冲外曾祖父做了个鬼脸,用口型问:“外曾祖父,什么人呀?” 沈老太爷面上不动声色,食指却比划了一个只有福元圆才看得懂的意思:“金疙瘩!” 金疙瘩是沈府的密话,指的是能让他们赚大钱的客户。 福元圆顿时心中一动,乖巧地站在外曾祖父身边,顺着他的介绍对锦服公子行了礼。 又闲聊了数句,锦服公子告别而去。 人一走,福元圆立马现了原形:“外曾祖父,那金疙瘩是什么大人物?” 沈老太爷笑得神秘:“先保密,日后便知。” 福元圆还欲歪缠追问,沈氏睨她一眼,插话道明了来意。 沈老太爷先是一怔,随后捋着胡子道:“难怪!难怪!” 他思忖片刻,缓缓道:“平远任职扬州知府已满三年,三年来政绩卓然,回京领职本是理所应当。” “外曾祖父,可是我舍不得你。”福元圆噘着嘴,拉着沈老太爷的袖子一阵摇晃。 “你这泼猴!”沈老太爷揪回袖子,呵呵直笑,“先前谁说外曾祖父要求太严,还嚷嚷着离家出走的?” 说的是八岁那年刚穿越到福元圆身上的事情。 那时候每天被沈老太爷追着学功夫,各种花式吊打,让初来乍到的她苦不堪言。 虽说这个身体号称根骨奇佳,又从小习武,奈何她不过现代穿回来的魂,她会怵啊! 有一天,沈老太爷将她丢到悬崖边挂着,说半日后再来接她。 她忍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受不住了,便大声嚷道要离家出走,还哇哇地哭了一脸。 离家出走就仿佛是一个按钮,瞬间点燃了沈老太爷心头最深处的弦。 他一边手足无措地哄她一边狠狠责备自己,并且—— 说了许多关于沈氏一门传承不易的秘辛。 她的外祖父就是因为不想承袭家业而离家出走的。 哪知一去便天人永隔。 那时,看着老泪纵横的沈老太爷,她终于深深感受到他对原主真心的疼爱,并且充满愧疚。 其实她知道沈老太爷并没有远离悬崖,才会在支撑不住之时装可怜大哭。 自那以后,她渐渐习惯了沈氏对孙辈的变态培训方法,然后成就了今天的她。 “这次不是满满想要离家出走,”福元圆是真心舍不得,眼眶都湿热了,“外曾祖父,不然您也同我们一道去京城吧?” 沈老太爷摇头叹笑:“扬州城是我沈氏一脉的根基,外曾祖父老了,哪里都不想去了。” 福元圆扁嘴,自知劝说不再可能,只好换了话题:“舅舅去西域已有五个月,不知何时回来?” “应该快了。” 提起这个孙子,沈老太爷又是一叹,这孙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成亲这点让他伤透心神! 福元圆一看沈老太爷的神色就知道他忧心什么:“说不定这次舅舅给外曾祖父带个西域的孙媳妇回来,绿眼睛,高鼻子,黄头发!” “他要是……”真的肯娶,西域孙媳妇他也认了! 沈老太爷瞥了眼太外孙女仍稚嫩的脸,不欲讨论大人之事,便收了话头。 三人闲谈了许久,直到用过午膳,沈老太爷又将福元圆拉去书房。 即是要去京城,索性把京城的产业都丢给外曾孙女照看。 到了夜深人静之际,沈老太爷才将早上太子秦泽给他的密信取出,这是当今圣上庆元帝给他的信。 本以为信中内容提的不过是福平远回京之事,哪知看了后,沈老太爷双目睁如铜铃:“庆元帝竟然为太子求娶满满?” 沈老太爷想了许久,长长一叹:“看来庆元帝最钟爱的儿子,从来都是太子。那些朝堂上蹦跶的跳梁小丑若是知道这个……啧啧!” “可惜了我家的宝贝满满,便宜那小子了!” 客栈。 “啊——嚏!” 秦泽连打了两个喷嚏,安顺忙过去添衣:“主子,都说春寒料峭,您可得注意身子,莫要着凉了。” 秦泽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透过窗户看向天边的一弯明月。 “安顺,你说父皇给沈老太爷的信上,会写什么内容?” 安顺垂眸:“小的听说沈老太爷对先帝有过救命之恩,这信会写什么内容,小的还真猜不出来。” 父皇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出来? 秦泽眯眸,久久不言。 “今日沈府那个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有几分眼熟?” 安顺一愣,摇摇头道:“小的不曾见过。” 秦泽回想起福元圆的模样:“总觉得那双眼睛,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父皇委任的事情,曾说福姑娘能助我,沈老太爷今日亦是这个意思。这福元圆,不简单。” 安顺恭顺道:“福姑娘乃平国公府的姑娘,小的听闻福知府已收到调令,不日就回京城。” 秦泽颔首,此事他早已知晓。 “我们明日回京。” 第006章 初回国公府 四日后,福平远携妻女拜别沈老太爷,出发前往京城。 扬州城离京城的距离,快马加鞭一个昼夜可达。 然而福元圆她们一家,足足走了五天时间才到。 一是收拾的箱笼太多,足有一个车队。另一个便是沈氏想要欣赏沿途风光,福平远爱妻,便将行程放缓。 第六天上午十点左右,马车终于来到平国公府。 母女俩一下马车,不约而同地抬首望向国公府大门上的牌匾。 心中皆默念道:“平国公府,我来了。” 早有管事在门前候着,上前请了安,告诉福平远平国公正在前院书房等他。 福平远忙跟着管事去了前院。 海棠居的胡嬷嬷则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见礼:“大夫人带着大姑娘和三姑娘,三夫人带着四姑娘和五姑娘,都在海棠居候着呢。”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沈氏和福元圆一眼:“主子们盼二夫人和二姑娘抵府都盼了好几天了。” 沈氏微笑:“有劳胡嬷嬷了。” 福元圆挽着沈氏,与胡嬷嬷朝海棠居行去。 到了海棠居,远远就能听见正堂的说笑声,守在门前的丫鬟见沈氏和福元圆过来,忙打了帘子进去通报。 “满满,”沈氏面容上是大方得宜的笑,“一会儿给你祖母敬茶,可不得毛毛躁躁,知道不?” 福元圆神色微动,乖巧应了。 进了正堂,沈氏带着福元圆给老夫人行了礼。 两人举止端庄,恭谨温顺,让老夫人颇为满意。 “起来罢,”老夫人颔首,“老二媳妇和元圆这一路辛苦了。” “祖母,”福元圆一派天真烂漫地说着胡话,“爹娘和元圆归心似箭,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元圆可想念祖母了。” “祖母,元圆觉得好困惑。”福元圆歪着头,“为什么祖母比上次元圆回来时看着更年轻了?” 老夫人本来绷着的脸听了后柔和了稍许:“这孩子,几年不见倒是嘴儿变甜了。” 大夫人刘氏扯扯嘴皮:“一早就听说元圆随着沈老太爷学习,今日见了可是真真体会到了。这一回来呀,就把祖母哄得开开心心的。” “快去给祖母敬茶吧。” 沈氏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广袖中的手却渐渐握紧。 前世今生都一样,刘氏对她女儿句句带刺,话里话外讽刺元圆有个商贾的外祖家,没有大家闺秀的贵重娴雅。 幸得满满男扮女装出门时用的是沈府表少爷的身份,不然被平国公府的人知道了,还不得跳上天去。 福元圆像是没听懂刘氏话外之音:“谢大伯娘夸赞。元圆这就给祖母敬茶。” 福元圆从丫鬟举起的托盘里端起茶杯,抬眸看去,老夫人端坐在正上首,一旁是她的大丫鬟兰月。 老夫人的腿常酸痛,兰月学过按摩之术,时时给老夫人按摩腿脚,是以在海棠居颇为得脸。 此刻的兰月,正是跪在一旁给老夫人揉着腿。 透过原主的记忆,前世兰月亦是这样跪着,谦顺卑微地给老夫人揉腿,低着头甚至没有逾矩去看她一眼。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让她栽了回国公府后第一个大跟头。 兰月在她靠近时伸脚拌了她,以致她一个不稳把手里的茶水泼了老夫人一脸。 老夫人当场发怒,福元圆忿忿指认兰月害她,兰月则一副可怜模样簌簌发抖,反而让老夫人认为她性子刁钻耍滑,诬赖兰月。 而刘氏在旁煽风点火,使得老夫人斥她去院子里罚跪了半个时辰。 自那以后,她不懂规矩,没有礼数,不敬长辈的各种传言就开始渐渐传了开去。 福元圆端着茶盏,缓步向前,脸上带着娇俏可人的微笑,离老夫人越来越近。 沈氏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儿的背影,拳头握得死紧。 这泼皮猴子,这一世她那般认真调教,甚至花重金请了宫里嬷嬷教了礼数,应该不会像上一世那样一个趔趄又把老夫人给泼了吧? 福元圆步履平稳,姿态优雅,手中茶盏里的茶面平直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开玩笑! 她娘可是花了重金请了两位曾在宫里尚仪局的女官嬷嬷在福府教了她两年礼仪。 想起那些水深火热的日子,福元圆此时不由庆幸苦没白吃,不然在满室二三十双眼睛直勾勾注视下,想要淡定自若地表现一番可不容易。 离老夫人越近,她嘴角的笑容越是甜美。 而跪在地上的兰月,在福元圆就要准备伸手递茶的一刹,悄悄地伸出了脚。 福元圆状似恭敬地垂了垂眸,目光犀利地盯准了兰月裙摆下微微的突出,她忽地扬起灿烂的笑脸,迈步用力地踩下那个突起的同时,嘴里说道,“元圆这些年不能尽孝在祖母身边,是元圆不孝,还请祖母原谅。请祖母喝茶。” 兰月面容在那一瞬间扭曲,侧着的脚板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咬破了唇。 而福元圆那一脚可没有轻易撤离,她一边笑盈盈地看着老夫人喝茶,一边狗腿地继续说甜话儿哄她。 当然,她的脚也没闲着,踩在兰月的脚上,力气一下比一下重。 老夫人被哄得心情大好,把茶盏放到一旁,拉着福元圆的手细细问了好些事情。 福元圆恭谨有礼,对答如流。 兰月疼得红了眼,却连动都不敢动,更别提举报福元圆了。 要真让人知道了,难道要说她一个丫鬟伸脚想拌主子吗? 老夫人重规矩,再疼爱她也容不得奴大欺主的事情。 只能和泪吞了。 给老夫人见完礼,福元圆颇为惋惜地收了脚,朝大夫人走去。 大夫人刘氏是兴平候府嫡出的女儿,她的姑姑是镇国公夫人,而镇国公正是慧贵妃的父亲。 镇国公在朝中势力庞大,刘氏亦因此自觉高人一等。 她妆容精致,浑身上下散发着名门贵妇的气息,慢条斯理地接了福元圆递的茶:“几年不见,元圆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难怪人家都说江南水乡养人,瞧瞧这皮肤儿,真真是吹弹得破。” “谢谢大伯娘夸赞。”福元圆行了礼,又给三夫人吴氏端了茶。 平国公府大房和二房是嫡出,三房是庶出,地位自是远不及大房和二房。 吴氏是个懂分寸的,快快地就接了茶。 接下来,便是姐妹间相见了。 福元圆微微勾唇,将目光投到了福元青身上。 原主上辈子,就是被她害死的。 第007章 姐妹初相见 福元青,今年十五岁,是平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 她长相柔美妍丽,性子温和娴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在人前她永远是一副谦和有礼,包容大度的模样,因此颇得世家贵女们的喜爱。 在平国公府里,更是姑娘们的楷模典范,备受长辈们的信赖。 上一世的原主对福元青亦是充满了崇拜和信任,却哪知直到死前才清楚害死她的幕后推手,正是福元青。 重生一世的原主,八岁那年回平国公府,带着前世的愤恨想要当众撕破福元青那张虚伪的面具,哪知轻易又被她躲过,反而再次让她香消玉殒。 八岁那年后,福元圆一家还是第一次回京城。 是以,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福元青。 福元圆抬眸看向福元青,眼睛笑得如一弯月牙儿,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 福元青自是那副嫡长女的温婉样子,柔柔地唤了声,“二妹。” 福元圆没有错过福元青眼底闪过那抹不经意的深思和考究。 一定是在琢磨她怎么逃过兰月那一脚吧? 福元圆心里嗤笑一声,原主前世临死前,才由三妹福元华嘴里得知兰月那一脚是福元青授意的。 可笑的是,祖母罚她跪时,福元青还曾替她向祖母求饶,甚至陪在她身边安慰她,直到罚跪结束。 嫡长女照顾妹妹的好名声,福元青向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展示的机会。 “大姐怎么这般看元圆?”福元圆一脸诧异,有些紧张地揪紧了绢帕,“妹妹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姐指正。” 福元青忙收起打量的神色,“数年不见,二妹越发好看了,大姐一时都看怔住了呢。” 福元圆扑哧一笑,“大伯母还说元圆嘴儿甜,元圆觉得大姐才是真的会说话。难怪大家都这么喜欢大姐。” 福元青面露尴尬,一旁的福元华忙笑着解围,“二姐这身衣裳真漂亮,头上这珠钗的款式很特别,京城还从未见过呢。” 福元华呀…… 福元圆笑眯眯地看着她。 福元华是大房嫡次女,十三岁,排行第三。 她长得秀美,才华亦是不赖,只是上有长姐风华无双,就让她略显平凡,不那么受人注意。 然而福元圆却知道,福元华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如果说福元青尚要顾及脸面,害人从不弄脏自己的手,那么福元华就是那个丝毫不介意鲜血沾满手的人。 她享受双手沾惹别人鲜血的快感。 原主前世临死前,得知的一切都是由福元华亲口告诉她的。 她逼着她看清真相,享受她的痛苦和绝望。 福元圆轻抚下发鬓上的珠钗,笑道,“不过是扬州城今年最时兴的款式,比不得三妹头上的蝶舞银丝翠玉簪。” 见福元华面露傲娇之色,她又掩嘴补了一句,“这根蝶舞银丝翠玉簪应该是凤祥楼去年卖得最好的款式,果然不同凡响。” 她美眸一转,看向福元青头上,“大姐戴的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簪,可是凤祥楼上月新出的作品?真是太美了!” 福元华脸上的笑僵在半空,脸上忽青忽白。 大房素来有好的东西都优先就着福元青。 前几天凤祥楼送来当季最新的首饰珠宝,最美的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簪就是被福元青挑了去。 她得到的新头饰还不如去年的蝶舞银丝翠玉簪,所以今天戴了蝶舞银丝翠玉簪。 被福元圆这样当众说了出来,心中别提多郁卒了。 福元青柔柔一笑,“大姐看扬州城的款式可一点不输凤祥楼呢。” 这时,三房的两位姑娘凑了过来,是四姑娘福元兰和五姑娘福元珠,她们两人分别是十三岁和十一岁。 珠宝衣裳向来是姑娘家们最热衷话题,一时聊得热络起来。 沈氏与刘氏和吴氏两位妯娌同样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听得老夫人笑着让她们先回院子休整安顿,待到了晚膳时分,三房人再一道吃团圆饭。 二房住的院子在海天院,福元圆则住在海天院隔壁的落霞阁。 海天院是二老爷福平远年轻时居住的院子,在他成亲后曾扩建过一次,之后一直保持原样。 有下人的照料和打理,海天院整体看着仍是相当舒适整洁。 沈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舒三娘,正张罗着丫鬟婆子们将归置箱笼。 “夫人,”舒三娘见沈氏来了,忙上前禀报,“箱笼太多,怕是需要好几日才能彻底归置好。” “奴婢央人先将贵重的箱笼锁去库房,然后把厢房收拾妥当,余的事宜再慢慢处理,您看可成?” 舒三娘做事向来细致周到,沈氏听了甚是满意。 这时,一个中年嬷嬷带了数个丫鬟婆子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二夫人和二姑娘。奴婢姓朱,是大夫人专程安排来管理海天院的。” 福元圆挽着沈氏,明显感觉到她手臂一僵,却见沈氏微笑,“多谢大嫂美意。朱嬷嬷,你也见我们二房带了许多仆人回来,所以怕是留不得这么多人。” 朱嬷嬷闻言,忙不迭道,“奴婢省得。大夫人亦是怕二夫人这边人手不足,才安排了奴婢们过来。即是用不上,奴婢便做主留下几个得力的,二夫人,您看如何?” 沈氏颔首,“有劳朱嬷嬷。” 言罢,带着福元圆去了正屋。 原主前世的记忆,沈氏见了朱嬷嬷等人后,直接就去谢绝了大夫人的好意,自称带足了人手,无需大夫人另外安排。 这本是无可厚非,谁愿意自己院子里多了别房安插的人? 然而,大夫人却说她们初来乍到,怕不熟悉国公府的情况才安排了人过去,一副操心担忧的模样,反而显得沈氏上不得台面。 当场老夫人就拍板留下了朱嬷嬷和几个丫鬟婆子。 这一世,为何与上一世不一样了呢? 福元圆思索着,忍不住问出了口,“娘,咱们带足了下人,为何不退掉朱嬷嬷她们?” 沈氏抿了口茶,气定神闲,“就算退了人,该安插的还是会想法子送了来,倒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 回忆上一世沈氏气急败坏的模样,与现在相比,差之甚远。 莫不是她的穿越,正在改变着历史的轨迹? 前世福元圆被罚跪了半个时辰,沈氏自然又是心疼又是羞恼,这一世她顺顺当当,沈氏倒是从容了许多。 福元圆心底把两世不同归因于此,便不再多想,看向着急翻开箱笼的沈氏,诧异道,“娘,这一大箱笼都是你的话本子?” 第008章 爱看话本子 “可不止这一箱,”沈氏翻开箱笼见话本子完好无恙,心情甚佳,“那边上的两箱也是话本子。” 福元圆张口结舌,沈氏爱看话本子,平日里每天能看上一个时辰。 却不想她回了京城,仍不打算戒掉这个不大雅观的习惯:“娘,你该不会是把所有话本子都带来了吧?” 沈氏睨她一眼:“自然。” 拿起箱子最上头那本新近看的话本子,沈氏边翻边道:“满满,你可知这本《潇湘记》讲到秦嫣有了身孕后发生了什么事?” 与女儿讨论话本子的情节是沈氏一大爱好,福元圆素来听得不大仔细,捻了块桂花糕边吃边道:“莫不是大夫人对她的肚子动手了?” “对对对,”沈氏托腮,“你可知道大夫人用的什么招?” “无非就是下药啊,用毒啊之类的?”福元圆想也不想。 “错!”沈氏一脸神秘,“这次可不是用的这些招。” 瞥了眼娘亲一副快来问我的模样,福元圆孝顺地问了:“用的什么招?” 沈氏满意地笑了:“有天下过雨,大夫人让人在秦嫣门口台阶处洒了香油。” “这么阴损?”福元圆配合地做出惊讶表情,“那秦嫣可出事了?” “没有,”沈氏道,“秦嫣对大夫人早有戒心,下台阶时正巧看见香油上爬了一群蚂蚁,因此识破了大夫人的诡计。你说,秦嫣厉害不?” “……” 福元圆真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明显是作者瞎编好吧,若是她没记错,香油还能驱赶蚂蚁呢,哪能就恰好引出一群蚂蚁?引来一群老鼠还差不多。 “满满!” “娘说的是。”福元圆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娘,我去落霞阁看看,午膳再过来。” “你这丫头!”沈氏挥挥手,“去吧。” 然后她又聚精会神地读着未看完的话本子,叹了口气,“若不是秦嫣当时心无旁骛,发现了地上的蚂蚁,又怎会识破这个计谋?” 她突然收了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渐渐皱紧了眉。 久久,她胡乱把话本子塞回箱笼,执起绢帕擦拭着眼泪,心中默默发誓:“这一世,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谁想害我们!” 躲过了娘亲的荼毒,福元圆快步行去落霞阁。 落霞阁紧邻海天院,甫一进去就看见几个面生的丫鬟正在银宝的指挥下整理箱笼。 银宝眼尖,一看见福元圆就迎了上来:“姑娘。” “到里屋去。” 翡翠与珊瑚正在里屋整理床铺,银宝随手关上了门。 “姑娘,落霞阁里有五个说是大夫人派来的丫鬟,”银宝快言快语禀报,“虽说帮忙收拾东西,实则在盯着姑娘的物件,一看就没安好心。” 福元圆蹙眉:“且由她们先蹦跶几天。你们盯紧些,若是有问题,就揪出来打发出去。” “是!”三位丫鬟应了,翡翠道,“琉璃在外头看着她们,我晚点跟她说去。” 福元圆知道徐徐图之的道理,尤其在平国公府这样群狼环伺的地方,谁先稳不住心态,谁就输了。 也罢,留着这些碍眼的,且看看能掀出什么浪花。 福平远去了前院,午膳时分遣人到海天院告知不回来用膳,沈氏母女俩便一道吃了午膳。 午膳后,福元圆欲回落霞阁休憩,却被沈氏拖进了里屋:“陪娘一起睡。” 摊上这么一个黏糊的娘,福元圆表示没什么办法,从善如流地爬上床榻,侧着身看她娘褪了外衣,动作优雅地放下帐幔。 沈氏撩开帐幔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满满,霓云轩新一季的瑰蜜系列,给娘做一套。” 原来是为了这个! 福元圆拒绝:“不行,瑰蜜系列已经被人买断,新一季的图册上已经去掉了。” “买断?!”沈氏惊叫一声,捂住嘴问,“竟然有人做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情?是谁?花了多少银子?” 福元圆举起三根葱白手指:“慧贵妃,三万两。” “三万两?” 沈氏眨眨眼,看着女儿一脸骄矜的神色,心中暗道这丫头坑人的本事倒是越发见长了。 不过回头想想瑰蜜系列,又是一阵捶胸顿足:“以后若是有新的样式,先给娘看!” “满满,”沈氏头枕着胳膊看向女儿,“你觉得府里的几个姐妹怎么样?” 福元圆想了想:“女儿和几个姐妹并不熟悉,需要时间接触了才知道每个姐妹的性子。” 沈氏暗暗满意,不枉她这一世对女儿悉心培养。 犹记得前世回府后第一日她也问过女儿这个问题,当时满满可是对福元青充满了崇拜。 前世的满满被她拘在闺阁里娇养,身边连个姐妹都没有,回了国公府后被福元青几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掏心掏肺。 这一世,学武从商,见尽世面的女儿,定会带眼识人。 就算不然,她也会在旁边盯着,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满满,你可知道,你父亲是庆元元年的状元郎,”沈氏这几日考虑了许久,决定将往事给女儿透露一二,“那一年他才十八岁。” 庆元元年是庆元帝登基的第一年,作为当年的状元,福平远顺理成章地进了翰林院做修撰,是从六品的官职。 这是官场中极好的一个起点,多少内阁大臣都是从同样的起点开始,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然而在娘亲和你父亲成亲那一年,你父亲却突然接到了调令,调往江南常德县做知县。” “爹爹从从六品的修撰到地方去做了正七品的知县,”福元圆从未听过父母讲过父亲的事情,不由好奇,“岂不是降职?” “倒也不是这么说,知县掌管实权,品阶虽低了,”沈氏耐心解释,“但是对官场历练来说,并非坏事。” “你爹从正七品的知县,做到今天正四品的知府,”沈氏继续讲,“用了足足十五年的时间。如果当初留在翰林院,升迁定然不会这般辛苦。” “而这一切,都是拜你大伯娘所赐。” 这才是沈氏今天要说的重点。 提醒女儿,警惕大房! 第009章 公公传口谕 平国公府有一处小碧水湖,叫做雁潭,雁潭旁边植了绿树垂柳,建了亭台小榭,还有一处假山。 午膳时分,正是府里来回走动人少的时候。 福元青带着丫鬟碧玉和翠枝,正倚着扶栏喂食雁潭中的鱼儿。 她们站的位置正巧被假山挡住,若是不走到近前,几乎看不到人。 一个身影拿着一个小包袱,一瘸一拐地慢慢行来。 待靠近了,佯装巧遇福元青,鞠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姑娘。” 福元青扭头看去,目光落到她的脚上,微微一怔:“兰月,你的脚怎么了?” 兰月扯了扯嘴皮,实在笑不出来,垂眸屈膝半跪,语带惶恐:“奴婢无能,还请大姑娘责罚。” 福元青见状忙伸手虚扶:“兰月姐姐快别这般说,上午在祖母那儿见你的脚仍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受伤了?” 兰月直起身,用绢帕擦擦眼睛,把陷害福元圆不成反被她踩伤之事说了一遍。 兰月的娘曾是老夫人的婢女,几年前因为儿子生了娃,便请辞回去带孙子。 同时将兰月带去老夫人面前,想给她求个事做。 老夫人对追随多年的婢女自是优待,况且兰月样貌生得不错,人看着也懂分寸守礼礼节,便收了在海棠居做丫鬟。 兰月伶俐,不出两年就升到了大丫鬟的位置,颇受老夫人信赖。 而福元青温雅知礼,个性平和,从不在下人面前摆架子,在府中下人间很受好评。 她几乎日日都会来海棠居给老夫人请安,不时就会问兰月关于老夫人的事情。 例如天气转凉时会问兰月夜里是否给老夫人添被,又例如听老夫人有一两声咳嗽时央兰月送去梨羹等。 每次私下问兰月的时候,都会送个珠花银饰的,一来二去,兰月对福元青的大方越发有好感。 原本身为大丫鬟,断断是不该轻易透露老夫人之事出去的。 所以一开始福元青问她的问题,她都会转达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听了,无不都是夸赞这个孙女懂事贴心。 是以,渐渐地兰月就放下了防心。 前段时日老夫人得了风寒,免了几位姑娘的请安,福元青仍是一日不落地去海棠居。 怕打扰了老夫人休息,她便在院子里问问老夫人的情况,然后遥遥行过礼就离开。 有一天她来找兰月询问,悄悄塞了一副金头面给她,说是感谢兰月对老夫人的照顾。 兰月虽然常收福元青送的礼物,但像金头面这样精致又贵重的,还是第一次收。 一时激动得心头砰砰乱跳,这种金头面,就算是到出嫁时也未必能攒下这么一套嫁妆。 就在那时,福元青幽幽地说起了福元圆。 说的是福元圆八岁那年回来过年时发生的事,彼时兰月尚未入府,自然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福元圆重生回到八岁那年,正好隔月就随父母回平国公府过年。 重生的福元圆见了福元青,恨不得上去手撕了她。 两人在雁潭边争执,免不了推推搡搡,结果齐齐落入湖中。 福元青忧伤着二妹对她的误解和不喜,兰月听了,替她忿忿不平,主动请缨要给福元圆好看。 这就是兰月伸脚绊福元圆的由来。 福元青一脸懊悔,不忘给福元圆下眼药:“不想二妹竟是比八岁那年更娇蛮,竟害得兰月姐姐受此重伤。” 兰月却状若未闻,将手里的小包袱递给福元青:“兰月未能帮到大姑娘,这副头面受之有愧,特意前来还给大姑娘。” 先前听福元青的一面之词,兰月本以为福元圆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收拾起来不在话下。 哪知却是个狠角色,不仅轻易就发现了她的动机,还让她有苦难言。 又见她三言两语就哄得老夫人喜笑颜开,定不是简单的人。 她一个小丫鬟,再得脸也拼不过主子去! 与福元青交好,偶尔替她传传消息就罢了,若是为了钱财真与主子杠上了,回头怕不成了主子间的炮灰也未为可知。 兰月的娘是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出生,这些道理给她说过没有百遍也有八十遍。 她还不至于昏头到那个份上。 再说了,她身为老夫人的人,理当置身事外才对。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副金头面。 福元青又怎会收回送出的礼物,推拒回去:“兰月姐姐这是和元青生分了,这头面是谢谢兰月姐姐平日里对祖母的照顾,作为孙女的小小谢意。” “为了帮元青害得兰月姐姐受了伤,是元青的不是。”福元青道,“碧玉,你快扶兰月姐姐回去,再去取上白玉舒缓膏给兰月姐姐。” 碧玉扶着兰月走远,翠枝担忧道:“大姑娘,奴婢看兰月不是个靠得住的,她会不会告诉老夫人?” 福元青收起方才柔和的面容,面带鄙夷:“不会,这些年收了我们这么多礼,她是个聪明的,自然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 “大姑娘,那以后兰月怕是不得用了。” 福元青扯扯唇角:“兰月贪心,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她定然会为我所用。只是出了这件事,近日先别找她了。” “是。” 海天院。 福元圆听了沈氏讲的过往,午后的困劲全都消了,母女俩各有心思,索性就都起了身。 此时舒三娘前来禀报,福平远回海天院了。 母女俩喜滋滋地迎了上去,福平远却是来带福元圆去前院的。 福元圆诧异,只听得福平远在母女俩身边低语了一句:“是梁公公来了。” “爹,”福元圆眨眨眼道,“女儿回落霞阁取些东西便来。” 院子里杂人太多,一家三口未再多言,便会意散去。 前院正堂等候的梁公公正襟危坐,敛眉垂目。 福平远带着福元圆进了正堂,遣退一干仆人:“梁公公,小女过来了。” 梁公公起身,看向福元圆,面上立马换上笑容:“咱家给福二姑娘见礼了。” 福元圆忙上前虚扶:“梁公公快快请起。” 梁公公从善如流直起身,轻咳一声禀明来意:“咱家今日是来给福二姑娘传圣上口谕的。” 第010章 齐府聚团圆 梁公公曾见过福元圆一面,那还是一年前庆元帝亲自前去扬州城暗访沈府的时候。 当时西北突发战役,敌军压境,眼见军晌到了只能支撑不到十天时间的危急关头。 户部和兵部慌忙张罗,上蹿下跳只凑够了二十万两军需,离前线飞报回来所需四十万两的需求仍差了足足一半! 庆元帝气得心口疼,直拍龙案,恨不得摘了跪在地上那些自称无能的官员的乌纱帽子。 无能你当什么官? 无能是嘲笑他皇帝老儿不会选贤选才吗? 勒令以最快速度将军需送去前线,并且要最快时间内继续筹备军需,庆元帝怒而退朝。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户部兵部焦头烂额,军需却依旧没有着落。 就在庆元帝准备再度酝酿一道雷霆震怒之际,前线传来密报,余下的二十万两军需送到了! 庆元帝又惊又喜,忙细问缘由。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沈府表少爷在西北经营马场,得知战事告急,军资不足,便想办法凑齐了二十万两银子,给军队送了过去。 看看!看看! 这才是他大齐国最优秀的子民! 急君所急,急国家所急! 那些只会跪着喊无能的官员,就该统统都削去官职!无能还当什么官! 有了足够的军资,西北一役历时整整一个半月,终于将敌军尽数击退。 庆元帝龙心大悦,挑了个清闲的时间,秘密去了趟扬州城沈府。 便是那时见了福元圆。 得知资助西北一役二十万两军资的沈府表少爷竟然是女儿身,庆元帝并没有恼怒,反而夸赞沈老太爷老当益壮,培养了个好样的外曾孙女。 福元圆伺机请求庆元帝允她女扮男装掌理家业,庆元帝当场金口一开表示同意。 废话! 若是全天下的女子出门行商能给他捐助二十万两军资,他回京城就立马下旨让这些人都出去做生意去! 商人虽说地位不高,但庆元帝从来不是迂腐之辈。 因为身为江山之主,他深刻体会到没银子寸步难行的道理。 修桥铺路要银子,整治河道要银子,就连修缮皇宫内院,妃嫔们金银首饰置办衣衫,无不都要用到银子! 别人或许不清楚,梁公公却是知道庆元帝对福元圆有多满意的。 于是,笑眯眯地说道:“福二姑娘请接圣上口谕。” 福元圆连忙跪下接旨。 “皇上口谕,福丫头,只要不闹出收拾不了的事情,朕在扬州城答应过你的事情依旧作数。钦此。” 福元圆先是一愣,随后便喜笑颜开:“元圆谢皇上恩典!” 宣了口谕,梁公公自是急着回宫复命,福元圆忙从提来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白玉酒瓶,双手奉上:“辛苦梁公公跑一趟,小小孝敬还请笑纳。” 梁公公习惯性地伸手推拒,就在触及白玉酒瓶的一霎,闻到酒瓶溢出若有似无的酒香,他嘿嘿一笑:“可是太白居的金陵酒?” “正是!”福元圆举起大拇指,“不愧是梁公公,果然目光如炬。” 梁公公舍不得收回手,思忖一瞬,笑着接了:“如此就多谢福二姑娘了。” 梁公公走后,福平远忍不住学妻子在女儿额头上弹了一指:“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够肥!” 梁公公身为庆元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多少人巴着往他跟前送礼,可从没听他收过谁的礼。 他那可是眼里心里只有庆元帝的人,谁也别妄想拉拢一分,才会有庆元帝多年的荣宠。 不想福元圆那瓶酒居然给送出去了。 福元圆扬起小下巴:“爹,你也不瞧瞧女儿是谁!” 那可是千金难买的金陵酒! 梁公公没旁的嗜好,就爱在没人的时候小酌一口,这个秘密可是鲜少有人知道。 然而,福元圆却观察出来了,不然她怎会一击得中? 平国公府的团圆晚宴设在雁潭旁的汀兰小榭中。 汀兰小榭四面环水,视野开阔,景致极佳。 晚宴一共摆了三桌。 第一桌以国公爷为首,各房老爷及各房嫡庶子围坐一桌。 第二桌则是老夫人,各房夫人及各房嫡出的姑娘,加起来有九个人。 第三桌是大房和三房的姨娘以及庶出的姑娘。 满满当当近有三十人,看得福元圆暗暗咋舌,平国公府人丁算是颇兴旺了。 “今日平远携眷归府,”国公爷心情甚佳,“以后长居京城,我们一大家子终于得以团圆,是件大喜事!” 大老爷忙起身举杯:“大好的日子,不如我们共饮一杯,以示庆祝。” 众人皆举杯轻酌。 女眷这边上的是果酒,度数不高,带着淡淡甜香。 年纪幼小的孩子则喝的是水果浆成的汁液,亦是心满意足。 福元圆轻扫过府中众人,发现大夫人刘氏不仅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而且还重新上了妆容。 她的姿容本就不俗,这一细心装扮后,更显得成熟娇艳。 不由暗自思忖,不过是府中的团圆宴,怎的会去费这些个心思? 就连福元青和福元华这般爱美的年纪,也仍是穿着上午的衣裙,顶多就是重新梳整了发型而已。 “这一大家子团聚,不仅是国公爷的心愿,”老夫人慢慢说道,“也是我这个老太婆多年的心愿。” 她一开口,桌上众人便停了箸,细心聆听。 “老二媳妇,”老夫人看向沈氏,“你嫁给老二有十五六年了,虽说随老二去任上,对他助益良多,但还是要多考虑开枝散叶的问题。” 这话一出,大夫人刘氏和三夫人吴氏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关切地看向沈氏。 沈氏恭敬应了:“母亲说的是,儿媳定当谨记在心。” 福元圆忽地想起原主记忆,沈氏回京城后没过多久就有了身孕之事。 只是后来原主被送出国公府,沈氏还没有生产,不知道生了弟弟还是妹妹。 她忍不住开口道:“回了京城,有祖父祖母的福荫庇佑,母亲一定会很快给爹爹生个胖娃娃的。” 两母女这般态度,老夫人也不好再发作,只得继续用膳。 “娘,”福元圆压低声音揶揄,“您想要瑰蜜系列莫不是就惦记着给我生个胖弟弟?” 沈氏本心中有些不快,被女儿这么一打岔,那些不悦倒是散去了不少,睨了她一眼:“人小鬼大。” 主桌的福平远耳尖,听到了老夫人和沈氏的对话,不免关心地看了过来。 沈氏感受到夫君的目光,耳边又是女儿的话,一时红了脸,羞怯地睐了福平远一眼。 这一切看在大夫人刘氏眼里,情绪荡然跌入谷底,眉目一冷,执起酒杯一口饮尽。 第011章 有来就有往 福平远与沈氏的深情对望,不仅刘氏,连老夫人都看见了。 原本放缓了稍许的眉心又不自觉地蹙起。 对沈氏这个媳妇,老夫人其实是不满意的。 沈府虽然富甲天下,但毕竟只是一介商贾,对他们国公府的门第来说,委实是过于高攀了。 奈何二儿子对沈氏一见钟情,再也看不进去别的女子,曾在她面前立誓不娶沈氏便终身不娶。 世上哪有拗得过孩子的娘? 最终她仍是同意让二儿子娶了沈氏。 幸得沈氏出身虽然不佳,但性子还算温和谦让,随同二儿子去任上多年,对他百般照顾,夫妻恩爱如初。 只可惜膝下只有一女。 莫不是沿袭了沈府人丁单薄的宿命?老夫人不经意地想起了沈府的传言,看向沈氏的目光多了一抹莫名深意。 无论如何,二儿子必须要有男丁子嗣。 老夫人一脸深思的表情,自是没有逃过素来精明的刘氏之眼。 刘氏徐徐地放下酒杯,松开了紧箍住酒杯已然泛白的手指,捂嘴轻笑:“元圆自幼没有弟弟妹妹,如今国公府这么多堂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定然很是高兴。” 她又是关切又是热忱地拍着沈氏的手背:“二弟媳可要快快给元圆多添几个弟弟妹妹。” 这是说她既然不能生就该给夫君多纳几房妾室的意思。 沈氏又哪有不懂刘氏话中之意的。 她眸光流转,反手握住刘氏的手,满面感动与钦羡:“说起这个,弟妹真是远不及大嫂。” “早前便听闻大嫂贤明,给大哥纳了足有十二个人服侍,”她在刘氏耳边悄声问道,“有这么多人服侍大哥,大嫂平日里定然清闲许多吧?不像我,天天都没个闲。” 大房老爷平国公世子福平山,官拜大理寺卿右寺丞,生性风流,成亲前就已有四个通房丫头。 刘氏过门后,陆续以各种名义打发了这四个通房丫头,并且很快就生下了嫡子。 哪知福元青出生那年,先后有两名寻常人家里的俏丽姑娘前来国公府门口闹事,声称是福平山养的外室。 刘氏气急,为了国公府的脸面,只好忍气吞声让福平山纳了两人做妾室。 然而这两个狐媚子却不是简单的,这许多年一直深得福平山的宠爱。 若不是还算知情识趣,在她面前懂得伏低做小,并且膝下只是各自有个年幼的姑娘,刘氏定不会让她们好好地活到现在。 不过,刘氏亦不会让她们好过,这些年不但给福平山再添了四个通房丫头,还又多纳了两名妾室。 既然爱闹,那就多些女人一起闹,她身为正房夫人,又有子有女,乐得看她们彼此争斗。 然而沈氏这么一说,却是刺中了她的软肋。 身为平国公世子夫人,她与福平山相敬如宾,但对这个男人,并没有任何喜欢。 是以他怎么风流,怎么拈花惹草,她都无动于衷,甚至安于清闲。 这种事情,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人拿出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被沈氏拿出来说,就更是另外一回事。 刘氏难堪又气恼,一口气梗在喉间,僵硬道:“弟妹说笑了,掌管国公府中馈,我平日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哪有什么清闲的时间。” 沈氏暧昧地啧了一声,又压低了几分声音:“是‘那个’清闲,弟妹可是天天都忙得不行,真真羡慕大嫂有这么多姐妹分担。” “……” 刘氏不料沈氏竟是说得这么直白,一时气得无言以对。 在她面前这样秀恩爱,真的好吗! 目光忍不住飘过主桌,在福平远身上落了一瞬,那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如今即便添了一丝华发,仍是那样的俊朗安然。 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刘氏沉默用膳。 沈氏微不可见地扯扯嘴皮,夹了块糖醋鱼,神清气爽地开吃。 并没有人看出来妯娌俩之间暗潮涌动。 桌上的几位姑娘家边吃边聊,颇为尽兴。 福元青执着酒杯,对福元圆举了举,温柔说道:“还记得二妹八岁那年回来,曾与大姐争执,双双落入湖中。我们姐妹两人当时年幼,否则也不会发生那般憾事。” 她主动提起六年前的事情,一桌人不由都看了过去。 福元青一派长姐风范:“如今二妹回京,日后我们姐妹定要和和睦睦,这杯果酒,大姐敬你。” 福元圆端起杯子,乖巧又甜美地笑了:“大姐说的是。” “六年前大姐不过只是十岁,一时恼怒将元圆推入雁潭,害得元圆昏迷数日不醒。” 她满脸郑重,豪气干云,“今天既然大姐公然给妹妹道歉,妹妹定当既往不咎,以后咱们还是好姐妹!” “明明是二妹先……”福元青不料福元圆竟直指她推她落湖,连忙想要反驳。 福元圆哪会给她机会狡辩,顺口就接话道:“大姐说的是,明明是妹妹先言语无状,顶撞了大姐,大姐才会愤而将妹妹推下雁潭。” 她乖巧认错:“妹妹当年不过才八岁,委实是做得不对。” 妹妹顶撞几句话,姐姐就将妹妹推落湖中,这事情要掰扯开了说,谁是谁非一眼便知。 然而福元圆说的确实是事实。 当年原主找福元青理论,戳中福元青心中想法,两人推搡中,福元青奋力一下就把原主推下了湖。 只是原主落入湖中的一霎,猛地抓住了福元青的裙摆,拽着她一道跌了进去。 然而落水之后,福元青却是狠狠地踩着原主往上求救。 不然,原主怕是也不会死,而她也不会穿越过来了。 “二妹怎能这般说大姐,”福元青泫然欲泣,“明明是二妹拉扯大姐一道落入湖中……” “好了。”老夫人不欲再听下去,打断了福元青的话,“事情过去了就莫要再提,今后姐妹间要和睦相处,不得再胡闹。” 祖母发了话,福元青和福元圆忙恭敬称是,彼此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直到酒足饭饱,家宴散去。 福平远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向沈氏,牵着她的手走在人群之后。 福元圆则乖巧地在旁跟着。 刘氏转过假山,不经意朝后看了眼两相依偎的身影,又看了下早就撇下她独自离开的福平山,深深地吸了口气,阴晴不定地快步离开。 第012章 两情缱绻时 回到落霞阁后,琉璃和珊瑚伺候福元圆梳洗完,就见翡翠带了两个丫鬟进来。 “姑娘,”翡翠恭敬禀报,“这两位是大夫人送来落霞阁的二等丫鬟,分别是春花和秋月。” 春花和秋月忙跪下行礼。 福元圆盯着眼前垂着脸看似惶恐的两人,唇角勾了勾:“既是来了我落霞阁,一切就要照落霞阁的规矩来做。不懂的地方请教翡翠。” 她摆摆手:“下去吧。” “是。” 春花和秋月两人忙应了是,垂眼倒退着出了里屋。 待琉璃掩上房门,珊瑚迫不及待地汇报:“姑娘,下午舒三娘过来,说咱们这儿丫鬟太多了,最多只能留两个二等丫鬟。” “退了三个丫鬟给朱嬷嬷带走,留下了春花和秋月。” 银宝拿着一颗小石头往天上抛了复又接住,补充道:“起初春花不愿意做二等丫鬟,说是在大夫人那边可是马上要升头等丫鬟,在落霞阁怎么也要当个大丫鬟。哪知舒三娘本就嫌弃她们,高高兴兴说要送她回大夫人房里去做头等丫鬟。” 说到这里,珊瑚扑哧一笑:“当场吓得春花跪下求饶,说什么要是就这样回大夫人那儿怕是落不得好,求舒三娘留她下来。” “莫要碎嘴,”翡翠适时斥了一声,“也不怕扰了姑娘。” 珊瑚和银宝互视一眼,齐齐吐吐舌头止了话头。 福元圆抚着长发,摇头看了眼珊瑚和银宝:“尽是淘气。” 美眸流转,“春花和秋月的情况,可有摸摸清楚?” 翡翠和琉璃上前:“姑娘,春花的娘是大夫人带来国公府的陪嫁嬷嬷。” 所以仗着这个关系,春花才会自觉在丫鬟高人一等,平时气焰颇为嚣张。 “秋月的娘红姨在大厨房里做事,”翡翠继续说道,“红姨是国公府的老人,并非大夫人带进府的。” 福元圆颔首,严肃说道:“咱们在扬州城生活简单,来了国公府后,你们四个人都需要打起一百分精神。” 这话一出,四位大丫鬟忙齐齐跪下。 “无论是春花还是秋月,都需得时时盯紧了,里屋是万不能让她们进的。” “如若发现她们与外边有联系,统统报与我知。” “是,姑娘。” 对四位大丫鬟,福元圆是相当满意的。 除了银宝外,其余三人均是沈氏亲自挑选和培养,无论是对她的照料,还是打理里里外外的事宜,三位大丫鬟都能独当一面,自是聪慧伶俐。 银宝更不用说了,这些年随她闯南走北,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强着哩。 想想原主曾在春花和秋月的蒙骗下,一次次入了福元青的套,福元圆眯起眼睛。 这一世,可得好好让这些恶奴自尝苦果。 海天院。 再次梳洗更衣后的福平远一手揽着沈氏,闻着沈氏身上淡淡的芳香,有些昏昏欲睡。 沈氏却仍然精神奕奕,一双晶亮水眸直勾勾地看着福平远坚毅英俊的面容。 “怎么了?” 福平远半阖着眼,对今夜异常兴奋的妻子有些不解:“可是认床睡不着?” “有夫君在,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认床。”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沈氏侧过身,往枕在头下的胳膊轻咬了一口,抬眼道:“夫君,你觉得阿渺好看不?” 福平远压住席卷全身的困劲,睁开眼:“我们阿渺是天底下最美的。” “真的?”沈氏又问,“夫君,你觉得大嫂怎么样?” 福平远蹙眉:“什么怎么样?” “她好看吗?有妾身好看吗?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沈氏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头的问题。 “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福平远叹气,他一定是太宠妻子了,才会大半夜不睡觉和他讨论不相干的人,“我怎么知道她那个人怎么样?” 沈氏眨眨眼,对夫君的表现极为满意。 话本子里说过的,在男人昏昏欲睡时候问出来的话,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想起今晚宴席上刘氏看福平远的眼神,沈氏就有种古怪的感觉,刘氏莫不是对她的夫君有什么想法? 前世如果真的是朱嬷嬷害她的话,那会不会与刘氏有关? 这些念头让沈氏无法安眠,才会巴着福平远追问。 “夫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福平远的腰,细声细气道,“我们快点给满满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福平远早被沈氏闹得没了睡意,听她这么一说,登时来了精神:“夫人有要求,为夫自当从命!” 是夜。 秦泽在书房里练字。 说是练字,其实是在放空。 看着写满纸上的‘银两’二字,秦泽陷入了沉思。 想的是半月前父皇与他说的话。 “阿泽,你可知道父皇继位以来,最头疼的事情是什么?” 秦泽当时以为是天灾人祸,以为是边疆进犯,以为是朝中局势,然而庆元帝却捋须大笑:“这些都不是,是银两!” “朕有着千万子民,身为一国之君,就要负担起这些子民的衣食住行。” “无论天灾人祸,或是边疆进犯,都需要足够的财力支撑,才能安枕无忧!” “父皇且问你,若是给你半年时间,你能否凭一己之力,为我大齐国江山子民挣来五十万两银子?” 秦泽一脸懵逼。 身为太子,他自幼除了圣贤书,还需专门学习为君之道的各方面内容,例如君体、建亲、求贤、审灌、纳谏等。 却是第一次听父皇提及银两二字。 并且给他布置了这么一个任务。 父皇,真的是认真的吗? 秦泽摇头叹气。 书房外,安顺探头探脑。 “进来吧。”秦泽睨了眼安顺那方得可以戳穿门板的下颚,“鬼鬼祟祟得作甚。” 安顺笑嘻嘻地小跑了进去。 “小的担心扰了主子。” “有事就说。” “主子让小的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安顺道,“福姑娘亲办的霓裳楼去年一年的营收有十九万两银子,而去年上半年霓裳楼新开的分支霓云轩,半年就赚了十万两。” 秦泽瞳孔一缩:“你是说,单是霓裳楼加霓云轩,一年下来能有三十多万两的收入?” “可不就是,”安顺啧啧叹道,“小的听说福姑娘眼光独到,人人都称她有一双点石成金手!” “沈府身为全国首富之商贾,”秦泽叩着书桌,“福元圆自幼跟随沈老太爷学习,能够顺当继承近半沈府家业,短期内并不能看出她的能力如何。” “但是霓裳楼和霓云轩,是她一手创办,足见她的真本事。” 开两家铺子就能一年挣个三十万两,难怪父皇极力推崇他去接触福元圆。 从她身上也许他能更快更好地完成父皇布置的任务。 安顺继续汇报:“主子,福平远带着妻女今日已然回到平国公府。” “盯紧了,如果福元圆出府就火速通知本殿下。” 第013章 谁傻谁知道 第二日清晨。 福元圆早早就起来与母亲一同到海棠居去给老夫人请安。 海天院离海棠居步行约莫十五分钟的距离,母女俩带着丫鬟走到岔路口时,听到一声热情的呼唤:“二姐!” 是三房嫡女福元兰,在府里排行第四。她脸略圆,个子偏矮,笑得倒是灿烂。 她走上前主动地挽住福元圆的胳膊,甜甜地对沈氏一笑:“元兰见过二伯娘。” 沈氏颔首。 “二伯娘,元兰有些体己话儿想和二姐说,”福元兰歪着头一派天真,“不知是否方便?” 沈氏睐了眼女儿:“你们姐妹聊,二伯娘先行一步。” 福元圆看了眼自来熟的福元兰,回了个微笑。 身为三房的女儿,福元兰在府中姐妹间地位不高,平日里最喜欢跟在福元青身边,替她鞍前马后。 “二姐回了府,以后我们姐妹就更热闹了,”福元兰挽着福元圆慢慢走着,“二姐这么温柔文雅,祖母定会很喜欢二姐。” “前些日子,祖母考校姐妹们的针线,今日大家都要去交功课,二姐准备了吗?” 福元圆用绢帕掩着嘴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故作惊讶道:“交的什么功课?” 瞥了眼福元圆那看似普通的绢帕,福元兰心中莫名一喜。 从怀里掏出一幅绢帕,上面绣的是花开富贵图:“就是这个。二姐瞧,这是我亲手绣的。” 福元圆看了一眼,福元兰的针线功夫确实算可以,构图工整清晰,针脚匀称细腻。 “绣工不错。” 福元兰一脸骄傲。 姐妹间她虽说才华不如人,相貌不如人,但是唯一可以称傲的便是绣艺了。 她从怀里又掏出一幅绢帕:“妹妹知道二姐刚回府,定是来不及准备,便多绣了一幅,”她把绢帕放到福元圆手上,“一会儿二姐可以拿来交给祖母。” 福元圆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绢帕。 这幅绢帕的绣艺亦是上佳,明显都是出自福元兰之手。 绣的是清雅高洁的白菊,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傲然盛开,若说构图和绣艺,怕是比方才那幅花开富贵绢帕更胜一筹。 只是白菊代表追思与悼念,老人家通常都不会喜欢。 而如果福元圆没记错的话,老夫人恰好最讨厌的就是白菊。 原来,福元兰打的竟是这个如意算盘。 福元圆微微皱了皱眉。 她看起来像个傻缺吗? 挖个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坑给她跳,到底是有多歧视她的智商? 还是说,以福元兰的水平,就只能挖出这样的坑了? 扯了扯嘴皮,她将绢帕推了回去:“四妹辛辛苦苦绣的绢帕,二姐受之有愧。” 福元兰忙将绢帕塞了回来:“二姐跟妹妹这般客气做什么?这可是妹妹的一番心意,二姐一定要收下。” “既是这样,”福元圆略带深思地笑了,“那就多谢四妹的一番心意了。” 两人相携进了海棠居,里头已是一派热闹。 待给老夫人见过礼,一阵嘘寒问暖后,老夫人便遣了三位夫人先行回去打理事务,留下姑娘们继续说话。 孙女中老夫人最中意的就是福元青。 且不说她是大房的嫡长女,无论样貌才情,都是顶顶出挑的。 而且,她对待一众妹妹素来亲厚,温和大度,极有世家贵女风范。 “祖母,”福元青站在老夫人身侧,温柔带笑,“前些日子您让我们姐妹以花为名绣一幅绢帕,妹妹们可都是个个认真选了花样子,下了不少功夫。” 福元华等姐妹笑嘻嘻地接了话:“还请祖母过目。” 老夫人含笑,对孙女们一团和气甚是欢喜:“快些拿上来给祖母看看。” 一幅幅绢帕送到了老夫人手上,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脸上笑容满面。 福元圆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等着。 果然。 福元华笑着开口了:“不知二姐觉得姐妹们的绣艺如何?二姐平日里擅长女红么?有没有随身带着绣品给姐妹们一观?” 福元圆仍是笑盈盈,并不急着回应。 果然。 “三妹,”福元青适时拉了下福元华的袖子,“都说江南绣艺乃大齐一绝,二妹的绣艺定是顶顶出众的。只是二妹昨日才回府,哪能知道咱们今日都带了各自的绣品过来。你就别淘气了。” 福元兰与福元青交流了一个彼此会意的眼神,笑着挽住福元圆道:“二姐擅长绣艺,平日用的绢帕定然就是顶顶好的,拿出来给姐妹们看看可好?” 老夫人呵呵直笑:“元青说的没错,你们几个丫头真是闹腾,元圆刚回府,估计都被你们闹糊涂了。” 福元圆笑着看了眼福元兰,从怀里掏出先前她给的白菊绢帕,递给了老夫人。 福元青见状,唇角忍不住勾起了极浅的弧度。 福元兰和福元华亦是掩饰不住眼底的兴奋。 且不说白菊是祖母最不喜的花,就从这绢帕一看便是出自福元兰之手,福元圆这谎称福元兰的绣品是自己的绣品来邀功便中了祖母的大忌。 “祖母,元圆不知道今日姐妹们都要献上绣品。”福元圆将白菊绢帕摊开递了过去,放在老夫人手里,由着她仔细打量。 片刻后才道:“方才在海棠居外,三妹担心元圆没法交差,就将这幅绢帕给了元圆。” 她不徐不缓地说着,目光从顿时僵住笑意的福元兰面容上飘过:“说是让元圆把这幅绢帕当做自己的绣品给祖母呢。只是元圆想了想,这绢帕既是三妹花了那多心思绣的,还是得照实跟祖母说了才是。” 老夫人盯着福元圆手中的白菊绢帕,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元兰,元圆说的可是真的?” 福元兰吓得登时放开了福元圆的胳膊,跪下垂首道:“祖母,元兰只是担心二姐没法交功课,所以才,所以才……元兰没有别的意思,还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不语,一时室内气氛凝重。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说道:“回去抄女诫百遍。” “是!”福元兰忙应了,红着眼退下离开了海棠居。 这么一折腾老夫人顿时没了兴致,随意说了几句便遣散了一众姐妹。 福元圆带着翡翠回了海天院。 刚踏入院子,便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 舒三娘迎了上来解释道:“二姑娘,夫人正让人拆墙打通海天院和落霞阁呢。” 第014章 娘亲要拆墙 海天院和落霞阁毗邻,仅有一墙之隔。 福元圆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轰然倒塌的白墙,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回府第二天就大兴土木,她娘亲这么作真的好吗? “满满,”沈氏从里屋出来,“娘想着在这墙上开一道月亮门,以后两个院子进出就方便多了。” 从海天院正门到落霞阁正门,走过去也不过一分钟不到的路程。 福元圆表示无法昧着良心顺着沈氏的话说下去,只好对着沈氏呵呵一笑。 沈氏看着呆愣的女儿不由失笑:“满满,你想想啊,晚上院门落了锁,你要是夜里饿了,从月亮门过来就能找秋姨给你下面吃。你说方便不?” 福元圆霎时想起秋姨那手出神入化的厨艺,眼睛一亮:“娘亲英明!” 知女莫若母。 看到女儿狗腿的小模样,沈氏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她眯眸看着破开一个大洞的白墙,思绪不禁飘回了前世那个暴雨之夜。 正是那个暴雨之夜,朱嬷嬷传来了满满被老夫人发落要送出国公府的消息。 她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心急如焚地赶去落霞阁。 而就在从海天院院门到落霞阁门口这短短的距离里,她紧张匆忙中滑倒跌了一跤。 那一跤不仅把腹中成型的胎儿跌没了,而她也因为大出血香消玉殒。 重来一世,她要防患于未然,把一切危险的可能性捏死在苗芽中! 然而不出福元圆意料,沈氏这般大动干戈,很快就引来了大夫人刘氏。 “弟妹这是在做什么?” 刘氏带着几个婆子匆匆而来,看着一墙的断瓦残骸,柳眉微竖:“弟妹若是不满意大嫂安排的院子,大可遣人来说一声。” “国公府还有许多别的院子,让弟妹好好挑选便是。” “为何要寻人将这府里都给拆了?莫非弟妹对大嫂有什么不满?” 沈氏暗里翻了个白眼,不就拆个墙还能给她扣这么多顶帽子。 面上却是不显,笑着说道:“大嫂多虑了,我们二房对海天院和落霞阁很是满意。” “不过是想要将两个院子打通,日后更方便罢了。” 刘氏眉眼一转:“这海天院和落霞阁,走过去也不过几瞬的功夫,怎会有什么不方便?” 看吧,福元圆心中叹气,她就知道娘亲的说法站不住脚。 虽说不明沈氏真正用意,但关键时刻还是要力挺亲娘:“大伯母,是元圆淘气,非要央着娘亲打个月亮门。” 刘氏目光从沈氏身上挪到福元圆那儿。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今日在海棠居竟然让老夫人罚了福元兰,看来心机也是不浅。 她扯扯嘴皮一笑,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从正堂步出的轩昂身影。 是福平远! 她一边琢磨着大白天的福平远怎会没去前院,一边飞快地调整了原本颐指气使的面容,换上了温柔可亲的笑。 “怎么了?” 福平远走到沈氏身边,低头问她:“阿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氏扁扁嘴,一副可怜模样:“妾身按照夫君的意思央人来开道月亮门,哪知大嫂说妾身这是要拆了国公府,是对她不满。” 福平远皱眉看向刘氏:“大嫂,开月亮门是二弟的意思,不知可有什么不妥?” “哪有什么不妥,”刘氏笑容满面,“是大嫂误会了。海天院和落霞阁打个月亮门,自是方便多了。” “不知二弟可需要大嫂安排些家丁过来帮忙?” 刘氏抬起水艳艳的美眸,直勾勾地看向福平远。 福平远一脸疏远客气:“多谢大嫂美意。不过是个月亮门,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 刘氏深表惋惜,依依不舍。 只是二房一家三口都关注地看着月亮门的工程,一个余光都没有再丢给她。 只好默默地咳了一声:“二弟,二弟妹,如果有需要大嫂的地方尽管让下人来告诉大嫂。大嫂事忙,就先回去了。” 福平远点头应了,深深地看了刘氏一眼:“大嫂慢走不送。” 刘氏悠悠离去。 待出了海天院,脑海里旋转的仍是福平远那深邃双眸注视她的一眼。 他为何那般看她? “苏嬷嬷,”刘氏蓦地抓住身旁得力婆子的手:“看看我,脸上可是脏了?” 苏嬷嬷吃痛,却不敢表露半分,忙打量了刘氏一眼:“夫人脸上妆容齐整,不见脏乱。” 刘氏伸手抚上了脸颊:“我看着还行?” 苏嬷嬷忙道:“夫人皮肤光滑细腻,仙姿玉貌,风韵优雅,美得很哪。” 刘氏年轻时就是美人,因为注重保养,虽已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仍像二十五六的模样。 她对自己的样貌素来就很有信心。 轻轻地摸着脸,心中突地一阵欣喜,莫不是因为她的美貌,福平远才会那般深深地看她一眼? 还是说,他的那一眼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一时间脑子里如同糊了浆糊,刘氏紧抓着绢帕:“我们回世安院。” 她要好好想想,福平远那一眼,到底隐藏了什么深意! 而海天院内,沈氏温和地让福元圆先回落霞阁,见女儿乖巧的背影离去后,伸手捏住福平远的胳膊上的肉,咬牙微笑:“夫君,这里灰尘太大,不若我们一道进里屋用茶?” 福平远一脸莫名,忍着胳膊上传来的疼痛,随着沈氏进了屋。 屋门一关,就见温和可亲的沈氏霎时变了脸。 双手叉腰,扬起下巴,美眸喷火地看着他:“说!刚才你看大嫂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她很美是不是?让你看得舍不得眨眼了是不是?” 说着说着,怒火变成了委屈,美眸霎时泛满泪光。 回忆起前世大出血濒临死亡之际,朱嬷嬷那得意的笑容,沈氏越发怀疑前世的滑倒是朱嬷嬷刻意所为。 而朱嬷嬷是刘氏的人,那件事会不会与刘氏有关? 这一世,她一定要挖掘真相,如果是刘氏所为,她定当原封不动奉还回去! 沈氏越想越是难过,冲上去对福平远一阵拳打脚踢:“你说呀!你说呀!” 那花拳绣腿自是对福平远没有任何杀伤力,反倒让他好气又好笑。 一把将沈氏固定在怀里,福平远托着她的脸,轻轻吻去滑落的泪珠道:“阿渺,你听我说。” 第015章 其实想揍她 “阿渺,你听我说。” 福平远注视着沈氏,“为夫看那刘氏一眼,就是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管到我们二房头上来了。” “莫说只是开个月亮门,就算是拆房重建也碍不着她的事。” “竟然还上门来欺负阿渺,简直是不像话。” 福平远素来疼爱妻女,今日没错看刘氏一开始那颐指气使的嘴脸,心头本来就有气。 若刘氏是男的,早上去揍人了。 看她一眼那是警告,下次还欺负上门准让她好看! “当真?”沈氏抬起泪眼。 福平远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何时听为夫说过慌。” 沈氏破涕为笑。 中午福元圆到海天院用午膳时,已不见福平远,见沈氏心情颇佳,遂道:“娘,我下午想出府走走。” 京城名门贵女平日里虽说不常出门,但偶尔出府逛街也是有的。 多数都要经得府里长辈的许可。 福元圆刚回国公府,若是直接去找老夫人审批,怕是会被拒绝。 她还想在祖母面前刷好感呢,自然不会上去找不痛快。 所以,她打算偷溜出去。 即便是偷溜,也要经得娘亲同意才是。 沈氏早习惯了女儿坐不住的性子,瞥了眼膳厅外站着的朱嬷嬷,压低声音:“莫要被发现了便是。” “对了,”沈氏想了想,又道:“顺便去品雅斋看看有没有最新的话本子,给娘带回来。” 有了沈氏的许可,用完膳后福元圆回落霞阁换了男装,带着银宝悄摸摸就溜出了国公府。 别说人了,就连树上的鸟儿都没惊起半只。 平国公府坐落在城北,离热闹兴盛的北大街不过间隔了两三条街巷。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福元圆领着银宝就走到了北大街上。 “公子,这北大街看着比扬州城更繁华。” 银宝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满地的银元宝招呼着她去捡一般,“公子,咱们从哪里开始?” 福元圆没好气地用扇柄敲了她一记:“什么从哪里开始?你以为是打劫啊?我们今天出来,是纯逛街,感受京城,感受民情。” 银宝霎时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是,公子。” 两人边走边看,不多时就走到一处三层高的红墙绿瓦大楼前。 “公子,是咱们的凤祥楼!” 凤祥楼是百年老字号银楼,在大齐诸多大城都有分店,是沈氏的产业之一。 一楼琳琅满目地摆放各种金银首饰,柜台前挑选问价的媳妇婆子不在少数。 这一层的目标顾客是平民百姓到小富之家,亦是范围最广的受众人群。 从客人的数量和满意的表情来看,京城的消费力确实是扬州城有所不及的。 银宝机灵,对着迎上来的伙计亮了下荷包里的一枚玉佩,伙计顿时变得更加恭敬:“两位贵客,请随小的来。” 二楼和三楼是贵客楼,越往上越是尊贵。 福元圆信步进了二楼,这一层明显客人少了许多,摆放珠宝首饰的柜台减少了一半,空间更宽敞明亮。 然而每个柜台里陈列的珠宝首饰则更加贵重精美,璀璨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咦?公子,”银宝从福元圆身后探头看向柜台上陈设的一套头面,“这套蝶恋花缠丝珍珠头面,不就是……” 福元圆睨她一眼,银宝立马换了话头:“这套头面真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这位小公子果然眼光独到,”一旁的伙计笑靥灿烂,“这套蝶恋花缠丝珍珠头面可是我们凤祥楼今年的最新出品,设计新颖,用料珍奇,工艺繁复,可是难得的佳品!若是送给姑娘家,准保欢喜!” “这个头面我要了!” 福元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身后传来骄矜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声音都这般骄傲的姑娘,果然长得也很骄傲…… 唔,是身材很骄傲。 脸蛋嘛,中等偏上。 身上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气焰,也不知是哪个府里出来的贵女。 黄衣姑娘朝头面伸手欲拿,福元圆勾唇,折扇正好拦在她的手下。 “姑娘,这个头面可是本公子先看上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明明是本姑娘先看上的,”黄衣姑娘横他一眼,“你只是先站在这里而已。” 她瞪了一眼旁边的伙计:“还不赶紧给我包起来?” 伙计纠结,一边是手持凤祥楼顶级贵宾身份玉佩的公子,一边是娇蛮不讲理的贵女,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主儿。 他瞥了眼手中托着的头面,灵机一动:“两位贵客,这套蝶恋花缠丝珍珠头面价值不菲……” “你怕本姑娘没银子?”黄衣姑娘单手叉腰,一手指着伙计的鼻子,“这个要价多少?” “小的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伙计谄笑,“这套头面十分珍贵,凤祥楼就只出了这一套,所以价格真的不便宜,要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黄衣姑娘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福元圆淡定自若一笑:“既然这位姑娘嫌贵,就帮我包起来。” “谁说本姑娘嫌贵?”黄衣姑娘柳眉倒竖,“不就是区区三千两,本姑娘要了。” 黄衣姑娘身后的婢女一脸焦急,轻轻拉了她的衣袖,却被她回瞪一眼,只好闭嘴。 “慢着,”福元圆斜勾嘴角,折扇依旧压在头面的锦盒上,“这套头面本少爷喜欢,三千二百两。” “你什么意思?”黄衣姑娘高扬着下巴,食指指着福元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抢我的东西?” 福元圆用折扇轻轻推开黄衣姑娘的手指,慢条斯理道:“首先,这套头面是本少爷先看中的,其次,本少爷出价比你高。无论你是谁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三千三百两!”黄衣姑娘气得胸脯不停起伏。 “三千四百两。”福元圆闲闲一笑。 “三千五百两!”黄衣姑娘怒目圆瞪,恨不得在福元圆脸上烧出两道口子。 “三、三千五百两?”福元圆一脸纠结,转身看向银宝,“阿宝,咱们可有带够银两?” 银宝实诚地摇头。 “本公子……”福元圆将折扇举在半空,欲语还休,看着又是尴尬又是难堪。 黄衣姑娘霎时骄傲地挺起胸脯,睥睨道:“没钱就别学人家买头面!” 扭头再瞪伙计:“还不赶紧给本姑娘包起来!” 第016章 不死心地作 “公子,”银宝屁颠屁颠地跟在福元圆身后出了凤祥楼,“您亲手设计的那套蝶恋花缠丝珍珠头面居然能坑那个黄衣姑娘五百两,真是大快人心。” 福元圆勾唇,边走边看着周遭的店铺,观察络绎往来的人群,一把折扇翩翩摇摆:“混说什么,本公子是那种没品的人吗?” “自然不是!”银宝马屁拍得溜,“能把公子亲手设计的头面买到手,是那黄衣姑娘的运气!” “那还差不多。” 银宝嘿嘿一笑:“一想到那黄衣姑娘的嘚瑟模样就觉得好笑。” “做生意嘛,”福元圆摆手,“和气生财是首要准则,总不能让人家掏钱掏得不情不愿不是?” “公子说的是!”银宝笑眯眯,“那黄衣姑娘那么有钱,就是该坑她一把。” 福元圆停步,折扇敲在银宝额头,“这你就错了,本公子可不是因为这个坑她!” “莫不是看她不爽?”银宝眼珠子一转。 “非也,”福元圆一摇折扇,嘴角擒笑,“是看她十分十分不爽!” 那黄衣女子是当今荣平长公主之女碧柔郡主沈碧琪,前世可没少折磨原主。 今日既然送上门来,自然要先收收利息再说。 “公子,咱们现在去哪?” “品雅斋。” 此时秦泽和安顺缓缓步出凤祥楼。 “主子,”安顺挠挠头,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疑惑,“福二姑娘做男子扮相,看着跟在沈府时真不像同一个人。” “哦?”秦泽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安顺解释:“虽说那五官,眉眼看着没什么不同,但放在一块儿,好像男子扮相时是一个人,女子扮相又是一个人……主子!” 安顺被自己说糊涂了,皱巴着脸看向秦泽,他家主子能听懂他的意思么? 秦泽一拍安顺脑袋:“你这脑子不好使,就少想那么多。江湖上有种易容秘术,仅在脸上扎上几针,就可以瞬间变成另一个人。五官不变,但看着就是另一个人。” “还有这等秘术?”安顺惊呆。 主仆俩步出凤祥楼。 安顺平静心情后,忍不住又举起大拇指:“这福二姑娘可真是厉害,小的见碧柔郡主那三千五百两可是掏得心甘情愿哪!” 秦泽低哼一声:“为灾情募集捐赠时喊着没钱,这随便一套头面说买就买,那可是三千五百两。” 难怪父皇愁白了头发,这些皇室宗亲委实让人失望。 “可不就是,”安顺连忙附和,“小的打听到说,福二姑娘的一句口头禅便是‘女子的钱最好赚’,如今看来真是有道理。” “女子的钱最好赚。” 秦泽低声重复,若有所思地看向福元圆消失的方向。 第一次偷溜出府,福元圆没有逛太久,在北大街绕了一圈便抱着几本新的话本子溜了回去。 安然无恙回到落霞阁。 第二日一早去海棠居请安,意外地看见福元兰捧着一百张女诫跪在老夫人面前请罪。 福元圆瞥了眼厚厚一摞的女诫,心中暗自计算,一份女诫抄十分钟,一百份至少要抄个十六七个小时。 这短短一天时间,福元兰是怎么办到的?莫非知道自己会罚抄,平日里先抄上些放着? “祖母,昨日是元兰不对,”福元兰哪知福元圆心思,跪在地上哀爱戚戚承认错误,“元兰不该帮二姐犯下错事,元兰谨记祖母教诲,彻夜未眠摘抄女诫,还请祖母过目。” 一番话将走神的福元圆拉了回来。 什么叫做帮她犯下错事? 美眸微眯,福元圆竖起耳朵听福元兰胡诌。 老夫人翻着娟秀工整的女诫,面上的冷色褪去稍许。 福元兰抬头觑了一眼老夫人,心中稍安,委屈道,“昨日之事是孙女不对,祖母能否听孙女说下缘由?” 老夫人瞥了眼淡定自若的福元圆,开口道,“说罢。” 福元兰喜极而泣,“元兰谢谢祖母。” 随后哀怨地看了一眼福元圆,目光让福元圆忍不住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昨日元兰来海棠居的路上,遇到二姐。” 福元兰道,“元兰跟二姐提及祖母让姐妹们绣绢帕之事,二姐担心手艺不佳会让祖母不喜,又见了元兰绣的绢帕,便求元兰送她一幅绢帕好讨祖母欢心。” “元兰自然不敢忤逆二姐,就把元兰绣好的几幅绢帕让二姐挑选。二姐选的正是那幅秋日白菊绢帕。” “祖母,还请祖母莫怪二姐,二姐初回国公府,定然也是为了让祖母高兴才这般做。” 她说完,深深地俯下身子磕头。 卧槽! 福元圆不禁对福元兰这自演自唱的一幕点了个大大的赞。 即诬陷了福元圆夺她绢帕,又指责福元圆专门选个秋日白菊绢帕,最后还替福元圆请罪,简直是一石三鸟,本事见长啊! 只是,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去当着她的面诋毁她? 当她是摆设吗? 演戏,谁不会? 福元圆往后退了一步,作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眼泪霎时充盈了眼眶:“三妹,你怎可这般欺瞒祖母?” 她走前两步,恭敬地在老夫人面前跪下,抬起葱嫩嫩的脸蛋,真心诚挚地直直看着老夫人:“祖母,昨日三妹告诉元圆祖母要考校姐妹们的女红之事不假,但那幅秋日白菊绢帕可是三妹塞给元圆的。当时元圆根本没有想要收下三妹的绢帕,曾推拒回去,奈何三妹硬塞给元圆。” “是以元圆只好在拿出绢帕给祖母过目之时,直言那是三妹的绢帕。” “如果元圆真的有意要用三妹的绢帕作为自己的绣品欺瞒祖母,元圆又怎会当时便告诉祖母那是三妹的绢帕呢?” 这话一出,本来对福元兰信服了三分的老夫人动摇了,缓缓点头。 “不是的!”福元兰眼底闪过一抹惊慌,连声道,“元兰本来亦是想不明白二姐为何主动要了元兰的绢帕,在祖母面前又忽然变卦。昨夜一边诚心摘抄女诫,一边思来想去。” 她突然悲切地扭头看着福元圆:“二姐莫不是嫉妒元兰绣艺出色,又担心被祖母发现拿了元兰的绢帕,才故意陷害元兰?” “……” 福元圆默默地回视福元兰。 这都能强硬掰扯过去,你咋不上天呢? 她深吸一口气:“祖母,若是像三妹所说,元圆因为嫉妒她的绣艺而存心陷害。元圆可以自证清白,还请祖母定夺。” 她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海棠银边烟紫色缎面抹额:“这是元圆亲手为祖母绣制抹额,希望祖母会喜欢。” 老夫人接过抹额,细细一看,不由得双眼微亮。 好一副海棠银边烟紫色缎面抹额! 那两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就好似刚被春雨浸润过一般,美得仿佛伸手可得。 “这是你亲手绣的?”老夫人有些不敢相信。 福元圆肯定地点头:“虽然手艺不算上佳,但却是元圆一番心意,还请祖母笑纳。” 福元青和福元华均走过来打量,当看清楚抹额时,两人眼底同时闪过震惊。 不可能! 福元圆的绣艺怎会这般出色? 简直远远甩福元兰几条大街! 福元兰跪在地上,并未亲见抹额,但屋里的气氛异常沉默,让她心头一惊。 第017章 隐绣泛光华 福元兰之所以今天诬赖福元圆,打的便是昨日见她用的那幅绢帕绣艺平平的主意。 女子所用绢帕,多是自己所绣。 福元圆绣艺不行,嫉妒并陷害她,便是站得住脚的理由。 “元兰,你且过来看看。”老夫人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福元兰起身过去。 “不,这不可能,我明明看见过二姐自用的绢帕,绣艺与这相较明明是云泥之别!” 怎么有人就是要这般执迷不悔地作死呢? 福元圆暗自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叠好的洁白绢帕,并未打开:“三妹说的可是这幅绢帕?” 福元兰一看确实就是昨日福元圆用的帕子,忙道:“就是这幅。” “这确实是我绣的。” 福元圆坦诚一笑,将绢帕递给老夫人,“请祖母一观。” 老夫人接过绢帕,慢慢摊开。 绢帕极简,素白的帕子用的是上好的苏绢,上头只隐隐约约地绣了三五朵浅紫色的夏荷,乍一看真的很普通。 但,老夫人却手一抖:“这可是隐绣?” 隐绣是江南著名绣娘平姑的拿手绝活,据说千金难求一幅她的作品。 隐绣的特点便是若有似无,草观平平无奇,细看却会被那绝致风华震惊。 福元圆一脸羞涩:“回祖母,元圆不过有幸随平姑学过一年女红,得她三分真传而已。” 竟是隐绣? 福元青三姐妹惊讶得下巴都要接不住了,探头仔细瞪直了眼。 隐绣有多珍贵稀有,可是众人皆知。 需知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亦会因为拥有隐绣所制的衣裙而笑傲群芳! 福元圆到底是走得什么狗屎运能得平姑指点过一年? 实在是输得不甘心! 福元兰嘴张了合,合了张,奈何脑子转不过弯,不知如何继续辩驳。 福元圆抿唇一笑,被人三番两次陷害,不痛打下落水狗实非女汉纸所为。 她委屈地扁扁嘴,泫然欲泣:“祖母,元圆多年未曾回府,实在不明白为何刚回来,四妹便如此对元圆……” 老夫人看着福元圆那双肖似二儿子的眼睛,一时怔然。 福平远是她最小的儿子,自幼便是心头宝,一去多年也未曾动摇过在她心中的地位。 而福元圆是二儿子唯一的女儿。 不由得对着福元兰沉下了脸:“元兰,这次你实在让祖母失望。回去每日抄女诫五十遍,一个月内不得踏出院子一步。” 福元兰脸色一白,萎靡软倒在地。 五姑娘福元珠忙上去扶起她,向老夫人告了罪,扶着福元兰离开海棠居。 出了海棠居,福元珠忍不住劝道:“四姐,咱们和二姐素来没有什么纠葛,你又何苦非要那般做呢?” 福元兰咬牙,忿忿等妹妹一眼:“福元珠,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妹妹知道四姐想让大姐高兴,”福元珠蹙眉,“只是这样做……” “闭嘴!” 福元兰猛地推开福元珠:“你既不肯帮我就莫要说这些风凉话!” 说完,她跌跌撞撞快步跑走。 午膳后。 海棠居内,老夫人戴着福元圆送的抹额,在菱花镜前左看右看,委实喜欢得不得了。 胡嬷嬷站在一旁:“二姑娘真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瞧这抹额,夫人戴着再合适不过。人看着精神又好看!” 老夫人笑着睐她一眼:“你这嘴就是会说话。” 她细细端详镜子里的面容:“阿胡,这海棠花娇艳,我一把年纪了戴着会不会太花哨?” “一点也不花哨!”胡嬷嬷笑道,“二姑娘这配色一看便是下了心思,不单不显得花哨,反而有种沉稳庄重的美。奴婢看着,比旁的抹额都要适合夫人您。” 老夫人笑着颔首,她亦是这般认为。 “阿胡,你怎么看二丫头今天这事儿?” 胡嬷嬷扶着老夫人走到床榻边坐下:“奴婢觉得四姑娘怕是一时没想明白,才会冲动做了那些事。毕竟年纪还小,好生拘着教教,慢慢就会明理的。” 老夫人叹口气:“阿胡说的是。” “我看二丫头哪,亦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主儿。” 胡嬷嬷观老夫人说这话时不似不满,就笑着接了:“二房就二姑娘一个女儿,自幼宠着亦是有的。” “这倒不是坏事。” 老夫人微笑,对福元圆两次反击她都看在眼底,哪有不清楚的。 “二丫头心思正,人也机灵,就算是还不懂得隐忍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我们国公府的姑娘,自是该有这样的心气才成。” 回国公府后,二房一日三餐均是由国公府的大厨房提供膳食。 福平远在江南任职多年,举家迁回京城,带回来的仆人,上从管事,下至扫洒婆子,足有三四十人之多。 其中亦包含了沈氏重金聘请的厨娘秋姨和一应厨子。 然而国公府却没有各房私设厨房的规矩。 这件事福平远在回京城前曾与沈氏提起,但沈氏坚持要带上秋姨等人过来,福平远便随她去了。 午膳时分,福平远难得回了海天院与母女俩一道用膳。 “夫君,”沈氏笑容可掬地给福平远和福元圆布菜,“快多吃点。” 福平远拉着沈氏让她坐下,给她夹了一小碗菜:“阿渺,你也要多吃些,这几日看着清减了。” 沈氏拿起筷子挑了几粒米放到嘴里:“我还不饿,夫君你和满满快吃。” “娘哪里是不饿,”福元圆拆台,“爹,娘是吃不惯大厨房做的菜,所以每天吃的都少,不瘦才怪呢。” 福平远将筷子放下,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都是他自幼爱吃的京城菜。 回府后能亲尝正宗的京城菜,他胃口倒是极好,不想却忽略了沈氏的感受。 京城菜偏油偏咸,江南菜则清淡偏甜,难怪沈氏吃不惯。 “让秋姨给做些扬州菜送来。” 沈氏幽怨地睐了眼福平远,就算满满今日不拆台,她也打算近日就提这件事。 “府里没有私设小厨房的先例,”沈氏叹气,“咱们二房刚回府,又怎能提这样的要求?” “让大厨房做些清淡的菜色?” 沈氏说的在理,福平远知道开设小厨房可能性不大,便出着别的主意。 沈氏哀叹了一声:“哪里没说,就是大夫人送来的朱嬷嬷,妾身也找她让帮着说过。哪知送来的还是一样的菜色,大厨房的管事说只会做京城菜。” “让秋姨去大厨房帮忙可合适?” “大厨房是府内重地,轻易不会收厨娘进去,”沈氏摇头,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况且秋姨并非寻常厨娘,此事不合宜。” 福平远皱起眉头。 沈氏一笑:“不过下午秋姨都会给做些点心小食,夫君莫要太过忧心。” 虽说不能私设小厨房,但各房主子下午或夜里若是饿了,自行做些点心小食倒是常有的事。 福平远的眉头并未因这句话松快多少:“为夫想想办法。” 第018章 丫鬟遭毒害 不让私设厨房,福平远又不忍饿着娇妻,自那以后便时常让人从外头的江南菜馆子送些菜进府。 对外则声称这些年他在江南任职,习惯了江南口味的缘故。 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福平远回京一个月,半月前已在吏部安排下进行了过往三年的知府工作述职,接下来就是等待朝廷安排新的职务。 这些日子除了不时去吏部打探消息外,便是拜访京城中的好友,日子倒是过得清闲。 这日中午,一家三口在海天院用午膳。 福平远上午回府时路过江南菜馆子,带了沈氏和福元圆爱吃的三菜一汤回来,三人吃得胃口大开,甚是满意。 “夫人,出事了。” 三人正在用膳,忽见大丫鬟墨琴一脸焦急地跑进来。 沈氏房里有一个管事嬷嬷舒三娘,以及四个大丫鬟,分别是墨琴,司棋,知书,晓画。 “怎么了?”沈氏心头忽地一阵乱跳,放下筷子。 墨琴抬起脸,掩饰不住惊惶之色,“回禀夫人,红玉死了。午膳吃到一半,突然就口吐鲜血,一下就气绝了。” “什么?” 沈氏蹭地起身。 红玉是大夫人安排到海天院的二等丫鬟之一。 因为自带的仆人实在不少,舒三娘与朱嬷嬷交涉后,最后留下两个二等丫鬟和两个扫洒丫头。 其中二等丫鬟便是红玉和紫玉两人。 “三娘,”沈氏身上突然散发出异常的冷凝之色,“你带着墨琴等人,去闭了院门。安排婆子守着,不许放任何一个人出去,也不得随意放人进来。” “是。”舒三娘领命出去。 “夫君,满满,”沈氏起身,“我们一道去看看。” 三人后跟着一众仆人走向下人用膳的膳厅。 还未进门就听见两声响亮的巴掌声,伴随着严厉的尖声质问,“说,是不是你们两个下毒害死了红玉?!” 众人快步进了膳厅,就见朱嬷嬷单手叉腰,晴儿和紫玉跪倒在地,两人捂着脸颊,显然刚受了朱嬷嬷的掌掴。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不是奴婢!”紫玉簌簌发抖俯下身躯,晴儿则呜呜地哭着,猛烈地摇着头。 “贱婢,还不承认?”朱嬷嬷高举着手,又欲打下去。 舒三娘安排好事宜后,匆匆地赶到膳厅,看到这一幕差点心脏都蹦了出来,“晴儿。” 她冲到了晴儿身边,意欲阻挡朱嬷嬷的手,哪知朱嬷嬷眼一横,“舒嬷嬷,人命关天,莫非你要包庇晴儿?” “即是人命关天,就不该屈打成招!”舒三娘挺直胸脯,“我们晴儿绝对不可能有半分害人之心。” 这话一出,膳厅里不少丫鬟婆子都点了头。 舒三娘自幼就跟在沈氏身边服侍,十八岁那年经沈氏同意离府嫁给了表哥,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就生了晴儿。 哪知晴儿却是个哑巴。 夫妻俩求遍名医都没治好晴儿的病,而舒三娘的表哥在一次风寒后竟然过了世。 这事被沈氏知道后,亲自去接了舒三娘和晴儿回府,安排舒三娘做了房里的管事嬷嬷,而晴儿则做二等丫鬟。 晴儿虽不能言,人却勤快老实,颇得丫鬟婆子们的喜爱。 要说晴儿会下毒害人,跟随沈氏回来的下人们是没一个人会相信的。 朱嬷嬷扯扯嘴皮:“二等丫头的午膳就是这两个贱蹄子去大厨房领的,红玉用了午膳当场命绝,如果不是她们俩动的手,还能有谁?” 二房原本有六个二等丫鬟,大夫人又送了红玉和紫玉过来,现下便有八个二等丫鬟。 因为紫玉是国公府的老人,所以二等丫鬟领膳之事便由她带着晴儿负责。 哪知这日的午膳竟然吃死了人。 “不是奴婢,”紫玉跪在地上往前蹭了几步,抬起头哭道,“今日奴婢因吃错东西拉肚子,跑了几趟茅房,于是就让晴儿独自去取的膳。” 朱嬷嬷闻言,走前一步怒瞪紫玉:“你这个成天怠懒的死丫头。” 说罢,她得意地扬起鼻孔看舒三娘:“舒嬷嬷,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闭嘴。” 福元圆扭头看了眼银宝:“银宝,去看看红玉是怎么死的。” 红玉躺在地上,早有婆子拿了席子将她身体盖住,怕伤了主子的眼。 银宝领命过去。 朱嬷嬷一个箭步拦下她:“二姑娘,即是人命关天,就该请府里的大夫先来查验尸身,而不是随便让个丫鬟来看。” 沈氏淡漠地盯着朱嬷嬷,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已经安排人去请府医,银宝懂医术,让她先看看亦是无妨。” “朱嬷嬷若是怕有闪失,大可在旁监督。” 银宝睨朱嬷嬷一眼,灵巧一闪就来到了红玉身边。 不多时,她便回来禀报:“姑娘,红玉中了鸠引毒。” “这种毒十分厉害,只要服食一丁点,不出十瞬必然毙命,药石罔效。” 话音刚落,就有婆子领着府医匆匆进来。 府医诊断的结论与银宝一致无二。 沈氏和福元圆听着府医的禀告,两人一时怔忡。 前世也发生过今日之事。 当时红玉也是被毒死了,并且大夫人领着一群人到二房搜寻,在晴儿的枕头下发现了毒害红玉的毒粉。 证据确凿,沈氏求情亦免不了晴儿被杖打五十大板,最终在五天后伤重不治而亡。 自那以后舒三娘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很快又因着别的事情被朱嬷嬷抓出问题,打发去了乡下庄子。 然后朱嬷嬷就顺理成章做了二房的管事嬷嬷。 沈氏犹记得前世是回府三个月时发生的事情,不想这一世却提前了两个月。 “竟然敢在国公府下毒!”朱嬷嬷尖声大叫,“奴婢去找大夫人来主持公道!” “且慢。” 沈氏和福元圆同时开口喝止了她。 福元圆从原主的记忆里挖出了前世此事,自觉一切都在大夫人带人闯入海天院后便不再可控。 这一世,没摸清楚情况前不能让她过来。 “红玉既然在膳厅中毒身亡,”福元圆冷静道,“那么膳厅里的所有人就都有嫌疑。” 第019章 谁才是真凶 她环视一圈,扭头看着福平远和沈氏:“爹,娘,女儿认为没有查出真凶之前,膳厅里用膳的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此处。” 福平远颔首,他当官多年,对查办命案颇有经验:“确该如此。” 朱嬷嬷眼珠子一转,涨红了脖子道:“国公府由大夫人掌家,红玉又是大夫人送来海天院的人,出了事情自该让大夫人前来定夺。” “朱嬷嬷,你现在是二房的管事嬷嬷,”沈氏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口口声声让大夫人定夺,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二房夫人放在眼里?” 朱嬷嬷面上故作惶恐,眼底却闪过不屑,她犹自辩驳:“奴婢这是为了二房好,还请二夫人明鉴。” 沈氏扯扯嘴皮:“即是为了二房好,就在一旁等着,莫要耽误了查案。” 福元圆睐了一眼银宝,银宝机灵地上前拉开朱嬷嬷,见朱嬷嬷又想说话,索性点了她的哑穴将她丢到一边的长椅上。 “即是下毒,就定然有迹可循。” 福平远不想回府没多久就出了人命之事,蹙眉扫了一眼屋里,他身边惯用的小厮都在前院,要查探还得唤人过来。 “让司棋和银宝先查下红玉用过的膳食碗筷,”沈氏握了握福平远的手,“看看是否有毒药残留。” 司棋和银宝都懂医术,对毒亦有不浅的认识。 两人领命上去查探。 不仅膳厅的人不让离开,海天院里各处的下人亦被墨琴等三位大丫鬟拘在院子中央,不得擅离。 一炷香后,司棋和银宝走了过来。 “回夫人,膳食中并未发现有毒。”司棋禀告,随后看向银宝。 银宝手里用绢帕包住一个杯子:“夫人,毒在这个茶杯里。” 众人悚然一惊,沈氏忙追问道:“这可是红玉用过的茶杯?” 前世不曾发现这个真相,当时大夫人带着人四处搜罗,根本没有派人查证过。 有二等丫鬟上前回应,银宝拿着的那个杯子确实就是红玉用过的。 “膳厅用膳时,可是每个人有自己的杯子?”福元圆提出疑问。 “回二姑娘,杯子都是公用的,”那名二等丫鬟忙说道,“午膳时冲了茶,每人桌上放上一杯。” “谁负责冲茶?” “这个不定,谁顺手了就冲了。”那丫鬟迟疑。 “那今天是谁冲的茶?”沈氏皱眉。 众丫鬟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个丫鬟道,“今天好像进了膳厅,茶就已经在桌上放着了。” “晴儿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说话的丫鬟记性不错,“我记得当时红玉因为肚子饿了,还抱怨说晴儿动作太慢。” 舒三娘心头的重石稍稍放下,扶着晴儿坐到长椅上。 “既然进膳厅前茶就已经冲好,”福元圆揣测道,“那么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茶里的毒在大家进来前已经下好,那么这个人一定会将红玉带去放了毒茶的位置上坐下。可有此事?” 那丫鬟仔细回想,一旁有人道:“红玉老早就喊饿了,今天用膳她是第一个进膳厅的。” 回想的丫鬟连连点头。 “若是这样,”福元圆道,“极有可能那毒是在众人坐下后下的。” 丫鬟们一时面面相觑。 “丽儿和晴儿坐在红玉旁边,”有丫鬟道,“但因为红玉新得了漂亮的手镯,用膳时大家都过去看过。” 也就是说大家都有嫌疑。 正欲说话,墨琴匆匆进来,在沈氏耳边附耳几句。 沈氏面容一沉,看向福平远:“夫君,妾身出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去。” 福平远牵着沈氏的手:“满满,你继续在这里查,不用等爹娘。” 福平远携沈氏走到海天院门口,大丫鬟知书和晓画正拦在门前。 大夫人带着一群婆子仆妇气势冲冲,见沈氏和福平远出来,大夫人唇角勾了勾:“二弟,二弟妹,大嫂听说红玉出事,立即带了人前来帮忙,只是这两个丫鬟是怎么回事?竟敢阻拦主子?” “是我的意思。” 福平远握了握沈氏僵直的手,往前一步:“大嫂,海天院有丫鬟中毒,为保尽快揪出真凶,一干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海天院。” 大夫人缓了缓神色,眉眼一转“可查出真凶了?” “尚未。” “既然是下毒,定然有迹可循。”大夫人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首要的就是寻找证据,将嫌疑人等拘起来,好生搜索她们住的地方,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大嫂说得这般笃定,真是让弟妹佩服。” 大夫人温和笑笑:“操持国公府多年,一些经验总是有的。” 沈氏扯扯嘴角,一脸好奇:“弟妹有个疑惑。” “弟妹请说。” “海天院出事后,”沈氏紧盯着大夫人,“为了怕嫌疑人逃脱,弟妹让人将院子封锁,不曾有任何人出去过。” “大嫂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海天院出了事?又怎么知道出事的人是红玉?” 这话一出,福平远瞳孔猛地一缩。 而大夫人刘氏顿时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大嫂正好路过海天院,见大白日地紧闭着院门,自是要过来看看的。” “至于红玉,便是听守院门的婆子所说。” 沈氏将刘氏的局促不安看在眼底,懒得说破,只随意地应了一声。 刘氏虽尴尬,很快却正了正脸色:“人命关天,大嫂掌持国公府,还是要亲自过问一二。二弟是否能理解大嫂的用心?” 福平远淡淡颔首:“谢过大嫂。不过里面正在追查情况,大嫂最多只能带一个人进来。” 刘氏又欲分说,抬眸看到福平远深不见底的眼睛,收回嘴里的话,点头道:“自该如此。” 一众人又回到膳厅。 就听的紫玉尖声叫着:“不是奴婢!奴婢冤枉!” 刘氏一惊,快步跨入膳厅,瞥了一眼歪在角落嗷嗷叫不出声的朱嬷嬷,又看到紫玉被捆缚着双手涕泪纵横的模样,不由怒从中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扭头看着沈氏:“弟妹,你这是怎么打理的内宅?怎么这般不便是非,栽赃陷害?” 第020章 反将你一军 “大嫂何必心急?” 沈氏看了眼福元圆笃定的神色,对刘氏的责问丝毫不恼,递了个眼神给银宝,“银宝,为什么要缚住紫玉的手?” 银宝抬头挺胸:“回夫人,刚才已经查明,毒就是紫玉下的!凶手就是她!” “空口白话无凭无据,”刘氏嗤笑,“胡乱指认可是要吃官司的。” “奴婢自然有证据。” 银宝紧捏着紫玉的手高高举起:“证据就在紫玉的这双手里!” “紫玉的指甲缝中,残留着害死红玉的毒粉。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府医。” 银宝一语镇住了妄想辩驳的刘氏,府医忙上前:“回禀大夫人,银宝姑娘所说无误。查过现场所有人,只有紫玉指甲缝带了毒粉,定是她下毒无疑。” 刘氏脸色青了白,白了青,一时无语。 许久才深吸口气,看向沈氏:“紫玉红玉是大嫂送过来的丫鬟,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事,是大嫂管教不利。” “弟妹,紫玉大嫂带回去严加审问,定会给弟妹和二弟一个交代。” 沈氏扯扯嘴角,前世紫玉就一直留在她身边,虽然只是二等丫鬟,但怕是暗里没少做小动作。 只是她前世太过眼瞎,看不到罢了。 刘氏着急带走紫玉,定是担心紫玉供出背后的人和事,她又怎会如她的意?当她傻吗? “大嫂对二房这般关心,”沈氏一脸感动,柔情地看了眼福平远,“弟妹和平远都甚是感激。紫玉在二房下毒害人,定然要好生审问一番。为了不浪费大嫂的时间,就在这里审罢!” “……” 刘氏骑虎难下,暗自怒瞪朱嬷嬷一眼,冷声对着紫玉说道:“紫玉,你为何要给红玉下毒?” 紫玉颤巍巍地抬起头,望向刘氏威严又恨毒的眼睛,身子忍不住簌簌发抖:“奴婢,奴婢……” 她忽然猛地站起身,往旁边的石柱撞去—— 哪知跑没两步,银宝一个伸手就把她提了回来:“害了人就想随便死一死了事?说清楚再去填命!” 紫玉被一把提起,再度摔到了刘氏跟前。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寻死的勇气,被银宝这么一摔,顿时泄了三分。 刘氏提起的心本来因为紫玉的寻死放回了肚子。 如今紫玉像一个麻袋般砰地摔到她跟前,不仅吓了她一跳,放下的心又蹭地提了起来。 “夫人恕罪,是奴婢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害了红玉,求夫人恕罪。” 紫玉抬起哀求的眼,看着刘氏,眼里写的是‘夫人,不是紫玉不想死,是死不了啊,您放了紫玉吧?’ 刘氏冷冷回视,眼里的意思是‘一次死不了就换个方式死!不想你家人陪葬就赶紧去死!’ 紫玉被刘氏凌冽如刀的眼神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她颤巍巍垂下头:“奴婢,奴婢……” 就在众人竖起耳朵听她说话时,忽见她咚地软倒在地。 银宝上前揪起紫玉,忍不住一锤地:“夫人,这紫玉咬舌自尽了!” 是夜。 大夫人刘氏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跪在地上频频求饶的朱嬷嬷,手里捏着茶杯几乎欲碎。 “夫人,奴婢确实将毒药的药粉放到晴儿枕头下了,哪知那二夫人不但没让人搜房,还当场就发现了紫玉指甲里的毒粉。” 朱嬷嬷想起白日的事情仍心有余悸。 银宝点她哑穴将她当米袋般丢到一边时,她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而她自傲万无一失的设计在二房一众人干脆利落的分析和查证下纰漏百出。 二房,不可小觑啊! 刘氏听朱嬷嬷将白日里的细节说完后,冷冷地将茶杯搁在桌上。 “今日的事,如果二弟不在,定是能成。” “二弟断过多少案子,又怎会轻易被我等后院女子引导?” 想起沈氏和福平远伉俪情深的样子,她心情更加败坏。 “夫人,那如今该怎么做?”朱嬷嬷擦了把汗。 “红玉知道了太多事情,”刘氏眯着眼睛,“必须死。紫玉本可以成为我们在二房的棋子,如今既然被发现了,死不足惜。” “只可惜我们本打算栽赃晴儿后,可以多安插两个二等丫鬟过去,如今不但少了紫玉,再塞人过去怕是不易。” 想到沈氏夹枪带棒的样子,刘氏又觉心堵,以前看着挺蠢的一个人,怎么这次回来像是变聪明了似的? 她神思不定地琢磨许久:“你再选两个丫鬟带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好好陪个不是。” 朱嬷嬷纠结:“夫人,万一二夫人不肯收人怎么办?” “不肯收再说。” 朱嬷嬷只好领命而去。 挑选了两个看着老实听话的丫头,带去了海天院。 果然沈氏说什么都不肯再收刘氏送来的丫鬟:“大嫂的一番心意实在让弟妹感动,但海天院丫鬟太多了,又才发生了红玉的事,这两个丫鬟还请朱嬷嬷带回去吧。” 说完扭头就进了里屋,朱嬷嬷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笑话! 好不容易拔掉了两根钉子,她要是再收刘氏送的丫鬟进来,除非是脑子抽了。 如果可以,她还想顺便把朱嬷嬷都退了! 拿起一本话本子,沈氏一头扎了进去。 要赶走朱嬷嬷,是用这本说的法子好呢?还是那本说的好呢? 第二日一早在海棠居请安。 出了红玉的事情,虽说老夫人早已将管家权放给了刘氏,但该有的禀报和解释仍是免不了的。 刘氏用绢帕擦拭着眼泪:“都是媳妇的错,不想那紫玉看着柔弱温顺,竟是个心狠手辣的,对红玉下得去手!媳妇办事不利,还请母亲责罚。” 她屈身跪下。 老夫人滚着掌中的圆玉,沉吟不语,久久才道:“人心隔肚皮,这表面上看着再好,也难说里子是不是心如蛇蝎。” 她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刘氏:“不过是两个二等丫鬟罢了。老大媳妇,起来吧。” “母亲说的是,媳妇今后一定会严格管好下人。另外,媳妇给弟妹重新选了二等丫鬟……” 沈氏听到这里,抿抿唇,指尖使劲一掐掌心,登时疼得眼睛就红了。 第021章 滋补养生茶 “母亲,昨日那红玉在海天院的膳厅没了,可把媳妇吓坏了。” 沈氏嘤嘤呜呜地落着泪,把凄凄惨惨好生演绎了一遍。 “大嫂平日里管着国公府这一大府的事情,一时疏忽了下人的管教也是有的,媳妇和老爷都不怪大嫂。” “刚回国公府,想着有大嫂安排的人帮忙打点一二,媳妇就厚颜留了大嫂给的人。” “如今看来,院子里的人少些反而少些纷争。所以,还是不要再劳烦大嫂专门为海天院选人了。” “母亲,您觉得媳妇这样做可成?” 沈氏一番推拒,老夫人不说二话就同意了。 刘氏见老夫人不虞,自是不敢再坚持。 如愿拒掉了两个刘氏的人,沈氏心情极好地回了海天院。 御书房。 处理完一个上午政事的庆元帝,总算舒心地展开了眉。 端起龙案上的青花茶盏正准备喝,突然顿住了手,瞥了眼茶盏,浓眉微皱:“梁进忠,这养生茶可是太后送来的?” 梁公公忙上前躬身应道:“回皇上,这红枣桂圆枸杞茶正是太后娘娘派人送来的。” 庆元帝嫌弃地推到一边。 梁公公又道:“太后娘娘说这养生茶滋阴补肾,清甜可口,最是适合皇上。” “滋阴补肾?”庆元帝双手搭在龙案上,眉头更皱,“都是女子喝的东西,朕喝它作甚?” “……”梁公公颇囧,“也许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这茶清甜好喝?” 庆元帝一拍龙案,声音不大却吓得梁公公啪叽跪下:“明明知道朕最讨厌甜的东西。” 梁公公忙道:“皇上,要不奴才提醒下慈宁宫那边?” “算了,”庆元帝摆摆手,“以后这养生茶来了,你喝了就是,对外莫要多说。” 庆元帝瞥了眼梁公公,滋阴补肾对他来说倒是相得益彰。 梁公公忙应了是,赶紧给庆元帝上了平日爱喝的茶。 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庆元帝闭目养神。 许久,忽然开口道:“梁进忠,福丫头最近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梁公公道,“福二姑娘回府后就出过一次门……” 将凤祥楼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就听得庆元帝哈哈大笑:“这丫头真是个鬼精灵!一副头面就能坑个五百两。” 他吁了口气,双目微睁:“小小的郡主一副头面就能随手砸个三千五百两,朕还是小看了啊。” 梁公公垂着头,肃然不动。 久久。 “阿泽呢?可有去找那福丫头?” “回皇上,”梁公公连忙抬起头,“太子殿下当时也去了凤祥楼,看样子是得了消息跟去的。” 庆元帝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 梁公公一怔,很快就道:“福二姑娘没再出过府,太子殿下亦是未曾出门。” “这傻小子。” 庆元帝轻叩桌面,沉吟半晌:“看来还是要找机会撮合撮合。” “皇上,”梁公公抬头看了眼庆元帝,见他神色自然,便建议道,“既然皇上满意福二姑娘,为何不直接一纸赐婚……” 庆元帝睨他一眼,若天底下的事真的他金口一开就能成事,他还用每天这么兢兢业业做这皇帝吗? 那些个爱蹦跶的,若是知晓他属意福丫头,还不知道能掀出多大的浪花! 况且,总还得看看阿泽喜欢不喜欢吧? 想起后宫那一群每天各种花式折腾的嫔妃们,不由庆幸当时他的正妃是自己中意的。 不然每日看着各色花枝招展的美人晃来晃去自以为是地争怜搏宠,早不得烦疯了。 他虽然极满意福元圆,但要让太子与她顺利成亲,还需徐徐图之,以免平添事端哪。 都以为皇帝掌控全天下,谁又懂得他这皇帝做个决定得暗搓搓地思量多少回多处心积虑呢! 落霞阁书房。 福元圆将新画好的图纸递给银宝:“银宝,让人尽快送去扬州城,吩咐艾娘子尽快赶制出来。” 银宝接过图纸,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珊瑚正好端着茶水点心进来,掩上门道:“姑娘,春花和秋月像是在打听姑娘的事情。” 福元圆挑眉,捻起一块糕点慢悠悠地吃着,目光示意珊瑚继续说下去。 珊瑚忙靠前了一步:“姑娘,早上在次厢房收拾箱笼时,春花就问了梅儿怎么没见姑娘平日里抚琴下棋。” 次厢房收纳不甚重要的各类物什,平日里由二等丫鬟梅儿带着春花和秋月负责收整打扫。 福元圆扯扯嘴角:“还有么?” “还有就是问姑娘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由着她们去,有新动静再告诉我。”福元圆摆摆手,抿了口茶起身出了书房。 “姑娘,”翡翠迎面而来,作了个礼后道,“五姑娘在门口,说是想找姑娘说说话。” 福元珠? 福元圆颔首:“带她进来。” 福元珠是三房的嫡次女,今年十一岁。 她纤弱消瘦,清秀的五官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原主记忆中,她是唯一一位对原主算是友善的姐妹。 只是两人素来没什么交集。 “二姐,”福元珠微笑着说明来意,“妹妹是来替四姐道歉的。” 她取出一双绣花鞋:“这是妹妹给二姐做的,希望二姐喜欢。” 福元圆看着眼前精致的绣花鞋,制作颇见用心,她伸手抚着鞋面:“五妹有心了。” 福元珠见福元圆并未推拒,面上一喜:“二姐,四姐她在院子里拘了一个月,日日抄写女诫,定是已经明白当日做得不对。还请二姐不要再生四姐的气。” 福元兰这几日解了禁,又恢复了去海棠居请安的日子。 只是每每见了福元圆都是一副冰冷的模样,福元圆可看不出来她有一丝悔过的想法。 怕是心里更怨恨她才对。 福元珠心地善良,不想姐妹间关系尴尬破裂,才自作主张前来替福元兰致歉。 有这么好的妹妹,福元兰前世怕是还是烧过几天高香的。 见福元圆不说话,福元珠不由得紧张:“二姐。” 福元圆微笑,将桌上的点心盒子往前推了推:“五妹,先尝尝二姐这儿的点心。” 第022章 刁难琴艺课 到底是十一岁的姑娘,目光落到点心盒子上就被紧紧黏住了。 点心盒子是秋姨亲手做的,江南的点心向来以精致玲珑,美味诱人著称。 只见那一个个小点心甜香扑鼻,晶莹剔透,福元珠一时不知尝哪个好。 每一个都好想吃吃看! 福元圆像是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道:“这些点心份量小,多尝几个试试。” 福元珠笑眯了眼,小口小口地吃将起来。 她吃得不快,却一个接一个地,直到吃完第五个点心,才羞涩地停了手:“二姐这的点心真好吃。” 福元圆回以微笑:“想吃可以随时来落霞阁找二姐。” 福元珠欢喜地应了,顿了一下又想起过来的缘由,遂又鼓起勇气道:“二姐,你原谅四姐了吗?”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福元圆正了正神色,“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人若犯我,百倍还之。 福元珠本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福元圆能够这般诚实将心底话说出已是不易。 毕竟她和四姐才是亲姐妹,福元圆不但没有虚与委蛇,反而是有话直说。 这样的性子她很是欣赏。 只要四姐不再瞎折腾,二姐定不会再与她计较。 放下心中包袱,福元珠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福元圆心中不由暗赞,福元珠的确心思剔透,是个机灵聪慧的。 “二姐,你可听说过莲心娘子?” “可是说的琴艺无双莲心娘子薛玉?” 见福元珠颔首,福元圆眯起眸子,说起薛玉,她还真的记得。 一个外表清高不凡,实则沽名钓誉,与福元青同流合污的人。 前世,就是她给原主一句“资质愚钝,不配学琴”的点评,让原主在京城贵女圈抬不起头做人。 而后来,在福元青和福元华处心积虑的传播下,原主渐渐成了贵女圈中人人敬而远之的对象。 “几年前莲心娘子因大姐在琴艺上天赋出众,收了大姐为徒。” 福元珠今日过来,亦是打算给福元圆讲些情况,以免她招架不住:“每隔一段时日,莲心娘子就会来国公府给大姐传授琴艺。” “大姐心善,请得了莲心娘子的同意,不时会带上姐妹们一道听课。” “而明日,应该就是莲心娘子入府教学的日子。” 福元圆颔首问道:“莫不是明日便是府里姐妹一同上课的日子?” “没错,”福元珠认真道,“莲心娘子琴艺超绝,琴艺课讲解得极好。只不过她个性比较刚直,尤其喜欢谦逊的弟子。” 福元圆了然,知道福元珠这是在提点她一二,不由笑着道了谢。 又让翡翠装了一匣子点心,才送了福元珠出去。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去海棠居请安时,福元青便说了午后莲心娘子过来教学之事。 “不知二妹平日里可喜欢抚琴?”福元青温和地笑着,“莲心娘子琴艺超绝,二妹可有兴趣与姐妹们一道去听课?” 福元圆笑着谢过:“妹妹很是期待。” 午后的琴艺课是在雁潭旁边的汀兰小榭中进行。 福元圆不紧不慢地卡着时间过去,是最后一个到的。 只见福元青与众姐妹各自坐在琴案边上,每人都有自己的琴。 正中央是个白衣飘飘的女子,虽说长相只是中等偏上,但胜在气质娴雅淑静,淡定从容。 “二妹,你来了。” 福元青温和柔雅地起身迎了上来,见福元圆只身前来,故作诧异道:“二妹怎么没带琴?” 福元圆微笑解释:“大姐,元圆初次上课,竟是不知道需要自己带琴呢。” “亦是无妨,”福元青拉着她的手,“一会儿大姐的琴给你用便是。来,大姐带你去见师父。” “师父,”福元青带着福元圆走到莲心娘子跟前,“这是徒儿的二妹妹,闺名叫元圆。” “二妹,快给师父请安。” 福元圆上前一步作了礼,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元圆见过莲心娘子。” 莲心娘子素来高傲,虽说允了国公府的姑娘们偶尔来听课,但除了福元青,与其余人却并非师徒之谊。 所以其余的姐妹都敬称莲心娘子。 前世福元青亦是这般介绍,那句‘二妹,快给师父请安’的话却是带了歧义与暗示,原主当时请安说的便是‘元圆见过师父’,以至于莲心娘子当场就冷了脸。 而今,莲心娘子见福元圆礼数周全,冷然的面容神色不变,轻轻颔首道:“以前可曾习过琴?弹一曲给我听听。” 福元圆微微一笑:“元圆对琴艺只是略懂皮毛,稍有涉猎,委实不敢在莲心娘子面前献丑。” 莲心娘子眉心微蹙,福元圆这话说得圆溜,以她的心气自是不会再强求她抚琴。 她瞥了眼福元青,淡淡收回眼神道:“既是如此,便上课罢。” 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福元圆从善如流地寻了空位坐下。 前世原主就是先喊了师父让莲心娘子不悦,随后又回应莲心娘子学过数年的琴,当场便被莲心娘子唤着抚琴。 哪知她不过浅浅勾了几根琴弦,莲心娘子就开口喊停,说她“资质愚钝,不配学琴”。 原主又羞又气,哭着跑回了落霞阁。 而今日,福元圆正是利用莲心娘子自视过高的性子,让她无从刁难。 而福元青她们,自然也就无法知道她在琴艺上的真实水平。 不得不说莲心娘子的琴艺确实不凡,教学亦有独到之处,福元圆听得颇为入神。 期间莲心娘子让众人尝试弹奏新教的曲子,福元圆因为没带琴,福元青便主动让出了自己的琴。 福元圆推却不过,只得象征性地抚了一小段刚学的琴谱,指法略带生疏,意境完全——为零。 倒是福元青听得拍了掌,与莲心娘子会意对视了一眼:“不想二妹第一次学此琴谱,竟能这么快就深得其髓,真真让大姐刮目相看。” 莲心娘子像是印证她这句话般,微笑颔首。 福元圆笑眯眯地谢了夸奖,心道这会儿竟然换了个画风,不知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第023章 学海泛舟宫 福元圆对福元青葫芦里卖的药兴致不太大,横竖暂时的策略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主动出击什么的还不到时候。 所以当一堂琴艺课上完之后,福元圆没再管福元青等人别有深意的目光,笑眯眯地道了别回落霞阁去了。 她现在满脑子琢磨的是如何把相中的太子名下的那个叫做学海泛舟宫的地方盘下来开她霓裳楼和霓云轩。 这一个月来,她不时偷溜出去考察整个京城,除了熟悉京城之外,便是要寻一处开店的好地方。 霓裳楼和霓云轩走的是高端定制的路线,店面基本不对外营业,是以并不需要开设在繁华闹市当中。 但是以店铺的基调来说,店铺必须要足够的高大上,才配得起它的身份和地位。 虽说不对外营业,但是各个世家贵府却是可以派管事前来咨询和下单的。 没有一个高雅大气的门面,那是断断不行的。 因此,这店铺位置的选择可比寻常铺子的更加讲究。 而坐落在京城东北角的一处建筑群,名称学海泛舟宫的地方,却是极为符合她各方面的要求。 学海泛舟宫是一处看似已然废弃许久的建筑,进门后是一片宽阔的白玉石地,约摸有篮球场大小。 四周植有绿树花草,错落有致地放置了石桌石椅,均是白玉石所制,低调中可见奢华。 建筑群有一座高三层的主殿和两座侧殿组成,恢弘大气,富贵堂皇。 而在主殿之后还建有不少屋舍。 屋舍有大有小,有套院,也有独间,看着至少能容纳百人居住。 简直不要太适合霓裳楼和霓云轩! 主殿和侧殿可以做为霓裳楼和霓云轩的店面和工作区,后面的屋舍则作为员工宿舍,至于白玉石场地,她正好有用到的地方。 实在是太满意了! 从学海泛舟宫的高墙上轻轻跃下,福元圆朝银宝使了个眼色,两人突然转身快速地奔向一丈开外的大树。 如同幻影般朝大树飘飞而上,不过眨眼功夫,便隐匿不见。 不多会儿,两条身影从围墙一侧出现。 “主子,”安顺探头四处张望,“福二姑娘走远了!” 秦泽皱眉,心中有抹异样闪过,正欲说话,便听得一声笑:“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秦泽身子一僵,怒瞪一眼安顺。 就是这小子说福元圆走了,他才会这么快就出来。 好了吧,被抓包了。 “福二姑娘,许久不见。” 秦泽转向福元圆时已然不见怒色,泰然自若地颔首示意。 “太子殿下,”福元圆和银宝利落地跳下大树,轻轻拍拍身上的尘土,“出门在外,在下自称沈公子。” 秦泽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福元圆,心中暗叹她这浑身的气度不见一丝女气,活脱脱就是一个富贵公子哥儿的模样。 他从善如流:“沈公子,本殿下出门在外亦自称秦公子。” “秦公子,有礼了。” 福元圆一拱手:“在下有些事情想与秦公子相商,不知是否有空一起喝杯茶?” “自是可以。”秦泽笑得如沐春风,伸手做了请的姿势,与福元圆两人并肩前行。 银宝和安顺齐齐看向气氛和睦,宛如好友般的两位主子,面面相觑。 “你们早发现我们跟着,所以故意躲起来的?”安顺压低声音问。 银宝挑眉:“就你们那三脚猫功夫,如果不是早就相识,我家主子能让你们次次跟着?” 安顺一脸窘迫。 银宝见状,安慰地拍拍安顺的肩膀:“没事,功夫嘛,多练练就可以了。” 她家主子可说那太子殿下是个金疙瘩,这金疙瘩的小厮,怎么也算是个银疙瘩,得搞好关系! 瞧瞧主子都不介意太子殿下跟踪她们,她身为下人自然要笼络好银疙瘩。 就近寻了一处酒楼雅间,福元圆开门见山:“秦公子,不瞒你说,在下想要借学海泛舟宫开设霓裳楼。” 秦泽端起茶杯,慢慢地品着茶,并未急着回应。 福元圆这个月来,去过三趟学海泛舟,从她一次比一次细致的查探来看,秦泽大约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 只是—— 这是学海泛舟宫。 不是普通的地方。 学海泛舟宫是他八岁那年,父皇亲赠的生辰礼。 这是一个供天下所有才华横溢的学子交流切磋的地方。 每隔十天便会举办一次大型学子论会,说古道今,谈经论策,不限题材,不论资辈。 有贤者,有能者,均可以在这里尽舒胸臆,一展所长。 更请得朝中重臣,或是当世大儒,每个月开一次大讲会。 一时不知多少能人学士,慕名前来学海泛舟。 学海泛舟宫欢迎天下有学之士,甚至提供居住的场地给远方而来的学子。 这里营造了极好的学术氛围,吸引了不知多少年轻优异的人才。 这是父皇对他的一片苦心。 曾经秦泽在学海泛舟宫结识了许多英才,他自身的才华也在这里崭露头角,流传出不少佳话。 然而一切终结在四年前。 他从扬州城回来后就请旨暂停了学海泛舟宫的一应活动。 从一开始仍有不少学子提出抗议,倒灰心失望渐渐离去,秦泽也逐渐淡出众人关注的视线。 犹记得父皇考究和深思的目光,犹记得父皇连番痛心的诘问。 但他却坚持己见,以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角度,直言不讳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他虽然是太子,亦自幼认真上进,但作为储君,他仍差之甚远。 他明白父皇赠他学海泛舟宫的苦心,但亦坦言他的经验仍不足以驾驭学海泛舟宫带来的巨浪波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作为太子,若是有太多能人学士倾力支持,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庆元帝正如日中天,他并不需要一个随时能推翻自己的储君。 庆元帝赠秦泽学海泛舟宫,一是出自爱子之心,一是对秦泽的考察。 秦泽在那一夜想了许多,其中就包含了学海泛舟宫。 他的坦诚感动了庆元帝,是以应允他关闭学海泛舟宫。 从此,学海泛舟宫不再成为天下学子最热门的议题。 但学海泛舟宫,却一直位于秦泽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一角。 学海泛舟宫改成经营女子衣裳的霓裳楼? 秦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认真思索起来。 第024章 入股霓裳楼 学海泛舟宫改成霓裳楼。 秦泽可以想象诸位皇弟听说此事后仰天大笑的模样。 亦可以想象这件事情不出一夜定然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而天下学子,怕是都会跳出来责骂于他。 如果不是清楚福元圆的背景,他甚至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提出这个建议来坏他名声的。 然而,学海泛舟宫改成霓裳楼,并非不可行。 他的本意就是推翻过去那些虚名,如今这么做,只是将一切变得更加彻底。 也许,会有另一番转机亦未为可知。 慢慢地睁开眼睛,秦泽看向福元圆:“沈公子久居扬州,莫非不知学海泛舟的来历?” 当然知道,那是你老爹给你的催命符。 不过只是太子就坐拥天下学子的支持,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福元圆呷了口茶。 在扬州见到秦泽那天夜里,沈氏就告诉过她秦泽的身份。 来京城后,她发现每次出门秦泽都会闻风跟踪而来,便对这位太子的情况好生调查了一番。 秦泽对她定有所图。 至于是什么暂未知晓。 从外曾祖父对秦泽的态度来说,是友非敌。 既然是友,那定是要好好结交的。 是以福元圆说了实话:“学海泛舟宫对秦公子来说不过是早已舍弃的棋子,如今让在下开霓裳楼,不正好绝了那些人犹在怀疑的心思?” 秦泽黑眸一眯,瞳孔猛地一缩。 他料不到福元圆竟然会如此坦白,他们只能算是第二次正式见面而已。 想起父皇对福元圆的推举,以及沈老太爷说过的话,他沉吟片刻:“你可知这般做会让天下学子对我失望?” 福元圆撇嘴:“天下学子现在是庆元帝的学子,与你何干?” “……” 秦泽将茶杯放下,忽然一笑,那笑容如同雨后青叶上滚动的露珠,清澈剔透,“沈公子果然高才,秦泽佩服。” 福元圆说的对,天下学子如今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仍怀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不舍放弃。 一语惊醒梦中人。 秦泽自觉心情松快许多:“沈公子,可否将想法仔细说说?” 福元圆弯唇一笑:“秦公子果然爽快。”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学海泛舟宫定是不能出售于我,可对?” 秦泽颔首,学海泛舟宫乃庆元帝所赠,虽说他提出关停学海泛舟宫时,庆元帝曾说学海泛舟宫他可随意处理,但定是不能出售的。 “不如我们合作吧。” “合作?” “秦公子以学海泛舟入股霓裳楼,免费让霓裳楼使用学海泛舟,占两成股份如何?” 两成! 银宝睁圆了眼,那光是一年分红就得平白分出去好几万两银子啊! 福元圆自是没看到身后银宝纠结的面容,淡然自若地看着秦泽,等他答复。 两成。 以霓裳楼和霓云轩在扬州城的业绩,迁到京城怕是一年能挣五十万两左右的银子。 那就是他出个地方就能一年得十万两银子? 秦泽细想片刻,笑道:“沈公子,除此之外,可还有需要在下协助之处?” 福元圆笑意不改:“秦公子果然睿智过人。霓裳楼初来京城,还需仰仗秦公子一二。” 果然如此,秦泽微笑,并不急着追问细节,颔首道:“成交。” 福元圆笑着给秦泽斟了杯茶:“在下以茶代酒,敬秦公子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秦泽品着这奇怪的四个字,笑着喝了茶。 “学海泛舟从入门牌匾到各处的装潢都需要整改,”福元圆正色道,“应该没有问题吧?” “自是可以。” 秦泽点点头,想了一下道:“你尽管将要求说清楚,我安排人来拆建。” 福元圆毕竟长居内宅,要装潢的话多有不便,听秦泽这般一说,便知他是为她着想,遂笑着致谢:“过几日我让银宝送装潢图纸过来。” 两人又就霓裳楼一事讨论了小半个时辰,便各自回府。 寻好了霓裳楼的落脚地址,福元圆心情极好地溜回了国公府。 “主子,”安顺跟在秦泽身后入了宫,“学海泛舟是皇上亲赠,改做他用怕是不好吧?” 秦泽淡淡勾唇:“不会。” 不会您又怎么这般刚与福二姑娘分开,就急急进宫找皇上请罪? 安顺苦着脸,跟在后头愁极了。 自从四年前回京城关闭学海泛舟宫后,主子的声望一跌再跌,如今要改成卖女子衣裳的地方,还不得被那些人背地里笑死? 主子的声望,这是真的不打算捡回来了吗? 枉他每天早上起床都拜拜求上天尽快让主子恢复当年的荣光,一正太子无上的风采。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憋屈。 “你嘀咕什么?” 秦泽突然顿住脚,扭头看向安顺。 安顺忙低头恭顺:“回主子,小的什么也没说。” “你这脑子不大好使,别想太多有的没的。” 秦泽伸手在安顺脑门上一拍:“在这里候着,我去求见父皇。” 御书房。 “学海泛舟宫改作霓裳楼?” 庆元帝听了之后,嘴角忍不住咧开,忙拿起茶杯遮挡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缓缓喝了口茶。 “正是。” 秦泽恭顺地将与福元圆讨论的情况说了一遍,随后抬头看向庆元帝。 “还请父皇同意。” 庆元帝故作深沉地站起身,背着手走向身后的书架,状似认真思索,实则调整面部表情。 他刚才还拉着梁进忠讨论怎么撮合秦泽和福元圆,这会儿儿子就自行前来汇报进展,果然是他的好儿子! 跟未来儿媳一起开办霓裳楼好啊! 好好学习下沈氏一族是怎么赚银子的! 龙心甚悦! 庆元帝轻咳两声,转身道:“阿泽,学海泛舟宫早已在你的名下,如何处理你自己决定便好。” “是,儿臣谢过父皇。” 秦泽走后,庆元帝心满意足地嘬了口茶:“梁进忠,你看看阿泽和福丫头这不就看对眼了?” 梁公公忙笑着恭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忍不住哈哈一笑,庆元帝道:“梁进忠,你得空去学海泛舟宫,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是。”梁公公忙应诺。 庆元帝颔首,想了想又道:“这事传开后,那些个叽歪的,给朕好好记着。” 第025章 户部右侍郎 福元圆回府一头扎进了书房。 为霓裳楼和霓云轩选好店址后,装潢的图纸要尽快整理出来。 她翻出数年前为扬州城霓裳楼画的装潢图纸,一边思忖一边调整。 除了楼面,还有那个白玉石场地,她都有新的想法需要描绘出来。 这一忙就是半天,连晚膳都忘了去海天院。 沈氏左等右等不见女儿过来,便亲自到了落霞阁。 拿起书案上的图纸细细看了看,沈氏表示看不懂,遂默默放下:“满满,该用晚膳了。” “娘,”福元圆随意挥挥手,“再一刻钟就能完事儿,等等我。” 沈氏摇摇头,这女儿忙起来跟她爹一样,除了等没有别的法子。 于是拉了椅子在旁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话本子,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一刻钟后,福元圆心满意足地收了笔。 虽说图纸还有不少需要修改的部分,但初步的草图已经确定,剩下的就是再花功夫细化。 抬起头看见沈氏正放下手里话本子,笑眯眯道:“满满,肚子饿了不?快随娘去海天院用膳。” 福元圆挽着沈氏往外走:“娘,满满今天给霓裳楼找到合适的店铺了。” 沈氏毫不意外:“我女儿这么厉害,找到的一定是顶顶合适的店铺。” “那个自然。”福元圆笑眯了眼,“阿爹今天还没回来?” “没,你爹让人回来说了,”沈氏示意舒三娘布膳,拉着女儿坐下,“他今天有些事情耽搁了,让咱们母女先用膳。” “今天跟你大姐她们去上琴艺课,”沈氏嫌弃地看了眼菜色,挑了合女儿口味的给她夹上,关切问道,“可还顺利?” 福元圆对北方重油偏咸的菜倒是吃得习惯,说白了就类似现在北方的口味,夹了一块肉使劲嚼了嚼:“还行。” “莲心娘子可有让你抚琴?” 沈氏犹记得前世女儿哭着跑回海天院的事。 这一世她早早就请了名师指点福元圆习琴,应该不会再出现前世莲心娘子说满满“资质愚钝,不配学琴”的事了吧。 说起来她对那莲心娘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莲心娘子原名薛玉。 本是罪臣之后,家里男子均被发配宁古塔,家中女眷则罚入教坊司。 哪知薛玉却是个坚强隐忍的,在教坊司一边受罚一边勤练琴艺,想尽法子收集了其父亲被陷害的罪证,一纸冤屈告上京兆府。 当时这一出罪女状告闹得轰轰烈烈,薛玉为其父平反后,其本人亦由乐籍恢复民籍。 数年前,邻国使者访问大齐国时,曾带有该国琴者前来演奏,庆元帝听后大赞琴艺超绝。 哪知那琴者自视过高,将大齐国的琴艺表演说得一文不值。 庆元帝当场就绿了脸。 群臣赶忙找了优秀的琴者前来与邻国琴者斗艺,皆输。 彼时有人举荐了薛玉。 薛玉以超绝琴艺,战胜了邻国琴者,成就了一番佳话。 被庆元帝夸奖过的薛玉从此水涨船高,自称莲心娘子,开始以在世家贵女圈教习琴艺为生。 原本沈氏对这种奇女子是没什么特别观感的,闲来无事的时候权当八卦听过便算。 哪知前世这薛玉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她家满满从此在贵女圈里抬不起头来,作为母亲的,能对这种人有甚好感? 偏生人家看着只是心气高傲,又奈何她不着。 其实前世满满回国公府后就一直不顺,先有老夫人的不喜,后又与几个姐妹处得不好。 沈氏知道其中大房的两个嫡女对满满有敌意,前世发生的一些事情看起来虽都是满满出错,但重生一世后,她仔细回忆认为有不少地方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能说前世她心太粗,或是对方隐藏得甚好,所以竟然让满满陷入那样的境地。 而她怀孕后浑浑噩噩度日,恐怕亦是另有蹊跷。 这一切就像一团乱麻,她要细细理清楚。 至于女儿,这一世她发了狠地栽培,有些事情刻意不做提点,正是希望女儿能够培养出灵敏的意识,她对满满还是充满信心的。 “没有,”福元圆不在意地回了一句,给沈氏夹了菜,“娘,你好歹吃点。” 沈氏随意应了,皱着眉头把菜往嘴里塞:“娘听说你大姐夸你琴弹得好?” 今日琴艺课下了后,不知怎的府里都在传福元圆琴艺甚佳,颇得大姑娘赞誉,就连莲心娘子也甚是嘉许。 福元圆闻言,眯了眯眼,又皱了皱眉:“娘,莲心娘子留府里了么?” “说是要住上三天,专程来教你大姐练琴。” 前世莲心娘子就是留在国公府三天,然后福元青邀请了菁英女社的贵女们前来赴宴,美其名曰以琴会友。 这一世,怕是又要来上同一出了。 母女俩一时各有所思。 “阿渺,满满,”福平远踏入膳厅,心情看着不错,“我回来了。” “爹。” “夫君。” 沈氏忙让人上了碗筷,又是一番伺候,待福平远吃了个半饱,才笑着问道,“吏部可是有好消息了?” 今日一大早福平远出府前,就跟沈氏提过,吏部可能很快就会将他的任职定下来。 如今见他满面笑意,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正是。”福平远长吁口气,嘴角微扬,“今天吏部发了任职告示,给我定了户部右侍郎一职。” 户部右侍郎? 福元圆和沈氏同时心中暗忖,不想福平远这一世的任职与前世竟是不同了。 不仅去的部门更好,而且官职也比前世要高。 不过,两人想到各自穿越和重生带来的影响,便不觉奇怪,笑着恭贺。 一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世安院。 大房老爷福平山刚下值回府,刘氏快步迎了上去,见他面沉如水,忽觉心头一颤:“老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福平山任着刘氏为他换衣服,眼里阴霾重重:“今日吏部出了公告,老二去户部任右侍郎。” “户部右侍郎?”刘氏忍不住捂住嘴,“他在扬州城不过只是个知府,怎会一回京城就能做到那个位置?” 第026章 聚会品画作 虽说知府和户部右侍郎都是正四品的官职,但在地方上任职和在京城任职,可是两码事。 况且,那是户部啊! 掌管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的户部! 福平山冷哼一声:“老二这些年在扬州城,怕是认识不少关系。这一个月来我见他时常四处跑动,没想到竟然能去户部任职右侍郎,是我们小看他了。” 他自幼读书成就平平,在国公府和兴平侯府的照应下,汲汲营营才爬到了大理寺卿右寺丞的位置。 不想二弟一回来就官职比他高上那许多,心中自是不平。 “老爷,”刘氏眼底神色阴晴不定,奉劝道,“您是国公府的世子爷,这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二弟也越不了你去。” 这话让福平远心情舒顺了些,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睨了眼刘氏:“最近可有带青儿去宫里走动?” 提起福元青,刘氏笑容满面:“莲心娘子过来小住几日,青儿打算邀请菁英女社的贵女们来府里一聚。待这之后,妾身再带青儿去趟宫里。” 转日福元青果然邀请了菁英女社的成员来国公府小聚。 菁英女社是京城贵女圈中琴棋书画各有所长的贵女们组成的社团。 每年皇后娘娘和慧贵妃娘娘都会在宫里举行菁英宴,邀请京城中有才华的贵女参加,在宴会中表现出彩的贵女将会成为菁英女社的成员。 京城贵女无不以能成为菁英女社一员而骄傲。 小聚的场所设在福元青居住的扶云阁前的花园里。 时值春末,花园里依旧百花盛放,娇艳灿烂。 花园中有曲折的长廊,长廊的瓦檐上挂着七彩的铃铛,微风拂过,叮叮咚咚地甚是清脆悦耳。 沿着长廊挂了不少名画,有前朝著名画师的画作,亦有当今名师的新作,福元圆缓步走过,细细品赏。 “不懂装懂!” 福元兰从福元圆身边经过,鄙夷地丢下一句。 紧跟在后的福元珠见状,忍不住跺了跺脚,私下她说过几次福元兰,明明都应承了不再与二姐斗气,哪知一见上面又浑说。 “二姐,”福元珠瞪了一眼福元兰离去的背影,扭头对福元圆道,“四姐的话你别放心上。” 福元圆弯弯唇,福元兰那些个儿斤两,她还真的想放到心上都无能为力。 福元珠见福元圆是真的没生气,才放下心来,挽着她一同慢慢往前走。 “这些都是大姐精心收藏的名作,”福元珠满目钦羡地看着高挂的画作,“大姐宝贝得很。若不是菁英女社小聚,断断是不舍得挂出来的。” 福元圆不置可否地扯扯唇角,福元青收集的这些画作确实都是值得珍藏的名品:“五妹,菁英女社时常在国公府聚会吗?” “倒是不多,”福元珠笑应,“一年约摸两到三次。”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接近了走廊尽头的倚云六角亭。 倚云六角亭面积不小,错落有致地摆放了不少琴架,周边还有矮几软凳,一应瓜果吃食,茶水点心布设了不少。 两人尚未步入亭内,便已听到一阵阵热闹的欢笑声。 亭里,除了府里的姐妹,还有六七位娇俏美丽的年轻姑娘。 见福元圆进来,福元青忙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这位是我的二妹妹,闺名元圆。不日前刚从扬州城回京,想必大家还没见过。” 一双双各带神采的目光落到福元圆身上,她不疾不徐地带着浅笑:“元圆见过各位姐姐。” 福元青挨个介绍了几位菁英女社的贵女,就见其中一人娇笑道:“可就是刚才青儿夸说琴艺颇为不俗的二妹妹?” 说话的人是大理寺卿府上的嫡孙女,名叫和嫣,今年十五岁。 模样长得娇俏动人,一双杏眼打量着福元圆:“听说福二妹妹外祖家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可是如此?” 她这话一说,有两位贵女忍不住掩嘴轻笑,眼底散过淡淡的鄙夷之色。 士农工商,虽说大齐国在阶层上没有严重歧视,但在世家名门圈子里,商贾确实是让大多数人认为上不得台面的。 福元圆淡淡勾了勾唇:“不错,和姐姐说的是。我外曾祖父正是先皇亲笔赐匾‘忠义仁勇’的商贾。” 她话音一落,和嫣面色蓦地发了白,一咬舌尖,赶忙将原本仍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福元圆的外曾祖父沈万山,曾在先帝危难时期救过驾。 不仅如此,当年随先帝一同去扬州的庆元帝,也是幸好有了沈万山相助,才得以逃生。 而因此先帝亲笔写下‘忠义仁勇’四字,做成牌匾赐给沈万山。 和嫣想要奚落福元圆外祖家是商贾人家,那就是打先帝的脸。 不止和嫣,就连先前掩嘴偷笑的两位贵女也变了脸色。 福元青见状,忙轻咳一声打岔:“嫣儿,方才你不是说今天带了珍品来让姐妹们赏鉴么?” 和嫣感激地冲着福元青笑了笑,从一旁拿出绸布包好的画卷。 她目光飞快从福元圆身上略过,停到一名纤细白皙的青衣女子身上:“前些日子得了一副画作,今日正好姐妹们一起看看。” “兮书,”和嫣笑着对青衣女子招手,“快过来品赏。” 青衣女子名叫常兮书,是常太傅的嫡次孙女,亦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侄女。 和嫣与常兮书均是以画艺了得成为菁英女社的一员,可以说两人对画画都极为痴迷。 若说画艺上的高低,两人可算是不分伯仲。 但今年春节宫宴,两人展示画作时,常兮书却胜了和嫣一筹。 自那之后,和嫣一直心里不痛快,不时会说些醋溜话儿。 常兮书执着画画,对和嫣平日里的一些难听话语倒是极少放在心上。 不曾想今天和嫣却对她这般笑颜相邀,常兮书对名画委实好奇,遂将心底那抹怪异压下,走了过去。 画卷在和嫣手里慢慢展开—— 那是一副春江晓景图。 浓墨淡勾将春天气息跃然纸上,常兮书一时看失了神,待到将目光挪到右下角的印章时,心口猛地一缩。 一直仔细盯着她的和嫣自是没有错过她的这番表情,嘴角得意上扬。 福元圆盯着那春江晓景图看了一眼,扭头对身后的翡翠小声叮嘱了一句,翡翠点头领命悄悄快步而去。 第027章 赝品嚣张啥 “这幅春江晓景图画功卓绝,可当得当代名作之称,”和嫣笑得别有深意,“不知兮书可看出来是何人之作?” 常兮书目光沉沉地凝视着落款印章,似对和嫣的问话充耳不闻。 和嫣倒是不急,看向常兮书的目光更是真切,她走进了一步,在常兮书耳边又问道:“兮书看得这般入神,莫非是认出来了画作的作者是何人?” 她的两番询问勾起了其余姑娘的好奇,纷纷细声问作者何人。 常兮书缓缓收回神,扭头看着和嫣,眸色微冷:“我没看出来。” 和嫣捂嘴轻笑:“兮书,你怎会没看出来呢?这幅画的作者和你可是关系匪浅。” 一席话吊起了众人的心思。 和嫣见如了自己的意,伸手指向落款道:“姐妹们看,这落款写的‘湘雅居士’,可对?” “湘雅居士是谁?” 和嫣美眸流盼:“湘雅居士便是游逸飞,兮书的姐夫!” 常兮书面容煞地惨白,广袖下的手渐渐握起了拳。 “难怪兮书的姐姐宁愿毁了大好的亲事也要跟着湘雅居士远走天涯,”和嫣故作赞叹地看着春江晓景图,“定是为湘雅居士的才华所倾倒才会这般勇敢,你们说是不?” 有人忍不住勾唇,面露微嘲。 常兮书的嫡姐常兮画两年前与画师游逸飞私奔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京中贵女无人不晓。 只是大家都不会在常兮书面前提起此事,今日和嫣专程带了游逸飞的画作前来,便是为了羞辱常兮书。 “说起来,兮书姐姐的画艺才是真真了得,”和嫣见常兮书脸色发白,心头畅快极了,“当年在菁英女社,可是谁也比不上的。” “如今与湘雅居士夫唱妇随,浪迹天涯,定然画艺更上一层楼。” “不知道兮书姐姐什么时候回京城一叙,也好让我们见识下她的……” “你闭嘴!” 常兮书握紧双拳,双目喷火,“我姐姐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浑说八道!” 和嫣嘲弄一笑:“常兮书,我说的话有错吗?分明就是你那姐姐成亲前与人私相授受,还做出私奔那等见不得人……”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和嫣的话,和嫣捂着脸,气得快要发疯,高举着手便朝常兮书打回去:“常兮书,你凭什么打我?” 然而,手在半空中被人抓住,和嫣用力想要挣脱,却发现手腕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福元圆,你抓着我做什么?明明是常兮书先打人!” “和姐姐怕是出门前忘了刷牙,所以常姐姐才好心提醒下你。” “二妹!”福元青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快放下手,你怎能对嫣儿这般失礼?” 福元圆眯着眼睛笑了笑:“大姐,元圆只是不想和姐姐遭人蒙骗了,因为那幅画作是赝品。” 赝品? 一句话把众人的心神勾了过去,直直地看向春江晓景图。 只除了一位身穿黄衣的女子,目光灼灼地望着福元圆的背影。 这位黄衣女子是佟将军府上嫡出的孙女,名叫佟璐。 佟璐为人性子直爽,方才听和嫣那般话本就为常兮书打抱不平,见和嫣意欲打常兮书时,她亦是迅速上前打算拦住和嫣。 哪知却被福元圆先了一步。 福元圆明明比她离和嫣远,但那身影一闪就挡在了常兮书身前。 她的功夫一定比她更厉害! 佟璐想到这里,看向福元圆的目光闪过一抹亮色。 “你懂什么?” 和嫣蓦地涨红了脸,“这湘雅居士的画作绝不是赝品!” “真的是赝品。” 福元圆一副同情的眼神落在和嫣身上,摇头叹气,“想必常姐姐亦是看出了这点,才给和姐姐留个脸面。” “你瞎说!游逸飞不过是一个落拓画师,”和嫣气得口不择言,“就一幅破画谁稀得去仿造?” “你!” 常兮书面色一凛,上前一步,却被福元圆安抚地拉住她的手。 “和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福元圆微笑,“湘雅居士在我们大齐国可能尚名声不显,但在邻国大渊国却是极受推崇。” 大渊国与大齐国比邻,均是国富民强的大国。 听得福元圆这般说,倒是不少贵女都来了兴致。 “去年大渊国的国画大赏上,湘雅居士以一幅月夜思乡图夺得魁首,并且受到了当世宗师鸿无踪极大的赞赏。” “自那之后,湘雅居士的画作千金难求,”福元圆侃侃而谈,“湘雅居士不喜卖画,因此许多收藏家远道来大齐国寻访湘雅居士早年的画作。” “而这幅春江晓景图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正品早已被大渊国人高价买走,和姐姐这幅呀,那是别人仿的赝品!” 和嫣听福元圆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气弱,却不想在这当头输了,于是梗着脖子道:“光凭你舌灿莲花,谁知道真假?若是赝品,你可有证据?” “自然有。” 福元圆不紧不慢,将手指向春江晓景图的落款处:“这湘雅居士四字就可见真假。” “据说湘雅居士的印章,其中在雅字右下角会多出一个小圆点。” 众人看向落款。 “没有圆点。” “真的没有呢,莫非真是赝品?” 细细的嘀咕声让和嫣面色愈发难看。 福元圆又笑道:“我正好有收藏一幅湘雅居士早年的画作,大家一看便知。” 此时匆匆回返候在一旁的翡翠忙送上画卷,福元圆小心翼翼地将画作展开。 “这是、这是……” 常兮书忍不住失声叫道,“你怎会有这幅画作?” 画作上画的是晨曦时分,正在学堂朗朗读书的学童们。 画的是十年前的常府学堂。 而常兮书和常兮画均在画中,那时她和嫡姐不过才一个五岁,一个七岁。 而逸飞哥哥那年十五岁,是常府聘请的画师。 众人目光看向落款处,果然如福元圆所说,在湘雅居士的雅字右下角有一个小圆点。 “姐夫写雅字,习惯多加一个小圆点,”常兮书低喃,“这幅画,我寻了许久,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众人齐齐恍然应和,和嫣又羞又恼,一把收起画作:“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第028章 闺蜜初相识 和嫣羞恼离去,福元青身为邀请小聚的主人,让和嫣这般扫兴而回自是不合礼数。 于是她对福元华附耳两句,让福元华好生招呼客人,便快步出去送和嫣。 福元华亦是菁英女社的成员之一,见福元青走开,忙笑着与贵女们换了话题。 连番妙语连珠下,很快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于是,赏画的继续赏画,抚琴的继续抚琴,聊天的继续聊天,仿佛先前的冲突未曾发生过一般。 佟璐见众人散开,过去拉着常兮书:“兮书,陪我去下一盘棋。” 常兮书仍有些失魂落魄,跟着佟璐往倚窗处的棋桌走去。 福元圆看看周遭散去的人,多半都是她不熟悉的。 福元珠又被福元兰拉去了远远的角落,霎时就剩下她一个人颇有些尴尬。 “福二姑娘,你对下棋可感兴趣?” 佟璐将常兮书带去棋桌旁让她坐下,又走了过来。 福元圆抬眸就看见一双明媚清朗的水瞳,那眼里带着友善的笑意和邀请。 佟璐,佟将军府上嫡出的孙女,前世与原主倒是不曾有过交集。 福元圆喜欢佟璐眼底那份清澈,笑着应了。 棋桌边的常兮书正幽幽地望着亭外,带了一丝忧愁的神色泛着空洞。 佟璐在福元圆耳边小声道:“兮书定是想她嫡姐了。” 福元圆颔首,眼底带着了然。 据闻常兮书与嫡姐常兮画自幼感情极深,常兮画与湘雅居士私奔后就再也不曾回过大齐。 “我今年十四岁,”佟璐自我介绍,“你呢?” 福元圆报了年龄,佟璐便笑道:“我虚长你几个月,兮书比我大了半岁,不如我们就互称闺名?也免得姐姐妹妹的麻烦。” “好。”福元圆甚是喜欢佟璐的直爽,当下便道,“阿璐,兮书。” “元圆。” 常兮书扭头看向福元圆,仔细打量着她,眼里带着感激:“元圆,方才谢谢你。” 福元圆笑着摇头:“举手之劳罢了。” “你们俩不要来回客气了,”佟璐伸手摸起一枚棋子,“谁来陪我手谈一局?” 常兮书吁了口气,和嫣虽然已经离开,但对她带来的影响仍在,想着远走他乡的嫡姐,常兮书委实没什么兴致下棋。 福元圆见状,俏皮一笑:“我棋艺不弱,我们先来下一盘?” 佟璐朗笑:“正合我意。” 佟璐出身武将世家,自幼耍拳弄刀比弹琴作画的时间多得去了。 她之所以能成为菁英女社的一员,全凭一手好棋艺。 她的棋艺乃从小与佟老将军对弈练得,棋风凛冽肃杀,宛如战场两军对峙,气势如虹,瞬间就吸引住福元圆全身心的注意力。 佟璐如箭,福元圆如盾,两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杀得尽兴淋漓。 佟璐尖锐诡谲,福元圆迂回圆滑,就好像凌厉的杀手对上深沉莫测的太极高手,有进有退,连绵不断,两人酣战,兴致勃勃。 就连原本忧愁的常兮书,也渐渐被吸引过来,美眸紧黏在棋盘上,慢慢放出光彩。 一局完毕,两人不分胜负,不由相视一笑。 佟璐对福元圆的好感又多了两分:“元圆,你的棋艺当真不错,可是随名师学过?” “我外曾祖父闲时爱下棋,”福元圆笑道,“我便是向外曾祖父学的。” 佟璐哈哈一笑:“我也是,我随祖父学的。” “阿璐这手棋今天算是恰逢敌手,”常兮书替她们收着棋子,“平日里我们可都下不过她。” “兮书下棋不如我,”佟璐看着福元圆道,“但她很会作画,跟和嫣是菁英女社里最会作画的。” 福元圆颔首听着,佟璐与常兮书给她一一介绍着菁英女社每个成员的情况。 三人虽说初次见面,但一番相谈下发现彼此甚为投缘,不由心生欢喜。 “碧柔郡主来了。” 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顿时亭里的姑娘们停下话头,纷纷起身迎了过去。 佟璐拍拍袖子上没有的灰:“咱们也去看看。” 三人不疾不徐跟在最后,常兮书压低声音:“碧柔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深得太后宠爱。她琴艺颇佳,亦是菁英女社的一员。” 佟璐颔首,接着道:“只是她身份贵重,平日很少参加女社的活动。” “她与你堂姐关系好,又颇推崇莲心娘子,”常兮书眼底闪过思虑,“许是因为这个今日专程过来。” 一行人出了花园,远远便见一个粉衣女子被不少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靠得近了,就听得贵女们一阵阵恭维声。 “郡主今日这身裙裳真是华贵娇美,”有人赞叹,“在京城还未曾见过这般漂亮的裙裳呢。” 碧柔郡主勾唇,睐了眼说话之人,笑道:“这是扬州城霓裳楼最新的样式,刚做好就快马加鞭送来京城,自是你们都未曾见过的。” 又有人捂嘴笑:“还是得向郡主这般身姿才能穿得跟那九天仙女似的,换了我们穿,怕可是没有这样好看。” “郡主这套蝶恋花缠丝珍珠头面很是特别,”又一位贵女发出赞叹般的惊呼,“那七彩蝶儿栩栩如生,花瓣娇嫩如清晨露珠,更别说那粉色的珍珠圆润光泽,真是难得一见。” 碧柔郡主傲娇地抚了抚发鬓,说起这套头面,真心是她这段时日最大的心头好。 每每戴出门定能引得无数钦羡的目光。 福元圆现在人群最后,望着受众人拥戴的碧柔郡主,暗自思忖那套头面当初委实心软了些,不然四千两怕是也能卖得出去。 亏了啊! 莫名有些心疼。 碧柔郡主笑着扫过眼前众人:“好久不曾与菁英女社的姐妹们相聚,今日见面甚是欢喜。” 她笑对身旁的福元青道:“元青这花园虽是小了一些,胜在那倚云六角亭风景绮丽,本郡主去年亦曾来过一次。” “那次正好是元青过生辰,”福元青笑得温婉,“元青记得郡主那日前来可是蓬荜生辉,就连那花儿都开得比往日艳丽几分。” “就你嘴甜。”碧柔郡主笑着挪开眼,正好瞧见人群后的福元圆。 “咦。那位是谁,看着怎那般眼熟?” 第029章 好坑赠碧柔 碧柔郡主的问话一出,顿时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通道,露出了站在最后的福元圆三人。 福元青看了眼福元圆,笑着介绍:“郡主,那是我的二妹妹,叫元圆。” 福元圆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元圆见过碧柔郡主。” 碧柔郡主凝视着福元圆,目露疑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应是不曾。”福元圆装懵,眨巴着困惑的眼睛。 碧柔郡主皱了皱眉,朝福元圆摆摆手,然后问福元青道:“元青,怎的不见莲心娘子?” 一行人缓缓前行,福元青笑道:“师父这些日子在谱一首新的曲子,往往到了深夜还未休息,是以会晚些儿过来。” 众人听了,纷纷赞叹。 碧柔郡主勾勾唇角:“听说你新学了莲心娘子的曲子?今日可要好好弹给我听听。” “不过才学了几日,”福元青笑得温婉,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傲然神色,“一会儿姐妹们可别笑我。” 步入亭中,碧柔郡主扫了一眼亭内早已摆设好的数张长琴,目光在其中一架琴上停留了两瞬。 那是一张极有名气的古琴,名唤臻琢。 说起臻琢琴,乃前朝著名制琴大师饶一临终数年倾尽此毕生精力所制。 据说在最后完工一霎,饶一大师在臻琢上吐了一口心头血,化作梅花点点,从此让臻琢带上了琴魂。 是以此琴之珍贵,不可言喻。 然而这把臻琢却被兴平候府所得,成为刘氏的陪嫁之一。 如今已是福元青所有。 福元圆站在一侧,将碧柔郡主的神情尽收眼底。 不期然便回忆起原主前世在这场小聚上发生的事情。 前世有了莲心娘子那句“资质愚钝,不配学琴”的点评后,原主羞愤交加,本不欲参加这场小聚。 而那时福元华亲自去了落霞阁给她做思想工作,诸如在小聚上好生展示一番琴艺,好让众人知道她的琴艺其实一点儿也不差等。 原主好歹自幼就跟着琴师学过琴,纵然不算顶尖,但亦绝不是莲心娘子说的那般不堪。 被福元华苦口婆心一说,便一同来了倚云六角亭。 原主来得晚,因此前世并未见到和嫣与常兮书之间发生的事情,来的时候碧柔郡主等人正在听福元青弹琴。 福元青一曲弹毕,便笑着起身给贵女们介绍原主,同时拉着原主在臻琢琴边坐下:“二妹妹,给姐妹们弹奏一曲可好?” 臻琢琴名声极大,只要懂琴之人都逃不过它的魔力,福元圆当下便应承了,没发现碧柔郡主愈发阴霾的神色,以及福元青那绕有深意的淡笑。 原主抚琴,前半曲本顺畅如意,哪知到了下半曲,突然琴弦绷断,琴声嘎然而止。 臻琢琴竟然断弦了! 原主几乎要吓晕了过去。 然而勃然大怒的人不是福元青,是碧柔郡主。 她猛地冲到臻琢琴旁一把推开了原主,心疼至极地抚摸着断掉的琴弦,怒斥原主不爱琴惜琴,根本不配弹琴。 福元青亦是痛心疾首地替原主道歉,彼时场中贵女们才知道福元青本答应小聚之后将臻琢琴送给碧柔郡主。 而琴弦断了,臻琢琴便不再是臻琢琴。 就算请当今最高明的制琴者重新换弦,其音色、琴魂已无法恢复。 碧柔郡主自然不会要这样的臻琢琴,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原主在慌乱中看见了福元青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如愿以偿的笑。 如今从原主的记忆来分析,臻琢琴断弦之事怕就是福元青所为。 碧柔郡主想要臻琢琴,以福元青的敏锐定然早就发现了,而能够邀请碧柔郡主过来一聚,恐怕亦是用赠送臻琢琴的理由来达成的。 而臻琢琴这般名贵,福元青又哪里真心愿意送出? 护不住的索性毁了。 所以便自导自演这一出断弦记。 即绝了碧柔郡主的心思,又让碧柔郡主记恨上原主,一举两得。 只是,福元青这样的做法,可见她的狠绝。 福元圆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唏嘘。 怔忡间,福元青已经在众人催促下到臻琢琴后坐好,凝神慢挑细拢起来。 “你大姐琴弹得真好。” 佟璐执起茶杯抿了一口,闭目聆听。 福元圆不置可否地勾勾唇角,福元青的琴确实弹得完美无缺,但亦是因为这份工整和不苟,使得她的琴少了一分灵魂和意境。 一曲弹毕,亭子内响起了掌声和赞叹声。 福元青起身拉住福元圆:“我这二妹刚从扬州城回来,不想琴艺却是极佳,就连师父亦颇赞赏。二妹妹,不如你用臻琢琴为姐妹们弹奏一曲可好?” 福元圆捂嘴轻笑:“大姐对元圆真好。元圆虽说学了几年琴,但琴艺极佳这四个字可当不得的。” 她睐了眼面色微沉的碧柔郡主,笑眯眯道:“元圆初来京城,听闻碧柔郡主琴艺卓绝,乃菁英女社中弹琴弹得最好的,实在是心向往之。不知碧柔郡主是否愿意用臻琢琴弹上一曲,让元圆一开眼界?” 她话音一落,亭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就连本被她拒绝而不悦的福元青也停了话头,嘴角微不可见地扯了扯。 碧柔郡主是谁? 那可是当今太后最疼爱的郡主! 以她的身份,从未应邀弹过琴。 顶多是她心情好时,偶尔会主动弹上一曲,但这种情况极少,少到在场之人几乎未曾见过。 福元圆这个扬州城来的乡巴佬,这是撞刀口上了呀。 福元圆扫过众人神色,一看便知道大多数人在想什么。 而她身后两只轻轻拉住她的手,佟璐和常兮书,才是真心担忧她的。 然而她却丝毫不惧。 像碧柔郡主这种平日里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就算是爱现也定然会端着身份不轻易表露出来。 是以定然有人曾因邀请碰过钉子。 但—— 那人一定是因为不够诚恳,不够真心,不够脸皮厚,才会碰钉子。 而福元圆深信方才放送的高帽,以及臻琢琴这个份量十足的诱饵,定会让碧柔郡主同意。 碧柔郡主睐了眼满面期待和崇拜的福元圆,她的态度让她心中颇为熨帖,又瞥了眼心念已久的臻琢琴,缓缓一笑,颔首道:“既然元圆这般盛情邀请,本郡主今日便破例一回。” “慢着!” 第030章 秋后来算账 “慢着!” 福元青的失声惊呼让碧柔郡主霎时冷了脸,“元青,你可是不想让本郡主弹臻琢琴?” 她的不悦质问让福元青回过神,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笑着摇头:“怎么会?能得郡主亲手抚琴,是臻琢琴之幸。” 碧柔郡主面色稍缓:“那你是什么意思?” “元青只是觉得二妹妹贸然邀请郡主弹琴,委实无状了些,”福元青心头思虑千转,“是元青对二妹妹疏于管教,还请郡主莫要责怪于她。” “大姐说的是,”福元圆笑容可掬,“元圆初来京城,定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只是元圆是真心仰慕郡主的琴艺,能得郡主首肯抚琴一曲,郡主真真是贤良大度德艺双馨,让元圆好生崇敬。” 论擦鞋,素来爱面子的古人又怎及得上她这跨越时空而来的现代人? 果然碧柔郡主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坐到了臻琢琴后。 福元青面色煞白,却也知无法再劝住碧柔郡主。 福元圆拉了矮凳,笑嘻嘻地坐在碧柔郡主身旁不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佟璐和常兮书对视一眼,附耳道:“兮书,你可觉得元圆是故意的?” 常兮书回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两人齐齐看了过去。 碧柔郡主轻轻撩拨了下琴弦,对臻琢琴的音色极是满意。 她弹起琴来。 琴音回旋婉转,如珠落玉盘,悠悠扬扬。 福元圆托腮,目光落在碧柔郡主轻盈的手上,实则是偷瞥快要断的那根琴弦。 十,九,八,……她心中暗数,三,二,一。 当! 只听得碧柔郡主一声惊呼,琴弦绷断! “郡主!” “郡主!” 顿时有婢女匆匆上来查视碧柔郡主是否受伤,而碧柔郡主却挥退了她们,面色阴沉地看着断掉的琴弦。 福元圆早在琴弦断掉时就探身过去,此时掩嘴低呼:“咦,这断掉的琴弦的切面,怎会这般整齐?” 她声音不大,正好落在碧柔郡主耳中。 碧柔郡主霎时挑起断弦,仔细看着断裂的切面。 福元青忙走到跟前,握住碧柔郡主的手关切道:“郡主可有受伤?” “本郡主没事。”碧柔郡主冷冷地看了眼福元青,抽回手,“臻琢琴的琴弦断了,这琴本郡主不要了!” 说完,她一脸铁青地离席而去。 福元青自是匆匆跟了上去。 亭中各人神色相异,均在细细品味碧柔郡主离去时说的话,一时周遭安静得针落可闻。 福元华忙打圆场,招呼贵女们到花园去赏花。 但闹出这两件事情,大多数人已经没了小聚的心情,不多时便纷纷告辞离去。 福元圆与佟璐,常兮书走在最后。 因是初次相识,有许多话并不方便直言,但福元圆推拒弹琴在先,臻琢琴弦断在后,这期间若说没有内情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 “元青素来有端庄大方又照顾妹妹的好名声,”常兮书细声提醒,“元圆你性子直,且要注意些才是。” 佟璐就直接许多,“不该受的委屈也别就受了,今天这样就挺好。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们。” 福元圆却不想她们两人是真的关心她,一时有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底酝酿,她笑着应了:“兮书,阿璐,谢谢你们。” “今日不便久留,过些日子我给你们下帖子,可要来我家里玩。” “好。” 送走两人,福元圆悠哉地回了落霞阁。 不过一刻钟时间,就有丫鬟来传话,让福元圆去趟海棠居。 福元圆放下茶盏,慢悠悠地带着翡翠去了海棠居。 进了正堂,便见福元青正伏在祖母身边,哭得期期艾艾,眼眶通红。 而福元华则站在一边,看向她的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幸灾乐祸。 看来,小聚办砸了的事情,这是要找她背锅了? 福元圆垂眸,恭敬地敛衽行礼。 “跪下。” 老夫人声音平静无波。 福元圆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在古代最不喜欢的就是动不动就要跪拜,但却又不宜直接抗衡。 她垂着脸跪下,抬起满眼困惑的眸子:“祖母,不知元圆可是做错了什么?” “二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福元华冷冷一笑,“大姐精心准备的女社小聚,可都是毁在二姐手里了。” 福元圆掏出绢帕,轻轻印了印眼角,霎时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流::“祖母,元圆初来京城,本是极欢喜能参加大姐举办的女社小聚,却不知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以至于三妹说元圆毁了大姐的聚会。” 她抬起眼睛,看着可怜兮兮,“还请祖母指点一二。” 老夫人看着那双诚挚的眼睛,一时心头微动。 福元青自幼伴在老夫人身边,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敏感,眸光微转,落下一串珠泪:“祖母,今日之事不能怪二妹。二妹毕竟是刚从扬州城回来,是元青没有照顾好二妹,才让她冲撞了贵人。” “冲撞了贵人?” 福元圆满眼困惑:“大姐平日里事忙,没有功夫管顾元圆,这个元圆是可以理解的,祖母可千万别责怪大姐。” “只是,元圆不理解的是,今天元圆怎么冲撞了贵人?还请大姐不吝赐教。” 福元华撇嘴,忍不住插话:“二姐抓住和嫣姐姐的手,那就是不合礼数。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需要别人教吧?” 福元圆看向福元华:“三妹的意思是,任由着和姐姐掌掴常姐姐,我们作为主人放任不管,才是合礼数?” “常姐姐先打了和姐姐,怎么没见你去拦常姐姐?” “和姐姐当众嘲笑常姐姐的嫡姐与人私奔,”福元圆口齿清晰地回应,“常姐姐因愤怒失手打了和姐姐,当时任谁也是没料到的。” “而和姐姐羞愤反击,如果我们作为主人不加以拦阻,让两位姐姐在聚会上打起来,那才是毁了聚会。” “元圆明明是为了大姐,才那般挺身而出,怎么反而说是元圆的错?” 福元青姐妹来老夫人这儿哭诉,自是没有将详细情况道明,如今福元圆这般分说,老夫人不由得皱起眉来。 福元华见状,忙又说道:“即便如此,二姐也不该当众嘲笑和姐姐的画是赝品,以至于让和姐姐羞愧离去,这总不是咱们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吧?” 第031章 罚抄当练字 福元圆并没有急着回应福元华的质问,而是拿起绢帕擦擦眼角,落下两滴晶莹的泪花,委屈地看着老夫人道:“祖母,今日和姐姐拿了湘雅居士的画作来参加大姐举办的聚会,是为了要羞辱常姐姐,这本就是对大姐一番用心的不尊重。” 她看了眼福元青,抽噎着又道:“况且,和姐姐带来的还不是湘雅居士的原作,拿着赝品在我们国公府欺负人,这不是欺负我们国公府无人吗?” “难不成,元圆明明发现和姐姐用了赝品,还不闻不问才是对的吗?” 福元圆眨巴着泪眼凝视老夫人,“还请祖母教诲。” 老夫人轻咳一声,拍了拍福元青的后背:“和府这个孙女委实做得太过。元青,祖母知道你素来与她关系不错,但元圆说的在理,她这般做就是没把我们国公府放在眼里。元圆的做法虽说鲁莽了些,却也说不上有错。” “祖母说的极是。” 福元青满目感激地看了看福元圆,又依在老夫人身边道,“元圆一心为了国公府,惦念着元青操办聚会,元青真的为有这么个贴心的好妹妹而高兴。” “若真是为了大姐,”福元华唱黑脸,撅起嘴道,“二姐为何要气走碧柔郡主?” “碧柔郡主是因为大姐的臻琢琴琴弦断了离去的,”福元圆惊讶地捂嘴,“三妹怎会说是二姐气走的呢?” 福元华一滞,口不择言道:“如果不是你不听大姐的吩咐去弹琴,非要请碧柔郡主弹琴,又怎会出现这样的事!” 福元圆又委屈上了:“元圆琴艺不佳,实在不敢在众多贵女面前献丑。碧柔郡主愿意抚琴一曲,又因着琴弦断了生怒,与元圆那是真的毫无关系。” “还请祖母明鉴。” 福元华仍欲辩驳,却听得福元青开口道:“三妹,此事与二妹无关,不能怪她。但是,二妹在这样的场合却是不该叫碧柔郡主当众抚琴,于礼数不合,容易得罪了贵人。” “你大姐说的对。” 老夫人缓缓点头,看着福元圆道,“此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妥。你可明白?” 福元圆垂眸,声音恳切:“元圆谢祖母教诲,谢大姐指点。” 老夫人对福元圆的态度颇为满意,摆摆手道:“元圆,你今后处事要多向你大姐学习。这次便罚你抄女诫百遍,你可服气?” 福元圆垂着头:“元圆明白,元圆这就回落霞阁抄书。” 是夜,海天院。 福平远回来已经是膳后时分,看见沈氏正歪在软榻上读话本子:“满满今天这么早就回落霞阁了?” 沈氏放下话本子,亲自上前替福平远更衣,顺带将白日里发生的事说了。 “这会儿正在落霞阁里抄女诫呢。” 福平远微微蹙眉。 在扬州城时,他们对满满的培养从来都不仅仅是拘泥于院宅之内,更多的是海阔天空的外面天地。 而今回了京城,对女儿的拘束便多了许多。 福平远疼爱妻女,闻言自是带着心疼。 但—— 京城有京城的规矩,满满要在这里生活,只能在不触犯规矩的范围内肆意。 而他作为父亲,应该要更强大,才能给妻女更广阔的天空。 “夫君?夫君。” 沈氏见福平远听了她的话,竟是呆愣住了,不由有些忧心,“可是今日公事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福平远回过神来,发现沈氏眼带忧虑,忙笑着搂住了她:“阿渺,公事上一切都很顺利,莫要担心。” “虽然这话或许你不爱听,但是母亲罚满满抄书,”福平远吁了口气,目光紧紧地看着沈氏,“却是没有做错。” “在京城讲究的事情太多,满满不能像在扬州城时那般随性,应有的规矩都得好生记住。” 沈氏善解人意地回望,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夫君,这一点妾身自是明白。” “满满那丫头,琴棋书画皆精通。就是平日里坐不住,这次罚她抄书,正好让她收心练练字,无妨的。” 落霞阁。 福元圆正在书案后专心地抄书,银宝老实地站在一旁磨墨,满目星星地看着那娟秀圆润的簪花小楷:“姑娘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许久没静下心来练字,其实是生疏了不少。” 福元圆沾了墨,继续抄写,“正好趁这个机会练练字,免得娘亲老是念叨。” 银宝撅了嘴:“今日的事情明明是大姑娘想要陷害姑娘,到头来反而是姑娘受罚,老夫人的心真是偏得没边了。” 练字什么时候不能练,以罚抄书的名义练字,到底让人心中不爽。 作为姑娘的贴心婢女,她很是同仇敌忾。 福元圆不以为意地勾勾唇角:“在祖母的角度看来,大姐确实没有错。因为她不知道那琴弦是大姐故意要弄断的。” “而我当众邀请碧柔郡主弹琴,的确犯了世家名门的忌讳,这点当然得好生教育下我,让我引以为戒。” “姑娘!” 银宝最不喜听到别人说福元圆的不是,即便是福元圆本人这般说,她也表示很不爱听,“姑娘,明明有别的法子不让大姑娘抓住小辫子,怎么偏要这般做呢?” “这会儿你倒是长进了?”福元圆斜睨她一眼,“想要让碧柔郡主知道大姐宁愿毁琴也不愿送她,确实有很多种法子。但今天这个法子呢……” 笑眯眯地捏了捏银宝的脸,福元圆道,“叫做示敌以弱。让大姐认为我是个性子冲动鲁莽的妹妹,那不是挺好吗?” 银宝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姑娘,原来你罚抄书也是在算计大姑娘呀?” 福元圆扯扯嘴角,继续低头抄书:“大实话放心里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况且,她现在最想要弄清楚的是,福元青为何三番两次要弄死原主,让她放松戒心,才会更快路出马脚。 银宝吐吐舌头,便听得福元圆低声道:“银宝,事情不过才刚开始,你呀,就老实安分地看着好了。” 而此时,扶云阁里,福元华正一脸挫败地与福元青说着今天的事。 第032章 移走学海碑 “大姐,”福元华愤愤不平,“想不到那扬州城来的土包子居然破坏了大姐精心准备的女社小聚,实在是太可恨了!” 福元青神色阴晴不定,嘴角抿成冰冷的弧度:“和嫣想借我办的聚会羞辱常兮书,她那是咎由自取。但二妹不愿抚琴,反而撺掇碧柔郡主弹琴,这件事情却有些诡异。” “莫非她知道我们在臻琢琴上做了手脚?”福元华困惑。 “不可能。”福元青手里紧捏着茶杯,指甲隐隐泛白,“臻琢琴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二妹又无通天之能,怎么可能知道?” 福元华颔首:“或许是她自认琴艺不佳,不想在人前丢了面子,才请碧柔郡主弹琴?” “怕便是这样了。” 福元青吁了口气,福元圆不肯弹琴之事出乎她的意料,从这点开始她就没有掌控好,以至于让一切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是她疏忽大意了。 “大姐邀请碧柔郡主过来小聚,”福元华忧心忡忡,“本就是说的将臻琢琴赠予碧柔郡主。而今碧柔郡主弹琴时琴弦断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迁怒于大姐?” 福元青面色更冷,今日她送碧柔郡主出府,婉言解释许久却不见她怒气有所缓解,心头实在是堵得慌。 将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福元青道:“她觊觎我的臻琢琴已久,如今臻琢琴毁了,她生气自是正常。” 碧柔郡主深得太后欢心,素来是蛮横霸道的性子,她多番暗示喜欢臻琢琴,福元青便知此琴终是保不住的。 遂才想了今日这一计。 哪知却因为福元圆而计谋失败,不仅坏了臻琢琴,还让碧柔郡主恼了她。 福元青起身走了几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今日之事,我定会好好讨回来。” 福元华重重点了头,福元圆在海棠居落了她的面子,她亦是气不过:“大姐,那土包子油嘴滑舌,哄得祖母只罚她抄书,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不过自持有些小聪明罢了,”福元青对这点倒是不放在心上,“就她那冲动莽撞的性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下一次,定然不会再让她得意!” 书房。 秦泽倚在椅子上翻着书,安顺从屋外走了进来:“主子,小的有事要禀报。” “说。” “小的按着福二姑娘给的图纸,”安顺道,“与工匠核对过了。学海泛舟宫的主侧殿改动不小,预计要大半个月才可以完工。” 秦泽微微抬眉,目光依旧落在书上。 “后院住宅改动不大,主要增设了大厨房。”安顺继续禀告,“只是……” 见秦泽泰然自若,安顺挠挠头:“白玉石场上的改动倒是有点麻烦。” “哦?”秦泽淡淡地应了一声,缓缓地翻了页。 “福二姑娘要求在白玉石场上搭建一道很长的白玉石高台,而且,”安顺皱起脸,“还说要把白玉石场上的学海碑挪走。” 秦泽目光一滞,盯着书本久久不语。 学海碑是用来记录学海泛舟宫的大事里程碑。 不仅有庆元帝亲自为学海泛舟宫题字的记录,还有各重臣大儒大讲会的记实,更有着天下众多学子的论会纪要。 安顺见秦泽不说话,一时心头惴惴:“主子,您看那学海碑是不是不挪为好?” “挪吧。” 秦泽摆摆手,将手里的书放下,闭上眼靠进椅背。 屋里气氛沉重凝滞。 学海泛舟宫虽已经关闭多年,但在太子秦泽心中的地位从未曾改变过。 那是父皇对他的荣宠,是朝臣对他的尊敬,是多少学子对他的信赖。 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没有人比安顺更清楚这点。 他不禁犹豫:“主子,学海碑若是挪走,恐怕不只是朝中言官举奏,学子们亦有可能因此闹事。” “该闹的,四年前不就闹过了。” 秦泽闭眼,嘴唇翕动,“无妨,你下去处理吧。” 果然,隔日朝会快结束时,有言官义愤填膺地举奏此事。 言官一道:“……学海泛舟宫乃天下学子心之所向,如今将其拆毁,将天下学子放于何处?委实让人痛心!” 话音方落,言官二立即补上:“昨日学海泛舟宫将学海碑迁移,此事做得实在太过!让臣等痛心疾首……” 庆元帝听了一上午的政事,好不容易熬到日出三竿,正惦记着一会儿好生眯个眼睛。 哪知言官提及学海泛舟宫之事,霎时赶走了庆元帝的瞌睡虫。 言官是朝臣中颇为特殊的一支队伍,主要负责监督和上谏。 他们大多数品阶不高,但是身份超然,职权特殊。 言官被赋予了广泛而重大的职权,其中包括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百官,按察地方吏治等。 但凡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检查和言事范围之内。 而言官又都是性格刚毅正直,不畏强权的人,就算是皇帝老儿,遇上该弹劾之事,他们亦是敢以死相谏。 所以,言官一说话,庆元帝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待两位言官慷慨陈词告一段落,庆元帝将目光挪向安然矗立的秦泽身上:“太子,你且说说学海泛舟宫之事。” 秦泽应声出列,不卑不亢道:“学海泛舟宫于四年前关闭,当时便言明不会再开。如今将学海碑送去西郊碑林保存,学海泛舟宫将改建他用。” “纵然学海泛舟宫关闭,”言官一满面痛心:“其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地位不可替代!太子怎能轻易就将其改建?” 秦泽问道:“学海泛舟宫既然关闭,移碑改建可有违礼制?” 言官一迟疑,摇头。 秦泽又问:“移碑改建可有违律法?” 言官一再度迟疑,摇头。 “既不曾违背礼制,又未有违背律法,”秦泽疑惑:“移碑改建又有什么问题呢?” 言官一浓眉紧皱:“移碑改建会让天下学子失心。” “大齐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学子好学上进,又怎会因为已然关闭多年的学海泛舟宫失心?” 秦泽的话音在大殿内响起,庆元帝闻言眉头舒缓:“太子说得有理。” “对移碑改建之事,两位爱卿可还有疑义?” 第033章 太子的过往 庆元帝问话的声音响起,大殿内霎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庆元帝凝视着与百官相对的秦泽,见他泰然挺立,冷静坚毅。 蓦地想起四年前,亦是这样的一次朝会上,秦泽与百官相对的情景。 那时秦泽仍青涩年少,面对百官的节节逼问虽强自镇定,但眼底难免透露一丝慌乱。 即便如此,秦泽依旧是沉着坚定,未曾因为来自各方的诘难而动摇。 四年前,在秦泽从扬州回来后的某个朝会上,他上奏提议请辞学海泛舟宫的主事人一职。 犹记得秦泽当时自称年纪尚幼,恐无法承担引领天下学子之重责,恳请他另选德高望重之人主事。 庆元帝对秦泽身为太子却懂谦让知进退非常满意,当下龙颜大悦:“学海泛舟宫乃朕赐太子的生辰礼,这主事人朕说太子当得,那便是当得。” 一句话便把秦泽的后路给堵死了,后来庆元帝还颇为之愧疚。 就为学海泛舟宫请辞一事,身为太子的秦泽第一次与朝中百官正面交锋。 面对朝中百官的节节逼问,秦泽艰难抵挡。 连续数日的朝会,百官焦点都放在此事上,对秦泽劝阻有之,攻击有之,失望有之。 然而秦泽一意孤行,心力交瘁但没有退却。 七日后,秦泽高热病倒不再上朝,庆元帝亲自前往探望。 通过几日的朝臣对峙,庆元帝已经深切感受到秦泽的决心,只是依旧不明白秦泽为何会如此坚决。 秦泽自幼天资聪颖,敏而好学,是以在他八岁生辰那一年,庆元帝亲赐学海泛舟宫。 本意便是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来勉励秦泽,同时给秦泽提供一个接触天下学子,与天下学子共同学习进步的机会。 却不想学海泛舟宫发展态势之猛,在秦泽的带领下,不过短短一两年就已盛名享誉大齐国上下。 身为父亲,看见儿子出色,自是宽慰。 但作为一国之君,储君势强,就难免有人在他耳边进行劝谏。 庆元帝对劝谏的声音并不怎么在意,一是他正年富力强,春秋鼎盛,对朝局内外掌控在心;再就是太子是他亲自培养长大的,他对太子有足够的信任。 然而,劝谏之言终究像一根刺扎在心上,随着学海泛舟宫的越发出名,这根刺就越发难以忽视。 秦泽的请辞,对庆元帝来说,其实是颇为困惑的。 因此趁探病之机,父子俩坦诚布公地彻谈了一夜。 秦泽坦言明白庆元帝亲赐学海泛舟宫的一片苦心。 在主持学海泛舟宫的几年里,他从不少名师身上学到丰富的知识,更结识了许多学子,彼此相互切磋讨论,进益良多。 然而,随着学海泛舟宫的日益壮大,秦泽发现渐渐力不从心,有无法驾驭之感。 他年纪尚幼,需要学习的知识仍有很多,能与天下学子共同探讨进步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天下学子以他为首,对他寄予殷切的厚望,则超出了他当前的能力范畴。 “父皇,儿臣不过是储君,担负不起引领天下学子的重责。”秦泽面色潮红,眼神真挚,“儿臣只想在父皇庇佑下,潜心研习,还请父皇成全。” 庆元帝感受到了秦泽那份发自内心的孺慕之情,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哭笑不得。 欣慰的是秦泽未曾因为学子拥戴一事而产生不该有的念头,明白自己仍有很长的学习之路要走,不愧是他精心栽培的储君。 哭笑不得的是如今秦泽与百官闹得骑虎难下,还得想想怎么给他收拾摊子。 翌日上朝。 庆元帝痛心疾首地斥责秦泽辜负帝心,决意关闭学海泛舟宫,此事就此揭过不得再提。 庆元帝这话一出,朝堂内外顿时传闻皇帝对储君不满,站在太子对立面的人自是暗自欣喜,支持太子的人有不少开始动摇。 当然仍有坚定不移站在储君一侧的朝官勋贵,他们则是最忧心忡忡的群体。 太子的声望因此大跌。 将思绪抽回到朝堂大殿,庆元帝看着秦泽。 无论是四年前的他,还是今天的他,都是庆元帝所满意的。 废话! 面对天下学子的拥戴和吹捧,仍能不被冲昏头脑,清晰自身的定位,懂得急流勇退。 这份睿智,明明就是从他这老爹身上遗传过去的。 对儿子有多满意,就对提出质疑的官员有多不爽。 四年前哔哔了那么久还不够,如今拆建个宫殿,还能要拿出来叽歪,是平日里太闲了么? 庆元帝将目光挪到两名言官身上,又问了一句:“两位爱卿可有疑义?” 对庆元帝的再次追问,两位言官不敢再沉默,互视一眼,垂头道:“臣等无疑义。” “其余爱卿,可还有谁有疑义的?” 庆元帝目光扫过众人,索性一次问清楚了,省得回头又来糟心他。 百官垂首不语,站在一侧的数位皇子虽神色各异,但均低着头不露声色。 还算上道。 庆元帝心中舒了口气,摆手退朝。 百官鱼贯离去。 不疾不徐走在最后的是秦泽和四位皇弟。 分别是二皇子秦旭,三皇子秦昊,四皇子秦宇和五皇子秦瑞。 三皇子秦昊问得直接:“那学海泛舟皇兄拆建后打算用于何处?” 余下皇子漫不经心地支起耳朵。 秦泽淡笑:“过些日子便知。” “皇兄若是需要用地,”二皇子秦旭状似担忧,“皇弟也能帮上些忙,又何必动那学海泛舟宫?言官和学子们闹起来怕是难以消停。” 秦泽谢过,“不妨事。” 众人又闲聊几句,才各自散去。 秦旭慢悠悠走在最后,去了慧贵妃的永和宫。 慧贵妃见秦旭过来,忙唤人上了秦旭中意的茶水点心,笑着拉他坐下:“母妃听说今日言官弹劾太子拆建学海泛舟宫了?” 秦旭饮着茶,狭长的凤目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不错。我们放出消息之后,今日便有两位言官在朝堂举奏此事。” 慧贵妃闻言,挑眉问道:“你父皇态度如何?” 第034章 开设小厨房 秦旭将朝堂上的反应描述了一遍,慧贵妃听得拧起了眉。 “区区几句话就被打发了,这些个言官真是没用。”慧贵妃红唇紧抿。 秦旭却是不恼,眯起凤目笑道:“不然母妃认为该怎样?” 慧贵妃睐了儿子一眼,艳红的丹蔻在杯沿轻抚:“最好能像四年前那样,让太子再度声望大跌。” 她起身走了两步,捏断花瓶中的花枝:“让你父皇对他彻底失望。” “这种事情不宜操之过急,”秦旭淡然起身,随着慧贵妃走到窗前,“今日之事不过先起个头,待后续发酵,自然会掀起浪潮。” 慧贵妃好奇挑眉,将手里的花瓣随手捏碎:“旭儿,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打算自是有的,”秦旭不紧不慢,“先看看太子要怎么改建学海泛舟宫,再伺机而动。” 慧贵妃低声问道:“可需要买通些言官继续闹事?” “不可。”秦旭拒绝。 “言官的选拔极为严苛,能胜任言官的人均是国而忘家,忠而忘身,正派刚直,宁死不屈之辈。” “买通言官此路难行,一个不小心露了马脚,反倒容易坏事。” “牵引言官替我们办事,便已足够。其余的事情,儿臣自有主张,母妃莫要担心。” 慧贵妃见儿子成竹在胸的模样,甚是欣慰。 虽然在她的观念里,只要是人便有弱点,只要有弱点便能收为己用。 但儿子有担当,有成算,她自是不会在这当头跟秦旭争辩:“若是需要母妃出手时,直言无妨。” 平国公府,海棠居。 福元圆一大早与沈氏一道来请安时,将抄了三天的一摞女诫恭敬地递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将目光落在手中的纸张上,微微一顿。 好一手娟秀圆润的簪花小楷。 若不是罚抄之事,老夫人忍不住想开口称赞了。 她抬头看向福元圆,神情温和:“元圆,祖母罚你抄女诫,可明白祖母的一番苦心?” 福元圆上前一步,恭谨回应:“元圆明白,元圆谢祖母教诲。” “那就好。”老夫人颔首,看向身侧的福元青,“元青,元圆刚回京城,你身为大姐,平日里要多加教导,可知晓?” 福元青忙躬首应了:“元青知道了,祖母。” 老夫人对孙女们的反应颇为满意,又听刘氏讲了些府里的事,才开口道:“老二媳妇,你们海天院开辟个小厨房吧。” 这话一出,正堂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刘氏揪紧了手中的方帕,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沈氏。 沈氏先是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母亲,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眉头稍稍拧起,颇为不满地梭了眼沈氏:“说起这个,我且问你。老二媳妇,为什么老二回京城后一直吃不惯府中大厨房做的菜,这件事情从不曾听你说起?” 夫君他吃不惯府中大厨房做的菜? 沈氏一脸懵逼。 天天陪在她身边开怀大吃的莫非是假夫君不成? “如果不是平远不经意提起这事,”老夫人越说越气,一拍椅背,“我还不知道他每天得从外边馆子带菜回来才能吃饱!” 沈氏见老夫人气怒攻心的模样,忙跪下请罪。 老夫人又点了刘氏:“老大媳妇,你管理府中多年,怎么大厨房就不能做些江南菜色?” 刘氏莫名被扯了进来,忙跟着跪下道:“回禀母亲,大厨房里的厨娘都是京城人士,做不来江南菜色。不如媳妇安排人去扬州城,请几个厨娘过来?” “不用了。”老夫人一摆手,“老二媳妇,我听平远说你们从扬州回来时带了厨娘?” 沈氏经过一些时间的缓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瞥了眼同样跪在一旁的刘氏,心想大好的下眼药机会来了! 忙委委屈屈地用绢帕印了印眼角,抬起泪汪汪的眼:“回禀母亲,平远在江南住了十多年,习惯了吃江南菜。初初回到府里吃不惯时,媳妇曾派人问过大厨房是否可以做些江南菜色,都被拒了回来。” “媳妇跟平远商量过,”沈氏抽噎,“咱们国公府向来没有开设小厨房的特例,二房自然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劳烦大嫂。” “所以才不曾向您提起,”沈氏委屈,“还请母亲恕罪。” “至于厨娘,”沈氏看着老夫人道,“我们回京城时,确实带了在扬州城跟了许多年的厨娘回来。” 老夫人听了沈氏说的话,瞥了眼刘氏:“既然有用惯了的厨娘,便不用再刻意去寻新的。老二媳妇,你这边尽快把小厨房开设起来。” “母亲,二弟妹,”刘氏一脸歉意,“媳妇未曾听说过二房的事情,回去一定好生处罚轻慢了二弟妹的刁奴。只是这开设小厨房之事,媳妇觉得怕是有些不妥。” “怎么不妥了?”老夫人不虞。 想起先前二儿子踌躇犹豫的神情,素来看着顺眼的刘氏变得不那么顺眼了。 偌大的平国公府,就连主子想吃的菜都做不出来,说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大牙! 刘氏恭敬回应:“母亲说要给二房开设小厨房,这事情媳妇自是没有意见的。但是却有些不妥之处,媳妇掌管中馈,不得不提出来。” “其一,如果有了给二房开设小厨房的先例,别的院子若是跟着提出这样的要求,怕是今后就不好办了。” “别的院子?”老夫人慢慢地将目光挪向一旁的三房夫人吴氏,“老三媳妇,你们院子可有开设小厨房的想法?” 吴氏正看热闹,没想到还会被点名,忙一个激灵回应:“回母亲,自是没有的。” 老夫人满意颔首:“老大媳妇,你看看可还有什么问题?” “母亲,瞧您说的,”刘氏笑容可掬,“开设小厨房虽然麻烦,但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 “媳妇平日里掌家,难免会想得多一些,”她冲着沈氏一笑,“二弟妹可别怪大嫂。” 装! 沈氏一脸感动地握住刘氏的手:“劳烦大嫂费心,是弟妹过意不去才是。” 有什么招数尽管使过来,既然夫君开口助她开设小厨房,今日她定要将此事拿下。 第035章 夫君好样的 刘氏拍拍沈氏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情:“二弟妹,你也知道公中的用度,在各处都是有定数的。若是开设小厨房,还需调整用度才行。” “弟妹明白大嫂的难处,”沈氏恳切点头,“即是二房开设小厨房,一应用度自然由二房出,怎能占用公中的用度?” 刘氏忙摆手:“二弟妹,大嫂不是这个意思。” 她笑盈盈道:“二弟每月的俸禄都会上交公中,开设小厨房的用度自是由公中出。” 见老夫人颔首,刘氏又道:“既然二弟妹从扬州带了厨娘回京,不如就让扬州厨娘到大厨房做事如何?” “这样既能给二房供应江南菜色,又不需要额外调整,两全其美。” 刘氏自认这番话说得周圆,沈氏定然乐得同意,却不想沈氏摇头道:“前些日子,弟妹曾使人问过大厨房,能否让二房厨娘过去做些江南菜。” 沈氏叹口气:“大厨房的管事说大厨房是国公府重地,不能随意塞厨娘进去,就算是平远亲自去说也没用。” “弟妹就想着,大嫂治家严谨,我们二房可不能给大嫂带来麻烦才是。所以,这怕是不妥。”沈氏状似贴心地望着刘氏。 牙尖嘴利! 刘氏暗自咬牙。 老夫人摆摆手:“好了,二房不过才一个扬州厨娘,就不要去大厨房做事了。平日里在二房小厨房给主子做几道扬州菜就好。” “二房其余的膳食还是从大厨房提。小厨房需要的食材,每日到大厨房领用便是。” 看了眼堂下的两个媳妇,老夫人问道:“这般安排,你们可还有意见?” 刘氏知道今日之事不可转圜,连忙笑着说道:“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全,事情就这么办。” 回了海天院,沈氏咧开的嘴角仍乐得收不回来:“满满,你说你爹怎的就去给祖母说了小厨房的事情,也不跟娘说一声。” 害得她方才毫无准备,差点没保住小厨房! 福元圆笑眯眯地歪着头:“定是因为阿爹这些日子忙,隔三差五赶不回来陪娘用晚膳。爹担心娘吃不好,才去找祖母说开设小厨房之事。” 真心得给爹点个大大的赞! “今晚就让阿秋做上几道拿手好菜,咱们一家三口一饱口福。” 沈氏心中欢喜,让人唤来了秋姨点了几道菜,又吩咐舒三娘带人刷洗收拾,尽快将小厨房整理出来。 交代完后,就瞧见福元圆心不在焉的模样,眉一皱:“满满,你该不会又想出门吧?” “知女莫若母!”福元圆狗腿地给沈氏捏了捏肩膀,“娘,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沈氏没好气地斜她一眼:“昨日不是才见了各大管事?今天又要去哪里?” “今天去跟霓裳楼的合伙人谈些事情,”福元圆老实交代,“开业在即,满满有些想法需要合伙人协助。” “合伙人?” 沈氏知道福元圆为霓裳楼寻了一处好的店面,却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合伙人,不由好奇,“是谁呀?” “太子秦泽。” 沈氏猛地睁圆了眼,将福元圆拉到身前,盯着她问:“满满,你什么时候跟太子合伙的?怎也没跟娘说一声?” 福元圆挠头:“霓裳楼就开设在太子名下的学海泛舟宫,所以女儿就顺便拉太子合伙了。” “……” 沈氏摸摸下巴,拉太子合伙是这般容易的事?莫非太子本身就对她家满满有别样的意思? “满满,来,给娘说说你对太子的看法。” 看法? 福元圆想了想:“太子这人还挺爽快,也好说话。” 沈氏挑眉:“还有呢?” “还有?”福元圆又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娘,满满觉得太子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性子,所以才跟他合伙来着。” “哦?”沈氏目露深思,思忖片刻问道,“合伙人第一要素便是信任,看来满满觉得太子可信?” 福元圆一脸怪异地回望沈氏:“娘,明明是你亲口跟女儿说太子此人端方正直,值得深交。怎么这会儿又担心上了?” 沈氏被堵得无语,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福元圆离开海天院后,沈氏唤了舒三娘进里屋:“朱嬷嬷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舒三娘掩好房门,走到沈氏跟前压低了声音:“奴婢按照夫人的吩咐,这些日子经常在朱嬷嬷面前打理妆匣。并且时常戴着夫人赏赐的金镯子,奴婢见朱嬷嬷眼红不已。” 眼红就对了。 沈氏眯起眼睛,对付朱嬷嬷这样的人,抛出诱饵是第一步。 只要朱嬷嬷贪心,便会叼住诱饵不放,那—— 就怪不得她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虽说这辈子朱嬷嬷还没真正做出什么害她的举动,但每每想到前世因朱嬷嬷而滑倒丧命的雨夜,沈氏就难以安寝。 所以沈氏便,咳咳,从众多话本子里特意为了朱嬷嬷精心选了其中一个桥段,然后决定一试。 沈氏将想法给舒三娘一说,舒三娘立马就精神抖擞地领了任务。 概因上次红玉之事,朱嬷嬷毫不讲理地想要掌掴她的女儿晴儿,舒三娘就看朱嬷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欺负自己的女儿,那可是比杀了她更让她愤怒。 更别说这些日子朱嬷嬷在海天院各种大大小小的搞事情,早让舒三娘想好生反击一回了。 “奴婢跟朱嬷嬷说,”舒三娘手里抚着腕间的金手镯,确实是沈氏多年前赏赐她的宝贝,“夫人平日里大方,对做事认真的下人不时会打赏些金银首饰。这个镯子便是夫人赏赐奴婢的。” “然后,奴婢擦拭夫人收藏金手镯的妆匣时,正巧被朱嬷嬷看见了,”舒三娘仔细讲着,每一步都是按照沈氏吩咐去做,“奴婢赶忙将妆匣合上,朱嬷嬷假装没看见,还跟奴婢聊别的话儿。” 沈氏满意颔首,舒三娘的举动和朱嬷嬷的反应,跟话本子里描述得一致无二:“那你可有说我虽大方,但最见不得下人监守自盗?” 舒三娘忙点头,笑道:“有的,奴婢当时将妆匣抱得紧紧的,无意将夫人这话说了,就赶忙将妆匣锁了。” 沈氏闻言,缓缓露出笑容:“好。那接下来,可要盯紧朱嬷嬷了。” 第036章 大房的谋算 世安院。 匆匆从海棠居回来的大夫人刘氏带着一肚子气,猛地灌了一大口茶,将茶杯砸向静立一旁的丫鬟,怒斥道:“怎么做事的?茶凉了都不知道要换吗?” 丫鬟吓得咚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奴婢这就去换。” “滚!”刘氏气得一拍桌子,转身往里间走去。 苏嬷嬷皱着眉,吩咐丫鬟收拾残局,小碎步跟了进屋。 “那沈氏真是欺人太甚!”刘氏在里屋来回走着,越想越是火大。 平日见沈氏看似没什么脾气,不想今天在老夫人那可没少明里暗里告她的状! 偏生小厨房之事太过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才在海棠居节节败退。 不仅让老夫人对她有了意见,还让那贱人得了便宜。 真是气煞她也。 “去找朱嬷嬷过来。” 朱嬷嬷很快就悄然来了世安院,见刘氏面色铁青,战战兢兢地跪下问安。 “没用的东西。” 刘氏嫌弃地瞥了眼朱嬷嬷,冷声问道:“我且问你,二房是不是每日都从外面带饭菜回来用?” “回夫人,”朱嬷嬷忙道,“二老爷确实是每日都会在江南馆子带菜回海天院用。” 刘氏啪地一拍桌子:“这种事情为何不曾听你禀报过?” 朱嬷嬷吓得身子一抖,伏得更低,抖着唇小声说道:“奴婢月前提过一次的……夫人您当时不还说过,偏不给二房做江南菜,由得她们自己去买么?” 刘氏一滞,还真想起月前的这件事情。 当时朱嬷嬷告诉她二房想要大厨房做些江南菜,她正愁没地方给二房添堵,便一笑置之。 “你怎么没说是二老爷吃不惯府里的菜?”刘氏冷哼。 朱嬷嬷一呆,她在二房处境尴尬,虽仗着大夫人的名义,名号上是海天院的主事嬷嬷,但实际上海天院的人防她防得紧,主子用膳可是从来没让她靠近过膳厅。 她又哪里知道是二老爷吃不惯府里的菜? 没的是二夫人或二姑娘呢? 瞧二老爷那宠妻爱女的样儿,还真说不准啊! 不过大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朱嬷嬷自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刘氏看着唯唯诺诺的朱嬷嬷,怒其不争:“你去海天院也不少时日了,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搞不清楚?” “回夫人,实在是那舒三娘平日里管得太严,奴婢在海天院势单力孤,展不开拳脚啊。” 朱嬷嬷在海天院混得颇为憋屈,想想往日里在世安院谁不敬她三分? 海天院里,就连二等丫鬟也时常不听她使唤! 想想就呕心。 “舒三娘?”刘氏磨牙,“就没法子弄走她吗?” 朱嬷嬷眼珠子咕噜一转,抬头小声道:“夫人,奴婢倒是想了个法子。” 于是将沈氏有一妆匣用来打赏下人的金银首饰的事情道了一遍:“奴婢寻思着悄悄去拿个金手镯放到舒三娘的房里,然后将这件事闹开,二夫人定然容不得舒三娘继续在海天院作管事嬷嬷。” 一妆匣的金银首饰赏赐下人? 刘氏眯了眯眸,盯着朱嬷嬷比划那金手镯有多粗多重,心想沈氏果然是商贾之女,上不得台面。 她冷冷一笑:“你这个法子可是可行,但你有没有想过,沈氏财大气粗,若是不在乎那些个金银首饰,你这番心思就白费了。” “这……”朱嬷嬷顿时踌躇,上次红玉事件让她颇有些阴影,二房一屋子人似乎时常不按牌理出牌,“夫人,那您看这事情怎么做才好?” 刘氏闭目思索片刻,抬眸问:“我记得你说那舒三娘有个哑巴女儿?” “正是。” 刘氏勾嘴一笑:“你且附耳过来。” 将想法给朱嬷嬷讲了一遍,听得朱嬷嬷眼睛放光,连连称是退下了去。 而此时一处茶楼隔间里,福元圆正对秦泽说道:“我打算一个月后让霓裳楼正式对外开张。” 秦泽颔首,对此他并无意见。 想想又问:“可是有什么需要我来做?” 福元圆勾唇,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点自明。 “我想举办一场霓裳拍卖会,”福元圆弯起眼角,“邀请宫中娘娘及世家名门贵妇贵女参加。拍卖所得的银两全部捐赠给西宁地区救治旱灾,你看如何?” 秦泽瞳孔猛地一缩,紧紧盯住福元圆。 今日朝会上,刚有奏折禀报西宁地区旱灾,朝中就拨款赈灾事宜讨论了许久。 而他又看见父皇习惯性地拧起了川字眉。 每当提到钱,各部总是有成千上万个困难可以道上半天。 只是—— “你怎会知西宁旱灾之事?” 从福元圆这番话来看,她定是一早便知西宁旱灾之事,才会定下霓裳拍卖会。 面对秦泽探索的目光,福元圆哂笑,嘬了口茶,缓缓道:“沈氏生意遍布全国各地,消息灵通些也是有的。” 秦泽默默地饮着茶,垂眸看了眼碧绿的茶叶,掩饰住心底的诧异。 “可否将拍卖会的想法说得仔细一些?” “霓裳楼在拍卖会上展示服饰,”福元圆解释,“由贵人们拍卖,价高者得。” 秦泽目露疑惑:“服饰价格并不算高,这样一场拍卖会下来,所得银两怕是并不会多?” “这倒未必。”福元圆笑,“拍卖会上展示的服饰自然是经过特殊定制的珍藏版式,价格上太子尽管放心。总得筹足一定的银两,才好为赈灾添一份力不是?” 秦泽见福元圆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名想起她坑碧柔郡主的一幕,不自觉地点头:“那需要我怎么做?” “皇后娘娘及后宫嫔妃,”福元圆道:“太子殿下可有把握全部请到?” 秦泽蹙眉,这对他来说倒是个难题。 请母后参加不难,但各宫嫔妃众多,要全部请去拍卖会并非易事。 “只要娘娘们能到,”福元圆继续游说,“世家名门的贵妇贵女们,自是好请得多。” “我来想办法。” 既是答应做合伙人,秦泽便会出一份力。 而他对福元圆的能力毫不怀疑,她绝对是给一双翅膀就能直上云霄的角色。 注视着那双晶莹透亮得宛如日光照射下的湖面波光潋滟的双眼,秦泽忽而对拍卖会期待起来。 第037章 绕弯儿栽赃 二房开设小厨房速度相当快,当天的晚膳就摆上了鲜香甜美,脆嫩爽口的江南菜肴。 一家三口吃得开怀,沈氏和福元圆都多添了一碗米饭。 看得福平远又是满意又是愧疚,愧疚自己早该去海棠居提这件事,也省得让妻女平白受了这些时日的苦。 第二日午膳过后,一饱口腹之欲的沈氏又拉着福元圆一道在海天院歇息。 沈氏追问了福元圆和太子秦泽见面的细节后,对福元圆打算开办的霓裳拍卖会充满了兴趣,拉着女儿问了半天才收了话头。 抚摸着女儿散落在枕头上乌黑浓密的长发,沈氏伸手捏住福元圆的鼻子:“你这丫头,脑袋里怎会有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偏生都有趣得紧! “是因为外曾祖父和娘的悉心培养呀,”福元圆大言不惭地拍马屁,“女儿在外头见得多了,想法自然就多了。” 沈氏笑着揉了揉福元圆的头:“都有你说的。” “娘,”福元圆想起来海天院时,正巧碰到舒三娘斥责几位二等丫鬟,不由好奇,“今日舒三娘似乎有些不寻常?” 沈氏一顿,微微蹙了眉:“怎生不寻常了?” 今天是她和舒三娘设计朱嬷嬷的大日子,她之所以拉着女儿一同歇息,就是为了等消息。 可这正打算开场的戏,这般轻易就被女儿看出不寻常,那朱嬷嬷会不会不进套儿? 不免有些忧心起来。 “舒三娘向来以德服人,平日里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福元圆道,“今日这般动怒很是少见。” “若是不熟舒三娘的人见着,可会觉得奇怪?” 福元圆古怪地看了眼沈氏:“娘,你和舒三娘在算计谁?” 见沈氏面色尴尬,福元圆想了想,压低声音:“该不会是算计朱嬷嬷吧?” 沈氏忍不住咳了一声,愁道:“这事情看起来这么明显吗?” 枉她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好生心喜。 福元圆看着沈氏皱起来的脸,伸手抚了抚:“除非像女儿这般聪慧过人,不然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娘,快说说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沈氏把一番打算说了一遍:“若是她贪心昧了东西,我们就来给她抓个正着。” 福元圆思忖片刻:“娘,您今天是故意布置了繁多的事务,让丫鬟们忙中出错,舒三娘烦躁中便容易疏漏。暗中观察的朱嬷嬷定会认为是个好机会,然后伺机动手。” “没错。”沈氏颔首。 “可是打算让人守在库房?”福元圆见沈氏点头,想了想道,“若是朱嬷嬷的念头并不是贪图那些金银首饰,而是有别的想法的话,娘可有考虑过?” 话本子里可没有这样写。 沈氏拧起眉头,福元圆说的话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朱嬷嬷可能会有些别的什么念头?” “贪金银首饰不过是一次两次,”福元圆提点:“她若是坐上了舒三娘的位置,得到的岂不是更多?” 沈氏一点就透,蓦地睁圆了眼:“你是说她偷了金银首饰,去陷害舒三娘?” “不无可能。” 福元圆耸肩,她们一家三口人口简单,沈氏这十多年来日子过得舒心如意,哪里用得着学习院宅里的勾心斗角? 怕都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各种情节。 话本子可参考,却不可尽信。 沈氏坐起身:“娘再去吩咐一声。” 待沈氏回来福元圆已经穿戴好坐在床边,沈氏小声道:“娘让人在库房守着,待朱嬷嬷出来后不忙着抓她,看看她去哪儿。” 母女俩一番商议后,便在里屋等着消息。 果然过了一刻钟,舒三娘便来禀报朱嬷嬷趁人不注意潜进库房:“二等丫鬟那边生了事,奴婢故作气恼匆匆赶了出去,正好忘记将库房钥匙带上,朱嬷嬷便悄悄拿走了钥匙。” “继续盯紧了。” 舒三娘应了是,急急退了出去。 “满满,你说那朱嬷嬷偷了首饰,可是会直接去舒三娘房里?” “若是要栽赃舒三娘,最快的办法就是把偷来的东西放她房里。”福元圆应声,“不过……” “不过什么?” 福元圆感觉事情怕是不会如此简单,摇头道:“先等舒三娘的消息。” 又过了半刻钟,沈氏屋里的大丫鬟墨琴进了屋:“夫人,朱嬷嬷拿了首饰,没回自己屋,也没去舒三娘的屋里。往二等丫鬟住的院子那边去了。” “莫不是……”沈氏皱眉,“去晴儿那了?” 墨琴点头:“晴儿上午有些不舒服告了假回屋里休息,舒三娘担心晴儿,直接过去了。让奴婢前来回禀夫人一声。” 晴儿是舒三娘的命根子,与她有关的事会让舒三娘失却冷静,沈氏蹭地起身:“我们一起去看看。” 二等丫鬟住的院子在海天院后面,一行人匆匆过去,刚跨入院子就听到了舒三娘凄厉的哭叫声:“晴儿!” 沈氏和福元圆听得心里一突,急急跑了过去。 只见两个丫鬟正一左一右地箍住朱嬷嬷,舒三娘则扑倒在床边,拼命地拍着晴儿的两颊,悲凄道:“晴儿,晴儿,你醒醒,你别吓娘!” “怎么回事?” 沈氏吩咐墨琴去请府医,扭头看见福元圆拉着银宝快步跑到床前。 “姑娘,”舒三娘知道银宝懂医术,忙让开了身子,哭着道,“那个杀千刀的,居然用枕头捂住晴儿,她想,她想……” 话说朱嬷嬷得了刘氏的嘱托,从库房偷走了首饰后,就径直来了二等丫鬟的院子。 刘氏的想法是仅栽赃舒三娘,没准沈氏看在多年主仆的情分上就此揭过。 但若是把金银首饰藏晴儿房里的话,那就扯不清楚了。 或许是舒三娘偷了给女儿做嫁妆。 或许是晴儿从舒三娘那拿了钥匙去偷走的。 又或许是母女俩一同作案。 这些可能性交杂在一起,任沈氏再护短,怕是心里也会膈应。 别说舒三娘,母女俩一起扫地出门的可能性至少能有九成。 刘氏说得在理,朱嬷嬷心里服气极了。 她悄悄进了晴儿的房间,见里头没人,便赶紧跑到晴儿的床旁。 哪知正巧往晴儿枕头下塞的时候,晴儿竟然从里间走了出来。 第038章 当面来对质 朱嬷嬷来二等丫鬟院子的时间正好是下人们用午膳之时,断没想到晴儿因为不舒服没有去膳厅用膳。 她进了屋见四下无人,便走到晴儿床边,掏出一把金银首饰往枕头下塞时,抬眼就看到从屏风更衣出来的晴儿。 晴儿看着朱嬷嬷一脸发懵。 而朱嬷嬷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她手里攥着一大把首饰往枕头下塞,要想哄骗晴儿,怕是过不了多久晴儿就能想通其中蹊跷。 朱嬷嬷眼珠子转了转,朝晴儿笑得慈祥:“晴儿,快过来,嬷嬷送你些首饰,看看可还喜欢?” 晴儿不明就里,向朱嬷嬷走了过去。 到了床边,朱嬷嬷将一根金簪拿在手里:“晴儿,这根金簪好看不?” 就在晴儿坐下,准备看过去时—— 朱嬷嬷信手抄起枕头,一下就按在晴儿脸上,将她压倒在床:“该死的哑巴,别怪嬷嬷心狠,是你自己找来的!” 舒三娘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银宝看着面青如纸,出气多进气少的晴儿,果断地从荷包掏出银针扎了下去。 几针下去,晴儿幽幽醒转。 睁开眼看见舒三娘,晴儿茫然后眼底蹦射出惊人的光芒,她扭头在身下翻了好一会儿,急切地‘呜呜呜’叫。 “晴儿,你是找这个吗?”舒三娘最懂女儿,将塞到一旁的一把首饰拿了过来。 晴儿猛然点头,指住朱嬷嬷,又指住首饰,手忙脚乱地想要表达什么。 “晴儿,”舒三娘擦了把泪,“娘亲跟知书和晓画都看见了。” 她站起身,在沈氏面前缓缓道:“夫人,奴婢带着知书晓画进来时,见到朱嬷嬷将这些金银首饰塞到晴儿枕头下,晴儿反抗不及,朱嬷嬷便拿起枕头意图杀害晴儿。还请夫人为晴儿做主。” 说完,她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知书和晓画互视一眼,同时开了口:“夫人,请您为晴儿做主。” 沈氏深吸口气:“银宝,你在这里照顾好晴儿。其余人跟我去海棠居。” 晴儿撑起身子,焦急地‘呜呜’直叫,舒三娘见状,忙道:“夫人,晴儿说她也想跟着去。” 沈氏询问的眼神看向银宝,银宝机灵,忙回应:“夫人,晴儿已无大碍。” “好,我们走。” 到了海棠居,沈氏见过老夫人后,将事情陈述了一遍:“母亲,朱嬷嬷偷盗首饰便已居心险恶。哪知她还想将偷来的首饰藏到晴儿枕头下,意欲栽赃,毒辣心思让人毛骨悚然。” “被晴儿撞见后,竟然用枕头想要杀害晴儿,其心思之恶毒,实在是令人发指!” “朱嬷嬷是大嫂送去海天院的管事嬷嬷,媳妇只能来求请母亲公正处理。” “岂有此理!” 老夫人掌管平国公府一辈子,最容不得奴婢没规没矩的事,怒容一凛:“居然有这样的刁奴!朱嬷嬷,你可有话说?” 朱嬷嬷被压倒在地,发鬓散乱,形如泼妇般哭天抢地:“老夫人明鉴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没做!是、是,”朱嬷嬷又是惊慌又是着急,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是舒三娘陷害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我陷害你?”舒三娘睚眦欲裂,双膝跪地朝老夫人磕头,“还请老夫人明鉴。是朱嬷嬷从奴婢这边偷了库房的钥匙,那钥匙定然还在朱嬷嬷身上!” 朱嬷嬷闻言身子一颤,还没想到对策,就见银宝上前在她身上摸索片刻,从她怀里找出库房钥匙。 “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话说?”舒三娘恨恨地盯着朱嬷嬷。 朱嬷嬷面色煞白,一屁股软倒在地:“奴婢真的冤枉啊!” “去叫大夫人过来。”老夫人吩咐婆子。 不多会儿,刘氏就匆匆而来,一进正堂看见这架势,心头不由得一咯噔:“媳妇见过母亲,不知朱嬷嬷这是犯了什么事?” 老夫人给身边的胡嬷嬷递了个示意的眼神,胡嬷嬷便将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氏满面震惊,后退一步:“朱嬷嬷跟随媳妇多年,一直恪守本分,却不想竟是这样狼心狗肺之人,委实可恨!” “夫人,奴婢冤枉啊,”朱嬷嬷扑过去拉住刘氏的裙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救救奴婢。” 刘氏一扯裙摆,看向朱嬷嬷的双眼利如刀刃:“朱嬷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如何狡辩?” 朱嬷嬷瑟缩了下,垂着头呜呜低喃:“奴婢冤枉啊……” “大嫂,”沈氏轻咳一声,“朱嬷嬷是大嫂的人,还请大嫂发落。” 刘氏红了眼:“二弟妹,是大嫂识人不清,给二弟妹添了麻烦。” 她扭脸看着朱嬷嬷,冷声道:“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完了发落到城外庄子上去。” “母亲,”刘氏恭顺地看向老夫人,“媳妇这么发落可合适?” 老夫人闭目,摆摆手道:“此事你问问老二媳妇。” 刘氏面色一僵,看向沈氏:“二弟妹,你觉得可合适?” 沈氏微微一笑:“大嫂掌家有度,自是合适的。朱嬷嬷对晴儿用心恶毒,杖责之事不如就交给舒三娘负责,可行?” 刘氏暗自咬牙,若是由她的人掌刑,朱嬷嬷定不需受太多苦,若是换了二房的舒三娘,那可是恨不得朱嬷嬷死的,三十杖下去,怕是能要了朱嬷嬷半条命。 只是,如今的情况,她却没法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不。 于是,朱嬷嬷鬼哭狼嚎地被拖了下去。 好生惩治了朱嬷嬷,沈氏心头畅快极了。 前世临死前朱嬷嬷那幸灾乐祸意得志满的神情一直是她心中梗着的刺,不拔不快! 这一世朱嬷嬷想要捂死晴儿陷害舒三娘的事,亦是让人愤怒,必须严惩! 二房的海天院,总算能清净下来了。 御书房。 上午十一点左右。 每天下朝小憩片刻后,是庆元帝最松快愉悦的时光。 每当这时,他便可以耳根清净,一边嘬着茶,一边听梁公公禀报。 禀报的并非什么朝堂大事,多以皇亲国戚,朝臣勋贵的闲事杂事为主,或是民间传闻等。 说白了,就是—— 各种小道八卦消息。 “禀皇上,湘雅居士游逸飞,听说日前回大齐了。” 梁公公禀报着,庆元帝眉心一动,正欲说话,便听殿外传来通报声:“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第039章 霓裳拍卖会 秦泽进了御书房,恭谨地朝庆元帝行过礼后,直接道明了来意。 “借霓裳楼开张筹办拍卖会,”庆元帝轻叩龙案,“将拍卖所得全部用到西宁地区赈灾,这个想法很好。” 后宫那些嫔妃成日里为了争宠攀比,买起头面衣裳来可都是毫不眨眼的。 每每看着嫔妃们满头沉甸甸的珠翠,庆元帝在替她们头痛的同时,总忍不住算算得花上多少钱! 那些钱拿来救赈灾民,可不得比什么都好? 一天换个几套戴着,也没见多漂亮一分! 有时候还会闪花了他的眼! “阿泽,”庆元帝满意地呷了口茶,“希望父皇怎样支持你们?” 秦泽回道:“儿臣想烦请父皇一开金口,让后宫嫔妃都参加此次拍卖会。” 秦泽想来想去,要让宫中嫔妃都出席,他母后虽说能办到,但就怕嫔妃们心不甘情不愿,拍卖时不出力。 若是父皇开了口,那嫔妃们定会踊跃参加,掏钱必然爽快许多。 “这简单,”庆元帝放下茶盏,“父皇与你母后一同参加拍卖会,后宫嫔妃们自是会都跟着去。” “……” 秦泽犹豫,“父皇,福二姑娘说这次的拍卖会只能女子出席,男子一概不得入内……” “……” 庆元帝手一顿,眉头微拧:“你也不行?” “儿臣也不行。” 虽然身为霓裳楼的股东,秦泽目前自觉除了出地出力,跑腿游说,并未享受过什么特殊的待遇,不由得有些尴尬。 身为男人,庆元帝默默地同情地瞥了眼儿子:“即是不行,那朕这几日寻个机会提上一提,这事情好办。” “儿臣谢过父皇。” 秦泽离去后,庆元帝琢磨着霓裳楼拍卖会之事:“梁进忠,你说福丫头咋这脑袋瓜子就是转得比常人快呢?” 霓裳拍卖会,邀请宫中嫔妃和世家名门的贵妇参加,从她们身上赚到的银子用去赈灾,既打响了名气,又赚到了名声,简直是两全其美。 高!实在是高! 梁公公忙附和:“福二姑娘真真是蕙质兰心,聪敏过人。” 庆元帝颔首,长吁了口气:“刚才说到哪里了?游逸飞回京城了?” “正是。”梁公公闻言,忙又继续禀报得来的消息。 两日后,永和宫。 来回踱步的慧贵妃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忙快步迎了过去。 “母妃,”进来的是二皇子秦旭,“这么急唤儿子过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慧贵妃见了儿子,心头稳了稳:“旭儿,你可知道学海泛舟宫改成了霓裳楼?” “改成霓裳楼了?” 学海泛舟宫改建的消息封锁得紧,多方打听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如今听慧贵妃这么一说,秦旭放下悬着的心,面色古怪中透着笑意。 “母妃,太子他,”秦旭指指脑袋,“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将天下学子向往的圣地改为卖女子衣裳的地方,秦泽这太子之位是坐腻了么? 向来多疑的慧贵妃亦是想不通这其中玄妙:“你父皇今日在坤宁宫说了,让后宫嫔妃们都去参加霓裳楼的拍卖会。” 秦旭蹙眉:“母妃,您给儿子仔细说说。” 今日宫中嫔妃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时,庆元帝亲至。 与皇后和诸妃说了几句话后,便提起了霓裳拍卖会,并提议让皇后带着后宫嫔妃一道前去参加。 秦旭听得眉头皱得更紧。 “母妃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慧贵妃同样锁着眉头,“旭儿,你有什么想法?” 秦旭摇头,父皇竟然为霓裳拍卖会说话,难道并不恼太子将学海泛舟宫改建霓裳楼? “会不会是太子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了你父皇?”慧贵妃想了许久,觉得这恐怕是唯一的答案。 秦旭抿紧了嘴:“父皇的心思且先不妄猜,言官和学子定是会闹上的。” “母妃,这拍卖会不仅该去,还要好生宣扬开了,让越多人知晓越好。” 慧贵妃勾唇一笑:“母妃亦是作这般想。” 霓裳拍卖会的日期定在了七月初。 余下时间不多,福元圆开始忙碌起来。 日前艾娘子带着扬州城霓裳楼的班底已经抵达了京城。 学海泛舟宫的后院基本没怎么重新装修,除了增建一个大厨房之外,打扫干净卫生就能住人。 艾娘子带着班底入住后,各方面的准备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待到离拍卖会不到七天的时间,各世家名门渐渐收到了拍卖会的邀请函。 平国公府也不例外。 这日在海棠居请安,刘氏便提起了霓裳拍卖会一事。 老夫人听了颇有兴致:“这拍卖会不少见,多以拍卖奇珍古玩为主,服饰拍卖会可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可不就是?”刘氏笑笑,看了一眼沈氏又道,“媳妇听说这霓裳拍卖会只有女子能参加,男子一概不得入内,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要去呢。” “那就真是稀奇了,”老夫人愈发好奇,“服饰拍卖会,男子多是不感兴趣,但不得入内这一说法,还真是让人觉得有意思。” “媳妇正是想问问二弟妹,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刘氏扭头看着沈氏,“媳妇听说霓裳楼是二弟妹外家的产业,定是清楚缘由吧?” 霓裳楼在扬州城名气极盛,就是京城也有不少世家名门会专程前去定制衣裳。 因为福元圆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所以大多数人都知道霓裳楼是沈府表少爷亲手开办。 只不过没人知道沈府表少爷就是福元圆。 沈氏笑笑,轻抚鬓发:“大嫂可真是考倒弟妹了,现在年轻孩子的想法,弟妹还真是猜不透。” 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想什么呢? 刘氏撇撇嘴。 昨日兴平侯府夫人前来找她,想要探问拍卖会的事情,是以今天她才提起这话茬儿。 哪知沈氏却一副打太极的模样不想多说。 自是不能如了她的意。 刘氏笑笑,又复问道:“听说霓裳楼是沈府表少爷一手开办的,不知二弟妹这表侄可也来京城了?” 第040章 无条件支持 沈氏摆摆手,叹口气道:“大嫂,不瞒你说,我这表侄常年周游列国四处奔波,一年都见不上一面。来没来京城,还真没听说。” 福元圆站在沈氏身边,默默垂下了眼帘。 娘亲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点都不比她弱啊,佩服。 刘氏见问不出话,也不着急,抚了抚衣袖,掩嘴一笑:“实在是因为大嫂不太了解商贾之家,让二弟妹见笑了。” “想必二弟妹外家是因为行走生意到处奔波,平日里亲戚间才鲜少联系,”刘氏抬眼看向老夫人,见她眼底闪过一抹不虞,勾起唇,“难怪二弟妹没有表侄的消息。” 沈氏出身商贾之家,虽说老夫人明面上并没有表示过不满,但心里到底是膈应的。 听刘氏这么一说,自然面色不会好看。 沈氏却不大在乎,觑了眼老夫人,闲闲地回了一句:“大嫂为什么对一个外男这么感兴趣?” 本打算看热闹的刘氏听了这话,蓦地一僵,神色讪讪:“大嫂不过是关心二弟妹罢了。” “原来如此,”沈氏一脸感动,“弟妹谢大嫂关心。” 刘氏嘴角一抽,暗暗咬牙,垂眸片刻又扬起了笑:“说起来也是因为大嫂听说那霓裳楼,可是要开在原先太子殿下的学海泛舟宫里,才会对二弟妹这个表侄多问了几句。” “学海泛舟宫?”半阖着眼的老夫人闻言蓦地睁开了眼,拧起眉头问道,“老二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沈氏飞快地瞥了眼福元圆,这丫头早前就告诉过她学海泛舟宫的事情恐怕府里会过问,让她一概装傻。 “母亲,霓裳楼的事情媳妇知晓得并不多,”沈氏抬眸,“不知有何不妥?” 刘氏轻轻撇嘴:“二弟妹常年居住在扬州城,怕是不知道学海泛舟宫的名气。” 她睐了眼沈氏:“学海泛舟宫可是天下学子心中向往的圣地。也不知道二弟妹的表侄是怎么想的,居然在这样神圣的地方开设霓裳楼……” 商贾就是商贾,身上除了铜臭味还是铜臭味,哪里能理解读书人的清高自傲? 刘氏暗暗鄙夷。 沈氏瞪圆了眼:“弟妹还真不清楚学海泛舟宫的名气这般大。只是,既然太子愿意让霓裳楼开设在学海泛舟宫,弟妹又听说皇后娘娘与后宫嫔妃们会参加拍卖会,想来皇室对此事应该是不介意的。” “大嫂方才的意思,可是觉得霓裳楼开在学海泛舟宫很是不妥?” 刘氏被这么一噎,一时答不上话来。 心中暗骂沈氏挖的一手好坑! “大嫂不是这个意思,”刘氏面容微僵,“不过是觉得有些不解罢了。” “好了,”老夫人半眯着眼,“老二媳妇,你外家表侄那边,平日里没有消息便没有消息罢,少些来往亦是不妨事。” 沈氏垂眸应是。 她品老夫人话中之意,对霓裳楼一事甚有意见,让她少些联系便是为了扯清关系。 沈氏低垂着脸扯了扯嘴角,连皇上都赞成的事情又错得到哪里去? 况且,她对女儿那是绝对地信任! 总有一天让你们刮目相看。 回了海天院后,沈氏拉着福元圆问道:“满满,那霓裳拍卖会可准备妥当了?” “万无一失。”福元圆笑。 “那就成,”沈氏又道,“娘相信你,好好去做,别管旁的人说些有的没的。” “谢谢娘,”福元圆笑眯了眼,想了想问,“娘,怎地这两天不见你看话本子了?” 沈氏叹口气:“上次朱嬷嬷之事,就因着按话本子的法子,差点害了晴儿。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所以,打算戒掉看话本子这个习惯了!” 福元圆忍俊不禁:“娘。您看话本子打发时间没事,以后别轻易相信就是了。” 转眼就到了霓裳拍卖会的这一天。 拍卖会的入场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十点正式开始。 九点不到,陆陆续续就有不少华贵马车从京城各个方向驶往学海泛舟宫,哦不,如今改称为霓裳楼。 学海泛舟宫多年来是天下学子聚首的地方,虽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得入内,但几乎没有女子进去过。 受邀的贵妇和贵女们,无不带着新鲜好奇感踏入霓裳楼。 偌大的白玉石场上,横亘着一道宽约十尺长约六丈的白玉花朵精雕高台。 白玉花朵精雕高台与一间琉璃花房连接,说是琉璃花房,其实只能看到墙面布满了新鲜的花朵,墙中间是一扇白色的拱门,花房里头的情景却是看不真切。 在高台的两边整齐地摆放了圆桌圆椅,圆桌上摆了娇嫩的鲜花,就连圆椅的椅背上,也用了绸绢绑扎了花朵。 贵妇贵女们由着婢女引到各自的座位下坐好,鼻息间是阵阵花朵的清香。 “这霓裳拍卖会不是拍卖衣裳么?”贵妇一低声问着旁边的人,“怎么不见将衣裳晾挂出来?” 旁边的贵妇二颔首:“是呀,那长台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大多数人都好奇满满地四处打量,小声嘀咕。 就在阵阵窃窃私语中,皇后的嫁辇和仪仗在公公的宣唱声中缓缓步入白玉石场。 皇后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地在梁公公地搀扶下,走向了高台。 站在高台上,她目光亲切柔和地在观众席上扫过,嘴唇微动,以极低的声音问道:“梁公公,哪位是福二姑娘?” 梁公公在一旁恭敬地压低声音:“回禀皇后娘娘,右下方那位穿着粉蓝裙子的便是福二姑娘。” 皇后随着梁公公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与仰着脸看向她的福元圆四目相对。 这就是皇上和阿泽说的福元圆? 皇后神色不动地看着那白皙娇嫩得能够捏出水团儿的脸蛋,实在很难将她与皇上和阿泽嘴里提到的丰功伟绩扯在一起。 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多了稍许,福元圆回了个人畜无害的甜笑。 皇后嘴角抽了抽,这笑容看着咋和昨天去坤宁宫耍赖拜托她的阿泽简直是如出一辙! 昨天秦泽去了坤宁宫,亦是带着这样的笑:“母后,明日的霓裳拍卖会,能否请您主持一下?” 当时皇后一愣,在拍卖会上说几句话鼓励众人多多支持,以便筹集更多钱款赈济西宁受灾地区,这本是身为皇后责无旁贷的事。 但……主持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平国公府的福二姑娘操办本次拍卖会吗?”皇后提出疑问。 秦泽满脸堆笑解释道:“福二姑娘平日里是男装扮相打理霓裳楼,拍卖会当天男子不得进入霓裳楼,她自是不方便出面。” 皇后收回思绪,挪走在福元圆身上打量的目光,温和地笑着开口道:“霓裳楼在我大齐国盛名远播,今日在京城隆重开业,可喜可贺。” 第041章 热闹闹拍卖 台下响起无数掌声,皇后轻轻抬手,继续道:“今天举办的霓裳拍卖会,将所得款项全部捐赠给西宁受灾地区,还请各位多多捧场。” 话毕,皇后将手搭在梁公公手上,优雅地朝台下走去。 梁公公恭敬地搀扶着皇后朝席位走去,路过福元圆身边时,对着福元圆那笑眯眯的脸眨巴了下眼。 眼底是十足的乐呵欢喜。 可不就是高兴么! 这霓裳拍卖会男子不得入内,皇上和太子想来都进不来,可都是等着他回去禀报情况呢。 很快,四周就响起了轻柔悠扬的琴音,声音不大不小,徐徐袅袅地萦绕着整个场地。 在柔和的琴音下,艾娘子款步从琉璃花房走了出来。 她面容婉约娴雅,神色从容镇定,笑意盈盈地做了欢迎致辞后,便将拍卖会的规则诵读了一遍。 “今天的霓裳拍卖会一共有两场,”艾娘子口齿清晰,“第一场共展示二十套衣裳,并且会标注底价,每次加价以一百两为基础追加。” “下面,第一场拍卖会正式开始。” 在一众窃窃私语声中,琉璃花房的白色拱门轻轻地打开,一个女子从琉璃花房中走了出来。 她身着正红色的宫装长裙,步履轻缓沉着,面容淡然无波。 “这个人是谁?”有人忍不住好奇嘀咕,“她这是要做什么?” 四下低声说话的人齐齐将目光挪到女子身上。 而在她们目光接触到女子身上的那袭宫装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了嘴。 那是一套用言语无法形容的衣裳! 美!简直太美了! 它华丽庄重,端庄典雅,无论是布料还是裁剪设计都可见制作匠心独到。 然而,这些并不是那袭宫装最出色之处。 通常来说,正式宫装有许多严苛的规定,从样式到配件,无一不考究。 所以传统的宫装虽然庄重大气,但往往臃肿沉重,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然而这袭宫装却全然不同。 它的每一处设计都遵循了正式宫装的繁琐要求,但偏生不知道是不是被上天赋予了灵气和巧思,不仅丝毫不显得沉重,反而有股说不上来的精巧细致之美。 在繁复的层层必备配件中,女子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纤细得仅盈一握的腰肢,竟然能够被勾勒得完美无缺。 每个人心中都忍不住惊叹。 若是穿上这么一套宫装出席宫中晚宴,那真真是雍容华贵又尽显女子的柔软身姿。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艾娘子笑着开口报价:“第一件百鸟朝凤正宫装,底价五千两。” 五千两! 不少人脱口而出:“好贵!” 惊诧过后,又有人忍不住辩解:“这么一身衣裳,咬咬牙也想买下来。” “可不就是?”有人附和,“真想穿身上看看。” 一片议论声中,一道闲闲凉凉的声音响起:“贵也不是你想拍就能拍的。” 这话一出,霎时大家安静了。 静默中,皇后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一万两。” 坐在一旁的慧贵妃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中的绢帕,那袭正红色的宫装完全就是按照皇后身份定制的,就算是再美再欢喜,也没有人敢逾矩拍了去。 皇后无视一旁慧贵妃醋溜的话和嫉恨的情绪,赞赏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女子身上的那袭宫装。 原本只是抱着捧场的心情参加拍卖会,但如今见到这袭宫装却是好生喜欢,这一趟来拍卖会实在是太值得了。 就是穿遍名师制作衣裳的她,也忍不住期待起穿上这袭宫装的那一日。 皇后以一万两的高价拍下第一套宫装后,在琉璃花房的白色拱门中翩翩走出了第二名女子。 这名女子穿的是一袭紫色裙装。 几乎在第一打眼,慧贵妃的双目就亮起了志在必得的光芒。 紫色素来是她的最爱。 她肤色莹白透润,穿戴紫色的衣裙会显得更加娇艳无暇。 更别提这套展示的紫色衣裙,虽说没有第一套宫装那般端庄大气,但在它上面花费的设计心思定是一分也不少。 慧贵妃美眸泛光地紧紧盯着那身紫色裙装,丝毫不掩饰对它的欣赏和满意。 就在艾娘子喊出同样是五千两底价的下一刻,她便接口道:“本宫出六千两。” “慧贵妃娘娘出六千两。”艾娘子温润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请问还有哪位贵人要出价吗?” 慧贵妃挑挑嫣红的蔻丹,嘴角轻撇,她看上的东西,除了皇后还有谁敢跟她争? 就算是皇后,不也时常要掂量清楚才能与她争锋相对么? 想到这里,她嘴角笑意更深。 “本宫出七千两。” 淑妃的声音在斜后方响起,慧贵妃面上笑容一僵,扭头看了过去。 淑妃对她柔柔一笑:“姐姐,皇上鼓励咱姐妹们要多多参与拍卖竞价,为西宁地区灾民多筹备款项,姐姐不会介意妹妹多出一份力吧?” 这么漂亮夺目的裙裳,谁不想拥为己有? 说不定还能多得一分皇上的宠爱,不竞价才是傻! “淑姐姐说的极是,”一旁的敏妃掩嘴轻笑,“妹妹出八千两。” 皇后娘娘的正式宫装她们没有名分去争,但这身紫色裙装毫不逊色,在场的嫔妃自然不想放弃机会。 慧贵妃咬牙:“本宫出九千两。” 淑妃轻抚鬓发,婉约一笑:“九千五百两。” 慧贵妃抿起红唇,扭头淡淡地看了眼淑妃:“本宫出九千九百两。不知淑妃妹妹可还要继续跟下去?” 淑妃一滞,眼珠微转,笑容可掬道:“既是姐姐喜欢,妹妹又怎能夺人所好?” 她又不是傻,怎会在这种场合越了皇后去? 慧贵妃冷冷地睨她一眼。 算你识相。 有了一众嫔妃争相竞价,接下来的一套套裙裳的展示拍卖气氛空前热烈。 霓裳楼这二十套裙装,皆是由福元圆以京城宫装到常服为模板进行精心设计,辅以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婉约,再加上了许多现代的构思制作而成。 每一套都是惊艳绝伦的出品,并且保证全部都是绝版。 除了前五套明显是宫中娘娘的裙裳之外,接下来的便是世家名门贵妇贵女可选择的裙裳。 福元圆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耳边传来了福元华悄然的声音:“大姐,娘是不是说咱们平国公府也要拍一套?” 第042章 差不差银子 拍卖会的坐席按照半圆形进行规划了区域,离高台最近的是宫中娘娘坐的贵宾区,中间一层是世家名门贵妇坐的区域,最外层则是各府贵女落座之处。 “本次拍卖会是为了西宁受灾地区筹集捐款,”福元青淡淡一笑,“我们平国公府自是要出一份力。” 福元华充满期待:“这霓裳楼做的衣裳真的可说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也不知道娘会拍下哪一套。” 福元青抿抿唇角,这样昂贵的衣裳,如果不是为了赈济灾区挣名气,怕是大多数人都舍不得买。 她们平国公府素来颇得圣眷,在今日这种场合,定然是要踊跃支持的。 然而拍卖衣裳用的是公中的银子,以刘氏面面俱到的性格,定不可能给小辈拍下衣裳。 所以,无论刘氏拍哪套衣裳,大抵和她们都没什么相干。 福元华见福元青一脸深思,不以为意地又开口问道:“大姐,这么多套衣裳,你觉得哪套最好看?” “自是皇后娘娘拍的那套。”福元青嘴角微扬。 穿上那套正红宫装,风华绝代不说,更重要的是那睥睨天下的尊贵身份。 “我倒是更喜欢慧贵妃娘娘相中的那一套。”福元华托腮叹气。 其实无论国公府拍不拍下衣裳,福元华都知道跟她没什么干系。 就算刘氏拍了适合姑娘家穿的衣裳,也会先给大姐而不是她。 略有些丧气地垂下眼睛,福元华心情霎时蒙上了一层阴霾。 福元青并未发现福元华的异样,又或许在她看来,国公府一切都优先于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姐妹俩心思各异间,忽听见刘氏的声音响起:“三千五百两。” 平国公府的几位姑娘齐齐看了过去。 除了前五套衣裳,后面的衣裳都是以三千两为底价起拍。 刘氏竞价的是一套墨绿四合如意富贵裙裳,虽然端庄得体,光华内敛,但从款式和色泽来看,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的衣裳。 参加拍卖会的贵妇,多是各府掌持中馈的中年妇人,是以对这样的衣裳,感兴趣的人倒是不算多。 但不管是否感兴趣,今天大多数人都是带着任务过来的,尤其是府里银钱不那么松快的,对这样的衣裳反而更用心跟拍。 果不其然,很快就响起跟拍的声音。 “三千六百两。” “三千七百两。” 刘氏不急着追价,在她看来,这套衣裳最高不会超过五千两就可以拿下。 而用公中的银子,为老夫人拍下这么一套衣裳,再合适不过。 虽然拍卖会上的衣裳她很是心动,但福平山官职不高,大房的银钱没有充裕到让她可以为自己拍下这么贵的衣裳,只能望洋兴叹。 寻思间,又听到有人开口:“三千八百两。” 竞价的是常太傅府上的夫人朱氏,常太傅府是皇后娘娘的外家,因常太傅清贵廉明,所以府里的银钱并不宽裕。 然而这样的场合,身为皇后外家自是要鼎力相助的。 所以朱氏同样是看上了这套衣裳竞价者不会过多,价格必然也不会过高。 朱氏开了口,绝大多数竞价者就息了念头。 拍卖衣裳而已,没必要与皇后娘娘外家争锋相对。 而有底气争锋相对的人,对这套衣服又不太感兴趣。 是以,朱氏便以三千八百两的价钱拍下了衣裳。 刘氏默默地吁了口气,暗道可惜,这恐怕是今天拍卖会上最便宜的衣裳了。 第一场拍卖会的二十套衣裳中,前五套是专门给宫中娘娘设计的,中间十套则是为世家名门贵妇设计,余下五套则是适合年轻姑娘的衣裳。 其间贵妇衣裳中,有三套是为老年贵妇准备。 刘氏错过了这一套衣裳,在下一套衣裳竞拍时便不再有所保留,一番厮杀后以五千两成功拍下。 刘氏满意地喝了口茶,便听到一旁的沈氏说:“恭喜大嫂。” 刘氏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二弟妹怎么不拍上一套?” 以沈氏的财大气粗,不正该在拍卖会上豪掷千金,让各府看看她的多金粗俗才是。 沈氏掩嘴直笑:“太贵了,舍不得呀。” “二弟妹还会差了银子?”刘氏一脸不信。 “夫君刚上任,”沈氏风情万种地抚了抚发鬓,“平日里还要各处打点,弟妹自是要以节省为美。” 节省个屁! 刘氏睨了眼沈氏发鬓间的金凤出云红宝石簪,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可是凤祥楼最新的珍品。 瞧那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纯净通透,是正宗的鸽血红,如同火焰燃烧般鲜艳强烈,极其珍贵。 镶嵌在簪子中更显精妙绝伦,巧夺天工。 没有大几千两银子下不来! 默默地将目光挪了开去,刘氏决定不再和沈氏讨论节省的话题,以免气到吐血内伤。 拍卖进行得如火如荼,很快开始展示贵女衣裳。 与宫中娘娘和贵妇们的衣裳所不相同,贵女的衣裳设计充满了年轻俏皮的气息,就像春天雨露中初绽放的花朵,娇艳明媚,沁人心脾。 今天宫里除了皇后及各嫔妃外,还有四位公主出席拍卖会。 大公主秦羽珊是慧贵妃所出,平日里嚣张肆意惯了,一上来就连竞价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以九千九百两的高价拍走了前两套衣裳。 如果不是慧贵妃丢过去警告的眼神,怕是接下来几套也打算一并拍走。 撅起嘴看着二公主秦茵琪和三公主秦梦瑶各拍走一套衣裳后,大公主朝碧柔郡主使了个眼色。 碧柔郡主与大公主交好,单是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按顺序这最后一套衣裳应该轮到四公主拍得。 四公主秦玥惠本是琴妃之女,琴妃病逝后,由皇后娘娘养在坤宁宫中。 大公主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温柔软糯的四公主。 是以在最后一套衣裳亮相后,碧柔郡主得了大公主的授意,就不再本着礼让皇室的心态去忍下拍卖的冲动,直接上来就喊了:“五千两。” 完了还冲四公主甜甜一笑。 四公主和善地回了个笑容,并没有开口跟拍。 反倒是原本不敢与皇室竞价的各府贵女,见碧柔郡主打破了规律,忍不住跟拍起来。 “五千一百两。” 第043章 第二场拍卖 碧柔郡主恼怒地扭头看去,还没看清是谁跟拍,就又听得一声:“五千二百两。” 第一场拍卖共有二十套衣裳,如今已是最后一套,若是再不抓紧机会跟拍,那就真的会含恨错过。 “五千三百两。” “五千四百两。” …… 随着一声声的跟拍声此起彼伏,碧柔郡主已经顾不得去在意是谁要抢她看上的衣裳了。 “我出七千两。”碧柔郡主提高了音量,扫视了附近几位跟拍的姑娘一眼,眼底是恶狠狠的警告。 众人一时迟疑。 一是七千两对她们来说有些过高,二是碧柔郡主跋扈名声在外,见她这般恼怒,不由得犹豫。 迟疑间,福元圆声音清脆道:“八千两。” 碧柔郡主的冷眸瞬间穿过人群落在福元圆身上,福元圆友好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八千两! 不少贵女将目光落在福元圆身上。 许多人是第一次看见她,忍不住小声问着身旁的人:“那位姑娘是谁?” “一开口就是八千两,真阔绰。” “好像和平国公府的姑娘坐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亲戚?” 碧柔郡主蹙眉,那日福元圆在平国公府对她颇有尊敬,她对福元圆的印象本来还可以。 但现在这般跟拍,福元圆是傻呢还是故意的? “八千五百两。”碧柔郡主紧紧盯着福元圆,一字一顿地蹦出这几个字。 福元圆眨眨眼,笑得人畜无害:“九千两。” “福元圆。”碧柔郡主齿间蹦出这几个字,嘴角却挂上了阴森的笑,“九千九百两。” 福元圆一愣,扁扁嘴道:“太可惜了,我原本好喜欢这套衣裳,只得让给碧柔郡主了。” 让……?! 碧柔郡主冷冷飞过去一个眼刀,扭过头不再言语。 第一场拍卖会圆满结束,艾娘子上前向众人道过谢,随后便道:“第二场拍卖会马上就会开始,因本场拍卖会未婚女子不得参加,还请各府的姑娘们移步霓裳楼正殿,谢谢。” 未婚女子不得参加? 坐席上的娘娘和贵妇们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奥妙,怕是这一场拍卖会是由霓云轩操办。 一时各府夫人朝府里姑娘使使眼色,很快贵女们便跟着领路的丫鬟离开了坐席。 大多数贵女随丫鬟去了霓裳楼正殿参观,也有部分就此离去,例如皇室的几位公主和几位郡主。 “阿璐!兮书!” 福元圆远远看见佟璐和常兮书正相伴走向正殿,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元圆。”两人笑着停了步。 佟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方才你那八千两,是真的想拍还是假的?” 场中有底气拍贵女衣裳的贵女其实并不多,大多都是像碧柔郡主那样被家里宠惯了的。 注重子女教养的世家名门,很少会由着未出阁的姑娘这般大手大脚地花钱。 福元圆眨眨眼,压低声音回应:“当然是……假的。” 三人忍不住同时扑哧一笑。 “我刚才正和兮书猜,你定是因为淘气!” 走入正殿,耳边传来一阵阵惊呼议论声。 贵女们三五成群地结伴,一边打量着霓裳楼展示的当季和下一季的衣裳,一边兴奋地彼此嘀咕。 常兮书眉眼弯弯地拉着福元圆的手,她仍记得上次平国公府福元圆替她解围的事,颇有些抱歉:“元圆,那日一别,本想着下帖子请你到我家玩。可惜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情,一直没能成行。” 福元圆忙摇头:“兮书,这不过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家里现在还好吗?” “事情已经解决了。”常兮书微笑。 “看起来是大喜事。”福元圆掩嘴,其实方才一照面她就看出常兮书心情愉悦。 常兮书和佟璐互视一笑,佟璐不由得举起大拇指:“元圆你真是观察入微,兮书府里是有大喜事。她的嫡姐和姐夫回来了。” 湘雅居士回来了? 福元圆脑海里似乎快速地闪过了什么,但又没有抓住,她看着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的常兮书,诚心道了喜。 “谢谢你,”常兮书道,“我姐姐因为有身孕了,所以府里上下都紧张着呢。” 原来游逸飞携妻子常兮画回国,是因为常兮画有了身孕,因为思乡时常夜不安寝。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常兮画的思乡之情愈发浓重。 思来想去,游逸飞决定带妻子回大齐。 当年两人私奔,常太傅府里对两人非常失望,是以这次回来,游逸飞为了妻子,在常府门前跪了足足两个日夜,才得到了入府的准许。 “姐夫诚心诚意求恕,”常兮书对福元圆深有好感,虽说只是第二次见面,却有种愿意推心置腹的感觉,是以并没有隐瞒,“祖父祖母和爹娘都原谅他们了。并且让姐夫带着姐姐住进了府里,让姐姐好生养胎。” 三人边聊边赏着衣裳,拍卖会那边则是掀起了竞拍的浪潮。 第二场拍卖会展示的是霓云轩的亵衣。 贵女和公公们离场后,鱼贯而出了一群丫鬟,端着茶水点心前来替换的同时,在圆桌与圆桌之间支起了简易屏风。 毕竟展示的是亵衣,公然拍卖唯恐娘娘贵妇们面子上过不去,是以采用的是不记名拍卖的方式。 而亵衣的展示同样采取模特真人展示的方法,让台下一众人即是看得眼热又略带羞燥。 艾娘子起先甚是担心这场拍卖会恐怕无人愿意当众跟拍,毕竟亵衣是私人物件,大庭广众之下委实有些放不开脸面。 福元圆针对这个问题提出的不记名拍卖方式完美地解决了问题。 第一套亵衣展示时,绝大多数人虽说喜欢得恨不得就此抱走,但碍于脸面久久没人提出跟拍。 一位素来胆大的贵妇悄悄递了跟拍的纸条上去,以仅比起始价格高一百两的价格拍走了亵衣。 众人四处环顾,竟然不知道是谁得了这天大的好处。 从第二套亵衣开始,就有贵妇开始悄悄跟拍。 不记名拍卖很好地保护了跟拍者的隐私,两套亵衣拍完后,顿时掀起了跟拍热潮。 第044章 前往护国寺 御书房。 庆元帝正在听梁公公禀报霓裳拍卖会的事情,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龙案上的白玉镇纸,嘴角擒着一丝笑意。 梁公公说得绘声绘色,庆元帝听得津津有味。 “这拍卖衣裳,还能让人穿着走一圈来拍卖?”庆元帝摸摸下巴,“确实有些意思。” “皇上,这是福二姑娘整理的账目,”梁公公将一本约莫三四页的小册子恭敬地递了过去,“第一场拍卖会共拍卖了二十套衣裳,共拍得十六万八千八百两银子。” 庆元帝接过册子,浏览着上头的名字和金额,颔首问:“第二场拍卖会呢?” “第二场拍卖会共拍得十二万两银子。”梁公公恭敬垂首。 庆元帝翻了页:“怎么只有款项,没有名字?” “福二姑娘说,第二场拍卖会要谨守拍卖者的隐私,是以不便提供名字。” “这个丫头!” 梁公公偷觑了眼庆元帝,见他并没有生气,忙道:“福二姑娘让人将银票送过来了,说全部捐赠个西宁地区赈灾所用。” “好。” 庆元帝满意地颔首,“梁进忠,你让太子明日早朝上个奏折,将此事禀明,朕要在朝会上好生嘉许一番。” 霓裳拍卖会空前成功。 筹集了近三十万两的银子全部捐赠给西宁地区赈灾,朝堂中大多数有意见的官员都乖乖闭了嘴。 而这对霓裳楼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上从宫里娘娘,下到京城贵妇贵女,无不被霓裳楼的衣裳给迷住了。 拍卖会后,霓裳楼的订单纷至沓来,接得艾娘子每日嘴角都合不拢,霓裳楼的娘子们更是天天起早贪黑地忙不完的活儿。 近日京城上层圈儿讨论得最热烈的就是霓裳楼拍卖会一事,平国公府里也不例外。 海棠居接连几日的请安都会带出拍卖会的话题,几位姑娘私下里更是央着母亲想要定制霓裳楼的衣裳。 沈氏和福元圆看在眼里,心里头亦是乐开了花。 老夫人对刘氏拍回来的衣裳甚是中意,在这一天请安时,笑着吩咐:“老大媳妇,马上就要换季了,新一季的衣裳就改从霓裳楼订制吧。” 老夫人这话一出,不仅是几位姑娘开心得满眼放光,就连刘氏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压根儿都忘了曾经还说过霓裳楼的不是。 一群人又叨叨了好一会儿霓裳楼的衣裳,刘氏才换了话题。 “母亲,过几天便是七月十五,”刘氏道,“媳妇想着也有一段时间没去护国寺上香了,正好二房回了京城,不如七月十五那天媳妇带着大家去护国寺一趟?” 老夫人颔首同意了:“七月十五那日人定然不少,一早起来就去吧,不用过来请安了。” 刘氏笑着应了,想了想又道:“二弟妹和元圆初回京城,媳妇想着不若带着她们一道听了得大师诵读晨经,也好为平国公府祈福。” “你有心了,”老夫人同意道:“即是这样,就多带些府里的侍卫,在护国寺住上一晚再回。” 七月十五这一日,大清早就听见树梢枝头上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 微亮的天色透着一丝丝早霞的霞光,平国公府的女眷迎着晨光上了马车。 这次去护国寺由三房夫人带着五位姑娘同行。 夫人们共乘一辆马车,余下福元圆五人共乘另一辆马车。 平国公府的马车豪华宽敞,三侧均可坐人,即便是福元圆五姐妹坐在里头,也丝毫不觉得局促。 福元兰觑了眼福元圆,看向福元青:“大姐,我们上次去护国寺,好像还是半年前了。同样是坐这辆马车,不知为何这次觉得好像马车变小了。” 福元圆眼观鼻鼻观心,对福元兰的话充耳不闻。 福元珠坐在福元兰身旁,忍不住伸手扯扯她的袖子,福元兰扭头拍开她的手:“五妹,我又没说错,如果不是突然多出来一个人,马车里又怎会挤成这样?” 福元圆扯扯嘴皮,不喜惹是生非不代表她就是好欺负的:“三妹若是觉得挤,大可去和大伯娘她们一起坐呀。只是我怎么记得刚才大伯娘临上车时,还专门交代让咱们姐妹和睦相处来着?” 提到刘氏,福元兰眼神闪烁了下,她平日里最害怕的就是刘氏。 瞥了眼不动声色的福元青,梗着脖子对福元圆道:“要去也是你去!” 福元圆轻嗤了一声,挑挑指甲:“我又不嫌挤,谁嫌谁去。” 说完,眼神都懒得回福元兰一个,索性阖上眸子补眠。 福元兰气急,又呛了几句却不见福元圆有所回应,只得讪讪作罢。 闭着眼睛的福元圆实在懒得搭理她,扯扯嘴角,忽然觉得今日的福元青似乎有些异常。 按照福元青关爱妹妹一团和气的性子,早该在福元兰口出不逊时就出言劝解才是,怎么今天却是一声不吭? 想到这里,福元圆不由得微微睁开眼帘,朝福元青看了过去。 马车两边的帘子支了开来,清晨的日光透过半透明的薄纱斜斜地照映而入。 光线落在福元青洁白精致的面容之上,落下淡淡的光影。 福元青的长相无疑是美丽秀雅的。 她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虽在书上,神情却似乎正游走天外。 福元圆半眯着眼,盘亘在心头许久的疑惑不期然又浮上心头。 福元青到底是为什么三番五次要害死原主? 以她素来在意名声的性子,怎么就容不了原主的存在? “三姐,不知今日能不能听到了得大师讲经?”福元兰闲得无趣,找福元华说话。 福元华慢条斯理地抚抚裙子:“了得大师德高望重,那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福元兰微微一尬,看了眼福元青,讨好地笑道:“别人怕是不好见着,但大姐肯定能见到。我们跟着大姐,也能沾沾了得大师的佛光。” “这倒是。”福元华略带骄傲,“大姐于了得大师有恩,与寻常人自是不同的。” 福元青有恩于了得大师? 福元圆睁开眼看了过去,正巧瞧见回过神的福元青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极淡的尴尬。 “三妹,不可妄言。”福元青神色郑重,“这些话切不可在外面乱说。” 第045章 刘氏有古怪 福元青声音清冷,福元华一听便知道她是认真在警告,遂点头不再多说。 福元兰却没那么懂得察言观色,还以为福元青是不好意思炫耀,笑着又接了一句:“了得大师曾当众说过大姐福缘深厚,这话可是好多人都听见了的。” 福元珠轻轻揪着她的袖子:“四姐,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福元兰白了福元珠一眼,耳边就传来了福元青再次警告:“四妹,这些话我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半句,你可明白?” 福元兰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福元青的恼怒,忙应了:“是!大姐,妹妹知道了。” 福元圆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灰头土脸的福元兰,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 原主的记忆中对护国寺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似乎只有八岁那年回京城过年的时候去过一次。 而今日福元青看着颇为古怪,莫非与护国寺有关? 这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了得大师地位尊崇,是否能够见上都是各人缘法,”福元青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做法,“我们姐妹间说话随意些自是无妨,若然被外人听去了,总是于名声不好。” “四妹,你可明白大姐的苦心?” 福元兰见状,忙笑了回应:“是妹妹做的不好,大姐指正得对。” 几位姐妹换了话题,气氛渐渐又活络起来。 护国寺在京城城郊,马车前往约摸一个时辰就到了。 护国寺是大齐国京城最著名的寺庙,雄伟壮观的寺门前有九九八十一阶青砖台阶。 “听说即便是太后娘娘来拜佛,”福元珠伴在福元圆身边,跟在众人后面爬台阶,“也会下了马车亲自爬上去。说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佛祖感受到诚心。” 福元圆浅浅一笑。 她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清新的口气,顿觉心旷神怡。 青砖台阶甚高,一行人又大都是女子,因此爬得并不快。 待爬到寺门前,几乎都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当然也有例外的。 福元珠长长地呼了口气,惊讶道:“二姐,你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累似的。” 福元圆扬唇,这种台阶对她来说实在是小意思,来回跑个十趟都不会气喘,何况这么慢悠悠地爬上来。 她不便对福元珠解释过多,转而问道,“大伯娘与护国寺的僧人很熟么?” “我们国公府时常会来护国寺上香,添香油钱,”福元珠想了想,压低声音附耳道,“再加上护国寺的了得大师与大姐有些渊源,所以还算挺熟的。” 福元圆应了一声,看向迎上来的僧人,与刘氏说着了得大师正在参禅,需要晚些时候才能咨询是否方便接见。 刘氏显然对此早有预料,熟练地安排下人先将东西带去厢房安置,随后带着众人先去拜佛。 “护国寺香火旺盛,最是灵验,”刘氏笑看众人,“我们都要诚心求拜,为平国公府祈福。” 福元兰朝福元珠走了过来:“五妹,娘让咱们一道过去。” 说完,挽着福元珠往前走,临了还丢了福元圆一个示威的眼神。 福元圆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跟在后头。 来护国寺的人多数都是诚心上香的,当然也有例外。 沈氏被刘氏挽着一道领头进了大殿,待见到刘氏挨个佛像认真叩拜后,默默就放缓了随行的脚步。 渐渐地就落在人群最后,恰巧看见了心不在焉的福元圆。 母女俩有志一同地随着拜佛,外表有模有样,若说多有诚心,倒也是没有的。 因为若是佛祖真的能保佑她们,为何前世的她们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娘,女儿听过这里的斋饭特别好吃。” 母女俩并肩敛眉,安静沉着地走着,说着不相干的事。 沈氏眉眼不抬:“哦?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福元圆又低语:“娘,外曾祖父来信可有提到舅舅?舅舅回来了吗?” 沈氏低声回应:“你舅舅日前刚带了一个车队从西域回扬州城。” “本说是计划来京城一趟,但东海那边来了紧急的事,在扬州城停留不过三天时间,又带人去了东海。” 福元圆有些歉然,若不是她随父母迁回京城,东海之事就无需千里奔波的舅舅又匆匆赶去。 “无妨,扬州的事终究是得你舅舅一人承担。” 沈氏知女儿心意,然而女儿大了,总归要嫁人生子,不适宜在外奔波了才是。 福元圆自是不会这么想。 母女俩各有心思,一时驻足稍有脱离众人。 刘氏不经意回头看去时,瞧见的正好是母女俩驻足的一幕。 看了眼母女俩停在送子观音娘娘跟前,刘氏收回目光,遇见浮现冷冷的嘲弄。 即便是在送子观音娘娘前站再久,也不过只生了一个女儿!切! 想再求个儿子? 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真的怀上了,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两说呢! 刘氏心里冷笑一声,扭头继续前行。 拜完佛后,已接近午时,众人用了斋饭便各自去了厢房午歇。 厢房不大,一应物件简单素朴,沈氏累了一个上午,自是歇去不提。 福元圆倒是精力旺盛,丝毫没有困意。 “姑娘,奴婢看后山那边环境清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这次出行是银宝跟着,她虽说没翡翠几人仔细,但胜在效率高。 不仅早早把厢房收拾妥当,还在寺内溜达了一圈,摸了一遍。 主仆出了跨院的月亮门,迎面看见福元珠一边回头一边走了过来。 “五妹。” “二姐,”福元珠走了上来,“四姐午膳时将荷包落在斋堂了,我去帮她找了回来。” 福元圆颔首,见福元珠略有困意:“快些儿回去午歇吧。” “二姐,你不休息吗?” 福元圆笑着摇头:“我不困,想在附近走走,你快回去吧。” 福元珠应了,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声道:“二姐,我好像看见大伯娘进了客堂旁边的禅房。” 见福元珠离去,福元圆朝银宝示意了个眼神,两人慢悠悠地向客堂方向走去。 大中午的时分,刘氏不仅没有休息,反而去了禅房,这看起来很有些意思呀! 第046章 一府双凤命 沿着长廊拐入客堂的大院,福元圆主仆探头看去,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 银宝压低声音:“姑娘,现在怎么做?” 福元圆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禅房屋顶。 银宝点头,两人轻轻一点地,飘身飞上屋檐,不过眨眼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禅房正上方。 轻轻地掀开一片青瓦,福元圆瞥见禅房里,刘氏正与一名六十岁上下的胖僧人对坐。 “了得大师,”刘氏语气颇有恭敬,“谢谢您百忙之中留时间出来。” 刘氏虽然时常来护国寺,亦不时听了得大师讲经,但正儿八经能私下跟了得说话的机会却是极少。 从福元青六岁那年到现在,一共不过三次。 而今日正是第三次。 了得大师半阖着眼睛,低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刘氏见了得大师并无恼怒之色,心下一宽。 犹记得福元青六岁那一年,她带着福元青来护国寺祈福。 那日中午刘氏小憩后找不到福元青,吓得命人在寺里四处寻找,甚至请了寺里的僧人帮忙。 一群人几乎翻遍了护国寺。 最后是在后山见到了得大师满面笑容地带着福元青回来。 了得大师当时便当众说亏得福元青的帮助,才让他参悟一个久而不得的至理。 这话可是真真了不得。 要知道当年了得大师在护国寺已经颇有名声,是当时方丈大师的得意弟子。 了得大师请刘氏一叙,除了感谢福元青之举外,对刘氏道出了一个让她震惊许久的信息。 这么多年来,每每回忆起那日了得大师说的话,刘氏都能激动上许久。 “大师,九年前您曾经说过元青乃身具凤命,不知您可记得此事?” 了得大师略略颔首,又道一声‘阿弥陀佛’。 房顶的主仆俩瞪圆了眼。 福元圆暗自叹了声‘卧槽’! 这胖僧人还兼职做神棍? 刘氏猜不出了得大师的心思,又担心了得大师记不起曾经说过的话,遂又继续提醒道:“七年前,妇人曾带平国公府的女眷来护国寺上香。” 偷偷觑了眼了得大师,刘氏继续说道:“那次有幸遇上大师得空,在大师这里得了几句真言。” 了得大师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半阖双目似乎已然入定一般。 刘氏莫名紧张起来。 她踌躇片刻,鼓起勇气道:“当时大师您说,平国公府的二房姑娘也是凤命。” 噗! 福元圆听了这话,差点没喷了出来。 这神棍竟然瞎哔哔到她的头上来了? 哦,不! 是到原主头上! 眉心倏地一皱,福元圆没错过刘氏眼底飞逝的阴毒神色。 顿时豁然开朗。 靠! 这刘氏和福元青,莫不就是因为原主同样是凤命,才想方设法干掉原主的吧! 怕不就是让她真相了。 福元圆拧起了眉。 禅房里,了得大师闭上了眼睛久久不言。 刘氏心里忐忑,一时亦是不敢多言。 银宝呆愣在屋顶,她家姑娘居然也是凤命…… 凤命是不要钱吗?随便就能来上几个? 还是,这房里头的肥和尚,特么只是个江湖神棍?混吃骗喝的? 八成就是! 福元圆抬眸,不经意看见大院外四处张望的福元华。 突然心生一计。 她在银宝耳边附耳两句,银宝点头,悄然飞了出去。 福元圆继续盯着禅房。 不过一会儿,就看见福元华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四处张望。 带进了长廊,踮起脚尖缓缓地靠近了门边。 福元圆拧眉。 福元华再是谨慎,毕竟是个普通人,那细微的动静或许能够瞒住刘氏,但若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却是瞒不住的。 而房里的那个老神棍,怕是并非普通人。 福元圆看见了他耳根微动,应该是听见了福元华前来的动静。 可惜了。 本来福元圆想引来福元华,好让她听听刘氏说的话。 按照她的推断,福元青身具凤命之事,福元华应该是不清楚的。 若是让她知道了,也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也未为可知。 就在福元圆以为了得大师会揭穿福元华之际,了得大师开口了:“施主所说没错,平国公府确实有双凤命。” 屋里,刘氏心头一喜,了得大师愿意说话,今日她就可以把心头疑惑问明了。 屋外,福元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被这消息震呆了。 屋顶,福元圆努努嘴,摸摸下巴,一时有些看不懂老神棍的作态。 “阿弥陀佛!”了得大师依旧半阖双目。 刘氏忙道:“两年前,妇人曾问过大师元青的凤命之事,大师当时说‘如云堕雾,恐有变化。’,让妇人两年后再来。” “如今两年已过,”刘氏捏紧手中帕子,“不知大师可否再指点一二?” 两年前刘氏来护国寺求见了得大师,了得大师当时并未答应与她细谈,而是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让刘氏抓心挠肝了许久。 但了得大师声望之高,就连太后都敬重他三分,刘氏自是不敢乱来。 只好忍到了今天。 了得大师问道:“施主,可有什么疑惑?” 刘氏一听,不由心喜。 “妇人想问问大师,两年前所说的变化指的是什么?莫非是说平国公府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两人的凤命有所改变?还请大师指教。” 福元华捂紧自己的嘴巴,耳膜响起了砰砰地心跳声,被刘氏的这番话彻底震傻了。 难怪爹娘平日里将大姐捧在手心,什么都以大姐为重!原来竟是如此! 而屋内,了得大师突然站起身,吓得福元华身子一僵,她想了想,悄悄地垫脚离开了去。 今天无意中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已经让她头昏耳胀,若是被刘氏发现了,怕是会有麻烦。 她稍一思索,便决定先行离去。 了得大师站起身又复坐下,却没有立即回答刘氏的问话,而是慢慢地皱起了眉。 刘氏愈发紧张,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 “平国公府的两位姑娘身具凤命之事,”了得大师缓缓开口,“因为前尘因缘,老衲已经无法看清,是以回答不了施主的问题。” “只不过……” 第047章 同取头啖水 “只不过什么?”刘氏紧张问道。 了得大师沉吟片刻:“只不过老衲有一言劝解。命数自有天定,施主好自为之。” 刘氏神情一滞,一时讷讷无言。 了得大师起身拉开了门,双手合十:“老衲言尽于此,施主请回。” 刘氏不甘心地站起来,想了想道:“敢问大师,如若顺应天命,可会……” 了得大师却不再言语,低声‘阿弥陀佛’。 刘氏无奈,只得离去。 福元圆轻轻将瓦片盖了回去,转身欲走。 耳边忽然传来了得大师的一句低语:“今夜子时,还请施主来此一叙。” 说完,了得大师翩然离去。 留下福元圆在屋顶摸摸鼻子,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敢情这老神棍是在约她? 他莫非老早就知道她在屋顶偷听? 卧槽! 刘氏神思不定地回了客院,径直去了福元青住的厢房。 福元青与福元华同住一室,她并没有睡下,而是拿着书倚在窗前静静矗立。 见刘氏来了,忙迎了上去:“母亲。” 刘氏低声问:“元华呢?” “妹妹睡下了。” 刘氏颔首,招招手道:“你随母亲过隔壁一趟。” 两人相携出了去。 躺在床上的福元华悄悄地睁开眼,压抑住尾随过去偷听的冲动,她转过身,面色阴沉地闭上了眼。 刘氏与福元青进了隔壁厢房,刘氏将门掩紧,小声地把了得大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完了后,忧虑道:“元青,你说这了得大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福元青拧起秀眉,想了片刻又吁了口气:“娘,元青倒不觉得有太大问题。” 刘氏凝神看向女儿,这几年来,对这个大女儿的聪慧她是愈发信服了。 “了得大师虽然话说得不多,但表达了三重意思。”福元青边沉吟边道,“首先,他说‘平国公府确实有双凤命。’” “这就意味着,我与二妹两人依然身具凤命。”她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脑海里浮现福元圆的模样,嘴边闪过一抹不屑。 刘氏想了想,觉得福元青说的颇为在理,心下稍安。 又听得福元青继续道:“第二重意思,了得大师说‘因为前尘因缘,老衲已经无法看清。’” “出家人不打诳语。女儿猜想,双凤命之相恐怕有改变之可能,所以了得大师才会不愿多说。“ 她见刘氏默默颔首,微笑道:”最后一重意思便是‘命数自有天定’。说这句话怕是安抚娘亲莫要过于在意命数,随缘即可。” 刘氏蹙眉,她亦是感受到了得大师语气中让她莫要多琢磨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便罢了,明知道了自家女儿有凤命之说,怎可能不思量不争取? 福元青淡笑:“出家人有出家人的想法,而我们凡尘俗世中人,亦有我们的处事原则。” “我命由我不由天。”福元青冷冷地扯了唇角,目光坚定中带着决然,“娘亲,了得大师的话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接下来就看我们自己的选择了。” 刘氏怔忡地看着福元青,被她散发出的气势震慑了片刻。 “好。” 有此女儿,何愁门楣不耀? “元青,你有什么想法?” 福元青冲着刘氏笑笑:“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您无需忧心。倒是明日清晨听了得大师讲经时,最好莫要让了得大师见到二妹。” 刘氏眼珠一转,瞬间就明白了福元青的意思:“这事交给娘。” 护国寺在城郊的半山之上,周围景色宜人,雅静清幽。 午歇后,平国公府的女眷相携在后山散步赏景,回寺后又听了僧人诵读晚课。 晚膳时分,刘氏提起了护国寺最有名的的‘头啖水’。 “后山有一处泉眼叫做清泠泉,”刘刘氏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清泠泉的泉水清甜甘香,远近闻名,想必大家都有听说过?” 吴氏笑着接了话:“听说清泠泉的泉水泡出来的茶风味绝佳,能为茶水增添三分佛香呢。” 福元兰急于表现,脆生生地说道:“元兰听说若是能打上清泠泉的‘头啖水’,那才是真正的佛香满溢,闻之便觉出尘,尝之更感超然物外。” “元兰说的极是。”刘氏赞赏地看了眼福元兰,对她的助攻颇为满意,“既然我们在护国寺住上一晚,明日不如打上一壶‘头啖水’回国公府,也好让你们祖父祖母尝尝。” 众人皆应是。 刘氏看向福元圆:“元圆,你刚从扬州城回来,不如明日就由你亲自去取那‘头啖水’,你可愿意?” 福元圆回视着刘氏殷切的目光,甜甜一笑:“大伯娘,元圆自是乐意的。” 刘氏闻言,当下夸了福元圆两句,与福元青对视一眼,心下暗喜。 福元圆没错过母女俩的眼神,却故作无视。 御书房。 庆元帝通常在晚膳过后,会批一些不那么重要紧急的奏折。 待看得差不多了,又会从梁公公那里听听当天有没有什么新鲜八卦消息。 按着庆元帝自己的话,这叫做劳逸结合,有张有弛。 要不然做皇帝做得也特么累人了! 每天被困在皇宫不说,还得打起精神应对多如浮云的奏折,不自行找些乐子怎么行! “皇上,”梁公公见庆元帝嘬了口茶,神色颇佳,忙将新打听到的消息禀告,“奴才听说福二姑娘今天随平国公府女眷去了护国寺上香,据说还要住上一晚,好明日一早听了得大师讲经。” “哦?”庆元帝声音微扬,饶有兴致地问道,“阿泽那小子有没有跟去?” 撮合儿子和福丫头是他近日的一个小目标啊! 这大好的机会是必须要把握的。 梁公公:“太子殿下近日在户部忙着西宁地区赈灾之事,并没有去护国寺。” 庆元帝扬眉:“早朝时西宁地区赈灾的事情已经商议妥定,阿泽这次做的不错。” 他沉吟稍许,又道:“梁进忠,去传朕的旨意,让太子殿下明日一早到护国寺取上一壶‘头啖水’回来,孝敬太后娘娘。” 第048章 聊不下去了 午夜,子时。 七月的天气,在京城是闷热的。 然而护国寺在半山,周围均是山林,植被丰厚,又或许是山清水秀的缘故,即便是白日里也不会觉得闷热。 到了夜间,更有股清凉如水的感觉。 福元圆很准时地溜到了禅房的屋顶。 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确定老神棍白天开口约的人是她无疑,但仍要观望一番再说。 禅房里,了得大师正转着佛珠默诵经文。 屋顶上,福元圆掀开瓦片看了小半刻钟。 这老神棍功夫没她高啊! 应该不知道她来了。 福元圆琢磨着摸摸下巴,那中午时候他是怎么知道她在的呢? 莫不是掐指算到的? 就在思索间,忽听得了得大师顿住了手,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哟西! 老神棍还会叹气呢啊? 可是知道了自己造了孽,懂得悔恨了? 若福元圆推断不错,大房的刘氏和福元青对原主下手,定是因为老神棍的双凤命之说。 啧啧! 出家人也不懂得谨守口德,真想揍他一顿替原主出气。 “施主,可是到了?” 了得大师的声音幽幽传来,惊醒了正在思量的福元圆。 她拍拍双手,轻飘飘地跳落地面,推开禅房的门:“你找我?” 了得大师被迅如鬼魅般出现的福元圆吓了一跳。 饶是见过无数大世面的他仍忍不住颤了一下,抽了抽嘴角忙轻念一句‘阿弥陀佛’,抬起平静无波的双眼:“施主请随老衲来。” 两人在禅房里的小桌前坐下,福元圆开门见山:“敢问大师中午是怎知我在的?” 了得大师的嘴角又抽了抽,这位施主说话这么直接让人很难回答啊。 他能直说是夜观天象算出今日午时能见到第二凤命之人吗? 当然是不能。 只好转着佛珠默念‘阿弥陀佛’。 福元圆撇撇嘴。 “那大师你找我什么事?” 了得大师依旧转着手中佛珠,没有言语。 不是他不说,而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姑娘,委实异于常人啊! 一般人若是得知自己身具凤命,不是应该有无数疑问想要一问究竟才是? 怎么这姑娘如此淡定,仿佛跟她毫无关系一样? 他昨夜夜观天象,推算得今日午时第二凤命之人会因为他得知自身凤命之事。 然,他亦从天象推得第二凤命之人因为他曾犯下的口业恐怕会改变许多命数,这是身为出家人的他所惭愧的。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福元青相助让他得一大悟,他亦不会一时激动将福元青凤命之事告知刘氏。 他曾记得当年师父便提醒过他,天机本不得妄语。 这些年,他才渐渐了悟更深。 中午他并不知道福元圆在屋顶,只是因为昨夜的推算开口试探。 而刚才亦然。 面对目光炯炯的福元圆,了得大师忽然有种无措感,他轻轻嗓子:“想必施主中午听到老衲与国公府夫人的对话了。” “听到了。” “……” 问啊! 把想问的问题都说出来,像中午那个夫人一样。 这样老衲才好见招拆招啊。 然而福元圆听不到了得大师的心声,对中午听过的事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 凤命什么的,她是不信的。 神佛什么的,或许是有,但原主前世那般倒霉,与其诉诸虚无的神佛,不如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一切。 一时静默。 了得大师额角微微冒汗,只得开口道:“施主对此可有疑问?” 福元圆摇头:“没有。” 这天聊不下去了! 了得大师忍不住心中暴走。 “不过我倒是有些意见。” 有、有些意见? 了得大师的额头又蒙多了一层薄汗。 自从出家以来,还未曾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忽觉心头颤颤。 “施主,请说。” 福元圆清清嗓子,好整以暇道:“了得大师,小女子先请教下,妄语分几种?” 了得大师微怔,随即答道:“妄语分上人法妄语,大妄语,中妄语和小妄语。” “那何为上人法妄语?”福元圆浅浅一笑。 “上人法是指贤圣所修所证的法。没有证得而说已经证得,这就是上人法大妄语。”了得大师侃侃而谈。 福元圆眯眯眼睛,声音清脆:“敢问大师,小女子与堂姐都未曾婚嫁,是否真的能凤临天下不过仍是虚妄之事。大师却将此事告知小女子的大伯娘刘氏所知。这可算是犯了上人法大妄语戒?” 了得大师瞳孔猛地一缩,紧握佛珠的手不自觉抓得更紧。 面前的小姑娘看似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但一字一句却如针见血,让他无地自容。 他不得不承认,福元圆确实没有说错。 多年前他的师父便已如此提醒过他。 额角的汗又密密地厚了一层。 “阿弥陀佛,”了得大师颤颤眼帘,“施主说的没错。” 福元圆嘴角浅浅一勾,老神棍还不算泯灭人性嘛! “大师可曾想过,我大伯娘和堂姐得知国公府双凤命之事,会做出什么事?” 了得大师:“阿弥陀佛。” “一山且不容二虎,”福元圆并没有因为了得大师不接话就停止讨伐,“大伯娘她们又怎能容得下另一个凤命的存在?” “施主,”了得大师的眉毛跳了跳,忍不住道,“应该不会如此吧?” “怎么就不会如此?” 福元圆声音如珠落玉盘:“我八岁那年,我堂姐曾推搡我落入湖中。” 了得大师面色微白,闭目道:“阿弥陀佛。” “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小女子不才,”福元圆乘胜追击,“猜测其中缘故怕就是凡人得知天机后会不自量力妄图改天逆命。” “大师将凤命之事告知我大伯娘,此举便是推改天命,实乃大错。” 了得大师身子一僵,垂眸连声低念‘阿弥陀佛’。 福元圆说的并没有错。 无论刘氏和福元青怎么做,终归都是因为他泄漏了天机。 “所以,”福元圆单手握拳站起身,“大师,你可认错?” 婉耳的声音在寂静的禅房回荡,久久不绝。 了得大师长叹一声,睁开眼睛直视福元圆,“老衲确实有错,不知施主认为错当如何?” 福元圆回望,眸光清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大师若是愿意悔改,一切还不晚。” 了得大师嘴角抽了抽,额角的汗终于默默地滑落了下来,“施主希望老衲如何悔改?” 第049章 晨去清泠泉 福元圆看着了得大师,他的干脆回应一时让她不知怎么应对。 自是不能告诉了得大师,因为他的错导致原主重生后又挂掉,然后她才穿越而来的事。 但该替原主索要的偿还,一分也不能少。 “小女子的大伯娘和堂姐,恐今后还会做出对小女子不利之事。”福元圆直言。 这确实是因为了得大师的话引发的不可预见的后果。 “至于大师应该如何弥补,”福元圆背手转身,回头道,“日后小女子若是需要大师出手相助,大师可不能袖手旁观。” 了得大师站起身:“阿弥陀佛。只要施主提出的要求不罔顾伦常,老衲自会相助。” 福元圆勾起唇角:“大师可要谨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完,推开房门,闪身离去。 目送福元圆离开,了得大师关上房门,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阿弥陀佛。” “天命既因我而变,能因这位施主矫错归正,亦是大善。”他的眉心渐渐舒展,“阿弥陀佛。” 清泠泉位于护国寺后山山峰的绝壁之中,泉眼不大,约莫一口井的大小。 要登上清泠泉取泉水其实并不容易。 后山山峰的绝壁是一处倾斜度近六十度的山壁。 沿着山壁而上,有僧人手工凿成的台阶,台阶两边拴着粗粗的绳索。 虽说有绳索,但那几乎垂直的山壁能让壮汉心惊腿软。 是以清泠泉虽好,但亲自上山取用泉水的人却是不多。 至少福元圆带着银宝在天蒙蒙亮时抵达山壁之下时,周遭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不是山壁上写着‘清泠泉’三个大字,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仰头透过灰青的天色看上去,山壁的石阶约摸有五六十阶。 银宝皱起眉头:“姑娘,这山壁又陡又滑,也不知道大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非要姑娘亲自来取头啖水!” 虽然对她家姑娘来说,这陡峭山壁不算什么,但大夫人眼里,她家姑娘可只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家! 哪能爬得上去? 福元圆抿唇不语。 若她猜想没错的话,刘氏怕是不想让她见到了得大师,以免得知凤命之事,才会用这个由头支开她。 她嘴角扯了个淡淡的弧度:“银宝,我们上去。” “是。” 语落,两道轻飘飘的身影沿着山壁飞身而上,甚至连绳索都不曾拉动一下。 山壁顶上是一处两丈见方的平台,平台正中央便是清泠泉的泉口。 泉口四周搭建了一个简易木棚,木棚里一位年纪小小的僧人正坐在泉口边上诵经。 “姑娘,这里居然有人。”银宝惊讶,走上前围着小僧人转了一圈,“小师父,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小僧人不动如山地诵经,宛若听不见银宝的声音那般。 银宝皱皱眉头,双臂抱胸,“小师父,能否借一步让我们打壶水?” 小僧人依旧恍若未闻。 银宝不耐,欲上前伸手推小僧人,福元圆开口制止:“银宝,且慢。” “姑娘,他不走开我们就没办法打到头啖水了。”银宝噘着嘴回到福元圆身边,抱怨道。 “我听闻头啖水要等清晨诵经完毕之后才能取用,”福元圆看着诵经的小僧人,低声道,“我们且稍等一下。” 福元圆说的不错,所谓头啖水指的是护国寺僧人晨起诵经后所取的前十壶清泠泉泉水。 因为经过诵经加持,使得泉水更加甘醇清香,佛香满溢。 这些话福元圆自是不相信的,不过是遵循当地规则办事罢了。 银宝闻言,顿时老实了。 主仆两人站在绝壁之顶吹着晨风,耳畔是小僧人缓慢而有节奏的诵经声音。 晨间的清新气息与清净微妙的梵唱玄妙地融合在一起,似乎将人的思绪都洗涤得一干二净。 一片宁静中,忽然被一阵抱怨声打破了。 “主子,您可小心点儿,这石阶又湿又滑,可得要抓紧绳子了。” “无妨。” 福元圆眉心微动,从那清冷淡然的两字便听出来者何人,这天还没亮呢,秦泽居然也来了? 秦泽带着安顺小心翼翼地爬上绝壁,还没站定,便看见晨光中福元圆那张软嫩萌乎的脸蛋带着比初阳还要灿烂的笑:“早啊!秦公子。” “早。”秦泽被那张明亮笑脸晃花了眼,一时尴尬不知怎么回应,“福姑娘可是来取头啖水?” “没错。”福元圆指指仍不被外物打扰专心诵经的小僧人,“要等这位小师父诵完经才能取头啖水。” 秦泽恍然一笑:“在下第一次来取头啖水,不想还有此一说。” “我也是第一次来,”在福元圆看来,秦泽作为合伙人,算是半个自己人,是以说话没那么拘谨,“是听府里人说的。” 秦泽微笑颔首,却不知怎么接话。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然而又觉得说什么似乎都不那么合适。 一时场面尴尬。 他看了眼落落大方的福元圆,今日的她是女子打扮,显得又清纯又俏丽,让他觉得直视都不太合宜。 对了。 一定是因为她换了女子装束,所以才会让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了。 秦泽终于为自己的不自在找到了原因,心头可算松了口气。 四人默默地听小僧人继续诵经。 终于在太阳整个跃出地平线时,小僧人终于完成了诵经的任务。 四人齐齐扭头走了过去。 银宝:“小师父,现在可以取头啖水了吗?” 那小僧人从地上站起来,抬头露出清秀的五官,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但面容神情却是一派老成严肃:“阿弥陀佛。” “小僧老樊,本月由小僧负责在清泠泉诵读晨经。” “噗——”银宝不合时宜地捂嘴,这小不点儿居然自称老樊! 福元圆斜睨她一眼,银宝忙老实地后退一步。 小僧人一副慈爱大度的表情,看了眼银宝表示并不怪罪,继续道:“诸位施主可能不知晓清泠泉头啖水的规矩。” “小僧诵读晨经后,会打上十壶头啖水,然后到下面领水处进行发放。” 沿着小僧人的短胳膊指向的方向,众人扭头看了下去。 果然在绝壁之下,已经三三两两的排了好些民众。 “那没有排上头啖水的民众要怎么办?”银宝探头好奇。 “错过机缘自是日后再来。” 银宝张大了嘴:“那我们亲自上来取水,应该算是排在前头?” 小僧人皱起了眉头:“师父说头啖水只发给领水处的施主,并没有说要发给亲自上来的施主。” “……”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第050章 姐妹生嫌隙 合着她们起了个大早,排了个第一,回头还不定能把头啖水抱回去? 银宝好说歹说,小僧人却坚持己见,气得银宝上前一步,摩拳擦掌。 福元圆拉住谈不拢便想改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银宝,一派认真地看向小僧人:“敢问小师父,清泠泉在此山壁之上,为何领水的地方却是在山壁之下?” “此处绝壁陡峭,为免民众因取水发生意外,我寺定了规矩,由诵经的僧人每日装上十瓶头啖水,带到山壁领水处去分发。” 小僧人一脸严肃地解释。 福元圆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这是护国寺对广大民众的一片爱护之心。” 她顿了顿,又问道:“那再请问小师父,这十壶头啖水要分发给什么样的民众呢?” 小僧人略带古怪地看了眼福元圆,显然是觉得她的问题有点蠢:“自然是头十名前来取水的施主。” 福元圆微笑:“请问小师父,我等四人可是头四名前来取水的?” “……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人一本正经地拧起小眉头,“但是你们没有在领水处排队等候。” “我们四人没有在领水处等待,”福元圆一本正经地回望小僧人,“是因为我们为了以示诚心,才亲自爬上绝壁。我们的拳拳心意,想必小师父应该感受到了,是吧?” 小僧人眨眨眼,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他当值诵经以来,确实是从未见过来得那么早又亲自爬上绝壁的施主。 “所以,十壶头啖水,我们取走两壶,亦是理所应当,可对?” 小僧人犹豫:“施主说的有些道理,只是,”他瞥了眼领水处排起的长队伍,“领水处的施主若是发现只发放了八壶水,小僧要如何解释?” “自然是照实告诉大家,”福元圆满脸真挚,“咱们可不能说谎,对不?” 小僧人纠结片刻,叹了口气老成道:“施主说的是,请稍等片刻。” 四人领了两壶头啖水,悄无声息地从一侧下了山。 “秦公子,”到了岔路口,福元圆问:“你们是直接离开护国寺,还是……?” 秦泽微笑,晨间的不自然渐渐散去:“我们先行一步,要尽快将这壶头啖水送回宫中。” 在先前福元圆已经得知秦泽是奉了圣意前来为太后取水,于是笑着道了别,带着银宝往护国寺客院方向走去。 “姑娘,领水处的民众会不会为难那小僧人?”银宝蹦蹦跳跳。 福元圆摇头:“不会。取水之人多都是信众,只要那小师父好生解释,不会有人闹腾的。” 银宝点点头,又问:“姑娘,你说皇上他老人家咋让太子殿下摸黑从京城赶来护国寺,就为了取一壶水?” “圣意不可妄自揣测,”福元圆伸手一拍银宝脑门,“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这种事情谁能知道为什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银宝好奇,摸摸脑门问。 “儿子不就是用来使唤的嘛!这跑跑腿的不算什么。” 两人回到客院时,寺里的早课已经结束。 平国公府的一应女眷用过早膳,便收拾行装上了马车离开了护国寺。 回去的路上,福元青与来时神不思蜀的模样大相径庭,气定神闲地与姐妹们谈天论地,车厢里头气氛恁是活络。 福元兰一脸惋惜:“今天好可惜,没能听到了得大师讲经。” “了得大师昨夜开始闭关,”福元青笑得安然,“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听他讲经亦是可以的。” 她本就担心了得大师会与福元圆碰上面,早晨得知了得大师闭关,心中不由暗喜,莫不连老天都在帮她? 浅浅地勾起一抹笑,她温和地看向福元圆,关心道:“二妹一大早去取头啖水,可有累着?” 福元圆眨眨眼:“能为祖母去取头啖水,又怎么会累呢?只不过,”她笑眯眯地看了眼福元青身旁的福元华,“二姐昨夜是不是睡得不好?面色看着不大好呢。” 福元华神情一僵。 她昨夜几乎彻夜未眠,为了掩饰这一切,她方才一直强打着精神与大家说话。 却不想福元圆眼尖又多嘴地说了出来。 大姐和二姐皆身具凤命之事,震得她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她不想被大姐知道她已经得知此事。 她自幼与大姐无所不说,以为彼此间并无秘密。 然而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姐却瞒住了她。 不仅瞒了她许多年,而且,怕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她。 福元华每每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嗤笑一声。 枉她事事以大姐为先,从小就忍让爹娘什么好的都先给大姐。 结果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姐却根本不认为她有知道的必要。 不让她知道,是为了什么? 难道怕她知道了会说出去,改变了大姐的凤命吗? 福元华越想越想不通,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面对几位姐妹关切的目光,福元华脸色更白,索性伸手扶着头道:“昨天可能是吹了风,觉得头好疼。” 福元青见状,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三妹,你的手好凉,不舒服怎的不早些儿说?我这就让马车停下来,跟母亲说说。” “没什么事,”福元华拉住福元青阻止她,“大姐,我挨着睡会儿就好。” “娘亲还说要午膳前赶回家呢,”福元华努力撑起笑脸,“况且,还要尽快把头啖水给祖母送回去。我只是有些儿头疼,不打紧的。” 福元青颇为心疼地看着妹妹,给她腾了位置让她半躺下,一边替她揉着太阳穴一边安抚:“三妹,你闭上眼睛睡会儿。若是难受得紧,一定要告诉大姐。” 车厢里渐渐就静默下来,众人都闭目养神。 福元华紧闭着眼睛,心头松了口气,不期然又开始想凤命之事。 大姐向来待府里姐妹温和友善,唯独处处想要为难二姐,莫非…… 脑海里倏地划过一个想法,福元华心头一紧。 母仪天下只能有一人,在确知二姐同是凤命的情况下,大姐的心思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