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愿嫁 雪粒细碎,从灰暗的天空中簌簌飘落,覆在陆锦画的手背上。 那双手,原本该是白皙无比的。 如今它却通红一片,那十根肿胀的手指,远远瞧去仿佛菜地里刚拔出的胡萝卜。 冷到极致,陆锦画放下手中的斧头,拢起双手凑到唇畔呵气。余光落在那堆才砍了一半的柴火上,她秀眉紧蹙,如墨的眸中浮起深深愁意。 半个时辰内劈不完柴就换不回米,没有米不能做饭…… 又要饿肚子了么? “小姐!”脆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锦画心里一喜,扭头看去。 栅栏外,双素髻蓝布衣的少女兴奋冲陆锦画挥手,两人仿佛年纪。 陆锦画瞬间开心。 “安雯,换来了么?” 已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身边只剩下一件儿时银锁和早年间秦翊赠的玉穗。玉穗她舍不得,也就只能让安雯带银锁去当铺试试了。 安雯掏出手帕,一层层掀开,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十来个铜板,满脸窘迫。 “小姐,我尽力了……”她咬唇轻声。 陆锦画点点头,笑着宽慰她:“连我伶牙俐齿的安雯都只能换回十来个铜板,可见那当铺老板是何等抠门!不过没关系,这也够我们用好几日了呢!” “那……”安雯声音更轻,“几日过后呢?” 是啊,几日过后呢?陆锦画也有些迷茫了。 主仆二人顺着树墩坐下,双手托腮,开始发呆。 突然,一声马嘶入耳。 陆锦画和安雯侧目回望,只见一抹明黄从白色骏马上一跃而下。 这穷乡僻壤的村角怎么会来皇族的人?陆锦画蛾眉微蹙,给安雯使了个眼色,顺手摸起案板上的菜刀藏去身后,朝那抹明黄慢慢靠近。 蟒靴玉带,黄袍金龙…… 待看清楚那人面容,陆锦画瞬间愣了,手中菜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秦燮瞥到陆锦画脚边的锈菜刀,眉头皱了皱,寒星目内尽是难过。 “锦画,你受苦了。”秦燮宽大的手掌抚上陆锦画披散的长发。 陆锦画微微一笑,顺秦燮的手掌蹭了蹭,乖巧道:“锦画不苦!皇上您还不知道吧,这儿的风景可好了!附近林子多,白天鸟儿叫得热闹,晚上四周漆黑一片,星星倒十分明亮!” “比皇宫好?”他手上动作一顿。 陆锦画佯装不知,不迭点头:“叫我说,是比皇宫好,也比以前在陆府里自由!不用再时时刻刻念着自己是大家闺秀,要端着拘着的。” 听她提起陆府,秦燮的眼神骤然深邃,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如此,那陆丞相和陆夫人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当年……” 陆锦画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捧住他的手,先一步截断他的话道:“当年的事不怪皇上,都怪我爹糊涂,盲然信人才招来杀身之祸。说来锦画还要多多感谢皇上,若非您仁慈,锦画又怎能在此处安然度日呢?” 秦燮喟然一叹。 陆锦画心弦紧绷。 皇上叹气,十之八九又要算计她了。 念头刚起,果不其然听见秦燮道:“……只怕以后安然度日是不行了。今早朕得到确切证据,当年陆府一事,是由秦翊亲手策划。”见陆锦画脸色凝重,低声继续:“不过如今秦翊身为闲王,并非一般庶民,朕不能贸然动他。你可愿……嫁给他?” “……嫁给他?” “替朕收集他的罪证。” 陆锦画颔首沉默。 雪粒簌簌,似乎比方才又密集几分,几粒雪白黏在她的眼睫上,她垂眸的模样看上去是那般楚楚可怜。 过了良久,她抬起头来,一双凤眸潋滟,漾着异样光芒。 “您真能替锦画杀了他么?” “能。” 她欢喜笑起:“回皇上,锦画愿嫁。” 第002章 好兴致 宫传圣旨,婚期定下。 听到皇上要将罪臣之女陆锦画赐给废太子秦翊作王妃,西梁国上下一片哗然。 陆锦画爱慕秦燮,这事早在三年前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当时还有好事者称皇上定然对陆锦画也有意,否则不会放过这逆臣余孽。 可如今秦燮亲自下旨将她另赐他人,街头巷尾少不得议论纷纷。 彼时陆锦画像个没事人似的,怀中揣着秦燮赏的黄金,和安雯走在街上。 成亲是件大事,没工夫置办嫁妆,至少嫁衣是要有的。 刚抱了绸缎走出彩衣庄,就听到眼前两个女人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道:“那陆锦画当年不是死皮赖脸地投怀送抱,皇上才饶了她一命吗?怎么皇上要把她赐婚给别人啊?” 另一个道:“玩儿腻了呗!这种以色侍人的狐媚子,皇上堂堂天子,哪里会稀罕?现在这婚事巧了,一个眼中钉,一个肉中刺,简直绝配!” 陆锦画唇角微翘,错身而过。 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当真比初春景致还要热闹。 不过最“热闹”的,该是三日后的婚期吧。 突然想到什么,陆锦画步子一顿。 安雯正在盘算还剩下多少银钱,一时来不及收腿,直接撞到陆锦画背上。 “……小姐?”她轻轻嘶声,用手揉下巴。 她浅笑盈盈:“我想去陆府看看。” 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去过,自那把大火将一切化成灰烬起,她为保全性命,果断与陆府划清了所有界限。 想起陆府曾经盛景,陆锦画仰头望看被火烧得歪斜裂开的匾额,心里一酸,缓缓踏入府门。 “小姐,这里面没什么好看的。”安雯小声嘀咕。 陆锦画却似魔怔一般走得飞快,直直往曾经闺房而去。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此处除了她和安雯,还有第三人在。 临于浑浊水池旁的男子一身银白,墨发半束,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她闺房的窗。 ……是他。 陆锦画的心瞬间狠狠揪起。 “小姐、小姐……” 陆锦画暗道不好,赶紧转身朝安雯比划让她闭嘴。不过秦翊还是听到了声音,旋身脚踏假山高石,落去她的眼前。 两两相望。 片刻后,秦翊讥诮一笑。 “陆姑娘好兴致,三年未见,竟学会暗中窥人了?” 陆锦画神色讪讪,她并不想在这片残壁断垣跟他言说太多,于是乖觉夹起尾巴,准备开溜。 刚有苗头,秦翊突然伸手,将她抵在山石之间。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 薄薄阳光洒在他的发上,一缕青丝顺鬓而垂,覆了他衣襟略敞的胸膛,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慵懒。 可他桃花目中,却暗潮汹涌,隐含煞意。 陆锦画强忍逃跑的冲动,勉强笑意盈盈:“王爷说什么呢?我不过回家而已。” “回家?”他更近一分。 淡淡的檀香气息在她鼻尖缭绕,她一时忘形,阖目深深嗅了嗅。 再睁眼时,对上秦翊近乎要吃人的眼神,她瞬间打了个哆嗦。 “你方才在做什么?” 调戏他? 陆锦画缩缩脖子,小心翼翼回:“闻你。” 秦翊扣在山石上的五指缓缓蜷紧,恨不得直接将她揉入怀中。 这个小笨蛋,三年了,还是听不懂话啊!随口一问,她还真敢答! 陆锦画见他目色阴沉,知道自己境况不妙,刚想再替自己解释两句,眼前却突然倾来一片阴影。 随即温热的触感从唇上蔓延至舌尖,快将她整个人燎熟了。 第003章 急不可耐 三月初三,深夜。 偌大的闲王府漆黑一片,唯有东南角的房间,颜色彤彤,与整座王府格格不入。 两个守门丫鬟满脸疲惫,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而屋中的陆锦画亦是等得万分焦躁。 三日前那一吻,她以为是秦翊心中有她。可如今这大好日子他迟迟不来,之前那次,就成了他的心血来潮。 也是,这几年秦翊不缺女人的,指不定今夜又宿去谁床上了呢。 陆锦画自嘲一笑,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掀开红盖头随手丢弃,起身朝摆放满当的桌子走去。 染满蔻色的指甲在糕点果子上挑选半晌,末了,她轻轻拈起个金黄的小橘子,托在掌心细致剥开。 橘子清香在屋中四溢,她心情渐好,一瓣一瓣往小嘴里丢橘子。半个还未吃完,门外突然一声:“奴婢见过王爷!” 她手一僵,悬在半空中。 秦翊竟然来了? 心脏顿时狂跳,她眼神飘晃,落到墙角随意丢弃的红盖头上。 内心斗争片刻,随后她淡然收回目光,把剩下的橘子瓣悉数塞入口中,见干桂圆浑圆可爱,再拿了颗在指尖捏开。 “咔”一声脆响,和门开的“吱呀”声配合得恰到好处。 秦翊站在门口,看她坐在那里优哉游哉剥果子吃,脸色蓦然下沉。 而陆锦画毫不在意,捏了褐色的果肉,声音软糯地问他:“王爷要不要吃?” 秦翊顺手拂门,回她一声冷笑。 三日前一时情动吻了她,事后想起却觉得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那张能言善道的小嘴,指不定已被秦燮…… 陆锦画看他脸色晦暗不明,还道他是在哪房妾室那里不痛快,要寻她出气来了。放手中桂圆肉,她用手绢擦尽指尖果汁,抚平衣褶站起身来。 彩衣庄上好的绸缎再配她娴熟无比的绣工,胸前和裙摆上缠绕的凤鸟花枝,栩栩如生。 “好看么?”她指着胸前的凤鸟尾羽问,“我亲手绣的呢!这三天都没有好好睡觉……” 一句话未说完,秦翊忽而凑近,右手捏了她的衣襟狠狠提起,只听“撕拉”一声,她的心血毁去大半。 陆锦画抽搐着肉疼。 不过转念一想,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在他身边,哪怕他听信流言嫌弃自己,又或是要她放低身段去讨好迎合,她都会劝自己不去在意。 她要跟他一生一世,一件衣裳又算得了什么? 很快陆锦画恢复如常,笑嘻嘻地握住秦翊的手。 “上月哥哥……” 秦翊蓦然松开。 记忆中被他深埋的一隅就这般由她亲手挖掘而出,仿佛撕扯到他的血肉,连同骨头一起,丝丝发疼。 “不要这样叫我!”他骤然厉声。 “为什么?”陆锦画偏了头看他,“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这样叫你了?” 秦翊对她这句话置若罔闻,重新捏住她的衣襟,顿了一秒,又猛地掐住她的纤颈。 “本王过来是告诉你,你在王府若是安分守己,此处自当是你容身之所。若还是像以往那般,整条长街都是你和他的流言蜚语,那——” 陆锦画仰起小脸往他跟前凑:“那怎么样?” 她脸上的泪痕在灼灼烛光映照下显现,两条蜿蜒的丑陋痕迹,像荆棘的刺,在秦翊心尖狠狠一扎。 她哭过了? 一瞬失神,他后退一步。 陆锦画见他无话可说,抿唇甜甜笑起。边回忆娇楼外那些女子的手段,边用手指勾上他的玉钮腰带,想将他重新带回自己身前。 只是不知怎的,指尖刚挑住那温润玉钮,腰带竟莫名其妙解开摔去地上,利索得简直不像话。 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 这招她也是头回使,好像力道稍稍大了一点儿? 怯怯往上看,秦翊周身尽是危险气息。 眼神相汇,他骤然屈指紧箍她的下巴,高高抬起,如星如墨的眼睛仿佛要喷火。 “陆锦画,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陆锦画早就被这场景吓得脊背发凉,只是残存一缕神思,不断告诫她此刻若开口否认,那秦翊定会抽身走掉。 无论怎样,今晚他必须得留下来。 陆锦画深知其中厉害,于是掐住掌心,小脑袋一扬,颤抖着承认:“是啊!” 是……啊? 小笨蛋知不知她在作死? 秦翊不禁敛目,神色复杂。 而后她又说出第二句更作死的话: “王爷要不要试试我的‘急不可耐’?” 第004章 “偶遇” 烛光隐隐绰绰,撒在红纱帐上,牵出一片旖旎柔和。 秦翊盯了她半晌,许多场景在眼前闪过,末了又悉数归回,定在她的身上。 桃花目中一片炽烈。 陆锦画心脏高悬,正欲说句什么,秦翊猛地倾身覆下,用力吻住她柔软的双唇,辗转来回,深深索取。 意识迷蒙的最后刹那,她听到他说: “如你所愿。” 一个时辰后,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秦翊从她身上起来,直接趿鞋穿衣,没有丝毫留恋。 而她存了心要和他作对,抱着被子翻身朝里,睡得比谁都香甜。秦翊临门回头看她这番毫不在意的模样,险些当场气得呕出血来。 陆锦画!秦翊咬牙。 管家朱逢春跟在他身边二十来年,甚少见到自家主子脸上表情如此丰富,不过对方是陆锦画,那也就不算太稀奇。 想到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如今沦为天下笑柄,他颇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又问秦翊:“王爷,那咱们还去竹姨娘那儿吗?” 秦翊朝他瞪来。 朱逢春立刻咽了口唾沫,侧身朝书房引路。 此时屋中,本该睡熟的人儿却从软榻上缓缓坐起。 指尖掠过秦翊方才躺过的地方,尽是刺骨冰凉,她眸中残存的几分欢喜瞬时消散,只剩下无限哀伤。 次日一早,陆锦画叫来安雯进来梳妆伺候。 随安雯同时入屋的还有两个陌生丫鬟,看到陆锦画,她们目不斜视,直掠而过,嘻嘻哈哈自顾自的高兴。 “小姐,”安雯皱眉,“您可是王妃……” 陆锦画指尖拂过鬓发,轻轻一笑:“虚名而已。”望看镜子里梳妆妥当的自己,满意起身:“走,我们去府上逛逛!” 顺便,“偶遇”一下秦翊。 初春日光明媚,寒冬中饱受冰雪折磨的花枝纷纷趁此机会摇曳吐翠,四处新绿,却是比姹紫嫣红要清丽许多。如此时节,花园中自是最热闹的一处。 陆锦画想也不想,带安雯朝花园而去。 远远瞧见花园里有一双人影。 高些的一身银白,身侧的则是一身绛色,摇曳交叠,好一对璧人。 陆锦画从他们身上敛回目光,四处打量。 目及处只有一条小路,岔道在她们来时的位置,倘若那二人继续前行,势必要途径此处。 打定主意,陆锦画随手托起身前一朵花苞,开始装模作样欣赏。 不过多时,欢笑声次第入耳。 “……王爷所说当真?苍竹可从未听过此等趣事呢!”是娇滴滴的声音。 “那是自然,本王何必骗你。”秦翊淡淡笑着,和穆苍竹一起从假山石后绕出。 当即看到立在前面赏花的陆锦画。 穆苍竹脸色一变,莲步后移。秦翊脸色亦是微沉,垂在身侧的手敛入袖中,沉声质问:“你在这里作甚?” 陆锦画稍稍侧身,望着他莞尔。 那瞬间,穆苍竹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眼前新人半倾身子,如葱般的手轻轻抚过那些娇嫩花苞,她身形窈窕,肤白胜雪,琼鼻红唇,气质清丽。一双凤眸出奇透彻,仿佛世间最清澈的湖水,只消一眼,便能望到人心里去。 如此容颜再配上她那分柔弱的优雅,竟叫人一时说不出是她在赏花,还是花在赏她。 难怪那些下人说陆锦画是绝色美人,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等等,她要做什么? 陆锦画唇角噙笑,一步一步朝穆苍竹而去。 穆苍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要抓秦翊的手,却见陆锦画身子一晃,转扑入秦翊怀中,不动声色拂开她的小动作。 “王爷昨夜几时走的?小锦睡得太沉,竟没发觉呢!”她仰起小脸甜甜笑。 小锦是他以前对她的昵称,自三年前她靠在秦燮怀中起,他再也没有如此唤过她。如今听她自己提及,他不免如鲠在喉,浑身不爽。 “站好。”秦翊冷声。 陆锦画在他怀中使劲蹭:“王爷昨夜是如何待我的,可都忘了?小锦眼下浑身软软的,怎能站得好呢?” 穆苍竹“刷”一下,红透整张俏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眸中又是生气,又是妒忌。 第005章 “促膝长谈” 陆锦画没入府前,秦翊身边一共有六个女人。 这六个女人都知道闲王有疾,不近女色。每次夜宿屋中,都会另支小床,从未对她们染指半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王府吃香喝辣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快活万倍的想法,六个女人不敢声张此事。只是穆苍竹没想明白,怎么王爷就和陆锦画好了? 说好的有疾呢? 是她们身子不够香,还是声音不够甜? 此刻秦翊已被陆锦画贴得浑身发烫,三月春寒料峭,他硬生生出了层薄汗。汗珠细碎,凝在他鬓边,陆锦画发现了,伸出她那纤细的指尖,替他轻轻拂去。 秦翊生出一瞬恍惚。 以前她也是这般,不管是皇家内院还是出门在外,只要见他鬓角有汗珠,她都会凑过来用指尖拂去,还美其名曰“天经地义”…… 鬼使神差的,他摸住她的手指,渐渐握紧。 麻酥酥的感觉还未攀上心扉,陆锦画比他更为激动,竟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刹那间,秦翊脸色又黑了回去。 “你这个女人!” 陆锦画眼睛亮亮的,嘻嘻笑:“我这个女人?” “无……耻!”他咬牙。 穆苍竹在暗处点头,对,王爷骂得好! 可陆锦画却满脸天真:“怎就无耻了?小锦愚笨,不如王爷说说看?” “……” 轻而易举,把他堵了回去。 她笑得越发肆无忌惮,不顾穆苍竹近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挽住秦翊的手,亲昵往上凑。随即又“哎呀”一声,上下打量穆苍竹: “这个姐姐是做什么的?穿得这般喜气,难不成今日你又要娶亲?” 娶你一个还不够? 话几乎要脱口而出,秦翊忽而一愣,暗暗咬牙。险些忘记她早就移情别恋,恋的还是他最恨的那人。再想他几乎就要着了她的道,突然心生烦躁。 “放开。” “我不。” “本王叫你……放开!”秦翊额角跳凸着疼。 穆苍竹委实看不过眼,横岔一步上前:“你这人怎么回事?王爷叫你放开你听不见?跟没脸没皮的妓子似的往上贴……” 陆锦画眼风一扫,眼神冰冷如刀。 穆苍竹以为自己看错,那彻骨的寒冷却又真实得紧。欲再说句什么,可顿了一瞬,失去先机,只能委屈巴巴地退回去,在秦翊背后生闷气。 秦翊将这幕尽收眼底,冷笑一声开口:“本王和苍竹赏春的兴,被你败坏完了。此事你最好给本王一个交代,苍竹她入府两年,你自当放尊重些。” 听到秦翊为自己说话,穆苍竹眼神骤然炽热,万分感激地盯着面前那颀长身影。 陆锦画“哦”了一声,扭头对穆苍竹道:“姐姐,原是我不对,抱歉。” ? 姐姐? 穆苍竹嘴角撇下:“可使不得,你是王妃呢!哪儿能叫我‘姐姐’?” 陆锦画赶紧解释:“不是的,你比我老,我身为王妃自然要尊老讲礼,所以叫你一声姐姐,是非常应该的!” “……你!” “还得罪她?”秦翊目色阴沉。 陆锦画轻抿唇角,头一偏,靠上他的胳膊:“是我不好,我忘记王爷说要给交代了。只是这交代恐怕所花时间甚长,王爷不妨今夜过来促膝长谈?” 穆苍竹心在滴血。 这女人手段好生厉害,没脸没皮的本事当真出神入化!原先听说她为谋皇上身边的妃位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亲眼见识到,真是大开眼界! “王爷,您不消理她!她一个罪臣之女,又在市井混迹了三年,谁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穆苍竹恨恨瞪她,故意把“鬼主意”三个字咬重。 秦翊瞥看贴在胳膊上那张写满无辜的脸,略是挑眉:“自当不理。” 昨夜上了一次当,今夜怎会上第二次? 只是到了傍晚,棠禾院的人都瞧见那一抹熟悉衣影步履生风,直朝新房而去。 第006章 指示 再次留宿秦翊,虽说身子疼得快散了架,陆锦画心里却是开心的。 他可以在很多人前伪装,对他们无比温柔宽厚,对她尖酸刻薄,但细微的举动还是骗不了她。 如她了解他一般,他也同样了解她,知晓她怕黑、怕脏……怕痛。 所以在最亲密的时候,她蛾眉紧蹙,咬唇不言,明显感觉到他缓了动作。 要怎样才能和他回到从前呢?陆锦画不禁苦恼,单手托腮,凝看窗前月亮。 五岁那年,从秦翊凭借手段将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后,她心里就有这么个“小哥哥”了。得知他是皇家血脉的时候,她有过短暂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好转。他是太子,她是丞相独女,可不正是门当户对,从头到尾的般配? 奈何天意弄人,相识十一载,变数委实太多。 先是秦翊太子身份被褫夺,有了嘲讽无比的“闲王”封号。后是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陆如晦突然背上“叛国”罪名。陆家一夜被莫名大火烧光殆尽,若非她房间临水,只怕也早已死去三年。 “唉……”她幽幽一叹,扭头回望。 新床空空荡荡。 他定然还是恨着她的,她知道。 当前陆府出了那般大的事,她无依无靠,立在灰烬中,已身为太子的秦燮闻讯而来。人群之中,她遥遥望见他站在那里,向她伸手,可那时他的日子也万般艰难,她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给他带去麻烦?没有选择之时,她只能狠心倒入秦燮怀中,将秦燮幻想成他,在温热的怀中放声哭泣。 当时没能解释,如今却不好解释。 世人都道罪臣之女陆锦画爱慕皇上秦燮,他也亲眼看到她倒入那人怀中,怎么想都是她的不对。 而此时,秦翊在书房里亦在想她倚靠秦燮怀中哭泣的场景。 当年他举步维艰,被困王府中,屡屡受限,好不容易在秦燮眼皮子底下有机会跟羽军联系,听到陆家出事,他不顾一切离开王府,选择救她。 可她呢?分明看到自己,却收回目光,抱住秦燮。 他们相拥的身后,是陆府的灰烬,是曾经见证过他和她的灰烬。 心尖狠狠疼痛,秦翊蜷起十指,捏住窗棂,“咔嚓”一声,上好的红木竟被他捏出痕迹。 “拾柒。” 屋檐上悬下一抹黑影:“主子您有何吩咐?” 秦翊阖目,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心绪。 “上次那件事查得如何。” 拾柒:“不出您所料,此人背后牵系的便是要动您那位。不过您没有新的指示,属下等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随时跟着,以防他突然发难。” “嗯。”秦翊颔首,松开窗棂,指尖在那痕迹凹陷上一拂而过。 何时他竟有如此力道了?难怪前夜她会满脸痛苦,被他捏过的手腕淤青一片…… “主子?” 拾柒几分诧异,跟随秦翊多年,他见过少年时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亦见过为掩人耳目,逢场作戏的风流浪子,却从没见过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对,他三年前见过,在陆府门前。 陆……陆锦画。 拾柒意识到什么,目中划过一丝惊诧,小心翼翼试探:“主子,不然……属下去查查陆姑娘的底细?” “嗯?”秦翊骤然敛目,“查她作甚?” 拾柒被他这眼神刺得浑身发凉,赶紧道:“是属下失言了……属下先行告退!” “去。” 拾柒顺屋檐往上扬起,消失在夜色中。 秦翊望着棠禾院的方向冷冷一笑,颇是自嘲。 有何好查的? 她来,无非是受那人的指示罢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笨蛋到底有什么手段。 第007章 瑶池春 成亲后的日子有些无聊。 陆锦画发现目前她在王府中除了引逗秦翊,好像并没有第二件事可做。而在秦翊面前,她如今也不敢太过放肆。没摸透他心中真实的想法,偶尔在他面前晃晃足矣,若是天天紧缠,怕是会适得其反,让他生出厌腻。 “唉……”气叹一半,安雯跺着脚从门外进来。 “小姐!”她满脸郁郁。 陆锦画屈指托腮,望着铜镜里肌肤如雪,红唇娇艳的自己,慵懒应声:“嗯?” “那些闲王府的狗奴才也太欺负人了吧!本来棠禾院就光秃秃的,刚我出去还发现门口唯一一丛野草也被挖走了!”安雯委屈得要哭,“咱们还不如待在村子里呢,好歹门口野草多,一抓一大把!” “噗!”陆锦画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道:“奴才再狗,也是狗仗人势。谁家的恶犬你问了么?” 安雯娇哼一声:“自然问了,穆苍竹的!” 穆苍竹啊…… 陆锦画微微眯起眼睛。 昨日在园子里,她虽然是拿赏花当幌子,但还是注意到那片花地种的都是她最喜欢的瑶池春。正愁找不到借口去讨两株回来,眼下穆苍竹主动挑衅,她就勉为其难,承了这份“恩情”吧。 陆锦画对安雯招招手,神秘兮兮道:“你去准备两把铁锹,待会儿我们就有花了。” 花园中,几个花仆站在旁边,看陆锦画和安雯不停挥动铁锹,在花地里挖来挖去,像在寻宝一般,不由得面面相觑。 陆锦画是皇上赐婚的新人,惹不起,他们知道。 穆苍竹是王爷身边的老人,更惹不起,他们也知道。 两相权衡,一个婆子悄悄往人堆后面缩,趁人不备,顺小路跑去寒竹馆通风报信。 不多久,陆锦画和安雯脚边放了十来棵花株。 “小姐,应该够了吧?”安雯小脸红扑扑的,用袖子擦擦额头汗珠,“再多,我们门前也放不下啦!” 陆锦画握住铁锹木柄,思考片刻,认真点头:“那走吧。” “走什么走?!” 穆苍竹带了三个丫鬟气势汹汹赶来。 原本她还在屋子里听下人说棠禾院一花一木都没有,光秃秃的像只没毛公鸡。正笑那不毛之地连野草的嫌弃,结果一婆子突然跑进来告诉她有人动她心尖尖上的瑶池春,她当即拍桌而起。 那片瑶池春可是她辛辛苦苦才打听到的,王爷最喜爱的花种,平时她都舍不得掐来装在花瓶子里,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这么大胆?! “是王妃……”婆子嗫嚅。 穆苍竹美眸几乎喷火。 “陆锦画!”她大声呵斥,一把捏住陆锦画纤细的手腕,右手高高举起,直接往她的小脸扇去。 只听“啪”一声脆响,穆苍竹的脸歪去一边。 周遭静谧。 陆锦画也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道,看向自己通红的掌心,愣了一瞬,暗道砍柴砍出这等本事,当真是意外之喜。 穆苍竹满脸难以置信,捧着自己的脸,眼神陡然凶恶:“你竟敢打我?!”她厉声尖叫。 陆锦画反应淡淡:“敢。” 她还“敢”?!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大骇。 完了完了,竹姨娘铁定是要跟王爷告状去了!府上六个女人,就数竹姨娘最娇…… 穆苍竹怒极反笑:“有本事你再打我一次?!” 谁都听得出那是句气话,结果陆锦画想也不想,另一只手又扇了过去。 同样的力道,同样的脆响。 不顾众人呆若木鸡,她笑得天真无辜: “姐姐的要求,我自然答应。” 第008章 又来 穆苍竹从来没见过敢跟她动手的,不仅她懵了,她身后三个丫鬟也没反应过来。周遭空气仿佛凝滞,又在瞬间,骤然回拢。 “你!你——”穆苍竹气得直哆嗦,红着眼眶瞪向身后丫鬟。 为首的喜儿赶紧一挺胸脯,要上前替穆苍竹出气。哪知安雯麻利挽起袖子,把陆锦画护去身后,岿然不动。 陆府才败那年,附近的地痞流氓都垂涎陆锦画的美貌,经常夜半来村子里骚扰。陆锦画每天抱着菜刀不敢撒手,安雯一咬牙,白天把陆锦画锁在房子里,自己跟街上卖艺的学功夫去了。 如今安雯收拾那些地痞流氓都绰绰有余,更别说这几个娇滴滴的丫鬟,她完全不放在眼里。 场面一触即发。 “喜儿,上啊!”穆苍竹努嘴。 喜儿见安雯阵势不一般,心里犹豫得很。冷不防腰上一痛,不看也知道是穆苍竹在掐她,她狠狠咬牙,只能硬上。 “啊——” “呀——” 各种女人声音混杂在一起,三个丫鬟的爪子在空中乱划,却被安雯一脚一个踹开。再上,又被安雯翻手折回…… 陆锦画看安雯对付她们就跟玩儿似的,放下心来,淡淡看向穆苍竹。她凤眸里一片平静,不见任何情绪。 又是这样的眼神! 穆苍竹心头发憷,十指紧蜷。 “你们,给我上!”她支使花仆。然而花仆都是人精,花园人来人往,他们见过的人太多了,穆苍竹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主子而已。 “我叫你们上,你们听不懂吗?!”穆苍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平日里给你们多少银子,关键时候倒不见你们出来护护主子?!” 陆锦画垂眸,淡理指根:“他们的主子,难道不是秦翊么?” 花仆们顿时朝陆锦画投以赞同的眼神,不过赞同之色仅在他们眼里停留了片刻,又化为无限惊恐。 她……叫王爷什么来着? 秦翊? 竟然敢直呼王爷的尊名?! 穆苍竹怔了一瞬,倏然开心大笑:“哈哈哈,陆锦画,你死定了!没大没小,以下犯上!王爷的尊名岂是你这罪臣之女随便呼出口的!现在我就要替王爷好好收拾你这个小狐狸精!”说罢,挽起那绛色重纱袖子朝陆锦画靠近。 三个丫鬟当即反攻为守,将安雯牢牢牵制住。 “小姐!”她着急大喊。 陆锦画不慌不忙,拿过铁锹,在身前一横:“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姐姐倒是千古第一奇,伤疤还没好呢就要继续招惹我。看来不让你再吃点苦头,你会以为我陆锦画当真好欺负得很。” 明明平静的语气,在其他人耳里听来却如同腊月寒风,飒飒刺骨。众人汗毛直立,穆苍竹也不例外。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要是不上,那陆锦画日后势必欺压到她头顶上来。若是上……见血了就跟王爷哭去! 打定主意,穆苍竹俏脸一扬,神情挑衅:“你来啊!苦头算什么?有本事你就毁我的容貌!” 陆锦画摸出手帕盖在手上,快速弯腰,抠出脚边一团泥巴。在众人震愕的眼神中,她猛地把帕子盖去穆苍竹脸上。 众人:? 却见陆锦画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比之前还要灿烂:“还是那句话,姐姐的要求,我自然答应。” 第009章 杀了她 一团泥巴,不止污了穆苍竹的颜面,更扫了她的威严。虽说入王府前她是个绣女,可也是专门给王公贵族刺绣的绣女!在贵人堆里辗转多年,她耳濡目染,早已非一般俗物。然而如今,一个区区罪臣之女,命如草芥的**坯子,竟敢用花肥污泥盖她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要杀了——” “杀了谁?” 秦翊沉静的声音自人群身后而来。 三个丫鬟比麻雀还机敏,瞬间撤手站好。 陆锦画寻声望去,娇艳的红唇渐渐上扬。 今日秦翊一身淡青色衣衫,前襟用湖光线简单勾勒竹枝,其余留白,很是清雅。玉冠高束,显出他俊朗精致的五官。只是那双诱惑的桃花目里此刻盛了淡淡煞意,目光在穆苍竹身上停留一瞬,又转看陆锦画。 “你弄的?” 陆锦画还未开口,穆苍竹就哭哭滴滴往秦翊面前扑。 “王爷,您可要给妾身做主呀!王妃她实在是欺人太甚,明明是她挖妾身最爱的花儿,妾身请求她不要这样做,她还用泥巴来污妾身的颜面!妾身不活了……呜呜呜……” “那你就去死呀,”陆锦画略是偏头,噙笑看她,“没人拦着你不是?” 穆苍竹一噎,拢神后哭声愈发绵绵:“王爷,您听听!听听她说的是什么呀!” 秦翊脸色阴沉:“陆锦画!” 孰料话音刚落,陆锦画快乐得像只小兔子似的,蹦着跳到他面前,白皙的小脸隐约透出两分娇羞颜色:“王爷,怎么啦?”那般可爱的神情,眼里如同藏着两颗小星星。 秦翊好气又好笑:“你说怎么了,嗯?”抓起陆锦画的手,飞速瞟一眼。 陆锦画的肌肤,很娇,很嫩。但凡沾染一点污秽,都容易起一片疹子。而花泥平时掺杂许多乱七八糟的肥料,只怕她方才那一下,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好在目前看来她的手背白白净净,与之前无异。秦翊暗自松了口气,顺势用她的手要去拂穆苍竹的脸。 果然,陆锦画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穆苍竹也满眸含恨,别过头去。 他唇角闪过一丝笑意,微不可察。 “所以这一地花枝都是你干的‘好’事?” 陆锦画坦然承认:“是呀,我的院子太过素寡,原本还有两棵杂草来着,结果姐姐她眼神太好了,竟能瞧到我这棠禾院里来。她看不惯那些杂草,就让人把它除去了。如今棠禾院秃秃一片泥巴,还不如我以前的农家小院呢。”说到最后,她十分委屈,噘嘴可怜巴巴望看他。 那眼神分明是在指责他,她身为王妃,连棵草都留不住。 ……不过,他好像还没有承认她这个“王妃”。 既然奉着秦燮的命,他自是要与她划清界限。 想到秦燮,秦翊眉头一皱,硬下心肠,握着她的手骤然松开。 陆锦画只感觉到他气势瞬间变化,还未来得及揣测,就听他厉声斥责:“苍竹虽出身不高,但她如今已是本王妾室。你在仆人面前随意欺侮,还不知悔改,本王定要重重罚你!” 穆苍竹心花怒放,喜气洋洋,撇着眼角偷偷打量陆锦画。 却不料陆锦画比她更为欢喜,痛快道:“好,那就罚小锦陪上月哥哥一辈子!” 虽然笑着,眸中却忍不住晶莹闪烁。 第010章 一辈子 秦翊被她的话狠狠刺了一下。 一辈子…… 曾几何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是六年前吧,在皇宫的星月湖畔。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她,是令人艳羡的丞相独女。 小小的女孩一见到他,眉眼间尽是隐藏不住的欢喜。她不顾身后嬷嬷像针似的犀利言语,跑着往他怀里扑去。 “上月哥哥!”她咯咯直笑,“小锦很想你!” 他脸上神情比拂柳春风还要温柔,指尖掠过她柔软的发:“我也是,我也很想小锦。”沉默片刻,他又试探问:“小锦,我认真问你,等你及笄后,可愿……”话还未彻底说完,他俊脸已然红透。 面前的柔软小人儿也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连声道:“小锦愿意,小锦愿意!”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而后,她在他怀里使劲蹭,边蹭边嘀咕:“小锦要陪上月哥哥一辈子!” 呵,一辈子…… 或许是童言无忌,三年前她才会倒在秦燮怀中,如今又在他面前万千伪装。真真假假,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秦翊目色陡然变化,敛神,他紧紧捏住她纤细的手腕:“走!”将她用力拉拽。 路过那堆花枝,他嗤之以鼻:“把它们抱到本王书房里去!” 安雯哆哆嗦嗦应声:“是……” 秦翊的套路,没人明白。 目送陆锦画被秦翊强行拽走,安雯满眼担忧。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花枝抱了。忽而想起穆苍竹还跪在一旁,狼狈得很,她瞬间又直起腰身,对穆苍竹哼哼冷笑两声。 “嘿,你这——”喜儿开口。 对上安雯那傲气眼神,想起方才挨的那些拳脚,喜儿又怂了,默默将穆苍竹扶了起来。 “哼!”安雯再哼一声,抱紧花枝,倨傲离开。 半盏茶时过去,陆锦画被秦翊丢进书房。 闲王府是秦翊被废后才新修的府邸,因此陆锦画从未来过这间书房。乍见屋内陈设和以前太子府里的一模一样,她颇是怀念,忍不住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全然把秦翊忘在了脑后。 等她转完一圈回头,秦翊眼神已近乎能直接灭掉她的三魂七魄。 “上……”她咽了口唾沫,“王爷?” 秦翊桃花目中一片波涛汹涌,他骤然出手,一把抱起她,将她按去书案上。大袖拂扫,砚台、宣纸、笔架……瞬间散了满地。上好的歙砚碎得四分五裂,黢黑墨汁高高溅起,污了他一身淡青衣袍。 陆锦画心跳像擂鼓,大气也不敢出,怔怔看他,任由他将自己衣襟揉皱。 粗砺的指腹在她光滑的脖间掠过,熟悉气息在耳畔不断撩拨。身子渐渐发热,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没有反抗,反而悄悄勾住他的腿,想让他更靠近一些。 “啊!” 短促一声气音从门畔传来,秦翊和陆锦画瞬间望去。 安雯抱着一堆花枝,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尴尬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待触及秦翊那几乎要杀了她的眼神,安雯心脏一紧,果断将手中花枝直接放在门口,很贴心的替他们合上了门。 “……” “……” 被安雯打断,秦翊散去几分心思,渐渐恢复冷静。 收回压在陆锦画肩头的手,他握住她贴在自己腿上的足踝移开,脱离她那单薄脆弱的束缚。 第011章 拿反了 身上温度渐渐凉却,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风,吹得陆锦画心里丝丝泛冷。 她下意识起身,伸手要去抱秦翊。却被秦翊洞悉她的想法,错身,反朝座椅移步而去。 有点可笑,她想,仿佛她和他如今之间,只剩下了夫妻本分。除此之外,他一句话也不愿同她多说,甚至连一个拥抱也不愿给她。 陆锦画默默垂眸,伸出的双手缓缓收回,交叠在一起,轻掐指尖。 秦翊站在书案旁,望了她片刻,抽取出书架上的《国论》,握在手里,坐去雕花木椅中,随意翻开。 余光不自觉落去她的身上。 小小的身子被青色重纱裹着,垂头丧气,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瀑青丝微乱,白玉流苏簪斜斜挂在髻旁,大有掉下的势头。 不过他并不打算开口提醒,陆锦画于他来说有致命吸引,他很清楚这一点。同时他亦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以及她刻意讨好的背后,究竟在图谋什么。 微微阖目,秦翊想起三年前傻气的自己。 那时仍旧放不下她,即使气她在自己眼前转投秦燮怀抱,但还是怕她出事。打听到她在村里的住处,他一有空便远远观望,却发现她整天日子潇洒快活,仿佛与之前没有丝毫区别。 所有人都说,陆锦画爱慕秦燮,以美色惑之,才苟且偷生。原本他不信,后来他亲眼看到的种种,让他不得不信。 他如何放纵自己对一枚棋子动心?感情悸动之时,他只能反反复复去想那幕刺眼场景,以此磨灭心头对她愈演愈烈的炽热爱恋。 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 秦翊赶紧收回目光,去看手中书册。 而她已经调整好情绪,从书案跳下,甜甜笑着转身,趴在桌上,双手托腮看他。灿灿凤眸里尽是他的影子,对他的喜欢毫不掩藏。 “上月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秦翊:“……” 她又继续轻轻说:“这三年,你有没有想我呢?你之前说,等我及笄——” 秦翊眉头皱起,薄唇紧抿,吐出两个字:“聒噪。”捏书侧身。 陆锦画咬咬唇,偏头问:“我影响到你看书了么?” 秦翊长眉微挑,不置可否。 却听陆锦画一本正经道:“可是,你的书拿反了呀。” “……” 他赶紧瞥一眼手中书册。 ……还真拿反了。 没想到会被陆锦画抓住把柄,秦翊心烦意乱,将书一扣,冷冷看她:“陆锦画,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锦画唇角噙笑,起身绕去他身侧,顺势坐去他腿上。秦翊身体一僵,正要推开她,却被她用双臂紧紧抱住腰身。 她将整个人缩去他怀中。 “这样,就够了。”小心翼翼瞥看他。 其实她很想说,抱抱我,只是她不敢,她害怕听到秦翊拒绝。 带着满腹心事,一阵困意突然席卷而至,陆锦画像只奶猫儿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寻了最舒服的一处,渐渐睡去。 秦翊喟然一叹。 她的淡淡香息在鼻尖缭绕,他忍不住低头看她,只一眼,又几乎沦陷在她乖巧的睡颜当中。 沉默片刻,他极其轻缓地抬手,将她小心抱在怀里。 第012章 项圈 陆锦画再醒来时,已近傍晚。发现自己身在棠禾院,她先是一愣,继而又兀自哂笑。 秦翊怎么会允许她长时间待在他身边呢? 安雯估摸着时辰进来,恰好看到陆锦画坐在床上发呆,当即扯过一旁披风给她披上,关切问:“小姐,怎么了?” 陆锦画摇摇头:“才醒,头有点晕。”她并指按按额角:“对了,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雯双颊微烫,声音顿时低下不少:“才没回来多久呢,王爷说……说您累坏了,呃,不要打扰您休息。” 累坏了? 陆锦画瞬间意识到安雯话中所指,脑子有点懵。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她心里很清楚,秦翊那话未免太莫名其妙了。不过她也没必要同安雯仔细解释这事,含含糊糊蒙混过去,吃了些糕点,又沉沉入梦。 接连几日天朗气清,倒是个好兆头。 秦翊虽然没再过来,但棠禾院外栽上了一圈花木。府上仆人多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能有这样的转变,明显是他的意思。陆锦画十分欢喜,指尖掠过层层绿叶,又小心翼翼捧起娇嫩花苞,爱不释手。 安雯瞧着她心情好,自己也跟着高兴,提议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转转?” 出去? 陆锦画略微颔首。 秦翊素来眼界高,身边亲信朱逢春也是个知道投其所好的老人,这府邸内陈设布置,定然不会敷衍了事。眼下春光正好,她拘在小院,倒辜负了满府别致风雅。 何况爱找茬的穆苍竹已在她这里吃了大亏,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惹是生非。倘若真不凑巧遇到,她也有办法应付周旋。 念及此,陆锦画嫣然一笑:“走,转转去。” 隐在棠禾院附近的喜儿看到陆锦画和安雯走出院门,忙不迭跑回去给穆苍竹通风报信。 彼时穆苍竹正在用上好的珍珠粉细细扑脸,自被陆锦画用花泥污面之后,她轮番用牛奶花瓣保养了好些天。幸好花泥没有真伤及她的细嫩肌肤,否则她非雇人花了那小狐狸精的脸来出气不可。 眼风扫到喜儿急匆匆进来,她瞬间放下粉扑,扭头问:“出来了?” 喜儿连连点头。 穆苍竹眼尾一挑,翻了个白眼:“上次那小狐狸精那般对付我,害我脏了脸不提,还被其他几个小蹄子嘲笑……” 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平素被她踩在脚底下的绿雪这次竟然敢反说她好蠢,亲手将小狐狸精送到王爷书房,还让两人在里面待了整整半天。 五指蜷起,她美眸含恨,咬牙切齿,连带着眉梢也狠狠上挑:“我记得绿雪手头有件她娘给的遗物,她平素宝贝得很?”侧目问喜儿。 绿雪飞上枝头前,喜儿和她关系最要好,听到穆苍竹这样问,她登时应声:“是的,那件遗物是串璎珞圈儿,她娘生前用偷偷攒下的珍珠碎玉攒的。以前我见过一眼,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瞧上去还是挺精巧的。” 穆苍竹玉指挑起一根流苏,缓缓放下,漫不经心道:“你可知她将那璎珞圈放在何处?” 喜儿心里咯噔一声,竹姨娘这是要她偷那项圈啊!可那项圈是绿雪娘亲的遗物,这样偷来实在…… “嗯?” 眼刀再次飞来,喜儿腰际隐隐作痛,想起上次在花园的那一掐,她不敢再多言语,只能轻轻道:“上次奴婢见的时候,她是收在木盒子里的。眼下王爷赏了紫檀木盒给她,奴婢猜测,她十有八九会把项圈放在里面。” 穆苍竹挑唇一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拿来以后,送去浣衣嬷嬷那里。记得,一定要塞到陆锦画的衣服里。” 喜儿勉强应承:“是。” 第013章 她是贼 和安雯在府中闲逛半晌,觑着天色渐晚,陆锦画随手折下一条柳枝,准备回院。 路上她一直把玩那条柳枝,又道要取个瓶子将它置进去,安雯好奇地问她:“小姐为什么不折花儿,偏生喜欢这柳枝?” 陆锦画眸色微沉,淡淡道:“柳枝柔软,却很韧。”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雯却是懂了。 陆锦画以前性子柔和,在陆府里待人极好。那时候府里下人都喜欢这个小主人,时常讲笑话逗她,她也不觉得是件粗俗事。 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她变了。 虽然还残留几分以前的天真,但安雯能感觉到,陆锦画周身裹了层硬刺,其他人不慎碰到,只会被扎的鲜血淋漓。 诚如陆锦画所言柳枝那般,而今的她就像柳枝,看似柔软,能任由处置,却不会堪堪断裂。 “贱人,你给我站住!”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惊得安雯险些蹦起。 陆锦画步子一顿,眼风扫到安雯下意识要回头,悄悄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我们又不是‘贱人’,理疯狗作甚?”陆锦画浅浅一笑,心中却几分忐忑。 这个声音她从没听过,不是穆苍竹,也不可能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如今这条路上只有她和安雯两个人在前面走动,那这个女人,定然是冲她们而来。 继续前走没两步,背后的女人已经追绕到她们面前,叉腰对她们吼:“贱人,你聋了吗!” 陆锦画凤眸微敛,打量她两眼,约莫十五六的年纪,个子瘦瘦小小,肌肤微黄,容貌普通,放在她见过的一众美人中,顶多称得上清秀。 不过这女人一身服饰华丽,质地上乘,身份自然不会普通。 “怎么称呼?”陆锦画莞尔。 她胸脯一挺,扬起下巴道:“贱人,你听好了,我是绿雪,是要你贱命的人!”说罢就要扑上去打陆锦画。 安雯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一招将她制服,又几分好笑地望着陆锦画道:“小姐,这闲王府里的奇葩也忒多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找您不痛快呀!” 陆锦画抿唇一笑,眼神淡淡落在绿雪身上:“又是王爷的妾室?”她若有所思,“穆苍竹是皇廷绣女,你又是什么出身呢?” 绿雪被戳到痛处,嘴唇咬得发白,尖声叫嚣:“我什么出身用不着你这贱人管!你偷拿我娘亲的遗物,你不得好死!陆锦画,我要砍了你的小贱蹄子!” 偷拿遗物?陆锦画微微一怔。 “什么遗物?” 绿雪柳眉倒竖:“装!你这贱人还装!我娘亲生前给我留的璎珞项圈儿刚刚被偷了,结果,哼,小贱人,你厉害啊!偷了东西算准我会去你那破院子搜,还故意藏在送去换洗的衣服里!要不是浣衣嬷嬷和我娘亲有老交情,认得那是她的手艺,只怕项圈儿真被你抹了去!早就听说你在市井混迹,粗俗女人手脚不干净,没想到你还真敢偷东西!小贱人你听好了,今儿个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往后我天天找你不痛快!” 陆锦画眼皮微掀。 成天找麻烦算得了什么?她正觉日子无趣,添点儿调剂也好。 只不过她才入府就有人敢污蔑她偷东西,指不定日后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偷盗之罪可大可小,她还是不能怠慢。 转念一想,与其跟绿雪单独周旋,还不如趁机将此事闹大,届时惩罚了谁,也算以儆效尤,不枉她为这小事费神一番。 于是她示意安雯放开绿雪,又主动走上前去,牵住绿雪几分粗糙的手,甜甜笑道:“走,此事我们找王爷评断。” 第014章 陆家 秦翊今日心情不错,铺纸运墨,寥寥几笔显出山水轮廓。 山水间有一处别致小居,是他下意识所画。 他想起陆锦画曾说过不喜欢繁华街市,如果可以,她要和他隐居在山水间。房子院子她没有细细描绘,但她提起院外,却兴致盎然。 “这里种桃树。” “这里种橘子树。” 柔嫩的小手指在半空中挥动,末了一圈绕回来,指着头顶说:“这里搭个架子,牵葡萄藤。旁边还可以种些西瓜。那么一年四季,我们有好多新鲜果子吃啦!” 锦锦小笨蛋啊…… “王爷,陆姑娘和绿雪来了。”朱逢春进来通传。 秦翊心脏一缩,被撞破小秘密的他几分不自在,将那张宣纸随意揉团,弃去一旁。 须臾间陆锦画已和绿雪踏入屋中。 “何事。”他款款落座。 陆锦画还未开口,绿雪已经一口一个“小贱人”骂开了。 秦翊眉头微皱。 朱逢春察言观色,赶紧出来打圆场:“绿雪,你可别胡说,陆姑娘出身何其尊贵,怎会贪你那个璎珞项圈?” 绿雪之前是个烧火丫鬟,整天呆在厨房里没几分见识,只是听其他人都在说陆锦画是个极其不要脸,靠美色迷惑男人的狐狸精罢了。 一想自己丢了东西,王爷不替她做主便罢,连管家都在帮陆锦画,当即委屈得直掉眼泪,一边抹脸一边道:“绿雪知道,朱管家就是看不起绿雪家生子身份,好叫一个狐狸精都能踩在我头上!” 小贱人……狐狸精…… 秦翊脸色越发难看,放在书案上的手渐渐蜷起。 陆锦画不动声色看着。 真是奇怪,绿雪这样没出身没容貌甚至没脑子的女人,他是怎么看上的? 都说他被废太子后放浪形骸,与之前判若两人,沉湎美色,极其风流。可绿雪这样的美色,委实难登大雅之堂。还不知其他四位“姐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走神一瞬,突然听到秦翊怒斥:“闭嘴!” 不止绿雪,连朱逢春都吓了一跳。陆锦画赶紧随其他人一般,撩裙下跪。 “老朱,”秦翊冷目厉声,“寻几个教养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 朱逢春忙不迭答应:“奴才知道了,定寻那最有本事的教养嬷嬷好好教绿雪。” 绿雪一听,脸上血色顿时失去大半。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能有今日富贵都是因自己名字里有个“绿”字,秦翊喜欢青绿白三色,她才侥幸飞上枝头。但除了生活比以前闲散几分以外,并不舒坦顺心。 那些“姐姐”都看不起她,说她给她们擦鞋都不配。可她再怎么低微,也比手脚不干净的贼要好! 绿雪眼眶红了又红,咬牙道:“王爷,绿雪知错!可是王妃她偷拿奴婢娘亲生前的遗物,您不能就这样放过她!” 朱逢春啧声:“别说了。” 绿雪火气上头,势要把委屈统统发泄:“怎么说不得?她身份能有多高贵?不过就是被皇上玩过的女人——” 秦翊骤然冷脸,屋内气氛压抑,似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朱逢春心头一凉,知道绿雪这脑子是蠢到没救了,朝旁边挪去两分,以免波及自身。 而陆锦画气定神闲,仿佛跟个无事人般,微微偏头:“王爷,可否容我说两句?” 秦翊敛目。 陆锦画转看向绿雪,笑嘻嘻地去牵她的手,抚着她的手背道:“傻姑娘,你可听说过,以前的丞相府陆家?” 第015章 馋他 绿雪身子一滞。 陆家,她当然听说过! 当年陆家何其尊贵显耀,结果丞相陆如晦生出异心,竟想叛国。证据确凿,皇上下令封府,准备等三日先皇生辰过后再处置,哪知当夜陆府通天大火,房子到人,一同烧了个精光,好像只剩下一个命大的女儿,随后不知所踪。 等等,不知所踪……讨好皇上……嫁给王爷……陆锦画?! 绿雪眼神陡然变为惊恐,瞬间抽手,不敢再沾惹陆锦画分毫。 陆锦画哀哀一叹:“人言可畏啊,连个小丫头怕我都跟怕母老虎似的。”转看朱逢春:“朱叔叔,小锦有那么可怕?” 朱逢春尴尬笑笑,不敢回答。 秦翊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这小笨蛋没心没肺的本事越发见长,别人说她狐狸精,她非但不生气,还好言好语聊起来了?缺心眼啊简直! 眼风扫到陆锦画透亮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猜她下一刻定要将话题往他这方引,秦翊目露两分威胁,强行打消她的念头。 果然,陆锦画乖觉颔首,抿着红唇不说话了。 呵,还算懂事。 秦翊拂袖而起:“府上手脚不干净的人,断然留不得。此事老朱你来负责,等出了结果,只管处置。” 朱逢春点头应下:“王爷放心,奴才定然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不叫陆姑娘受一点委屈!” 秦翊挑眉:“这就确定与她无关了?” 朱逢春:“……” 我太难了,他想。 陆锦画学他的模样挑眉,反击:“这就确定与我有关了?” 秦翊冷哼一声,不再理她,侧身道:“本王还有要事在身,退下。” 朱逢春喜上眉梢,顿时告退,瞥见绿雪魂不守舍,怕再招惹秦翊生气,也就顺带将她拉拽起来。眼神和陆锦画相汇,见她不怯不慌,便笑了笑道:“奴才在门外等着姑娘。”自己先走了。 陆锦画缓缓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双腿,瞥见脚边有个纸团,顺手捞了起来。也没管秦翊脸色如何阴沉,自顾自展开了。 山水之间,有处隐蔽小居。 陆锦画瞬间欣喜,像得了宝贝似的,将半张残画仔仔细细抚平,又小心叠好,放入怀中:“谢谢王爷赏赐!”不待秦翊发话,已经起身朝门口走。 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快步折返回来,凑到他脸庞亲了一口,笑意盈盈望着他。 “小狐狸精。”秦翊没好气地堵她。 陆锦画不怒反笑:“那也是你家的小狐狸精呀。” “小贱人?”秦翊微微挑眉。 他倒要看看,这句话她如何接下去。 对于某些字,陆锦画确实有自己的忌讳,但看秦翊满脸挑衅,就等着瞧她的窘迫模样,她把心一横,扬头道:“那我也只贱给你看。” 秦翊:“……” “上月哥哥,今晚过来好不好?我想你了。”她软软撒娇,仿佛之前那些调侃都与她无关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秦翊忽然觉得,锦锦小笨蛋只是在馋他的身子。 “好不好嘛……好不好?”她继续撒娇。 秦翊屈指抵住额角,侧目看她:“本王女人众多,若每个都答应,那岂不得累死?” 陆锦画颇是苦恼地嘟囔:“那你今晚要宿哪个姐姐呢?不然我去跟她商量商量,把你先借我一晚上?” 秦翊:? 果然只是馋他的身子! 见他目色微沉,透出两分郁郁,陆锦画心情大好。附去他耳边,她声音轻轻:“上月哥哥大笨蛋。” 说罢也不管“大笨蛋”脸色如何,哼着小曲儿蹦跳走了。 第016 彻查(上) 棠禾院。 陆锦画和安雯并排站着,看朱逢春指使下人在屋内翻来翻去。 绿雪踮了脚跟在那些下人后面转,一双不大的眼睛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生怕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可惜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朱管家,没有发现。”为首的嬷嬷复命。 朱逢春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点点头:“退下吧。” “是。” 下人鱼贯而出,陆锦画踱向竹椅,款款坐下。安雯适时奉上茶来,同时也给朱逢春去了一杯。绿雪站在他们之间,咬着牙,眼眶微微泛红。 “怎么样,没查出来吧!”安雯路过她,刻意咬重“没”字。 绿雪吸吸鼻子,自顾自嘟囔:“我知道,就算查出来了,以你这身份,自然也会抹去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虽然不懂大道理,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明白的。反正,我没你那么好的出身,走哪都是卑贱被人瞧不起的。那璎珞项圈儿,在你们这些富贵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于我来说,却……” 事到如今,安雯也瞧出来绿雪是个没脑子的主儿。见陆锦画悠悠喝茶,全然不想搭理,安雯斜睨她,开口:“雪姑娘这话可真有意思,既然知道那项圈儿在富贵人眼里不值一提,我家小姐又怎会瞧得上它?” 绿雪涨红了脸,双手握拳:“是啊,陆锦画她瞧不上,但是你瞧得上!指不定是你这丫鬟看上项圈儿,偷了还巴巴冤枉自个儿主子呢!” 话音刚落,安雯勃然大怒,圆圆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叉了腰张嘴骂道:“我见过疯狗,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犯病的疯狗!逮谁咬谁!我看你也没必要治了,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了算!打死丢出去,免得污了闲王府这块地方!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真当谁都跟你似的没见过世面!” 陆锦画知道安雯性子火爆,见绿雪还想回嘴,她咳嗽一声,放下茶盏道:“安雯,不妨先让她说说,为何一口咬定那项圈偏生是你我二人偷的。”又看向朱逢春:“朱叔叔,你觉得呢?” 朱逢春颔首一笑,并不言语。 陆锦画心中有了大概,指尖微挑:“朱叔叔快请坐罢。”再看向绿雪。 那眼神冰冷如刀,惊得绿雪心头发憷,竟生出下跪的念头。 “说吧。”陆锦画红唇轻启。 绿雪低头,悄悄睃朱逢春一眼,见他坐在一旁,脸上写满事不关己,只能撇撇嘴角开口:“刚才我收拾东西,发现璎珞项圈儿不见了,四处找寻,结果浣衣的嬷嬷拿项圈儿来问我,这是不是我娘亲给我做的那个。我问老嬷嬷在哪儿见着的,她说给你洗衣服,项圈儿就裹藏在你的衣服里。”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家小姐偷的了?”安雯气得头疼。 都是丫鬟,怎么区别那般大呢?这一听就是栽赃嫁祸啊!偏偏这绿雪还信,蠢也蠢得太明显了吧! 绿雪冷哼一声:“我那项圈儿府上好些人都知道,要是他们想偷,早就偷了。” 陆锦画屈指抵在唇畔,凤眸闪闪发光:“如此,我倒是有些理解绿雪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偷的了,”她唇角微挑,“绿雪性子直,遇事不爱多想,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也不奇怪。” “你什么意思!”绿雪瞪眼。 安雯忍不住笑:“夸你呢,性子直,不会琢磨些歪门邪道。” 是吗? 绿雪几分疑惑,看看陆锦画,又看看朱逢春,见他二人都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神色悻悻,不说话了。 第017章 彻查(中) 气氛沉默,朱逢春瞥见陆锦画只顾吹跑热茶上的雾气,不再问话,低咳一声,开口道:“绿雪,这件事你没有问过你院里的丫头?” 绿雪疑惑:“问丫头做什么呢?绿雪出身低微,愿意跟在绿雪身边的只有她们两个,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的!” 朱逢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你的丫头有没有见过其他人出入你的院子。你那项圈总不至于不翼而飞,飞还那般凑巧,直接飞到陆姑娘衣服里去了吧!” 这次朱逢春的话很直白,绿雪终于听懂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问过她们,她们说没瞧见谁进屋子。” 安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既然都没瞧见谁进你家屋子,又怎能怪到我们小姐头上来呢?” 陆锦画无奈一笑,所以秦翊到底看上了绿雪什么?因为蠢,好骗么? ……蠢?好骗? 陆锦画蛾眉蹙起,隐约有了眉目。看向绿雪,她直接问:“平素你和哪些妾室关系要好?” 绿雪嗫嚅:“她们都看不起我,只有……”又不说了。 安雯急得跺脚:“你别吞吞吐吐的,看着烦人!” “只有喜儿,”她声音更低,“我跟喜儿都是家生子,同年同月出生,所以从小到大关系都要好。” 陆锦画淡淡一笑:“关系要好,所以了解你。”顿了顿:“若我没记错,喜儿是穆苍竹身边的贴身丫鬟吧。” 绿雪应声。 朱逢春搁下茶盏,起身一礼:“陆姑娘,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等——”陆锦画叫住他,亦是起身,朝他走去。站定之后,她又眨眨眼睛:“朱叔叔也不必如此着急,俗话说这贼嘛,是越偷胆越大,指不定还偷过其他东西呢!那些姐姐可能脸皮薄,没好意思张扬,如今叫我们遇着了,还不如彻彻底底查一查,正正王府风气。” 朱逢春:“陆姑娘的意思是?” 陆锦画轻拂衣袖,向门外走:“去看看其他几位姐姐有没有丢东西。” 一直没有机会去了解府上其余几位妾室,原本她打算见招拆招,可如今轮番陷入被动,倒叫她心里十分不痛快。眼下有此良机,可以借朱逢春彻查家贼的幌子见见还没露脸的妾室,不抓住它才委实可惜。 就算不做什么,见见人也是好的。 一圈走晃下来,她记住了几个名字。 宛白、薛碧枝、柳浮翠,还有一个叫“晚夫人”的,听说染有恶疾,如今深居简出,不便见人。 末了,三人停在穆苍竹的寒竹馆前。 寒竹馆院如其名,里里外外都栽了好一圈竹子。墨竹修长挺直,舒展的叶片被风吹得梭梭作响,或许在穆苍竹眼里是风雅,陆锦画却觉得阴森至极。 穆苍竹听说朱逢春和陆锦画过来,显然有些吃惊,放下正在绣的翠竹帕子,敛裙起身,朝内厅走去。 “呵呵,妾身这寒竹馆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穆苍竹笑着上前。 朱逢春是府上能说话的大人物,平素她们几个赶着巴结还见不到面,难得有机会,身边却多了个陆锦画。有“王妃”这头衔在身,穆苍竹再想讨好大管家,也只能遵循礼道,心不甘情不愿地给陆锦画请安:“妾身见过王妃。” 陆锦画抿唇笑:“姐姐这般客气作甚?”语气平静,穆苍竹却觉得心里瘆得慌。 想起几天前花园里的侮辱,穆苍竹脸上仿佛又黏糊起来,下意识地想摸自己脸颊一把。听到身后丫鬟梦儿轻咳,她回神,将伸出半截的手划一半圆,转指向梦儿道:“你这丫鬟好生不懂礼数,王妃和朱管家来了,竟不知道奉茶?” 朱逢春并不喜欢和秦翊这些“莺莺燕燕”多打交道,见陆锦画单手托腮,静静盯着角落,似在愣神,他直言:“喜儿在哪?” 穆苍竹一听,果然是喜儿那里出了篓子,暗骂她一句蠢,脸上却仍然笑着道:“可不凑巧,喜儿母亲病了好几日,方才她哭哭啼啼的,求妾身准允她回去照顾呢!”眼珠子滴溜溜转,“还不知朱管家找妾身的喜儿是有何事呢?” 第018章 彻查(下) 陆锦画唇角微扬,敛回两分神思,淡看穆苍竹。 看不出她还算是个心思缜密的玲珑人儿,把后面的退路都给想好了。 可惜琢磨的法子倒不甚聪明剔透,塞个廉价的璎珞圈在她的衣裳里,估计也就只有绿雪会信她贪那小玩意儿了。 刚想到绿雪,就听到绿雪惊讶开口:“姚婶婶病几天了?怎么会呢,我今早才去看望了她,她还叫我晚上陪她一起吃饭呢!”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静默。 穆苍竹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绿雪今早才见过姚兰,之前打好的如意算盘眼下是算珠落地,摔得噼里啪啦作响,打得脸火辣辣的疼。 陆锦画紧抿唇角,免得笑出声来。眼风扫到朱逢春也是微微皱眉,蜷了十指,极力忍耐的模样,不免觉得此事更加好笑。 这人吧,有时候实诚,也有实诚的好处。 显然绿雪还不知自己戳破了人家的脸皮,懵懵懂懂道:“难不成是姚婶婶为了安慰我,故意装出来的?可又不像啊,我看她面色红润有光泽,早饭还吃了三个大馒头呢!” “噗……”安雯实在忍不住了。 穆苍竹正愁无处发泄,见到安雯一个丫鬟都敢嘲笑自己,登时把火气全撒了过去。 “你这小蹄子瞎笑什么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安雯乐道:“奴婢笑是因为有好笑的事呀,竹姨娘说,那什么姚婶婶病了,还病得很重,需要喜儿回去亲自照顾。而绿——”软和语气:“绿雪姨娘说,她早上才和姚婶婶见过面,姚婶婶胃口好着呢!奴婢很是疑惑,这王府里难不成有两个姚婶婶,还都生了个叫‘喜儿’的婢女?” 绿雪皱皱眉头,虽然被安雯称呼为“绿雪姨娘”让她有些纳闷,可安雯后面的话,更让她搞不清楚状况。 是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孰是孰非,寻喜儿和她母亲过来一问不就知了。”陆锦画淡淡开口。 穆苍竹脸色微有松动,对梦儿吩咐道:“还不快去!”转回身来,静静站着等。 半盏茶时后,喜儿匆匆赶来,额角有汗,面色发白。陆锦画略是一叹,这慌里慌张的模样,十有八九是跟过梦儿串过话了。 朱逢春看在眼里,若有所思,不过还是问道:“你母亲姚兰身在何处?” 喜儿跪下,轻声嗫嚅:“娘她……卧病在床!” 绿雪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陆锦画心里冷笑两声,又倚回竹椅里去。 也对,喜儿目前还有些用处,穆苍竹只怕是舍不得弃的。如此,叫姚兰装一装病,把祸事全部往绿雪身上推就行。 不过姚兰病不病在陆锦画眼里也无关紧要,只要喜儿来了,一切皆有答案。陆锦画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极慢地朝喜儿踱去。 与身俱来的高贵气势看得众人皆是怔住,那双潋滟凤眸熠熠生辉,竟蕴了无限光芒,锐利得刺人。 她纤指微挑,落在喜儿身上,惊得喜儿打了个哆嗦。 “喜儿,你可知璎珞项圈一事?” 第019章 甜枣 若喜儿说不知,那陆锦画自会说她多年姐妹情谊都是虚假,顺道质问穆苍竹是如何调教的奴婢,让三人下不得台。若喜儿说知,那她便更要继续追问下去了。 喜儿显然比绿雪聪明许多,在脑子里构想一阵,猜到自己否认也讨不得好,干脆把心一横,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脆脆道:“喜儿知道璎珞项圈一事,因为,是绿雪叫我盗了放去王妃您的衣服里的。她说她嫉妒王妃,连被王爷责罚都能将王爷哄上床去,是天生的小狐狸精!所以她就请奴婢帮忙。奴婢想着和绿雪那么好的姐妹关系,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奴婢也不忍心拒绝,所以……” 绿雪一脸茫然:“喜儿你在说什么?” 喜儿小脸一扬,反指绿雪,咬牙道:“你还装!就是你时常这么装傻装无辜,害得这次连累了我!我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听进你的胡言乱语去陷害王妃……”连连抽噎。 “言多必失。”陆锦画微微侧目。 喜儿脸上表情僵了片刻,哭得更加厉害,却是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了。 发现陆锦画冰冷如刀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穆苍竹赶紧道:“你这吃里扒外丫头,待会儿我就处置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吃两家饭!梦儿,还不快把她弄出去!哭哭啼啼,晦气!” “慢着,”陆锦画红唇微启,“竹姨娘这般着急作甚?喜儿说的话我都还没听懂呢,就要处置人家了?绿雪,你听懂了么?”她故意问绿雪。 绿雪果真没叫她失望,讷讷摇头:“莫名其妙,就不知道喜儿在发哪门子疯。” “朱叔叔呢?” 朱逢春哂笑。王爷老是叫陆锦画“小笨蛋”,殊不知这“小笨蛋”是只小狐狸,精着呢。 对上陆锦画那亮闪闪的凤眸,朱逢春自然顺水推舟:“奴才也听不明白。看来此事难办,不如再去麻烦王爷?” 一听要找秦翊,穆苍竹脸色大变,跪在地上的喜儿浑身抖如筛糠,频频看穆苍竹,就只差抱着穆苍竹的大腿叫“主子救我”了。 陆锦画知秦翊生得一副温和皮貌,骨子里却极其冷傲,绝不容许谁动脑子耍手段到自己人身上。如今穆苍竹主仆这招虽烂,却好巧不巧撞了秦翊忌讳,若是捅到他面前去,就算不死,也会被逐出府的。 如此好的机会,陆锦画怎能放过? 只是犹豫片刻,她又打消念头。 目前尚不知她在秦翊心中的位置到底几何,虽然秦翊偶尔会回应她的示好,但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含着其他情绪,不再似多年前简单纯粹。 他始终在防她,在恨她。 她也是能理解的,毕竟那次她等同于给他头上种草了不是么?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心里没刺才奇了怪。指不定他还觉得她是秦燮故意派来监视他的呢。 陆锦画越想越脊背发凉,如今她还不确定秦翊心思,没站稳脚跟前,就不要太大动作了。 念及此,陆锦画略是弯腰,将喜儿扶了一把。 喜儿:“王妃?”惊得连哭都忘了。 陆锦画温温柔柔笑:“我懂你呀,听到好姐妹三言两语哭诉,心里自然就难受了。你呀,夹在中间就是个可怜的,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说来道去,你顶多是条听错命令的狗,有那样一个成天琢磨邪门歪道的主人,你又能怎么办呢?” 这番话说得巧妙,并没有明指背后人是谁,偏偏又点出她清楚喜儿背后有人,仿佛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穆苍竹暗暗咬牙。 这陆锦画嘴皮子好生利索,不动声色就把她骂了进去。而她也只能这样听着,不敢跳出来回击。 绿雪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反正她没有叫喜儿做这迂回萦绕的事,那陆锦画骂的自然就不是她了。 朱逢春看出陆锦画打算息事宁人,也就顺势问:“事到如今,王妃觉得如何是好?” 第020章 发卖 陆锦画怔了一瞬。 朱逢春曾是秦翊生母,已故张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身份地位相当高,不管在哪都备受尊重。如今他违着秦翊称她“王妃”,那…… 他要帮自己? 激动在陆锦画心中一闪而逝,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淡淡笑道:“原本以为其他几位妾室也丢了物件儿,正好趁机正正府里风气,如今只查出喜儿一个鬼迷心窍,做了桩错事,那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能连累无辜旁人。”眼神往穆苍竹身上瞟,带了似有若无的寒意,却又转身牵了绿雪的手,轻轻拍抚。 绿雪傻呵呵的笑,看到陆锦画相信自己,没有说是她指使的喜儿引来这场闹剧,早就把之前不快统统抛去了脑后。 只是安雯闷闷不乐,她知道陆锦画要想在这闲王府立足,赶走几个妾室倒是其次,得先拉盟友才对。可陆锦画一拉就拉来个完全没有脑子的蠢材,她只能求天求地希望这个绿雪千万不要给陆锦画添乱。 估摸着安抚够了,陆锦画又悠悠转身,对着穆苍竹笑:“竹姨娘,这喜儿本是你的人,处置嘛,也该由你来决定。可她跟了你许久,我怕你是个心善的,舍不得,这一次就由我来代劳如何?” 穆苍竹咧咧嘴,刚想说话,就被她瞪了回去。 陆锦画继续盯着喜儿道:“你也是傻,若是偷拿些小物件儿恶作剧,看在你是家生子的份上,我让人教教规矩就算了。偏生你瞧中的物件儿是雪姨娘的心头好,雪姨娘还是你从小到大的姐妹,如此,你未免太狼心狗肺了些!王府素来清心雅静,你这等下作的东西又怎配留在此处?” 喜儿咬咬嘴唇,很想再咬绿雪一口,认准是她指使自己的。可对上陆锦画那双明亮清澈,又隐藏杀意的眸子,一时倒不敢吱声。事已至此,她咬绿雪不可能,承认穆苍竹却也叫人难以信服。左右都是她的不是,只能由她自己来扛。 竹姨娘,不是陆锦画的对手啊…… 喜儿闭上眼睛,默默流泪。 陆锦画见此事已到了收尾的时候,略是颔首,对朱逢春道:“朱叔叔,至于丫鬟如何发卖,我便管不着了。烦请你跟王爷回个话,就说始作俑者已经找到,暂时——不必再查了。”笑意深深。 穆苍竹心头一凛,知道陆锦画不会放过自己,顿时很是后悔。想和她示好缓和关系,又发现她只顾盯着绿雪瞧,末了在自家屋子里,自己倒成为最最多余的人。 朱逢春并不想再在这女人扎堆的地方待下去,听到陆锦画吩咐,当即应承:“奴才知怎么做了。”一把拎起喜儿纤细的胳膊,用力朝外拖。 绿雪到底是在意这个姐妹的,咬着唇要上前相送,陆锦画抬手,将她拦住了。 “雪姨娘要记得,这世上人千千万,帮你的不少,害你的,也不少。但最重要的,是学会自保。断不能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说着,她又转去看穆苍竹:“竹姨娘也是哦,仔细着身边丫鬟,万一下次谁再生出异心祸害主子,怕不会是好好发卖这般简单了。我的出身你很清楚,高门大户,自然见多——识广。” 穆苍竹心脏一紧,直接跪下:“奴婢谨遵王妃教诲,此后必定好好管教下人,不会再由她们生事!” “是么?”陆锦画幽幽一句,“这样最好。”对安雯招招手,示意离开。 第021章 他来了 回到棠禾院,陆锦画突然觉得浑身困乏。 安雯打来热水替她沐浴更衣,末了她缩去床上,懒懒裹做一团。 “小姐怎么了?”安雯眉头微皱,“可是下午在穆苍竹那儿吹了风,身子不爽快?” 陆锦画摇头:“哪有这般娇弱?我只是在想,穆苍竹到底吃不吃我这次给她的甜枣。”沉默一瞬,抓住安雯的胳膊问:“哎,你说我这次的巴掌打得响么?” 安雯忍不住笑:“响!怎么不响?都响彻云霄,响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陆锦画顺势掐了她一把:“去你的,我认真问你呢,你倒跟我玩笑。” “小姐认真问呀,”安雯眨眨眼睛,“那也是响的。要不是够响,以穆苍竹那样恨不得扑上来撕人的性子,能果断干脆跪下吗?奴婢觉得,她是真真怕了。不过这‘怕’能管多久,也不是很好说。” 陆锦画叹了口气,低头把微微褶皱的裙边牵直,小声嘀咕:“管他的,她要是再敢惹我,我是绝不会放过她了。娘亲说的,为人宽厚,也要宽厚有度,仔细养虎为患呢。” 见陆锦画把话递到了嘴边,安雯沉不住气,顺口接过:“小姐您哪是养虎为患,分明是养猪为患!” “猪?” “那比猪儿还差几分的,”安雯噘嘴,“小姐,您也真是稀奇,不找可靠点的帮手,偏找那个蠢的……指不定她以后给您惹多少事呢!” 陆锦画笑得花枝乱颤,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你放心,以她那脑子,怕是我在给她示好她都体会不到的。” “给谁示好?”门口突然传来秦翊低沉的声音。 安雯吓得一个哆嗦,险些从床上跌坐到地面去。方才进来之时她只是虚掩了门,哪曾想秦翊会过来。也不知被听了多少话去,连累小姐就糟了…… 陆锦画轻轻戳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 安雯这才彻底回神,恰好秦翊撩帘而入,她赶紧行礼告退。 以前出入陆府时,秦翊也见过安雯这个小丫鬟,知道她性子泼辣,很受陆温氏器重。因怕陆锦画性子软和被其他贵族小姐欺负,才特意把安雯指给了她。只是一个丫鬟这般急急匆匆,见他跟见了鬼似的慌张,难不成他来之前,她们在做亏心事? 疑惑顿生,秦翊本想从陆锦画脸上的神情中瞧出一二,却生生被她那双似白玉雕琢的小脚给吸引住了目光。 发现他眼神微变,又落在自己的罗裙边沿,陆锦画缩缩脖子,拉扯身旁被子想要盖住。 秦翊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倾身而上,将她圈入怀中。 “等我?”他目色深深。 陆锦画感到自己眼角在隐隐抽搐。 天知道她一不小心就把约秦翊今晚过来这事给忘了…… 可真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如今不能保证秦翊待她几分真心,至少他对她的身子感兴趣。可能这样想有点悲哀又有点不要脸,但这的确是她目前唯一能稳稳抓住他继续往前走的筹码了。 于是陆锦画睁圆了眼睛,果断点头,狠狠点头。 这一滑稽动作,秦翊瞬间轻笑。像三月春风拂过,柔柔融融,又像冬日碎雪,绵绵不断。 她沉溺在他的笑中,脸上表情滞住。 而他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宠溺:“小笨蛋,这时候不要逗我笑。” 第022章 保护她 夜半三更,旖旎过后,秦翊冷漠如初。 看到他要走,想起身侧那冰冷的温度,陆锦画心中竟划过一丝害怕。情绪所致,她骤然起身用胳膊搂住他的腰,用最温和的语气软软撒娇:“上月哥哥不要走可以么?小锦想你留下来……” 秦翊心跳一滞,不知该如何回应。 片刻后他又继续手上动作,待穿好锦衣,手覆去她搂在自己腰间的小手上,语气淡淡:“还有人在等我,你要懂事。” 懂事?她自嘲一笑,灼热的心瞬间凉得透彻。 和别人大方分享自己的丈夫,这样的“事”,她永远都不想懂。 但她认得清现实,纠缠下去于她来说并无益处。扣在他腰间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她满眸不舍,也只能让残留的温度消失在掌心。 而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浅笑盈盈:“是小锦太小家子气了,上月哥哥应该去的。入夜风冷,小心风寒哦!”说完翻身,抱着被子将自己完全埋了进去。 秦翊站在床边,十指蜷起。 他很想重新躺回她的身边,将她用力拥入怀中,陪她一夜,陪她十天,陪她一辈子。但此时此刻他能给的,只能这么多。 手指掠过她微微裸露的背,替她掖好被角,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陆锦画感觉到自己脸上湿了一片。 不该贪心的,她不断对自己说,上月哥哥早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他能过来,已经是件值得感激涕零的事,怎么能再奢望更多呢? 越想越是难受,她紧紧抱住自己,终于号啕大哭。 依稀呜咽从门缝溢出,秦翊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步。 黑影从院中山石上跃下,轻杳落在他跟前,恭敬行礼:“主子。” 秦翊眉头微皱,半阖双目,没有回应。 其实无论陆锦画身后有没有背负秦燮的命令,他都不敢待她好。 若有,他便会中圈套,死无葬身之地。若没有,那她会是秦燮威胁他的软肋。这场权力博弈她已经失去太多,他不想让她夹在中间,身陷是非,再次受到伤害。 可是一想起她勉强笑着,眸中噙满泪水还故作坚强的模样,他的心会疼到难以呼吸。方才她开口撒娇求他留下的那瞬,他努力维持五年的假象,几乎轰然倾塌。 小锦…… 终究还是离不开,舍不得,逃不脱,更狠不下心让她独自难过。 “主子您怎么了?”拾柒见他久久不言,有些担心。 秦翊骤然敛神,心绪仍旧十分复杂,低声吩咐:“以后你不用再暗中跟随本王,看好小锦即可。” 拾柒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主子,属下从加入翎羽堡到现在,都只负责您的安全,况且最近……” “嗯?” “最近那边动作频繁,集结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属下更应在您身边,寸步不离!”拾柒掌心捏了一把汗。 陆锦画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身份背景复杂的女人罢了,哪里有主子的性命重要? 本以为自己有理有据,主子定不会再坚持,哪知却听秦翊道:“那更要保护好她。囡囡是个小笨蛋,一点功夫都不会。”语气十分宠溺。 拾柒瞬间有种被雷劈的感觉,讷讷道:“主子要为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安全置于不顾吗?别忘了她很有可能就是那边的人。” 被刺到痛处,秦翊神色微有变化,喃喃自语:“那边的人?” “是……啊。”拾柒声音颤了一下,似乎有所预料。 果不其然,秦翊唇角忽而勾起,带着一抹他看不懂的笑意:“即使她是那边的人,本王也要护她。” 拾柒:“……” 不待他再次开口,秦翊抬手:“看好小锦,这是命令。”终止了这个少年不懂的话题。 第023章 晚夫人 芙蓉院。 身形袅娜的女子单手执起一根雕花银剔子,将烛泪一点一点撇去,十分悠闲。 烛火融融,笼在秦翊阴沉的脸上。 “陆向晚,有话直说。” 陆向晚微微一笑,放下银剔子,右手纤指捻在鬓边,试探着取下紫色面纱。见秦翊并未言语,也就放心将面纱全部摘下,放去一旁。 铜镜映照出她美艳的容貌,与陆锦画有五六分相似,一双凤眸灼灼,盛着无限柔情。只是她的年岁明显比陆锦画要长些许,眉宇间淡淡阴鸷,和她左脸上的蝎纹都令人生厌。 “我想见妹妹。”她开门见山。 秦翊脸色更沉,断然拒绝:“不行。” 陆向晚唇角微撇,很是委屈:“她可是我的亲妹妹。” “亲吗?”秦翊挑唇一笑,语气嘲讽,“不过同个父亲而已,母亲却是不同的。” 被掀开伤疤,陆向晚五指紧蜷,深长的指甲刮过桌面,发出极其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秦翊一脸淡然,款款起身。 “陆向晚,你听好了,当年本王救你,是看在你和小锦有一半同样的血脉,而不是因由其他。” 陆向晚阴恻恻笑:“是吗?居然不是因为得不到小锦,把我这张脸摆在面前看看,也算能慰相思之苦?” 秦翊猛地出手卡住她的咽喉,一字一顿,波澜不惊:“你的脸,本王从不屑看,”加重力道:“脏。” 陆向晚脸色渐渐涨红,嘴里却不饶,费力讥讽:“怎么,我是南夷,跟很多男人睡过就脏了?妹妹她不也当了秦燮三年玩物?呵,我成天困在这芙蓉院里都知道的消息,王爷不会还头一次听说吧!” 秦翊松开五指,似笑非笑。他的小锦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这点他清楚就够了。 陆向晚被他笑得心头发憷,虽然和他交情不深,可初见他几乎就要了她的命,眼下她第一笼蛊虫还未成功,在此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男人比她以前接触的,都更为可怕。 看她眸中情绪沉浮,秦翊从袖里取出一丸红药,放去桌上。 “记住,芙蓉院才是你该待的地方。若叫本王知晓你离开此处一步,你曾经犯下的事,本王一件一件跟你慢慢算。” 陆向晚语气变得软和:“知道了。”拿过药塞入嘴里,仰头咽下,又委屈巴巴看秦翊:“王爷现在要去妹妹那儿了?” “与你何干?”秦翊冷笑,拂袖而去。 门外,拾柒从房顶落下,对秦翊拱手一:“主子,属下已安排妥当。” 秦翊抽出怀中手帕,细擦手指:“嗯。”满脸厌恶毫不掩藏。 院子里所住之人的具体身份,如今只有秦翊和拾柒知道。 除了是陆锦画同父异母的亲姐姐,陆向晚另一层身份更令人忌惮。眼下陆锦画住在府中,要是听了陆向晚三言两语,受到蛊惑,届时他多年筹谋,只怕会前功尽弃。 可惜陆向晚如今是他手中最有利的一枚棋子,否则他决不允这危险的脏东西跟他和小锦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侧目看向拾柒,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办事向来稳妥,他从不担心,但陆向晚绝非善类,阴险狡猾,手上性命无数。在南夷流浪的那几年,更是靠出卖身体获得各种秘术。西梁对于秘术知之甚少,稍有不慎,便容易被她戏弄于股掌之间。 念及此,秦翊再次开口提醒:“让看她的人不要与她有直接接触,若她说什么肚子疼头疼,疼死便罢,本王也不差她一个活口。” 拾柒点头:“是!” 第024章 喝茶 堪堪醒来,窗外又是一片明媚。 昨夜哭过的痕迹明显得有点过分,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加之她彻夜辗转难眠,现在看上去就跟被人打了似的,又红又肿还黑。 安雯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咬牙切齿问是不是秦翊动了手,陆锦画取出些许香粉盖在自己眼睑上,漫不经心道:“哪能呢?” “不能?不能您会这副模样?” 陆锦画叹了口气,再取香粉往脸上抹:“说来道去还是怪我,眼下哪个皇亲贵胄不是三妻四妾的?就连个七品芝麻官也敢纳十房小姨娘,我这府上才六位呢,心里就吃酸了,一点都没有王妃气度。” 安雯昨夜出门后就回自己房里休息了,只道不要打扰主子的好事,哪晓得半夜秦翊竟然还是像成亲当夜那般,为了其他女人抛下小姐离开。安雯登时气得小脸发白,咬咬牙道:“奴婢替小姐砍了他去!” 陆锦画噗嗤一笑:“你砍得过他?他十岁那年,就能打趴一众教习师傅了。” 安雯脸色微变,讷讷道:“那、那是师傅知道他尊贵身份,故意放水!” “才不是,”陆锦画双臂交叠,趴去桌上,“那些师傅都是来选拔的,上月哥哥跟其他大臣儿子故意混装跟他们比试。师傅们进宫讨饭吃,自然要拿出实打实的本事来了。结果呢,没有一个能打得过上月哥哥。唉,嘴上说着什么点到为止,不会伤了小孩子,比试过后倒成了一大笑话。” 安雯:“……” “所以,你要去砍就去吧,到时候少了胳膊腿儿的,我可没办法给你安回去。”陆锦画弯了眼睛笑。 安雯轻哼一声:“小姐,您就可劲儿拿奴婢打趣吧!反正在闲王府的日子也多是无聊,时不时的,还有狗东西来找茬——” 陆锦画眼睛骤然一亮。 是了,她倒忘记这府上可多人在注意她。 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事到如今,她这身份哪怕只是在某个地方站上一站,绝对也会有事来找她的。上次是穆苍竹和绿雪,眼下还剩宛白、柳浮翠、薛碧枝和晚夫人四人没有动静,倒不知接下来要找她麻烦的是谁了。 “走!”陆锦画蓦然牵了安雯的手,“我们去会会那些姐姐。” 安雯一个头两个大:“小姐您今儿个都这样了,还想着出去给人家当活靶子怼啊?” 陆锦画红唇微抿,几分无奈:“可待在屋子里发呆也很无趣不是么?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怼不过人家,怕什么?既然我们已经待在闲王府上,以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的。” 陆锦画一向固执,安雯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主仆二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绿雪匆匆而来。陆锦画当即敛去两分笑意,眉目间浮起一丝困惑。 绿雪笑嘻嘻的,开门见山:“王妃,我想请您喝个茶,去吗?” 安雯还记得上次的事,咬牙暗道这不安分的又要生事,刚想骂她狼心狗肺,不念陆锦画放她一马的好,就被陆锦画先一步按住了手背。 树敌不如交友,先去了再说。 陆锦画以眼神示意,而后微微一笑,对绿雪道:“好啊,雪姨娘想去哪里喝茶?” 第025章 痴傻 陆锦画和绿雪并肩而行,安雯跟在陆锦画身后,不时瞟绿雪一眼,生怕她突然发难。 想到绿雪的丫鬟出身,安雯又少不得去多打量她几眼。 说实话,这人长得实在不好看,莫说闲王府,就算以前的陆府,随便逮个丫鬟都比她俊俏,说话办事,也绝对比她妥帖灵巧。 王爷怎会看上这样的女人呢? 安雯嘴角微撇。 再一想,自家小姐还要和这般不入流的女人争男人,心里愈发堵得慌。早知如此,她还是应该劝上一劝,让小姐考虑考虑温府的表哥。 虽然温长宁不如秦翊这般天人之姿,但至少要功名有功名,要真心有真心,最难得是,这些年都孑然一身,连个侍妾都没有。小姐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儿,哪至于跟个低劣的烧火丫鬟称姐道妹。 ……越想越膈应。 “小姐,”安雯出手拉了她一把,刚好将她和绿雪隔开,“奴婢瞧着那边有荷塘呢,眼下小荷露新角,翠翠嫩嫩的,煞是好看。要不咱们先过去走走?” 绿雪没那心眼,听到安雯有更好的提议,并不觉得那是她故意而为,反而拊掌赞成:“这个好!嫩荷新角摘了蒸干可以泡水喝,是下火良药!” 听到“下火良药”四个字,陆锦画微微一怔,忽而想起曾经的她对医书情有独钟。加之奶娘恰好是大夫的女儿,她还跟着学了不少治伤的粗浅药道。眼下乍听绿雪提了一嘴,她心下怅然,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沉默之中,陆锦画已被绿雪和安雯簇拥着往前走去。站在莲池旁,一泓清水碧波幽幽,偶有几尾红鲤浮沉,穿梭嬉戏,颜色倒是好看得很。 可惜自陆府大火过后,陆锦画对大片的水生出两分恐惧。远观还行,叫她靠近,她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安雯知道陆锦画这个毛病,挽住她的胳膊,对跃跃欲试的绿雪扬眉道:“雪姨娘,我家小姐身子不爽快,奴婢得照着她,不如请您纡、尊、降、贵,摘点新荷回来?” 话音刚落,陆锦画便掐了她一把,轻轻摇头。 安雯微微努嘴,意思明显。 我赌她听不懂。 果然,绿雪点点头:“王妃月信来了是吧?那确实沾不得水。我多摘一点,到时候分给你们一半。”说完就蹦跳着去了,很开心的模样。 安雯见她如此爽快,隐隐生出两分愧疚。 “你啊你,”陆锦画用手指戳她,“索性我就把话说得明白些吧。我待她比旁人宽容,不与她计较准尊卑,一是因为她确实脑子不如寻常人灵活,二是她好歹是上月哥哥的妾室,三……”略是垂眸,“你不觉得,她跟春鱼有些相似么?” 春鱼…… 安雯赫然愣住。 太久没听这个名字,她都快忘记那个死去多年的好姐妹了。 她和春鱼是陆府里的家生子,很小就跟在陆锦画身边伺候。可当时陆锦画还有个姐姐陆向晚,怕被人说她对侧室的女儿有偏见,陆夫人就将手更巧的春鱼分给了陆向晚。哪知没过两年,国都人贩子猖狂,陆向晚偏不信邪,让哥哥陆至瑜陪她一同上街,结果三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 唯一回来的春鱼还被人用木棍敲平了后脑,险些没有救活。 春鱼醒后,从此变成痴痴傻傻的模样。分明看谁都不认得,可见了陆锦画和安雯,还是会下意识地上前亲近…… 当然,三年前的大火,自然不会放过那个痴傻的可怜姑娘。 想起往事,安雯忍不住红了眼眶,点点头道:“是奴婢太过狭隘,奴婢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第026章 落水 不多时,绿雪将能够到的新荷全部掐了个遍。 脚边明明已经高拢一堆了,她却还觉得不够,挥动着胳膊要把离她还有一寸的那支给摘下来。 湖边一圈石阶只有一两尺宽,这湖水深浅尚未得知,陆锦画怕绿雪贪那一支新荷而把自己给折进去,赶紧拄了安雯一下。 安雯急步而去。 听到动静,绿雪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很是欢喜,对着安雯招手:“来,快抱着我的腰,我非要把它摘了不可!” 安雯扁扁嘴,想到春鱼丫头,心里再多不情愿也抵消两分,抱住了她的小腰。 看安雯那一脸别扭模样,陆锦画笑着摇头。 隐约听到身后有奇怪声响,她刚想回头,一只粗糙的手却捂了她的眼睛。 以为是秦翊在恶作剧,可下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头朝下脚朝天,紧接着身子一轻,眼前骤然全白,还没看清什么,四面八方的冰凉已经朝她悉数涌来。 “扑——” 巨大的落水声险些将绿雪和安雯同时带进湖里去。 “什么啊!”绿雪不满嘟囔,“吓死人!” 安雯回望,待发现陆锦画不见了,瞬间急得跺脚,急急匆匆往湖边跑。 “小姐!小姐!”她大喊。 可是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糟了,小姐肯定犯懵了! 安雯胡乱散掉头上发饰就要往水里跳。 绿雪赶来,脸上写满莫名其妙,抓住她道:“你疯了呀?” “小姐在水里!”安雯急得直哭。 绿雪:“不会呀,落水的人都会挣扎的——啊!” 安雯反手拧开她的爪子,直接扑向水中。 陆锦画有没有在水里,绿雪不知道,可安雯的的确确是跳水了。绿雪活了十几年还头回见这怪事,扭头就开跑,想寻人来帮忙。 找谁?柳浮翠离得最近,不过她那阴阳怪气的,算了算了。 穆苍竹?也不行啊,喜儿都被她带坏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 “慌里慌张作甚!” 亭中传来秦翊的怒斥声。 今日得闲,他特意邀御史大人前来下棋品茗,两人叙得正酣,冷不防御史大人脸色微变,朝他使了个眼色。回头,他正好看到疯婆子一样的绿雪在道上跑。 御史大人看绿雪服饰,就知道她身份与众不同,再一打量她的眉眼身段,少不得叹了口气。 闲王何等翩翩佳公子,被废太子之位后,竟落得如此境地,连个妾室都貌丑无奇,委实可叹! 绿雪被秦翊这么一吼,吓得更懵,捏着衣角小步朝前,连安也忘记请了。 “本王问你,何事如此慌张。”秦翊强压怒火,勉强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绿雪“啊”了一声,如梦初醒:“对了,妾身是来搬救兵的!” 秦翊心里隐隐不祥,放下茶盏:“什么救兵?” “王妃和安雯都掉水里啦!” “呯”。 茶盏瞬间倾倒。 御史大人还没看清秦翊身形,人就已落去十步以外。敛回目光看茶盘边自己那杯白雾袅袅的热茶,他啧啧有声,拈起一颗白子在棋盘上稳稳落下。 “张皇后说得不错,那丫头活着,他始终难成大事啊……” 第027章 片刻 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陆锦画看到很多熟悉的人脸,却发不出声音,亦拽不住他们。 人脸渐渐淡去颜色,突然,一点火红突兀冒出。 愈演愈烈,灼烧整座府邸,火光冲天,势要将她吞噬殆尽…… “上月哥哥!”她撕心裂肺地惨叫。 秦翊正在问拾柒当时情况,听到陆锦画这凄厉的一声,心当即被狠狠揪起,阴沉了脸色,踏入里卧。 守在床前伺候安雯满脸疲惫,秦翊淡淡瞥她一眼,看她脸色跟陆锦画差不了两分,抬手:“去休息。” 安雯放心不下,咬牙坚持:“王爷,奴婢可以……” 秦翊眼风扫来,寒冷凌厉,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床上的陆锦画双目紧闭,唇间呓语不断,却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字字声声,催人心肝。 秦翊坐去床边,牵起陆锦画的手,慢慢揉搓:“本王会守在这里,不叫她出半分差池。” 有秦翊这句话,安雯暗自掐了指尖。 她不愿离开无非是担心小姐没人照顾,如今有秦翊在,至少能保证其他幺蛾子不敢趁机出来发难。一个喷嚏在鼻前转了又转,她强行压了回去,颔首一礼,轻轻道:“小姐就拜托给您了。” 拜托给他了? 这话几分刺耳,秦翊听懂她的意思,唇角挽起一抹嘲讽,无暇多去计较。 紧紧握着陆锦画的小手,他渐渐加重力道。 “上月哥哥……你救救我……不行……你别来……” 她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湿润,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泪水,秦翊痛心不已,看她浑身抖得厉害,像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噩梦中,苦苦挣扎而不得顿脱。他解开外衫,掀被上床,将她抱住。 “小锦别怕,我在,”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言细语,“上月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陆锦画微松口气,小手试探着到处摸寻,碰到秦翊的衣带,那样熟悉的质地,她毫不犹豫地拽住,像是寻到了黑暗中最温暖的慰藉。 片刻后,她眼睫颤了颤。 淡淡光线从眼缝里透进,她很不适应,又紧紧眯闭起眼睛。脑子在这刻快速清晰,很多画面闯入,她记起自己在池塘边等绿雪和安雯摘新荷,然后一只手悄无声息从身后绕来,蒙住她的双眼…… “啊!” 短促一声,她彻底清醒。 侧过半张脸,她瞬间看到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秦翊,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神思顿时又去掉大半,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躺在他怀中的时刻。 他半撑着身体,一只手揽她的肩,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放在她的腰际。那样的温柔,美好到不真实。 看到她转醒,秦翊目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小锦,”他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你终于醒了!” 陆锦画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不过比拥抱更令她眩晕的,还是他那一句“小锦”。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他这般亲昵纯粹地唤过自己,在村中遭遇的种种历历在目,那些欺凌,那些侮辱,每一次带给她的伤害都与陆府覆灭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最绝望之时,他幼时赠给她的玉穗和那一声温柔的“小锦”,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而今,她居然听到了。 阔别多年的称呼,让她迅速淌下泪来,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悲伤与酸楚齐齐涌上心头,她噙着满眸晶莹,伸手攀住他的背,想要他的温度离自己再近一些,哪怕烫灼她的肌肤,她也在所不惜。 第028章 命令 “上月哥哥,小锦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仿佛陷入魔怔,陆锦画反反复复念着。 秦翊的前襟被她的眼泪濡湿,黏黏的冰凉触感紧贴他的胸膛,又和她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引他浑身战栗。 “小锦,我也想你。”他尽量抑制自己颤抖的声线。 陆锦画微微一僵,不敢相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紧张得蜷起手指,放到唇边欲咬。 手指离自己还有半寸,秦翊却突然低头,先她动作一步,吻住她的唇。 陆锦画吃了一惊,心跳声大如擂鼓。只是喜悦还未蔓延到眼底,她蓦然发现一抹身影在珠帘外移晃,吓得她立马推开秦翊。 “有、有人!” 秦翊扭头回望。 拾柒站在帘外,一脸郁闷。 他也不想撞破主子的好事啊! 就是……着急了那么一点。 单纯的少年涨红了脸,虽然整张脸用覆面完全盖住,但还是能看到他已经红透耳根。 珠帘摇动,秦翊低咳一声,近在咫尺。 拾柒赶紧跪下。 “主子,属下无意冒犯!” 秦翊知他是误打误撞,略抬手,示意他起身,开口问:“查得如何?” 拾柒心里一阵忐忑。 再次跪下:“属下无能,目前尚未查出任何线索。王妃站过的地方只发现她一个人的足印……”顿了顿:“除非……” “嗯?” 拾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除非是见鬼了。” 秦翊冷目以对。 鬼神之说,他从不信。 当年张皇后自缢前,也被宫中人谣传她见鬼,被鬼附体。只有他才知,自己的母亲在生前最后一刻,究竟受到怎样不堪的侮辱。 所有鬼神,无非是蒙蔽世人眼睛的可憎假象罢了。 “那时你在何处。”秦翊陡转话题。 拾柒神色张皇,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秦翊不禁冷笑:“被本王安排去保护她,你心有不服,以为大材小用,所以懒怠此事。本王可有说错?” 拾柒的头埋得很低。 十年前秦翊从乱葬岗捡回他这个孤儿时,原本只是予他一分温饱。是他自己不甘成为寄人篱下的废人米虫,跪在秦翊书房门前整整求了一天一夜,秦翊才给了他一个加入翎羽堡的机会。 机会得来不易,他很珍惜,也发誓要以命来还报。但是这件事,他确实错了。 秦翊默不作声,淡淡看他。复杂情绪在心头游走,秦翊手指蜷起,一时不知对这个孩子要做如何处置。 拾柒没有抬头,但还是能感觉到秦翊眼神所向,浑身如芒刺在背。知道自己这次犯下的错难逃一死,他双膝跪下,对秦翊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正要说诀别之言,一只纤白的小手从紫晶珠帘中伸出,抓住了秦翊。 “算了,他还小。”陆锦画五指捏紧一瞬,继而放开。 方才她默默听了半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不过无论怎样,她还挺感激外面的那个陌生少年当时不在呢。 虽然不知他是谁,更不知秦翊和他究竟什么关系,但这次她因祸得福,用一次惊心动魄换来他片刻的真心温情,她认为很值。 看到陆锦画走出来,秦翊和拾柒都吓了一跳。 只不过秦翊是担心她身子虚弱,怕她体力不支晕倒;拾柒却害怕被这位才入府就发卖丫鬟,嘴皮子还十分利索的王妃主子记恨。 但她那一句“算了”,又让他自责不已,羞愧难当。 命令就是命令,他不该掺杂任何私心,本就只能全心全意服从。 第029章 牵绊 陆锦画清楚秦翊脾气,也见识过他对违命之人是何等严苛。怕继续纠缠下去,她咳嗽两声,转移他的注意。 果然,秦翊顿时撩帘。 目光落在她那一双赤着的玉足上,秦翊眉梢微挑,大有“我就知道”的意思,伸手将她一把抱起,往床边走去。 “又不穿鞋。”他低声一句。 陆锦画有些虚弱,喘气费劲,但还是咯咯笑着,伸手攀了他的肩膀撒娇道:“我又忘了。” 秦翊目色微沉,不置可否。 拂开青色纱帐,小心将她放去床上,安置妥当。陆锦画的手仍然搭在他肩头,不愿松开。 “小锦……”秦翊有些无奈,“你先好好休息。” 陆锦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摇头。 她不敢休息,万一闭眼再睁眼,他就不见了,或者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好这么温柔了,她会后悔到死的。 似看穿她的心思,秦翊撩袍坐下,温热的手掌覆去她头顶轻轻摩挲,场景像极了初识那天。 陆锦画一瞬恍惚,仿佛看到被人贩子拐走的自己。 小小的人儿蜷缩在客栈柴房里,披头散发,赤着足,只穿一件脏兮兮的白布单衣,连小脸也是脏兮兮的。有客栈的伙计进来取柴,看到缩成一团的她只是啧声离开。好不容易进来个女人,女人正要关心她两句,就被身后的男人用力拉开,连声嘟囔着:“你管她作甚?她爹说了,这女娃子身体里流着狼血,一发病就咬人!你要是想被咬,就去凑热闹吧!” 女人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走了。 她很想告诉他们,她没有狼血,那个人也不是她的爹爹,她是在寺庙拜佛的时候被掳走的。但是人贩子聪明,给她嘴里塞了麻核,又锁着她手脚,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 天黑,人贩子联系到卖家,高高兴兴给陆锦画擦干净了脸,又换上一身素色衣服,带她往后院走。 彼时秦翊和朱逢春正好秘密出宫办事,约见之人在客栈等候。为避人耳目,他们决定从偏门而入,刚踏进范围便同人贩子打上照面。那人贩子做贼心虚,立马低头,拂着陆锦画朝一旁避让。 见秦翊周身气势跟普通小孩子的不同,陆锦画眼睛一亮,当即朝他挥了挥手。 但也只是挥了那么两下,人贩子赶紧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抱入怀中,同时对秦翊和朱逢春满脸赔笑:“两位贵人不好意思,我女儿有疯病,行为举止怪异了些,还请二位大人有大量!” 秦翊和朱逢春无意纠缠这些小事,目不斜视,直径要踏入门槛。 一缕淡淡幽香飘过秦翊鼻间,他步子一顿,侧身看抱着陆锦画匆匆要走的人贩子,须臾凝神敛目,倏然拔剑,横在他跟前。 朱逢春吓了一跳:“少爷?” “她不是你的女儿,”秦翊目色阴沉,“南都密贡的茄楠香,只有宫中少数妃嫔才有。”除此之外,只有深得他父皇倚重的大臣亲眷才配享用。这女孩虽然身份不明,但她家中亲眷定然和朝臣相关。 被个十来岁的娃娃识破,人贩子怒不可遏,夺路想逃。可明晃晃的剑却离他脖子不到半寸。察觉他的意图,长剑反而离他更近一分,冰凉寒意抵上咽喉,吓得他瑟瑟发抖。 朱逢春眼见秦翊要管这事,叹了口气,只求速战速决,上前一掌劈晕那个人贩,与此同时,将陆锦画从他怀中接出,放去地上。 脱离人贩子掐腰的威胁,陆锦画赶紧呸呸两声,把麻核吐出。 片刻后,她二话不说直径抱住秦翊,头狠狠往他怀中埋,哇哇大哭,怎么都不肯撒手。 被这么个柔软娇嫩的小人儿缠着,秦翊无可奈何。碍着还有正事要办,他只能解开剑上的玉穗放去她手中,又抚着她的发顶承诺她稍后会出来,终于才换得片刻自由身。 第030章 线索 “上月哥哥……”陆锦画一双凤眸微烁,“我好想你啊!” 秦翊低咳一声,如玉的脸庞浮起淡淡红晕,提醒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说不够怎么办?”她巧笑嫣然,“以后每日每夜都同你说一次可好?” 只要他答应,那她以后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他了,再也不用担心他半夜离开。 陆锦画是这样想的,他当然知道,但眼下他却不能应承什么。 对上陆锦画满怀期待的眼神,他淡淡一笑,转移话题:“小锦,你可还记得推你入水的人身上有何特征?” 陆锦画微怔,颔首抿唇。 片刻后她声音纤纤:“其实说推我入水并不恰当,那人应该是抱起我将我摔入水中。当时我只顾着看绿雪和安雯,确实没注意身后。不过我猜,他的功夫应该是很好的,因为我并未听到任何靠近的脚步声。等发现动静,那人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把盖住我的眼睛,然后……”她蛾眉蹙起:“然后,我就落水了。” 秦翊手上动作在她头顶一顿。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看见他。” 陆锦画点头:“对。”又补充:“也没有闻到他身上任何气味。” 自幼年被拐后因秦翊识香而救下她,她开始对各种气味敏感。按理说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分味道,比如厨房的丫头,身上都是饭菜和柴火味,又比如秦翊,永远都是只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只是害她的那人,她当真闻不到任何气味。 陆锦画叹息一声,闭上眼睛,抓过秦翊的手在脸边蹭了蹭。 反正,多留得他一刻,是一刻吧。 ……等等。 她赫然想起什么,睁眼定定看向秦翊。 “那个人手掌特别冰凉,像没有温度似的,而且十分粗糙。还有,我能感觉到他的掌心有一道疤,”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比划,“从虎口,到中心这里的位置,半寸左右,很厚。”又仔细思索片刻,用自己的小手贴上秦翊的掌心。这般贴近的动作让她双颊烫了一烫,她抿抿粉唇,稳住心神继续道:“他的手也没你这么大的,我估计也就比我大上那么些许,骨头也较为纤细……或许是个女人。” “女人。”秦翊眉头皱起。 府上女人会功夫,还专对陆锦画下手,这一点委实难以置信。 虽说如今府上不乏有他人眼线,但那两个人尽在他掌握之中,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定能知晓。而这五年来,府上没有招募过任何新人,难道是老人生出异心?如果是老人,那又是谁? 一张张人脸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那些人都是他极其熟悉的,他可以肯定她们不会功夫,更不会平白做出这事。 无声无息接近,事成后消失,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除非是见鬼了。”拾柒的话突然一闪而过。 秦翊心跳忽然滞了一瞬,又猛地狂跳。 事实上除了鬼,这世间还有一个办法能做到如此诡异神秘之事。 南夷蛊术。 第031章 尸虫驭 凡是施蛊,必有痕迹。 安顿好陆锦画,秦翊回到书房。 朱逢春领了一个墨衫女子进来。 “王爷。”她颔首行礼。 横纱掩去她的口鼻,只露出一双淡淡的眼睛。那双眼睛的颜色格外引人注意,一只茶色,一只纯黑,是世上少见的异瞳。 据说异瞳者自出身便怀有异能,而她的异能则是落在南夷蛊术。早年间故里乡亲为了争夺她,不惜发动小规模战争,可惜她极其厌恶被人控制的生活,借用一身高超蛊术,只身来到西梁。而后又在机缘巧合下,被拾柒救了两次,如此,恩情便这样欠下了。 她不是秦翊的属下,但她闲来无事,也会来还两分人情。 秦翊向她伸手:“云姜姑娘,本王身上是否有施蛊痕迹。” 云姜颔首,自掌心运出一条绯色小虫,在秦翊手掌来回爬动。片刻后,小虫突然浑身僵硬,化作齑粉而散。 她看了秦翊一眼,又收回目光,一字一顿解释:“这蛊术叫‘尸虫驭’,施蛊者用历年来积下的尸虫,照自己身体模样驭出一个新的‘自己’。当然那样的东西不是人,仅仅徒有个人影躯壳罢了。对了,用尸虫驭的人,会用掌心血饲喂躯壳,让躯壳能更服从蛊者命令。”顿了顿:“这尸虫驭在你身体中存留时间不长,痕迹较淡,估计你只是座‘桥’,给蛊者牵线铺路罢了。只是话说回来,这等蛊术不容小觑,那蛊者是个高手,西梁境内除我之外,应该无人能及。王爷需要我去解决她吗?” 秦翊敛目。 陆向晚在他眼里虽然是堆腐肉,但这腐肉与当年那宗血案有关,有她在,待皇城风云大变之时,他胜算能更多一分。比起直接一了百了,自然留下她更为明智。 不过她对陆锦画动了杀心,妄想借他密害陆锦画,那他也不能就此作罢。 倘若一颗腐毒丸钳制不住她手脚…… “蛊者的事,就不劳烦云姜姑娘了。”秦翊唇角微挑。 从他的笑意中品出几分深意,云姜心尖微微泛凉,抱拳道:“那云姜就回家睡觉去了。”赶紧撤退。 四下无人,他招来拾柒。 少年急于将功补过,还不待秦翊开口,他已经跪下道:“属下这次一定护好王妃,寸步不离!” 秦翊略是一叹,向他伸手:“匕首。”他擅用长剑,但在府中携剑走动,难免会引人侧目。对付陆向晚这件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拾柒已如惊弓之鸟,手忙脚乱解下腿间刀鞘,和匕首一起递了过去。 将刀鞘放入袖中,秦翊目光落在周身微微颤抖的拾柒身上,思忖片刻,手放去他肩头,用力按下。 “此次念你年少,又是初犯,本王便饶你一命。”顿了顿:“但罚不可少,你跟本王多年,自当知晓。” 拾柒点点头:“等主子事成,属下立刻去领三十鞭戒。” 秦翊收手。 果然还是个孩子,年轻气盛,做事不计较后果。哪怕悟力再高,身手再好,也有单纯犯傻的时候。幸好,拾柒遇到的是他。 而他当年,却没有这份幸运。 阔袖锦衣之下,如蜈蚣蜿蜒的丑陋伤疤自左腕一直蔓延到肩膀深处,连同左胸一片,都是被烙铁烧灼过后,留下的伤疤。 第032章 挑断 整日无事,陆向晚在房间里悠悠分茶叶尖儿。 两瓣分成一瓣,一瓣再分细碎,以此打发时间。 她本身是不爱茶的,那玩意苦涩,在她眼里还不如砍断芭蕉的时候那股冒出来的汁液清冽。但是西梁人喜欢,她也就勉强入乡随俗。 拾柳坐在房顶,抠开一片瓦,冷眼观察下面一举一动。不经意抬眸,看到秦翊来了,她当即翻身下房,朝他而去。 “主子。”她语气微有惊讶。 秦翊素来不爱踏入这片地方,即使要来,也会挑晚上无人时。不晓得今日这是怎么了。 秦翊脸色平静,淡淡道:“你在就此处,听到任何动静都无需管顾。” “是。” 薄如纸张的木板扛不住秦翊一踹,登时破了半扇,挂着半帘摇摇欲坠,颇是可笑。陆向晚手中动作滞住,还没来得及去仔细看,身侧疾风骤至,下刻竟已被压在床上,先前怀中的竹匾翻覆,摘好的茶叶片儿和茶梗撒了一地,满室苦涩清香。 陆向晚挑唇媚笑:“王爷……”笑意还未到眉梢眼角,撕裂的剧痛顿时从她手腕传来。秦翊手起刀落,眨眼间挑断她的两条手筋。她神色骤然惊恐,刚想再说一句话,秦翊匕首反握,直径卡在她两片唇瓣之间。 只要他稍加动作,她的脑袋必裂无疑。 陆向晚汗毛直立,冷汗层出不穷。比起手腕的痛,她更怕秦翊直接将她切成两半。 身上男人明明脸色如常,看不出分毫杀意或者怒气,但他那双桃花目中的淡然反而让她不寒而栗。她忽而想起当时他救下她的场景,一样的平静眼神,却杀了十八个训练有素的南夷蛮子。 “为什么要动她?”秦翊目色渐深,“要是一颗腐毒丸还不能令你老实,本王不介意再挑了你的脚筋。反正,你也就一条舌头有用。” 陆向晚想要摇头,但匕首的冰凉限制她的动作,她只能哀哀看着秦翊,用眼神告诉他,她怕了。 她是真怕了。 要留这条命等一个人的,没等到之前,她绝对不能死。 一滴眼泪顺眼角砸落在床上。 秦翊冷笑起身,随手扯过床帐,将匕首上的血擦拭干净。 “陆向晚,这是最后一次,懂?” 她疼得撕心裂肺,唇角被割裂不少,也只能忍痛点头:“知道了。” 走出房间,拾柳看他一尘不染的银白衣袍上竟然溅了新鲜血迹,眼底划过一次惊愕。等到秦翊走近,她忍不住上前提醒:“主子,您的衣服……” 秦翊几分厌恶:“后院防护不周,闯入野兽,本王方才杀了它而已。” “是。”拾柳不再多言。 屋中,陆向晚仰头看那血迹斑斑的床帐,唇边苦笑连连。 她不过就稍微吓了吓陆锦画,他竟然就紧张成这副样子,不但挑断她的手筋,甚至想做得更狠。好在她身上还有他能利用的地方,否则…… 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是受惊过度的证明。 良久之后,她凄凄呜咽,血线顺她的唇角缓缓淌下,缀在床单上,是那般鲜艳刺眼。 “锦画妹妹……呵!日子还长,我们的帐,慢慢算。” 第033章 田氏 三天过去,陆锦画渐渐能蹦能跳了。 安雯身子骨强,落水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灌下两碗姜汤,好好睡上一觉,比陆锦画恢复得更为迅速。 不过也正因这次落水,陆锦画心生计较,要不要趁机向秦翊讨要一个可靠的心腹。 ……虽然拾柒可靠,但他时常隐在暗处,证明他身份特殊,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他还是个男人。 恰好秦翊正有此意,从府上一众丫鬟婆子里挑出跟过张皇后的田氏,送到陆锦画身边。 彼时陆锦画莹白如玉的小手刚从琉璃彩碟子里捞出一小把瓜子,还没来得及磕,看到秦翊身后的田氏,脸色瞬间变化。 张皇后身边的人,她自然认识。 而且,这还是个顶厉害的姑姑。 记得有一次她入宫和其他公主玩,不留神撞倒了张皇后心爱的雪蝉绿菊,田氏才不管她是公主还是丞相女,拎起藤条直接就给了她掌心三下。 火辣辣的痛,她现在都还记得。 后来,宫中局势瞬变,张皇后一方刻意要和陆家划清界限。她只能和秦翊偷偷见面,奈何田氏长了一双天眼,眼神利得跟鹰似的,无论是假山石缝还是废弃旧院破墙,总能把她找出来。虽然那时她七八岁,田氏也不方便再打她,但一双利嘴叨叨叨叨,一念就是半个时辰,比打手掌心还叫人难受。 想起那些过往,陆锦画咽了口唾沫压惊,勉强继续手中动作,剥了颗瓜子仁放入嘴里。 “上月哥哥有事么?”她略是挺直腰板。再怎么说她如今是秦翊名正言顺的王妃,有名也有实,田姑姑身为奴婢,她自然无需再怕。 秦翊侧身,田氏自觉上前,给陆锦画请安。 “奴婢田氏,见过王妃。” 陆锦画心尖一颤,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别扭。 眼前的女人与记忆中并无太大区别,高个小脸,吊眉细眼,透着一股子凶悍。一身料子是上等云绸,显然她即使跟了秦翊出宫,在一众仆婢中,身份地位也是颇高的。 陆锦画忽而就明白了秦翊的用意,缓去两分忐忑,放下手中瓜子朝田氏走去,伸手将她扶起。 “田姑姑客气了,锦画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呢,以后在自己人面前,请安问好什么的,都随意些吧。” 田氏喜不自胜,早年在张皇后身边她就是半个主子,听到秦翊要让她伺候陆锦画,当下心就凉了半截,只道陆锦画要报仇了。哪晓得如今一见,陆锦画仍旧是当年那副谁能都欺负的小白兔样子,对自己还这般客气,顿时放下心来。 “是,王妃。”田氏起身。 秦翊见状,有些担忧。 田氏这个人,有利有弊。 利是她能压住府上九成九的奴才,且她护主本事还是很厉害的,只要陆锦画能收住她,那往后在王府的日子,必定安然稳妥。可……弊就弊在这个“只要”上。如同放荡不羁的野马,得是绝世的驯马师才能收服。小锦那软绵绵的样子,就怕田氏来了以后,反而分她两分以前的气势。 ……罢了,女人间的事,还是让她自己来。田氏不行,那就再换一个。 万万没想到次日就出了事。 第034章 砸书 秦翊刚看完密信,还没来得及处理,朱逢春一脸土色跑来。 “王妃昏倒了!” …… 陆锦画房中,安雯和田氏对立而站。 安雯瞪着田氏咬牙切齿,只因陆锦画说那人是已故张皇后身边的亲信,她才忍了又忍,好歹没有扑上去撕碎那副丑恶的嘴脸。 而田氏确实是被吓住了,她哪里晓得陆锦画身子这般虚弱?也就掸书架上的灰嫌她坐在那里碍眼,故意掸重了些。书摔下来完全是意外,但那三五本薄册子,怎么会把人给砸得昏迷不醒呢? 大夫顾黎正在给陆锦画诊脉,从脉象上看,并无太大不妥,而他从医多年,也从未听说过薄册子能将人砸至重伤昏迷的。眼下病人这般状态,倒真是稀奇得很。 秦翊匆匆而来,看到好不容易活蹦乱跳的陆锦画又躺去了床上,担忧之余,更生几分心焦。 “怎么回事?” 锐利的眼神在安雯和田氏之间逡巡。安雯此刻也懒得管田氏是不是什么亲信,两步走到秦翊面前,双膝一弯,跪下连磕好几个头:“请王爷评理,替王妃做主呀!方才王妃说不想午睡,就抱着上次从您那里取来的医书到小书房看去了。她吩咐奴婢去备碗银耳汤来,奴婢刚走不到几步,人还在门外呢,就听到屋里一阵响动。折回去一看,这、这个婆子——”指向田氏:“她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对着王妃!” 田氏吓得惊慌失措,赶紧也扑到秦翊面前跪下,连声解释:“天地可鉴哪王爷!奴婢拿着鸡毛掸子是要掸灰的,怎么敢对王妃下手呢?再说了,王妃都十好几的大姑娘了,奴婢要是真做什么,她不得叫起来呀?安雯姑娘你听到她叫了?” 安雯咬咬唇:“奴婢是没有听到王妃呼救,但是书架上砸下来的书怎么解释?那么一片地方,好巧你偏要打扫王妃坐的那处,好巧那些书又自己长了手脚要掉下来?” 秦翊目色微沉,看向田氏。 田氏支支吾吾:“这……也不能全怪奴婢啊,奴婢是见那里灰多,想先……” “那你就不能先请王妃起身换个地方吗?非要让那些书掉下来砸在她身上,我看你根本就是存心的!”安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身子已经很弱了……” 话音刚落,顾黎突然问:“哪位是王妃的随侍?” 安雯神情顿了顿,应声:“是我。” 顾黎眉宇间划过一丝困惑,起身对秦翊行礼:“还请王爷和这位姑娘单独留下,其余人暂时避退吧。” 田氏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向朱逢春投去个求助的眼神。朱逢春略是一叹,试探道:“王爷,那奴才暂且和田氏先出去?” 秦翊拂袖。 等到屋中只剩下秦翊和安雯两人,顾黎抖着手从蓝布帕子上取出一根染血的细针来,哆哆嗦嗦道:“这是草民方才从王妃头顶取出来的,目测这根针在她身体中已有两三年,或许她的身体里还有……” 安雯倒抽一口凉气,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第035章 绣花针 秦翊无法想象,像小锦那样娇弱,怕苦怕黑,连不小心碰一下,肌肤都会泛红发青的丫头,怎么去忍受针扎在体内这种锐利的痛。 眼眶快速泛红,他手指发颤,声音哽咽:“……都取出来。” “是。”顾黎低应。 安雯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察觉到动静,秦翊骤然敛目。 “说!” 安雯扑通一声跪下。 那段煎熬的记忆她原本想葬在心中,永远不去触碰的。 当时她们主仆二人刚搬去村中,不知是有人故意而为,还是她们真时运不济,寻上门的地痞流氓数不胜数。最初对方只是言语下流,时不时堵在屋外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发展到后来,有天三个男人直接踹门入屋,直接将她们两个弱女子压在身下。 挣扎中,不知怎么的,陆锦画摸到身上男人腰间的利器,想也不想,直接拔出来捅了那人一刀。趁其他两个男人发愣,她又举起身后的泥罐朝面前的男人头上砸去。 那人头破血流,浑身瘫软,很快就死了。 陆锦画坦然,杀人偿命,就算被官府抓走判罪,也是堂堂正正,总比遭受非人侮辱的好。可是哪里知道死去那人的媳妇直接将她告去了村长那边。村中事无巨细皆由村长定夺,根本不过官府。那村长一见陆锦画如此美貌,也生出歹念,想在弄死她前占个便宜。村长的媳妇凶悍善妒,知道村长的小心思,赶在村长得手前,怂恿一帮村妇把各自家里的绣花针拿出来,全往关在柴房里的陆锦画身上招呼。 陆锦画重新回家的时候,浑身上下哪哪都是血窟窿,细碎的针孔血迹斑斑,她几乎痛得昏死过去,但怕安雯这火爆脾气再惹出其他是非,硬是咬牙强撑,跟安雯说这事过去了。 烛光下,安雯替她一一将部分留在身体里的针拔出,奈何那时屋内光线昏暗,安雯惊怕不减,眼泪不断,也不确定是否有遗漏…… “小姐当时双手几乎是废了,都说十指连心,可那些人,故意把针往她指缝里扎……”安雯泪流满面。 秦翊阖目,一把扶住桌沿,深深吸了口气,却是梗在心头。 上好的黄花梨木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摇摇欲坠,几乎承受不住。 等顾黎将遗留在陆锦画身体里的所有绣花针取出,距离她昏迷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纯白的瓷碟上放着整整七根带血的针,那是陆锦画和安雯平素会用来做女红换钱的东西,此刻看上去却恐怖至极。 安雯痛苦地闭上眼睛。 “都……取出来了吗?”秦翊薄唇微翕,“确定都取出来了吗?” 顾黎点头:“草民反反复复检查了三次,王妃身上确实没有任何绣花针了。只是……” “嗯?” “只是王妃眼下十分虚弱,这七根针中,有两根平日压迫她的血脉,适才顺畅,故此调养必不可少。日常伺候,定要万般仔细小心。” 一番话落,久久没有回音。 顾黎常年游走于各户人家之中,且秦翊又是皇亲国戚,他自然比以往更加谨慎敏锐。察觉到秦翊心不在焉,眼神只是落在陆锦画身上,他俯首再次作揖:“还请这位姑娘随我去取药,待会儿熬煎好了,即刻给王妃服用。” 安雯怔怔回神:“好。” 第036章 玉穗 烛光缱绻,一如成亲当夜。 只是那时的人儿神色灵动,嘴里更是饱满,像只小松鼠似的不停忙着剥干果子吃。如今的她却双目紧闭,发丝散乱,躺在床上,不说也不笑。 秦翊缓缓坐去她身边,手指试探着没入被中,牵握住她柔软纤细的小手。 “小笨蛋。”说出三个字后,再也说不出其他。 他不知道她在村中过得那样糟糕,竟受人欺凌至此。曾经的她是何等娇气,哪怕吃嫩莲子吃到苦芯,都要赖在他怀里狠狠哭一场的,如今却扛下这等他都无法承受的痛苦。若非今日机缘巧合,那几册书刚好砸到她的针伤,让她血脉破损陷入昏迷,他恐怕永远都不知,这段时间对他百般撒娇的她,到底背负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秦翊顿时心如刀绞。 珠帘攒动,安雯端着煎熬好的药进来。秦翊阖目片刻,止住情绪,看向她道:“药给本王,你扶好她。” “是。”安雯小心翼翼把药碗递过去。 秦翊舀起一小勺,凑到唇边试探温度,发现有些烫,便吹了一吹。安雯看在眼里,想起陆锦画曾为他受的那些苦楚,不免如鲠在喉。好些话卡在她的嘴边盘旋,又被她用理智生生逼退。 身为丫鬟,要有丫鬟的本分。她不断提醒自己。 喂完药后,秦翊把勺子搁去空碗中,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安雯吓得浑身一颤。 秦翊无心兴师问罪,陆府覆灭后的三年,只有安雯陪在陆锦画身边。不管安雯能干还是愚蠢,于陆锦画来说都是不一般的,这份陪伴之情,他心中有数。 只是他很不理解。 “为何她不来找本王。”很平静的语气。 安雯微微松了口气,回:“小姐说不能给您添麻烦。” “添麻烦?” 安雯咬咬唇,想他既然都知道小姐以前受的苦楚了,不妨把趁此机会将其他的也一并说明白。又道:“小姐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小姐曾说过,您已经被朝中一派党羽害得失了太子之位,陆家当时正在风口浪尖,若投奔于您,难免会引他人遐想,从而生出更多祸事。她宁愿自己苦些,难捱些,也不愿打扰您的生活。更何况……更何况后来小姐听说您身边有佳人相伴,只怕早就忘掉她了,所以……” 秦翊心里微寒,嘴里发苦,牵着陆锦画的小手更握紧两分。 三年前的陆锦画不过才十三岁,如此年幼的丫头,却已懂得替他考虑。当她得知他身边有那么多女人之时,应该是特别伤心…… 神思一滞。 “皇兄没帮过你们?”眼神突然几分寒冷。 安雯知道他的意思,见他没有明说,也就晦涩答:“皇上贵人事忙,怎会关心小姐这罪臣之女?”忽而想起秦燮来的那日,她又道:“这样同王爷说罢,若真是有谁帮助我们,小姐也不至于典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她嫁入王府的前几日还差使奴婢去当了身上最后一件,出生时佩戴的银锁。若非这样,小姐跟奴婢,定然要活活饿死了。” 秦翊声音越发低沉:“玉穗不是很值钱吗?” 听他提到玉穗,安雯忍不住叹气。 “您的玉穗是最值钱的,可小姐舍不得,她说这是她唯一念想。玉穗要是丢了,她的命也就丢了。” 玉穗要是丢了,她的命也就丢了。 这是陆锦画能说出来的话,他信。 但他却从未想过,小锦待他会如此执着。执着到曾经她所有害怕的,都能去面对承受,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硬是咬牙忍受着长大了。 六年前星月湖畔的那句“一辈子”,本是他要给她的承诺,未曾想,是这个小笨蛋做得比他更为决绝。 第037章 赐婚 几日后,陆锦画悠悠转醒。 入眼便是秦翊那张俊朗却憔悴的脸。 她吓了一跳,想唤他,又见他闭着眼睛靠在自己怀中,似乎睡得很沉,便不舍得了。小心地伸手绕过他的肩膀,将他半拥入怀中。借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她静静看他,目光贪婪,舍不得挪移分毫。 上次这样亲密是在什么时候呢? 陆锦画仔细想了想,好像又想不起来。毕竟他还是太子她也还是丞相之女的时候,要顾及的太多,在外人面前他们只能端着该有的架子,彼此保持界限。 至于私下……过了七岁以后,男女之防明显,也没什么私下可言。 为数不多的几次扑去他怀里撒娇,都会听到他身边的老宫女咳嗽提醒。而他没有选择,只能拍拍她的肩让她站好,注意分寸。 至于那次他在星月湖畔亲吻她的额头……应该是当年他所做的,最放肆的事了。 因为她看到他身后的几个老宫女满脸错愕,震惊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去提醒自家小主子。 “……”没忍住,她笑了一声。 秦翊瞬间睁眼,待发现陆锦画正盯着他傻笑,不觉也跟着笑起,屈指在她鼻尖轻刮一瞬,问道:“笑什么?” 陆锦画神色讪讪,往他怀里缩去。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你当年亲我,你背后那些老妖婆脸色简直难看到找不到任何语言去形容”吧! 看她跟以前似的,不想回答就要着急躲避,秦翊低声一笑,右手放到她后颈,轻轻拈了拈。 “小锦,其实我——” 后半截话尚含在口中,突然听到安雯在外室大喊:“王爷,皇上来了!” 秦翊和陆锦画俱是一惊,不消多说,他掀被起身整理衣服褶皱,陆锦画立即帮他束发插簪。等他形容与往常无异,陆锦画又乖巧躺回床上,对他眨了眨眼睛,做出极度虚弱的模样。 待客大厅,秦燮正襟危坐,跟随进来伺候的仆婢噤若寒蝉,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秦翊从门外踏入厅中,看到正座上一身金龙明黄,他双目微敛,走前行礼:“臣弟见过皇上。” 秦燮端起手边茶盏,掀盖撇去浮层茶叶,一脸悠然自得:“三弟无须多礼,这是你家,随便坐。” “是。” 对于秦燮的突然造访,秦翊没有丝毫准备。出来那瞬他琢磨了一番,十之八九是秦燮听到陆锦画连“病”两场,要借口找他发难。 果然,刚坐下就听到秦燮一声冷笑。 “锦画虽是罪臣之女,可她嫁入闲王府前,到底是个能说能笑的全整姑娘,怎么在村子那破落地方能活蹦乱跳,到你这却缠绵病榻,久卧不起?若是三弟这里风水不好,朕可将她接入宫中调养静心。”语气虽然平静,但秦翊听得出他的讥讽,以及隐藏在表面之下,不断汹涌的东西。 当真虚伪。 秦翊淡淡一笑:“陆锦画既然已嫁入闲王府,无论生死,都该是王府里的人。如此,便不劳皇兄记挂您的弟妹了。” “哦?”秦燮微笑,“看来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呵,朕原本还以为是三弟听信外面谣言,才将锦画虐待至此。” 秦翊语调无波无澜:“说到虐待,此次她生病,倒真与虐待相关。臣弟请来的大夫,从她身体中取出七根绣花针。”将话题旁引。 秦燮目中划过一丝惊讶:“还有这事?”他放下茶盏,饶有兴趣:“你细说与朕听。” 秦翊五指缓缓蜷紧,扣在木椅之上。 秦燮的细微反应皆证明知道此事,他万万没料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兄长会为逼他出手而对小锦下如此狠手。 迎上秦燮已经恢复淡然的眼神,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又松开五指,拱手一句:“具体细节,臣弟也不知,只能等陆锦画清醒,再做其他打算。” “也好,”秦燮似笑非笑,“罢了,朕今日来,问候她倒是其次,主要有另一件大事要告与你知。”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本红底暗云纹折子。 秦翊目色渐沉。 上次看到这红底暗云纹的折子还是在不久前,而折里内容…… 是赐婚。 第038章 动心 秦燮半个时辰前才收到这本折子,送折的人是青丹部落族长丹赫蒙,折里内容,是联姻。 青丹部落是北域骁勇十部中战斗力最强,兵马粮草也最充沛的一支。其势力规模同小国无异。恰好近来西梁边域常受北域部落骚扰,若是能和青丹联姻,与两国来说都是上上之策。 问题是,青丹部落的公主要嫁给谁。 秦燮肯定不收这个烫手山芋,且丹赫蒙有自知之明,他的女儿再是草原上尊贵的明珠,也不可能撬了西梁皇后谢汀兰的位置。可若是许给臣子,丹赫蒙心里定然不平,反而会生出是非。 眼下皇室倒还有不少皇亲国戚,可惜适龄的单手可数。 面前摊开三张画像,秦燮的手直接按在秦翊那张之上。 当初村中他暗中几番派人折磨陆锦画,没想到那丫头几次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没去找秦翊帮助,看似当真和秦翊余情已了。按理他二人无瓜无葛,陆锦画便能为他所用,但眼下她已嫁入闲王府两月有余,其中是否有变数还未可知。这位青丹部落公主,正好可以借机试探。 若陆锦画和秦翊当真离心,那有这位公主分散秦翊心思,陆锦画能更好在府中翻找秦翊密谋罪证。若陆锦画和秦翊是在配合演戏,那他可以将她这枚棋子转为挟持秦翊的软肋。 想到此处,秦燮微微笑起,将手中折子往前一递:“三弟,你自己看。” 秦翊平静翻开,片刻后,他捏握折子对秦燮拱手一礼:“多谢皇兄。” “哦?你同意了?”秦燮有些吃惊。他还以为自己这高傲的弟弟会先拒绝一番,没料他反应如此平常。 秦翊唇角微勾:“皇兄是叫臣弟享齐人之福,此等美意,臣弟当然同意。” 秦燮几分狐疑地打量他,末了,手指在椅扶上扣下:“锦画那边你打算如何?”顿了顿:“平妻?” 秦翊冷笑一声:“平妻未免太看得起她了,捧月公主千里迢迢而来,王妃正位非公主莫属。至于府中其他,皆是婢妾,随旁伺候已是她们天大的福气。” 秦燮越发诧异,他早先就知陆锦画和秦翊关系交好,虽然秦翊被废太子后和陆家并无丝毫联系,陆锦画落魄的三年,也从未找过秦翊一次,但二人关系骤然破裂至此,还是有诸多疑点。 但此刻秦燮也无法琢磨太多,见秦翊话中并无不妥,也就笑道:“毕竟是朕亲自赐婚,她亦没犯太大过错,让出正位当个侧妃足矣。” “是,全凭皇兄做主。”秦翊应得干脆。 “切记公主不可怠慢,其中轻重,不消朕同你多说。”秦燮加重语气嘱咐。 “是,臣弟心中有数。” 沉默一瞬,见暂时无话可说,秦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好了,朕出宫已久,只怕宫中奏折又是堆积如山,三弟的喜酒,朕若有空,定来讨一杯喝。”起身拂袖,往门外走去。 “恭送皇上。”众人齐行礼。 秦翊并未跟送出来,秦燮走了数步,忽而低声问身旁人:“棠禾院如何走?” 棠禾院中,两个婢女正在院中打扫。 见到那身刺金绣龙的华贵衣袍掠过眼前时,彼此皆是愣住。 秦燮身旁的男人看她们跟木头似的杵着,用尖细的嗓子数落道:“这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快拜见皇上!” 秦燮淡淡抬手,踏上台阶,推门直入。 两个婢女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即使知道皇上这样做不合礼数,也不敢阻拦。 里卧中,满室馥郁芬芳,似花,非花,缠绵悱恻,令人沉醉。 床上的陆锦画双眼紧闭,素寡的小脸并没有因病而变得难看,白如瓷的肌肤衬着淡淡粉唇,反而让她看上去如旋旋而落的梨花,楚楚动人。 秦燮伫立在床畔,凝神细细看她。 偌大的后宫中不缺女人,只是容色能比上陆锦画的,当真寥寥无几。而那些女人多是空有外表,并不如陆锦画这般坚韧有趣。 把她亲手送来,他到底是有些后悔了,应该直接带她回宫,将她牢牢锢在身边的。 秦燮心脏微颤,指尖小心翼翼拂过她细密的眼睫,喉结滚动。眼底情愫愈演愈烈,阖目,他俯身向她的粉唇吻去。 第039章 新人 “皇兄若是喜欢,就直接带走吧。”秦翊倚在帘边,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说。 他是男人,当然知道陆锦画这样的美色逃不过秦燮的眼。何况当年,秦燮毫不隐藏地嫉妒他身边有陆锦画这样一个小人儿跟在身后,对他死心塌地。 被声音打断,秦燮动作一滞,顺手替陆锦画掖好被角,不动声色地直身而立。回看秦翊,他唇角微微扬起:“三弟还是如此爱说笑,锦画是朕的弟妹,朕身为兄长,理应关心她的伤势。” 秦翊拂开珠帘,颤动的紫晶晃着他的眼。 “原来如此,皇兄关心人的方式真叫人大开眼界。” 秦燮笑着往外走,途径他身边时,伸手按住他的左肩。 危险气息顿时袭来,秦翊面不改色,还是那般置身事外的模样。 “若朕真想要她,就没你什么事了,”秦燮笑意渐深,“朕是天子,用不着三弟为朕操心做主。”说罢阔步往前,扬长而去。 秦翊目色骤然阴沉。 夺走皇位不提,秦燮如今竟还明目张胆打起小锦的主意。方才若非他及时赶到,秦燮定然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可气这女人睡得还很是香甜,对逼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秦翊暗暗咬牙,又无奈一叹:“真是小笨蛋。” …… 安雯煎药回来,听院子里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句说“皇上来过了”“王爷也来了”,吓得脸色煞白,急急往屋子里跑。 看到陆锦画仍在熟睡,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在,她瞬间松了口气。走到床前轻轻唤醒陆锦画,打算喂她喝药。陆锦画朦朦胧胧醒来,用手揉揉眼睛。倒忘了手里还攥着玉穗,一动作,玉穗便扫在了脸上。 “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她噙笑喃喃,“上月哥哥呢?” 安雯几分为难。 闲王即将有新王妃的事,眼下怕是只有陆锦画不知情。而且安雯还听说,秦翊答应得十分痛快,为迎新人入府,直接言出要废陆锦画的王妃之位,让她当个伺候人的婢妾。 太欺负人了!她想,小姐一直都真心实意待他,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小姐在他心中还是没有多少分量。 安雯感同身受,微微红了眼眶,沉默着舀起一勺药汁,凑送到陆锦画唇边。 而陆锦画还是满脸期待神色,捏住安雯的手软软道:“好安雯,你去叫上月哥哥来喂我,眼下我病了,他不会拒绝的。” 见她还如此欢喜,安雯心里一塌,彻底绷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小姐,您还是别提他了吧!” “为什么?”陆锦画陡然惊慌,“上月哥哥出事了?” 安雯的声音带了哭腔:“哪儿能出事啊!他要齐人之福,娶什么青丹部落公主当王妃!让您当婢妾!” 陆锦画手指一颤,玉穗从掌心跌落,摔去地上。 一连数日,陆锦画闭门不出,呆坐在床上,不言不语。 她原以为安雯所言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直到那位捧月公主的送亲队伍已至西梁城下,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而今,王府四处张灯结彩,列锦铺绣,比过元宵这等大节还热闹华丽十倍不止。 隔着窗户,她听到大堂遥遥传来的丝竹声,再想两月前自己的那场婚礼,没有喜轿,没有喜乐,没有喜宴,唯一的证明,不过是在喜房门口挂了两盏单薄摇晃的灯笼,穷酸落魄得可怜,鼻尖不自抑地再次酸涩。 其实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的。 她想听秦翊给她一个解释,哪怕是谎言,只要他开口说,她就信,而且还会像之前那般对他死心塌地。 可惜他没有再来过。 坐在床上,陆锦画紧紧抱住自己,用力蜷缩成一团。她满心迷茫,不知自己该何去何处。 安雯走进屋中,看到陆锦画这般仿佛丢魂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 府中风向朝夕变化,自从知道捧月公主要入府,所有奴才奴婢皆以能侍奉新王妃为荣,至于陆锦画这个身份卑贱,还流言缠身的市井女子,恐怕死在角落还会被人嫌碍眼。 听到动静,陆锦画微掀眼皮,发现安雯手里握着上次被她不慎摔裂的玉穗,瞬间怔住。 “小姐……”安雯抿抿唇,“王爷让人修补好了,他说,让您好生放着。”她是不想传这话的,分明他绝情绝义在先,如今却要叫小姐还守着这份心意过活,简直是十足十的坏男人。 但陆锦画却如同受了刺激,凤眸骤然明亮,一把抓过那条玉穗,鞋也顾不得穿,赤着小脚朝门外狂奔。 “小姐、小姐!”安雯赶紧提鞋追去。 奔到芝兰斋前,门口候命的朱逢春吓了一跳,慌忙伸手阻拦。 “侧妃主子,王爷正在里头更衣呢,您看——” 陆锦画捏着玉穗浑身颤抖,轻声祈求:“我只想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朱叔叔,看在以前我们相识的份上,让我进去好不好?小锦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这……”朱逢春面露迟疑。陆锦画的性子他不说十成十,七八成他还是摸透了的。这丫头生得一张乖巧脸蛋,骨子里却极其倔强。万一她进去跟王爷大闹一场,耽误了吉时,那他就要倒大霉了。 陆锦画见朱逢春并不松口,又求道:“朱叔叔,小锦要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对不对?我真的,真的只是想和上月哥哥说几句话……” “王爷说,让她进来。”一个陌生女人开门传话。 朱逢春侧身。 陆锦画小跑而去。 路过那女人时,发现对方有一双异瞳,她不免留神一分,继而浅浅一笑,算是感谢。 双门合上,秦翊站在镜前,修长的手指不慌不乱地整理着朱红色的婚服。 镜子里的他还是那般丰神俊朗,桃花目灼灼潋滟,尽是掩藏不住的情绪。 陆锦画还记得他们成亲那日,他只是穿着平素常服,目色也如寒冰一般冷漠。可见在他心里,她根本就不是个重要角色。 ……我到底算什么? 从镜中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迷茫模样,秦翊正在整理衣襟的手指蓦然滞住,缓缓转身。 几日不见,这个小笨蛋瘦得明显,领口下一圈薄薄锁骨突兀,竟仿佛要透出皮来。 “小锦。” 熟悉的称呼像是压垮她的最后那根稻草,她紧紧拽着玉穗,瞬间扬头,直视他那一双平静的桃花目,浑身难以自抑地不停颤抖。 她很想痛骂他,又想质问他,可过往那些场景反反复复在眼前回放,像锁链将她牢牢捆缚。 复杂情绪反复交替,到最后,她还是放纵了自己随心而去,奔到他身前用力将他抱住。 不管其他的,她只想在他推开她前,多抱抱他。 这个留不住的男人,能留得住一分,是一分吧。 只是…… 半盏茶时过去,她以为要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生,反而温热自背上蔓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度。 紧接着,他更为用力地回应了她。 泪水溃然决堤,她止不住地抽噎:“上月哥哥,算小锦求你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不管……小锦以后会很乖很乖,会特别懂事,不会再跟你任性……小锦现在,现在剩下你了……” 秦翊嗓子发苦,放在陆锦画背上的手来回轻轻抚摸。 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咙,他想说,却不能说。 这场突来的血腥争斗,对她不管不顾,才是上上之选。 陆锦画还在不停哀求,言语像荆棘细密的刺,根根扎在他的身上。意识动摇前的最后那刹,他倏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霸道地吻了过去。 细碎的呜咽在她唇边溢出,泪水混合进这个酸涩的吻中。眼前迷蒙,呼吸渐弱,她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少年的他,现在的他,性子截然不同的他全都叠合在一起,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像汪洋大海,她扬着孤立无援的小帆,在他漫漫的温柔中浮浮沉沉。 感受到她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秦翊缓缓松手,沉默半晌,对她轻声一句:“信我。” 陆锦画垂眸无言。 离开芝兰斋,陆锦画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午后阳光显露几分灼热,撒在她的脸上,白如雪的肌肤晶莹剔透,仿佛一触便能透出水来。迎着刺眼的光芒,她眯起眼睛,抬袖遮挡两分,引得腰间那串玉穗,叮叮作响。 那是秦翊亲手系上的。 自然,在系的过程中,少不得要说她没有穿鞋。 碍着今时不同往日,陆锦画只能讪讪笑,说下次注意。 她能感觉到彼此间夹杂了些东西,尽管那东西薄如蝉翼,可惜没有轮廓,她无法亲手撕破。 秦翊还是那个秦翊,或者,也不是那个他了。 这是他的选择,那她能怎么样呢? 指尖拂过那串系在腰间的玉穗,她勉强牵起唇角,忽而觉得有些累了。 申时一刻,捧月公主入府。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整个王府热闹四起,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陆锦画静坐妆台前,手里捏着块青黛,淡扫蛾眉。 像她这样的身份,少不得要去前面奉茶。新妇当前,她自然要避讳锋芒。 挑选了一件婢妾穿的浅粉色绣合欢对襟衫裙,可惜在首饰匣子里翻找良久,也没找出一支合适的发簪来。反倒是绿雪过来寻她一同拜见新王妃,随身多带了支粉玉流苏钗,正好给她应急。 走在前往大厅的路上,绿雪挽着陆锦画,傻乎乎地问:“侧妃不是不喜欢粉色?怎么反倒穿起粉色来了?” 陆锦画倒是不恼,同她解释:“婢妾穿粉色最为合适。” 绿雪若有所思,又摇头:“可是您以前也不穿正妃的大红呀?我瞧着都是绿啊,青啊,跟王爷一样一样的。” 安雯噗嗤一笑,清清嗓子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咱们主子平日就喜欢穿绿啊,青啊的。今日可是新王妃入府呢,主子再那样穿,可不是会让人家误会吗?”在陆锦画的强行规矩下,安雯终于开始改口,不再叫她小姐了。只是乍一听,莫说安雯自身两分别扭,陆锦画本人也愣了一愣。片刻过后,又随它去了。 陆锦画接过安雯的话道:“绿雪,那青丹部落可是出了名的彪悍,曾百战不败,女儿家都是自幼习武,驯马领兵,不在话下,与我们这西梁女孩儿很不相同。等下在人家面前,你可别再如此心直口快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绿雪已经知道陆锦画是个好说话的大善人,也知道她比自己聪明许多。听她直白告诫,绿雪当即点头:“知道了侧妃。” 陆锦画下意识地回头瞥安雯一眼,见她这次没有面露不满,遂敛回目光。 说话间已到喜堂之外,还没到婢妾敬茶侍奉的时候,陆锦画和绿雪退站在一旁。不多时,又有几个身姿婀娜的女人慢慢步来。 “这是薛碧枝,”绿雪小声嘀咕,“小商户出身,傲得很。” 陆锦画打量那人两眼,模样倒是生得出挑,不过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确实不怎么令人讨喜。她同样也穿一套粉色衫裙,样式和陆锦画的大有出入,袖口和裙边都缀了一圈细密的小珍珠,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这一比对,陆锦画的打扮倒像个不入流的婢女了。 显然薛碧枝也看到陆锦画和自己衣裙撞了颜色,唇角微挑,懒洋洋地摆着酥手正云髻,边走边道:“这不是王,哦不,侧妃姐姐么?上次遥遥一见,就觉得姐姐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只可惜啊,当时姐姐有事在身,急匆匆的,妹妹也没来得及同你仔细说上几句呢!如今走近了瞧,呵呵,才知道姐姐原是个安贫乐道的妙人儿呢!” 稍念过几册书的人都能听出薛碧枝是在暗讽陆锦画穿着打扮寒酸,薛碧枝话音刚落,四周嬉笑声顿起,唯绿雪一脸茫然,看看陆锦画,又看看安雯。 近来安雯性子有所沉淀,一来是周遭环境所致,二来她发现陆锦画近日好像另有打算,在不明主子心意的情形下,她不敢贸然动作。见绿雪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眼神,她微微摆手,示意别管。 绿雪乖乖回头。 等周遭笑声稍歇,陆锦画一拂鬓发,轻声道:“王爷最近或许是发了笔横财。” “什么?”薛碧枝杏眼微瞪。待察觉到自己对“财”似乎敏感了些,不免双颊泛红,咳嗽一声:“好端端的,说什么横财?谁不知咱们王爷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男儿,侧妃可别污蔑王爷!” 陆锦画略是偏头:“可王爷若不是发了笔横财,怎会让枝姨娘穿上这一身,嗯……值三五十两银子的好衣裳呢?”以前她在村子里会和安雯做些刺绣去卖,对衣裳行情自是十分熟悉。 薛碧枝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急急辩驳:“侧妃千万莫要误会,这是妾身自己的体己银子买的!” 这次陆锦画反而掩唇一笑,没有继续说道。 安雯会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喃喃:“原来王爷已经清廉到了如此地步,还需姨娘自己掏腰包来买衣裳呢!” “你——” “好生热闹啊。”如珠如玉的声音由身后而来。 陆锦画循声望去,见是个穿着道观服的女人,她蛾眉微微蹙起。再仔细一看,发现那身道观服上绣着几条新柳,想起那些丫鬟说柳浮翠一心向道,入迷之至,不免笑了一笑。 好生热闹,说得确实不错。 须臾间,穆苍竹和另一个宛白也款款走来。 陆锦画瞥了安雯一眼,安雯凑到绿雪耳边轻轻问:“她们几个姨娘都是什么出身?” 出身一直是绿雪的大忌讳,听安雯这样问她心头当然不爽,但眼下安雯是待她最和善的丫鬟了,也就细细回道:“薛碧枝是个小商户的女儿,这你知了,我就不再多说。穆苍竹呢,是个皇廷绣女,她父亲好像是哪里小县的九品芝麻官儿,母亲擅长女红针黹,她才有机会入宫。至于宛白,跟我没差的,都是明明白白的丫鬟,不过她是太后身边许姑姑的亲侄女儿。至于柳浮翠,她是个清倌儿,被王爷从娇楼里赎回来的。” 安雯额角突突直跳,感情这王爷口味还真是……复杂啊。 正想再说句什么,陆锦画佯装抚发,用手肘拄了她一下。 朱逢春从大厅走来,脸上带笑,对她们道:“请侧妃主子和几位姨娘进去奉茶。” 陆锦画走在最前,缎面苏绣莲花的鞋子踏在红细绒长毯上,稳稳当当。朱逢春松了口气,他当真怕这位小主子突然翻脸,眼下王爷的心思不好猜,新王妃更是个难缠的主儿,可不能再旁生枝节。 其他几位妾室看到陆锦画都如此平静,心中直犯嘀咕,更不敢作出妖来,规规矩矩跟在陆锦画身后。 终于,两双红靴出现在她眼前。 尽管有秦翊那句“信我”,看到另外的女人和他同穿无比般配的婚服,她心中还是隐隐生疼,像被恶作剧的孩子捏了把小刀,时不时划上一道口子。 斜倚在木椅上的捧月看到陆锦画来了,入鬓的眉微微挑起。 早在入府那刻她就差了会西梁话的心腹阿蜜儿去打听,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位“侧妃”之前极其乖张,赖在王爷身上用尽不要脸的手段,才能换得王爷片刻爱怜。如今真真见了这不要脸的侧妃,她自然要好生教训一番。 秦翊抬手,朱逢春亲自端来热茶,递到陆锦画面前。 陆锦画默默从托盘里端起一杯茶水,先奉给秦翊。还未来得及收手,就听到坐在旁侧的女人嗤笑:“连句好话都不说,王爷,这就是你们西梁的规矩?” 秦翊盯着陆锦画,语气平静:“王妃的话可听到了?” 陆锦画将头更埋低两分,乖顺道:“愿王爷福寿绵长,和王妃白首到老。” “哼。”捧月侧了身子,嗤之以鼻。 陆锦画又去端第二杯茶水,双手捏紧边沿,恭敬奉给捧月,声音更轻:“愿王妃青春永驻,和王爷……岁月静好。” 捧月登时拧眉:“什么叫‘岁月静好’?本公主不喜欢这个词!换换换!” “琴瑟和谐。” “再换!” “永结同心。” “换!” “瓜瓞绵延。” “继续换!” 一连换了十几个词,陆锦画看出来这捧月公主是想趁机发难,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惜捧月棋差一着,不知她幼年饱读诗书,连女院夫子都对她的才学赞不绝口。 她始终温顺笑着,不慌不乱,应对自如。 不知何时,喜堂中丝竹之声已止,四周只剩下微不可察的呼吸。 捧月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想用西梁擅长的文化来羞辱这侧妃,没曾想她竟如此能言善道。一番交手下来,倒衬得自己腹中无墨、凶悍刁蛮,是个蛮夷。想到这里,她皱眉瞪眼,怒斥道:“你,就是故意!分明知道本公主远嫁而来,竟用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儿!” 陆锦画弱声回:“是妹妹朕陋寡闻,并不知青丹部落的祝词原来如此复杂,早知妹妹应该先行研读一番,免得让姐姐在今日这等大日子里,心里不痛快了。”自找台阶而下。 捧月噎了一噎,本还有好几句刁难的话在嘴边打转,一下子只能吞回腹中去。眼风扫到秦翊举杯饮茶,并不等她,赶紧伸手去端陆锦画捧着的茶盏。 只是手指刚触到那片滚烫,她指尖一翻,满杯热茶顿时朝陆锦画脸上泼去。读书祠 “啊……”几个离得近的妾室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偏身躲避。 陆锦画早防着她这一手,在茶盏倾倒那刻瞬间抬手掩面。虽然还是有星星点点溅落脸上,不过大多数是被胳膊挡去了。 “主子!”安雯顿时拿出手绢要替陆锦画擦拭。 孰料捧月反而大叫一声,起身怒道:“你这个小贱人当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那样烫的水拿来叫本公主喝!”也不知从哪里摸出牛皮鞭,“啪”一声,狠狠抽在陆锦画的左胳膊上。 只一下,陆锦画痛到麻木。 身侧接连不断有人叫嚷:“血、血……” 血? 侧目一看,她左边胳膊上有一痕鲜红快速洇出,像冬日雪地里艳绝的红梅,灼人眼目。 鲜血刺激着捧月,她心花怒发,高举鞭子要再次抽下。 “呯”。 秦翊放下茶盏,神色淡淡。 杯底与木桌撞击的清脆声分明不大,但听起来却那般令人胆寒。 阿蜜儿见状,假惺惺地伸手拖住捧月劝:“公主您何必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计较?她想害您,这不是反而害了自己么?用西梁人的话说,这叫‘自食其果’!” 自食其果么…… 陆锦画一瞬失神。 安雯小心瞥看秦翊的脸色,见他的眼神在陆锦画身上停留一瞬,又收敛回去,丝毫没有要给陆锦画撑腰的意思,她立马扶住身侧失神的人儿,对捧月毕恭毕敬道:“请王妃娘娘息怒,在西梁国都,大喜事上见血是不吉利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容许奴婢扶侧妃娘娘去裹伤。” “滚!”捧月声音清脆,说完故意脑袋一扬,鬓边首饰随她动作叮咚作响。 在众人同情和嘲笑交错的目光中,陆锦画被安雯搀扶着,一步一步,离开那绯绯灼眼的热闹喜堂。 棠禾院里四下寂静,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细碎的脚步声。 饶是春渐深,不被重视的地方依旧满院萧条,瑟瑟如秋。 还好一丛瑶池春蓊郁,头顶含苞待放,浅粉几丝娇羞,藏在花托中,如少女心事,呼之欲出。 “安雯你看,它们要开了。”陆锦画微有欢喜。 安雯急得要哭:“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这些花儿草儿呢!快让奴婢给您裹伤吧!” 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放下帐帘,解开两层粉纱,嫩藕般的一截胳膊露出,但上面那条皮开肉绽的痕迹,又格外刺人眼目。 安雯怔怔看那伤片刻,眼眶瞬间红透。 “那天杀的疯婆子,她竟然下死手!” 陆锦画无所谓地弯唇:“那女人细眉吊眼,眼神发亮,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如今秦翊身边就我位份最高,她不拿我开刀,拿你开呀?” “主子!”安雯抹着泪,“您怎么还开玩笑呢!” “伤都伤了,还能如何?”陆锦画摸到自己的衣襟,又往下扯了一扯。 安雯咬牙切齿道:“还能如何?若叫奴婢说,自是立马收拾包袱,然后投奔温小侯爷去!方才您都被欺负成那样了,也不见那谁帮您一把。还王爷呢?呸!分明就是个怂在背后不敢吭气的货色!先前您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好歹还关心您两分,奴婢还以为您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呵,这疯婆子刚入府,他就全然不顾您!当真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样的男人,千万个靠不住!” “噗,”陆锦画用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又开始胡说八道!你这丫头若是真心疼我,就快寻药和纱布来替我裹伤。若想我再死得快些,就继续气我好了。” 安雯急得跺脚:“您才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您一定长命百岁,比那什么母夜叉公主活得长久!” 陆锦画略是颔首:“我自是比她活得长久。”声音透出两分寒意。 安雯脸上表情一滞:“主子?” “还让我流血呀?”她仰眸,眼里柔光点点。 安雯骤然回神,翻箱倒柜去寻药。 好在上次顾黎为了多赚银子,留下一大堆外伤药,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安雯挑了瓶粉末最细的,折回床前,用温凉水细细擦拭鞭痕周边干涸的血渍。 疼,是真疼。 陆锦画生得娇气,方才在喜堂里不过是撑最后一口傲气才没有吱声,如今屋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她无需再忍,捏过被角咬在嘴里,终于放肆呜咽。 安雯跟着哭。 两个女人脸上的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 上完药,陆锦画哭得头疼万分,拄额静坐不语。 安雯端起污水盆出去倾倒。刚走出门,一抹黑影突然从窗户滑入房间。陆锦画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只是气还没吞进喉咙,那人又跟风似的从窗户出去,脚勾房檐,霎时不见。 ……? 目光飘去桌上,那里多了一枚精致的蓝瓷白梅小盒。 “是他的意思么?”陆锦画喃喃自语。 取来放在掌心,她小心打开,里面的香膏稠如蜜,气味也是沁人心脾。再闻,又觉得有些熟悉。仔细琢磨片刻,她猛地想起那次被田氏打手掌心,掌心破了皮,秦翊正是拿的这种玉雪冰清膏来替她敷伤。 往事历历在目,她心下怅然,将小盒紧紧握在手中。 …… 担心陆锦画的眼睛怕被外人瞧见又要借机发难,安雯走去小厨房,准备煮两个热鸡蛋揉眼消肿。 只是鸡蛋刚煮好,还没来得及剥壳,回头就瞧见绿雪跟饿狼似的盯着她手里的鸡蛋直咽口水。 “……吃一个?”她下意识问。反正她多煮了两个,准备给自己也敷一敷。 绿雪只道自己已经跟她们混熟了,丝毫不客气,捏过鸡蛋开吃。等吃完,她又眼巴巴看另一个。安雯无奈,只能再递一个给她。 眼瞧她还在打量第三个,安雯赶紧抽过手绢把它裹了,捏着鸡蛋往陆锦画房间走。边走边道:“你好歹也是姨娘,怎么鸡蛋都吃不起啊?” 绿雪哼了一声:“前几天知道那个王妃要来,府上所有厨子都紧着去巴结了,别的姨娘好歹有一日三餐,落到我这儿,厨子都说我是丫鬟出身,要做自己做。呸!我自己做,倒是给我留下点儿食材啊!什么白菜萝卜土豆子,全拿去练手了,练了还尽倒给农院子里养的猪儿吃。我瞧着那些猪儿都比我有福气了!” “噗……”安雯忍不住笑,“有这么惨?” 绿雪哭丧着脸:“真就有这么惨!不信的话,等你有功夫去我那旋梨阁瞧瞧,看那厨房是不是就剩两把白米了!” 说话间已到门口,安雯往里卧瞥了一眼,见里面安静,以为陆锦画睡了,便侧身站在门槛,拦住绿雪道:“那等傍晚我去雪姨娘那儿瞧瞧吧!”说完她没动。 绿雪也没动。 这就让安雯有些恼了,难不成这绿雪还在打她手里这个鸡蛋的主意不成? 正要直白说她得寸进尺,就听绿雪道:“刚刚侧妃离开以后,喜堂里可热闹了呢!大下午的无趣,快让我跟你们聊聊天儿!” 安雯怔了一怔。 里卧传来陆锦画的声音:“绿雪来了?快进来坐。” “好!”绿雪高兴答应,掠过安雯进去了。 看到陆锦画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绿雪“哎呀”一声,慌慌张张劝道:“侧妃您别难过啊,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多一个王妃不过多一张吃饭的嘴,反正王爷有疾不近女色,那女人也占不得丝毫便宜的。” 有疾? 不近女色? 陆锦画下意识地捏住衣襟拽了拽。虽然一直都怀疑秦翊突然性情大变,沉湎美色之事有蹊跷,但她也没有证据和立场去证明什么,如今听到绿雪红口白牙说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她心里尽是难以自抑的欢喜。 果然,那些都是上月哥哥装出来的! 只不过…… 小商户之女、皇廷绣女、宫女、娇楼清倌。这些人出身低微,甚至卑如蝼蚁。以他往日眼界,摆在身边的女人应该从那些紧着上凑的大臣之女中挑选才对,怎么会选这种没有背景的庸脂俗粉…… 等等,没有背景! 没有背景意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意味着关系简单好掌控,更意味着……弃用在他一念之间,不会招惹任何麻烦。 陆锦画骤然一惊。 若是这般,顺往下想,那她这样的复杂在上月哥哥眼中,简直就是个灾难。 需要处处防备的灾难。 虽然她默认成为秦燮的棋子,但她清楚自己不过是借这样一个机会入府罢了。可惜在秦翊眼中,她百般讨好迎合,只怕都是心怀不轨,连她的存在,也尽是威胁。 同样,她傻。 满心满眼只有他,前些时候生病原本是最好的解释时机,她倒去贪恋那短暂温柔,把所有的清醒理智抛去了脑后。 有点生气,生自己的气。 陆锦画不免心浮气躁,转移视线,眼风扫到安雯端了好几碟子零嘴过来,她伸手接来其中一碟,往绿雪面前推。 碟子里盛着蜜乳桃仁酥,薄薄乳皮里裹着香脆的桃仁,原是陆锦画母亲陆温氏最爱的酥点。绿雪头回见这般精致的玩意儿,捏在手里,左看右瞧,竟舍不得吃。 末了,她叹了口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绿雪嘴里说出这句话,陆锦画屈指托腮,望着她问:“这次我怎么又成‘瘦死的骆驼’了?” 安雯边布碟子边接话:“雪姨娘方才还在同奴婢说呢,眼下府里不止丫鬟婆子赶着上前讨好那公主,连厨子也费尽心思琢磨公主喜欢的吃食。雪姨娘那边的厨房里,如今只剩下两把白米了。”说完吃吃笑开。 绿雪两分窘迫,哀哀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别不信!”顿了顿又道:“以后侧妃你的处境只怕会更难了,刚刚你走之后是没看到,薛碧枝和穆苍竹就跟两条趴儿狗似的,恨不得直接捧那公主的臭脚舔呢!真丢咱们王府,不,丢咱们西梁人的脸!” 说到重点,陆锦画微微直起身子,引话问:“薛碧枝和穆苍竹怎么了?” 绿雪跟竹笋拔节似的噼里啪啦一堆话:“哎呀真的可太热闹了!你们前脚刚走,薛碧枝就紧赶着奉茶,她给王爷去了一杯,又马上去端另一杯,用手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满脸笑得比葵花还灿烂呢,双手给那公主奉上了。公主一接,她立马说了好些话,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我都不懂的,总之把那公主哄得叫一个开心哟!人家当场撸下手腕上两串闪亮亮的手钏,牵过薛碧枝的手,往她手腕上套好了呢!” 端起茶抿了一口润喉,又继续:“穆苍竹更恶心些,一个劲儿贬低自己,说什么从没见过像公主一样高贵的人儿,她在公主面前,完全就是天生的奴才,生来便是在等机会伺候公主。以后愿意侍奉在公主身侧,沐浴更衣,铺被倾恭,随叫随到,绝不含糊。” 陆锦画和安雯互看一眼,彼此身上都起了一层细碎疙瘩。 看来这穆苍竹恨她入骨,如今逮住机会可以对付她,什么脸皮都顾不得了。这样的疯狗,以后只怕要多加防范才是。 绿雪又嘀嘀咕咕了一阵,不过都无关紧要,陆锦画没有再仔细听。待绿雪安静,陆锦画弯了唇角,故作两分天真问:“那王爷的反应呢?是不是夸赞了薛碧枝和穆苍竹?”她需要坐实秦翊的行事手段。 绿雪满脸诧异:“侧妃怎么知道?” 陆锦画瞬间松了口气。 又听绿雪自言自语:“奇了怪了,王爷是一府之主啊,虽然对谁都温和,可他也有自己的威严呢,怎能被个女人轻而易举镇住?偏偏那女人还是个蛮夷公主,一身蛮力,粗俗不堪……都做出大闹喜堂的混账事了,王爷不管便罢,还赞许那两个不要脸的女人追随蛮夷,侧妃不觉得奇怪吗?这样下去,王府会被全西梁笑话死的!” 镇住?笑话?陆锦画笑而不答。 她的上月哥哥,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小猫,他是虎,是如今还在养伤的虎。 虽不知他谋划的事已筹备多久,但这捧月公主定然是个变数,十有八九是秦燮看她久久没有动静,故意指来试探。既然上月哥哥有意避退,静而观之,那她便上前去迎,帮他试探对方一二。 打定主意,陆锦画端茶细抿,唇角不觉噙了一丝浅浅笑意。 眼神落在绿雪身上,这丫头虽是脑子一根筋,但有这么个是非分明的性子却也难得。眼下穆苍竹、薛碧枝和捧月抱了团,她也需拉些人手充数。 纤指微翘,陆锦画执起绿雪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拈了蜜乳桃仁酥往她掌心里放,莞尔一笑:“雪妹妹以后若是不嫌弃,来我这儿一起用餐可好?” 这话转得突兀,绿雪再傻也感觉得出。只不过陆锦画提出的邀请太过诱惑,她还没动脑子思考是接受还是拒绝,嘴已经飞快答应了:“好啊!热热闹闹的,正好我和我那两个小姐妹也会做几道家常小菜呢!” “那一言为定。” “嗯嗯,说定了!” 绿雪欢欢喜喜离去,临走还拿了一包糕点。 剩下陆锦画和安雯两人,她们各有所思,半晌没说话。 片刻后,安雯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鸡蛋,猛地想起她本是要给陆锦画敷眼睛的,叹口气,颇为可惜地点了点鸡蛋,轻轻嘀咕:“早知道还不如给她吃了呢。” 陆锦画回过神来,掩唇一笑。 “安雯,你坐。” 安雯放下手中蛋碗,规矩坐下。 陆锦画凤眸微微敛起,朝她靠近:“方才绿雪所说你也听到了,今后我的日子定不会平顺,只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同那青丹来的宝贝起争执。眼下她强我弱,我护不了你太多,王爷更不便从中插手,只有靠我们自己。你日常在外活动要更聪敏些,仔细留神任何风吹草动。绿雪那两个丫头我瞧着还行,你有功夫去摸摸她们底细,若能为己用,多两个府上‘老人’当眼睛,那是再好不过。” 安雯点点头,忽而又笑了一瞬。 “主子,您这样子,当真有正室风范呀!” 陆锦画双手托腮,噘嘴乜她:“什么正室侧室,上月哥哥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他一个,哼。” 安雯不知陆锦画怎么又突然对秦翊有小女儿情绪了,学着她的模样,托腮和她对望。 只是望着望着,脑子里渐渐浮现出温长宁那张温和的脸来。 仔细一算,她们和温家也有三年没联系了,那场大火不仅烧去了陆锦画的双亲,烧尽了她从小到大的美好回忆,更烧断了她和那些公子小姐的亲密关系。 所谓墙倒众人推,在当年显现的淋漓尽致。 那场大火过后,市井流言四起。 有人说陆家勾结外敌,落得如此下场是活该。 有人说陆家往上三辈是商贾出身,苛待奴仆,如今得了报应。 更有说陆锦画身子不干净,靠着出卖色相,才让秦燮留她一命。 如此种种,曾经交好的公子小姐尽数翻脸,避之不及,唯恐陆锦画这样的肮脏东西污了他们的身份。 更有甚者,差使手底下的人收买路边乞丐,让他们拿着陆锦画曾赠的小礼物,在她面前当街点火焚烧,撒尿侮辱,无所不用其极…… “安雯,”陆锦画伸手在她面前晃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安雯骤然归神,讪讪道:“奴婢在想温小侯爷他……” 陆锦画秀眉微挑,打断她的话:“你喜欢我表哥?”促狭地将她上下打量:“嗯,容貌还算出挑,身形也是男人喜欢的模样——” “小姐!”情急之下安雯又叫错了称呼,发现陆锦画眼神渐深,她弱弱改口:“主子……胡说八道!” 陆锦画自是知道安雯对温长宁没有那份心思,单单想开她玩笑罢了。见她反抗激烈,也就嗤笑一声,捏了块桃仁酥凑至唇边轻咬。 绵密的甜和香酥的脆混合在一起,令人欲罢不能,难怪母亲如此喜欢。 等吃完一块酥点,她才慢慢道:“安雯,表哥是个对人很好很真的男人,任何女人嫁给他,都会幸福安稳度过一生。不过我这样的人,和他并不合适。” 安雯垂眸:“那王爷就合适了吗?” 陆锦画莞尔:“合适。” “您就是一棵树上——”话到嘴边,安雯又咬唇,把后面两个不吉利的字吞了回去。 陆锦画摇摇头,取出手绢,细致擦手。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这丫头还没有心上人,我同你说再多,你也会觉得我傻气罢了。不过有一点你记住,闲王府这个地方,哪怕有绵密刀子,也比外面安全许多。眼下捧月公主来者不善,我们必须和上月哥哥站在一起。必要时……我会除掉薛碧枝和穆苍竹。” 安雯叹了口气:“既然您心意已决,奴婢自是和您一心的。”轻轻托起陆锦画的手臂,眉头紧皱:“主子,不然奴婢还是请顾大夫来看看吧?血都重新渗出来了!这皮开肉绽的鞭伤,万一处理不当,日后留下疤痕可如何是好?” 陆锦画红唇微抿,那条伤痕委实深邃,若不好好处理,确实会很麻烦。眼风扫过这几日一直在看的书册上,她眸色微沉,忽而生出其他打算。 “去请吧,”她勾唇浅笑,“顺便买点龙葵回来。”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0章 验身 次日一早,王府闹翻了天。 棠禾院离满芳院尚有段距离,安雯听到风声时,这事已经传得漫天飞舞,比陆锦画的旧事还攫人兴趣。 安雯急急忙忙进屋,二话不说将手中帕子叠了放去陆锦画的额头,替她掖好被角后又不知从哪里掏出盒白得吓人的香粉,直直往她脸上扑。 陆锦画天亮才好不容易睡着,正梦着和秦翊泛舟游湖,美景正酣,冷不防船夫朝她撒了把面粉来。她呛着咳嗽,微微睁眼,发现呛鼻是真,粉也是真,当下一把捏住安雯手腕。 “咳咳……你这丫头,失心疯啊!” 安雯急急忙忙解释:“您还不知昨夜满芳院闹了半宿呢!那疯婆子一个劲儿要和王爷同床,王爷说身疾未愈,不便同床,竟被那疯婆子追着撵出了房间!后来疯婆子累了不折腾了,天亮却让身边的狗腿子去街上寻大夫,说要给王爷瞧病。王爷气得脸色铁青,这不,直接入宫了!” 陆锦画睡眼惺忪,嘟囔道:“那又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安雯啧声,“现在疯婆子找不到发泄的,说要抓主子您和几个姨娘去验身,看看王爷究竟是不是有疾!其他姨娘奴婢不知,可您的的确确是和王爷……这,要是被疯婆子抓住把柄,那不得直接把您给扒了皮?!” 陆锦画凤眸大瞪,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安雯说的在理,昨日捧月才入府就想处置她,只是被秦翊打断,一时没找到好的由头才勉强不了了之。眼下秦翊不在,捧月少不得变本加厉,趁机将她置于死地。 可恨捧月是正妃,她是个侧的,倘若这次验身逃不掉,那…… “哎呀,主子您快装病吧!”安雯又拿起粉扑往她脸上匀。好端端一张脸蛋,愣是惨白到毫无血色。 只是装病这招数,也行不通的。 捧月既然有备而来,要将闲王府闹个天翻地覆,那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与其假装称病,倒不如正面迎敌。 有了主意,陆锦画再次捏住安雯的手,神色镇定:“安雯,你听我的,赶紧给我找一身最最艳丽的衣服帮我换上,再好好上个妆。” 安雯大惊失色:“您疯了吗!眼下避讳还来不及,您还要去挑衅那疯婆子?” 陆锦画抿唇轻轻笑:“上月哥哥不是进宫去了?正好我也许久没见皇上,难说皇上不会‘想念’我呢。” “……”安雯似有所悟,“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陆锦画甚少穿红色,倒不是因为压不住那明媚鲜艳,而是本就生得清媚的她一着红装,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让男人挪移不开眼神的媚。 她不喜欢在人前展露这面。 可眼下情况特殊,她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以此来坐实流言替自己开脱。 刚簪上那支无比招摇的金嵌玉凤尾步摇,捧月果然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跟随的八个人毫不客气,直径尾随而入。 棠禾院本就人少,敢站在陆锦画这边对抗捧月的,除安雯之外别无其他。安雯微有惊慌,但看自家主子气定神闲,翘着纤指轻理鬓发,也就掐了掐掌心,上前对捧月规矩行礼:“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捧月嗤之以鼻。 身侧的阿蜜儿见捧月这般反应,立刻上前将安雯挤开,指着陆锦画道:“你,还不过来跟公主行礼!” 陆锦画弯弯唇角:“姐姐,你的婢女我本无权指摘,但如今关乎王府颜面,我也只能说两句了。如今姐姐已和王爷拜堂成亲,是天下皆知的王妃,既然身为闲王府的半个主人,为何你的婢女还称你为‘公主’?呵,这话若叫皇上听了去,只怕会以为谁眼界颇高,看不起我们西梁呢。” 捧月微微一愣。 昨日那些弯弯绕绕的过场结束,阿蜜儿就跟她说这侧妃嘴皮子利索,公主汉话发音目前还咬不准确,万不能用短处跟人纠缠。 忽而想起昨晚为表忠心,赶来满芳院说愿为她赴汤蹈火的那人,捧月喜上眉梢,扬起唇角叫:“苍猪,苍猪呢?” 苍猪? 众人面面相觑。 陆锦画默了一瞬,猜出她是在叫谁,顿时想笑。又忍住了,故作懵懂地惊讶起身:“哎呀,我这小破地方进猪了?这可如何是好?安雯你快去请几个厨子过来,把那头猪扛走吧!” 穆苍竹脸色青白交错,咬着银牙没有吭声。 捧月见她没反应,又梗着头叫了两声“苍猪”,这下子大伙儿都明白了,憋笑声此起彼伏,连阿蜜儿也用力抿住了唇。 “……王妃,是苍竹,不是苍猪。”她小声提醒。 捧月皱皱眉,十分不悦:“本宫才不管她是苍竹还是苍猪,反正都是猪!人呢!” 被直接点名,穆苍竹也不能再在后面藏着,只能小步上前,勉强挤出个笑容:“王妃娘娘有何吩咐?” 捧月冷哼,直接用手提溜了她的耳朵往陆锦画面前一摔:“你不是说她跟王爷好过?去,你去把她衣服给我扒了,我要验身!” 陆锦画略是屈指,抵住下颌,不冷不热地盯着穆苍竹。 穆苍竹被她那眼神吓得一个哆嗦,扭头结结巴巴道:“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啊,这、这侧妃,她大有来头!” “哦,什么来头?能比我的来头大?” 穆苍竹连连摆手:“那当然比不上尊贵无比的您了!但……但奴婢就是个小绣女出身,实在不敢去剥她的衣裳啊!” 捧月高声怒斥:“没用的东西!”又给阿蜜儿使眼色。 阿蜜儿细长的眉眼眯起,阴恻恻笑着朝陆锦画走近。一双鸡爪似的尖手正要挨上陆锦画的衣裳,却听她轻描淡写一句:“田姑姑,你来给我验身吧!” 低头站在最尾的田氏吓了一跳,蓦然满背冷汗。 上次她误害陆锦画昏迷不醒,秦翊最后没有明罚她,朱逢春却揣出意思,将她指去了别处。这会子也不晓得朱逢春是咋想的,捧月这蛮夷一来,朱逢春就把她推了出去。她平日里再厉害,也是在府里厉害,伺候捧月这种一言不合直接甩鞭子,还没法吐苦水的,她心头也发憷。 原本觉着站最后就好了,哪晓得陆锦画眼神这么好,非要让她去。难不成要趁机发难,报上次的仇? “田姑姑?”陆锦画见她纹丝未动,再次开口,“这丫鬟一看就是个未经人事的,哪懂得验什么身?你以前在宫中待那么些年,手段定比她们稳妥许多。” “……这……”田氏面露迟疑。 捧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阿蜜儿是个姑娘,弥弥古也是个姑娘,这两个心腹确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胡乱说两句,还容易被人当作笑话。那什么田鸡咕咕是王爷的人,现在又依靠着她吃香喝辣,谅她也不敢使诈。 “田鸡咕咕,你去。”捧月脑袋一扬。 陆锦画笑意盈盈,学了捧月的腔调:“是啊,田鸡咕咕,来验吧。”说完,她乖觉走去床边。 安雯见状,伸出胳膊把其余人往外拦。 等了一阵,田氏出来了。 “如何啊?”捧月挑眉。 田氏低头道:“侧妃确实已非完璧……” 话音未落,捧月脸色刹那转变,一摸身后鞭子就往里卧冲。阿蜜儿察言观色,赶紧随捧月进去。安雯心中大骇,紧跟其后要去阻拦。 而陆锦画不慌不忙正好衣襟,对捧月淡淡一句:“不妨等田姑姑把话说完?” “说什么说!你这个小贱人,呸,还有闲王那狗东西,你俩合起来诓我!我要给我爹爹写信——” 此话一出,弥弥古和阿蜜儿一前一后连连对捧月摇头摆手。 阿蜜儿小声道:“临走前大王反复嘱咐我们在西梁不要太招摇,王府里折腾无所谓,但牵扯两国的事,还请公主谨慎!” 弥弥古也用不熟的汉话在旁劝:“公、公主三思。” 被两个心腹拉着,捧月有些迟疑。 田氏见缝插针,紧赶着跳出来给捧月台阶下:“王妃娘娘,请容老奴多说一句。侧妃她……情况特殊些。” “怎么个特殊法。”捧月轻蔑一瞥。 田氏壮着胆子靠近捧月:“侧妃的身子,以前就不是完整的了。王妃娘娘您才来,有些事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人三年前就听说了,皇上和她……” 剩下的话,只有捧月能听见。 陆锦画若无其事地散漫靠在床上,满脸媚意。 田氏虽然和她不对付,但如今跟了秦翊,秦翊又是旧主的儿子,定然会护他的。方才验身的片刻,陆锦画三言两语跟田氏点了其中利害,田氏瞬间会意,告诉她知道怎么做了。 所以如今陆锦画即使听不见,也知道田氏在添油加醋地往她身上泼脏水。 比如,之前就和皇上牵扯不清什么的。 细细看捧月脸色,果不其然,那双狭长上吊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和她对视一瞬,又朝旁错开。61文库 时机已到,陆锦画略拂衣袖,款款起身。 “安雯,马车可备好了?今日说好要进宫见皇上呢,可不能耽误太久。”说罢,酥手抵唇,娇羞一笑。 捧月瞬时起了身鸡皮疙瘩,压低嗓子骂:“我还没见过你这等不要脸皮——” “王妃娘娘!”田氏连连使眼色,“可使不得!皇上,那可是皇上!” 在众人嫌恶的眼神中,陆锦画扭着腰肢,矫揉造作地走出棠禾院。 行到府门,陆锦画扫一眼四周,转身牵过安雯的手,拍了拍。 “好了,你且回去,棠禾院必须有人守着。若是捧月要在你身上借题发挥,你去找绿雪和她那两个丫鬟,总归不能吃了人少的亏。” “那……主子您呢?”安雯眉目间浮起一丝担忧。 陆锦画无奈一叹:“我呢,也只能乘上马车去宫门转一圈了。好歹已经放话,就算捧月不会派人跟踪,至少这路线不能落人口实。” “您,”安雯皱皱眉,“您千万要小心啊!” 墙角墨色一闪而逝,陆锦画红唇微抿,对安雯点头。 一路上陆锦画都在猜想秦翊回府后,听到那些下人舌灿莲花般的转述,会是怎样的表情。 希望他不要被气死才好。 转念一想,秦翊都拿秦燮当幌子躲进宫了,她嫁夫随夫,同样拿秦燮当幌子,这不正是三从四德好妻子该做的? 有了开脱说辞,她心情越发轻快,纤指穿过腰间玉穗,有意无意把弄上面的纤纤流苏。 马车徐徐,稳稳当当,车夫是朱逢春亲自安排的王府内的好把式,她十分放心。微风调皮,吹起一角小帘,街上热闹之声尽入她耳中。她略是颔首,诸多场景闪过眼前,抿唇回忆了片刻,而后颇是怀念地用指尖稍稍挑起小帘。 惊鸿一瞥。 街边月白裳的女子驻足望她,目中一片惊艳。 陆锦画大有被侵犯之感,不悦收手。但念在那是个女子,许是认为她今日装扮首饰不错,又将心中那丝不快拂了去。 行至宫门,车夫远远看到秦翊的专用马车停在宫门斜前方,当下拉扯辔绳。 “侧妃主子,王爷的马车在那儿呢,您看?” 陆锦画略有吃惊,撩帘一看,墨蓝银龙,四角垂玉,确实是秦翊的马车。 难道他在等她? 念头一起,陆锦画登时喜不自胜,自动忽略车夫殷切等赏的眼神,提裙下车,急急忙忙往那边跑。 秦翊的小厮风清将车夫委屈的眼神尽收眼底,暗道王爷料事如神,又识趣过去,替陆锦画付了赏钱。 陆锦画踏上秦翊的马车,伸手挑开车帘。 车中陈设映入眼帘。 软椅用上好的湖光锦缎铺压,两椅之间置放一方木桌。桌上用琉璃彩碟子盛满新鲜瓜果,有紫光流转的葡萄、皮白尖儿红的仙桃,最难得是有蜀岭上供的荔枝。 而此刻,秦翊临窗端书,分明知道她进来,眼神却分毫不挪移。 陆锦画有些自讨没趣,红唇微抿,走去他对面坐下。 下意识地打量他这次书有没有拿反。 嗯,这次书是正的,不过内容嘛…… 好像是眼下最时兴的话本,叫《我与闲王二三事》还是《闲王爱我千万次》来着? 啧,上月哥哥好这一口啊。陆锦画若有所思。 许是眼神太过直接,秦翊猛地放下书册,将她那三分鄙夷,七分了解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陆锦画缩缩脖子,怂了。 见她瞬间变化,秦翊冷嗤一声,目色不屑:“为见皇上如此艳丽打扮,倒是煞费苦心了。” 言外之意,在我面前你都没这样穿过。 陆锦画几分委屈:“你怎么知道我是去见皇上而不是来找你的呢?” “哦?”秦翊敛目,“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是……啊!”陆锦画磕巴一下。沉默片刻,觉得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自觉蹭去秦翊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往他肩上靠:“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小锦是上月哥哥的,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跟我扯上关系。” 语气娇憨,天真无辜。 秦翊唇角微扬,继而又强行绷住。 尽管知道这小狐狸言语讨好的本事越发出神入化,但他还是很吃这一套。 没有听见秦翊更咄咄逼人的话语,陆锦画知道自己这招奏效了,当下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趁此机会同秦翊表白一二。 一来回府之后,她不能如此明显黏腻他;二来她今日使了个损招才得以脱身,被秦翊知道头顶莫名绿油油,还是被秦燮绿油油,只怕会气得七窍生烟。 噫…… 说! 打定主意,陆锦画小心翼翼抽回手来,在秦翊诧异的注视中,从碟子里拈起颗水润的葡萄,一点一点,将它完整地剥了出来。 “上月哥哥……”她讨好笑着,把葡萄肉凑递过去。 秦翊一双桃花目微敛,薄唇轻启:“无事献殷勤?不吃。”低头看书。 心猿意马。他目光落在书册那刺眼的词汇上,似乎还真有两分应景。 小锦应该会喂他的,他想。 而后他很快发现,果然只是想想。 佯装不经意地一瞥,陆锦画不止吃了那颗葡萄,竟还开了三颗荔枝。眼下,她已经在剥第四颗了。 秦翊气得牙痒痒,是谁说喜欢他想他的?他好不容易决定对她卸下戒备,给她机会亲近,她可倒好,自己吃上了? ……虽然这些玩意儿他不爱吃,都是给她准备的。 但心里也很不爽。 原本炽热的目光骤然凌冽,冰与火的交错,让陆锦画手上动作一顿,这才想起她好像吃独食吃得有些得意忘形,把原本要做的正事给忘了。 “……”陆锦画嚼了嚼咽下,又捏起一颗荔枝,“上月哥哥,这是最好的南糯吧?又甜又糯,吃罢唇颊留香,而且还不腻!你一定要尝尝!” “不吃。” 这次是真不想吃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孰料陆锦画点点头,仔细剔除果核和那层褐色的膜,将果肉抿在唇上。也不待他扭头,直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前压。彼此最近的那刹,她把果肉蹭了过去。 秦翊清楚看到,她凤眸灼灼,尽是狡黠。 她算盘打得可好了,秦翊爱干净,断不能容忍荔枝果肉污了他的衣服或是软椅,而她也绝不会退让,如此,他就只能…… “唔?” 秦翊顺着果肉点点沾染她的唇。 荔枝清甜的芬芳陡然增添,充斥在残存的神思中,四下弥漫。陆锦画的眼睫颤着扑闪,又缓缓合上。 不知过去多久,秦翊松开她,淡淡一句:“尚可。” 却不知是说荔枝的味道尚可,还是评价她方才表现尚可。 陆锦画脸颊微烫,颔首静默。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1章 浑事 马车驶回王府,二人又恢复之前疏离。 陆锦画欲在捧月面前作到极致,不待秦翊下车,已先扭着腰肢往府里走。看她这副娇作模样,秦翊喉咙一堵,有些胸闷。 等他入府,更是胸闷。 捧月早就等不及要告陆锦画的状,为此还特意穿上部落里最最华贵的衣服。一见到秦翊,她立刻追去拦住他,不停絮絮叨叨。只是她汉话不好,一激动更撸不直舌头,手舞足蹈半晌,秦翊只听懂一句:“快把那个脏东西赶出去!” 阿蜜儿看到秦翊眉头皱起,也只能在一旁暗暗着急。 她们公主素来高傲,得知要到西梁和亲,嫁给闲王这废太子,当场就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还扬言让妹妹众星替嫁。后来听说闲王是个世间少有的优秀男儿,更是西梁第一美男子,这才松口,学了月余汉话。只是她心高气傲惯了,不允许谁比她更加出色,阿蜜儿在其他女人面前替她帮腔还行,要是在秦翊面前擅自开口,只怕回去合上院门就会挨顿打。 秦翊耐心听捧月又重复了好几遍,等她口干舌燥,鼻尖冒汗,他才淡然一笑。 “近来天热,王妃远道而来,要小心西梁暑气才是。” 答非所问,却又温文有礼。 捧月炸呼呼的性子怼上去,如同陷入软沙包中,完全毫无作用。 阿蜜儿适时开口解围:“王妃娘娘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累了,让奴婢扶您去屋里休息吧!” “休息什么休息!”捧月愤怒摔手,“那个什么陆锦画的,事还没解决!”看向秦翊,“王爷,那么脏的女人你让她留在府里,是你不怕脏,还是你就喜欢她的脏啊!伺候完哥哥又来伺候弟弟,我们部落都没有这样下……下贱无耻的女人!” 阿蜜儿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拽捧月衣袖,偷偷去瞄秦翊的脸色。 虽然这闲王性子温吞,但西梁男子不似部落中的男儿豪爽,忌讳诸多,有些话当真说不得的。 秦翊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原来王妃口中的‘脏东西’,是指侧妃?” “是!”捧月扬头坦言,“我不管她是你哥哥的女人还是你的女人,反正不能留她在府里,脏!” 秦翊的唇角略是勾起,桃花目中浮起一抹苦恼:“可这是皇兄的旨意,本王身为臣弟,只能领命服从。而王妃如今已嫁给本王,所谓嫁夫从夫,自当同以西梁皇上为尊,与本王一同谨遵皇命。若是随意将侧妃逐出,便是有违圣意,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捧月双腿有些发软。 出嫁之前她没少听父王说西梁这边的皇上究竟有多厉害,不高兴就会让人掉脑袋。临出发,还特地叫她指天对地发誓,绝不在西梁闯祸。 父王说,她是个什么和平使者? 使者不明白,和平倒是很好懂,就是不打仗,不掉脑袋,不丢性命。 所以面前这温柔男人一口一个“皇上”,她当真心头发憷。 “……那,留就留吧!不过我可不想见到她,恶心!”捧月一边说一边拉了阿蜜儿往后面走。 等确定秦翊被她甩去身后,没有跟来,她又换了青丹话吩咐阿蜜儿:“明着不能动陆锦画,暗着一样的。你去打听打听她喜欢什么,还有这破地方哪些人跟她关系好。不找点玩头,男人还是个废物,本公主迟早要被憋死!” 阿蜜儿会心一笑:“是,公主。” 目送二人走远,秦翊脸色骤然阴沉。 捧月那三言两语简直刺耳挠心,若非他克制再克制,只怕会直接出手拧断她的喉咙。 即使知道那是陆锦画的脱身之计,使出这样的手段也算在他意料之中,但从别人口中说出,实在令他不爽。 “王爷?”朱逢春看到秦翊立在长廊里久久没有动静,上前问询,“您不舒服吗?” 秦翊阖目,气得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下次,绝对不能让她自动揽脏东西上身。 不,没有下次! 赫然睁眼,秦翊冷声吩咐:“本王不想听到府上再有任何关于小锦和那人的流言。” 朱逢春垂手应承:“是!” 棠禾院内。 陆锦画脱下一身艳丽衣裙,换上平素喜爱的青色。 安雯在她身后替她拆散繁复的发髻,见鸾镜里的她面容灿若桃花,不禁好奇问:“主子是真进宫见皇上了?” 陆锦画笑容滞了一瞬,轻声回:“我没去见皇上。” “啊?”安雯手抖,“那……主子为什么不见皇上呢?” 她想得简单,秦翊目前所作所为完全不给陆锦画面子,陆锦画在闲王府无依无靠,唯一能给她撑腰的,便是皇上。倘若能和皇上诉诉苦,改变两分处境也是好的。 陆锦画心里清楚她是为自己好,但有些心思只能沉在心底,不能同安雯言说。 红唇微抿,她有几分出神。 陆府当年的事她一直怀疑秦燮是始作俑者,只是苦于手上毫无证据,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她无法接近。如今她虽如愿以偿嫁给秦翊,可惜最能和她联手的男人眼下若即若离,情绪时常转变,让她琢磨不透。 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她没办法再去做其他。 于是她轻描淡写:“我已经是上月哥哥的人了呀,怎能随意去见旁的男人?”话音刚落,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给安雯使了个眼色。安雯放下梳子走去外面看情况。 “咦,雪姨娘来这么早?这还没到饭点儿呢!”安雯好气又好笑。 自陆锦画昨日邀请过后,绿雪还真和那两个丫鬟每餐都过来吃饭,次次不落。可现在大下午的,用晚膳确实太早了。 绿雪讪讪笑:“不是吃饭,是我自己做了些糖糕,拿过来给侧妃尝尝。” 她这样一说安雯才发现绿雪确实是只身前来的。绿雪身份低,愿意跟她的两个丫鬟红桃和红樱以前跟她一样,也是烧火丫头,所以绿雪一直待她们跟亲姐妹没差,一有好事,她们三个便抱团而上。眼下过来的只有绿雪,便很奇怪了。 陆锦画梳理好青丝往外走,目光在绿雪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也发现红桃红樱没有跟来,眸色微暗,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有话直说。” 绿雪不曾想陆锦画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尴尬一瞬,咂咂嘴道:“王妃把红桃和红樱唤走了,侧妃你也知道,我身边就这两个丫鬟……” 刚说一半,屋外又有动静传来。 陆锦画唇角微挑,今日这棠禾院可真热闹,要么跟冷宫废院似的,要么大家都来“做客”,看来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像之前那般无趣了。 循声望去,捧月身边的弥弥古低着头小步而来。 与阿蜜儿随主子的张扬截然不同,弥弥古不仅身形娇小两分,就连性子也温顺和婉,配上柔和的五官,仿佛西梁南属水乡的小家碧玉。这样的人儿其实很好交心,只是可惜她汉话太差,陆锦画也没打算为了这半路来的公主去学青丹话。 看到屋子里站着三个人,弥弥古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互相掐了掐,才鼓起勇气道:“王妃请、请姨娘过去。” 绿雪向陆锦画投以求救的目光。 陆锦画若有所思:“王妃寻雪姨娘有什么事?” 弥弥古结结巴巴回:“奴婢……也不知道。”顿了顿,她双颊开始泛红:“就让奴婢来、来请。” “侧妃……”绿雪拉住陆锦画的衣袖,轻轻扯了扯。谁都知道那王妃是个不好惹的货色,连陆锦画这样好的出身,背后还有皇上撑腰都差点被疯婆子羞辱,她这样的低贱身份,过去不得直接被拆骨扒皮? 只是这事陆锦画却不好多言,捧月只要还是王妃,那她永远比捧月矮上半截。在捧月面前她如今仅仅只能自保,要想保人,实在太难了。对上绿雪那哀求的眼神,陆锦画自然也知道这一去准没好事。沉默片刻,她叹了口气:“安雯,你陪绿雪一起去吧。” 绿雪眼睛一亮,她早就听说安雯会些拳脚,有安雯在身边壮胆,她底气也足了些。少女同学网 害怕这是捧月的调虎离山之计,安雯听到陆锦画的吩咐没有吱声,眼里尽是犹豫。 陆锦画淡淡一笑:“去吧。” “……是。” 见她二人随弥弥古离开,陆锦画也不敢独自待在棠禾院,思索一阵,去耳室里翻出一盒两日前得闲制的鱼食,朝秦翊的芝兰斋而去。 彼时秦翊正在芝兰斋里的灵池边钓鱼。 竿是信手砍来的竹子随意所制,鱼是一池欢蹦乱跳的红鲤。 朱逢春在一旁垂手而立,面对周身散发凛凛寒意的秦翊,他双唇紧抿,目中全是警惕。 王爷心情不好,他能感觉到,而王爷心情不好的源头他也能猜到几分。 一想到这里,朱逢春少不得暗暗感叹小主子的胆子忒大了,明知王爷忌讳什么,还自己亲手把他最不想听的流言蜚语给挖了出来。而眼下的最新版本被添油加醋,传说“陆锦画已经为皇上偷偷生了三个孩子啦!”…… 三个,孩子。 秦翊紧拽鱼竿,骨骼和竹柄挤压,咯咯作响。 “老朱,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没脑子?”秦翊越想越气,“那小笨蛋要是真有三个孩子,本王能不知?她自己都是个孩子,本王如今还没打算让她生,她怎么给别的男人生?” 朱逢春“呃”了一声,很是尴尬。 他能确定王爷很生气,气得胡言乱语了都。 秦翊还在絮絮:“小锦以后就算有孩子,也只能是本王的孩子!若谁再胡言乱语,本王——”戛然而止。 陆锦画不知何时出现在对面的亭子里,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望他。虽然这段距离她听不见他方才所说的话,但秦翊还是有一种被窥破的不悦,当即敛回目光,落去水面上。 半晌过去,一条鱼也不来。 红鲤本是贪吃的鱼儿,往日莫说投食,单单有人走在边上,听到动静,它们也会一拥而上,争前恐后地吧嗒嘴,生怕漏一口吃食。今日却奇了怪,无论秦翊是用鱼食引诱,还是用鲜肥的蚯蚓,水里毫无动静。 “王爷,您瞧——”朱逢春小心翼翼道。 顺朱逢春所指看去,不知陆锦画从哪儿拿了盒鱼食,素白的小手放在盒子里,虚虚半握一把,朝水池里优雅一撒。满池的红鲤像撒欢的小孩儿,蹦着跳着,仿佛在庆祝她解救了它们的宝贵小命。 秦翊松开鱼竿,起身朝亭子而去。 见他终于过来,陆锦画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她早就猜到秦翊心情不好,若是直接出现寻他,十之八九会被他冷言冷语讥讽,末了还一事无成,悻悻而归。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他钓鱼,那她就喂鱼,在鱼儿吃食方面,她还是小姐的时候曾仔细留心过,寻常粗配的鱼食自是不如她特制的诱惑大。 “陆锦画,”秦翊暗暗咬牙,“你这是作甚?” 陆锦画头也不回:“上月哥哥的红鲤可爱,小锦许久没见如此艳丽的红鲤了,因此过来瞧瞧。”将手里鱼食递过去:“上月哥哥要不要一起?” 秦翊拂开她的手。 火气未消前,他不想搭理她。 陆锦画却轻轻一笑,放下鱼食盒子,像条蛇似的往他身上缠。目光落在她青纱罗裙一角,秦翊颇是自嘲,他因她而喜欢了很多东西,比如瑶池春,比如青碧之色,连寻来当幌子的女人名字里都逃不脱她的痕迹。可这人倒是厉害,为另一个男人穿那般灼灼妖艳的颜色。 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没心的? 神色骤然变冷,陆锦画被他的锐利刺了一下,当即收敛几分。她知道秦翊定然会生气,但没料到会生这么大的气……所以那些流言到底传成什么样了?她有点好奇。 尚在胡思乱想,冷不防远远一声“小姐救命!” 声音尖利,万分惊恐。 陆锦画和秦翊俱是一愣,回望而去,竟看到安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浑身上下清晰可见条条鞭痕,整个人简直狼狈不堪。 放眼闲王府中,会使鞭子伤人的也不过那一个人,陆锦画脸色骤然难看,急忙跑去安雯身边扶住她。 安雯也是吓坏了,嗓子疼得像在蹿火,浑身抖得厉害。直到陆锦画掌心的温度传来,她才勉强稳住心神,颤颤巍巍道:“捧月就是个疯子!她召我们这些过去,就是为了供她取乐!” 方才她和绿雪一到满芳院,发现四周尽用彩布圈围。待她们撩布走进去,眼前惊世骇俗的一幕顿时令她们目瞪口呆,心脏几乎骤停。 十来个丫鬟小厮被布条蒙住眼睛,在圈子范围中走动,双臂上下挥舞,只要碰到谁,就有人立马上去脱他们一件衣服。绿雪和安雯到时,那些丫鬟小厮身上的衣服皆不全整,最惨的已经仅剩中衣。捧月坐在高椅上边吃果子边乐得哈哈大笑,眼风扫到她们来了,立马拍拍手,指着绿雪道:“你那两个丫头中看不中用,刚上场就被扒了个精光,没意思。你来,让本宫瞧瞧你这主子厉害多少!” 绿雪当然不答应,捏了衣襟想走,刚退一步,身后立马被薛碧枝的丫鬟给堵去了退路。捧月吊眉望着她,手缓缓摸过身侧鞭子,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本宫是王妃,还使唤不动你这个贱骨头?!” 周围轰声大笑。 “奴婢……奴婢再贱,也不会……” 一句完整话还未说出口,捧月已噔噔踏着小靴子疾步到绿雪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挥鞭。 绿雪捂着鞭伤哭哭啼啼地松口求饶,浑浑噩噩中,眼睛被人蒙上布条,推入人群。那些丫鬟小厮已经摸清捧月脾气,知道若是半天不分胜负也会挨打,皆寻绿雪哭声而去,将她压在地上恣意欺辱。 安雯看得脊背发凉,饶是她这几年也算在市井混迹,可也没见过如此浑事。捧月眼风一扫,落在安雯身上,轻哼一声:“你怎么还站着?也是个吃我两鞭子才懂事的贱骨头?”说罢就要动手。 好在安雯会些功夫,生生挨了几鞭后趁他们不备,挣扎着跑出满芳院。 “小姐、小姐……”说到最后,安雯仅剩抽噎。 陆锦画心肝颤着疼。 这些年和安雯相依为命,苦日子不是没过过,受欺负也算家常便饭,但她从没想过嫁入王府以后,这样的事竟然还会发生,甚至变本加厉。 且绿雪和安雯,还都是她这边的人,捧月明显故意而为,要先断她臂膀挫她锐气,如此,她不能再继续退让。 陆锦画凤眸凛然,伸手搭在安雯肩上:“走,我去为你讨回公道!” 一只手从前横来,陆锦画恼怒,瞪看手的主人:“朱叔叔这是何意?” 朱逢春摇头:“侧妃最好还是别去。” 陆锦画冷笑一声:“怎么,欺负的不是你的人,所以你不心疼?”见朱逢春目光错过她,往她身后一瞟,她倏然反应过来,讥诮道:“是了,我险些忘记如今捧月可是王妃,是他的人,是王府半个主子,哪里有我讨公道的份呢?” “唉,侧妃,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让她去,一切后果由她自己承担。”秦翊唇角挑起,桃花目中神色幽深:“老朱你听好了,以后有关陆锦画和王妃的事,一律不许插手,更无须知会本王!” 陆锦画红唇微翕。 他叫她信他,她也的确那么做了,可真当出事,他是站在谁的身边呢? 左胳膊还火辣辣疼着,马车上那般亲近时候,他也没有一声过问。 或许他的喜欢,从来都是把她当作心情好时的消遣吧。 陆锦画渐渐红了眼眶。 末了,她回头望向他,粲然一笑:“多谢王爷成全,从今以后,陆锦画绝不会再因这些琐碎之事扰您分毫!”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2章 投井 重新换了衣裳,陆锦画朝满芳院款款而去。 原本她让安雯在屋子里歇着,但那丫头倔强,害怕陆锦画这一去被人当软柿子捏,一咬牙,还是偷偷摸摸跟了去。等陆锦画发现,已经离满芳院不到十步远的距离。拨给捧月的丫鬟眼尖,看到她二人立即扯开嗓子嚎:“侧妃来啦——”就算赶安雯走也来不及。 趁身上还没有几双眼睛盯着,陆锦画赶紧拽过安雯道:“别轻举妄动。” 安雯忍痛点头:“奴婢知道。” 正厅屋中,玩闹整个下午的捧月有些疲惫。她捏着发梢在空中比划,一脚恣意踏在软毯上,另一脚高高翘起,搭着椅扶,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点着。身侧伺候的弥弥古正在仔细剥葡萄,阿蜜儿则是小心翼翼接过她嘴里努出的葡萄籽放进一旁银盅里。屋内熏着陆锦画从未闻过的香料,有些浓郁,倒不算难闻。 看到陆锦画和安雯进来,捧月眼尾微挑,“呸”出两颗葡萄籽到地上,翻身坐起。脖前挂的项圈上,兽牙、绿松石随她动作碰撞,发出短声脆响,她咯咯笑了,欢声道:“你这条狗很好,知道一个人玩少点乐子,还把你家主子给叫上了!” 捧月身后的薛碧枝捏了帕子笑:“主仆同玩,倒别有一番乐趣。”顿了顿又道:“王妃娘娘,反正咱们侧妃素日里也不止伺候一个男人,眼下不妨再多‘送’给侧妃几个如何?” 捧月意味深长:“你这吱吱,说话倒十分合我心意!”下巴微扬,看向穆苍竹:“苍猪,你去那群小厮里挑几个厉害的,不能亏待这位好、侧、妃。” 陆锦画红唇微抿,神色淡淡,仿佛在看一帮跳梁小丑。 等她们几个终于不再废话,她才轻轻开口:“王妃的游戏,我怕是无福消受。今日前来只是想问问王妃,安雯治伤的银子你是日结还是等治好后一并给我?” 捧月哈哈大笑:“你胆子也太大了,还敢找本宫讨银子?本宫让你身边的狗来一起玩游戏,是看得起她!她自己没眼力,不识抬举,还要本宫给钱?陆锦画,这就是你们西梁的理?” 阿蜜儿上前一步帮腔:“这狗东西今天下午抓伤了我们王妃娘娘的手,王妃娘娘给她几鞭子都算轻的了,你还好意思寻过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薛碧枝蔑笑道:“王妃娘娘,奴婢不是同您说过了,这女人手段卑鄙下贱,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只怕是厚过了咱们西梁门口那堵城墙!”给穆苍竹使去眼色,穆苍竹抿抿唇,犹豫要不要她的接话。 虽然如今捧月势头大,今日绿雪那下场,也证明她抱捧月这条大腿是明智之举,可她亲眼见过陆锦画是如何跟秦翊撒娇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哪怕秦翊对陆锦画冷言冷语,置之不理,却从未亏待过她分毫。万一有朝一日变天了,像她这种身份连薛碧枝都不如的奴才,岂不是第一个被收拾的? 本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穆苍竹抬手拂了额前碎发,假装没有看到薛碧枝的眼色。 只可惜她逃过了薛碧枝,逃不过捧月。 “苍猪!还不快去!你还在这里拄着干嘛?笨手笨脚的,碍眼!”说着又去摸皮鞭。 穆苍竹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应声,到后院去了。 安雯知道捧月这女人疯起来没轻没重,若是真再给陆锦画两鞭子,以她那小身板,当真要出事。她连连拉扯陆锦画的衣袖,暗示她快找借口抽身撤离。 孰料陆锦画却铁了心要找捧月讨个说法,从袖中悠悠取出赐婚圣旨,高举过头顶。 薛碧枝一见就变了脸色,立马下跪。其余几人反应虽慢了些,待看清那是圣旨,皆是恭谦行礼。唯独捧月,仍旧坐在贵妃椅上,满脸悠闲自在。 “你有圣旨,本宫有折子,根本不用跪你!” 陆锦画勾唇一笑:“是,王妃不用跪我。”瞥到手边有空凳子,她走去坐下,又借手中圣旨,召了安雯起身伺候。 剩下的七八个人只能默默跪着。 捧月也没有叫她们起来的意思,横竖都是奴才,跪是本分,她也不消替她们出头。 半盏茶时过去,穆苍竹忐忑不安地回来,身后倒真跟了三个小厮。那三个小厮生得白净,脸红得仿佛火烧,不知是怕还是羞,想也知是在路上穆苍竹已同他们说了不少。 见到满屋跪着人,穆苍竹先是一愣,随即听到陆锦画淡淡的声音:“圣旨在上,见旨如见君,你还不跪下?” 穆苍竹双膝一软,和身后三人齐齐下跪。 安雯忍不住在陆锦画背后偷笑。 她还以为主子被气坏了要直接往里冲,再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找捧月讨说法,未曾想主子会使出这样的法子来。而今那道赐婚圣旨金灿灿的,被陆锦画牢牢握在手中,仿佛一颗神仙赐的定心丸。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像狗一般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实在解气! 估摸着差不多了,陆锦画将圣旨又拢回袖中,由安雯扶着起身。 “想必这银子,王妃是不打算给我了。不过没关系,我棠禾院也不差那几个钱。”她粲然一笑:“王妃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清楚我的脾气,我素来胆大,这几年经的事也不少。若王妃想和我切磋一二,我定随时欢迎。” 来时天尚明亮,走时,天已昏黑。 夜风阵阵,陆锦画挺直腰身,在那些丫鬟复杂的眼神中款步离开。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捧月右手一挥。 手边满盘葡萄瞬间摔去地上,颗颗晶莹滚落。她眸中似有火光迸发,猛地起身,蹬着小靴子用力踏踩地上葡萄,一颗又一颗,将它们狠狠碾碎。 眨眼间上好的细绒毯上尽是斑驳汁水。 看到捧月这番举动,阿蜜儿和弥弥古心里皆是咯噔一声,都知道今晚满芳院里又要折腾一晚了。薛碧枝怕祸及自身,连忙开口劝:“王妃娘娘何必跟那只晓得用男人来撑腰的小贱蹄子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穆苍竹壮着胆子开口附和:“是呢王妃娘娘,她什么货色什么德行,怎么能跟高高在上的您比呢?您快宽宽心,当她是得了场疯病算了!” “疯病?!”捧月乜她,“她哪里有疯病?比本宫见过的任何人都精明!明明一身烂肉,本宫都不屑多去看她一眼,偏偏这膈应人的东西背后有皇上撑腰,本宫还不能处置了她!” “但是您可以处置那些丫鬟呀!”薛碧枝挤眉弄眼,“今日那绿雪也算是她半条狗,您要不要……” 阿蜜儿皱眉:“你这狗奴才可别教坏娘娘!” 薛碧枝讪讪闭嘴。 捧月长眉微挑,倒是顺着薛碧枝的话想了下去,又问:“那绿雪真就是个普通丫鬟出身?” 薛碧枝不迭点头:“是的娘娘,她最初就是个烧火丫头,连给我们这种奴才提鞋都不配的贱骨头!若非她运气好,名字里带个‘绿’字,是王爷喜欢的颜色,谁搭理她呢?” “哦?”捧月朝她走近,弯腰贴近,屈指抬起她的下巴,“照你的意思,王爷不喜欢她?”读读 薛碧枝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王爷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粗鄙丫头?要喜欢,也是喜欢娘娘您这样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 捧月满意收手。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自信,虽然皮肤不似西梁女子白皙,更偏暗色,但她五官出众,身段更是公认的好。身为青丹第一美人,她听腻了身边狗奴才的赞美之词,如今从薛碧枝这西梁女子嘴里听到夸奖,她唇角挑起,眸里喜悦根本隐藏不住。 转念一想,她这般美,秦翊避她却如避虎狼,根本不同她做真夫妻,甚至还称自己身体有疾…… “王爷真的身体有疾?”捧月仔细盯看薛碧枝。昨夜折腾过后,秦翊愤然入宫,阿蜜儿知道事情闹开了对谁都不好,苦口婆心劝捧月许久,才总算打消了她寻大夫给秦翊看病的念头。今夜秦翊肯定不会过来了,捧月当然要抓住机会问个清楚。 薛碧枝不敢明说,微微摇头,又声音纤纤:“奴婢跟随王爷已经三年有余,确实不曾和王爷有半分亲密。我们几个奴婢都猜……许是王爷当年被废太子,受的打击太大,才因此不行了。”赶紧磕了三个头,继续道:“不过王爷待我们都是一等一的好,衣食住行,面面俱到,从不会对我们发难甩脸色。对我们几个奴婢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捧月笑意深深:“你们就不想男人?” 这话说得露骨,薛碧枝和穆苍竹都还是姑娘,怔了一怔,脸皮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捧月挥挥手,示意阿蜜儿去合门。 屋内剩下的除了自己人,就是惜命的人,捧月知道这些奴才不敢去外面胡说八道,唇角带笑,双手拍掌,示意弥弥古和阿蜜儿将薛碧枝、穆苍竹二人扶了起来。 “啧啧,可惜了可惜了,”捧月手指掠过二人光滑的小脸,“你们两个生得可人,却白白浪费两三年时间,跟在一个废物男人身边!放心吧,本宫在青丹的时候就厚待奴才,你们既然跟了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手指移转,落在跪着的其中一个小厮身上:“这个不错,赐给你们了。” 薛碧枝、穆苍竹脸色刷一下煞白,扑通跪到捧月面前,连声乞求:“奴婢们知道娘娘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这……这实在有违伦常,请娘娘收回好意!” 捧月摊手一瞬,从小靴子旁拔出一柄镶嵌宝石的小银刀:“可我们也算姐妹呀?只因这是好事,本宫才想着你们呢。你们要是拒绝,本宫就要怀疑你们对本宫究竟有多少真心了……不然剜出来瞧瞧?” 二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末了穆苍竹眼皮一翻,竟直接晕厥过去。剩下薛碧枝咯嘣着牙齿,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捧月细碎笑起,拿着银刀晃了晃:“看来还是你厉害些。吱吱,既然你不想要男人,也不想被剜心,那就帮本宫做件事吧?”她眼睛忽闪忽闪,竟有那么一丝天真。 “您说……”薛碧枝怯怯应声,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选择。 捧月眸子眯起,向她迫近:“今晚回去,把绿雪……”见薛碧枝双眸大瞪,她抬手吩咐阿蜜儿:“还不把这吓晕的废物抬到里面去?”又跟三个跪着的小厮说:“这女人归你们了,弄死了算本宫的。” 这招杀鸡儆猴颇有作用,薛碧枝用力咬唇,不再言语。 次日天蒙蒙亮,陆锦画正抱着圣旨睡得香甜,突然听到嘤嘤哭声,吓得她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而起。 安雯身子不适,陆锦画强行命令她不许守夜,因此夜里伺候的丫鬟是棠禾院中还算比较踏实能干的香杏。陆锦画万万没想到才把夜值交出去就出了事,心烦意乱地掀被起身,拉开门一看,却是一个小丫鬟抱着香杏在哭。 “红樱?”陆锦画模棱两可叫她。毕竟跟绿雪打交道的时候她很少带身边两个丫鬟出来,丫鬟的穿着打扮还都差不多。 听到陆锦画在叫自己,红樱当即从香杏怀中抬起头来,用手抹了两把泪,抽噎着道:“侧妃娘娘,我、我们小主子,雪姨娘她……没了!” 陆锦画大吃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没有好端端的,没有,”红樱继续抹泪,“昨天王妃娘娘那样折辱雪姨娘,雪姨娘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开心,晚饭都没吃。我跟红桃一商量,觉得王府里都是王妃娘娘的天下,说了也没用,就决定不要声张……”吸吸鼻子又道:“昨晚是奴婢守夜,半个时辰前奴婢口渴,就回房间喝了点水。就这么一会功夫,突然听到院子里的井‘扑通’一声响。奴婢那时只道是什么眼瞎的猫儿落水了,并没有去看,回房继续守雪姨娘。哪知……哪知雪姨娘的床是空的!奴婢这才反应过来,雪姨娘是想不开投井了!” 想不开投井…… 陆锦画一时间有些失神,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她印象中,绿雪大大咧咧,言行蠢笨,性子直一根筋,不擅算计。这样的人,如果因丢人而想不开,大抵在当场就血溅三尺了,为何在浑身是伤的情况下,只是不吃不喝,末了反而投井呢?而且还选择红樱恰好不在的时间?那是她的房间,她的地盘,但凡有把剪刀,她也不用等到红樱离开。 越想越不对劲,陆锦画当下沉了脸色,抓过红樱的手腕问:“绿雪尸首在哪儿?” “已经、已经被她的家里人领走烧了,”红樱哽咽,又补充一句,“她只有个好赌的哥哥,那哥哥原本还指望着她吃香喝辣呢,如今如意算盘打了空,他连骂晦气,还不知会不会舍得花钱送雪姨娘去烧呢。” “……王爷怎么说?”陆锦画脸色更沉。府上死了人,秦翊不可能不过问。 红樱颔首嗫嚅:“奴婢这般卑贱的身份,死了便死了,哪能让王爷分心?” 陆锦画叹了口气,在那些皇族人眼里,只怕她都是卑贱的,又何况绿雪这种家生子? “罢了,我去你们院子看看。” 红樱噤声,怔怔看陆锦画。待陆锦画眼神回望而来,她瑟缩一瞬,走前引路。 绿雪的旋梨阁比起棠禾院更小,不过毕竟是跟在秦翊身边一年有余的人儿,门前花木倒十分繁盛。小庭里,左侧是红桃、红樱休息的屋子,右侧则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庭中有一棵槐树,如今已打满青绿色的花苞,隐藏在叶片之间。槐树下,则是红樱口中的那一口井。 井周没有铺石,四下一圈沙土,陆锦画凝神看了片刻,地上附近鞋印杂乱,明显是捞尸的时候太多人聚集而至,不过其中有枚脚印十分别致,鞋底一朵莲花,似乎仿“步步生莲”之意。 这样的巧妙心思,不是一般丫鬟会想到的。陆锦画侧目看向红樱,问道:“今日一共有多少人来过,你数了么?” 红桃从屋里走出,手里还抱着绿雪最喜欢的那个放璎珞项圈的檀木盒子,听到陆锦画问话,她低声回答:“奴婢数了,一共有七个人来过,分别是……” 那些人名时而熟悉,时而陌生,却没有一个是女人。陆锦画默默听完,顺那莲花底的鞋纹一路前走,直到石阶前。 “有人来过,而且,去了房间。”陆锦画蹲下身,手指拂过鞋纹:“这是女人的鞋底印,但是单凭她一个,定然无法限制绿雪,至少身边还有一人帮手。” 红桃心脏一跳,小声问:“侧妃娘娘的意思,雪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陆锦画唇角微挑,就眼下情形来看,绿雪不止是被人害死,更是被自己人害死。晴藻阁就红桃和红樱两个丫鬟,这内鬼不是红桃便是红樱,勾结外人,来了这么一出“姨娘想不开,投井自尽”。 只是这两人都有嫌疑,她一时也判断不出,只能暂且佯装毫不知情。 “大抵是这样,不过我毕竟不是捕快,多余的就不知道了,”陆锦画起身,抚了抚裙摆衣褶,“雪姨娘走了,你们两个丫鬟有什么打算?” 红桃、红樱面面相觑。她们本就是跟着沾了些绿雪的光,绿雪都死了,她们自然只能回那小厨房里当最低等的烧火丫头。 正为今后日子苦恼,冷不防听陆锦画道:“既然没有打算,那等会儿我便去跟朱管家说,找他要了你们两个吧。我和绿雪姐妹一场,你们也是她的姐妹,若是今后日子不舒坦,她泉下有知亦不会开心。” 红桃、红樱立马跪下:“谢谢侧妃娘娘!奴婢们定然全心全意侍奉您!”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3章 卷叶茅 天黑前红桃、红樱收拾好了随身物件,齐齐整整搬进棠禾院。 院里原本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一见外来的爬得比他们快,立马不乐意了,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很容易传到了陆锦画耳朵里。 陆锦画让安雯去安顿红桃、红樱,自己则走到那些仆婢跟前。淡淡的目光在他们四个人身上逡巡,末了她嫣然一笑,纤指微翘,指向香杏:“香杏昨夜虽是头回守夜,但素日我没少听安雯说你办事踏实,如此,你也升为二等丫鬟,跟红桃、红樱同住一屋吧。” 香杏喜不自胜,连忙磕头道谢。 剩下的三个人仿佛霜打的茄子,满心懊恼,抬身份对他们这种最底层的仆婢来说简直是千年等一回,早知道陆锦画会随随便便抬他们身份,他们才不会偷懒呢! 陆锦画看他们脸色变化,知道他们的那些小心思,唇角微翘,满意地转身往外走。 手臂挎着个药篮子,篮子里还放着把小药锄,听说王府南坡多野菜,还有野生药材,趁天黑,她正好去挖些回来。 彼时南坡,热风滚滚。 夏夜星空虽然极为璀璨,但秦翊明显无心欣赏。朱逢春在身后同他细细汇报这一日中府上发生的种种,听到绿雪死了,他当下猜出此事与捧月脱不了干系。 想到捧月,难免想到那人。 沉默一瞬,他还是开口问:“她如何?” “谁?”朱逢春装傻。 王爷自己说的,不能再在他面前提有关陆锦画的事,他才不去主动触这霉头。 秦翊眉梢微挑:“你说谁?” “奴才不知道啊!”朱逢春暗暗捏了把汗。 秦翊轻嗤一声:“算了,懒得管她。” 过了一阵又忍不住问:“捧月有没有再找她麻烦?”对上朱逢春那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掐掐手指,咬牙:“……本王指的是,那个小笨蛋。” 见他终于松口,朱逢春笑着摇头:“王爷,您怎么年纪越长,越口是心非?”见秦翊冷瞥他一眼,他又咳嗽两声,认真道:“侧妃无事,今下午还活蹦乱跳的过来找奴才讨丫鬟。” “讨丫鬟?” “就是以前跟绿雪的那两个,红桃、红樱。” 秦翊眉头皱起,陆锦画不轻易信人,身边除了安雯以外,没有其他贴身丫鬟。正因如此,他才让拾柒暗中保护。但这次绿雪出事,陆锦画主动将那两个丫鬟讨了过来,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朱逢春不知秦翊在琢磨何事,还道他沉默是因昨日闹得不愉快。见他眼下心情尚可,朱逢春壮了胆子,小声一句:“王爷……这次侧妃怕是误会您了。” 秦翊骤然敛神,知他所指为何,垂目喟叹:“误会便误会吧。” “可侧妃她性子倔强,您二人若都如此绷着,那……” 秦翊:“放心,那小笨蛋的误会也就三五天。等到事成,本王再好生补偿她。” 想起昨夜听说陆锦画带圣旨去找捧月,她不但没有吃亏,反而将一帮乌合之众罚跪了半晌,他不禁淡淡笑起。 小笨蛋比以前厉害了许多,他不用再担心她会被人欺负……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斜坡下传来,秦翊骤然敛笑,同朱逢春一齐低头,循声望去。 此时天已尽黑,下面一团灯笼火光在夜色中如此明显。借那朦胧一看,一个女人拎着裙子似乎正在找寻什么东西。朱逢春十分诧异:“这南坡是荒坡,怎会有人大晚上的过来?” 秦翊:“先看看。” “是。” 陆锦画全然不知坡上还有两个人在,只自顾自的寻找卷叶茅。 卷叶茅这种药材跟普通茅草不同,叶片仿佛水波纹一般,倒是容易分辨。可惜眼下漆黑一片,她只能靠着灯笼光慢慢搜寻。好不容易看到一棵,她瞬间欣喜,放下灯笼摸出小药锄开挖。 噔噔噔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朱逢春更是奇怪,嘀咕道:“谁大晚上的不休息跑来后坡挖草?难不成咱们府上有一到夜里就犯病的疯女人?” 秦翊双手环胸,他倒是知道这南坡有野菜和野生药材,不过对方的目的若是野菜,也犯不着夜半偷偷摸摸来挖,那便只能是野生药材了。 “兴许是哪个小丫鬟病了,没钱医治,”秦翊淡淡一句,“与我们无关,走。” 挖出两块卷叶茅的根,陆锦画小心拍去上面泥土,往竹篮子里丢去。许久没做这些活计,手腕和腰有些酸痛,她顺坡坐了下来。 天上繁星闪烁,她仰头贪婪地望着它们,目不转睛。 儿时每逢夏夜暑热,陆温氏都会抱着她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一边用绡丝团扇给她指天边的星星,一边给她讲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 想起母亲的温柔,陆锦画心中一隅瞬间塌陷。四下静谧,只有风过卷草梭梭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她眼眶温热,忍不住对着夜空喊:“娘,小锦想您了!” 秦翊步子一顿。 片刻过后,陆锦画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可是我知道,我再怎么想您,也都是没用的。很多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拥有,人也是一样。比如您和爹,比如……上月哥哥。”吸吸鼻子,她继续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或许早在三年前与陆家划清界限的那刻,我就应该把他也放下,接受表哥的邀……” “想嫁温长宁?” 寒冷至极的声音突然从高处传来,陆锦画一个激灵,险些吓得滚下山坡。她手忙脚乱抓住竹篮和小药锄,急急横在自己身前。 “谁!”她冷声质问。 秦翊气得牙疼,若非他今日凑巧在南坡遇到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陆锦画这个小女人心里竟然能装那么多男人! 而现在,她竟然听不出他的声音,还对他满是戒备! 简直……简直不能忍! “王爷,您别——”朱逢春看出苗头,赶紧去拽秦翊衣袖,可秦翊已阔步朝陆锦画走去。南坡陡斜,缓步行走还可,若像他这般…… 果不其然,三步过后,秦翊一个趔趄,竟朝陆锦画滚了过去。陆锦画来不及闪躲,被他卷走,无端经历一番天旋地转。 “……唉,”朱逢春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叹气,“王爷老是这样,只要跟小主子有关系,马上就慌了阵脚,也难怪当年张皇后不喜欢小主子了。” 另一头,秦翊和陆锦画已经滚到了平地上。 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疼,她回头遥看方才放在一旁的灯笼,距离她眼下躺着的位置少说也有三十来尺,顿时愤愤用脚去踹秦翊。 “你不喜欢我就算了,还要害我命不成?!”说话声不觉带了哭音。 秦翊的头昏沉得厉害,他原本是要到她面前质问清楚,也不知为何就踩偏了,还带她一起滚下山坡。哪怕中途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比起这一段漫长的倾斜,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次秦翊自知理亏,暂时没有说话。 孰料陆锦画越想越委屈,扑到他身前用手推他:“……你还大晚上偷偷摸摸跟踪我,偷听我说话,你——” 秦翊骤然敛目。人人 是了,他正是因听到她说“接受表哥”,他才难以自持。 所以这个女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是她无理在先,而今还有脸找他来撒气? “陆锦画!”秦翊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在说这番话前先自己想想,你可有把我当作你的男人?成天嘴里不是秦燮就是温长宁,下次,下次你又要提哪个男人?”怒极反笑:“还说我跟踪偷听?你自己不做亏心事,会怕被人跟踪偷听?” 陆锦画噎住。 赶来帮忙的朱逢春听到秦翊最后那句话,身形蓦然顿住。虽然他是个没有媳妇的太监,可这些年男男女女见得不少,秦翊这样的话说出来,下场永远只有一个—— “你太过分了!”陆锦画狠狠推开他,“到现在你还怀疑我的清白是不是?成亲当夜我被狗睡了是不是?” “你再说一次?”秦翊声音陡然沉下。 陆锦画冷笑:“我再说一次又如何?秦翊,你本来就不信我!” “你做的事值得我信?”他反唇相讥。 话像把刀子,直接扎在陆锦画心上。 她似乎能感觉到被扎的痛楚,密密麻麻,蔓延全身,而血,顺着伤口往外泊泊流淌。 她做的事?她做了什么?从五年前得知他不再是太子,她就不停苦恼以后怎样才能嫁给他。陆温氏一边笑她年纪幼小就琢磨大人的事了,一边又心疼女儿,私底下替她出谋划策。好不容易真正嫁给他,可又夹在他和秦燮之间。要不停思忖怎样应付秦燮,又要挖空心思用力爱他。这一路上她所背负的他根本看不到,而他呢?反手将她推入一众女人中,穆苍竹完了是绿雪,绿雪过去又是捧月……眼下府中所有女人,她都要提防。 他不知道她究竟有多累。 有多难,有多痛苦! 冷笑一声,陆锦画唇角勾起,神色凄凄:“既然如此,这段感情,还有你这个人,我不要也罢。”说罢果然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坡上走去。 秦翊愣在原地。 怎么突然就不要了?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她凭什么这般对待他? 是她一口一个秦燮,也是她一口一个温长宁…… 秦翊没想明白,但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底划过一丝慌张,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目光触及陆锦画受伤的眼神,他更是心慌,抱住她的腰身,缓和语气:“不能不要,小锦,你不能不要我。”仿佛哀求。 陆锦画的心隐隐生疼,他怀中的温度还是那般令她迷恋。用力咬住下唇,她也抑制不住浑身颤抖。“是不是只有我病了伤了难过了,你才会对我温柔两分?”她呢喃,像是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秦翊把头深深埋入她的肩窝,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察觉到陆锦画在分开他的双手,他反手握住了它们,将她死死圈在怀中。 “你放手,”陆锦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秦上月,倘若嫌我碍眼,你大可直接给我一封休书,我陆锦画今生今世,绝不再纠缠你分毫——”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言出,秦翊猛地俯身吻住她的唇。 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紧紧贴着她,让她的舌头不能再灵活说出那些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的话。 陆锦画懵了,瞪着眼睛怔怔看他。 他的唇很凉,在燥热的夜风中显得突兀,和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一丝一丝将她缠绕包裹。从始至终她都睁着眼睛,看他眼睫微颤,又看他诱惑的双眼缓缓睁开。许久都没有这般认真看他,这次,她似乎在他的桃花目中看到了一闪即逝的东西。 秦翊轻咬一口她的唇,将她松开。 “小锦,你再给我三年,”他沉声,“三年后,我许你一辈子。” 有那么瞬间,秦翊有一分后悔。 倒不是后悔许她一辈子,而是陆锦画嫁来的目的仍不明确。让拾柒跟她,九成是担心她受人欺负,还有一成,是监视她的举动。如今他把明确时间告诉了她,无疑在跟她明说:我要造反。 陆锦画怔了片刻,倏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满脸惊慌,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我知道了……”陆锦画吓得浑身发软,“上月哥哥,别、别再说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秦翊薄唇微抿,温热的拇指抚过她的脸。 还是信她吧,他想,这一刻她的关心情真意切,他不可能不信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朱逢春只能硬着头皮咳嗽一声,站出来提醒:“王爷,您不是说今晚要写什么东西?” 显然忘了朱逢春的存在,秦翊目中跳烁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从陆锦画鬓边摘下一根不慎沾染的草梗,他思索片刻,还是对她道:“这段时间我不会来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 “……嗯。” “捧月那边,你若有把握周旋,我不会管你做任何事。但你要知道,女人间的事,我不便插手。” 陆锦画又“嗯”了一声。她和捧月在外人眼中是正妃和侧妃不和,若秦翊插手,整件事又要变得复杂许多,他不管才是最好的。 顿了一顿,秦翊略是弯腰,凑去她耳畔:“好好养伤,拾柒会按时给你送药。还有,记得不许想其他男人,我会不高兴。”手放到她肩头,警告似的捏了捏,回头看向朱逢春:“老朱,你送她回去。” “是。” 走在路上,陆锦画比往日沉默。 朱逢春习惯了她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看她这副模样倒不太习惯。随便找了由头,他礼貌开口:“侧妃主子,那两个小丫鬟要是用着不顺手,可以告诉奴才,奴才给您另作安排。” 陆锦画凤眸一亮。 她险些忘了朱逢春是管家,管这王府里大大小小的琐碎,指不定知道哪位姨娘的鞋底下有莲花纹。 “侧妃主子?”朱逢春面露不解,“您怎么了?” 陆锦画环视四周,见到处空旷,也就跟朱逢春实话实说道:“绿雪今晨是被人害死的。” 朱逢春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绿雪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才直接处理了尸体掩人耳目。陆锦画连尸体都没见着,怎么会确定绿雪被人害死的? “您……别说笑了,”朱逢春勉强挤出个笑容,“雪姨娘是夜里想不开,自己投的井,”顿了顿,“哦,您的意思是王妃那‘游戏’害死了她对吗?” 陆锦画摆手:“那‘游戏’固然侮辱人,但绿雪还没必要因此去死。红樱说她回去之后只是吃不下饭,早早睡了。如此,她要是想寻死,何必等到今晨天明?而且绿雪那性子我们都知,想做什么直接就做了,断不会过太多脑子的。她屋子里不但有剪刀,还有好几瓶灭虫的药,若真寻死,自己捅自己,或者喝一瓶药岂不是更简单?还偏偏选择红樱早上出去喝水出恭的时间跳井,这不是很麻烦么?” “这……”朱逢春一时答不上来。 陆锦画又道:“而且我几乎都能确定凶手是谁了,她的鞋底必然有莲花图案,顺着一查,定能查到。而她身边还有一个帮手,不是红桃,就是红樱。” 听她分析得丝毫不差,朱逢春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王爷目前尚有部署,若她继续这样查下去,那王爷这盘棋可就乱了。 于是他连忙劝阻:“这事侧妃您最好别插手。绿雪不会白死,您相信这个就好。”言外之意让她千万别去追凶。 陆锦画红唇微抿,没想到朱逢春会说这样的话。不过由此也可知朱逢春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知道,意味秦翊也知道。既然他们不想让她插手,那她暂且按兵不动,先看看后续发展便是。 临近棠禾院,陆锦画远远看到安雯站在门口踮脚张望。 待确定靠近的人儿是自家主子,安雯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悠悠坠地,小跑着奔到陆锦画面前。发现朱逢春也在,她屈膝行礼:“朱管家好。” 朱逢春和善一笑,对陆锦画道:“奴才就先回去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4章 温侯府 难得清静几日,捧月没有上门找茬,薛碧枝和穆苍竹那边也安静异常。 于陆锦画来说,她们这般表现无非是做贼心虚罢了。 将手边洗净的地蝎花放进药碾里细碾,等到花瓣成糊,她再拿起小勺将它们一一舀出,用白纱布裹了,放进备好的屉子里。 “先用文火蒸半盏茶时,再用武火蒸一盏茶时,”陆锦画细细擦拭小勺上的汁液,“熄火焖上片刻再取出来,放去匾里曝晒三日。” 安雯边听边记,待陆锦画说完,她端起屉子朝外走。 自家主子会些治伤的粗陋法子她是知的,可眼下这般复杂的工序她倒是头回见,不知主子又在捣鼓什么。 红樱过来给她打下手,灶里火苗噌噌高窜,她不慌不忙,往里添柴。见安雯挽着袖子退去一旁,她轻轻笑道:“安雯姐姐以前在陆府也是一等丫鬟吧?” 安雯:“嗯,我是一直伺候侧妃的。” “真好,”红樱清亮的眼睛黯然一瞬,“我也想一直只伺候一个人,可惜雪姨娘她说没就没了。”叹口气,继续往里添柴。 安雯略是偏头,仔细打量红樱的神情。陆锦画曾让她留意这两个新来的丫鬟,但凡发现任何异常都要及时汇报。眼下红樱满脸悲戚,倒是情真意切,看不出丝毫破绽。 “雪姨娘是福薄了些,但逝者已矣,你也不用长时间为她难过。如今跟了侧妃主子,你只要踏实肯干,那也能一直伺候一个人不是?”安雯向她走进两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和红桃今年多大了呢?” 红樱不明白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红桃比我长半岁,我今年十五。” 安雯温和笑道:“那你这声姐姐叫得不亏,我已经十六了。”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提起:“哎红樱妹妹,这里暂时没外人,我问你个问题,你得实实在在回答我。” 红樱点头:“姐姐请说。” “府上这几个姨娘,你觉得谁好相处,谁不好相处?”安雯直直盯看她的眼睛,“你也别多想,我们主子是新人,我多打听一些,免得日后得罪了谁还不自知呢!” 红樱被她盯得心里阵阵发虚,错开目光思索,片刻后回:“最好相处的也就只有雪姨娘了。雪姨娘性直不会害人,其他几位……要么藏着掖着,要么瞧不起人。更多的我却也说不上来。安雯姐姐你也晓得雪姨娘出身低贱,位份也不高,我和红桃跟在她身边,都不怎么同其他姨娘打交道的。” “你们在说什么闲话,把我都给扯上了?”红桃踏入厨房,边说边笑。这两个小丫鬟年纪差不多,名字也差不多,可性子倒很不一样。红樱多两分小女人的柔弱沉静,而红桃却灿烂若三月桃花,除了绿雪才死的那两天,其余几乎都是开开心心的,连被捧月带去捉弄也没有放在心上。 安雯见红桃也来了,笑道:“你这耳朵倒生得好,别的听不见,光听你自己的名字了!” 三人在厨房嘻嘻哈哈笑了一阵,等到花药出屉,才又各自散开忙活。 在屋里看了整天书,陆锦画有些头晕眼乏。正欲出去走走,开口唤香杏挑选衣服,秦翊身边的小厮风清就捧了身华服进来。 “奴才来得真巧,”清风俯首低眉,目不斜视,“侧妃娘娘的衣服方才赶制出来,眼下正好试穿。” 陆锦画给香杏使了个眼色,香杏将衣服抱进来。一看那花色样式,她顿时愣住。这规格分明是宫装,好端端的,她穿宫装作甚? “这是王爷的意思?”陆锦画隔着帘子问。 “是皇上的意思,”风清解释道,“五日后宫中有大宴,皇上让所有皇亲都携家眷入宫。原本都是带……正的那位,但皇上说您是他亲自赐的婚,带上亦无不可。故此才准备了您的衣裳。” 手瞬间从衣服上缩了回来,陆锦画几乎立马想到秦燮召自己入宫并不是参加宴会这般简单,背上冷汗层出不穷,连心跳也重的像擂鼓。香杏看到陆锦画神色张皇,赶紧放下衣服去扶她。 “主子,您快坐下歇歇!” 陆锦画恍恍惚惚,由她扶着坐下。 四五个月过去,她忘记自己是秦燮棋子的事实,也忘记她本来嫁往闲王府的目的。秦燮那么久没联系她不是弃了她,原来是在等时机。可这段时间她非但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也根本不愿去查。那五日后要怎么办?若说毫无收获,只怕秦燮会怀疑她,更会再派人手。 如今她已知秦翊确实有起事的意思,她要帮他将这件事彻底捂住才行。 脑子里快速冒出几个先前她听父亲反反复复提过很多次的朝中人名,本想随意供出几个让秦燮花时间慢慢查,又怕秦燮宁错杀也不放过,直接动了手。心惊肉跳时,她忽而想起了温长宁。 温长宁如今在朝中炽手可热,他的亲姐,她的表姐温如意更是秦燮喜爱的贵妃,这样的身份,想必他知道的秘辛定然比她随便杜撰来的好。 打定主意,陆锦画拍拍香杏的手背吩咐:“让朱叔叔帮忙备马车,我要回温侯府一趟。” 香杏喏喏退下。 半个时辰后,陆锦画换了身烟青色素纱裙,由安雯搀扶着踏上马车。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撩开帘子,秦翊正端坐在里头。 眼前人一手执书,一手顺窗抵着额角。额前几丝碎发随窗外燥热的风轻轻晃动,在他那双潋滟的眼前扫来拂去。他唇角微微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减去他三分冷傲,让他这瞬间看上去是那般温柔。 陆锦画生出两分恍惚。 短暂惊愕过后,安雯知道这次回温侯府用不着她了,也就默默放下帘子,懂事地离开马车。 “过来,”秦翊放下手中书册,按在身旁座椅上,“挨着我。” 陆锦画讷讷看他,不敢挪步。 要是她没记错,那晚上是秦翊自己说的,“这段时间我不会来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那现在又算什么?是他在考验她?那她要不要换辆马车? 足尖微转,她生出离开的念头。 “小锦?”秦翊微微皱眉,“你要去哪?” “……你要去哪儿?”陆锦画反问,“我们应该不同路吧?” 秦翊淡笑一瞬:“是同路,我也去温侯府。”要不是风清机敏,回来告诉他陆锦画要只身去温侯府,他还被瞒在鼓里。温长宁那小崽子一直以来都对陆锦画虎视眈眈,他才不放心让陆锦画一个人回去。 陆锦画狐疑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来。只是盯了半晌,除了他温和的笑,倒没看出其他。走到他身边坐下,她还未将衣角抚平,秦翊已经贴心替她弄好。 陆锦画:“……” 很不正常,她想,简直太不正常了。 殊不知那日秦翊从南坡回芝兰斋后,他在庭中伫立良久,反复琢磨陆锦画方才为何突然说要放弃他的话。明明安雯亲口说,小锦为他所做甚多,而他的的确确也感受得到她的喜欢。既然如此,她怎么能随口说“不要”? 半晌后他忍不住问朱逢春:“我哪里惹她了?分明是她胡言乱语,一会秦燮一会温长宁,她还对本王生气发火?还说不要本王?” 朱逢春:“……” 朱逢春心情复杂。 这还叫不惹她啊?口不择言了都!什么“成天嘴里不是秦燮就是温长宁,下次你又要提哪个男人?”还有“你自己不做亏心事,会怕被人跟踪偷听?”再加一句“你做的事值得我信?”但凡是个人都受不了这些话,更何况小主子还是个心气儿高的,从小被捧在手心宠的宝贝。当时小主子没有动手都算有教养了,感情王爷还不知她生哪门子气呢? 不过朱逢春没那个胆子说这番话,咽了口唾沫装聋。 “老朱你说!”秦翊突然下了死命令。 朱逢春眼角抽了抽,只能缓声道:“这事儿依奴才所见……咳,这样说吧,王爷您性子使然,不会直接同侧妃说您心里不舒坦,反是会用其他法子去刺她,让她发现您心里的不舒坦。可侧妃她当时也在气头上,被您一刺,哪能跟以前那般向您示弱撒娇呢?所以侧妃她生气……” “什么意思?”秦翊侧目,“你也觉得是本王的错?” 朱逢春不敢吱声。 没吱声,就意味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秦翊冷下脸色:“她背着本王想温长宁,本就不是有夫之妇该有的样子。”恋恋 朱逢春讪讪道:“呃,奴才估摸着,侧妃提温家也不是想温小侯爷吧?毕竟温老侯爷是她亲外公,她是温侯府的表小姐,想念亲人,这也无可厚非?” “那也不能提温长宁,”秦翊双手握拳,“本王听着心里不爽。”过一阵又低声自语:“本王待她还不够好?明面上不能做太多,私底下却是十足十纵容她。她还不满意?” 朱逢春万般无奈,也不知王爷以前在宫里十五年怎么做到眼睛里只装国事和书册,那些后宫女人嘈嘈杂杂,他当真一点也不晓得? “王爷,女人不是您这样追的……”朱逢春叹了口气,只能把年轻时看得那些诸事繁杂一一同秦翊细说。 秦翊大开眼界。 他头回知道,原来抓住一个女人那么麻烦,这样,那样,末了还得费尽心思投其所好,极尽讨好。 不过也确实有用。 比如眼下,陆锦画就在他身边挨着,低眉顺眼,很温柔的模样。 “囡囡,我想吃葡萄。”秦翊语气带了两分慵懒,像是撒娇。朱逢春教他的是主动剥葡萄喂陆锦画,私心作祟,他不想动,就看他家小锦愿不愿意伺候他了。 陆锦画内心一片挣扎,她总觉得秦翊怪怪的。可惜眼下他发话了,她也找不到借口拒绝,于是打开眼前小冰格,取出一碟凉葡萄出来。拈起一颗细细剥开,她耐心去籽,递去秦翊嘴边。 秦翊一口咬掉,胡乱咽下,又道:“还要吃。” 陆锦画:“……” 一连剥了十来颗,眼看小碟子里葡萄少去大半,她赶紧用手拢住碟子往小冰格里放。 “吃多了凉胃,对你身体不好,”她小声解释,“休息下吧,离外公家至少还有两个时辰的路途。” 秦翊朝她靠近,搂住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全身都黏了上去。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缠着手去摸他额头。 这温度也不烫啊?怎么好端端就傻了呢? 似乎猜出她在想什么,秦翊的手移放到她的腰封,寸寸解开。陆锦画二话不说直接按了他的手,几分恼怒:“在马车上你也要胡来?” 秦翊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尖:“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给我看看你的伤。”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盒玉雪冰清膏,他拧开,摊在她眼前。不顾她复杂眼神,秦翊语气几分哀伤,缓缓道:“那日情况特殊,我无法抽身顾你,只能让拾柒送药。此后再见,马车停在宫门前,若被人看到与你亲密,也不好解释。”说完,悄悄去看陆锦画的脸色。 朱逢春说的,男人偶尔示弱对女人会很管用。 可眼下陆锦画只是淡淡垂眸,“哦”了一声。 ……看来他任重而道远。 再次解她腰封,这次陆锦画没有阻拦。待她左臂上那条龇牙咧嘴的鞭伤完全袒露在他眼前,他双眼微眯,神色有些冷,而后沉默着取出玉雪冰清膏,如以前那般,替她细细上药。 路途遥遥,晚风吹得燥热,陆锦画倚在他怀中,寻到一处舒服位置,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到温侯府门前。 金碧琉璃字体的牌额下,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温长宁静候已久。 说来收到秦翊传书是小半个时辰前的事,得知陆锦画要回来,他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当下差人去收拾好了姑母的雪鸿阁,还备好了陆锦画儿时最爱的冰镇酸梅汤。担心陆锦画夜路一人害怕,又强忍酷夏暑热,站着等候。 哪知马车在跟前徐徐停下,撩帘的是秦翊。 温长宁一瞬震愕,传书中秦翊只字未提他要过来,不过温长宁很快接受事实,收敛讶色,上前一步行礼问安:“没想到王爷也来了。” 陆锦画随后从车里露出半个脑袋,望着温长宁笑:“表哥!”见他穿着她多年前练习所绣的那件长兰叶墨衫,她明亮的凤眸跳了一瞬,不敢再说第二句。 温长宁寻声望去,向她点头示意。 秦翊“呵呵”一声,分明干笑,还要做出很开心的模样。不待温长宁和陆锦画搭上话,他转身伸手将陆锦画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又牢牢圈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 温长宁收回目光:“请王爷和侧妃娘娘随臣来。”走前引路。 陆家和温侯府相距并不远,府中孩童又多,因此陆锦画儿时没少往温侯府跑。每次回来,也都是随陆温氏一起住雪鸿阁。记忆中的路往前延伸,她心生触动,紧紧捏着秦翊的手,嗓子发紧。 秦翊回握她,随便找了个话题:“这条路不是去见温老侯爷吧。” 温长宁点头:“爷爷年事已高,近来夜眠不好,难得他睡着,所以臣并未告诉他你们回来,还请王爷理解。” 秦翊淡然:“温老侯爷年逾八十,不扰他是对的。” 引他二人到雪鸿阁前,服侍过陆温氏的寻晴快步走来。看到陆锦画,她当即喜不自胜,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奴婢可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不觉红了眼眶。 温长宁低咳一声,提醒她:“寻晴姑姑,王爷在此。” 寻晴吓了一跳,忙是收敛情绪,急急下跪。秦翊抬手:“无妨。”示意她起来。 主仆二人叙旧之时,温长宁伸手前引,轻声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离陆锦画十来步远的距离,温长宁站定。 “怎么?”秦翊长眉微挑,“何事值得温小侯爷如此神秘?” 温长宁笑了一瞬,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秦翊跟前,言简意赅道:“上面这三人近来时常于朝中提及王爷,还请王爷多加注意。” 秦翊随意抹去纸条,唇角勾起:“本王这是沾了小锦的光?” 温长宁错开眼神,在陆锦画身上停留一瞬,又收回,对秦翊摇头:“王爷不必多想。陆家的事您很清楚,陆姑父行事光明磊落,一家八十六口葬身火海,死后还背负滔天骂名,皆是因您的缘故。如今陆家只剩下侧妃这一个女儿,且她也已成为您的妻妾,臣身为她的表兄,自然希望王爷平平安安,如此,您才能保她平平安安。” “你威胁本王。”秦翊平静言出。 “不敢,”温长宁垂目,“相信以侧妃的聪慧,不用臣多言,她也能猜到当年那场大火背后因由是为何。” 秦翊双手缓缓捏握。 “上月哥哥,我困了。”陆锦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温长宁趁机扶手行礼:“臣先行告退,不打扰王爷和侧妃休息。” 秦翊脸色阴沉,揽了陆锦画的纤腰疾步往房间走。 等沐浴完毕,他余怒未消。 倒不是怕温长宁同小锦说那些陈年旧事,单单因温长宁揣着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还对他的小锦念念不忘,他就极其不爽。 手按到床板上,薄薄一层,明显不禁折腾。 眼风扫到陆锦画散完发髻,姣好的玲珑曲线在一瀑青丝下若隐若现,他骤然起身朝她而去。不待她开口问话,已将她拦腰抱起往屋外走。 假山石后,秦翊满目情愫呼之欲出,他单手解开中衣,铺去寸长的草地上,拉过她的衣襟让她紧贴自己。陆锦画猜到他想做什么,略是扬眸,看到满天星星,吓得双腿发软,脸上写满“拒绝”两个大字。 “你疯了……” 秦翊目中炽烈一片,吻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唇上。她心脏猛地紧缩,攀着他的背不敢动作。 而后她听到秦翊在耳畔呼吸紊乱地喃喃:“那……陪我疯一次可好?”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5章 玉坠 陆锦画蜷缩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四下燥热,倒不用担心着凉。他的手臂垫在她头下,指间缠绕她的一缕青丝,有意无意扫过自己的脸庞。 三年前那场大火…… 温长宁只说对了一半,陆家出事是因他而起,又跟他无关。 自他救下陆锦画那刻开始,他和她的性命就紧紧系在了一起。或者说,他的身家及性命,就和陆家紧紧系在了一起。所以在他被废太子后,他才会刻意放出种种流言,让陆家主动放弃他,以保其上下安平。 说来那时他还担心过陆锦画会忍不住跑到闲王府找自己,为此他还构想了好几个说辞,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奇怪,不想她来,而她真不来时,他又很是失落。 失落之中,又忍不住揣测,她是被陆家管住了手脚,还是小孩子玩心大,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看得很重要。 直到最近他才知,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不想给他和陆家带去麻烦,才生生憋回了那样的想法。 想起她隐忍又难过的模样,秦翊眼神微漾,俯下身,又吻了吻她的唇。 “对不起。”他轻声呢喃。 若非秦燮担心他和陆家联手,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也不至于后面有陆如晦“叛国通敌”这一出,令陆家上下八十六口悉数葬身火海…… 他会好好保护她的,一定会的。 “小锦,你是我的宝贝,”他蹭了蹭她温凉的小脸,“我最爱的宝贝。” 陆锦画哼哼两声,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 天明时,身边好像动了一下。 陆锦画试着睁眼,没睁开,翻了个身继续睡。手摸了摸身侧,猛地想起昨夜她好像做了件不太合礼数的事,瞬间弹坐而起,慌慌张张要找衣服裹身。 待发现自己已穿戴整齐,好好躺在床上,她不禁茫然。 所以昨夜……是梦? 她竟然做了那般孟浪的梦? 脸颊刷一下红透,她嗓子干得厉害,握住床杆想起身喝水。恰好秦翊从临间走来,手里捏着几本薄册。大抵也是才起的缘故,他只穿了件素色丝衣。窗外阳光半洒在他的肩头,他颇为慵懒地眯眼,满头乌发随意披散,白愈白,黑愈黑,看得陆锦画心脏呯呯直跳,双颊更是融融。 见陆锦画半阖眼眸,眼神闪躲,无比娇羞的模样,秦翊心神一漾,有些难以自持。 毕竟他们有段时间没有在一起了。 正犹豫要不要相信这张薄木板床,冷不防门外传来几声娇笑。碍着温侯府中仆婢众多,秦翊散去心思,目色趋于平静。从旁边包袱里取出一套红裙,递到她身前,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开口:“穿这个,我想看。” 自上次秦翊和捧月大婚穿了这灼人眼的颜色起,她越发不待见红色。若非为了演戏,上次在捧月面前她也不想碰那艳丽。哪知秦翊有备而来,直接拿了这红裙给她。若是不穿,指不定他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陆锦画抿紧唇角,还是换上了。 等她在鸾镜前梳妆完毕,秦翊不知又从哪里拿出一支火珠凤尾钗,直接插上她的发髻。 陆锦画凤眸微敛,斜斜看他:“上月哥哥有话直说?” 话音刚落,秦翊矮下身来,环住她的腰身,凑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难得温侯府没有其他眼睛,我坦诚待你,不好吗?”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耳垂:“小锦,你……还喜欢我吗?” 突然问这直击人心的问题,陆锦画怔怔望着镜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翊略是扬头,看到镜中的她满脸震愕,心头梗了一下。 以前她常把喜欢挂嘴边的时候,他总觉得小笨蛋矫情,如今太久没听,他想听了,她反而觉得意外。或许矫情的反倒是他自己吧。 哂笑一瞬,他温热的手覆在她纤细的小手上,牢牢握住了,片刻后他下定决心,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帮秦燮做事?” 陆锦画更是吃惊:“你怎么……我——” “王爷、侧妃,老侯爷请二位过去呢!”寻晴的声音隔门传来。 心里一乱,陆锦画原本想说的话瞬间散的支离破碎。她着急望看秦翊,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可秦翊却不给她机会。在他眼中,她的犹豫迟疑,便是默认。 他有些自讨没趣,脸色微沉,默默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随后拿过桌上的牙梳按去她手中:“替我束发。”不再多说。 心不在焉地收拾齐整,临出门前,秦翊还是牵住她的手。陆锦画有些难过,自责没有抓住机会,不知何时秦翊才会再坦诚和她言说一二了。 一路郁郁,秦翊同样情绪低落,待晚晴将他二人带到厅前退下,彼此才逐渐归拢神思。 大厅热闹,左右两边的木椅上零零散散坐了三人。看到秦翊和陆锦画进来,其中妆容精致的女人眉梢微扬,倒收团扇虚虚一握,起身懒洋洋道:“王爷、侧妃有礼。” 另外两个男人脸上轻蔑丝毫不掩,直接在座位上随口道了句:“王爷、侧妃有礼。”又继续各聊各的。 温家枝繁叶茂,有上百年根基,到陆锦画的母亲温远芃这一代,只算主支,兄弟姐妹也有数十人。除了温远芃意外早逝,其余同辈都还康健。陆锦画常年未归,满堂长辈,除了外公,其余她都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谁对她好,她还是记得的。 正想着,一声温柔的“画儿”从身后传来。陆锦画欢喜不已,回头,对慈眉善目的女人深深一福:“舅母有礼。” 饶倩兮是温长宁的生母,亦是温远芃闺中密友。正因这层关系在,饶倩兮将陆锦画视若己出。幼时便格外照拂她,陆家出事后,她也没少担惊受怕。碍着陆家罪过太大,她已为温家妇,不便出手,才就此作罢。 许久未见陆锦画,她也顾不得什么侧不侧妃的,直径牵住陆锦画的手左看右瞧。末了开开心心道:“画儿倒是长了几两肉的样子,不过你身子骨弱,再长二两也不会胖。” 陆锦画抿起红唇笑,心里暖暖一片。刚要回话,却听坐着的女人幽幽开口:“四嫂这话说的,像是闲王府穷,咱们家表姑娘连米都吃不起。” 饶倩兮脸色骤变,陆锦画急急去看秦翊,想同他解释。秦翊回她一笑,对那女人道:“闲王府素来清贫,确是不如温侯府阔气,这点,本王承认。只是米饭还是能吃得起的,不知这位姑姑何时有空,赏脸来闲王府吃碗米饭?” 温远芳噎了一噎,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别过头去。 区区一个闲王,连早朝都没资格去上,还不知他哪儿来的脸皮来针对她。 秦翊见她一脸轻蔑,唇角微微勾起。 温侯府的情况他略有耳闻,貌合神离四个字来形容最合适不过。如今温家全靠温老侯爷一个人强撑,若是他身死,底下还不知如何混乱。 “咳咳,都站着作甚?快坐快坐!”温百峥由温长宁搀扶着缓步踱出,两旁男女见状,起身规矩行礼。“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随便坐。”他摆手。 “是,父亲。” 长辈皆已落座,秦翊和陆锦画上前两步,向温百峥行大礼。 四下俱是一愣。 陆锦画行大礼倒还能说得过去,毕竟身体里流着些许温家的血。秦翊跟着行大礼就很吓人了,在他们眼里,这举动无异于让温百峥折寿。 “闲王您……”温百峥脸色微沉。 秦翊颔首道:“今日并无闲王,只有外孙婿。”天合 陆锦画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咬咬唇,添上一句:“也没有侧妃,只有您的外孙女。” 温百峥见他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顿时乐了,拊掌笑道:“好好好,两个好孩子,快起来坐。” 许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絮絮,尤其三年未见陆锦画,温百峥拉着陆锦画问长问短,喜悦嵌在褶皱里,陆锦画看得分明,心里好笑又酸涩。 其余人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见温百峥没有过问他们的意思,待上一阵后互相使了眼色,次第开口告退。 等多余人一离开,温百峥骤然敛笑。 周遭气势瞬间变化,陆锦画心脏猛地一缩,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何事。 温百峥:“长宁他娘,带画儿去你屋里坐坐。” 陆锦画看向秦翊,见秦翊微微点头,便踏实了不少,对温百峥甜甜一笑:“外公,那画儿就缠舅母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呵呵,好!” 待饶倩兮和陆锦画踏出门槛,温百峥示意温长宁合门。 八月正是西梁暑热最重的时候,有丫鬟在侧旁举伞,身上薄汗还是层出不穷。饶倩兮见不远处有方亭子,亭外一丛绿竹蓊郁,生了去亭里休息的念头,也就差两个丫鬟去准备降暑甜汤和冰块送到亭中。 携手踏上台阶,临在椅旁,饶倩兮从袖子里拿出两块冰丝手帕,细细铺了才让陆锦画坐下。 “这冰丝帕子是你如意表姐让人送来的,说是南乡那边的东西,触肤生凉,最解暑热。可惜冰蚕丝难得,整个后宫中也只有太后和皇后才有福气用大块的冰蚕丝做被面,其余后妃所得多是方帕子,让她们摸摸这新巧玩意儿开开眼罢了。” 温如意比陆锦画年长四岁,幼时陆锦画很喜欢缠那个性子沉静的少女,依稀记得她曾经有个很喜欢的青梅竹马,原本两家都要定亲了,不知怎么的,那小公子突然暴毙,连同家里也一齐出事。又过了几年,温如意容貌才情越发出挑,顺其自然被选入宫中。 “表姐她还好么?”陆锦画轻轻问,“之前听说她小产了一次,也不知如今恢复得如何?” 饶倩兮一声长叹,满脸哀愁:“小产是女人的大忌,不止身,心也会受伤。何况如意她是怀胎五月小产,孩子都有模有样了……” 陆锦画掐了掐掌心,这种事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不过她也不能继续揭人伤疤,于是安慰道:“表姐还年轻,等她好好调养几年,一定还能生小孩的!” 饶倩兮双唇微翕,都说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温如意心中一直没忘记那个方家公子,更知道自家女儿小产是因宫中女人嫉妒所致。皇后和贵妃多年未有儿子,温如意不过才晋嫔位,她们怎会允许她先诞下长子?上次见面温如意虽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猜到,女儿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做母亲了。 越想越难过,饶倩兮决定换个话题。仔细打量陆锦画,这丫头的眉眼她越看越喜欢,抓过陆锦画的手问道:“王爷待你如何?” 问题突然,陆锦画始料未及,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回:“王爷待我挺好的。” “那王妃是怎么回事呢?”饶倩兮握紧她的手,“画儿,侧室不好做的,夹在中间,不上不下,两头讨不得好。你这丫头性子软和,没点儿心思,仔细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陆锦画笑容僵了一僵,声音低去两分:“王妃是皇上赐婚,自是不能怠慢,怨不得王爷。” “傻丫头!”饶倩兮水葱似的指尖往陆锦画额头上点,“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话糙理不糙,小可怜儿在那憋屈地方待着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回来,你要是觉着温府生分,没有人疼,舅母和你舅舅,还有你表哥长宁,自会将你护在手心。若是愿意……”笑意深深,“你叫我一声‘母亲’,亦无不可。” 陆锦画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她万万没有想到饶倩兮还存着这样的心思。不管饶倩兮是真为她着想还是另有所谋,这话说出来都是要掉脑袋的。她深深呼吸一番,勉强稳住心神,忽而浅笑盈盈,抱住饶倩兮开始撒娇。 “舅母既是舅舅的发妻,又是娘亲的闺中密友,自能算小锦半个母亲的,”松开手,她满脸天真地望着饶倩兮,“所以舅母若想听一声‘干娘’,小锦也能叫,就是觉得,‘干娘’不如‘舅母’亲切罢了。您觉得呢?” 饶倩兮听出她的婉拒,笑了笑,不再多言,又另寻了话题碎碎絮絮。 彼时,客厅之中。 “不知外公想同上月说什么?”秦翊笑得淡然,端过右手边的茶盏。浅嗅细抿,是秦燮最爱的雪顶玉芽,看来他的那位好兄长没少照顾温家。 温百峥见他细细喝茶,笑而不语。 活了八十余年,早年身陷皇族内乱,又历经多次战火,温百峥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位闲王并非传言那般不堪。可毕竟是年轻人,心思还稍显稚嫩,他能看得出,朝中其他老人眼也不瞎。 而今,前朝暗潮汹涌。 簇拥秦翊的一支势力虽在秦燮登基当年便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却还是有不少心思玲珑的人得以留存。夹缝中的日子艰难,他们熬了五年没发现秦翊有任何动静,眼下半数以上的人决定彻底归顺秦燮。 可温百峥知道,秦燮并不是个好君主。 单从政绩来说,秦翊九岁便能出谋划策帮助治理洪水,十三岁那年更是亲自带兵剿匪,将西山岭那伙上百人的山贼余孽清杀殆尽。而秦燮,年前治水所派之人临阵脱逃,险些害得整座县城尽没洪水之中,自他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也不尽人意。老人都知道,一个国家根本不需要无功无过的君主。 而让温百峥做出决定的最大原因,是温家已经折了三个孩子在秦燮手上。 直到秦翊放下茶盏,温百峥才缓缓开口:“王爷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老臣也不需多费口舌。”暗暗将身份之界推了出去。 秦翊若有所思,颔首:“温老侯爷但说无妨。” “三年前陆府大火的前两天,芃芃,就是画儿的母亲,她让人送来了一封信。”从袖中拿出微微泛黄的信封,取出里面的纸片拿给温长宁。温长宁接过,转递到秦翊面前。“信里面只有一幅画,旁边是芃芃的出生时辰,王爷请先过目。” 秦翊接来细看,屈指抵在下颌,目色深沉。 画中内容及其简单,一棵桃树,一轮红日,左边诚如温百峥所言,是一个时辰。 “老臣琢磨许久也不解其意,但收到这封信后没多久,芃芃便葬身火海。芃丫头自幼冰雪聪明,老臣猜测她大抵是藏了秘密在这画中,也就差人在府里四处寻找桃树。后来在她自己的雪鸿阁前发现了它,枝叶形状,别无二致。”温百峥幽幽一叹:“恰好那天太阳极大,老臣发现树下有一片阴影。而等到芃芃出生时辰那刻,阴影于阁前边角。老臣见那边泥土颜色似乎有所异常,让长宁一探究竟,结果从地下挖出个铁皮盒子来。” “嗯?”秦翊眉头深锁,“铁皮盒子里放着何物?” 温百峥对温长宁挥手示意,温长宁眼睛黯了一黯,似乎两分不情愿,不过还是解下腰间的玉坠,又从袖子里拿了另一块,递给秦翊。 “铁皮盒子里放的,是左边的玉坠,而右边那块是长宁才出生的时候,芃芃送他的平安礼。只是当年我们都不知玉坠有两块,如今两块并放,似乎能合二为一。” 秦翊将玉坠平挨在一起,只听“咔”一声轻响,果然暗处有精巧机关。 温百峥微微笑:“这玉坠本就贵重,若是以它来做……开门钥匙之类的物件,那门里放的东西,何其厉害啊!” 秦翊豁然开朗。 陆如晦往上三代都是盐米大商,哪怕家国动乱之时,也丝毫动摇不到他们的根基。当年陆如晦入仕,为刷尽先辈敛财骂名,据说捐了所有身家入国库,此后陆府的一切也按规格置办,如今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对秦翊来说,有钱,至少能解他一半燃眉之急。但温百峥凭什么把这秘密,还有这玉钥匙交给他? 秦翊不动声色,放下玉钥匙,手指有意无意放到茶盏边上。 温百峥叹了口气,眯起眼睛望看远方:“老臣这一族子孙不少,唯芃芃和如心早逝。” 温远芃死于三年前,这事人尽皆知,而这如字小辈,应该是温长宁的姊妹。秦翊多年未亲临朝堂,确实不知朝臣家事。 温百峥又似喃喃自语:“如心是如意的妹妹,也是老臣的九孙女,刚过十三岁。年前进宫看望如意,不曾想入了那人的眼。小小年纪毁了身子已令人痛心,送出宫前又被皇后召去,强行灌下一碗汤药……可怜如心一命呜呼!如意去寻皇后讨要说法,皇后竟说如心不知自爱,温家不知满足,有一个贵嫔不够,还要再巴巴送个来……呵呵……”说到刺人处,温百峥脸上已有泪蜿蜒。 年纪大了,最见不得人离世,更何况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温远芃和陆如晦到底怎么死的,他心如明镜,温如意在后宫过得如何,他也一清二楚。原本以为就此避世退让能保其他人平安,眼下却再折一个温如心。 下一个,会是谁? 温百峥知道秦燮不会放过他这一大族,待时机成熟之时,温侯府说不定会像当年陆府一般,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火吞噬殆尽。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再坐以待毙,秦翊这一场暗战,他不惜一切,也要参与到底。 紧捏兽头椅扶缓缓站起,温百峥手背青筋直现,踱步走到秦翊面前。 这已知天命的老人看上去像只待猎的豹子,目中森森,恨恨咬牙:“闲王,此后老臣和长宁皆为您所用!只要老臣还有一口气在,定不让前朝那些乱臣贼子翻出大浪,扰您大业分毫!”说罢,携温长宁跪下,长行大礼。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6章 凉宴 又在温侯府住了一日,临近宴时,秦翊和陆锦画辞别。 坐在马车里,陆锦画默默离秦翊一尺有余,不敢靠近。 有那个问题她没有回答的缘故,也有温长宁在她面前流露的思慕。 也不知是小时给温长宁的错觉,还是长辈总喜欢将他二人凑成一对,温长宁确实素来都待她极好。这份好超过了兄妹,但好像又很纯粹。他从不说他想要什么,也不求什么。 陆锦画当时不懂,她以为别人对她的好,她受着就是了,不受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让人难过。何况那是她的哥哥,在她的眼里,哥哥疼妹妹天经地义,却忽略了身边有那么多姻亲,都是表亲关系。 想起温长宁悄悄看她,又默默收回目光的场景,陆锦画也跟着难受,下意识喃喃:“要怎么办呢?” 秦翊骤然敛神:“嗯?” 陆锦画:“啊……没事。” 秦翊薄唇微抿,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让她离自己近些。 “离我这么远作甚?” 陆锦画不假思索:“天热。” 秦翊哼笑一声,指尖挑起一缕车帘,外面大雨下得稀里哗啦,丝丝冰凉水气接连闯入车中,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谎言。 “呃……闷热,”她咽了口唾沫,嘴硬狡辩,“夏天哪怕下雨也很闷热,你不觉得么?” “不、觉、得。”秦翊一个字摇一次头,斩钉截铁。见她眼神闪躲,又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先一步捏了她的下巴,让她眼里只有自己:“在想人?” 陆锦画:“……” “男人?” 陆锦画:“…………” “还不是我,对吧?” 她浑身僵硬,眼睫颤颤。 没想到自己猜得全中,秦翊有些心躁,粗砺的指腹顺她腰线划上,隔着薄薄衣料,手掌贴上她的心口。姿势暧昧,但陆锦画害怕极了,生怕他要做不合礼数的举动。 片刻后,他又收回手来,叹道:“还好,心跳不是很快,说明你爱他不如爱我。”垂着眼角,看上去几分落寞。 陆锦画的心一抽一抽地疼,顾不得秦翊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着急向他解释:“没有,不是!我方才在想,怎么让表哥收起心思……”微微瞥秦翊一眼,语气试探:“你是男人,不如你说说看?” “简单,”秦翊笑意深深,“你给他安排一门亲事,他定然会接受。” “你真——” 过分两个字,陆锦画含在口中,不过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翊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揽她入怀,懒懒道:“我真什么?嗯?小锦,我们不妨换一换身份来想,你就没有过,把我身边那些女人全部捆了送走的念头?” 陆锦画紧蹙的蛾眉瞬间舒展,神色讪讪。 岂止捆了送走?她还要将她们全部送去尼姑庵,而且是最最远,远到永远回不来的那种庵堂,这样,她心里才会舒坦! 秦翊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还在凝神静思,便没有说话打扰她,只是将她拥得更紧,颇是贪恋地要把她的温度烙在怀中。 马车外的雨还在淅沥沥下着,顺着被风牵起的车帘,秦翊看到街上的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十分光滑,似能倒映世间万物。不觉想起他失去母后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回到闲王府已至三更,只有几个当值护卫还在四下巡逻。 陆锦画一下马车就傻了眼,没人送伞,她的棠禾院还在东南角的位置,这样走过去不淋透才怪。 正犹豫要不要跟秦翊商量,让他借片车帘给她裹着回去,冷不防头顶突然覆下一片阴影,带着她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她顺势上看,只看到头顶有一圈银色绲边,在摇曳的灯笼光下晦暗不明。 “走。”秦翊揽住她的肩。 一路疾行,陆锦画裹着他的衣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等秦翊停下,推开门让她进去,她才发觉这是他的芝兰斋。 “怎么了?” 陆锦画站在门槛前,摇摇头:“你还是给我一把伞让我回棠禾院吧,若明日被人瞧见我留宿芝兰斋,那位尊贵的公主指不定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秦翊唇角勾起:“也好。”进去拿伞。出来后合上双门,又带她往棠禾院走。 一路上陆锦画也没多想,以为他只是送自己一程罢了,倒是心安理得。怎知到了棠禾院,秦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恰好今日是安雯守夜,看到他二人过来,忙上前小声问好。 秦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回来路上小锦淋了些雨,你去熬一碗姜汤,再备两桶热水。” 安雯跟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看看秦翊,又看看陆锦画。 主子这一去不简单啊,把王爷给收服了?他还懂得关心人了?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秦翊紧紧揽住陆锦画的肩,淡淡笑:“另外,今夜你权当没见过本王,明白?” “……明白!”安雯回神,喏喏退下。 等沐浴完毕,一碗姜汤入腹,陆锦画彻底缓过神来。 秦翊看着桌上另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微微皱眉。 他知道小锦担心他,才会特意让安雯多熬一碗,但姜的味道委实不妙,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 陆锦画见他犹豫不决,不由得轻轻笑起,趿上软鞋走到他身后,雪白的小臂紧贴他腰线而过,用力将他抱住。 背后柔软的温热让他的神思短暂停滞。 空白的瞬间,却听陆锦画声音空灵:“上月哥哥,你乖乖喝了姜汤,小锦告诉你一个,关于你很想知道的秘密。”仿佛从远远飘来,又在耳边盘旋,分外诱惑。 “什么秘密?”他下意识问。 陆锦画忸怩着蹭了蹭他,娇娇道:“你先喝。”根本不容他拒绝。 于是一碗姜汤饮毕,在他如释重负放下空碗的那瞬,陆锦画像猫似的用小爪子裹了丝帕一点一点替他拂去唇角的淡淡晶莹。而后她散去两分笑意,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上月哥哥,小锦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小锦绝不会帮你讨厌的人,更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相信我,好么?” 秦翊沉默,握住她温凉的指尖,慢慢摩挲。 片刻过去,他望进她的眼睛,轻轻道:“好。” 翌日早起,天晴日好。 秦翊在天将明前才翻窗离开,陆锦画眠浅,身侧温热一减,她顿时醒了过来。看到穿戴整齐的秦翊直往窗户走,忍不住单手支了额头,侧身慵懒看他,打趣道:“上月哥哥翻窗的本事,小锦还是头回见呢!” 秦翊身形一顿,桃花目中泛起淡淡笑意,折回床边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对她道:“以后若是想见,天天见也无妨。” 知他意有所指,陆锦画瞬间双颊红透,用手去推他:“快走快走,我要好好梳妆打扮了!” 穿上暗青色刺吉祥如意纹的宫服,陆锦画思索片刻,给自己上了薄烟妆。压去脸上三分娇媚,增添些许不容人接近的清冷。 眼下她从饶倩兮口中得知皇后谢汀兰是个笑面虎,不管是妃嫔还是皇亲家眷,容貌出挑的都要避讳三分。想到这里,她又从匣子里拿了串青玉佛珠挂在了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十足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模样。 上马车前,她见到了捧月。7问 浓妆艳抹的捧月。 原本盛夏暑热不适合穿正红,偏偏捧月为彰显她的正妃身份,故意为之,一双大眼还用胭脂描了又描,脸颊两团也很是绯绯。好在她本身底子不错,除了太过艳丽,其余倒能说得过去。 和她一比,陆锦画素而寡淡,仿若角落里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 捧月经过她踏上马车,趾高气扬地冷哼一声:“要不是不方便,本宫才不屑和你这脏东西同坐一辆马车!” 陆锦画好脾气地笑:“多谢王妃宽宏大量。”随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一路上,秦翊照例手中执书,专心致志。这次陆锦画也有所准备,从袖子里取了柄触及生凉的雕花骨扇,又取出个随身绣囊,拿出绣囊里面金线、珍珠,开始做自己的女红。 看他们闷头各做各的,捧月气得瞪眼,碍着秦翊在这不好发泄,只能别过头去看窗外风景。 皇宫庆华殿,宫人们已准备妥当,只待秦燮一声令下便能开宴。 秦翊携陆锦画和捧月缓步入席,众人侧目,看了看陆锦画又看了看捧月,皆是会心一笑。 关于陆锦画和秦燮的那些传言,他们自然也没少听说。早就好奇陆锦画是何等绝色女子,既能缠得了皇上苟活保命,还能轻而易举嫁给秦翊,如今一见,只觉得这小女子容貌尚可,脸色十分寡淡,还不擅梳妆打扮,徒有三分清冷,还不如青丹来的公主容貌出挑。 转念一想今日来的七位王爷里只有秦翊携带两位家眷,一位比皇后还盛装出席,另一位又是皇后心里暗生不爽的人物,等会绝对有热闹看,彼此脸上笑意又变得意味深长。 秦燮和谢汀兰最后步入,款款落座。 一众行礼,谢汀兰一眼看到灼灼似火的捧月,唇角一挑,心中生出计较。 夏日凉宴会与家宴无异,只要皇上兴致好,隔三差五来一回也不是怪事。陆锦画幼时曾沾秦翊的光蹭过一次凉宴,知道无非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并不放在心上,满心想着等凉宴结束就找借口离开,万不能单独和秦燮见面。 哪知千算万算,算不到捧月这一身正宫绯红,刺到了谢汀兰。 舞姬退去,音乐暂止,陆锦画刚用银勺舀了细碎的雪梨冰沙,还未来得及吃,就听到谢汀兰悠悠一句:“皇上,臣妾曾闻青丹部落的女儿不仅能似男子那样骁勇善战,更能歌善舞,腰肢婀娜,旋转踏鼓,如飞天仙女一般。眼下难得有机会一见三王妃,不知三王妃可否让臣妾开开眼呢?” 听到西梁的皇后夸赞自己部落,不待秦燮开口,捧月已果断起身,高扬着下巴神采奕奕:“那就让你们开开眼!” 说罢,解开头上捆缚在一起的发辫,轻轻摇头,辫梢铃铛清脆作响。 乐师赶紧挑了几样异域乐器,做好准备。 胡琴声起,鼓点掺入,简单的音乐流回萦绕,捧月却嗤之以鼻,姿态倨傲,双手斜伸,一边用足尖点地,一边击掌,配合她心中的旋律开始旋转舞蹈。渐渐,乐师们发现捧月根本没有管顾他们的音乐,只顾着在那儿陶醉舞蹈,索性将乐器又搁去一旁。 没有乐曲的舞,忽快忽慢,杂乱无章,众人皆是见过世面,可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仿佛在看猴子跳大戏。 等到捧月一舞完毕,四下一片静谧。 直到谢汀兰噗嗤一笑。 其余家眷也纷纷低头咬唇,意思不言而喻。 捧月再蠢也看得出他们的笑绝非善意,暗想以前在青丹,但凡她跳舞,哪一次不是被人夸着捧着?这次没人夸她捧她便罢,还取笑她…… “我爹是青丹的王,”她涨红了脸,瞪着眼睛,“你们这里的乐器太烂了,根本没有青丹的感觉。等我回去,写封信给我爹爹,让他——” 秦燮眯起眼睛,斜看秦翊:“三弟,这就是你的王妃?”话里话外都是把不懂礼数的责任往秦翊身上推。 秦翊端盏摇晃:“王妃是皇兄亲赐的,难道皇兄贵人事忙,倒把这事给忘了?” 秦燮唇角勾起,手掌按在桌上:“朕当然没忘!但既然已为君妇,身为其夫,就该有所管束教导,莫非三弟不懂这个理?” 秦翊依旧一脸云淡风轻:“臣弟确实不太懂,毕竟也是头回娶公主这等高贵的人物,不知皇兄是否有好的建议?” 见他二人一言一句,全都在明嘲暗讽,捧月气得跺脚:“你们、你们西梁的瞧不起人!” 谢汀兰正愁如何化解秦燮和秦翊越发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到捧月送上门来,顿时莞尔。 她柔声解释:“三王妃可别想偏了,本宫知道你才来西梁不久,连西梁话都说不顺畅,我们怎会欺负你呢?不过是在苦恼怎样让三王妃快速融入我们西梁罢了。皇上,您说是吗?” 秦燮能有今天,少不了谢家在背后鼎力支持。眼下秦燮虽无需再利用谢家去争权夺位,但谢汀兰多年相随的恩情他还是念着两分。听到谢汀兰递话而来,他沉着眸子“嗯”一声,不再多说。 有了秦燮的应声,谢汀兰越发肆无忌惮,又看向陆锦画道:“三王侧妃,本宫要是没记错,你是个如假包换的西梁人?” 从谢汀兰强行扭转话题那刻起,陆锦画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迎着谢汀兰那双寒意凛凛的眼睛,她抿唇淡笑:“是,妾身是西梁人。” “侧妃既然是我们西梁女儿,不妨舞一曲?”谢汀兰笑意深深,“才看了青丹舞,倒有些想念西梁舞了。” 陆锦画眼皮微掀。 想看西梁舞叫那些舞姬跳不是更好?非要叫她跳,不就是想拉她出来与捧月作一番比较?跳好了不成,跳得不好也不成。这皇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想到无辜落胎的温如意,她蓦然抬眸,眼底亮得发光。 “那妾身就献丑了。” 缓步走到殿中,在旁的其他王爷和家眷无一不是轻蔑冷笑,在他们眼中,陆锦画如今的身份比捧月还廉价,活脱脱一个笑话。 所以笑话跳舞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跳大神,至少能去两分晦气。 陆锦画将那些眼神尽收眼底,唇角始终噙着浅浅笑意,从容取出袖中的骨扇握在手中,对秦燮和谢汀兰屈膝一福:“妾身跳一曲《千灯引鹭》吧。” 一听是群舞才能出彩的《千灯引鹭》,众人更是肆无忌惮哈哈大笑。乐师倒颇为好奇她能跳出什么模样,互相交换眼神,调好乐器,空灵的琵琶声在殿中轻扬响起。 陆锦画蓦地展扇,半遮容颜,眸色漾漾,眼神媚而不俗,妖而不艳。踏随曲声,她倾身引腰,一颦一笑,尽在掌握之中。虽不是群舞,却跳出与群舞全然不同的风采,仿佛她是那只灵巧而高傲的鹭,恣意放纵,随性奔跑,或出于清澈如镜的水面上,或隐于袅袅山雾的空谷中,自由,又不失优雅。捻扇的手迎风轻点,似白鹭用洁白出尘的羽勾起一串又一串的涟漪,身后天地渐渐淡去,只有她是唯一。 曲终,舞毕。 四下又是一片静谧。 但显然,这静谧与之前的全然不同。 众人眼里尽是惊艳之色,半晌过去,仍在回味这别样的《千灯引鹭》。 捧月皱眉瞪着陆锦画,心头有怒火烈烈,却无从发泄。 不待谢汀兰阴阳怪气,陆锦画倒握了骨扇,抢先一步道:“妾身不才,只因宫服在身,时刻谨记身为皇族家眷的本分,才妄改前人群舞《千灯引鹭》,还请皇上、皇后恕罪。”言外之意她若跳得不好,不是她牢记身份的原因,就是这衣服不适合舞蹈的原因。 谢汀兰脸色瞬间阴沉,没想到陆锦画竟将她想说的话完全堵死,丝毫不留余地。手指放在裙上微微蜷起,一时没有说话。 秦燮似笑非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三弟倒是圆满。” 秦翊看着陆锦画,目色晦暗不明,唇角浮现淡淡笑意:“皇兄赐臣弟两位美眷不正是要臣弟享齐人之福?”举杯一邀:“所以还得多谢皇兄成全!” 秦燮眼神玩味,在陆锦画身上停留片刻,右手捏杯,随他一起饮下。 之后凉宴言笑晏晏,无比融洽。 捧月和陆锦画的舞仿佛只是新妇初见的喧嚣,看看便罢,无伤大雅。但在座的人,除了捧月这不懂前朝前因后果的青丹人,其余皆从方才的一番对话中听出了不少东西。 几位王爷笑秦翊如今不堪至此,沉湎美色,又感慨皇室政权一朝更替,赢的永远高高在上,败的却跌入深渊,万劫不复。庆幸自己是异姓王,无需参与这些动辄便掉脑袋赔命的危险事。 陆锦画倒不是这般作想,自从知道秦翊有心成事,她猜得出府上像拾柒那样神出鬼没的人比比皆是,更猜出秦翊身后并非表面上看着那般孤立无援。 心念一动,她悄悄向秦翊伸手,攀了他的手指。 温软的触感让秦翊紧绷的弦短暂松懈,他侧目一笑,眼底尽是她的影子。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7章 私会 凉宴结束,众人起身告退。 “三弟留步,”秦燮突然抬手,“朕有要事和你商量。” 秦翊扶手一礼:“是。”看向陆锦画。 陆锦画会意,敛裙起身,浅笑盈盈:“那妾身先去外面转转,有些时候没进宫了,还不知宫内花侍是否培育出更多品种了呢!”也不管捧月脸色如何难看,拽了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晚风习习,夹杂着不明的花香。 拉捧月一起其实有她的私心,她害怕谢汀兰趁机找麻烦,后宫中以皇后为尊,若谢汀兰真要出手对付她,她也无力反抗。捧月就不同了,好歹有青丹公主的身份在,谢汀兰再如何也不敢欺来。 但陆锦画忽略了一件事,捧月是草原上桀骜不驯的马,除非她服,没人能左右她一二。所以哪怕陆锦画同她点了宫中厉害,更拿出身为皇族人不要给秦翊添麻烦的话,捧月还是趾高气扬地走了。 ……罢了。 陆锦画叹了口气,往另一个方向走。 皇宫这片地方她一点也不陌生,小时候因为秦翊的缘故,她时常入宫玩耍。加之她生得可爱,性子也讨喜,后宫妃嫔多数待她十分和善。 这多数中,并不包括秦翊的生母,张萱和。 在张萱和眼里,她就是红颜祸水,从五岁开始,她就听到过张萱和说这样的话。当时张萱和只道她年纪小不懂,也没有避讳,根本不知她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早就从书中解了那词的意思。 自从得到那样的评价,害怕不能再和小哥哥一起玩,陆锦画越发急于讨好张萱和,却弄巧成拙,在大人眼里变成抓乖弄俏,小小年纪就功于心计。 手拂过假山石,陆锦画下意识靠了过去,仰头懒懒地看月亮。 正看得出神,冷不防一只手从后面伸出,一把捂住她的嘴。 陆锦画吓得心脏骤停,瞪着眼睛手脚乱舞,等到那人松手,她急急忙忙拔下头上发簪护到身前。 “……皇上?”看到秦燮的脸,她登时愣了,“您、您怎么在这里?”心脏咚咚直跳,她稍微收起发簪,但见到他比见到谁都可怕。 果然,秦燮脸色微变,伸手将她抵在石壁上,似笑非笑。 “不想见到朕?” 陆锦画汗如雨下:“皇上说笑呢?方才您不是和王爷在议事么?所以妾身没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 秦燮唇角挑起,指尖掠过她一缕鬓发,凑到鼻前细嗅,姿势极度暧昧。陆锦画抿紧唇角,十指蜷起,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生性敏感,自然知道秦燮对她存了一丝别的心思。可她在赌,赌她的美色在秦燮眼里不如她本身的利用价值,如此她才故作天真,大胆在他面前晃荡。 可眼下秦燮的表现证明,他不是那样想的。 陆锦画双腿发软,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她紧抿的唇毫无血色,身子微微颤抖,秦燮眯起眼睛。他不喜欢强迫人,尤其是陆锦画这样聪明倔强的女子,要一点一点渗透玩弄才有意思。松开手,他稍直腰身,负手走了两步。 陆锦画长舒一口气。 却听到秦燮问:“这段时间你在王府有什么发现?” 陆锦画蛾眉微蹙:“皇上具体指的哪一方面?是人,还是事……” 秦燮侧目,微微挑眉:“锦画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不是的皇上,”陆锦画稳住心神,“王爷这段时间甚少出现,锦画无法太过接近,而且也没机会去书房。他身边的朱逢春您也知道,办事仔细妥当,即使锦画寻了借口想进去,他也会将我拦下。如此一来,锦画当真一无所获。” “没用!”秦燮低斥。 闲王府建立之初他就安插了眼线进去,到如今五年有余,也是根本没有发现秦翊任何动静。但是秦燮熟悉秦翊,只要没动静,那就是大动静。眼下秦翊越发淡然镇定,足以见得他筹谋部署已成十之八九。敌暗他明,万一起势,他必然会受到重创。 陆锦画被他那句斥责吓得心惊肉跳,顿时跪去地上,无比乖顺:“是,是锦画没用。” 秦燮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向她伸手。 陆锦画不敢拒绝,小手搭上他的掌心起身,轻声一句:“多谢皇上。” 不料下一刻,秦燮骤然将她拉入怀中用力抱住。陆锦画满脸震愕,急忙想推,却被秦燮束手束脚,强行按在石壁之上,动弹不得。 “皇……上?”陆锦画声音因惊恐而发颤,“您……” “朕也知你在闲王府过得不快活,三弟待你不好,更纵容其他人随意欺负你。既然你也找不出什么有用证据,不妨入宫,做朕的爱妃?” 秦燮嗓音透着低沉沙哑,温热的呼吸在耳畔萦绕,陆锦画失去思考的能力,木然开口:“他……不会答应。” “他会,”秦燮低低笑,“方才朕留下他,便是问他愿不愿意将你还给朕,他说你入府不到半年,眼下入宫不妥,于是亲手写下契约,等明年三月,你便能名正言顺入宫。”顿了顿:“你以为他不知你接近他的身份和目的?三弟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你常留他身边?况且他根本不爱你,包括以前你陆家鼎盛之期,他所求也不过是你陆家的支持。等陆家破灭,他可曾看过你,关心过你分毫?反而是朕,一直在你身边。” 陆锦画垂眸不语,眼睛有些酸涩。 察觉到陆锦画抵触渐弱,秦燮又继续道:“锦画,朕比你年长十岁,看人待事自然更为透彻。当年他救你,不过是出于举手之劳,跟救一只小猫小狗没几分区别。倘若他真把你当作心爱之人,又怎舍得让你一人在那三年面对所有的是非伤害?说来道去,全是有所图谋,而你如今身上毫无利用之处,他便随性处之,招来挥去,全凭他心意。可朕与他不同,朕欣赏你,一直欣赏你,也不需要你背后陆家的支持,朕只要一个你,足矣。” 陆锦画苦苦笑起。 千回百转,心神紊乱。 她知道这刻不该想事,但又忍不住想。 秦翊那些年对她的好真的不是出于喜欢么?可是他亲口说,等她及笄,要娶她的啊! 当然,那是在陆家陨落之前。 不管秦燮其他话是真是假,是否别有目的,但有一句是对的。她在村中苦熬三年,从没见过他一次,听到的都是他又有了哪个心爱妾室,在娇楼一掷千金,如何风流快活,夜夜笙箫,纸醉金迷。而那时的她伤痕累累,满身痛楚,缩在破旧的村屋里捏紧玉穗,瑟瑟发抖,还在不停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假的,她和上月哥哥有好多年的感情,不是街上随便莺莺燕燕能比得上的。 午夜梦回,是他抱着自己温柔宽慰,是他牵着她游走山川,是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说要娶她,梦里永远都是他。 可是,她真的看不透他啊。 过去看不透,是因为他待她是独一无二的好。现在看不透,是因为他藏了很多事,她不问,也不敢问。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男人…… 招来挥去,全凭他心意…… 需要她的时候百般讨好,不需要就发火动怒,甚至不允许她出现…… 可他又说了信他…… “锦画,还有半年,”秦燮宽厚的手掌抚过陆锦画的长发。 陆锦画蓦地颤抖,神思骤敛。 觉得不够,秦燮又再次抚了一下,望着她明亮的凤眸道:“还有半年,你就可以入宫。朕知道你和如意从小关系要好,自从失了孩子,如意一蹶不振。倘若你能帮她一二,那再好不过。” 想到温如意,陆锦画心里猛地塌陷,她点点头:“我会帮助表姐的。”倒忽略了他前半句话。 秦燮目光落在假山石后,那里一痕银色转瞬即逝,他唇角浮起一抹讥诮。 回去路上,秦翊异常沉默。 陆锦画靠窗而坐,心不在焉。 脑子里尽是那些女人的脸,她们倒在秦翊怀中,无比讨好献媚,令她十分恶心。 绿雪说过秦翊没有沾染过她们,如今想来,或许只是秦翊没有沾染过她罢了。男人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那些欺负她的,还有市井上看到的,但凡有女人投怀送抱,尤其是美人娇娘,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动心。 哪怕正直如她父亲陆如晦,在迎娶温远芃之后,不也还是纳了两房妾室?其中还有背景颇深的南夷女人。 陆锦画还记得陆至瑜和陆向晚入府时的场景,虽然父亲说那双生子是南夷女人以前的孩子,但陆向晚和她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明显是父亲的骨血。 “呵。”她冷笑一声。 捧月正在不爽,开始这两人上车是自顾自地摆弄手里玩意儿,现在又像各自在生闷气,横竖都是她多余。听到陆锦画忽然一声冷笑,她当即开口:“大晚上你是鬼啊!冷笑!” 陆锦画冷眼一瞥,从袖里拿了做女红的小剪刀出来,往桌上一放:“舌头要不要?”青青 捧月嗤笑:“就你这瘦鸡一样的身板还想跟我动手?” 话音刚落,陆锦画陡然起身捏了她的喉咙,剪刀直抵她的眼睛,阴恻恻笑:“我不想要舌头了,你的眼睛不错。” 马车正好一晃,陆锦画手里的剪刀离捧月又近了分毫。 她神色惊恐,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正不知所措,一只手从斜旁而来,反拧陆锦画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夺下剪刀,往车帘外扔去。 陆锦画吃痛,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绯红一片。 “王爷!”捧月真被吓到,侧身扑去秦翊怀中紧紧抱了他,“王爷,你说这、这侧妃,是不是鬼附身了?” 陆锦画唇角微翘,有些冷:“鬼附身?倘若真是鬼附身,那也是你做亏心事在先。” “你……胡说!”听出她话外之音,捧月眉头微皱,“我看你就是鬼附身,还要信口……信口……” “好了,”秦翊冷声,“你理她作甚?”指尖穿过她的发梢,捏住她的发辫,轻轻玩弄。 陆锦画眼眶骤然一热。 两天前的夜里,她朦朦胧胧间,秦翊也是这样对她的。 那时他说:“你是我的宝贝,最爱的宝贝。” 呵,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宝贝”。 陆锦画默默收手,将手腕的伤痕藏进衣袖中,转身倚上车窗,望进夜色。 背后的女人还在撒娇,带了两分不讲理的蛮横:“王爷,今晚过来陪我啊。”竟有些像她曾经。 而秦翊笑着答:“好,今晚陪你。” 眼泪终于顺着脸颊落下,扶在腮边的手轻轻捻去眼泪,她眸底黝黑一片,比夜色更沉。 夜半,捧月沉沉睡去。 秦翊悄然起身,离开房间。 有阿蜜儿的劝说,捧月减去两分骄纵,今夜最初也缠着秦翊要和他一起,但是见秦翊还是推辞,便没有继续强求,只是让他在同张床上抱着自己。秦翊全程温言软语,但眼前的脸,却是另一张。 “主子,”拾柒轻杳落下,“有件事……您可能要知道一下。” 秦翊心绪不佳,即使知道拾柒出现与陆锦画有关,也没几分兴趣,随口“嗯”了一声。 拾柒见状反而不敢说了,思前想后,挑了他觉得不大重要的,轻描淡写:“她拿了些东西去南坡,属下是否要跟随?” 南坡。 一听到这个地方,陆锦画那句“接受表哥”又在耳边萦绕不断。 双手紧握成拳,他目色阴沉:“不用。” “是。”拾柒微微侧目,暗道主子今晚这情绪也太奇怪了,不敢继续停留,打算就此告退。 刚做出动作还没开口,秦翊淡淡道:“以后也不用跟她了,回到本王身边待命。” “……是。” 夜色苍茫,秦翊往前踱步。 拾柒没有朱逢春那般玲珑的心去揣测他的心思,只能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 “那边近来有何动向?”秦翊话锋突转。 拾柒随即严肃,仔细回:“堡内运行正常,有两位长老坐镇,事无巨细,都很妥当。近来您的舅舅离开堡中,在外游历结交,引了几位新朋友。” “哦?那舅舅当真功不可没。”秦翊微微挑眉。 拾柒跟在秦翊身边许久,知道张明若是个口蜜腹剑之人,要不是他把握翎羽堡主要兵权,秦翊又羽翼未丰,只怕早就将他除之而后快。眼下张明若急于招兵买马,明是扩充翎羽堡势力,实则在暗中巩固地位。秦翊目前不能离开王府,如此下去,当真有几分危险。 秦翊皱眉沉思,片刻后,神色一松。 “听闻易容仙暮云桓如今在西梁城中?” “确有此事。” “如此,”秦翊从袖中拿出一柄钥匙,“拿这个去寻老朱,让他从宝库里取那尊血珠金珊瑚,然后你带上去拜访暮云桓。”顿了顿,“再引那个身形于本王无异的男人去他那,换张脸回来。” “主子是要?” “两个月,”秦翊唇角微挑,“本王只给他两个月的时间让捧月怀孕,否则他的命,本王就不留了。” 拾柒瞬间会意,领命:“是,属下明白了!”隐去黑暗之中。 秦翊仍旧立在庭院,目视前方。 ——那是棠禾院的方向。 翌日早起,陆锦画在院中忙活。 云缨花、地蝎花、卷叶茅、紫豆梗、薄荷,配以荷心露水调制,做出来的香包,沁人心脾。陆锦画还是第一次照着方子做香包,没想到如此成功,当下缝制好几枚,自己随身系上一枚,留下其他的装入匣子里,而后亲自带着最精致的那枚向满芳院而去。 田氏不得捧月欢心,早早被分配到最外去扫院子。想自己在宫中横了一辈子,现在却被个小丫头欺负,她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眼风扫到陆锦画款款而来,她当即对其他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放下扫把举步前迎。 “侧妃娘娘!”笑得比三月春花还灿烂。 陆锦画吓了一跳,步子顿住:“田姑姑有事?” “不是不是,没事,”田氏搓手,“只是有段时间没见您了,跟您打个招呼。” 看她眉宇间都是讨好,陆锦画眼风往她身后一扫,顿时明白了。伸手拉过田氏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田姑姑好好干吧,跟着王妃比跟着我这个弱不禁风的侧妃,日子要滋润许多的。”说罢,错身往前走。 彼时捧月正拿着小鞭子抽人玩乐,听说陆锦画来了,想起昨夜马车上的不快,她瞬间挑起眉毛讥笑:“她还敢来?本宫要叫她有来无回!” 陆锦画款款走进厅中,屋里有四人,除了捧月和两个心腹侍女,还有个跪在地上半赤裸的男人。陆锦画少不得看他一眼,见他身形颇壮,背上的鞭痕夹杂指甲抓痕,猜出了什么,又收回目光,淡然对捧月行礼:“王妃有礼。” “啪”一鞭子,直接落在陆锦画脸上。 陆锦画侧倒在地,指尖轻点伤痕,看到渗出血迹,依旧面不改色,双手撑地坐好,从袖中取出那枚精致的香囊,乖巧道:“锦画思前想后,昨夜是锦画的不对,不该冒犯王妃。所以今日特意来赔礼道歉,哪怕王妃您用鞭子将锦画处死,也是锦画活该,咎由自取。” 捧月皱皱眉,屈指抵了下巴,冷哼道:“我才没那么傻,处死了你,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陆锦画微微笑道:“所以王妃您大人有大量,这次不要同锦画计较可好?锦画只想在王府里安然度日,若有王妃能用的地方,但凭吩咐差遣。” 捧月眼珠子转了转,对她的转变倒也并不太怀疑。陆锦画这个人吧,最初听其他人说骄横,她信以为真,几次接触下来,除了觉得陆锦画伶牙俐齿,其余倒都是淡淡的,就像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老拿这样一个寡淡人作乐也没意思,再加她背后有皇上撑腰,确实不好惹,气了怒了,也不敢过多惩罚,倒不如趁机卖她个面子。 于是捧月给阿蜜儿使了眼色,阿蜜儿会意,走到陆锦画面前,指着那香囊问:“这是什么?” 陆锦画双手将香囊奉上:“是西梁的古法制香,里面的香料都是锦画亲手挑选的,觉得香味不错,能解暑消乏,想着王妃远道而来,或许不适应西梁暑热,应该需要,所以锦画冒昧送来,希望王妃不要嫌弃。”说着,露出腰间一角,藕荷色的香囊若隐若现。 阿蜜儿凑到鼻尖嗅了嗅,香气倒真能提神醒脑,有几分特别。毕恭毕敬,转到捧月手中。 捧月一见上面绣着并蒂莲花,唇角微翘:“你绣的?” “是。” “绣的倒是不错,我家母亲一直喜欢西梁绣的东西,你回去多绣点玩意儿来,我好叫人带回去。”捧月笑意深深。 陆锦画温顺回应:“是,锦画回去就准备绸缎针线,只是不知王妃什么时候需要?” “这月之内吧,本宫也懒得催你,但若这绣的东西不精致,别怪本宫再赏你几鞭子!” 陆锦画伏身行礼:“定不负王妃所托。”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8章 奸情 回去路上,陆锦画一直在琢磨选什么绣样好。不管捧月是真心瞧上她的绣工,还是故意刁难,表面功夫总要做到。 不经意间,走到寒竹馆附近。 陆锦画回神,猛地想起方才在满芳院里没有看到穆苍竹和薛碧枝,而且这段时间也没见她二人活动,倒不知在筹谋何事。 正犹豫要不要寻个由头去寒竹馆一探究竟,忽然听到斜前方的山石后传出隐隐哭泣,她敛起裙角,小心靠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孕了……”穆苍竹嘤嘤抽噎。 “别胡说!这才十来天,怎么会有孕?”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可,可万一有了呢?” “那就弄掉!” 穆苍竹哭声顿了一顿,提高了声音:“你没良心!” “良心?”男人冷笑,“那天又不止我一个睡了你,不过因为你我相识,你才找到我头上。我为啥要做个便宜爹?有本事你把那两个也找来,看看他们乐意当便宜爹不!” “你、你——” 男人继续笑:“我什么?你要是有能耐就跟王爷说去,告诉他‘王爷,您被三个小厮戴了绿帽’,而我们三个呢,正好可以说是王妃指使的。到时候我们三个没啥事,你却丢了王爷的脸,看看下场会怎样吧!哈哈哈!” 陆锦画惊得咬住食指关节,小心往身后道上撤。刚站定,那男人就和穆苍竹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六目相对,男人和穆苍竹面色大骇,陆锦画也做出格外吃惊的模样,将他二人上下打量。 “你们……”陆锦画眼神试探。 穆苍竹吸吸鼻子:“这是我堂哥潘贝,侧妃可别胡思乱想。” 潘贝拱手行礼:“侧妃有礼。”又道:“奴才家里出了白事,想同妹妹商量一二,没曾想随旁的丫鬟偷懒,歇息去了。”指指假山石后的位置。 陆锦画顺水推舟:“原来如此,不过二位还是应当注意该有的界限。”不再多说,继续往前走。 穆苍竹和潘贝面面相觑。 “妹子,这女人靠谱不?”潘贝低声问。 穆苍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陆锦画原先很得宠的,跟王爷撒个娇,什么都有了。但自从捧月来了之后,她过得就没那么顺风顺水了。你没瞧见她脸上的鞭痕?绝对又是捧月打的。而且我听说昨夜王爷和捧月抱在一起,睡了整个晚上,所以……” “替哥把她搞到手,”潘贝咧嘴笑,眼色透出两分下流,“只要是睡过,捏了短,那她就不敢做什么。”全然不管穆苍竹的脸色如何难看,又伸手在她的腰上暧昧地掐了一把。 “你——” “哥哥我今晚过来。”潘贝凑到她耳边吹气。 穆苍竹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王爷这些年待她不温不热,还是个没能耐的。自己青春年少,如此辜负委实可惜,也就咬唇轻轻“嗯”了一声。 …… 陆锦画步履虚浮,仿佛踩在云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听到什么来着?穆苍竹和三个小厮? 如果是这样的原因让穆苍竹不再出来挑事,那薛碧枝岂不是…… 侧目看向院中的井口,她眸色哀伤,一切瞬间通透。 彼时满芳院却出了大事。 捧月突然直犯恶心,连最爱的羊肉也吃不下。厨子们手足无措,只能往上禀告请大夫来。 而顾黎诊脉过后,当即吓出身冷汗。 这几年他主吃秦翊这碗饭,自然也听说过秦翊有隐疾一事。如此,捧月这两个月的身孕简直…… 头一回他遇孕事没有言语恭喜,只是道:“王妃是青丹人,体质与西梁人不同,情况实在有些特殊。待草民研究一二,配出最适合王妃体质的药再送来。”赶紧撤退向秦翊汇报情况。 孰料秦翊一听,不怒反笑。 朱逢春会意,引顾黎出门,拿出银子对他道:“对王妃实话实说。”不再多言。 秦翊招来拾柒。 “去,告诉那人,不用来了。” 拾柒一头雾水,近来秦翊行事越发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应声:“是,属下这就去。”想起偶然看到陆锦画脸上有血痕,犹豫不已。 “嗯?”秦翊眉头皱起,“你知本王不喜欢谁吞吞吐吐。” 拾柒颔首:“回主子,那个……侧妃,受伤了。” 秦翊心脏微缩,阖目沉默。 屋内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微妙,拾柒后悔不迭,明知这段时间秦翊不想听陆锦画的事,他还是往这墙上撞,实在是头铁啊。 半晌过后,秦翊叹了口气:“给她送药。” “是。” 拾柒走后,秦翊久久不能回神。 两日,他头回觉得时光漫长。分明已度过好几年的感觉,仔细一想,不过两番昼夜而已。 宫中景象历历在目,他心爱的女人再一次在别的男人怀中,说着他最不想听的话。 “我会帮助表姐的。”这是陆锦画给出的回答。 可笑是他以为小锦会拒绝,却亲耳听到她说出这样一句欲拒还迎,满是暧昧的话。 她要帮助温如意,那他算什么?这么多年的感情,她竟能轻易割舍,曾经的承诺和欢喜,统统都是假的。 “小锦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小锦绝不会帮你讨厌的人,更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她绵软的声音仍犹在耳,尤其刺耳。 呵,能言善道的一张嘴,满脸天真的无辜表情,她回到他身边,都是演戏。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三年”一事告诉秦燮,不过无所谓了,得知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他的命已去掉一半,若另一半被秦燮彻底斩断,那他是死是活好似也没几分区别。 不甘心又如何?母后说得对,陆锦画永远是他致命的弱点。 这是他的命。 很快捧月有孕的消息传到各处,王府皆惊,都知道那孩子不可能是秦翊的。同情秦翊沾染了绿色的同时,又开始揣测秦翊要如何行事。 次日一早,他们看到秦翊穿了朝服,神色严肃,穿过晨雾而去。 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秦燮对于捧月有孕在身一事也吃了一惊,千算万算算不到那女人是个胆大的,两个月身孕说明早在她入府前就有了别的男人。这样的丑事出在皇室,哪怕秦翊是他想除之而后快的人,他也无法作壁上观。 “这样,让她把胎落了,降身份。至于其中缘由,朕会亲自修书一封。”并不提其他处置方式。 秦翊也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既能拿捏青丹短处,还能搪塞悠悠众口,博得善良美誉,何乐而不为?好在他并不重视捧月这个女人,倘若是陆锦画…… “不过,府中不可一日无王妃,三弟觉得提谁上来最合适?”秦燮突然发问。 秦翊脸色彻底冷下,顺他的话道:“其余妾室难登大雅之堂,只有侧妃合适。”不见丝毫情绪。88 回到府中,秦翊简单同朱逢春交代两句,将自己关在书房,闭门不出。 朱逢春来到陆锦画的棠禾院喜滋滋地恭喜她,而她只是淡淡笑道:“应该是我恭喜王爷。” “王妃此言何意?” 陆锦画眸色微沉,指尖捻针,在绷子上来回穿梭:“这一两个月或许还有喜事,至于是哪位姨娘有喜,我就说不准了。” 朱逢春听得头皮发麻,勉强笑了两声,回去复命。 眨眼半月过去,四处秋意萌动。 安雯看到陆锦画如今丝毫不关心秦翊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叹气。自那夜凉宴回来后,陆锦画就这般沉默寡言,旁人只道是她吃了捧月的醋,但安雯心里清楚,事发前夕他们两人还腻在一起,如胶似漆。 所以到底怎么了? 她不想探听主子的私事,可也不能继续放纵陆锦画闷着不吭气。 做了一碗陆锦画最喜欢的百合莲子甜汤,安雯小心翼翼双手捏住绷子,轻声道:“主子,先吃点东西,这凤凰尾羽奴婢来绣。” 陆锦画正好有些眼乏,听到安雯这样说,也就松手,道了句:“好。” 端过百合莲子甜汤,捏起勺子轻轻搅动,陆锦画随口问:“现在外面什么动静?” 仔细一算,她好像有十来天没有出去走动了。当然,秦翊也没有再来过。 安雯思索片刻,回:“捧月那胎落了,现在也没那么霸道了,在满芳院养身子。听说青丹那边来信,狠狠责骂了捧月一顿,然后还赔了不少牛羊给王爷,只不过王爷没要……”顿了顿:“青丹还提了句再送个公主过来,这次王爷拒绝了,他说他不需要这么多别人的公主。青丹知道他们没理,没有再说。” “嗯,还有么?” “奴婢想想,”安雯绞尽脑汁,“好像也就这件算是大事,其余都鸡毛蒜皮的,主子您不听也罢。” 没听到穆苍竹有孕的消息,陆锦画微有失落,喝了几勺甜汤,又觉得胸短气闷,越想倒越发难受。她放下甜汤,捏了安雯的手道:“你寻顾大夫来替我瞧一瞧。” 安雯抬眼一看,陆锦画小脸煞白,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奴婢这就去!” 等待之中,陆锦画走到卧椅里侧躺,随手掀了张皮毯裹身,强行将心口那想吐的恶心压回腹中去。 顾黎很快赶来,手搭在那只越发纤瘦的手腕上,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看,眉宇间尽是紧张。 她害怕诊出喜脉。 以前是想给秦翊生孩子的,想得不得了,如今她却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一生在这般糟糕的环境中,父亲是个没有心的,从小耳濡目染,那孩子长大后势必也好不到哪去。 好在顾黎只是道:“近来暑热陡转秋凉,王妃身子本就有亏,故此反应大了些,待草民开些温补的中药,您好好调理身子即可。” 陆锦画沉默片刻,忽而问:“其余妾室近来身子如何?” 顾黎微微一愣,长久以来他只是有吩咐才去做罢了,并没有请平安脉的规矩。陆锦画见他这般反应,也猜到一二,便道:“顾大夫来便来了,就麻烦你也给其他几位诊诊脉。毕竟西梁寒冬难捱,秋日若不好好进补,到了冬季更是麻烦。至于多出来的银子,安雯。” “奴婢在。” “你悉数拿给顾大夫,不得有误。” “是。” 虽然一头雾水,但安雯还是领命去了。陪顾黎一圈走下来,几个姨娘都健康得很,除了从不见人的晚夫人,只剩下捧月这位侧妃。 对于上次那场荒唐,安雯想起仍心是余悸。本不想涉足,又担心漏了消息,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怎知一进去就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乳香,熏得她脑仁疼。 顾黎显然也被这气味闷了一番,忍着心头不适开口问阿蜜儿:“姑娘,熏这么浓的香不利于侧妃娘娘养身体。” 阿蜜儿眼眶红红的,嘟囔道:“有什么办法呢?公主她不停念叨说想家,想家,只有点这乳香能缓解她两分思乡之苦了。” 顾黎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照例给捧月诊脉。 一诊之下,他脸色大变。 “怎么了?!” 丫鬟皆是察言观色之人,看到顾黎反应如此明显,阿蜜儿和安雯同时开口问询。 “这……”顾黎吞吞吐吐,“这怎么说呢?这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啊呀,你真是急人!”阿蜜儿连连跺脚。 顾黎也很是茫然,他在西梁薄有名气,行医多年,经手的疑难杂症不胜枚举,可像捧月这样,越调养越差的,还真是头一回。一想她是公主,是侧妃,是西梁和青丹邦交的使者,顾黎背上冷汗层出不穷,一紧张,嘴唇哆嗦得厉害,更是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蜜儿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安雯眼疾手快,提前捏住了她的手腕,她只能嘴里不服气的反复咒骂:“没用的东西!让你们王爷请宫里的最厉害的太医来!” 捧月的手从帐帘里伸出,拉住阿蜜儿的衣角道:“请什么太医?本公主只是想家了……父王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安雯悄悄偏头小心翼翼去瞧帐帘里的捧月,见她一张脸血色全无,原本明亮的眼睛现下尽是浑浊,嘴唇干裂发白,分明是垂死之态,心脏不自觉缩了一缩。赶紧松了阿蜜儿的手,寻借口离开。 事到如今,阿蜜儿没有精神跟安雯计较,听到捧月不想见太医,也就挥挥手让顾黎也快些离开。等到屋中只有她们二人,阿蜜儿扑通一声,跪倒在捧月床前,连声啜泣。 “哭什么?”捧月咧嘴笑。 阿蜜儿哭得越发厉害,她从小跟在捧月身边,是捧月最忠实的狗。捧月要做的事,她没有一件是不知道的。正因为丹赫蒙十分宠爱捧月,对她极其放纵,阿蜜儿才误解了只要是捧月想的,她都要全力去完成。所以当捧月已经和西梁的闲王定下婚事后,她才会帮助那个勇士钻了捧月的营帐…… 要是没有那几晚,公主就不会有孕,也就不会落胎,现在成了这般气血两亏的可怜模样。 眼神不觉落在捧月系挂床头的香囊上,想起前两日陆锦画还按照约定送来了绣好的绣品,阿蜜儿咬咬唇,把心一横,决定同陆锦画做个交易,换捧月一条性命。 棠禾院中,陆锦画正坐在榕树下的秋千上听安雯汇报。 刚提到捧月,眼尖的香杏急急忙忙跑来传阿蜜儿过来了,陆锦画怔了一瞬,并脚点地,又悠悠荡起秋千。 “王妃,王妃,”阿蜜儿直接给她跪下,“求求您,救救我们公主吧!” 陆锦画故作惊讶:“怎么了?”身形稍顿,秋千却没停下。 阿蜜儿哭着道:“公主日夜茶饭不思,好多碗药喝下去也没起色,成天都嚷嚷着想家,奴婢斗胆……斗胆请您向王爷求求情,放公主回青丹吧。” 陆锦画脚尖抵在地上,唇角微微勾起:“阿蜜儿,你可知这番话放在其他人面前说,是能让你掉脑袋的?”顿了顿:“侧妃不辞千里过来,自有她的使命,就算她做错了些事,也已经和王爷拜过堂,的的确确是他的女人。如此,她又怎能想回家就回家?” 阿蜜儿用力咬了咬唇:“奴婢知道这个理,但是公……不,侧妃她可能时日无多。西梁也讲‘落叶归根’对不对?除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谁不愿意齐整地回家呢?而且对于我们来说,西梁也不是战场——” “是家,”陆锦画截话,又加重语气,“不是战场,是家。” 阿蜜儿噎住。 手指拂过细密的绳索,陆锦画缓缓起身,扶着树干站好。一片枯叶像翩飞的蝴蝶颤巍巍地晃过眼前,她略是伸手,将它接在掌心,拈起盯看。 “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这段时间你应该也听说了,王爷谁都不见。就连我恢复王妃身份,也是大管家来告知的。” 阿蜜儿眼皮耷拉了下去。她确实听说凉宴之后秦翊再也没有召过任何女人,四下流传他最近迷上山水画,沉湎其中,也就顾不得美人了。可无论怎么说,王妃的身份摆在那里,王爷再怎么沉湎,也应该会听王妃一两句。整个府上,她只能求一求陆锦画。 眼看陆锦画丢弃手里那片枯叶,转身要走,她赶紧挪前,双手抱住了陆锦画的足踝。 “奴婢还有一事要说!” “说。” 阿蜜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暗自思忖了一番,也不顾陆锦画有没有叫她起身,自顾自地起来,凑去陆锦画耳边:“如果奴婢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您能替侧妃跟王爷求求情吗?” 陆锦画微微一笑:“那得先听听你说的,是否有用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9章 捉奸 听完阿蜜儿所言,陆锦画脸色阴沉许久。 侧目看到阿蜜儿眼巴巴的表情,她略是颔首:“你回去吧,待你所言那事当真发生,我自当替侧妃向王爷求情。” 阿蜜儿喜不自胜,连连道谢着走了。 安雯看到她这般高兴,满是糊涂,小步走到陆锦画身边问:“那女人同主子您说了些什么?您看上去……心情不好。” 陆锦画扶着秋千绳索重新坐下,心事重重。 阿蜜儿说,穆苍竹和薛碧枝看到捧月倒了以后,连她陆锦画也不得宠,就想将她彻底拉下来,免得后面来个死灰复燃。现在的穆苍竹已不像之前那般谨小慎微,稍微给点警告就能安静好一阵子。她手底下笼络了几个小厮,其中以其堂哥潘贝为首。 潘贝和穆苍竹的事,阿蜜儿明显知情,但为了摘干净也就没有多提。只是说那潘贝在内院横行霸道,随意调戏小丫鬟。近来秦翊不管事,她这王妃也是闷在院子里不吭声的,那些小丫鬟吃了亏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至于阿蜜儿口中天大的秘密,则是心思单纯的弥弥古和穆苍竹身边的梦儿一同出去买药,恰好听到梦儿买了什么散。弥弥古不懂,问梦儿,梦儿也支支吾吾,半天解释不清楚。回到满芳院,弥弥古无聊时和阿蜜儿随口提起,阿蜜儿多生心眼,隔天旁敲侧击打听,终于打听出梦儿手里的云欢散转给了棠禾院的丫鬟…… 更琐碎的阿蜜儿也没有打听到,但她所言的那些,以足够让陆锦画心惊胆寒。她知道自己的棠禾院不干净,故此除了安雯之外,并不让其他人近身,可如今那玩意儿明明白白已送到院子里来了,估算时间,动手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她必须要好好筹谋一番。 眼风扫到安雯立在一旁,满眼关切,她轻轻拉过安雯的手,将所知道的悉数告知。末了她又吩咐:“这几日你盯紧厨房,但凡下药,势必会在我服的药,或是饭菜里动手脚。至于我的日常起居,可由香杏来侍奉。” “香杏,您信她吗?”安雯皱眉。 陆锦画噙笑反问:“那你是叫我信红桃还是红樱呢?” 安雯瞬间明白过来,摆摆手:“还是让香杏服侍您吧!”又道:“奴婢这就去给您煎药,您……要不要进屋子里歇息?” “不了,我等会进去。” 手指拂过腰间玉穗,温凉的触感令她指尖一颤,片刻后将它取了下来,放在掌心仔细凝看。 自从嫁入闲王府,她和他之间就和以前不同了。她满心以为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能够拽住一丝他的曾经,可如今看来,她好像错了。他再没有说过一次喜欢她,也没有像多年前那样,只要闲暇,就会陪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唯一的甜蜜应该是那句亲昵的“宝贝”,可惜细细想来,那更似于他尽兴后的兴起之言。 越来越不敢去琢磨她在他心里算什么,倘若真是因为陆家的缘故,那她而今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她这个人于秦翊来说,更是随时可以弃若敝履的玩物。 低头看向玉穗,她五指渐渐蜷紧,眉头蹙起,眸中情绪复杂。 轻声喃喃道:“最后赌一次,上月哥哥。”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信你’,我也不知还要如何信你。但倘若这次累及我清白,你还是如此冷漠,那我……” 眼泪滴在玉穗之上,她半阖眼眸,勉强挤出一抹苦笑。 三日后傍晚,梦儿前来传话。 “还请王妃过去一趟。” 啰啰嗦嗦铺垫了一堆,末了梦儿终于说出重点。陆锦画并指抵住额角,颇是慵懒地揉了揉,语调低缓:“近来我身子不爽,竹姨娘若是有事,还是让她自己来吧。” 梦儿连忙挤出两滴眼泪:“不是竹姨娘不想来,而是竹姨娘伤得很重,实在起不来。兹事体大,奴婢也不清楚始末,所以才斗胆请王妃过去一趟……” 陆锦画小掩檀口打了个呵欠,半阖眼眸:“这几日我也是个在吃药的病人,倘若竹姨娘当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知会王爷吧。”不再多说。 明知穆苍竹要给她挖坑,药也送了过来,她不配合演一场戏,倒浪费了穆苍竹这次耍的小聪明。 果然梦儿没有继续哀求,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个头,颤声道:“奴婢这就去寒竹馆回话。”摆着纤细的腰肢走了。 陆锦画思索一番,对安雯道:“计划不变,你还是去厨房旁悄悄盯着。等穆苍竹过来,再让厨房备两碗芙蓉清汤。” 约莫过去半炷香的时间,穆苍竹来了。 而且是倚在薛碧枝身上来的。 她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仿佛大病了一场。缓缓挪到陆锦画面前,颤着手指拈裙角想要下跪行礼,却扑通一声,直接跌了个大跟头。薛碧枝身形比她更娇小两分,被她力气一带,也跟着扑去了地上。 陆锦画佯装惊讶:“哎呀,两位都是老人,怎可使得行如此大礼?”让香杏和梦儿将两人扶了起来。 薛碧枝拍着身上的尘土,不悦努嘴:“真是倒霉,原本出来散散步,路上看到她东倒西歪的,好心扶一把吧,哪知道……”眼神落在地面上她和穆苍竹双双跌过的地方。 陆锦画掩唇一笑,又吩咐香杏将穆苍竹扶进自己房间。目送她去了,才回头问薛碧枝:“也是许久未见枝姨娘了,不妨留下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瞥一眼她沾了灰的手掌:“顺道梳洗一下。” 薛碧枝原本另有打算,但陆锦画既然提了,她也不怕耽误这一时半会的,于是微微笑着行礼:“王妃邀请,奴婢恭敬不如从命。” 屋内烛光微微颤抖,陆锦画抿一口清茶,示意香杏给她二人布糕点。薛碧枝和穆苍竹交换眼神,见那些糕点都是现成的,小拈些许,放入口中。陆锦画半倚了侧扶,目光淡淡落在穆苍竹身上,唇角微微勾起:“竹姨娘到底有什么事?都是自己人,不妨直说。” 而另一边,安雯吩咐了煮汤之后,隐在厨房西南侧的小窗外暗中窥视。 厨房里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红樱,一个是帮忙烧火的。烧火丫头低头在底下忙碌,红樱左看右瞧,见芙蓉汤要出锅了,赶紧从腰间抹了个小纸包出来,小心翼翼拆开,往碗里倒粉末。 安雯暗暗咬牙,心道还真叫主子给猜准了,无声骂了句“狗东西”。瞥看红樱搅拌好了汤水要往外端,赶紧绕到前门截住她。 才做了亏心事,红樱吓得险些跳起来。 安雯冷声斥责:“毛手毛脚的东西,还好主子叫我过来搭把手,不然你这汤岂不是全洒了?”伸手要端托盘。 红樱闻言,脸色瞬间煞白,紧紧捏住木边不敢撒手,急急解释:“是奴婢方才不小心,不过这汤是奴婢亲手熬煮许久的,主子的口味和竹姨娘的口味略有不同,所以还是让奴婢去送吧!” 安雯略微挤了她一下,更紧地拽住托盘:“有什么不同你给我说不就好了?主子吩咐叫我进去伺候,你想入屋,还没有那资格!” 红樱神色讪讪,这是她无力反驳的地方,沉默片刻,只能指指左边那碗道:“这一碗少盐,主子近来胃口不好,顾大夫说饮食要清淡。” “嗯,行。”安雯蔑她一眼,总算把托盘拿了过来。 等走到拐角,安雯盯着两碗汤,突然计上心来。先前陆锦画让备两碗,一碗她要拿来自己做样子,另一碗才是给穆苍竹的。如今薛碧枝自己撞了进来,那陆锦画这碗汤大可不必喝。于是她赶紧左右倒碗,又用手绢仔细擦去边沿的汤汁,让两份汤都掺了药粉。 踏入屋中,安雯一眼看见穆苍竹在那里抽噎。三人看到她进来,不约而同换了姿势。薛碧枝盯着汤碗有些发怔,穆苍竹捏了帕子擦眼泪,狐疑问:“这是?” 她分明看到陆锦画才吩咐下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就好了? 陆锦画“哦”了一声,顺手从托盘里端了碗汤:“原本我打算和安雯在今晚做些针黹,怕腹中饥饿,所以早早让她备了热汤,和她一人一碗暖胃。眼下天凉,你二人又来的突然,这两碗汤你们先喝吧。还别说,安雯手艺当真不错的,以前我们在村里住着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安雯总能把野菜花梗做出顶好吃的东西来呢,快尝尝!” 见她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穆苍竹和薛碧枝面面相觑。 这汤若不接,便是藐视王妃,拂了她的好意。若接了,又怕这碗里头有东西…… 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穆苍竹才哭了好一阵,确实有些气短体乏。闻到香味,心生动摇。转念一想,这是安雯亲手煮的汤,红樱不可能碰到的。而且这汤来的极快,不似陆锦画方才吩咐那一份,也就道谢端了过来。18 薛碧枝见她喝得这么爽快,不喝好像说不过去,也只能接过另一碗汤小喝两口,尝了味道。 “方才说到哪儿了?”陆锦画浅笑盈盈。看安雯把空碗收拾到托盘里走出去,又接着道:“那时时骚扰你的小厮叫什么来着?不要怕,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 薛碧枝挽了穆苍竹的胳膊轻轻一推:“是啊,你就告诉王妃呗。王妃跟那公主又不同,眼里怎能容得下沙子呢?” 听她阴阳怪气,陆锦画屈指抵在唇畔,唇角微翘,静待好戏。 约莫小半盏茶时后,穆苍竹开始头晕目眩,双颊浮霞,神情暧昧。薛碧枝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立刻起身告退,急匆匆说完就要走。怎知陆锦画早有准备,一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木盒,直接往她头上拍去。 虽说出身不高,但这些年也养尊处优惯了,薛碧枝受不得陆锦画这一下。药力发作再加头上的伤,薛碧枝也倒去了地上。 陆锦画解开穆苍竹和薛碧枝的衣服,仅留一件中衣,又换上薛碧枝外衫,快速绾了与她相差无几的发型,吹灭蜡烛,朝门走去。 “安雯,你先送枝姨娘回去吧!” 安雯早就在门外等候,听到这句话,立马回答:“是!” 须臾间穿着薛碧枝衣服的陆锦画走了出来,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枝姨娘往这边走。”将陆锦画旁引而去。 夜色中,一抹黑影鬼鬼祟祟,东躲高原地。 待确定四下无人,他蹑手蹑脚,猫腰推开了陆锦画卧房的门。 坐在安雯的房间,陆锦画一边笑一边换回早就备好的衣裳,又让安雯绕回自己的里卧,把薛碧枝的衣服从房间窗户底下塞了进去。 等安雯再回来时,陆锦画见她神色窘迫,问了句:“怎么了?” 安雯嗔她一眼:“您那床可得换新的了,被三个恶心玩意儿给污了呢!” 陆锦画瞬间会意,噗嗤笑道:“那潘贝当真是个没脑子的,明知三个人不对劲,还如此性急。”说罢,素手往发髻上扬去,插了那支万分招摇的火珠凤尾钗。 到这刻安雯才发现陆锦画新换好的是一身红衣,厚重的重纱裹在她身上,让她魅惑的眉眼平添两分肃杀。陆锦画察觉到安雯在盯着自己看,侧目道:“小娘子爱上我了?” 安雯“呸”了一声:“主子您这嘴当真越发没遮拦了!”又道:“大晚上您穿这么艳做什么?莫非要去其他地方?” 原本安雯想说“芝兰斋”,话到嘴边她又生生咽了回去。既然陆锦画都能忍住大半个月不提,想必这次主子真被王爷给惹恼了、伤狠了,她不想没事找事。 但陆锦画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指尖顺着凤尾钗下的珠穗轻轻划落,叹了口气:“今夜我这棠禾院定然是最热闹的地方,如此,我又何必再多去走动……顺其自然吧。” 最后那四个字,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薛碧枝过来没有带丫鬟,穆苍竹身边的梦儿也半途离开,不用多琢磨也能猜到她们商量好了要去请秦翊过来看这场混乱。 所以,倘若秦翊明知她会出事而仍漠然旁观,不多过问,那她就顺其自然。 心神紊乱,又自带三分忐忑,陆锦画坐在屋中不停掐着指尖。 一盏茶时已去,庭院中终于传来动静。 秦翊满脸阴沉,阔步疾行,朱逢春紧随其后,身后还跟了四五个看好戏的丫鬟小厮。 梦儿小跑在最前面,待发现庭院中四下无人,而卧房那处隐约传来一两声令人遐想无限的声音,她赶紧添油加醋:“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竹姨娘已经吩咐奴婢快些跑了,可是、可是……” “滚!”秦翊猛地拂袖,神色焦躁。 心急似焚,秦翊担心小锦是掉了别人的圈套,又咬牙切齿,恨自己事到如今竟还如此担心她。那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早就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值得他深爱的姑娘了!可他忍不住…… 手扶在门上,一瞬迟疑。 他不知如何应付接下来看到的混乱,更不知以后要和陆锦画如何相处。 冷静不见的这些时候,他一心扑在翎羽堡的事务中,可总有闲暇的时候。每夜躺在床上,身边仿佛都是她的香息,脑海里幻想她那温软又灵巧的身子,像奶猫似的往他怀里蜷缩。明明滚烫似火,她却笑嘻嘻地还要他抱住自己。 等他真伸出手,要将她彻底揽入怀中,身侧的脸却不见了,所有的温柔美好都化为泡影,散在寂寂无声的夜色中。 手指微蜷,冷不防一声轻笑传入耳畔。 回头,却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盛装打扮,宛若一树灼灼榴花,伫立在榕树下。 秦翊骤然愣住,朱逢春亦是一脸惊愕。 陆锦画不急不缓,颔首从枝叶低垂的榕树下走出,对众人嫣然一笑,声音婉转:“若是王爷想念妾身,让人传唤妾身过去便是,何须王爷大晚上的如此兴师动众?” “谁想念你了?”秦翊下意识回,又觉这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咳嗽一声,敛目道:“你为何在此。” 陆锦画蛾眉微蹙:“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秦翊看了卧室一眼,恰好屋中又飘出两声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轻音。陆锦画咬住指尖故作惊讶,又道:“我不过去安雯屋里小坐片刻,谁这么大胆跑去我房间了?”说着就往阶上走,站在秦翊身边想要推门。 秦翊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拉住她往旁边走,给朱逢春使了眼色。朱逢春领命进去,待看清是三个人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皱着眉头沉脸出来。 ……但愿王爷不会生气。 朱逢春同秦翊小声汇报,末了两束眼神落在陆锦画身上。 她心情大好,还化了如此精致的妆。 “你做的?”秦翊言简意赅。 陆锦画瞬间噘嘴,满脸委屈:“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侧身要往屋里走。 秦翊赶紧将她拦下,神色微有惊慌。 “嗯?”陆锦画偏头看他,“王爷不是问是不是我做的么?总得让我先进去瞧瞧我做了什么吧!”说罢竟直接从秦翊手臂下弯腰而入。 秦翊轻啧一声,跟她进去。 屋中尽是驱散不去的浊气,陆锦画捏着帕子掩住口鼻,刚看到床上隐约有人影,就被秦翊强行把住脖子往后扭转。 “有何好看?” 陆锦画知道没有其他人跟进来,压了声音轻轻笑:“自食其果,自然好看。”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0章 五条命 秦翊陷入沉默。 陆锦画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穆苍竹和薛碧枝要先对她下手,她才会出手设计一番,让她们栽在自己设好的局里。 不过他也不会单凭陆锦画一面之词便信了她全部,那夜秦燮和她的交谈仍犹在耳,他还记得她是如何急于入宫。长久以来在他身边这么好的演技,他要好好欣赏才不辜负。 于是秦翊挑唇一笑,手滑去她的腰间,将她往自己身上贴紧。 许久没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陆锦画凤眸熠熠生光,晶莹流转,竟有些想哭。只是情绪尚未抵达心扉,秦翊又松开手,淡淡道:“出去再说。”他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浑浊。 “好。”陆锦画轻快应声。 闹出这么大动静,棠禾院里入睡的下人们都被惊了起来,住得较近的柳浮翠问询也带了丫鬟凑来看热闹。 只是柳浮翠没有想到,她看的不是陆锦画的热闹。 穆苍竹和薛碧枝被拖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痕迹暧昧又新鲜,她们脑子浑浑噩噩,即使有话想说,也说不出来。而梦儿早就吓傻了,她想不通原本命令她去寻秦翊来捉陆锦画奸的主子为什么会反成为被捉的那个,还连同枝姨娘一起。不待秦翊开口,她已扑通一声跪去地上,连连求饶,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安雯适时拎了红樱搡去地上,对所有人大声道:“主子,我看到她鬼鬼祟祟要去埋什么东西,跟过去一看,嚯,好多首饰啊!”摊开手中布包:“金手钏、珍珠簪、宝石耳环……这少说也值百两银子了。主子您素来不喜欢这些玩意儿,首饰定然不是您的,雪姨娘生前也节俭得紧,不可能有如此贵重的东西。哼,指不定她是从哪里偷来的呢!” 秦翊长眉微挑,目中划过一丝讥诮。 这主仆二人玩的原来是这把戏,借刀杀人,莫不过如此。 眼神落在那两个女人身上,他目色瞬间阴冷。 收纳在身边的所谓侍妾,他特意一一挑选过,几个女人都是脑子有些小聪明,而且贪生怕死,好乐安逸之人。却未料到她们的小聪明敢耍到陆锦画身上,险些酿成大祸。如此不安分,继续留着也没多大用处。 微瞥朱逢春一眼,秦翊又收回目光。 得到指示,朱逢春适时开口:“偷窃主人财物是为家贼,乃奴才的大忌!之前喜儿一事还以为给你们提了醒,没曾想还有糊涂的!既然一个喜儿还不够让你们警醒,以后啊,红樱你就过去陪她,听说喜儿在汉香苑的名头可大了,你也好好混,争取能早日吃香喝辣!” 汉香苑是三教九流最爱去的地方,是闻价格低廉,所卖的妇女都是犯错的,主人家不要的,所以生意才十分红火。红樱前些时候还听梦儿说收到一封喜儿的信,说那些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自己要是死了,还指望梦儿能替她收尸。眼下听朱逢春说让她也去汉香苑,红樱一口气滞,险些直接昏倒过去。 梦儿也被吓得瑟瑟发抖,红樱都出了事,她这个丫鬟定然也跑不掉。想着将功折罪,梦儿连连磕头道:“奴婢、奴婢知道很多事情,愿意全部告诉王爷,请王爷饶恕奴婢一条狗命吧!”头磕得咚咚作响。 秦翊微掀眼皮,忽而看到榕树下的秋千,信步而去,握绳坐下。 众人不明所以,陆锦画也懵了一瞬,而后小步过去:“王爷这是何意?” “听故事,”秦翊左侧挪动一寸,“一起听。” 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发出邀请,陆锦画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敛裙坐去他身边。见他面色如常,又试探着小心去够他的手,一点一点,将小手完全塞入他的掌心。 在他要看过来那瞬,她倏然开口:“你离那么远作甚?我和王爷都听不到了!” 梦儿噎了一噎,瞬时会意,跪在地上朝秋千方向挪。等离他们不到三步的距离,这才重新跪好,将薛碧枝和穆苍竹如何勾结,穆苍竹怎么差使她去帮薛碧枝的忙,又怎么连同红樱将绿雪推入井中溺毙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当然,也提到捧月指使三个小厮害穆苍竹失身的事。 末了,四下一片寂静。 那些乌七八糟他人是头回听,陆锦画却早就知情。如今热闹已去,是时候结束这场笑话,她小掩檀口打了个呵欠,往秦翊肩上靠去,声音纤纤:“说到侧妃,妾身倒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嗯?” “前些时候阿蜜儿可怜兮兮过来求妾身,说侧妃恐怕命不久矣,十分想念青丹,想让妾身在王爷这里说两句好话,放了侧妃回家。妾身念她病重,思乡情切,孤身千里之外委实可怜,故此妾身斗胆替她求上一求。” 秦翊眉头微皱。 捧月于他来说还有极大的用处,只要她还有一口气,那青丹便暂且不会发难。一旦捧月身死,或者返回青丹,那翎羽堡的计划必会全盘落空,不知下次天下大乱之机还要等多久。 可捧月的身体状态确实也不好,他让云姜去看过,若非云姜用蛊术苦苦吊她一口气,只怕这两日捧月就该去了。顾黎说捧月每况愈下极快,类似中毒,但检查饮食还有起居,又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闯入秦翊脑中。 他侧目看向陆锦画,眼神几分深邃。 陆锦画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眼神刺得心里发凉,微微直身坐好,小声嘀咕:“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这样看我干嘛?”不敢再多说。 有了心事,秦翊再也无法专心去琢磨穆苍竹和薛碧枝今晚出的混账事,全权交给朱逢春负责。朱逢春对此早就有了法子,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所有都已安排妥当。那些对今晚发生的事悉数尽知的奴婢也签了发卖书,但凡日后听得一点风声,他们的下场也会如红樱一般。 良久,秦翊和陆锦画还是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 安雯也不好过去打扰,只能跟朱逢春说:“大管家,您说话有分量,还是您上吧!”转身往自己小房间里撤了。 朱逢春额角冒汗。 秦翊是大祖宗,陆锦画是小祖宗,两位祖宗并肩坐着,他再有分量也是奴才的分量,哪里敢上前搅扰他们这气氛。 而此时周遭太过安静,方才屋子里的那些混账事倒时不时在脑子里往外蹿跳,打扰秦翊思绪。他渐渐心神不稳,几分想她,又几分厌她,整个人矛盾不堪,陷入混乱。 陆锦画大气也不敢出,最初因他到来的欣喜早就消散殆尽,靠在他肩上那刻,他突然意味深长的那个眼神,叫她不敢放肆。 思忖半晌,还是陆锦画先站了起来。 她想的是抓住这次机会直接同他问明白,只要他开口说喜欢她,爱她,那她还是愿意继续坚持下去。可当她忐忑不安地起身,秦翊身侧一空,己侧重量加重,竟直接翻身朝地上摔去。 “……” “……” 一瞬沉默,秦翊骤然扭头,狠狠瞪她。 她缩了脖子,紧抿双唇,强忍笑意。 眼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朱逢春背后发凉,趁机溜走。 彼此看了一阵,两人的眼神都有所转变。秦翊拂了拂掌心灰尘,想要起身,陆锦画向他伸出了手。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秦翊脸色不善,但还是握住了它。正当陆锦画准备拽他起来之时,他忽地收手,反将她拉入怀中,重量激增,他重新倒回地上,不过目中有了丝丝笑意。 两具身子紧紧相贴,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有多激烈。 陆锦画伸手搂住了他,枕上他的肩窝,颇为温顺地蹭了蹭他的脸。 再多的话到这刻又说不出口了,陆锦画有些恨自己的懦弱,以及自己如此贪恋他的温柔。 只要他出现,只要他对自己好那么一点点,她就没辙。 沉溺进去,往下越陷越深…… 但秦翊却很清醒,即使也有那么刹那遗忘他听到的那些刺耳话,但性命攸关,身上的肩负强迫他必须理智。他摸到腰间备好的东西,塞去陆锦画手中。陆锦画不明所以,正打算看清手里硬到硌人的冰凉物件儿是什么,冷不防秦翊握了她的手,抵上他的心口。 “……你!”综艺文学 那是一把刀。 很精巧,而且非常好看的小刀。 不顾陆锦画的目瞪口呆,秦翊讥诮笑着,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想入宫?来,杀了我,立刻就能入宫。” 握着她的手往前更近一分,锋利的刀尖直接穿破了他的衣服。陆锦画惊得浑身发抖,望着他不停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能够解释的话来。 秦翊唇角微挑:“手这般凉?小锦,有什么好怕的?穆苍竹、薛碧枝、红樱、梦儿,你不是做得很好吗?哦,还有马上要死的捧月。你身上背的命不少了,多我一条,达成心愿,送你圆满,岂不是更好?” 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涌出,陆锦画红唇颤着,任凭那咸涩的味道溢满唇舌。察觉到秦翊握住她的手还在继续往前,已经划到他的皮肉,她用尽全力去阻止那被左右的感觉。秦翊深深望着她的眼睛,疯了般不停低声喃喃:“这世上,我只允许你杀我,陆锦画,我也只愿意死在你手上,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行!” “别说了!” 用力挣脱他的束缚,手中小刀被她远远抛开。像劫后余生,她贴去他怀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片刻后,她又直身坐好,红着眼睛瞪他,“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不轻不重,但打懵了秦翊。 方才她短暂失言的瞬间已经想明白了秦翊这是在发哪门子疯,罪魁祸首无疑是那个晚上,秦燮抱着她说出那番令她丧失神智的话。 越在意越忽略,她太过执着自己在秦翊心中的位置,才会迷失本心,让自己彻底陷入秦燮的掌握中,由他步步牵引。 而之后清醒,所回想的也是秦翊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有过清静的时光,她却与自己纠缠不休,并未发现秦燮当时那番话到底有多莫名其妙,有多可笑。 更可笑是她信了,秦翊也信了。 陆锦画垂眸,眼泪顺她的脸颊不断滑落,滴在他的身上。浅色的衣服快速洇开明显的一团,他的心也层层酿起涟漪,却都是心疼。 “别哭。” 还是舍不得让她流泪,他用食指轻柔地拂去她的泪水,又抚了抚她的脸颊。 陆锦画心脏微缩,颤着指尖扣住他的手,渐渐加重力道。 “我知道你听见那天凉宴后,秦燮和我在假山石后的话了,”她尽量放缓声音,“但那不是真的,我不可能喜欢他,更不可能嫁给他。那时他将我禁锢在那里,我吓了一大跳,害怕他做出更过激的事情,不敢跟他僵持,把事情闹大。至于你所说的‘入宫’,这话我的确说过,但那是我顺口一应,并没有琢磨太多。上月哥哥,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我真不是。” 秦翊半阖双目。 陆锦画伸出右手,学着他的模样,抚抚他的脸颊,浅浅笑道:“你可知他同我说什么?他说你已答应半年后送我入宫,而且你所谓的喜欢,都是利用,你看上的是我陆家的势力。”见秦翊唇角浮起一抹不屑,又道:“对不起啊上月哥哥,我当时确实信了,毕竟自从我嫁过来,你一直对我不温不热。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心不在焉,多数对我防着。” 话锋陡转,言语试探。 她想在他最没防线的时候,用那灵巧的指尖一点一点撕破伪装的假象。 秦翊知她用意,却爱她这番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模样。将计就计,他唇角笑意渐深,停在她耳畔的手转移,捏住她那小巧精致的下巴,冷声道:“你既然如此聪明,不可能不知我的用意。” “我知一两分,”陆锦画莞尔,“但更想听你亲口说。”顿了顿,加重语气:“只要你说,我就信。” 语气认真,眼神更认真。 秦翊怔了怔,眼神错开一瞬,重新归拢,目中是毫不隐藏的温和笑意。 他心情很好。 “过来。”对她勾勾手指。 陆锦画上下看他一眼,觉得他矫情。分明离得很近,却还要叫她过去。但身子确实很诚实地靠了回去,随后腰上一紧,他单手将她锁在怀中。抬眸,她离他的唇不到半寸距离,呼吸清晰可感。 秦翊并不急于一时,朝她欠身,附去她耳边低语:“那你听好了,最初你来的时候,我确实怀疑你的用意,但现在,怀疑又有何用?心有旁骛,关心则乱,喜欢一个人,总会做出不可理喻的事。你说呢,小笨蛋?” 听出他言语间的调笑,陆锦画轻哼一声,蹙眉不满道:“没听见。” 就不能认认真真说一次喜欢? 秦翊有意逗她,轻笑:“是吗?”再凑近些许:“若是没听见,那今夜就不必睡觉了,我同你‘彻夜长谈’。” “你……”陆锦画咬唇,“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翊不禁笑起,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只许你‘促膝’,不允我‘彻夜’?可没有这个道理。” 被他说得越发心虚,想起那时她的胆大妄为,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烧了起来。 埋在他怀中,她不敢再说下去。 秦翊略是扬头,看向她身后无尽苍穹,眼神渐渐幽深。低头,回看陆锦画,突然认真道:“倘若有一天我信你是错,你要我命是真,也千万,千万不要伤害多余无辜的性命。小锦,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氛围正好,却刹那破碎掉。 陆锦画心里隐隐不爽,不管秦翊是真情流露,还是仍在试探,她也不想听他说那样的话。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准备从他怀中起身再拍他一巴掌将他打醒。奈何秦翊将她抱得死死的,她没那挣脱的力气,只能回一句:“你就不能多信我一些?” “并非不信,只是我能信得起,不意味他们都愿意将性命托付你手中。” 陆锦画郁郁:“你说这话分明就还是不信我,那你要怎样才能信我呢?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 “……”秦翊啧声,“罢了。” “不能‘罢了!’” 她咬咬牙,决定将那件事和盘托出。 “上月哥哥,我和秦燮自始至终都不会是一路人。我再蠢再傻再天真,也知道是那个人亲手定了我爹的罪,更知道他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后下令密杀我全家八十六口。这辈子,除非我瞎眼盲心不要脸,否则我绝不会做出你忌讳的那件事!” 秦翊微有吃惊,片刻后,脸色又变得阴沉。 没想到陆锦画竟然全都知道。 陆锦画抱住他继续道:“我从小有一个心愿,长大后,能和上月哥哥永远在一起。后来你太子之位被夺,我的愿望又多了一个,希望你能把属于自己的重新拿回来。三年前,陆家也出了事,我忍不住贪心,再许一个愿望,只愿能亲手手刃他们母子,替我的家人报仇!所以上月哥哥,我是想帮你的,无论是助你复位,还是其他,我都可以……” “不用帮我,”秦翊低声打断她的话,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你只需,最后手刃他们即可。”分明语调无波,那双温柔深沉的桃花目中却骤然泛出凌厉杀意。 夜风微凉,卷起几片庭院中的落叶搔刮地面,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一默已经夜半,今日棠禾院闹了半宿,显然不能再住人。嗅着她幽幽香息,秦翊心神微漾,主动道:“你这棠禾院脏了,以后就住芝兰斋吧。” 陆锦画顿时瞠目结舌。 倒不是不愿与他同住,只是当日思夜想之事突然就要成为现实,她不禁愣神。 真的么?她没听错? 反反复复问自己,而周身的温热都在告诉她,是真的,没听错。 终于能日日夜夜伴在他身边,她忍不住再次润了眼眶,欢喜抱住他:“好!”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