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跌宕起伏的出生 一场冬雪绵绵密密的飘落,镜湖畔依旧热闹非凡,多是来往赏雪景的行人。 人群之中,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踩着稳健的脚步的边走边笑,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衣衫的男人,紧张的盯着女子宽大的衣衫说:“姐,你小心些孩子。” 男人的衣着隐约带着道士的影子,只是样式不同,神情举止中带着僵硬与憨厚。 那面容平凡的女子,笑容明快爽朗,闻言一手扶上肚子说:“没事,姐的身体好着呢,这孩子还有三天就出生了,哈哈,我施小芸要当娘了,你这个做舅舅的给她准备的什么见面礼啊?先告诉你,她可是个乖乖女,不许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姐,你怎么什么都要算一算,这孩子生出来让我们兄弟猜一猜才有趣啊,我和有礼都准备的两份见面礼,男孩女儿的都有。”男子名叫赫连彬彬,还有个孪生的弟弟名叫赫连有礼,连起来就是一个彬彬有礼,不过这兄弟俩的性情差距很大。 这两个孩子小时候活的艰辛,多亏施小芸有一手占卜之术,一个大一点女孩子带着两个小男孩凭着这份本事,才活了下来。 因此,即使不同姓,赫连彬彬对姐姐施小芸的孺慕就像是孩子对待自己的母亲一眼,呆傻中更显亲厚,他们就是这世上最亲厚的亲人,如今又要多一个小女孩儿了,满怀喜悦与憧憬。 “有礼呢?又到哪里疯跑去了?”施小芸问。 赫连彬彬无奈的说:“窦年年刚接任飞花剑宗,有礼去给她帮忙了,刚上手难免千头万绪手忙脚乱。” 施小芸闻言开心的笑起来:“年年那个丫头的脾气,让她做一个宗派宗主整天端着,可真是难为她了,不过看样子她和有礼的好事也将近了,你呢?也该趁早给我的宝贝女儿找个舅妈了吧?” 赫连彬彬一心沉迷界术,哪里想得起什么媳妇不媳妇的? 他为难的揪着自己的小黑胡子求情道:“姐姐,我还不着急。” 施小芸眉梢一挑:“怎么不着急?这可关系到我的女儿出生了,是收两份见面礼,还是收四份!”她一脸严肃的伸着因为孕育孩子有些水肿的手指。 赫连彬彬理亏了似得低下头:“礼物我拿双份还不行吗?” 施小芸摇头,坚定的说:“不行,意义不一样,不许给我含混过去,今天给你定下规矩了,找媳妇的事情赶快着手,你们三界宗要是没有,我看这镜湖就挺多好姑娘的,姐在这里也住了快一年了,认识的人不少,找人给你保媒。” 赫连彬彬的脸整个愁苦成一团,可怜兮兮的叫了声:“姐。” 却被施小芸无情的捏了一把脸颊:“你多大了还装孩子,羞不羞?三界宗的讲道宗师就你这样?” 正说笑着,施小芸的脸色忽然凝固住,脑海中一阵刺痛,眼前浮现出一副慌乱破碎的场景,有转瞬即逝,她紧紧抓着弟弟赫连彬彬的手臂说:“快回家要生了,提前生了。” 她没有说的是,她看见的场景并非孩子呱呱坠地,而是她自己带着还未出生的孩子一尸两命,整个镜湖岸上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赫连彬彬重伤垂死。 必须要回家,给孩子准备的东西都在家里。 赫连彬彬抱起施小芸,一闪身消失在原地,他们走后,镜湖湖底的水流微微震动,这反应渐渐扩大,直到水面也泛起涟漪。 瞬间回到家中,赫连彬彬将施小芸放在床上,有些焦急的问:“姐,怎么办?”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给孩子接生? 施小芸眼前的景象依旧如静默画卷一样纷纷上演,她艰难的抽出一丝精神说:“找苏清风来把孩子剖出来,别管我,要孩子,一定要救孩子。” 苏清风是施小芸与赫连彬彬的朋友就在镜湖久居,也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施小芸怀孕之后因为小心孩子特意搬来镜湖居住。 赫连彬彬咬牙将施小芸独自留下,转身去找苏清风,路上又用命牌给远在千里之外的赫连有礼发了讯息:姐生子,速来。 然而并没有回应。 赫连彬彬皱着眉头飞速来到不远处的济善堂,坐堂大夫正在看诊,却没见苏清风。 “你们济善堂的苏大夫呢?”骤然打断药堂宁静的赫连彬彬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瞩目。 苏清风的小徒弟走过来:“师父出去诊病了,明日才能回来。” 赫连彬彬急的恨不能去抢人:“他去哪儿了,我去把他找回来。” 小徒弟道:“不知道,病人身份只有师父知道。” 赫连彬彬顿时熄了将人找出来的念头,他姐姐还在家中,他哪里能放心远去? “你们这里谁看病看的最好?” 小徒弟说:“当然是我师父啊!”不过他看着赫连彬彬即将暴走的脸色赶忙说:“除了师父,就是我和许先生医术最好。” 许先生就是正在坐堂诊病的大夫了。 “能接生孩子吗?” 小徒弟啊了一声道:“也能,不过这不是该找产婆吗?” 赫连彬彬根本不给他们废话:“拿上东西赶紧跟我走一趟,我姐姐生孩子人命关天,快走。” “哦哦,好,许先生你也去吧,我还没上过手呢。”小徒弟哭丧着脸说。 许先生拉着小子说:“快些吧,商量着来,生孩子那是凶险的很,赶鸭子上架也要先去看一看。不过还是找个产婆的好啊。” 赫连彬彬那里还等得及这两人啰啰嗦嗦,一手抓起一个一闪身回到了院子里。 施小芸已经陷进了昏迷,满头冷汗似乎很痛苦。 但小徒弟上手掌脉说:“并未临盆啊,倒是这位夫人的身子虚弱的很。” 许先生推开小徒弟:“我看看,是虚弱的很,这孩子再不出来怕是要憋死在这位夫人肚子里。” 赫连彬彬两手紧紧攥住,他说:“剖开肚子,把孩子活着取出来。” 苏清风带出来的徒弟和扶手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任由赫连彬彬风一样卷来也不惊慌,这时候还能淡定的命令着:“你给她输个内力什么的,给她存点力气,剖腹会大出血还要用好物吊着命。” 赫连彬彬一面给施小芸输送灵力,一面用命牌继续联系赫连有礼,除了弟弟他并不知道还能再找谁,因为性情孤僻的原因赫连彬彬只有姐姐和弟弟联系方法。 剖出孩子要做许多准备工作,许先生先给施小芸用上银针,小心翼翼的固定住周身穴位,小徒弟名叫苍术,他正满头大汗的将药囊里的药材放入药炉煮吊命的汤药。 用的是赫连彬彬控制的灵火。 镜湖中的水开始像煮沸了一般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这动静从湖中心的破冰而出,直到整个湖面的水都散发着热腾腾的蒸汽,暖化了镜湖岸上的雪,暖退了天空阴沉的云,碧空如洗,湖面泛起红光,如云霞一般染映到天空中。 相隔很远的一处深山中,盘旋出一股黑风,风中有一双碧绿的巨大眼睛,他粗哑的嗓音狂笑道:“有宝贝出世了,哈哈哈,老子的机缘来了。” 强烈的火灵之力搅动的一片风云不得宁静,镜湖周围的小修仙世家纷纷躁动,等他们来到镜湖边上看到那渲染的仿佛整片天地都要燃烧起来的红色时,纷纷联系背后依靠的大门派。 绝世宝物要现世了。 只有赫连彬彬不动如山,即使他距离宝物最近,即使如今他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一个,完全可以在异象显露的最初就将宝物隔离在璧界之中。 璧界之术,是他花费了大半生钻研的本事,其中奥妙可以自骄。 但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小院子隔离在是非之外,他丝毫不敢眨眼的看着小学徒苍术一双手染着鲜血,在许大夫的从旁协助之下,在他姐姐的肚子里,取出了一个浑身通红的,猫一样的孩子。 有手有脚,许大夫提着孩子的脚找着屁股一打,孩子口中吐出一点水,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苍术赶忙将孩子抱过来,放在温水中洗干净,包上施小芸准备好的柔软棉布小被子。 许大夫两手稳稳当当的用着最好的药愈合施小芸的伤口,又给她喝了一剂补元气的药水,然后擦一擦头上的汗水,将止血的银针一支支取出来。 “呼,善哉善哉,夫人孩子都好,只是夫人的身体到底失血过多,需要细心调养。”许大夫看着病人在自己手中活了下来,心情就格外的好。 他道:“诊金和喜金都给老夫拿来,老夫药堂里还有病人等着呢,该回去了,苍术快收拾东西。” 苍术抱着孩子无所适从,那夫人还在昏迷中,时不时说几句胡话,赫连彬彬还在给施小芸输送灵力支撑她被动的占卜所耗费的庞大灵力。 却不知躺在他怀中连睁眼都做不到的小孩儿此时正在用灵识看着周围的一切,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留着一把小黑胡子的男人,正关切的看着床榻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年轻女子,抱着她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哥哥,另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正在伸手要诊金。 许先生看向院子外边的天,发现竟然是一片通红,本来还想说一句满天红霞是好兆头,但随即他就看了一阵黑风席卷而过:“啊啊啊,妖怪啊——” 许先生的这一生喊叫,叫醒了意识混沌的施小芸。 她虚弱的说:“我寿命已尽今日逃不过一死,彬彬我求莫要让轮回种子落入妖邪之手,我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封印之物,将轮回种子封印进去,它关系我们人族千年兴衰。”这是施小芸意识到危机之后,用寿命占卜出来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2.我自此身价暴涨 “将轮回种子的秘密,埋葬在这里,否则天下大乱。”事关未来,从来都很难传递给世人,施小芸这含混不清的几句话说完,她就已经从年轻的女子枯萎成了年迈的老人,形容枯槁,褐皮披骨。 站在边上的苍术被赫连彬彬施加了屏障什么都听不见,但他抱着孩子,眼睁睁看着刚刚还鲜活的女人转眼间化作尘埃四散在床榻上,他张了张嘴,眼泪汹涌,不知是苦还是怕,他怀抱里的孩子却很安静。 因为赫连彬彬并没有意识到要将她的听觉一起封闭,七情还未长全的她尚不知什么事伤心,虽然有母女之间的血脉相通,但她依旧只是扁了扁嘴巴。 赫连彬彬接过孩子呢喃一句:“你娘还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字呢。”他眼神有些愣愣的,丢下还两耳无声的少年苍术以及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许大夫,带着孩子走出结界。 他身后透明的结界像一张巨口一样扩张着,将四岸百姓以及房舍吞没进去,转瞬消失在外界人与妖魔的视线之中。 这一片热浪滚滚的天地,悬浮这无数星星点点,每个光点,都是一个修行者身上散发的荧光。 他们还不知道镜湖之中孕育的是什么东西,但却已经和作乱的妖魔打成了一团,或刀或剑,或拂尘百般。 那些修为较低的修行者自动寻找着可以抵挡的小妖,真正的人类强者,以及大妖物,还在两方对峙。 他们要等宝物出现。 赫连彬彬并不认识那黑雾里的绿眼睛妖怪,他看向人族那边在阵列前,穿着土杏色衣衫的女孩儿——飞花剑宗宗主窦年年。 他不久前与姐姐说话还提起了这个姑娘。 赫连彬彬只是看了一眼,有些失望于赫连有礼并没有来。 他带着怀中的小奶娃,一头扎进了颜色如辣子火锅的镜湖中。 黑雾里的大妖尖啸一声,冲着赫连彬彬袭的后背袭去,一道撕裂绯红的霜白剑光后发先至,黑妖烟雾一躲,就被神色中淡淡含笑的窦年年拦住。 清脆的声音道:“妖物,今日在此受死吧。”窦年年手中剑光寒烈,人随剑走,拉扯着天地气势的一剑袭向妖怪,斩破黑雾,显露出来一个蛇头绿眼身后还有尾巴的大黑蛇妖,他先前就受了伤,此时无法完全化成人身,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包括整个头颅上,都是难看的黑色鳞片。 蛇妖又尖啸一声:“嘶哈,窦年年,赫连有礼呢?中了我的毒是不是已经化成一滩脓水了?” 原来赫连彬彬联系不上的赫连有礼已经与这蛇妖打过一场,听这蛇妖傲慢的叫嚣,竟然各有胜负。 窦年年冷着面孔说:“他好的很,倒是你今日必将碎尸万段。” 时间在某一刻挑动引线,一道堂皇寒烈的白光,与一道浓稠阴郁的黑光撞在一起,几乎将整片通红的天地分割成两个部分。那白光中穿着土杏色衣衫的女孩儿两束发丝向身后四散,衣衫猎猎,神情肃穆宛如神明。对面那丑陋的怪物,就是神明要斩杀的阴祟。 深深的镜湖底,通红的湖水没有空气那般透彻,人在其中视线也显得昏暗失真。 湖中的鱼死了,炙热的温度直接将肉体凡胎的鱼儿煮化,融入有些混厚的湖水中不见了,赫连彬彬护着刚刚出生的婴儿来到湖心,施小芸口中的轮回种子像是一颗小的悬在天空的太阳。 通红的如火球一样,却散发着奇妙的气息,似是生机,似是时间,好像还有空间,赫连彬彬只能分辨出他比较熟悉的三种来,种种缠绕在一起构成了火焰一样的物质。 赫连彬彬神色麻木,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天生灵脉,而且是通玄灵脉,带着她母亲遗传的天赋,她就像是一颗灵力的种子,是唯一可以通过快速吸纳灵气构建界壁封锁轮回种子而性命无虞的体质。 除了封锁,还能如何应对轮回种子呢?轮回种子会在任意人无法想象的地方出现,一旦出现无法杀灭,如果不封印,就会被正或者邪当做养料吸收。 它本身蕴含巨大的能量,是天然的补灵之物外,最恐怖的是它有回溯过去的能力,一旦落在妖邪手后果是无法控制的。 赫连彬彬在看到轮回种子的瞬间,他想过给孩子构建一座界壁,但那样不好,一旦操作不当,孩子可能直接变成一个傻子,又或者结界不够牢固某一天在孩子无法控制的情况下破裂,虽然拖延一时,随后他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方法将轮回种子封印起来,杜绝危机。 他从未想过不给孩子构建界壁直接封印轮回种子,因为孩子还小,轮回种子的灼热没有任何东西包裹直接接触孩子的肺腑,会很痛苦。 施小芸可以在人族千年命运面前选择放弃自己的孩子,她一向如此,她的家族可以放弃一切,她自己能放弃爱人和孩子,但心疼她的赫连彬彬却无法舍弃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 他选择用自己的本命宝物空界珠作为璧界,孩子的体质很容易就能接受空界珠的存在,以后也能源源无止的守护空界珠以及其中的轮回种子。 空界珠断开本命联系的瞬间,赫连彬彬口中溢出一缕鲜血,但是湖底的红色掩映根本看不出来。 界壁珠进入小娃娃的身体,猫崽儿一样娃娃很快就发生了变化,皮肤白嫩,灵力充盈,赫连彬彬摸了摸孩子软嫩的脸颊,神情温柔的说:“孩子我是你舅舅,要叫大舅舅,知道吗?” 婴儿真的在认真听着,她认真的记下大舅舅的面容,和记下生她的母亲时一样认真,因为灵气的滋润,她的眼睛也能够睁开了。 随后,赫连彬彬左掌结印,将一团红色光球里的珠子摄取出来,只有寻常珍珠那样大的圆珠子,有些透明。 他口中念着口诀,牵引着珠子接近襁褓中的孩子,娃娃稚嫩的主动小手挥舞起来,接触到轮回种子。 瞬间,一切都失去了光泽。 或者说镜湖湖底恢复了深沉的黑色,往上升气,光亮渐盛,知道噗的一声破出水面,赫连彬彬化成一道光在众人与妖反应不及的时候,逃窜而去。 他怀中的婴儿觉得十分不好受,因为那红色珠子接触她手指的瞬间就进入了空界珠里,炙热的温度将原本清清凉凉的空界珠染成炙热的,悬在她的心头,难受几令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赫连彬彬无奈,这孩子这样很容易就会引起有心人的探查,他给孩子的脖颈上挂了一只刻着‘芸生’二字的小木牌,一个计策浮上心头。 水面上的窦年年咽下喉头惺甜,在众人将矛头指向遁去的赫连彬彬之前,用威势积攒已久的一剑斩杀了那黑色蛇妖,大妖的死亡震慑当场。 蛇妖道行不浅,死后巨大的妖身也是炼器制药的好材料,窦年年顺手将巴掌大的妖丹剜出来,想到赫连有礼身上的蛇毒有了妖丹就能解开,那长相稚嫩的小圆脸上才真切的笑了。 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好看。 天地恢复本色,岸上的结界破去,其中百万平民安然无恙,小院子里,许大夫有些呆呆的指着天空问:“天上飞的都是神仙啊!那么多。” 苍术这才能听到声音,寂静之后,任何声响都如雷霆轰鸣震撼心神,捂着耳朵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伸手将脸颊上的眼泪擦干,他两手干干净净,沉默着回头看,那床榻上,连骨灰都没有。 有关那女人所有都消失了,就连地上清洗血污的盆子里都变成了清水。 窦年年斩杀大妖之后,跟风小妖就开始溃散而逃,其余人见携宝之人逃窜难免心中不平。 “窦宗主,那人乘虚而入盗走宝物,您看如何将其追击拿获?” “窦宗主,这人用的是界术,应当是三界宗之人,必与他宗门脱不了干系,上门要人总没错吧。” 窦年年冷笑一声,手中宝剑阵阵嗡鸣,似乎还想再斩一次妖物。 “今日众多修行者前来斩杀妖物,是我人族幸事,那宝物我窦年年不要,诸位若是有意自然可以找一找那得宝之人,问问人家是否愿意交易,去找三界宗也行,都悉听尊便,告辞了,有缘再会。” 窦年年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中州之地地位最高的就是飞花剑宗、三界宗与荒神宗三个大宗派,其余散落各处的宗派家族或者是三个宗派的拥附或者自顾自缩着头休养生息,窦年年说她不管,又有谁敢大张旗鼓的找三界宗的麻烦呢? 与飞花剑宗关系亲近的一些修士早早就与窦年年告别之后散去了。 其余人有的散了,还有少数继续留在镜湖畔徘徊,或者也下水去看看,说到地还是不能甘心,没有宝物能捡些边角料也好呢,说不定还能捡漏呢? 也就是宝物还未露面,也就无人知晓那腾腾火光的是个什么东西,否则仅凭借窦年年斩一剑根本无法震慑人心。 朝着宗门方向离去的窦年年转了一个弯,隐遁行迹之后朝着连命牌指引的方位飞过去。 赫连有礼因为中毒昏迷,窦年年因此偷偷跑来镜湖带走了苏清风,若非苏清风弄醒了赫连有礼看到命牌传讯,窦年年也无法在第一时间赶来。 她细白的手掌拿着赫连有礼的命牌一路赶往赫连彬彬此时藏身之地,虽然她也受了上,可是手上这只小木牌让她心头无比畅快。 命牌是修行者无比重要的一件东西,如果落在外人手中,就可以通过捏碎命牌重伤对方,赫连有礼将自己的名牌交给了窦年年,还告知了如何找到他的哥哥赫连彬彬。 这一份信任让窦年年心头热切的说不出话来,也只好背着人一直傻笑。 她的命牌在出来时就强行塞到了赫连有礼的手中,她决定了这就是他们交换的定情信物。 3.我被迫大隐于世 赫连彬彬坐在一处山崖突出的石块上,远远的能眺望远山如黛的景色,怀里孩子乖巧的睡了。 窦年年到来时,有些许不自然的道了一声:“大哥。” 赫连彬彬温和的笑了起来:“终于肯改口了啊,真不容易。”只是还没来得及叫一声施小芸大姐,他有些落寞的摸摸孩子的脸颊。 “这孩子你悄悄带回去吧,我现在不方便带着孩子出现。” 窦年年一看这孩子心中陡然一惊:“大哥,大姐呢?” 赫连彬彬道:“今天清晨我陪着姐姐散步,她说起你当上了飞花剑宗的掌门还很开心,盼着你和有礼的喜事快些来,人嘛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谁的路走到什时候就是尽头了。你和有礼好好相处。” 窦年年闻言眼眶微湿,她与施小芸关系也很好,而且她知道有礼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很伤心。 “是谁害了姐姐?”窦年年走近两步,眼神落在乖巧的孩子身上,慢慢伸手接过来。 “是谁?是她自己,意外,或者说天数?呵呵,说不清楚的,告诉有礼不要有恨,好好照顾着孩子,开开心心就好。”赫连彬彬笑了笑,看起来很豁达开朗。 窦年年问:“大哥你不跟我回去吗?你要去哪?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去报仇?” 她这紧张的三连问让赫连彬彬失笑:“没有,我受了伤现在最好就是找地方养伤,转移那些人的视线,镜湖宝物的动静闹得太大了,那些人明面上收敛,暗地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和孩子要分开,不能连累了她。” 窦年年愣愣的点头,问:“小丫头长得真可爱,她叫什么名字?” 赫连彬彬想起小时候两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跟在爽快的大姐姐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想了又想说:“她娘名字里有个芸字,她就叫芸生吧。” 赫连彬彬与赫连有礼也是早早就没有父母的人,心中难免感慨,难道人以类聚,他们这些人都父母缘浅吗? 窦年年贴了贴孩子的脸:“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必定加倍的疼爱芸生,这孩子我必定视如己出,她还有两个最牵挂她的舅舅,大哥明年孩子生日你定要回来看她,以后年年都要回来看她,不许不来,我会告诉她的。” 赫连彬彬死寂的心绪为此生了一点涟漪,孩子真的就像是一团希望,他也盼着姐姐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会叫舅舅能跑能跳,可在修行界,若无长辈庇佑孩子实在难以活下去。 他道:“好。”然后走进了自己打开的界壁缺口,消失不见。 窦年年这时候才想起来,忘了与大哥讲赫连有礼为何没来。 回到飞花剑宗,与赫连彬彬面貌九成相似的赫连有礼笑的没心没肺:“没事没事,你拿着我的命牌找过去的,不用说他就知道我去不了,但也死不了,哈哈哈。” 窦年年咬牙切齿的一拳锤在赫连有礼身上:“你再敢乱来,别说受伤,死了我都不管你。” 赫连有礼拉着窦年年纤细的手腕,将人抱在怀里轻声说:“丫头,姐姐走了,我怎么感觉天都塌了?” 窦年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声的拍了拍赫连有礼的背。 赫连有礼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小的摇篮,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还是皱巴巴饿没有完全长开,这就是姐姐的血脉延续了。 飞花剑宗往东乃是东祥国,广袤的国境之内,依托山川成为边境,平原有根据内部的山川分化成十几个郡,将国都繁华宏伟的城邦拱卫在中间。 这里唯一的战争来自北方的阙族,常常受到战争侵袭的是拥有最宏伟镇守关口的鹰宁郡。 几年前的战争让疲敝的民生难以缓和,本就人口稀少的郡中,这几年最令人忧心的就是子嗣,百姓的子嗣。 沙场上战死了太多的男子,就有了膝下无子的寡妇寡婆,更有守着家中殷实的军功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的贵妇人。 鹰宁郡临近北方,冬日天气更是苦寒,主城中一座二进的院子大门打开,准备扫撒门前的仆妇看到地上放着的篮子疑惑的近前查看。 岂料扒开虚掩的小被,里边就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妇人赶忙抱起篮子关门回家,地上的扫帚也丢着不要了。 “夫人,夫人,您快看看,老奴捡到一个孩子。” 还在屋中懒洋洋睡觉的主母年近三十,新婚不久丈夫便死在战场上,她带着仆人清净度日,实则也是一怀着一颗衰败将死的心。 “孩子?什么孩子?”夫人披着衣服下床来,看着老奴怀中白嫩嫩的婴儿,瞬间就喜欢上了:“哎呀,你看这眉眼多好看,怎么捡到的?这是个女孩儿,但这谁家的父母也太狠心了些,好好地孩子就这样不要了?” 夫人夫家姓杜,她是杜陈氏,小字红蔻。看着这一点儿大的孩子心疼不已:“看着小脸儿冷的,外边那么大的风雪,可别冻着了。这是不是要报给官府找找她的爹娘呀?” 杜夫人一边说着,却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舍得松手,老仆妇看在眼中,心里明镜儿似得,便说:“夫人,您看看这小被虽冷却并没有冻透,必定是舍孩子的人放下不久,他们想必也是有难处,这才给孩子寻了咱们家,托给夫人养的。” 杜夫人想了想道:“也是,咱们家人口简单,小有富贵,孩子跟着我就是掌心里的宝贝,怎么也舍不得她受委屈。” 正说着,小婴儿睁开了睡眼,迷茫着暗道,我怎么又换人抱了。 她看着抱住自己的女人又说又笑:“哎呀,她醒了,可真乖呢,也不哭也不闹。这脖子里挂的什么东西?也不怕压着孩子。” 杜夫人轻轻取出孩子颈上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精巧的小木片,上边刻着‘芸生’二字,她登时就不满意了,芸生芸生,用这个名字,是生怕孩子长大了不知道自己不是她亲娘呢? 这送孩子的人好用心啊。 仆妇小心的安慰一句:“若非迫不得已恐怕孩子娘也舍不得她。” 听了这话,本来想要将这小牌子丢掉的杜夫人心下不忍,将之放在桌上,离得孩子远远的,打算扭头就把这东西压到箱子最底下,再也不找出来了。 “这孩子让我养,那就要养的白白胖胖聪明可爱,要取个好名字才行,就叫杜暄和,一派安宁祥和之意,听着就好,还有文气。”杜夫人喜上眉梢,很快就让家中仆人将孩子的户籍加在了她和亡夫的名下。 倒是站在一边的老奴,又欣慰又心疼,她知道这是夫人思念故去的将军了,若非重情,夫人何至于呆在这苦寒之地不肯回国都呢? 被迫从施芸生改名为杜暄和的小婴儿将这一切的看在眼中,只是她心宽,津津有味的吃了养母亲手喂的羊奶,舒舒服服就睡觉去了。 到让杜夫人有些嘀咕,揪着见多识广的老仆妇问:“这孩子是不是太安静了些,也吃也喝就是不哭不闹的,会不会是哑巴所以才丢了的?” 那老仆人说:“您掐她一下,看她哭不哭就知晓了。” 还未睡着的杜暄和听了这话,无奈的动了动眼皮,勉为其难的哼哼了几声。 如愿听到杜夫人惊喜的说:“不是哑巴,你看这吃好喝好了,还会舒舒服服的哼哼呢,可真是个娇娃娃。” 杜夫人养孩子比之旁人可谓省心省力,几乎从来都听不见孩子哭,饿了或是要拉撒只会用不同的节奏哼哼,听上几次就能弄清楚了。 刚刚十个月放在地上就能走上两步,一岁多一点就能口齿清晰的说话,见人就叫,可爱的不得了,这时候已经开始满地跑了。 三岁就开始杜夫人就教她读书,这孩子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能将大人哄的找不着北,都说三岁看老,杜夫人那时候就常常玩笑着说:“这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灯。”看神情是骄傲不已的。 杜暄和六岁该测试根骨断定前程了,杜氏这才赶在家族盛会的前夕回到帝都本家。 还是个小孩子的杜暄和看着那华丽的门庭背着手一派成熟稳重的说:“这院子比咱们家大,兰婆婆应该扫不过来。” 兰婆婆就是发现了杜暄和的那个老仆妇,常在杜夫人近前伺候,身怀武艺,平素最喜欢扫地。 杜夫人走到她身边说:“这也是我们的家,但是住的人多,兰婆婆只要扫我们自己的院子就行了。” “一个王府呢,就分我们一个院子?小气了些。”杜暄和说。 杜夫人好笑不已,在众多族人与下人的迎接下带着她走进王府,还不忘小声的说:“你这孩子也太不好伺候了些,怎么都能挑出理来。” 杜暄和扬着脸只朝人们笑的好看。 走进了自己大院子,杜暄和才知道其中也能亭台楼阁精致无比,比在鹰宁郡的房子大上两三倍出来,就是挑不出理还硬说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然后就将这些抛到脑后,刚出生的记忆她还保留着,只是未曾与人说过,她迫不及待的问:“娘我什么时候能测根骨去修仙啊?” 4.我叫杜暄和 杜家六岁的孩子按照族规到了入族学接受教育的时候,原本杜夫人不太愿意带着杜暄和回来,她膝下没有亲生子,一个寡妇守着亡夫的灵牌过日子,在帝都那些族老那里总明里暗里得不了好脸色。 她也是个性情人,自然就不肯上赶着去看人的冷脸。 杜暄和的老师都在鹰宁城中物色好了,是一个郡中很有本事的游侠,人品也不错,杜夫人家中仆人与其接触过几次,只差一个拜师礼。 就在这关头等来了帝都的圣令,各王公贵族家中主枝旁支的子嗣里只要年满六岁,都要在规定时间内带回都城一趟,参加大门派的仙长选弟子。 杜夫人种种思虑,为了杜暄和的未来,还是带着她回来了。 刚在王府中落脚,杜氏几位族老就洋洋洒洒的前来看望。 将人迎进来,杜夫人看着族老身边站着的小男孩堪堪压下心头不虞:“九叔,有劳您们今日登门不知有何事?” 这族老在家族中排行第九,是为杜九叔,他看着坐在杜夫人下手的杜暄和毫不客气的说:“王妃娘娘,按辈分我是你长辈,你叫我一声九叔,我就说一句长辈该说的话,你膝下没有个承欢的子嗣,百年后华轩的家业难道让皇帝再收回去吗?杜氏一家老小岂不是都要沦落到喝西北风去?” “华轩是你丈夫,总不能让他在天之灵看着这残局,与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过许多,今日我将尚安这孩子带来了,尚安给王妃娘娘磕头,以后你就是王妃娘娘的儿子,知道吗?” 杜九叔说着,叫做杜尚安的小男孩就要跪下给杜夫人磕头,强行认母。 杜夫人怒气攻心,几乎气笑出来,这是要强行逼迫,根本就不把她这寡妇放在眼中了。 杜暄和坐在一边,眼前一晃,看到了杜尚安下跪的轨迹,趁着一帮大人瞪眼的时候,她上前一推,小男孩儿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头没磕成,杜夫人攻上心头的那口气这才算是喘过来,冷笑不止:“族叔,您到底要做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就要我认下来,管吃管穿,以后偌大的家业给他继承,一切都为了他,为了你们杜家的荣华富贵享不到头?那我问问你,这孩子的爹娘死了没有?等我把偌大的家业给他,是不是这高堂上就换人坐,我就该被你们一纸休书赶出这座王府了?” 被推到在地的小孩儿疼的委屈,爬起来跑到一个族老边上叫着爷爷委屈不已,那老头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跟声责骂起了推人的杜暄和。 “你是哪里来的贱骨头,敢推上我杜家的少爷了?王妃娘娘!我的侄儿媳妇,尚安才是杜家的血脉,是你丈夫的亲人,你这样护着一个野丫头,不会是在外这些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那该死的东西可是要上火刑的!” 此话之毒,恶心的杜陈氏红蔻只觉得想吐,周身微微颤抖,只限于教养太好,骂不出脏言秽语:“休要血口喷人,我看你们今日就是要将我们逼死在这里,篡夺了家产才甘心吧!狼子野心,不念我丈夫对你们的好,反而养了一群白眼狼。” 杜九叔冷冷的瞪着坐在主位的杜王妃,从她华丽的衣饰,看到象征身份花纹图案,眼中是藏不住的贪婪。 “如果你不守妇道,我杜家族长自然应当为我们亡去的王爷讨个公道。” 杜夫人的丈夫亲爹娘早殇,他是族中各家接济着长到成年的,那时候的杜家只是村中农户,族老与各亲戚之间相处敦厚。 功成名就之后,为了回报这些族中亲人,杜将军就将族人一起迁来了帝都,当做本家主族一般奉养对待,后来阙族来犯,将军立下汗马功劳战死沙场,皇帝追封为王,一切都变了。 原本只是享受些富贵就可的族人变成了逼迫杜王妃的吸血鬼,只是自丈夫去后,她一直在鹰宁郡守丧,这些人想要她过继子嗣的想法也就轻易拦了回去。 这次回到王府这个事实上属于杜夫人的家时,门口那一堆迎接的人面上是礼数,其实趾高气扬的神情看得出骄矜。月于不回家,农人养的鸡都敢跳起来啄主人一口。 她将近十年未归来,怎也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的对待,气势汹汹上门来,逼迫,威胁,泼脏水,其心昭昭。 杜陈氏眼底漫上鄙夷,她也就听说平民夺族人房产田地,赶走遗孀的事情,没想到她这个生来养在高门贵族的大家小姐今日也遇见了。 果然,这些人即使穿上华丽的衣衫,也遮不住早就定型的卑劣心肠。 “我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你们这些旁支说是与我丈夫有亲缘,却也依旧是爷爷辈的旁支,早就没有资格管我王府的事情了。以往宽容你们是顾念着我夫君的情分,但是尔等既然逼命,本王妃也就不必再忍了。今日就将你们全都逐出王府,赶出帝都,又有何妨?” 杜夫人笼在袖子里的手握德紧紧的。 杜九叔看情况愈演愈烈反倒放软了语气继续说:“尚安这孩子资质很好,去年就有仙长看中,指明要参加今年的仙缘大会,他有仙缘是板上钉钉的,只等着详细探查了资质根骨,一飞冲天也不无可能。” “让你将他过继在膝下,以后有你说不尽的好处,怎么能因为一时之气就胡闹呢?你这族叔没读过书说话难听不懂四六,你是读过书的女子,嫁为人妇,也就应当比我们这些人更懂得为人妇的道理,妇道人家和软些好。” 杜夫人瞪着那个站在族老身边脸上挂着泪的孩子,就像看着这些人给自己悉心准备的一把刀,硬生生你是要她自己拿着刀子割自己的肉,恨不得看她生生疼死才好。 这份狠毒让杜夫人心头打着寒战,升米恩斗米仇不过如此了。 这时一个又清又亮的声音响彻大厅:“不要痴心妄想了,你们世世代代都是凡夫俗子,什时候见过真仙,只怕被邪修蛊惑要将这小孩抓去吃掉也不一定。”末了她还两手爪状,嗷呜一声,做了个怪物吃人的样子。 杜暄和站在堂中央,看着这些人,眼前闪过小男孩被一个黑衣人抓碎头骨的惨象,小男孩儿身后还有许多凑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孩子。 那几个族老对着杜暄和又是一通乱骂,不外乎什么野种没资格说话,出言不逊等着被打死之类的。 杜暄和丝毫不怕扬声道:“我叫杜暄和,是王妃娘娘大雪中捡来的孩子,确实不是杜王爷的血亲,但是未生而养的恩情无以为报,我一岁会说话,两岁会读书,至今读书千卷,过目不忘,你说我这样的天资,是不是比这个只会躲在爷爷老子怀里哭的软蛋像个有仙缘的多了,就算不是仙缘你们也该小心些说话。” 她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人们神色淡淡的说:“毕竟像我这样的天才,想必少不了人等着招揽,不用等我长大,也很容易让你们吃到苦头,更何况王妃娘娘的身份是皇帝圣旨写明的,凭着今日出言不逊、污蔑王妃、妄图残害忠良遗孀的罪过,足以连带你们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些一同杀个干净。” “咱们祥国可一向铁条律例,想要尝一尝吗?再者你们背后做过什么该砍头的罪过王妃娘娘能不知道?她这样出现在你们面前,不是因为你们拿捏住了她,而是在绝对的王权之下,你们这些拥附者根本翻不出浪花,都这样看着我看什么?这些年吃多了帝都的油水,就没人抽空读一读祥国的法条吗?你们那些尾巴可都在王妃娘娘手里攥着呢。” 歪了歪脑袋,杜暄和加了一句:“也是,都是些没读过书的,想必也不识字。” 话到此处已经满堂寂静,就连杜夫人都堪堪掩饰住心底的震惊,看着小女孩儿换上洞若观火的神情,言谈间将这些咄咄逼人的都震慑住。 杜暄和很满意大堂上的宁静,她轻轻说道:“九叔家的宅子怎么拿到手的忘了没?你们几位家里的东西都是怎么来的还记得吗?你这宝贝孙子到底是不是杜家的血脉,好好回想一下,要是真想不出来回去问问孩子娘?” 杜九叔脸色变了又变,想要张嘴用强势的辱骂掩盖心虚,却又在开口前被杜暄和拦住:“最好不要怀疑,证据出现在你们眼前的同时,就会有绝顶高手将这些东西送到刑狱司手中,现在是给你的最后一点颜面,且思量,莫谓言之不预啊!” 小男孩的爷爷已经信了九成,他苛刻的目光扫过孩子的脸庞,早就百思不得其解,自家人的面相怎么就生的出这样五官端正的孩子来?跟他半点不像! 老者咬着牙面目都扭曲了,拉着孩子就往外走,小孩儿跟不上大人的脚步,还被狠狠踹了一脚提着离开,九叔之流也跟着狼狈而去,屋中浑浊的空气瞬间有恢复清新。 5.听说残脉没有未来 吵架是一件很晦气的事情,往往双方闹到最后似乎都染了一层灰暗。 舌战村老的杜暄和并没有多少快意的感觉,因为这场争辩中还沾着那个男孩儿嘴边的一丝殷红,这让她有些沉默。 杜夫人欲言又止,最终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带你去新房间看一看,准备明天的仙缘大会吧。” 第一晚住在新家,杜暄和左右不得安宁,虽说吃穿用度都比鹰宁郡中富贵许多,但也过犹不及,失去了熟悉的环境总让她心头惴惴不安。 黑夜之中,一个消瘦干枯的诡异身影落在王府房梁上,粗嘎的声音毫不压制的说着:“仙缘大会当真是个好聚会,这么些香喷喷的肉娃娃都出现了,先吃一个不怎么样的兴许也不妨事,哈哈哈,就这个吧,资质不太好,口感又不会太差,正合适。” 凝结着血块的脏污长发下藏着的是一张干枯如老尸的脸孔。 这张脸晃悠悠的探入杜暄和床头时,将她吓的一声尖叫窜天而起! “啊――啊――鬼啊!”在这惊吓的瞬间杜暄和浑身滚烫如火,尤其心口处那常年压着的的炙热顺着喉咙钻出来一缕。 那鬼脸张着血盆大口要吃杜暄和,这一幕与她白日眼前一闪而过的景象竟然有些相似,差异大概是吃掉杜尚安的那个邪修没有这个这么干瘦丑陋! 只说时迟那时快,一切年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杜暄和喉头热气借着她的尖叫从口中喷出,一道赤红的火焰粘上那鬼脸的瞬间就暴涨成为明光大火,直接将这鬼脸邪人烧了个干净。 她的尖叫将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动了,杜暄和只好借故今日第一听有人要将她绑起来用火刑烧死,所以做了噩梦。 杜王妃心疼不已硬生生陪着杜暄和知道她沉沉睡去,这才让人守住杜暄和的床榻,起身回房。 次日盛事将启,杜暄和在母亲的陪伴下走出家门就看到已经在皇宫派来的马车上坐着的杜尚安。 杜暄和趁着其他家族的小孩还未来赶忙问他:“你,你怎么样?我将那话说破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杜尚安冷冷的看了杜暄和一眼说:“只要我选中仙缘,成了仙家童子,就没有任何事能威胁我了,他们昨天敢打我,晚上就要连夜给我治伤,连伤疤都不敢留呢。” 杜暄和心头更愧疚:“我能做些什么,你可以说一件事,对了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你要小心一个邪修,他会吃人,会吃了你的。” 杜尚安冷冷的撇了杜暄和一眼,只当这人是个傻子,别过脸不肯再理会。 因为车上又来了小孩,杜暄和只能作罢了再劝劝他的想法。 没有昨夜的经历,她这话确实不好信。 为了这一场仙缘盛事,东祥国花费了一年之久,在帝都城南的平福山上修了一座神仙台。 众多载着孩童的马车来到平福山下,举行了不知所谓的盛大迎仙仪式,最后只有一个又老又胖的皇帝在侍卫簇拥下第一个上了神仙台。 应选的小孩儿们排成三人一排是长队整齐的跟着登上神仙台。 杜暄和悄悄四下看了队伍的长度,竟然有三百人之多。 吉时一到,神仙台上山风飒飒,几道白光自远天边上飞来。 待其乘着悠悠晃荡的白云落在神仙台上,整个神仙台2周围弥漫上白色烟雾,如仙如幻。 “长生何寥寥,众生何芸芸,仙缘在吉日,熙而忽登临……” 为首仙师说了一段晦涩飘渺的真言,手中拂尘一甩,顺滑柔软的一把白丝划着优美的弧度在仙师面前勾勒出一朵梅花的模样,这朵梅花飘飘摇摇的飞上仙台高空,四位仙师同时显示神通,有人两手结印神归灵府,有人仗剑出鞘追花而击,有人手持一面环坠金铃的小巧手鼓轻轻一拍,那持着拂尘的仙长,则是伸手一抛软丝如剑直指飞花。 四道灵光同时落在那梅花印上,霎时间众人耳畔听到仙乐铿锵鼓声如雷风云震荡,看到天地翻转斗升星垂横挂一弯星河,惊于剑光乍起换来天地素白,然后便看到飞花无数,遍地生梅,星辉映雪,雪落树梢,人在琼枝下。 红梅、白梅、绿梅、黄梅...... 从未想过人间最俗的颜色,能开放出这人间最美的景色。 瘦枝香魂寒开遍,原来此间是人间,此时神仙台上的所有凡人都沉浸在了这美妙的仙境之中,谁还人间富贵贪生死!谁去枯骨红尘恋黄昏?谁还人心狠辣算人心!谁去媚骨屈颜攀粪土?谁还贪心不住烦恼生?谁还病体缠魂幽怨多......只要登仙脱臭骨,愿舍人间百万金。 就连这东祥国的君王,看向这一片造化天地的神情中也是痴痴一片。 杜暄和看着这片造化天地心中也泛起些许震荡来,那几仙人站在神仙台上睥睨众生的神情才更让她震撼。 怪不得人人狂热仙人伟力,有了这样的本事她就不会成为妖邪口中的一口嚼用了吧? 操控着造化天地的四人细细观察着台上众人的反应,忽略去那个一脸痴相的财主头子,他们只在一群孩子中挑选能快速恢复镇静的孩子们。 片刻之后,四人左右对视,相互眼神示意,手中或剑或鼓或拂尘或手印再生变动,一粒粒荧光从枝头落在被选中的孩童手中。 这些孩子们各个惊喜非常,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这荧光中包裹的各色梅花也都好看无比。 执拂尘者手中白丝一挥,神智依旧没有稳定下来的孩童一个个由轻风拖起,消失不见,这些人回过神来都已经站在了平富山下。 左数第一人手中执剑率先出声:“手中落白梅者列队到我身前来,探看根骨。” 其余人依此根据手中梅花各色走向不同的仙长,孩子们眼中按耐不住的仰慕憧憬与激动亮的晃人,脚下每一步都是云泥天堑! 杜暄和手中落了一朵绿梅,跟在众人身后慢慢走向那位结手印的仙长队尾。 一转头就看到了旁边拿着白梅的杜尚安,杜暄和有心和他说句话,提醒他那个吃人妖邪的事,又知道此时不是时机最终忍下。 仙师们给每个孩子探看根骨的方式是一样的,皆是一根手指搭在孩童手腕,转瞬即可,仙师轻轻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另一手上灵光闪现,将其上出现的一件小事物交给孩童,四位仙师给的信物也是各有不同,但杜暄和倒是能看明白,这些信物代表的就是这位仙师认可了那位探过脉的孩童。 造化天地中此时只剩下二十四个孩子,分为四队每每六人,仙师们好像保持着默契一般,探脉赐物的节奏几乎一致。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列,杜暄和走到结印仙师面前抬起手腕,仙师搭腕之际感觉一道清凉之意顺着手腕游入身体然后停在了心口处。 杜暄和下意识低头看去,头顶的仙师‘咦’了一声,轻轻摇头,收回手指,两手背向身后。 杜暄和惊愕的看向结印仙师,她心头的一处炙热自幼即存,除了一点还能适应的气闷,并无什么异常,但似乎这让仙师放弃了她? 其余三位仙师结束了赐物的动作都看向结印仙师,在场得到赐物的孩子们也不可避免的看向在场唯一的异类。 顿时,杜暄和成了万众瞩目之人。 执拂尘的那位仙师询问道:“师弟此子有何不妥?” 结印仙师带着些许遗憾道:“此子可惜了些,有灵脉却是残脉,心窍堵塞,这一身好根骨倒也是废了。” “哦,这也正常,师弟不必过忧。”执拂尘者轻声安慰一句,仪态儒雅,气质也温和。 结印仙师摇头,似乎还是不能介怀一般,说道:“若是一般灵脉也就罢了,此子是个通玄灵脉,哎,若非心窍堵塞实在没有弥补的可能,说不得我们飞花剑宗也能出一个施小云呢?” 此话一出,其余三位仙师面色都有异常,杜暄和神思敏锐,瞬间就感觉背后寒芒炸开,起了一身冷意。 那执拂尘者忽然出现在杜暄和面前,她的手不受控制的落入这仙师手中,又一道灵力游入,然后堵塞在心窍处溃散。 这仙师终于认了命说:“心窍不开,终究是个寿数有碍的凡人,兴许活不得成年,寻仙大道更是无缘,倒也是可惜。” 说完,他手指一点,杜暄和手中的绿梅变成一颗圆润的小珠子。 执拂尘的仙长手中多了一只小玉瓶,将这绿珠装起来交到杜暄和手上:“相见一面,也是一份仙缘,这粒绿梅丹你且收好,病危之时能拖延寿数,且去吧。” 杜暄和眼前一闪,出现在了神仙台上,身边站着的确实刚刚回过神来的东祥皇帝。 杜暄和这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间仙家们已经将他们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站在神仙台上只顾着落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拜师求仙竟然会被拒收! 就因为她心头那一团炙热啊? 这东西可是将心怀不轨的妖邪烧成了灰烬的呀! 杜暄和无语良久,看向辽阔的天际,心道:“看来仙家也不一定识货啊!” 6.烦恼 有诗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杜暄和默默给自己捧了一把泪来,老气横秋叹息一声:“都是命啊。” 心头只剩下那邪人害命的忧心,她有心寻人帮忙,却又重重顾虑,不自觉间眉头深锁。 这时身旁传来一道温和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小小年纪,愁眉深锁是为何?再不济也得了仙人恩赐,比之山下那数百孩提岂不是幸运许多?” 杜暄和感受到这老人的好意安慰,乖巧的点点头。 随后神仙台上也撤去了神异。 执着拂尘的仙人和声说道:“今日就此下山回家去吧,明日此时来此,我等带你们入宗门去。” 一群孩童恭恭敬敬的手捧仙师赐物行礼,山呼尊仙师法令,又向站在一边的皇帝行礼山呼万岁,这才退下平福山, 按照仙师所说,他们只再与家人告别后,明日来此地,就此离开尘世登入仙门。 杜暄和不知道仙师将她与皇帝这两个外人送出来是和这些孩子说了什么,但能明显的看出来这些孩童对皇权的敬畏淡化很多,即使行礼也是不卑不亢带着一股子骄傲。 皇帝脸上带笑竟然十分客气有礼的邀请:“几位仙师劳顿了,朕已经在皇宫之中备下宴席宫殿款待诸位仙师,聊表地主之仪,仙师们请吧!” 执拂尘的仙师面带微笑上前一步,手中掐了一个没见过的手势道:“多谢东祥国君美意之,只是我等另有要事在身,不能赴宴了。” 其余三位仙师也一同掐着手势行礼。 态度已经极为明确了,皇帝无奈,也只得拱手,还跟在身侧的杜暄和也赶忙行礼。 便看着四位仙师脚下聚起一团云托着升上天远去。 杜暄和抬头看向神色清明,眉宇间境无丝毫愁绪的老者,忍不住出声问道:“就此错过仙家手段,您不觉得可惜吗?” “生而为人,能将人做好就十分不易,何必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不过那景儿倒是不错,没能喝上一壶小酒,可惜了些。”末了,这两鬓斑白的皇帝还笑了笑。 “小童走吧,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这路长长到还是有人陪着自在,你就陪我走走吧?” 杜暄和只觉得这人跟第一眼见到时的印象大不相同,直言道:“仙台两侧那么多侍卫,这也算不得人陪吗?” 老皇帝笑呵呵的说:“这些总板着脸的儿郎是咱们祥国的脊梁骨,不和我聊天。” 这话像是夸赞又像是抱怨,听得杜暄和顿时眉眼弯弯:“我觉得您和乍然看起来真不一样。” 老皇帝接着小孩儿的话逗趣道:“那可是了,乍一看又老又胖,听完我说话竟是个又老又胖的话多老头,是不是呀?” 杜暄和点点头深以为然:“确实,不过却是个很好的老头,和我在鹰宁郡见过的老兵爷爷一样好,还有些不一样的好。” 老皇帝笑道:“那可是,他们总不会比我还胖了。”说着他停下歇歇脚。 杜暄和就站在皇帝身边等着他,待他喘匀了气又一同走。 快到山脚的皇帝又站住脚,杜暄和突然道:“皇上,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说?” “上山的时候为何不歇脚?”那一路上可是脚步飞快来着,也不见皇帝半路停歇,他们跟在后边的小童自然也不敢停,为了不掉队还有些辛苦。 皇帝想着小孩儿问什么都可能,就是没想着问了这么一句,他笑哈哈的说:“这还用问,急着看神仙呢!人活在世上,谁不想有生之年见一见神仙长什么模样啊?” 杜暄和刚刚看到了这老人的死期,这是她第二次眼前突兀的闪过有关一个人的情景,只记得幼时大舅舅说她有通玄灵脉,传承了亲生母亲的天赋,能读书之后她在众多书卷中找到过通玄灵脉有关的直言片语。 通玄者,言之预。 她点点脚尖将手中的小玉瓶塞到了老人捂着胖肚子的手中:“这就不虚此行了。” 皇帝愣住一瞬,摊开托着玉瓶的手掌弯着腰问杜暄和:“神仙给的宝物怎么舍得给我?” 杜暄和露出两颗俏皮小虎牙:“当然是等着您赐我好些宝贝呢。” “你要什么宝贝?”皇帝问。 “求您将我赐给我爹娘做女儿。” 老皇帝道:“我应你了。” 杜暄和笑的开心,给这老人做了个揖:“多谢皇上。” 他们还能看到率先下山的孩童,这些选中仙缘的少童一起下山,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小孩子们便实在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仙师可太厉害,我一定要学得他们的本事!” “你们说仙师带我们去的地方什么样子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仙宫啊!” “那会不会有漂亮的仙子?” “那肯定有啊,我们之中也有女孩,等我们长大了不就是仙人和仙子了吗?” …… 杜暄和站在皇帝身边,看着前边欢欣活跃前途无限,又在短短时间中亲昵如兄弟手足的一群人,实话说,内心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杜尚安也在这些人中活泼又不失稳重的说着话,很快就融入进去。 杜暄和感觉自己竟然有些像话本上看不起人还没考上状元的纨绔公子一样。 终于是放弃了与杜尚安说话的想法,心说这时候杜尚安不来好好羞辱一番她是个废物就不错了。 走到山下孩子们各自走向自家长辈禀报喜讯,那些文武官员拉着孩童的手皆是高兴不已,却还能忍耐着喜不形于色,足可见沉浮宦海者都不是简单人。 杜暄和跟着皇帝走下山来,退到一旁不起眼的位置与众多官员一同行礼,送了皇帝的驾辇离去。 皇帝走了之后人山人海才沸腾起来,各家相互道贺也罢,相携离去也罢,杜暄和就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 杜尚安也早在下山之时就走到一位坠在官员队列末尾的小官身边叫了一声父亲:“父亲,我得选仙家弟子了。” 那官员带着些生疏的欢喜后,也将杜尚安带在了身边一同恭送皇帝。 杜家王妃是女眷没有跟来,而杜家旁支也没有能跟随皇帝参加迎仙大典的出息人物。 就连杜尚安认下的这个新鲜热乎的爹,也不过是刚刚攀住官申体系的门槛。 这事还是要从杜暄和昨日自以为说的无错的惊人之语开始。 昨日离开杜王妃的主院,杜尚安的爷爷就将他锁进了柴房,他听着院子里亲娘被捆起来鞭打的惨叫哭喊,最后承认了杜尚安是与旁人相好得育的孩子。 更离奇的是杜尚安的爹为此险些将他打死,而他这个生身父亲还与他的生母有联系,在下人通风报信之下出了个昏招赶来将他救了下来。 两方碰在一起场面一度让人不忍直视。 杜家说奸夫不配做官,偷人妻子应该状告官府打杀了事。 杜尚安的亲生父亲如今是官身,好歹底气硬了一些,说杜家当初强抢人妻,杜尚安的亲生母亲原本就是他的妻子,被杜家看中抢来了的。 一部糊涂账,各个说不清。 亲生父亲与杜家父亲又是好一番唇枪舌剑险些打起来的言谈之后。 亲生父亲给了杜家一千两银子算是包赔,杜尚安与他娘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杜尚安的亲生父亲早年穷困,留下家中美貌妻子科考那几天就被杜家钻了空子,后来遇福缘做了小官,还是斗不过杜王府这一杆大旗,只能忍气吞声的将这口气咽了下去,他心中一直念着杜尚安的娘,在事发之前也从不知杜尚安是他的儿子。 因为这个把柄抓在了杜家手中,他还被迫答应了许多要求。 杜尚安与亲生父亲说了几句话,走到杜暄和身边说:“你说能答应我一件事,这话不假吧?我要你帮我和我娘离开杜家,这对你来说想来不难,这件事后你就再也不用懊悔了,而且算是做好事。” 杜暄和看了看那边神情有些紧张的男子:“旁支那些人不让你走?” 这一句问的是废话,杜暄和自己也能想明白,旁支那些人不能用杜尚安控制王妃,却还想着用杜尚安的亲娘控制这个‘有望成仙’的孩子来谋利。 “你也看见了,那才是我亲爹,我娘在杜家受了许多磋磨,我要杜家人再也不能找我亲爹娘的麻烦。”杜尚安说。 杜暄和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明日你走之前给你结果。” 杜尚安道:“这是最好,多谢。” 杜暄和寻到自家等候的马车高兴的回返家中,来时是一车孩童叽叽喳喳,归时是她独自一人,越发像是个失意落寞的人了,不过压不住她自己心情好,半路上还下车买了零食带回去。。 皇宫之中,一位深衣宦官正踩着流畅的小碎步,弯腰低头的走进若大的宫殿之中,穿过重重罗绮围幔来到了伏安提笔的老皇帝御案下。 “皇上,那孩童的身世已经查明了。” 皇帝停下笔抬头道:“说。” “是,此子名为杜暄和,乃是六年前忠贤王杜华轩遗孀在鹰宁郡守丧时收养的孩童,如今还未记入杜氏家族宗碟,只因杜王爷去的太早,膝下还未有血脉子嗣。” “原来如此,那杜华轩战死沙场最后连遗骨都未能找回,确实可怜了活人,既然如此,就拟旨,册封杜暄和承袭尽忠王爵位,可宗立祠入尽忠王王府宗碟,封尽忠王遗孀一品护国夫人,位等一品朝臣,择吉日行册封大礼。” 祥国承袭爵位的制度建立完善,自有荣宠用度,却不涉及朝政军权之事,为一枚仙丹,册封一个这样的爵位,是皇帝占了便宜的,更何况那仙丹也是杜暄和的救命药,黄泉路上可不分老少。 皇帝笑了笑道:“那孩子倒是个心思灵慧非同一般的,身体不好就给她拨两个善医心疾的御医去,治病的药材都从朕的私库里出。” 他伸手摸了摸放在腰间随身携带的小玉瓶,单单瓶身传来的温热就让他困乏无力的身体感觉好上许多,有了此物,至少能让他拖延到安置好这个国家吧? 仙师给的绿梅丹就这样让杜暄和卖了一封圣旨回家。 一老一小结伴下山时,站在云中的结印仙师有些不愉快道:“此子竟然将绿梅丹换了凡间阿堵之物?” 执拂尘的仙师倒是面色容松:“凡人也有凡人的活法,随他们去吧!” 结印仙师却说:“的确是个没仙缘的了,吃了这绿梅丹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也罢,不爱惜性命之人怎配成仙?” 至此四位仙师的身影在云雾四合中彻底不见了。 前脚回到王府中与杜夫人说了杜尚安所求的事情,后脚册封世袭王爵与一品夫人的圣旨就到了家中。 杜暄和瞧了瞧母亲的神情,杜陈氏红蔻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牵着她去前厅领旨,流水般的赏赐与两个御医一同入了王府。 圣旨中为杜华轩立王爵宗祠的事,由国中专司此事的人来处理,之后会记录造册,经历了许多步骤之后才将杜华轩直系血亲的排位放入了宗祠之中,确立了嫡庶旁偏之别。 赖在王府中的旁族老小洋洋洒洒几百人牵出王府。 杜暄和在征得母亲杜陈氏红蔻的肯定之后,将闹的厉害的那帮人都送进了刑狱司审理,他们这些年做下的晦暗之事不少,纠察处置罪有应得。 旁的事不说,单说圣旨来,杜暄和就领着得用的家丁亲自将杜尚安的母亲要了出来,送去了杜尚安那里。 次日仙童离去,杜暄和亲眼看着杜尚安跟着仙人云雾升上天空不见了踪影,这才感觉心头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 只是她站在神仙台下自顾自思虑着:“杜尚安平平安安的走了,是不是我眼前看到的景象并不会是现实呢?那么我总认为自己看到了未来的错觉是因何而起?又该怎样做解呢?” 疑问太多,求仙无门便无处找人给自己解惑。 杜暄和又想起心口处,那一番命不久的言谈,已经通过皇帝御医之口绕过杜暄和这个当事人到了母亲耳中,等她亲自给母亲解释时,却怎么也不能让母亲相信了。 如今她母亲在府中等着看她要好好治病。 7.话多的人容易生病 夏末蝉声寂寥,很快就秋霜落叶,杜暄和的院子名为‘多默居’,是她自己取的,只为提醒自己多多沉默,少说少错。 仙家收徒的盛事经过一个月的酝酿,在祥国民间流传甚广,一时间敬山拜神的百姓极多,养活了诸多真假道士。 就连她因病在家中静养,都没能躲过道修们无孔不入的风潮,常常有衣着朴素或华贵不凡的道士上门来自荐问诊,都被杜暄和下令拦在外边一个也不见。 身穿一袭素白轻纱的侍女走进景致清幽的静厅中,这里三面无墙,一侧通向掩映在珍贵花草树木间的房屋。 围着栏槛的两边向外看是一池清澈的活水,轻慢飘渺的帷幔收拢起来,用精致的细绳绑在支撑整个建筑构架的柱子上。 静厅中间只有一张沉香木的软榻,此时,那上边有个玉人儿似得女童窝着小憩。 侍女轻轻走到女童身边,用一个极为优美的姿势席地依偎在软榻边上,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主子,该起了。” 杜暄和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在听庭院里碎风穿檐抚槛的声音,睁开眼睛就见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孔离自己很近,她有些无奈的往后挪了挪脑袋,用带着些微睡意的童音询问:“又到了吃药时间了?就不能容情一回吗?” 侍女温柔的目光里带着宠溺,哄孩子似得说:“主子,良药苦口利于病,您早些好了,王妃娘娘才舍得您出府去啊。” 这侍女名为雅青,是杜暄和的娘细心从众多侍女中挑出来的,最是多才多艺的一个。 杜暄和对这个背后有人撑腰的极为无奈的说:“比起来总喝药,给我来些好吃的换换嘴也好啊。” 侍女扬声将端着药的小丫鬟叫进来,亲手取了药碗,试了温度,才送到杜暄和面前,笑盈盈的说着:“主子您快些好了,门外那些道士也就不惦记着我们王府了,只要您吃的下,要什么有什么,喝药吧?” 杜暄和心智早成,能忍的下药汤稀奇古怪的味道,只好认命。 她舌头灵敏,咕咚咕咚将药喝下,推掉药碗道:“又换了方子了?这些天药居那两位御医头发都愁掉了不少吧?” 新换的药材她分不清楚,却觉得有些辛辣,刺了嗓子,于是一阵咳嗽起来,颇有些撕心裂肺的架势。 侍女见她咳得厉害担心不已,赶忙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这是要用内息帮她调理身体。 “咳咳咳......你们练这么点功力出来想必不容易吧?咳咳...咳咳...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咳咳咳....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这一句话说的艰难,咳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在雅青的帮助下压住咳意,杜暄和浑身没了力气,又软趴趴缩回榻上侧身躺着。 “这药还是不对症,越喝越重了,我去请御医来再给您看看,是不是再换方子?”雅青道。 杜暄和闷闷的说:“知道不对症,就告诉娘不要再瞎折腾了,也别逼着那两个御医了,一个月方子换了七八次,与病无用,倒是叫我只想着入厕了,偏偏我困倦的很,懒得起来。” 看雅青为难,杜暄和只好说:“你下去吧,我休息一会儿。”随后又懒倦的闭上了眼睛。 杜暄和这一场病,是从送了仙童离去开始的。 自那天晚上,她整日整日的做梦,有时候梦见一座风景秀丽的湖泊,有时候梦见一团火红的光亮,有时候也梦见鹰宁郡中撒欢长大的几年时光,一日间清醒的时候都不多。 按着时间顺序,一直梦到见了杜尚安那天夜里。 一只丑陋的鬼怪爬进她的房间,吃掉了她的血肉,变成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狂笑不已。 他发了疯似得屠杀掉王府众多人口,抓了杜尚安,然后便洗劫整个都城,鬼魅的身影穿梭在黑暗中,从各家抓了几十个孩子,这些孩子都塞在一只灰扑扑的破口袋里,最后这邪人浑身滚着一团黑烟窜天而去,落在了一处山洞里。 那山洞遍地白骨堆积,他将孩子抖出灰布袋,杜暄和在其中认出十几个选中仙童的熟悉面孔来。 邪人哈哈大笑:“什么名门正派,老子照样吃的你们收不到徒弟,哈哈哈,吃完了这些崽子,老子的功法大成,就去吃那些细皮嫩肉灵气足的去。” 他伸手一摄,就将杜尚安抓在手中,一把抓碎头骨的样子,就是杜暄和最熟悉的,见到杜尚安时看到的景象。 梦境到了这里还有后续,前来挑选童子童女的四位仙师次日到来,听闻帝都灭府惨案,又得知丢了许多孩子,便出手查看原因,一路追踪到邪人的洞府,看到了几十具孩子的白骨。 那邪人邪功大成,面容恢复成妖异的少年模样,四位仙师齐齐与之拼斗,竟然无一生还...... 种种场面令人心神震颤,难以细诉,不忍久视。 杜暄和哭着醒来,眼泪不止,嚎啕哽咽,被母亲抱在怀中细细安抚了一整日,才堪堪停下。 也就从那天起,久恸伤身,浑身好似被抽去了元气似的虚弱,还有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清咳,最严重的时候似乎把嗓子咳破了,还吐出一点血迹来。 头几天最厉害,整个人因为咳嗽头晕脑胀,吃不下睡不着,更是不能见半点荤腥,不然能将腹中酸水都吐出来,过了半个月就开始缓和了些,清粥素菜能吃一点,咳嗽也轻了许多,但总是不能好利索,也就因此愁坏了御医。 .............. 碧空万里之下,云海缱绻,仙鹤飞在云中,鸣声悠远。 一群穿着浅白道袍的小童正在云中剑坪上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一位仙师神情严肃的看着孩子们习剑,不时点头或者伸手改正某个孩子的错漏。 来到宗门尚不足一个月,这些孩子的资质却已经渐渐分出高下,最让他满意的,是一个名为顾离亭的孩子。 若是不熟悉这个名字,那么提起他的俗家名字“尚安”二字,就该知道他就是让杜暄和梦中也不得安宁的那个‘杜尚安’了。 看着孩子们将最粗浅的入门剑法完整的演练出来,这名仙师在让这些孩子停了下来: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下山各自回住处吧!记得十日之后来此,我要考校你们的进度,不要偷懒懈怠。” 众多孩童恭恭敬敬的左手掐了一个手势微微低首行礼:“谨遵三问仙师法旨。” 孩子们各自散去,多有人寻了熟识之人结伴,但也有那么几个异类孤孤单单,三问仙师叫下了其中两个:“离亭,芸生,你们过来,我有事说。” 顾离亭转身回来,走到三问仙师面前来,稳重的行礼:“三问仙师。”静等仙师说话。 另一个叫做芸生的女童倒是一脸苦相的直接问:“三问师兄,你留我干什么?” 三问仙师伸手拍在女童脑门上:“还敢说?就你的剑术练得最差,不许装可怜,我是再也不上你的当了!离亭,你的剑法练得最好,芸生就麻烦你多指点一下。” 一听不是由三问仙师亲自指点,名叫芸生的小姑娘立刻高兴了,嘴上却假兮兮的问道:“三问师兄,你不管我了吗?” 三问仙师道:“我还有事,离亭教你要好好学,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顾离亭恭恭敬敬的称是,芸生一蹦三尺高,拉着三问仙师的衣袖问:“师兄师兄,你是不是和哪个仙子约好了?” “少贫嘴,好好学,学不好等我回来不收拾你。”三问仙师板着脸说了一句就乘着云飞走了。 芸生捂着嘴巴哧哧的笑个不停,对一旁有些迷惑的顾离亭解释道:“你可别看三问师兄教训人的时候板着脸,他平常性子可软了,常被师姐们欺负。” 这位三问仙师,也就是去祥国的那位执剑仙师,顾离亭是他亲自选出来的,加上资质最好,修行最上进,便最得三问仙师喜欢,他感觉听到不得了的事情,只能动了动眼神看向地上的灵草,自当装作没听见。 “我教你练剑吧?你是哪里不会?”顾离亭问? 芸生抿着嘴有些羞涩的呲牙笑了笑道:“我都不会。” 顾离亭一时哑口无言,顿了顿才说:“那我一招一式教你?” 芸生挥挥手走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来道:“你走吧,不用教我,我不想学。” 但是顾离亭已经答应了三问仙师,怎么也不好丢下芸生独自走了,便默默走到剑坪另一边开始演练剑法。 芸生坐在石头上看了一会,扭开头愣愣的望着翻涌聚合的云海。 直到又有一位顾离亭不认识的仙师驾着云来到芸生面前说:“芸生,师父让我接你回去,走吧。” 芸生似乎更不高兴了,她学着三问师兄的样子板着脸,沉默着跳上这位仙师的云驾,头也不回的离开。 即使没有看客,顾离亭也将剑法完整的演练下来才停止,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下剑坪。 来到仙门,他不是没有相熟的孩子可以作伴,但是拿到这柄木剑的第一天三问仙师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在你们眼中,剑是什么样子的?” 顾离亭看着这把木质坚硬,菱角分明的剑,手指拂过那笔直的剑身,心头浮现的是一个孤独而锋利的形象。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三问仙师说:“你们认为的剑是什么样子,那么入门之初,就把你们手中的剑练成什么样子。” 顾离亭很听话,他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修行上,只是有些用力过猛,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分不清是练剑还是要把自己变成剑的样子。 8.要人 梅花山其实是一片山脉,其中最为雄伟的崇明主峰上,坐落着一片琼楼玉宇,仙音袅袅,仙鸟蹁跹,流动的云雾滚在脚下,每走一步路都似乎乘着仙气。 芸生跟着仙师穿过曲曲折折的楼阁回廊,走过一道又一道小桥阶梯,移步则换景,步步似生莲,一直来到最顶峰的崇明大殿。 这里一直是宗主窦年年待客议事之处,芸生有生以来,到这里的次数并不多。 仙师停在崇明大殿外,十分和气的请了殿外的执殿童子进去禀报:“还请童子禀报宗主,弟子三水已经将芸生童子带来了。” 执殿童子十二三岁的模样,额头上点着一枚丹红,一双眼睛却是青蓝异色,能有洞察人心窥看真言的本事。 他点点头走进大殿禀告,不多时走出来对芸生说:“芸生童子请进,宗主命你上殿。” 芸生微抿的嘴唇用力了些,似乎这样就能掩饰起自己的忐忑不安,还稚嫩的脊背尽可能挺直,走路的脚步尽可能踩稳。 大殿之上,主座中是一身华贵道袍,头戴梅花银冠的窦年年,遍数三山四海的掌权之人,窦年年也必定是姿容无双的一位。 大殿左侧坐着飞花剑宗各峰长老,右侧坐着穿一身玄黄道服的消瘦老者,这人乃是荒神宗宗主,施千机。 芸生走到大殿中心,清亮的同音回荡在穹顶极高的大殿上:“童子芸生拜见宗主。” 仙家弟子尚未筑就根基登入修行之门着者,皆是童子。 窦年年伸手轻托,隔着很远的距离,芸生就感觉一股温和且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托起,不得不重新站直身子。 “芸生,这是荒神宗施宗主,你且见过施仙长。” 芸生看向那长眉长须的仙风道骨的老者,又恭恭敬敬的折腰下拜:“童子芸生见过施仙长。” 那老者原本一手捋着胡子,眼带笑意的看着丁点大的小女孩,也是极为温柔的将她托起,听她这样叫却佯装着不悦的说:“叫什么仙长,娃娃,你叫芸生是吧,芸生者,芸芸众生也,你娘施小芸乃是我的衣钵弟子,你是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徒孙,你该叫我一声‘爷爷’来听,乖孩子叫爷爷?” 芸生愣愣的看着与想象中十分不同的老者,她不是第一次在长辈们口中听到施小芸与施千机两个名字,前者是她没见过面就身死魂消的娘,后者是几次三番让人来飞花剑宗索要她去八神山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是他亲自来了。 修行之人间,弟子的孩子,要叫父母的师父为‘师祖’才对。 谁也没想到这德高望重的老者选了一个人间最俗气的称呼。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下意识就会将视线落在她最信任的人身上。 舅舅不在这里,她便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窦年年身上,她不习惯陌生的老人,更害怕窦年年真的将她送走不要她。 窦年年对着彷徨的芸生微笑着点头,那温和的情绪有些安抚了她,这才回过头来对施千机叫了一声:“爷爷。” 施千机笑招手道:“这就对喽,真是个好孩子,过来让爷爷看看,都这这么大了啊。” 芸生便他面前走了几步站定,还是心有顾虑一般不敢走近。 施千机一看孩子不是一时半刻能哄好的,直接开门见山的对窦年年说:“窦宗主,我的孙儿还是我带回去教养的好,这六年来飞花剑宗照顾她所花费的辛苦,施某必当重谢。” 窦年年清灵的嗓音淡淡道:“施前辈是我的长辈,您说的话晚辈必然不敢推诿,只是芸生这孩子当年乃是三界宗讲道宗师赫连仙长亲手托付给我照料,没有他的同意,我实在不能违背誓言,让您带走芸生。” 施千机狭长的眼睛微眯,眼中皆是精光,浑身威势大涨,就连大殿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让坐在殿上的诸多人等忍不住寒湿了后背,隐隐间两股颤颤。 除却被刻意保护起来的芸生没有感觉,直面施千机怒火的窦年年更是处在风口浪尖,无形之中,她只感觉武进的威压好似滚滚波涛,天山压顶一般朝她扑面而来。 她从不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人,只见她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身后悬浮的剑旋转颤鸣,似乎已经忍不住要出鞘了。 窦年年冷声说:“施前辈,您要见芸生我未曾阻拦,这孩子在我飞花剑宗养的很好,性子也快乐纯真,倒是您这样动不动就来抢人,让她总是害怕,您觉得这样对她真的好吗?若小芸姐姐得知,她愿意这孩子这样左右为难吗?” 施千机更是冷哼一声,只差指着窦年年的鼻子骂了:“你们飞花剑宗养着我荒神宗的孙女儿算什么道理?” “说好听的老夫谢谢你们仗义相助,将我孙儿带回山上,然而你本应当将她送回我荒神宗却不为!” “六年来若非老夫今日亲自上山来,连见都不让我见自己的孙儿一眼,我荒神宗的血脉认不出荒神宗的长辈!” “足足荒废了六年时光,未曾学过我荒神山半部道藏!没喝过荒神山一口灵泉!小芸若天上有知,必定后悔极了当年救你。” 窦年年陡然站起身来,似乎受不住这样的指责,脸色明明灭灭难看极了:“我窦年年是怎样的人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我能说小芸姐姐救下的窦年年,是绝不会违背诺言的,芸生只有在我眼前长大我才能放心,你见她可以,我不拦着,但若要带她走,我绝不同意。” 施千机也站起身来,衣袖一甩,一片滔天之力向四方斩去,所过之处无人能相抗衡,窦年年的剑瞬间出鞘,一道堂皇剑气撞上无形的气浪,发出极为刺耳的爆响“嘭——。” 卸去了攻击的窦年年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施千机走到芸生身边拉起孩童的手,对着窦年年说:“还是个生嫩生嫩的后生,左右不得老夫,看在没有苛待我孙儿的份上,应该给你飞花剑宗的,一分不会少了你们的,孩子我带走了。” 窦年年能担任掌门,修为必然是修行界中不俗的,但荒神山的这位老宗主,却是个无人能奈何的例外。 窦年年知道硬来不行,只好道:“施前辈,难道小芸姐姐的性命,芸生的性命在你看来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吗?” “你知道我为私心不愿芸生离开,这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实在舍不得。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荒神宗不是号称能纵观古今,能窥探因果吗?你有没有回溯过小芸姐姐是如何死的?三界宗的赫连仙长将芸生交到怀中,叮嘱着要我好好照顾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我问是谁害了姐姐,他说是天数,是姐姐自己,你已经教导出来过一个将自己折腾的魂飞魄散的傻子了,如今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吗?” “我知道你要说天下苍生,芸芸性命,要说天下大任,说未来,说宿命,但你就是不能说说她自己,不能说说她的爱恨喜乐,不能说一句为她自己好吗?你教导出来的这份无私是不是也太自私了些?” 窦年年眼中泪光闪烁,时隔多年当时的事情早就掩埋在人们心底,没有人会记得一辈子为了天下苍生上下求索死而后已的施小芸,他们能记住的只是六年前,镜湖上,无人得见真容的天才地宝而已。 为了这宝贝,迎接赫连彬彬的是一场疯狂到令人胆战心惊的追杀,又为了哥哥,窦年年与赫连有利匆匆离别,如今相隔千万里不知其何以安生。 其中种种,太复杂太琐碎,窦年年不好说,也说不清楚。 我们便只说这些生来不易的孩子们。 施千机死死盯着窦年年那张尖牙利齿,他说:“你懂什么!” 窦年年手中执着剑,往前踏一步,身影却出现在施千机的去路上,她的剑横指在前:“那我便什么都不懂,早就听闻荒神宗一眼能看透对手所有招数,今日窦年年就来讨教一番吧。” 被两人逼迫得远离大殿中心的诸人大惊,连连惊呼:“宗主不可啊!” 天下没有与荒神宗主动过手的人,因为动过手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就连芸生都知道窦年年打不过施千机,她看着将自己养大的宗主要为了自己拼命,忍不住哭了起来,奋力挣扎着想要脱离施千机的束缚。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飞花剑宗,这里才是我家。” 任由孩子如何挣扎,都无法挣开老者的手掌,此时他已经不是那个笑的和蔼可亲的老人了,他就是个害人的坏人。 芸生指着施千机道:“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你就是个坏人,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我爷爷。” 孩子是会哭的,尤其她又生气又害怕的时候。 崇明大殿上,孩子的哭声成了最刺人的声音。 窦年年的剑依旧蓄势待发。 施千机到底长叹一声:“罢了,若你今日死在我手中,芸生必定恨我,窦宗主收起你的剑吧。” 他率先撤下了自己的威压,被激荡而去的云雾这才又慢慢从四方蔓延而来,浅浅盖住众人的脚面。 施千机终于松开了芸生的手:“我已经探查过了,这孩子并没有传承她母亲的血脉天赋,也罢,或许这就是天命,荒神宗传承重担我会另寻他法,既然芸生不愿,那就留在这里吧。” 老人暗淡的眼神中,没了对芸生的期冀,但那份厚重的疼爱依旧浓郁的化不开:“芸生是我荒神宗的孩子,她的吃用花销,修行所需,我荒神宗都会提供,也请窦宗主用心教导,善待这孩子,我就不说否则如何了。” 老人挥了挥衣袖,走到崇明大殿门口腾云而去。 芸生又哭又笑的扑进了窦年年怀里。 窦年年捏捏孩子的小脸儿抱怨着:“臭丫头,你可真是个小麻烦,为了你险些把师父的小命儿也搭上,该打。”其实只是轻轻的拍了一下孩子肉乎乎的臀。 9.捡蚌 施千机才出了飞花剑宗,就看到有一修行者站在云端朝着他行礼:“晚辈飞花剑宗弟子三问,在此恭候施仙长多时,有一事禀报。” 施千机刚在飞花剑宗里吃了个无趣,这就又被他们拦下去路,心头不快,面上也就不太高兴。 “哦?你拦着老夫有何事啊?” 三问恭敬的说:“回禀施仙长,弟子一个月前奉命去东方祥国办事,遇到一个身具通玄灵脉的孩童,时年六岁,特来禀报施仙长。” 施千机没好气的冷笑一声:“有那样的好资质你还不赶快带回你们剑宗立个首功,告诉老夫做什么?” 三问心说,那还真是,有那样的宝贝疙瘩谁也不舍得丢了。 “施仙长明察秋毫,那孩子虽是通玄灵脉,却是心窍堵塞,性命不久的残脉,当时是我两位师兄共同验过的。” “因怜她年幼,师兄赐下绿梅丹给她,但也被她转手给了祥国国君,以换的家人荣宠,弟子思虑到底是可怜,我们无法救助,但施仙长神通广大,或许还有她一线生机,因此特来求情,多有冒犯还望仙长宽恕。” 施千机摸着胡子道:“算你实诚,我就说是个好模好样的,按你们剑宗的作风还不得藏得死死的?原来是个有病的!哼,你岂不知通玄之脉,全脉与残脉一字之差天地之别,谁也更改不来,行了一边去,得了便宜卖乖,窦年年吩咐你的吧?” 一袖子挥开那小修士,施千机怒哼哼的走了,这是窦年年既不舍得把芸生交出来,又不愿得罪了他。 虽说治疗一个残脉的花费之巨,都能将十个全无天赋的普通人培养成荒神宗金丹弟子了,但到底是个好声好气服软的意思。 一直走到八神山前,马上就到家门口了,施千机却觉得心中还是有挂念,怎么都想去看看那个残脉的,这便说走就走。 荒神宗山门前的守门灵兽举着脑袋,眼看宗主那一片祥云都回来了,又停顿之后飞远了,疑惑的咕哝着:“宗主年纪大了,忘了还有事没办完吗?” 施千机那是真正得了道的妙道高人,乘着祥云只用了半日便走过三问一行七天的路程,他站在云头望着地下如巨兽匍匐着的巨大城池。 “咦?这祥国国运昌盛,王气衰败,似乎是到了国君寿数?” 说着,施千机从云头落下,收敛起一身不凡气度,只做个寻常道士的模样走在街上,他的突兀出现每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祥国道家香火倒是昌盛,就是大多都没什么道行。”施千机一路上见到好几个道士摆摊给人算命消灾的,有人自称半仙,有人自说铁口直断,名头叫的响亮,却是没有一个真本事的。 再看那上门算命的男女老少一口一个千恩万谢:“嘿,这不是招了一群骗子吗?” 施千机拨开最热闹的一处站进去,看了只看那自称黄半仙的假道士正给人看相。 “我乃是中州八神山的修行之人,四方游历,专看人间灾祸事,只为渔民消灾积攒功德,老妇人我告诉你啊,你这个面相,中庭饱满,人中极长,此乃福寿双全的面相,福气还在后头呢!” 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正居者帕子擦眼泪:“大师啊,你就给我算一算,我那离家而去的儿子还有多久回家吧,我这个当娘的,太想他了。” 黄半仙连连安慰:“老夫人啊,你不要哭,来这三个铜钱,你拿着掷六次,你探查亲人,亲手掷效果最好,你来,我给你看看。” 老夫人依言掷了六次,那黄半仙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拍桌而起。 老夫人见他脸色大变,简直急坏了:“大师啊,怎么了这是?我儿现在怎么样了?” 黄半仙叹息一声道:“老夫人啊,你家中两个儿子,如今大儿在家小儿在外是不是?这孩子啊,稍有差池你可就享不了他的福喽!” 此言一出老夫人更急:“哎呀呀,我的老天爷啊,这是不叫我活了,大师啊,我给您跪下了,求求您救救我儿吧,救救我儿吧!” “唉唉唉,老夫人先起来,起来说话,别跪着了,这办法是有的,有的。”黄半仙赶忙将这老人托起来。 站在旁边陪着老夫人的年轻富人也一直安慰着:“娘你别急,听听大仙怎么说,大仙说了有办法,大仙啊,您只要救了我家二弟,我们家一定重谢啊,求求您了。” “哪里话,哪里话,别急,你家二子在外有兵戈煞气伤身之嫌,又临气数突变,凶气大涨正在北方,这哎呀,你这卦象已经是今日第三个了,大祸啊!” “这样吧,老夫也豁出去,舍了三五年的功力不要,救人一命,也是无量功德,去你们家,老夫给你家二子开坛施法,去灾免祸,保他一线生机。” “哎好好好,大仙您快请!”老夫人说着就将简单收拾了东西的黄半仙请上马车,一路疾驰而去。 施千机站在边上,将那黄半仙的卦象看的分明,是个平平安安的卦象,也能让他忽悠着骗人钱财。 摇了摇头,施千机不打算管这凡人俗事,只手指在袖中掐算着,一路往前走去。 最后在一处阔气的门庭前停下:“忠贤王府,就是这里了。” 施千机走上前正要与门人自报家门,那看门的下人先出口了:“哎?怎么又来了一个道士?走吧走吧,说了多少回了,我家王爷说了不见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施千机听来起兴趣:“怎么?还有其他道士来王府求见不成?” 那看门的下人白眼一翻:“哎呦喂,这谁还不知道啊,自从仙人没选上我家王爷,全都城都知道了,你就一路走来看见的道士,瞅见没有,就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跟你样,都到我们王府来过,王爷说了一个也不让进,你走吧走吧。” 施千机笑道:“这是为何?” 看门人正色道:“你外地刚来的啊?” “不错”施千机回答。 看门然啪的一声拍在大腿上: “怪不得呢,我家王爷不是从仙人走了就开始生病吗?闹得都成人人都知道,嗐,这等着骗钱的是来了一波又一波,他们可不知道,皇上给我家王爷指了两个御医天天在家看着呢!哪用的着他们啊!” “哦,原来如此,老夫也想要见一见你家这个王爷,还请小哥进去禀报一声?”施千机笑的和气。 门房瞅了瞅他道:“我跑了也白跑啊,您何必难为我呢?我家总管指定给我骂出来。” 施千机说:“那这样,老夫这里有张拜帖,麻烦小哥给我送进去,她一定见我,你就跑一趟吧。” 门房通报是本职,但天天往返跑来跑去做无用功,是谁都烦闷,废话那么多也就为了抱怨两句解解烦,听人说一句可心话而已,于是这便乐呵呵的的去了。 拜帖送到内府管家兰婆手中,她看着拜帖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感觉不凡,就前往多默居,门房目不识丁看不出来,她却是有见识的。 天色已经是黄昏,晚霞正好,杜暄和起身坐在静厅,面前放了一张小几,几上是几样清淡可口的饭菜,就着好风景吃饭,也算是和那豁达的老皇帝学来的,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兰婆走来:“小主人,门房递进来一张拜帖,有名有姓,一手字迹看来或许真有来头,您说见不见?” 这几日杜暄和的娘正趁着皇帝荣宠正盛的风,忙着自家做生意的事不在府中,除了吃药这回事,一切都是听她的。 杜暄和放下筷子,笑的甜:“兰婆婆快来坐,帖子给我看看。” 王府之中,要说哪个下人最得主子信任,那当然就非兰婆莫属了,连小王爷都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 兰婆将那拜帖递给杜暄和,刚一入手,她就感觉到了这拜帖的不同寻常。 身为通玄灵脉,对周围的灵气感应十分敏锐,就看这触手温凉,见之使人灵台清明的字迹,就知道不是寻常坑蒙拐骗之辈,杜暄和也正愁找不到一个修行之人问问心中疑惑呢。 “我看看这拜帖,八神山施千机?姓施这个姓氏我们祥国不多见,而且叫千机,这名字倒是口气不小了,再配上这手字,去先把人请来我这里说说话。” 站在门口等待的施千机不慌不忙,他知道虽说只是个残脉,但只要是通玄灵脉就必定对灵气感应敏锐,若身患心疾,接触到那一缕灵气必定神清气爽,只凭这一样,必定有人来请自己进去。 果然,一个身怀武艺的老仆人走出来,十分可客气的对施千机说话:“施先生,我家王爷有请,老仆为您引路,请吧。” 走到多默居前,施千机一眼看到这块匾额就道:“多默二字取的倒是有趣啊!” 他是什么道行?一眼就从这两字中看出了门道,身具通玄残脉,说不得这孩子就会看到些什么,好难得小小年纪却知道沉默不语,对于没有踏入修行之路的凡人来说,窥破天机,沉默不语才是保命之策。 只他尚不知杜暄和是吃一堑长一智后悔不迭呢! 兰婆只是淡笑,并不接话,将他引到静厅前道:“先生请吧,我家王爷就在静厅中等着您。” 施千机一笑,今日的不悦此时都散了个干净,这孩童又是‘多默’,又是‘静听’的,实在是有些意思。 这里边那份通玄而多慧的灵性常人很难感触出来,但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就像凡人走在海边见到一只海蚌一般,是猜到其中很大可能藏着珍珠的喜欢。 10.是梦?非梦? 走过一段铺着石子的小路,施千机终于看到了坐在静厅中吃饭的小女娃,他捋着胡子哈哈一笑踏上台阶:“孩子,老夫看你与我有缘。” 杜暄和停了筷子抬头看这自来熟的人,是个仙风道骨头发胡须皆一尘不染的老者。 她问:“坐,爷爷您是八神山来的?” 施千机眯着眼面含笑态:“对,八神山,荒神宗来的。” 杜暄和道:“来我府上请见的道士,十个有八个都说自己是八神山的游方,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八神山离这里可是很远呢,听说要走到海边,再乘船,您来这里用了多久?” 施千机摸着胡子道:“半日。” 杜暄和捏着筷子的手猛然攥紧,她盯着这人的神情,希望能从中看出撒谎的迹像。 但是她失望了,这个人坐姿稳如泰山,神态静如尘埃,若不是看到这个人,静厅中的还会宁静的就像是只有她自己存在一般。 她道:“我看书上说走了远路叫做风尘仆仆,您这衣衫倒是干净。” “我倒是听说神人可静如熏风,和光同尘,您就是八神山的得道高人,那不知是真是假呀?” 老者和蔼的看着杜暄和道:“是真。” 杜暄和咄咄逼人的态势显露出来,她仰着一脸天真可爱的面孔,满是期翼的看着老者提了个更过分的问题:“那您能不能让我见一见这样的本事?” 施千机呵呵一笑道:“当然可以。” 说着,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杜暄和,似乎没什么动作。 但是坐在老人对面的杜暄和就感觉不是太好了,或者是说,感觉非常不好。 因为她眼前的景物急速的拉成一片模糊的彩色线条,然后旋转扭曲,等杜暄和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漂浮在很高很高的空中。 大风吹来,她乘着风扶摇直上,大风过去,她被送到一片碧绿的广大平面上,不待喘息,这时她听到:“咚!咚!咚!咚......” 轰鸣的声音如同天上打的炸雷一般震耳欲聋,杜暄和极目往远方看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雪白,随着那雪白色到来的,是一阵大风。 “这才秋末就要下雪了吗?”杜暄和以为那是风裹着大雪向自己扑来,惊骇不已:“这老头子,实在是太恶毒了,我就是问他一下什么事和光同尘,他就把我送来极北之地了,老天爷这可真是个神仙吧?” 但也是的坏到极处的神仙。 那风雪过来,从她身边还又很远的距离穿过,伴随的依旧是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这是天公在打雷吗?“咚!咚!咚......” 大风裹着杜暄和追着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往前飞去,时而高飞,时而低浮,能在什么地方,全看托着自己的这股大风往哪里去。 “我的天哪,这再往前去,是不是就要到天的尽头了?” 杜暄和惊骇不已,这大风要是什么时候突然停了,她岂不是要掉在地上摔死吗? “救命啊,救命啊,施仙人,救命啊,再不救我你就把我害死了!” 她以为那个将自己送到极北之地的老头肯定在哪里藏着偷偷地看笑话,用以惩罚自己出言不逊云来着。 但是没想到无论她怎么叫喊都不见有人回应,也不见有人出现,自己依旧在风中无依无靠的飘着。 什么时候会摔死可就全靠运气了啊! 杜暄和不停的感受着忽而被大风抛上云霄,忽而又被大风卷下九天的感觉,实在心惊胆战,在空中连连惨叫不已。 忽然,那巨大的白色停止不动了,杜暄和却被大风卷着向前撞去,那大风旋着巨大的圆圈,圆圈一圈一圈的带着杜暄和往地上落。 这下可真的死人了:“啊——” 杜暄和尖叫起来,生死一线心魂震颤,她只觉的心头一热,如同被那火焰山中的活浆烧化了似得的感觉,瞬时间浑身汗毛炸开,冷气嗖嗖直冒,偏偏心头又滚烫,一股她想都想不出来的奇怪力量随着她的尖叫爆发。 那力量向着四周激荡而去,产生的反力使得杜暄和有短暂的空隙停在半空中。 不动了! 然而不等她高兴,嗖的一声,她便后继无力,如同一只想要落地的穿云箭一般,一往无前的朝着地面扎去,她惊得心神更惧,在这种心神受到巨大冲击,浑身已经如同漏了气一般汩汩往外冒血的时候,她竟然还能想起来。 叫! 大声叫! 上次大声尖叫,她喷火烧死了邪人,这回大声叫能停在空中。 也就是说,她只要一直叫,就能慢慢接近地面,不至于被摔死了。 “啊——” 伏在桌边睡着的小孩在梦中尖叫不已。 穿着一身白衣的雅青快步走进静厅,来到杜暄和身边:“主子,主子,醒醒,快醒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雅青一声又一声的温和声音叫着杜暄和,她的手抚在孩童背后,安抚着她惊悸不已的心神。 “不怕,不怕,我们在家呢,不害怕了,我是雅青,雅青在身边呢,醒来吧,不怕了......” 杜暄和猛然睁开眼睛,从雅青怀中折起身子,连连喘息不已,只觉心口嗓子一并疼痛难忍。 堪堪回了神,看到四周不是极北之地的高空,而是自己家中的静厅,这才活过来似得。 “呼...呼...雅青,是雅青,是你.......”忽然间,杜暄和的眼睛死死钉在雅青白色的衣衫上。 她梦中惊惶不已什么也没注意,反而此时出了梦境却想起了全部,那会发出咚咚响声的,带着大风的白色,就是雅青急匆匆走路的背影。 她猛然挣出雅青的怀抱,离得远远的,背后靠着静厅的围槛,像一只惊慌过度的小兽似得,一手抓着围杆,一手指着雅青。 “你...你....” 她这模样将雅青也吓得不轻,看小主人这架势不是犯病了吗? 上一会发病闹了一个月都没养好,尤其那日的大哭大闹,那种悲伤恐惧交杂一片的模样让人心疼的都不敢多想。 雅青担心不已,小心翼翼的,试图接近杜暄和。 她怕这才一点儿大的小孩儿,不小心落入背后的湖中。 杜暄和浑身抖着,止都止不住,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理智,瑟瑟的收回手,颓然瘫坐的地上,背靠围槛。 她怀着崩溃的情绪说:“你以后都不许,不许穿白的......” 这一闹,浑身出了不少冷汗,头发脸颊汗湿一片。 雅青赶忙应道:“好,好,奴婢不穿,奴婢这就去叫兰婆来,您千万别动好吗?” 杜暄和无力的点点头,她已经虚脱了,就是想挪动挪动,也都让那整个疼痛起来的胸腔心室弄得没了力气。 她静静的看着雅青离去,约束着难以抑制的抽噎,减少呼吸的次数,渐渐平复着情绪。 不多时,兰婆脚步匆匆的来了,她看着一身狼狈,两眼通红的杜暄和,见其窝在栏槛边上受惊过度的模样,心疼不已。 赶忙走上前,将杜暄和抱起来放在软榻上,和声的安抚着:“这是怎么啦?不怕,不怕,兰婆婆在呢,什么都不怕。” 杜暄和窝在软榻里许久,惊魂才定,就见不远处的小几上,碗筷边,放着一封眼熟的拜帖。 她指着那小几,声音微微颤抖的问:“那是什么?” 兰婆有些差异,微微停顿这才想起门房禀报的事情:“啊?哎呀,那是门房报来的,说是门外来了一个道士,想要见您,我看他这一手字迹写的好,兴许是个有些本事的,就来问问您。” 兰婆是在来多默居的路上遇见的雅青。 杜暄和盯着那拜帖说:“给我拿来。” 她翻开拜帖,一字一句的对照:“八神山,施千机.......” 一模一样。 她登时怒从心中起,恨得咬起后牙根,朝着兰婆小孩子胡闹似得吵起来:“兰婆,你去拔剑拿来,我要宰了这个人!” 兰婆哭笑不得的拦住扑腾着想要起身的杜暄和道:“我的小祖宗啊,我那把剑八斤六两,比你还高,你拿的起来吗?” 一句话就将杜暄和刚鼓起来的起泄了个干净,她气鼓鼓的坐在软榻上,脑中急速的思虑着。 自己真的是做梦吗? 这样的恐怖,这样的真实,是梦? 是梦吧?她已经做过一次了。 不对不对,她的梦从来都是只能梦见见过的人,她的眼只有见到一个人才能看到其未来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是任何人的未来都能看到。 至今年为止只见过两个,无一不是先见到了人的。 所以那人来过,是不是? 杜暄和无法确定,说不定她是做完了过去的梦,真的开始凭空做起的未来的梦呢? 而且是关于自己的未来的? 可那样就太荒唐了,自己的未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极北之地! 她猛然抬起头,冷声说:“去把这人叫来!” 兰婆心下有些不愿,并非要违逆小主人的意思,而是眼看杜暄和刚受了一场惊,十分心疼,想让她多多休息而已。 “要不我让他现在王府住下,天也不早了明日再见也不迟?” 杜暄和稚嫩的声音坚定的说:“去叫吧,我没事,就是见见他而已,说不得真有本事呢?” 兰婆有些恍惚,怎么觉得小主人口中那后五个字有些咬牙启齿的感觉? 11.沧海遗珠 雷霆见我 杜暄和走到桌边坐下,静等古怪的老头到来。 “哈哈哈。”是梦中那三声大笑。 “飞花剑宗苦心孤诣,机关算尽,没想到尽干出些买椟还珠的蠢事,不过蠢得好啊,他们不蠢,老夫怎么捡来这沧海遗珠呢?” 杜暄和看着他,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愤怒。 老者自顾自站在静厅门口,迎着黄昏金色的夕阳,居高临下的说:“和光同尘你已经见到了,接下来就该说说我的要求了。” 杜暄和微蹙起眉头,知道这老头肯定没安好心。 “我什么都没答应你,倒是你作弄了我一次,不要太过分了。” 施千机呵呵笑着:“哎,无妨无妨,已经过分了,再过分一些也无妨啊,你只要知道,老夫说什么你都反抗不了就是了。” “你!”面对一个本事超出杜暄和应对之外太多的人,她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筹码。 只能怒冲冲的拿眼睛瞪着施千机。 面对杜暄和的满腹愤懑,施千机只说了一句话:“想让你娘生活无忧,荣华富贵,你就要付出。” 她问:“我要付出什么?你想做什么?” 施千机说:“你跟老夫走。” 走? “你什么意思?”杜暄和问? 老头说:“我教你修行,治好这一身病,还能长生不老,你说好还是不好,只要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就足够了。” “我不愿意。”杜暄和说。 “由不得你,你最好是愿意的,能少吃些苦头。” “那我总能知道我是怎么了吧?”杜暄和的心中急速盘算着,想着能套一句话,就先套一句出来,大不了等她学成本事逃跑不就好了? 这老头说了,要教自己修行来着。 她这被人当成废物的资质能有人愿意收入门下其实已经不错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杜暄和想起那扭着人脑袋就吃的邪人,顿时觉得浑身难受,看着老头的作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人? “癖好?什么癖好?哼,你当老夫是什么人?普天之下能得我指点一句的人不知凡几。” 杜暄和暗自嘀咕着:那您爱找谁找谁不是? “你要带我去哪儿?” 施千机与小孩儿说说话,看她服服帖帖的心情就好,哼笑着说:“那地方可多了,四海之大无处不可去,三山之广,任意遨游。” “你说大话吧?”杜暄和别别扭扭的说一句,其实心里激动不已,这老头肯定是仙人没跑了。 “嗯?”施千机危险的哼了一声。 杜暄和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怎么也要等我娘回来,我出远门总要给她知道吧?” “那可不行,就是要没有任何人知道你跟我走了才行,所以谁都不能告诉。” “你......”不待杜暄和讨价还价,那老头站起身来袖子一挥,她就感觉自己一阵头昏脑涨。 晃了晃脑袋,再看四周景象,她已经变成一寸大小,紧了那老头的袖子里。 为了不掉下去,只能紧紧抱住他的一块衣料,伸头往外看去,那桌边竟然是出现了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童。 “娘啊,这可真见到厉害的了。”那个她一口能烧成渣的算什么?这个才是厉害人物呢! 大变活人都跟变戏法似得。 干刚经历过被这老头变成一粒尘埃,对于缩成一寸还有处藏身,似乎还有些庆幸? 施千机就这样是用强硬的胁迫的态度,带走了杜暄和。 而本该因为杜暄和的失踪乱成一团的王府,却十分安静,那与杜暄和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坐还在静厅里。 从今以后她会代替真正的杜暄和孝敬那杜陈氏红蔻。 一路跟着大摇大摆的老头走出王府,躲在袖子里的视角给杜暄和的感觉又新奇又震撼,走在华灯初醒的大街上,施千机说:“从今以后,你就不能叫杜暄和了,这个名字给你没有关系。”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女童就感觉好像有什东西从自己身上剥离而去。 关于杜暄和的记忆竟然在一点点消失。 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她张口就叫喊:“凭什么,我娘取的名字你说不让我叫我就不叫了?我就叫暄和,你不让我叫我就不搭理你!” 施千机慢悠悠的说:“你喊吧,叫吧!让人听见只当是妖怪,把你给抓走了用火烧!” “不听话也无妨,你或许还不知道,你那一身好根骨是能剜出来换到别人身上的,你若愿意,我换个听话的就可以了。” 这下,杜暄和终于不敢再吭声了。 施千机选择了步行,路上时不时自言自语般说几句话,竟然也悠然自得。 女孩就在袖子里看的津津有味,夜间的都城热闹有趣的很,又过一会儿她再次开始吵闹:“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施千机问:“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陡然皱起眉毛,抱着怀中的一团布料想了又想,却说:“我不记得了?” 施千机满意的点头,他带着一丝道法的令落在这女孩身上,就会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将有关“杜暄和”三个字的因果从她身上剥离出去,除非有一天女童的修为在他之上,否则就再也想不起这人间蹉跎的几年时光了。 他带着女童来到了皇宫中,月前还能登山的胖皇帝此时脸色灰败的躺在床上,那只圆鼓鼓的肚子也干瘪下去,似乎整个人的生命力都流失干净了。 他身边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面色冷淡的说着:“父皇,您安心的去。” 他起身伸手,从皇帝手中扣出了一只白玉瓶子,倒出里边的绿梅丹,丢在脚下踩得粉碎。 女童奇怪的问:“你带我来看这两个人做什么?” 施千机说:“来了却被扰乱的因果。” 只见那跪在地上的人突然哭起来,高声喊着:“皇上驾崩.....” 随后他们一路走到北方一处城关的一座老房子里,老头带着女童穿墙而过,直直走进卧房,又在一只被遗忘的,落满灰尘的箱子底下,找到一只刻着字的小木牌子。 施千机拿着那木牌哼笑一声:“好小子,防我防的够紧,只是却瞒不过天意。” 他将木牌拿到女童面前说:“这才暂时是你的名字,在这里的一切你都应该忘掉了,在你找到自己真正的名字以前,你就叫芸生,但是这个名字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有了名字的女童安静的点头,乖巧不已,她看着施千机手中的木牌化成一堆细碎的金色流沙,然后从他的手掌上升起,像一条渺小的河流似得,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她伸开自己手掌,看着自己的变化,随着金色流沙的作用,身体内梗塞的心窍打开,芸生闭上眼睛,而周围的一切依旧在她的感应中清晰无比。 天空中不知何时聚起了雷霆。 “嘭啪——轰隆——霹雳——” 伴着呜呜旋鸣的风,空中紫雷像一条条雷龙一般聚集着令人恐惧的威视。 但此刻的她已经不怕了,心窍打开的瞬间,周围的灵气已经开始如同江河倒灌一般涌入她的身体,威势的积累比天上的雷龙好似还要猛烈一分。 天赋灵脉与空界珠形成的平衡打破了,心头那处炙热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似得,灼烧之处,使得她全身筋脉都变成了金红色,清晰的浮现在皮肤之下。 通玄灵脉在疯狂的吸收灵力,弥补这些年的亏空,找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威严。 修行中人将境界分为多重,未筑基者称为童子,成金丹者称为真人,这类人是一个传承门派的中流砥柱,多承担起教导童子的职责,就被童子们敬称为“仙师”。 至太虚者是为地仙。 化自然者称为得道,那就是真真的神仙了。 施千机的修为已经是一只脚踏入了得道门槛里,而芸生的通玄灵脉,不必刻意修炼,自出生起就堪比金丹仙师,她的孱弱只是因为压制了心头的空界珠所导致。 再加上通玄天赋,让她变得很不可思议,有时候她会比太虚真仙还要可怕。 这样的天赋,偏偏是通过血脉遗传的,施千机的整个家族中,付出无数的代价,才出了一个觉醒血脉的施小芸,但是施小芸却很轻易的就死了。 在俗世中也能找到许多“通玄灵脉”,但也只是在修行上比普通灵脉快一些的“伪灵脉”而已。 以至于有了修行之人普遍的错觉――通玄灵脉稀少,但并不是十分珍贵。 否则就算当初找到的是一个残脉孩子,也一定会有人将她带走。 幸而关于芸生的秘密,只有这天下最睿智的老者知道。 施千机寻找芸生的决心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坚定太多。 他花费了六年进行了一场耗费千年寿元的占卜,才在被施小芸刻意屏蔽的天机中,找到了一丝线索。 在飞花剑宗发现窦年年养出来的女童没有灵脉的时候,施千机就已经确定,那不是施小芸的孩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骗过了施千机,但都错了,骗过施千机的只是施小芸而已。 即使是施小芸,她也只是骗过一时而已。 施千机笑了笑,他牵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孙女,登上天空,直直面对着头上的雷霆。 一道奔雷落下,却只是轻轻的擦过芸生的衣角....... 第九道奔雷落下,在她眉心留下一道印记。 “这道痕迹代表你已经有金丹修为,也代表着人间在你眼中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孩子,你要尽快适应,然后成为你自己。” 她血管中的金色在雷霆的洗礼中不断增涨,然后在她肚腹偏下的位置开辟出一块空间,汇聚凝实。 芸生有些迷茫看着老者开合不休的嘴,此时她的脑海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庞大而混乱的因果像是红白二色的丝线,芸生抬眼望向大地,目光所及全都是这密密麻麻的丝线,看不到尽头,能将她自己淹没。 自此,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 这一夜北方的雷雨大的出奇,鹰宁郡的百姓被那雷声惊醒,看了看瓢泼成帘的大雨,赶紧关紧了门窗,有些人连夜点起了柴火。 一场秋雨一场寒。 鹰宁郡接近北方,这里的一场大雨,已经很冷很冷了。 ...... 帝都 这一夜,榻上安眠的贵妇人睡的香甜,只是不知做了什么梦,眼角划过了一点湿润,无声无息。 待明日醒来,她自己都不会发现,曾在梦中哭过。 而皇宫之中,此时灯火通明,丧白满目,一道钟声响起,惊醒半城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