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之药(1) 善恶的区别,在于行为的本身,不在于地位的有无。——莎士比亚 X国,梁城的初春,空气中的寒意日渐消退,猫了一个冬日的人们终于舒展起筋骨,在难得一个晴朗的周末,跑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梁湖作为梁城最大的开放式景区,一大清早就陆陆续续涌来休闲散步的人。阳光泼洒在湖面上,闪烁着金光,那金色如跳跃的精灵在湖面上欢腾。 晏紫初深吸一口空气,面向湖面做了一套拉伸动作。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微微的暖意让人心情大为舒畅,她紧了紧衣领,调整下耳机,看着满眼湖光山色,这周末不可辜负的良辰美景,是她眼下最大的快乐源泉。在耳机里缓缓的音乐声中,她沿着健身步道迈开步子慢跑。 这几年**致力把梁湖打造成梁城的名片,围绕梁湖修建了彩色健身步道等休闲设施。这倒成了众多徒步爱好者的打卡地,在晏紫初前面,一群穿着红色长袖T恤的人也在跑步,T恤背后统一印着“梁城徒步俱乐部”。晏紫初加快速度,很快一个个超了过去,她绕进了一条小道,离开人群自顾自继续往前跑。 她看了下手表,一个小时过去了,放慢脚步,抄了条近路,向出发地走回去。“砰—”湖心百米高喷踏着时间点喷涌而出,晏紫初转头看过去,举起手机拍了张照。接着她踏着台阶往下走,这里有个小广场,边上立着一块背景板“梁城徒步俱乐部周末健康跑活动”。或许到了散场时刻,工作台前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穿着也是之前看到的同款红色T恤。晏紫初从广场穿过,只听得几个人几句话都是讨论着一个话题,“方欣呢?”“这么久了,看到方欣去哪里了吗?” 晏紫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正好与一个面带愁容的姑娘眼神撞上了。对方犹豫了一秒,还是凑上来主动跟她搭了话,“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的,跟我们穿一样T恤,黑黑瘦瘦的,大概那么高。”姑娘手举过头顶,向她比划了下。 “没看见。”她摇了摇头。那姑娘挤出一丝尴尬笑容表示打扰了,带着焦急的神情转身而去。 穿过广场,晏紫初走入一条小道,走了一段路,她才发觉自己走错了。这地方太长时间没来,没想到拐到一个湖边半岛上来了。前方灌木丛透出一抹红色。这是花吗?不像。步子靠近时,才发现是衣服的一角。红色T恤? 晏紫初奔面前一看,T恤上那行字她认得。灌木丛里俯躺了一个人。脸贴着地面看不清,但看着模样,跟刚那个姑娘描述得有点像。她手指凑近试了试鼻息,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朝广场飞奔而去。 “皮肤苍白有发绀症状,初步判断是心源性猝死。”法医向刑侦队队长崔驰明汇报。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所幸半岛上没什么人来,少了围观群众的打扰。晏紫初刚做完一通笔录,仍留在现场,那个刚向她打听人的姑娘已经哭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另一个姑娘也红着眼睛,抱着她肩膀,安慰对方。 “他和你们是一个俱乐部的?”一名刑警拿着本子问正在安慰朋友的姑娘。 “是的。他叫方欣,是我们俱乐部秘书长,经常参与活动。是她男朋友。”姑娘指了指身边还在哭的人。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现场?” “上午10点10分的样子。”姑娘想了下,“她过来喊我们的,我们就奔过来了。” “时间确定吗?” “10点正好是百米高喷喷水,我记得喷泉刚喷出不久,到达的现场。” “这个时候是你们徒步活动时段?”警察继续问。 “不是。”那姑娘摇了摇头,“我们9点半就结束了,以前他都跑在前面,活动的人都散了,我们也没等到他,打他手机也不接。” “这条路不是你们徒步的路线?” “不是。我们都是沿健步道走的,不会走这里来。”听到这姑娘和警察一通对话,晏紫初紧锁住眉头。 “你现场看到其他的人吗?”警察转而朝晏紫初提问。 “没有。”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半秒,“就他一个躺着。好像……” “好像什么?” “依稀像听到有音乐。不是很清楚,或许是他的手机铃声。”晏紫初话音刚落,那个还在抽抽答答的方欣女朋友突然说,“方欣的铃声是普通铃声,不是音乐。” 警察听到这,又重复问,“你确定现场就他一个?” “我就在灌木丛外看了眼,周围没人,再远我也没注意。”晏紫初刚说完。就听得崔队长喊了一声,“林大公子,怎么这事你也来围观?” 晏紫初寻着他目光,瞅见走来一穿着长风衣,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这身长腿长的,走路不急不缓还带着风,这案发现场竟也能走出T台的感觉。“骚包。”晏紫初暗自嘀咕了下,虽然这脸很养眼,但这风骚样实在太不应景了。 林如儁扬了下嘴角,似笑不笑的,“崔队,我说吧你这官做不长,这不被贬了跑现场来了。” “滚犊子。”崔驰明捶了他一拳,“马上市里有重要会议,梁湖区域加紧安防,这出了意外事故能不惊动市局吗。老同学,你这打扮也是来徒步的?”崔上下打量着他。 “这活动我们公司赞助的。”林如儁耸了下肩,看了眼正在给人做笔录的刑警,“我来配合做笔录。” 崔驰明指了指晏紫初,“是这姑娘第一时间发现的。”林如儁看向晏紫初,这姑娘穿着卫衣外套,一头齐肩短发,肩上挂了耳机,一看便是来跑步的。“你也是俱乐部的?” “不是。”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呢?发现时就死了?” “事情经过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晏紫初看了他一眼,这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你不是警察,问那么多干吗。 “这……”林如儁扶了下眼镜,上前搭上了崔驰明的肩,“我记得我应该还是你们的顾问吧,可以向我透露下不。”崔驰明白了他一眼,“顾问个鬼,那还不是你问刘局花钱买的头衔。” “你说的,那我去问刘局,以后警民活动,那我是不是不用赞助了,还有你崔队老是薅我零食香烟的事,我要不要算一算。” “好好好,你是顾问,你要问什么去问我同事吧,忙着呢,快滚。”崔驰明正忙着现场指挥收集痕迹、搬运尸体等,受不了耳朵边叨叨,恨不得把这四眼苍蝇赶快赶走。 “死者方欣,28岁,是俱乐部秘书长。我们接警到现场时,人就没气了。”在旁收集笔录的小刑警简单和林如儁说了一下。 “咦,这饮料罐是现场的?”一痕检员捡起一个易拉罐,正装入证物袋,林如儁蹲下凑前仔细看。 “在死者旁发现的,这是你们活动发的吗?”痕检员回头问了一句。 “不是,我们发的是矿泉水。”他仔细看了看罐子上的名字,轻声念出,“乐能,这饮料没听说过啊。” “你……”林如儁又瞅向晏紫初,看见他对自己冷冷的眼神,有些兴味索然。 “你想问,这饮料是不是我的吧?”晏紫初正翻着手机,“这饮料不是我的,警察只要验一下饮料上的唾沫,就能验出来是不是。而且这功能饮料还没上市,这应该还是试用样品。”她抬眼看了看他,“还有什么问题?” “我想说,你辛苦了,这次我们的活动给你带来些麻烦,公司会表示感谢的。”林如儁挤出礼节性的微笑,本想伸手握一下,但手在口袋里顿了下,还是没伸出来。 “不用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晏紫初弯了下嘴角回应他,走去和警察打了招呼,离开了。 崔驰明朝他挥了挥手,他走过去,不知不觉一只手从他口袋里把烟掏走了。“警察居然现场顺手牵羊。”林如儁看着崔驰明晃着一包烟,咬牙道。 “掏顾问的烟,那叫同事互助。”他迅速揣进兜里,一手勾住他肩,“走,回去录笔录去。” 第二章 恶之药(2) 市局队长办公室内,崔驰明把资料随手往桌上一扔,大马金刀地靠在椅背上,掏出刚顺来的烟盒,麻溜地拆开包装抽出一根抽起来。 坐对面的林如儁朝他勾了勾手指,接过扔过来的香烟,也点上了。 “你说你还有脸说自己是顾问,一年来报到几次,白瞎了我们每年发的津贴。”崔驰明吐出一个烟圈。 “这津贴我最后还不都掏出来做警民活动了,还有你抽的那些烟,这不都是钱吗。”林如儁一把把打火机扔过去。“也不知道谁,警院时,一天到晚屁颠屁颠跟我后头抄我作业。” “够了啊。”崔驰明一脚踢了下他椅子,“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哔哔个没完了。” “这姓方的,是意外吗?” 崔又抽了几口,“现场脚印太乱,毕竟这景区道路走过的人太多,身上没有推搡打斗的痕迹,饮料瓶上的指纹也只有他一个人。身上还找到一瓶哮喘药剂,估计死者有哮喘史。内部道路没摄像头,只能排查下最近进出口的,接下来就等饮料毒化报告了。” “哮喘,那也会诱发心源性猝死。照你说,初期判断很可能是一起意外咯。”林如儁重音落在了“意外”两字,他拿起桌子上的资料迅速翻阅了笔录和痕迹鉴定记录。 “最好是意外啊。”崔驰明调整了下坐姿,挠了下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现在整个市局都扑在安保上,这时要是出个人命案子,大家都得疯了。” “你疯了不是更好,家里也不用逼你相亲了。” “滚,哪像你,身边女生没断过,渣男。” “那些是她们追求我,我没碰过,好吧。你以为我是你,喜欢男人。”他边说边站起来,在办公室东抠抠西摸摸,抠出来一罐茶叶,“这茶叶不错,归我了。” “操,这茶叶老子还没喝过一口呢。”崔驰明刚站起身,林如儁已经飞速闪出门,紧随其后,一个文件夹甩了出来。 晏紫初此时回到了小区,这个上世纪老新村本是一国营厂的家属区,厂子倒闭后,小区年久失修,斑驳的墙面和杂乱的楼道随处透出颓废的年份感。自打回到梁城,她便一直居住于此,一室一厅的单间也足够一人生活了。 她在卫生间里冲了个澡,换了件旧T恤,又拎起椅背上挂着的格子衫套上,捡起手机看了一眼,“晚上见,收点子钱。” 晚上9点,晏紫初如约打车到了城郊结合部的利民村,这里是梁城外来人口聚集区,也是最多大的城中村,旧城改造时,因开发商资金链断了,拆了一半。于是,破破烂烂的村子偏于城郊,前后不靠,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出租车走到村口,就不走了,里面巷子又窄又绕,车子钻进去都不知道怎么绕出来。晏紫初下车走进巷子,一排排洗头房已经亮起了灯,穿着五颜六色露腿露肩的女人,坐门口三三两两抽烟聊天,眼睛瞟向过路人,随时准备搭讪几个过来。 晏紫初拐过几个岔口,到了一处二层民宅,里面传来阵阵麻将声。穿过乌烟瘴气的棋牌室,走到后门上了楼。李胜强顶着比白炽灯亮度还高的光头,瘫在老板椅里皱着眉抽烟,面前摊开一本子。旁边一胖子垂头站着,两手垂在面前,盘着拇指,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你们办的那点事,都拖了几个月了。”光头朝本子上狠狠戳了几下,“妈的,要都这么拖,大家都喝西北风去。” “强哥,那孙子家里光的就剩条裤衩了。每次绑来,就跟个癞皮狗似的,就是做了他也掏不出个子儿来。” 光头叼着烟,噌一下站起来,甩手就是给他一个脑门,“你不会动动脑子的啊,真当我们慈善机构啊,每天吃这么多怎么只长肉不长脑子。”光头又连连朝他脑门戳了好几下,胖子只低头不响。 “晏儿啊。”李胜强瞅见了刚进门的晏紫初,又躺回了椅子里,“还是那个陈四,收了仨月没收上来。”晏紫初捡起桌上本子,看了看数目,连本带利一共58200元。“收上来,老规矩,这零头都归你,我只拿个整儿。” “他现在在哪地盘混?” “在王麻子那里当‘钩子’,有时也去别的场子跑。”胖子回了她。 “这狗日的,当初‘钩子’的活也是我介绍给他的。”光头咬着牙。 “这孙子觉得‘钩子’钱太少,想上手当‘练子’,那‘手彩’不行,被人抓了几次,差点连手都被砍了。” 晏紫初翘起了二郎腿,“这么个烂人,你们还想榨出5万来?这难度有些高啊。” 光头抽动了几下面部神经,咧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不难也不会请你来啊。你看,我给你的‘水头’都是最高的。干不干?” “干。”晏紫初问胖子要了地址转身就出了房间。 晚上10点半,离利民村半个小时车程的三河巷,这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巷子里大大小小的棋牌室,传出的都是哗啦啦的麻将声或是打牌押局的叫喊声。陈四叼着香烟,码着麻将牌,“二万!” “碰!”刚扔出的牌就被上手截了。 “妈的。”陈四骂了一声,“老子今天非**不可。” 棋牌室门帘被掀开,走进一个风姿妖娆的女人,这凹凸有致的身材和标致的脸蛋,简直如闪光灯般射入了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顿时几个摸牌的也没了心思,眼神齐刷刷都聚焦在这女人身上。晏紫初扭着身子,直奔陈四那桌走去,拉了张凳子就往他身边坐下。陈四正摸牌的手跟冻住了一样,张着嘴眼看这仙女般的美人就往他身旁一坐。晏紫初拿起桌上烟盒,漫不经心抽出一根点上,“四哥,王麻子是我表哥,今天他没空,我来陪你。” “好好,王麻子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表妹。妹子会打牌不?”陈四上下打量着她,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会一点点,我看你打。” “那帮哥到时点几个牌,哥赢了钱请你吃宵夜。”陈四开心地直咧着嘴,伸手狠狠摸了一张牌,摊开一看,“不错,果然转手气了。”他刚要抽出一张牌,被晏紫初挡了,她抽出一个“三条”,“打这张。” “听妹子的。”陈四看着这脸,憨憨笑着。牌刚打出,又被下家给吃了。陈四有些急。“让他吃,我们等好牌。”晏紫初依旧漫不经心吸了两口烟。又是陈四摸牌,晏紫初又指点他打出一张。陈四一看面前,这么快已经“听”牌了,伸手捞过一张牌,“哈,大四喜!”他喜出望外,朝晏紫初伸出手,被她拿出的化妆镜打了回去。 “这速度太慢,要打到什么时候。”晏紫初露出不满情绪,“直接‘五十K’朝上打。” “妹子,这可你说的,输了可别赖账哦。”对家几个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要输了,你家四哥赔不起,难道你陪我们哥几个?” “行啊。”晏紫初拿出筹码往桌上推,“愿赌服输。” 接下来几圈,晏紫初偶尔指点陈四,多半时间就是拿着化妆镜在旁涂涂抹抹,或者就是刷着手机。可也奇怪,陈四居然像走了狗屎运一般,连着赢钱。几个对家有些坐不住了,互相使了使眼神。晏紫初看出了端倪,起身拉起陈四,“时间不早了,今天感谢各位,我和四哥先走啦。”她对陈四使了个眼神,让他赶快把筹码收了。陈四忙不迭,把筹码都撸进了随身的包里。 几个人立即挡在他们面前,“怎么想走?大家都还没尽兴呢?” “我们有重要的事办,下次陪大家。”晏紫初想拨开他们,这些人没有挪步的意思。 “什么重要的事?出千卷了钱想跑,你们还敢来这‘打肉’啊。” “这娘们一会儿照镜子,一会儿玩手机,手机壳都是反光的,妈的,两人窜通来的。”旁一人恨恨道。 “输不起就说人家出老千,这牌品不怎么滴啊。”晏紫初讥笑了两声,“怎么,还不让人走了?” “走可以,‘肉’留下。”几人已经在摩拳擦掌了。晏紫初后退几步,把陈四挡后面,低声让他找空缝溜出去。 “我要不说不行呢。”晏紫初狠狠瞪着他们。 “那就人留下。”一人伸手过来抓晏紫初。她身子往后一缩,掀翻麻将桌把几人挡在外面。“快跑!”她拉起陈四,往空挡里溜。几个人立马跨过,追打上来。晏紫初抄起一把凳子,往领头一人身上砸去。另两人包抄过来,四下里牌客们抱头逃窜出门,晏紫初拉着陈四,挤进人堆,往门外逃。陈四吓得腿发软,“你在巷子口等我。”陈四立即拿了包往前跑,三个人追上来,晏紫初劈腿踹倒一人。两人围过来,她抄起地上一块砖,往一人后脖颈敲去,敲晕了对方。另一人吓得犹豫了下,她乘势踹他下盘,把他踹得暂时起不了地。 她回头看见陈四不见了。她寻着往陈四的住处走去,前方路灯昏暗,她环顾了下四周。突然旁窜出一人,用棍子往她背部猛击了一下。晏紫初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去。她摸摸了后背,有些火辣辣地疼,过去一脚把陈四踹到在地。“妈的,我救了你,你居然敢打我。”她过去拎起瘫倒在地的陈四。 “大姐,我欠一屁股债,你饶过我吧。”陈四紧紧抱住了包。 由不得他求饶,她一把把包夺过来,“我今天就是来替强哥要钱的。我不多要,剩下的留给你。” “姐,他们来了,我怎么办啊?”后面陈四哭丧着喊。晏紫初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自己搞定吧。”她从筹码里抓出一把,塞还给陈四,把人往地上一扔。拎了包,她立即拨打了报警电话,“喂,是警局吗?这里有人聚众赌博。” 第三章 恶之药(3) 一个破包被扔在了陈胜强的桌上。“钱要回来了。”没几个小时,晏紫初又直愣愣站他面前了。 光头拿过包,抖出来数了下,立即露出了笑,“还是你效率高。”他朝胖子努努嘴,“接下来你的活了,去找王麻子兑了去。”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叠钱扔到晏紫初面前。晏紫初弯下腰拿钱,可能被伤口牵了一下,疼得咧了下嘴。“哟,挂彩了。胖子,去拿点伤药来。” “不用了。”晏紫初飞快地数了下钱,“下次这种小活别叫我。走了。” 看见晏紫初又消失的背影,光头楞得抬了下眼,回头瞅见光头傻憨的表情,“个性。” 深夜,晏紫初将钱装入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塞进衣柜深处。她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本本子,记下了数字。她放好本子,拿起抽屉里两条带着铭牌的链子。“小飞,攒够了钱,我带你回家。”晏紫初抚摸着其中一块铭牌,放在脸上贴了下。冰凉的金属在手里捂出一丝温热来,一滴泪水渗进手心里,再次用温热浸润了金属。 轰隆隆的炮声又将她带回了战场里,眼前炸飞的石块砸向她的身躯,她从瓦砾堆里扒出一人,用尽力气把他整个人拖了出来。可似乎也无补于事,那人胸口汩汩往外冒着血,出气比进气的多。“小飞,小飞。”晏紫初拍了拍他的脸,“别睡过去,我带你回去。”她抬起小飞的胳膊圈在自己脖子上,但小飞的身体实在太沉了。没等她站起来,只觉得身子一沉,连带她一起又摔地上。小飞的气息越来越弱,“晏子姐。”血水、灰烬混合着泪水沾湿了睫毛,晏紫初觉得小飞的脸越来越模糊,她擦了一把眼睛,想抱起小飞的身躯。小飞用手挡了她一下,软软地又垂下去,“为了我,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用尽最后力气说完了这句,便闭上了眼睛。“小飞!小飞!我答应你,要带你回去的!”晏紫初的嘶吼声被漫天炮火声掩盖,这炮声似要撕裂了大地,激起万丈尘埃,似乎要把一切罪恶掩盖入无尽黑暗中。 “小飞!”晏紫初惊醒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闹铃已经响了一段时间。她起身洗漱,换上了衬衣外套,背上双肩包,镜子里的她俨然跟这个城市成千上万的上班族无异。所有留在暗夜的秘密,随着“砰”的关门声,都留在了这间屋子里。 她下了楼,在新村门口的早点铺买了一套鸡蛋灌饼,边啃着边赶着跳上一辆刚靠站的公交车。两个学生打扮的女生刷着手机,聊八卦。“你听说了吗,全省首富林家那个公子,好像又要娶市长女儿了。” “他不是前阵子刚和一个女明星传绯闻了?” “他绯闻女友多了去了,奇了怪了,居然狗子队没拍到过他的脸,你说他会不会太丑了,人家都不敢拍他。” “有可能。哈哈哈哈哈。”两女生笑得前仰后合,晏紫初塞上耳机,继续啃她的鸡蛋灌饼。 这趟公交车比较给力,她提前了十分钟踏进了公司。这公司里,她努力让自己活成了一个“小透明”,反正做一个自媒体小编,也没谁去关注她。按点上班,按点下班,领着微薄的工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混过去了。 只是活了三十二个年头,晏紫初每天还得靠着求生欲糊口,毕竟这份工作得来不易,是她投了十八份简历石沉大海后,唯一收到的offe 。她在工位上坐下,刚打开电脑。“晏紫初,过来一下。”老板潘辉在办公室喊了她的名字。 “鑫宸公司委托我们做他们的公众号,具体编写的业务今后就由你跟他们对接吧。”潘辉将方案递了过来,“他们可是我们今年到目前接到的最大的客户,一定要服务好。” 潘辉又递过来一张名片,“跟他联系,以后他就是你甲方爸爸。” “甲方爸爸?”晏紫初接过名片,上面写着,鑫宸公司企划部总监林如儁。 “赶快去联系,如果你做不到让他们满意,那你就也别来上班了。” “明白,我去服务甲方爸爸了。”晏紫初拿起名片,想到早上公交车上女学生的八卦,又是姓林的,难道是?“嗐,哪有首富去一家半大不小的公司做企划总监的。姓林的那么多。”晏紫初被自己瞎想差点逗乐了,她立即拨通电话,这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对方态度还挺客气的。打完招呼,她拿起方案就直奔鑫宸公司而去。 公司很好找,就坐落在梁城最高档金融街区。这写字楼档次与晏紫初的公司没法比,她概括成两字:“有钱。” 寻着办公室的牌子,她找到了企划部,座椅上的人背对着她正打这电话。她就在门口等他电话打完。待椅子转过来,她愣了下,“是你?” 林如儁弯起唇角,扶了下眼镜,这杏眼也笑得如一弯新月,眼梢斜入鬓角,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妖娆来,“他们居然还真的喊你过来了。” “你知道是我?” “坐吧。”林如儁指了指椅子,拿了只纸杯,“咖啡?” “我不喝咖啡。”晏紫初客气地笑了笑。他去饮水机汲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 “警局那个刑侦队队长是我同学,我是他们顾问,笔录我都看过,当然知道你名字。客户说派了你过来,我还以为听错了呢。这世界还真小。” “是的。无处不相逢。”晏紫初想起上次对他冷冷的态度,有些过意不去,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要说,上次是我们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也感谢你及时报案。没吓着你吧?”他瞅了瞅晏紫初,看她表情有些僵着,以为是那桩意外死亡事故吓着她了。 “哦,没有,没有。作为公民必须配合警察工作。谁知道会撞上这事呢,你们也不想的。” “还好,现在看来看去,应该是剧烈运动引发的意外,好在有保险,公司再补偿了点家属慰问金,这事现在办得还比较顺利。” “那就好。要是后面需要我帮忙的,支一声就是。潘总让我过来对接工作,林总,您这么有什么要求不?”晏紫初尽量把姿态放得很低,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下属呢。 林如儁没在意她这与上次截然相反的态度,翻开资料,简单地介绍了下业务,“我们公司是做第三方审计的,就是帮客户做供应链审计,查查货源情况,公司情况等等。公司需要做微信号宣传下,也要方便服务客户,所以开了公众号。我们要求都写在文案里了,以后你们配合我们采写些材料,可能还需要和我们走访下客户。内容写好了,给我审一下,就可以发了。” 晏紫初边听边记,时不时谦虚地提几个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我让小沈领你去看一下公司,有什么资料,你问她要吧。”他拿起电话叫人进来。那个叫小沈的女职员进来,“晏编辑,你跟我来吧。” 晏紫初跟着小沈大致遛了圈公司,确实规模比她想象的大。“晏编辑,林总说,今后为了方便你工作,给你留了个临时工位,就在我工位旁。这就省得你到时跑来跑去了。” “哦,替我谢谢你们林总。你们林总人好处不?” “他啊,人还蛮好相处的,从不为难我们下属。” “那他上级呢,好说话吗?是不是我们内容只要给他审就行了?”晏紫初心想,他毕竟只是个部门经理,万一上头不好对付怎么办。 “上头啊,别的部门不好说,但他在上头那里是畅通无阻哦。他说什么,上头基本答应。”小沈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你好像有点怕他啊。” “你们是我甲方爸爸,我老板说,如果我工作不让你们满意,我就别回去上班了。”她挤出无奈的笑容,挠了下头。 “没事,没事。你就让林总满意行了,我们无所谓的。”小沈笑出了声,这编辑说话太逗了。 晏紫初又向小沈,打听了一通林如儁的爱好,喜好吃的喝的之类,再找了些公司资料,以及之前林如儁经手的企划案子。稀里哗啦一大堆资料,都被她一股脑装进包里。小沈暗自发笑,这乙方编辑,为了让她领导满意,这求生欲太强烈了。 背着这一包资料,晏紫初想回去好好琢磨,这辈子做过的工作里,还从没学会靠琢磨人生存的。她下了电梯,踏出大楼,看看时间快下班了,打开手机寻找周边公交或地铁站,直接回家得了。 这时眼前的光似乎被挡住了,她抬头看见,一个身着西服的人把她笼罩进他的高大身影里。“你怎么会在这里?”齐奕天手揣在口袋里,注视着她,眼神里透出一丝寒光。 “我找客户谈事情。”晏紫初故意脱开他眼光,淡淡回答道。 “你还有工作?”齐奕天撇了下嘴角,他向前逼近几步,晏紫初只觉得如一块寒冰逼近自己,冷得直想找地方躲。电梯门打开,从楼里走出一群下班的职员,齐奕天那一米八几的模特身材,配上俊朗的轮廓,如影视剧里走出来的偶像,吸引了众多女职员频频回头。但晏紫初只觉得,那些目光似乎都在看她笑话一般。她低着头,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我以为,你投了十八份简历该死心了。”他低下头,靠近她,那声音冷若冰碴,仿佛要刺疼她耳膜,“我说过,会让你跪着求着回来。” 晏紫初手指捏得吱吱格格响,咬牙挤出几个字,“你休想。” “齐总。”后面秘书叫了一声。齐奕天伸手指了指她,冷笑一声,“你会的。”便转身离开了。 晏紫初舒了口气,她只觉得刚刚额头的青筋都得要爆出来,要不是周围有人,她恨不得一拳抡过去。可这又能这样,这是齐家的人,是她始终想摆脱,但仍旧无法摆脱的魔咒。 她回到家,迅速打开抽屉,翻开本子,拿出计算器敲着键。当计算器跳出20万的数字时,她长叹了一口气,拍了下额头,“天呐,还差80万。”看来还得努力赚钱。 第四章 恶之药(4) 电话铃响了。“阿紫,我是谭闻,明晚有空吗?”谭闻是《星光都市报》的主任记者,也是晏紫初难得还能联系的好朋友,也是前同事。 “什么事?你请我吃饭?” “猜对一半。不是我请,是有人请。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帮过忙的,那个康美达医药公司的总经理周晓瑾。她让我喊你,明晚去他们公司吃饭。” “周晓瑾?”晏紫初想了一下,她想起来了。那还是去年,她和谭闻同在《星光都市报》任职的时候。周晓瑾通过朋友找到谭闻,说是她在一家美容院里充值了30万元,结果美容院倒闭了。她想通过媒体维权,找到美容院的老板。“那30万能要回来多少无所谓了,关键是要找到那老板。”当时谭闻邀晏紫初一起做这条新闻,并向她转述了受害者的诉求。 “一般受害者不是应该先想到怎么拿回钱吗,怎么她一定要去找人呢。那为啥不报警呢?”晏紫初听到这诉求不免生出疑窦。 “她说报警了啊,但警方也束手无策。那不找到人,怎么要回钱呢。”谭闻朝她使使眼色,“人家说了,如果事成,重谢哦。” “我们做新闻宗旨是什么?”晏紫初一眼瞪回去。 谭闻立马毕恭毕敬念出来,“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 “小谭,你得端正好你的态度。走,我去一趟。”她拎起包就往外跑。“去哪?” “不是去你那家美容院现场吗?” 谭闻立即屁颠屁颠去院子里启动他那辆小摩托,他扔给晏紫初一个头盔,“扶稳了,走咧。”随着一声马达声, 摩托车冲出了院子。 美容院门口聚集了一群人,晏紫初下了车,冲到美容院门前,就见大门挂了好几把锁,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出里面一片狼藉。 “这钱怎么办啊?” “我还存了2万呢,可怎么办。” 门口一群人焦虑地讨论自己受害经历。“阿紫,你怎么看?”谭闻转头朝她使了个眼神。晏紫初没去搭理那些受害者,扒着玻璃门看了半天,“别阿紫阿紫喊,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想诅咒老娘瞎了(来自《天龙八部》的典故)。” “哪敢啊,你这火眼金睛的,要瞎也是瞎我这双钛合金狗眼啊。” “两个途径,第一你去找警局打听他的住址。” “不去。” 晏紫初瞟了他一眼,“那崔队不是你发小吗?”她看到谭闻晴转阴的表情,顿时有种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怎么了?你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唉,你别管了。”谭闻转过头,不想搭理她。 “说嘛,不说,我就不告诉你第二个途径。” “哎,他居然瞒着我去相了好几次亲。”话刚说完,晏紫初哈哈笑弯了。笑得谭闻又羞又恼,“你过分啦,我们友谊的小船也翻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晏紫初叉着腰,喘了两口气,“你说你,还说自己是《星光都市报》颜值担当,什么新闻界的顶流偶像脸。我看你是泥石流吧,你家发小被冲走啦。” “滚,阿紫,从今后,我们的小船没了。”晏紫初一把拉住气得扭头要走的谭闻,“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别生气了。你家发小,等这茬事过了,我帮你追回来。那个第二途径,你看到里面那柜子上放的相框了吗?” 谭闻仔细看了看那个相框,里面是张证书,因为靠得远,看不清上面的字,只看见中间一个logo,他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我们去年去采访过的帆船俱乐部,他们那里的logo,就是这个。”晏紫初提醒了他。“哦,那可以通过帆船俱乐部打听,看这证书,他一定是俱乐部的人。” 他们立马赶往俱乐部,门头挂着的logo果然和证书一模一样。“他叫啥来着?”晏紫初想起这名字都没问。“冯斌,二十七八岁样子。” “这么年轻啊。”晏紫初走进俱乐部,果然很顺利打听到了确有冯斌这个人。她在俱乐部照片上看到这人真容,这形象跟偶像剧里的小鲜肉有一拼,难怪美容院招徕了那么多生意。估计这人嘴也甜,唬得女人们大把大把钱往里充。 “我们听说他得了一个大奖,想给他做个专访。你知道怎么找到他吗?”晏紫初出示了记者证,询问俱乐部的负责人。 负责人听说做专访,正好还能带上俱乐部一起宣传,当然非常乐意。“好啊,他家地址我们倒不清楚,不过他在湖边租了套别墅,平时会经常去那里,别墅有码头,方便他训练。”负责人立即把地址写了下来。 “他家住址发过来了。”出了俱乐部,谭闻看了下手机。 晏紫初白了他一眼,对他坏笑,“还是主动投降了。”她过去一把勾住他肩膀,“要我说,你要相信革命战友,在狂蜂浪蝶里也是经得起考验的。不过这地址,我们扑过去,也估计寻不到人,既然人家要躲起来,肯定不会躲家里。我们去别墅找找去。” 别墅大门紧闭,显然敲门进去是最糟糕的办法。晏紫初指了指别墅边的花坛,“我们从这里穿过去,去码头瞅瞅。” 两人穿过去,看见了码头,利用花坛隐藏起来。“这么好的天气,像他这么喜欢玩帆船的人,估计会禁不住手痒跑出来。我们就守株待兔。”晏紫初轻声交代谭闻,两人窝在花坛里,当即后悔没涂防蚊水,这湖边的蚊子叮上去真是刺激,露在衣服外的胳膊腿立即多了几个包。 果然,在蹲了大半个小时后,有人出来了。看模样应该是冯斌,他正在打理他的帆船。谭闻举起长焦镜头,咔咔嚓嚓连摁了好几张照片,连线立即传给周晓瑾。“姐,要不要报警,我们逮到他了。”谭闻跑到角落偷偷打了电话。 晏紫初上前拍了他一下,示意他离开。好不容易摆脱了蚊子的包围,晏紫初顿时眉头一拧,“你干吗打电话给她?” “她说看到老板后,立即通知她。”谭闻一脸诧异。 “我们做新闻是为她服务,还是为大众啊。你告诉她,万一她冲过来堵门,冯斌跑了怎么办?其他人的钱难道不要回来了。你这不是应该报警吗?”她气得不想搭理他,“难怪你发小去相亲,法制意识这么差,你们俩不合适。” “阿紫,紫姐。”谭闻跑她跟前,只得求原谅,“这事怪我不好。趁这小子还在,我立即报警。”晏紫初不理他,自顾自朝前走。 谭闻正想按电话,一条短信来了,“不要报警,我会处理。我会好好谢谢你们。”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了电话。 这段回忆其实并不算美好,因为周晓瑾通过总编打了招呼,最终没让媒体报道这则新闻,冯斌从此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周晓瑾到底有没有拿回她的30万,或者晏紫初都怀疑,鬼晓得姓周的到底有没有30万充值卡。但报道被无故压下来,晏紫初是接受不了的,为此跟总编和谭闻大吵一架。谭闻做小伏低,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挽回晏紫初一点脸色,但周晓瑾送来的一概东西她都拒之门外。谭闻也不好意思收下。这事就这莫名其妙地翻篇了。 “她怎么突然请我们吃饭?”晏紫初第一反应就想回绝。 “人家忙上市忙到现在,公司不刚上市了吗。周总一直想答谢你,说不定这次还能给你带业务呢。” 这话倒说入晏紫初心坎里了,前些年做调查记者,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她只想安安稳稳端好饭碗,赚够钱。看在饭碗的份上,她也只能答应了。 次日,晏紫初随谭闻来到了康美达公司,周晓瑾穿了一身套装亲自出来迎接。“晏主任,好久不见。”周晓瑾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有术,看上去跟个三十几差不多,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早不是记者了,谢谢周总。”晏紫初客气地回应。 “谦虚了,你的大作我都拜读过。你那么有才华的人,做哪行都会出人头地的。”周晓瑾揽过晏紫初的肩,带她入席。 她是典型的生意人,见谁都不吝啬用尽溢美之词,可劲地吹“彩虹屁”,转过身看到谭闻,又是笑颜如花,“谭主任,您今天可是贵客。”她赶紧向主座上的男人介绍,“老公,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星光都市报》大名鼎鼎的主笔,谭闻主任。”晏紫初这才知道主座上便是康美达的董事长徐维康。徐维康走上前,一一和他们握手,打了招呼。 “好不容易请到你,今天可要多喝几杯啊。”周晓瑾拍了拍谭闻的肩,请他入座。 “你们先坐,我再去门口迎下人。”周晓瑾走出去不久,带了一人进来。晏紫初看到这人,又想起那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林总,给大家介绍下,鑫宸企划部总监。这次我们上市公司的一些尽职调查,就是他们公司做的。”周晓瑾还想接着往下给林如儁介绍其他人。晏紫初起身先打了招呼,“林总,我们认识的,他是我们客户。” “谭闻,《星光都市报》记者。”谭闻也起身先介绍自己。 “哦,原来认识。那就太好了。”周晓瑾乐呵呵地把林如儁引入座,林向晏微微点了点头,优雅地入座了。 “你们认识啊?”谭闻轻声问她。 “我们的甲方爸爸。哦,他还是你发小的同学。”晏紫初想起林如儁提到过这事,“还是你家发小的顾问。”本来有点心塞的谭闻突然又被晏紫初补了一刀,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 “是不是感觉一阵妖风。”晏紫初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已经笑翻了,她瞥见谭闻用余光投去的阵阵眼刀直扎林如儁而去。 第五章 恶之药(5) 这时,周晓瑾又唤进来一人。这人眉清目秀,虽然不同于林如儁的妖媚,谭闻的俊秀,但也眉眼如画,属于长在大众审美点上的。“这是我们公司秘书,万子异。”周晓瑾刚一介绍,万子异同时认出了晏紫初。“紫初?”他唤了她一声。 “啊?小万,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万子异是她中学同学,记忆中他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又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后跟着奶奶长大,当初男生老是欺负他。记得,有一次男生把他的书包从窗台里扔进了女厕所,男生在外起哄,看他敢不敢拿。晏紫初捡起书包,走出来塞还给了万子异。她实在看不下去那些男生欺负弱小,见万子异有时早点被男生抢了扔了,偷偷把自己点心塞给他。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羸弱的小孩,如今长开了,竟长这么好看,应该不会去韩国整了容吧。 万子异看着她笑,这笑容似乎带着治愈,让她立即消散了校园那些不愉快的片段,“看见你,我也廷惊讶的,老同学,好久不见。”他伸出手,晏紫初微笑着也伸手握住了。 “今儿个还真够巧,敢情都认识。看来我们康美达公司真是个福地啊。”周晓瑾应着景顺便给自己公司贴金,她举起杯,“那我们就为这一场美丽的相逢,干一杯。” 这典型的一场商务宴席,晏紫初有些兴致索然,好在有老同事相伴,还遇到了好多年不见的同学,让她心情还不错。周晓瑾八面玲珑,跟谁都有话题,只是徐维康很少有话,坐在那里像镇席之物,跟妻子也几乎没什么交流。 “这‘乐能’是你们公司出的?”晏紫初突然想起那件意外事故,她查阅到饮料就来自这家公司。 “是啊。这是我们公司最新出一款功能饮料,还没正式上市。”万子异点了点头。 “方欣是你们公司的人?” “是的。他是我们品牌事业部的。太可惜了,平时看他身体挺好的。”他皱了下眉,“公司抚恤了他家人。警方初步判定是心源性猝死,虽说是个意外,不过这事多少对饮料上市有些影响,现在只能推迟上市时间。” “是挺可惜的,那天我跑步,第一发现他躺那里。” “哦?这么巧?”晏紫初看见万子异听到这话很惊讶,但就一瞬间神情又平复了,“那你受惊了。” “哦,我没事。就是配合警方做点笔录而已。” 这时,徐维康起身,向大家打招呼,“我最近血压有些高,先失陪啦,大家继续吃好喝好,晓瑾,你照顾好他们。”周晓瑾扶着他出了门。然后又满脸堆着笑容,拿起酒杯挨个过来敬酒。她走到林如儁跟前,把他拉到一旁,“林总,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我公司最近财务有些问题,您能不能帮忙审计下。还有……”她凑近说,“我老公名下财产我也想审计下。” “我们公司不做财务审计,这我做不了。”林如儁举起杯,婉言推辞。 “那您推荐一个呗,到时我们给你5个点的提成。”周晓瑾再三请求。林如儁有些为难,正想继续推辞。“5个点?”晏紫初顿时耳朵里灌进了一个数字,这耳聪目明的本事让她时刻能抓住重点,加上几杯红酒下肚,酒精上头,顿时酒壮人胆,冲上前。 “好,这业务我们接。”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周晓瑾。对方惊讶了一下,转而眉开眼笑,“那太好了,我就说晏主任人美又聪明,心肠又好,这事过后我定要好好感谢你。”周晓瑾刚离开,林如儁一把扶住有些站不稳脚的晏紫初,“你一个乙方的,来替甲方拉生意,你想钱想疯了吧。” “我是想赚钱,林总,您不想吗?”晏紫初抬头看见他那双凤眼,被他狠狠瞪回了一眼,“不想。你接的活,你去做。我不会奉陪。”他一把把她塞进了座位里。 次日清晨,晏紫初在昏昏沉沉中醒来。她酒量跟胆量比起来真的天差地别,虽没到一杯倒的地步,但两三杯红酒就足够让她找不到北。 她想起昨天宴席上帮甲方接下一笔业务,顿时敲了一下脑门,自己真是太能耐了。不知道甲方爸爸今天会不会雷霆大怒,终止合作,自己被公司扫地出门,赶快去灭火吧。出了门她给公司打了个电话,就直接拐去一家咖啡店。这是她查找到美式咖啡评价靠前的一家店。 拎了几杯咖啡,麻溜地就往金融街区跑。到了鑫宸公司,看见林如儁办公室大门紧闭,她深吸一口气,还好没有发生她想象的扔文件、大声叫骂等恶劣案发现场。她摸到小沈的工位上,递给她一杯咖啡,“你们林总在不?” “他上去找老总了,估计很快下来。” 晏紫初凑近一点轻声问,“你们林总今天心情如何?他如果发火会怎样啊?” “今早看他心情还好啊,没异样。”小沈对这问题有些诧异,但还是努力想了想,“印象中没怎么发过火,我唯一见到一次,就是他跟我们老板发过火。” “跟老板发火?”晏紫初倒吸一口气,这脾气还不大啊。 这时,林如儁从办公区走过,一身正装,依然发丝不乱,走路带风。晏紫初拎了咖啡上前,敲了敲门,林如儁抬头看见她,示意让她进来。 她小心翼翼把咖啡递过去。“这家美式还不错。”林如儁端起杯子,看了一眼logo,“找我什么事?” 晏紫初瞧见他眼神在看到咖啡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抓紧机会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这是我做了这期内容的方案。” “这你给小沈看就行了。”他没接过文件。 “这期我把康美达的内容也放进去了。”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林如儁迟疑了几秒,歪着头看了她几眼,这凤眼顿时由一丝笑意转而变为冷静,又带着几分揣测,“晏编辑,你能说说为什么想接康美达业务的理由吗?” 还好没有发火,晏紫初稍稍松了口气,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对方如何反应,“贵公司宗旨是客户至上,让客户满意,既然客户有需求,公司当然要满足。” 林如儁往椅背上一靠,嘴角挑了一下,“我意思是,说你自己的想法,说人话。” “我想,这笔单子贵公司赚到钱,我保住饭碗,一举两得” “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林如儁斜眼看着她,那凤眼中的眼波流转,让人莫测。 晏紫初挤出尴尬的几下干笑,“呵呵,林总,咖啡快凉了,要不我帮您再倒一杯?” “不用了。”林如儁搁下咖啡,拿起电话,“何总,康美达的财务审计你帮我做一下,稍后我把资料发你邮箱里。” 挂了电话,“这业务也算是你接的,我会跟老潘说,算额外奖励给你。不过,财务审计我们公司不接,请你以后不要再擅自做主,仅此一例,下次我不会再帮你。” 晏紫初立即站起身,毕恭毕敬鞠了一躬,“谢谢林总宽宏大量。” “还有。”她抬眼就见那凤眼提溜一转,“我把康美达把企划宣传也拿过来了,这个就交你负责吧,今天你要完成五期有关于他们的公众号内容,你去干活吧。” “卧槽。”晏紫初心里暗骂,“这人果然记仇。” 晏紫初一整天被钉死在鑫宸公司的工位上,老板打来电话很高兴地表扬了她,并鼓励她好好干活,说是鑫宸又追加了业务。当然业务是公司的,话里意思是,她这一整年得为甲方爸爸没日没夜干活。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忙到翻飞,这一天,她只见过林如儁一次。因为从林如儁办公室出来后没多久,就见他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公司就没再出现。晏紫初一直忙到晚上8点才关了电脑,她在自己的公司都从来没这么努力过。 接连几天,她都要去鑫宸公司报到。好在自己不是这个公司员工,省去了搞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只要窝在工位上干活就行了。 难得出现的林如儁今日总算冒泡了,他敲了敲晏紫初工位的隔板,“康美达公司的财务报告出来了,果然有些问题。” “那怎么说?” “这事是你揽的,去跑一趟给人家送报告去。” 晏紫初收拾起包站起身,“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 林如儁笑了一下,“去一楼等我,我开车一起过去吧。” 晏紫初跑出了大门,这时她看到远处齐奕天刚下车,吓得转过身躲角落里。这时,一辆黑色的宝马760出现她面前,响了声喇叭。齐奕天听到喇叭声正转身,晏紫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上了车。林如儁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向远处吹了下口哨,“齐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遇到你了。” 齐奕天看见他一脸调侃,脸冷得如冰库里出来,“怎么,你能来我不能来。林总居然亲自开车上班,真是难得。” 晏紫初身子拼命往下沉,用包遮着脸,生怕齐奕天走过来。好在看似两人关系不怎么样,齐奕天没有半点走过来的意思,林如儁眯起眼睛,冷笑了两声,“看来我们挺有缘的,下次可以在这里约个工作餐了。回见。”没等齐奕天冷脸呲过来,他便一踩油门,车子跑了出去。晏紫初暗骂了一百遍,这人真是会抓住机会作妖,干嘛非要去惹齐奕天。 事务所里,何昌拿出了财务报告,“这公司财务上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是他们徐维康的账务上有些款项很奇怪。”他指了指几处,“你看这里,每月账户上会给一家名叫纬云科技的公司打一笔货款,数目虽然每次不一样,但都在50万到80万之间。持续了应该有一年了。” “哟,那就有好几百万啊。”晏紫初嘀咕了一句。 “是啊,不过……”何昌停顿了一下。“不过什么?”林如儁盯着报表。 “你再看这里几处。隔月他们公司有一笔汇款过来,也是纬云科技,数目差不多。我算了下,相当于上月他们打过去的钱,去掉财务手续和税费以后的数额。” “他们是不是在洗钱?”晏紫初问。 “要是洗钱,这行迹太明显了。” “你查过那家纬云科技吗?”林如儁问何昌,这家事务所和他们合作多年,有着二十年财务经验的何昌,做事缜密又认真,这让他很放心。 “查过,那家公司不在本市,位于东北的云河省,也就是注册资金100万的小公司,去年营业额也不过1000万,当然这笔款不算内。法人名叫柳娟,今年38岁。” “柳娟和徐维康有什么关系吗?” “我只能查到面上的,这公司是柳娟和她丈夫开的,除了这汇款,公司与徐维康及他们夫妻俩名下投资的其他产业没有任何财务上的联系。” “好的。谢谢老何。”林如儁收好报告,带着晏紫初离开了事务所。 第六章 恶之药(6) “你觉得徐维康有问题吗?”路上晏紫初回想起报表里的内容,这汇款一来一去,这双方几乎谁都没赚钱,难道是对方为了拉高营收,还是为了虚开增值税**?可徐维康那么大的公司,没必要花个几百万做这些小伎俩。 “有没有问题,那得问他本人了。”林如儁也在思索,“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夫妻俩挺不对劲的。” “有什么不对劲?” “周晓瑾40多岁,徐维康60多岁了,老夫少妻,本来感情估计不太牢靠。如今公司事务处处都是周晓瑾做主,徐维康似乎被架空了一样,两人宴席上几乎无交流,貌合神离啊。” “林总您真是观察细致入微,对婚姻情感也有研究。”晏紫初本想顺杆子奉承几句,可话说出口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然林如儁嘴角似笑非笑着,“你不是做过大记者吗,虽然我不看报纸,但听人说,你那会儿应该混得不错吧?论观察力,我哪能跟你比。” “嗯,混得还行。也就拿过三次全国新闻奖,至于名气,你打听下就知道了。” 哈,真是不会谦虚。林如儁暗笑,不过他也不用打听,也知道晏紫初曾经在媒体圈名气很响,只是后来突然没声音了。“你怎么后来不做媒体了呢?” “这……”晏紫初在想怎么回答他时,林如儁电话铃响了。“上次事故作为意外事故处理移交给下面分局了,报告好了,你去分局取一下吧。”崔队打来的电话。 “我去分局取下报告。” 车子拐进了分局,林如儁直接去找了刑侦队的顾队长。“崔队跟我打过招呼了。你稍等下,我让人把报告取过来。” “谢谢顾队,公司法务要报告做个备档,麻烦您了。”林如儁客客气气递过去一支烟。 办公室外,晏紫初站在大厅里,盯着那些宣传栏打发时间。“老实点。”民警推推搡搡押了一帮子人经过,那些人戴着手铐抱着头从晏紫初面前走过。一人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认得你。”那人眼睛里恶狠狠冒出火来,“是你上次带人砸场子,死三八,你拿了钱还让条子端了我们场子,好啊,你给我记着点。”晏紫初认出他就是上次王麻子场子里打手之一。他看见晏紫初如同仇人一般,分外眼红,试图挣脱民警的拦阻要冲过来,嘴里直飚脏话大骂晏紫初。 此时,几个民警冲过来将这人制止住,把他押送走。顾队和林如儁也大厅里的吵闹声吸引过来。“我们刚端了个地下赌场,这人叫赵利,是赌场的打手,都是老惯犯了。”顾队看了眼晏紫初,她竟镇定得跟没事人一样,“没吓着你吧?” “哦,没事。他可能认错人了。”晏紫初淡然回答,她看了眼林如儁。他的反应没有顾队那么警觉,很客气地向顾队伸手握了握,“谢谢您,我们先回去了。” 一路上,林如儁没和晏紫初搭话,双方似乎有什么默契,他不问她也不会说。 万子异出门迎接他们,那样子依然谦和温暖。周晓瑾翻了翻报告书,脸色果然顿时阴沉下来,但看还有外人面前在,她又立即阴转晴,“你们留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不用客气了,公司还有事。”周晓瑾再三挽留,林如儁还是谢绝了。出门时,万子异拎了几盒***出来。“太麻烦你们了,我们周总觉得不好意思,这些是我们公司出的***,你们带点回去。”林如儁本想都推掉,但看万子异吭哧吭哧拎出来也挺不容易,只得开了后备箱。 “你们周总和徐总关系怎么样啊?”林如儁把万子异拉到一旁。 “唉,怎么说呢。以前还挺好的,可这两年徐总身体不大好,就慢慢把公司运营的事务交给周总了,可能两人经营理念有些不同吧,经常起争执。后来徐总也没精力管,就干脆做甩手掌柜了。” “那他们有孩子吗?或者徐总有孩子吗?或者……”林如儁停顿了下,“徐总外面有人不?” 看见万子异露出惊讶的眼神,林如儁拍拍他肩膀,“你就当我八卦,随便问问,你跟晏紫初又是同学,这都我们私下里说说。” 万子异憨笑着回应,“我不会跟我们老板说的,放心吧。他们俩没孩子,我觉得吧,要是有的话,可能感情还好些。至于徐总外面有没有人,或者私生子之类的,我也没听说过。他的事情很少麻烦秘书,徐总人还是很好的。” “那谢谢你啦。” “您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直接联系我好了。”万子异目送他们俩离开。 林如儁很少见到像万子异那样说话行事如此得体的秘书,“你这同学要在周晓瑾手底下干活,这脾气得多好。” “我好多年没见到他了,他小时候就脾气很好。” “哎,要是来我们公司做秘书就好了,我们公司秘书天天苦着脸,跟个苦大仇深似的,看见就烦。” 晏紫初瞅了他一眼,心想,林总你开这几百万的车,估计老板都没你土豪,还替老板关心秘书,真是闲得蛋疼。她朝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林总,您顺道把我放地铁站吧,我回公司。” “那哪能啊,让你今天辛苦陪我跑一趟。我送你回公司吧。”林如儁回头看了她一眼,“要不回头你来我们公司当秘书吧,我看你干活挺麻利的。” 晏紫初吓得直摆手,“我形象不合适,也不会说话。而且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的。谢谢您替我考虑。” 林如儁眯着眼睛,嘴角弯起似笑非笑,便不再提这话题。晏紫初心里直打鼓,她现在只想打低段位副本,保饭碗就行,拜托甲方别再出幺蛾子。 “这***我从来不吃,你全拿去吧。”到了公司门口,林如儁不由分说,一股脑把后备箱***全搬出来,扔下后立马开车跑了。她看着这一堆盒子直发愁,送公司同事吧,她跟他们平时没什么交流,突然送东西别人以为自己有所图;可这一堆什么蛋**啊、钙片啥的,自己从来不吃。算了,拎回家再做处理吧。 在公司按点打卡下班后,晏紫初只能叫了出租车,把一堆盒子扛回去。小区门口新开了一个体检室,说是给居民大爷大妈们做体检服务的,晏紫初把一堆***全送了体检室。大爷大妈们还以为活雷锋再世,把晏紫初夸上了天。 第二天,林如儁接到了万子异的电话。万子异像是捂着话筒偷偷给他通电话,“林总,今天我听到周总跟我们徐总大吵了一架,好像就是为了昨天那份财务报告的事。我就在门口偷听了几句,没听得很清楚。周总在嚷嚷,说没想到徐总瞒着她竟然给了他们那么多钱。好像还听到提到离婚了。” “离婚?”林如儁问,“是你们周总向徐总提出离婚吗?” “不是。是徐总提的,说如果周总不满意,可以离婚。” “那你们周总答应了吗?” “好像没有。我们周总肯定不会放弃公司的,估计现在还在吵呢。” “那谢谢你。”林如儁挂断了电话,看向电脑,电脑上正是以往《星光都市报》晏紫初写的一些报道。宴席上他听到周晓瑾说,一年前晏紫初曾帮她处理过一桩美容院充值卡维权的事,可这报道后来没见报。 他翻了下手机拨出一个号码,“韩总编,向你打听个事,你还记得去年有桩美容院卷款跑路,是不是康美达的周晓瑾也卷入其中。你们当时有个记者叫晏紫初去采访的,这事后来怎么没报道出来?” “那桩事啊,是周晓瑾自己要求不要报道的。我们记者都已经把美容院老板截到了,但周晓瑾死活不要曝光,说怕影响他们公司声誉。我当时也纳闷,可这事是她私人行为,跟她公司有什么关系。” “那后来呢?这事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啊。周晓瑾答应给我们报社一笔大的广告业务,当时总编看在广告业务份上,就把报道按下来了。后来听她说,她好像也拿回钱了。反正双方满意,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晏紫初当时在你们那里做什么?” “她啊,是我们工作好几年的老记者了。曾是我们采访部主任记者,我们报社主笔之一。要说这人还是相当有能力的,我们好多年的奖基本都是她包圆了。” “那怎么后来不做了?” “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当时我还不是总编。好像她得罪什么人,报社压力也挺大的,上头集团董事商议让她自己辞职走人,至于具体原因我们其他人都不知道。” 《星光都市报》也算梁城数一数二的都市报,这家民营媒体,除了由一家民营传媒集团控股外,还有数家公司参股,其中齐家参股最多,约占到30%。林如儁想起,难怪上次晏紫初看见他跟齐奕天打招呼,吓得直躲。可能当初赶她走的,齐家也有份。 “小沈。”公司里,晏紫初接到小沈的电话。 “今天我们有个客户要发内容,麻烦你得过来赶一赶。” “好的,我马上过来。”她背上包就奔过去。公司门口,她差点一头扎到林如儁身上。 “刚刚康美达公司的徐维康打电话过来,说要找我谈谈。你跟我一起去吧。”他一把拽过她往门口走去。 “那你们客户的内容,我今天要赶出来。” “哎,那没事,我让小沈找人去做就成。走吧,你去一楼等我。” 晏紫初上了车,林如儁这才注意到她,今天她这身穿得太随意了,一件某宝淘来的旧T恤,外面罩了件洗得快掉了色的格子衬衣,下身一件旧牛仔裤,要不是脸好看,还真镇不住这身颓废装打扮。看来她以前来公司还特地找了件得体点的衣服换上,今天临时到访,估计这便是她平时上班的常态吧。 林如儁想起查阅到她当年代表报社去领奖的照片,那时候意气奋发,光彩夺人,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人心,如今这些光彩皆都在她身上褪去,脸上总带着隐藏心事的面具,还有隐隐约约与人保持距离的保护层。她似乎总是在掩藏,想把自己掩藏到让人发现不了。 第七章 恶之药(7) 徐维康把他们约到一个度假疗养院,这次见到他时,面色比上次差了许多。“徐总,她现在是我助手,请您不要介意。”在会客室里,林如儁先提前打了招呼。晏紫初看了他一眼,向徐维康打了招呼。 “哦,没关系,小晏上次来过,我们也认识。”徐维康语气和缓,但听得出有些无力。“我知道,晓瑾找你调查我。” “我……”林如儁想解释。徐维康摆摆手,意思让他把话说完,“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为难你们的。其实,我早些年上山下乡去了云河省,在那里和一个姑娘结婚生了个女儿。”他看了眼林如儁的表情,“是的,我女儿就是柳娟。”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那会儿我留在当地,在一家卫生所里当了个药剂师,这日子过得清贫,但也挺幸福的。我本想自己一辈子可能就在那小县城的乡村里生活,当个小药剂师。可是,有次我女儿跟我说她想学乐器,家里东拼西凑,但还是没凑够学费。我女儿很懂事,她不愿增加我们负担,还是放弃了音乐梦想。” “唉。”徐维康叹了口气,“那会儿太穷了,穷到我记得女儿小时候,我都没给她买过几件新衣服。冬天棉鞋破了个洞,她脚上冻出个血口子,她得忍着没告诉我。”他用手蹭了下额头,声音有些哽咽,“村里的人纷纷都到城里去打工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出乡村让娘儿俩过上好日子。我跟着老乡来到梁城,打算开家药店,不幸被人骗了,药店没开成,钱被骗光了。当时,我寻了家药店做了临时工,正好有个老人在药店里昏迷,我凭借自己一些医药知识救了他一命。这老人便是周晓瑾的父亲。” “他得知我的志向后,立即拿出钱资助我开了一家药店。和药商、药厂打交道多了,我摸出了里面的门道,于是我拿出开药店赚的钱开了家药厂。这些年药厂越做越大,我盘下了几家倒闭的国营药厂,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可是,老天赏赐给你,注定要从你身上拿走些东西。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梁城做生意,很少回家。柳娟的妈妈得了重病,我都没顾得上照顾她,就连她最后一面,我都没及时赶上。后来,柳娟来梁城看我,她看见周晓瑾和我走得很近,一直忙前忙后,怀疑我在外有了女人,才抛弃了她娘儿俩,一气之下跑回了云河。” “所以,她把姓改成娘家姓。而您觉得愧对她,每年就汇款到他们公司?” 徐维康点了点头,“是啊,她跑回去后,掐断了所有和我的联系,后来我才知道她把户口上的姓也改了。唉,总而言之,是我愧对于她们。”他用手擦了下眼角,这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精神头与之前相比似乎泄去了一大半,也许是对女儿和前妻的愧疚,让他在晚年都陷入在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 “我一直想办法补偿女儿,我去云河找过女儿,她闭门不见;我给她汇钱,她又悉数退了回来。去年,我了解到,她和丈夫开了家公司。公司创业阶段有些艰难,我就想办法帮帮她,但科技方面的东西我不懂,我也没这方面人脉。我就跟他们一个股东商量了,签了份合作协议,每月给他们打一笔款。虽然我知道这虚假交易查出来会有问题,但也只有这个办法。柳娟最终还是知道了,她没有举报我,每个月又把钱给打了回来。” 林如儁终于知道这几笔交易到底怎么回事了,“那周总知道这事,怎么说?” “她看了你给她的报告,跟我大吵了一架。我和她其实已经分居多年,早年确实她帮过我不少,但她性格太强势,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我发现我们性格实在差距太大,我也提出过多次离婚,她不肯。我甚至想放弃事业回云河去,她知道我这想法,死活不肯离婚。所以,我们现在也就是在外人面前需要的时候,一同出出场,私下里都是各过各的。而这几年我身子骨不行,公司的事都全由她在打理。” “那您想让我们帮您做什么?”听徐维康讲了一大段故事,林如儁猜想他肯定有什么事想让他帮忙。 “我一个老头子,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想见到我女儿。”徐维康拿出一份协议,“如果你能帮我见到我女儿,我愿出让我名下股份的20%给你。” “这使不得。”林如儁赶快把协议退回去,“徐总,您的忙我一定会帮,但协议请您收下。我决不能拿亲情做交易。” 从房间内走出来,林如儁走去办公室,找了疗养院的主治医生。 “徐维康得了癌症?”晏紫初有些惊讶。 “是的。”林如儁点点头,“还是晚期,医生说保守点还有大半年吧。” “唉,难怪他急着见女儿。他也挺可怜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走吧。”林如儁拽过她,走出了疗养院。 “明天我去云河找他女儿吧,我女人跟女人之间还能好说些。” “也好。”林如儁沉默了会儿,站在门口看着远方,“那你此去当心点。公司那边我会跟潘总说的。” 晏紫初朝他笑了笑,一缕斜阳照她脸上,他似乎觉得那张灿烂的笑容又回来了。“哦,对了,差旅费帮忙报销下。”晏紫初回头喊了一声。 “知道啦。”林如儁手上转着车钥匙,一脸无奈。 云河省溪川市,晏紫初按照地址打车到了一个创业园区。在一个写字楼里,她找到了纬云科技公司。 “这个纬云APP是你们开发的吧,我们公司很感兴趣,想找你们柳总谈谈。她在吗?”晏紫初跟前台通报了声。 “她在的。”前台打了电话,“你去洽谈室找她吧。” 她刚入座,洽谈室里走进来一名穿着休闲套装的中年女性,虽然没有周晓瑾穿着贵重精致,但整体都很得体,头发简单地往脑后扎起,显得干净利落。这人估计就是柳娟,晏紫初能从她眉宇间看出徐维康的影子。 “您好。”柳娟率先伸出手打招呼。 “柳总。您好。我叫晏紫初。我此行前来,是受您父亲委托。”晏紫初面带一丝微笑,镇定地看着柳娟。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淡然,“他找我什么事?” “他得了绝症,很想见您一面。” 柳娟朝门口看了看,又是沉默了一分钟,她嘴角抿了一下,终于开口了,“当初我妈妈重病的时候,我给他打去多少个电话,每次都是说,忙,走不开,我妈走的时候,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为什么,我们在最需要亲情的时候,他不在场;而他现在需要亲情的时候,我就一定要答应呢。” “您父亲跟我说了你们的故事,他这些年一直在自责当中,或许也是因为自责,导致他病情加重。” “他还有多久?” “大概半年左右。”晏紫初故意把时限缩短了,她看着她,又渐渐陷入沉默。 柳娟突然起身,“您请回吧。我们之间的问题,可能这辈子都解决不了。或许他真的是在自责,但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了。” 晏紫初点了点头,“失去的人确实无法挽回,但我想他们的心愿希望让我们活着的人尽量记住这世间的美好。”她伸手搭了下柳娟的肩膀,“您父亲负重前行了这么多年,该让他休息休息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她在桌上留下一张名片,走出了房间。柳娟没有出来,她回头隔着玻璃看到她又坐回座位,双手搭着额头。 回到宾馆,晏紫初一直看着手机,直到晚上10点,她的手机也没响起。 “我努力了,我把她父亲情况告诉了她。她暂时不想回来。”她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了林如儁。手机回了两个字:“好的。” 晏紫初知道,徐维康和柳娟之间的隔阂已经根深蒂固,她向柳娟唱苦情戏只会激起对方反感,倒不如直截了当将徐维康的情况和诉求说出来。一个因为亲情缺失记恨亲人,另一个因为对亲情的愧疚而惦记亲人,他们的矛盾都是在彼此身上,谁都知道,到这一步,矛盾若再不化解就永远化解不了了。她此去并不指望能把柳娟带回,能给柳娟一个缓冲的台阶就算目的达到了。 出了机场,晏紫初手机响了。“你到出口处,我车停在那里,我们去一趟康美达。” 在出口处,她看见了林如儁的车子,路上她把与柳娟会面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在康美达,晏紫初把柳娟的话向徐维康转达了。“我知道,她还在恨我。”徐维康叹了口气,“谢谢你,小晏。” “徐总,我觉得她应该会联系我。您给她点时间想想。” 出了门,晏紫初觉得完成了一桩任务,伸了个懒腰。“走,我们吃饭去吧。”林如儁拍了下她肩。 “我想吃麻辣烫。”晏紫初喊了一声。 “好。走起。”夜幕降临,梁城的大排档熙熙攘攘,林如儁这高挑的身材,英俊的相貌一走入大排档,跟入了偶像剧剧情似的,引得周围一群群姑娘回头。有几个结伴的姑娘,回头看了几眼,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笑着。 晏紫初找了一家她最爱吃的麻辣烫店,端起盘子,将货架上的菜点了个遍。“你吃什么?吃辣不?”她边夹菜,边问林如儁。 林如儁看到琳琅满目的菜,就有点头晕,“你随便点吧,我无所谓。不要辣。” “老板,来份清汤的,来份中辣的。” 两人拣了靠外面的位子,晏紫初随遇而安惯了,她怕林如儁适应不了,从包里拿出纸巾,在他入座之前,给椅子和桌子擦了个遍。 “要不要这么穷讲究?”他见她擦这么卖力。 “哪好让甲方爸爸请客,只能讨好下啦。这地方怕您不习惯,别介意哈。”晏紫初笑得有些谄媚,更让他不习惯了。这又不是请她吃满汉全席,至于这么拍马屁吗。 两大碗麻辣烫上桌,晏紫初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这麻辣烫里一股味精和各种调味品的味道,林如儁实在吃不了几口。 “你这都是一个人生活?” “嗯。习惯了。”晏紫初边咽着东西边回答。 “平时吃饭这么解决?” “有时自己烧点,大多时候外卖。” “你还会做饭?”这倒让林如儁有些意外。 “看心情,心情好就做点。”说话间,晏紫初已经把大半碗干掉了。这时,桌上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光头发来的,又有活儿了。 赚钱要紧,晏紫初立即吃干抹净,钻上了车。“你把我送到利民村口吧。” “你住那儿?” “不是,我去找个朋友。” 林如儁没多问,车子直接驶向利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