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元贞二十一年,上京城城东酒楼醉里仙,生意红火,人声鼎沸。 做了男装打扮的李慕昭把玩着手上百花金玉扇,透过一旁的轻纱屏风,仔细打量那位坐在窗台边的年轻人。 一身白衣,身材修长,坐的笔直,端着酒杯的手指覆着一层薄茧,一看就知是个用剑的好手。 青年人的脸也生的极好,鼻子高挺,眼窝略深,眼珠子黑沉沉的,配上一双薄唇,啧,以她的经验,这八成是个城府极深又薄情的渣男。 不过嘛她也不在乎,只要人好用就行。 有人咚咚咚把木台阶踩的发颤,匆匆奔上了二楼。 李慕昭开扇遮脸,一边饮了口茶,就见那顾家小侯爷冲到了白衣男子对面的位置坐下,咕咚咚灌干了半坛子酒水,擦擦嘴,对着男子抱怨道:“总算是给我逃出来了!” “能把我们顾小侯爷逼成这样的,看来只有老夫人了。”萧霁伸手取过酒坛,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次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跑的比逃命还快?” “今日你可猜错了,对我下手的人可是我爹!”顾裴渊一脸郁色,挥手招来手脚麻利的跑堂小二:“再来两壶好酒。” “得来。”小二见了小侯爷就像见了财神,应得爽气。 “唉”,新酒还未送来,顾裴渊把玩着空杯子接着对萧霁叹道:“这不是陛下要给昭云公主招驸马了嘛,现在全城世家公子的画像和履历都在往宫里送,我被我家老头摁在院子里一个上午,就为了让画师画张相!” “一位公主,这么大阵仗?” 顾裴渊闻言一愣,道:“你回京也有小半年了吧,居然连昭云公主都不知道?” “我打听这个干嘛,难不成陛下会让我萧家子嗣尚主?”萧霁眉毛一挑,一脸不解。 “那倒是,”顾裴渊一脸羡慕,“你们永安王府握着兵权,陛下猜忌你们许久,怎么都轮不到你娶公主。” “你大小也是个禁军参将,陛下不希望驸马与兵权有牵扯,这‘选秀’怎么还选到你头上了?”萧霁嘴角一扯,也调侃起顾裴渊来。 “说到底这事还是赖我娘!”顾裴渊哭丧着挂下脸,“她老人家巴不得她废物儿子能给他考个状元!见到我在家舞刀弄剑就要骂,可她也不看看她儿子是块什么料!我老爹被她叨叨的烦了,也觉得该让我转个文职,这不就把我给卖了!” 顾裴渊唉声叹气,萧霁幸灾乐祸地扯了扯嘴角,他对老夫人的战斗力颇有了解,那闹起来当真是没人顶得住。 “小侯爷,萧将军,二位的酒。”跑堂小二打断了顾裴渊的抱怨,麻利地拿了两壶酒搁到桌上,“我们掌柜的说了,这酒不记账,祝小侯爷早日嫁去公主府。” “滚蛋,”被伤口撒盐的顾裴渊骂道,“你家掌柜还不赶紧回家给儿子洗尿布!” “您猜的真准,我们掌柜的就在后院洗着呢!”那小二丝毫不惧,挤眉弄眼地丢下一句,笑嘻嘻的就跑了。 萧霁笑着摇了摇头:“可怜啊,小侯爷,这公主一般都蛮横,你要做了驸马说不定也像掌柜的一样,成亲前快马江湖,成亲后蹲在后院洗尿布,啧啧,人生落差啊。不过说起来这驸马位置吃力不讨好,于仕途又大有阻碍,你是顾家独子,你爹娘怎么就动了这个念头?” “你真的没听说过昭云公主?”顾裴渊还没从“嫁去公主府”的阴影中走出来,就被萧霁洗尿布的预言劈了个正着,后半句总算找到了能嘲笑老友的点,故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做她的驸马,可不比其他人的驸马!” “哦?”萧霁筷子一滞,微微抬头,“怎么说?” 这一说八卦,顾裴渊的兴头便上来了,搓着手就要给他好好说道说道:“这昭云公主可是个奇人,一般公主可是比不得。你也知道,我们陛下风流,子嗣众多,他哪能都记得,但独独这一位公主可是他放在心尖子上宠的。” 这位天生的话痨开了个头便停不下来了:“昭云公主是陛下的第八位公主,她母妃在生她当日难产而亡,都说她不太吉利,传言她的这位母妃又是陛下上了心的,所以原本陛下看见她是十分不喜的。” “再后来陛下又有了新欢,儿子女儿又添了不少,更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被扔在角落的女儿。说来也真是可怜,别的公主皇子就算不得父宠多少也有母亲照应保护,可昭云公主却无依无靠。在后宫那种地方,没有母族庇护的公主日子可不比婢女好到哪去,本就是个没什么亲情可言的地方,被人欺辱也是难免,就算不幸夭折了,消息递到多子多女的天子面前,也最多换他叹息一声。更何况,我们那位皇后因她的那位早逝母妃,也厌恶她的很。所以照理说,我们这位小公主日子该是十分难过的,即便勉强长大,最后的结局八成也是作为和亲公主远嫁异国,终是逃不过香消玉殒的结局。” “可你知道吗?她非但活下来了,还活的名动上京城!”顾裴渊说这话时,抑扬顿挫,情绪饱满,全然忘了自己一早上的痛苦也都是拜这位公主所赐。 笑嘻嘻的小二正给隔壁桌那位快把百花折扇捏碎了的小公子上菜,听到他这边的动静,笑的更是灿烂,对闻言面色僵硬的客人说道:“公子莫管那桌客人,听我家掌柜的说那客人儿时理想是当个说书的,还被他爹吊在梁上打了半日……” 小公子:“……” “顾小侯爷什么时候对后宫争宠也这么感兴趣了?一个小丫头而已……”萧霁心中是起了点兴趣,却也嫌顾裴渊聒噪,更知他那受不得激的性子,面无表情夹了口菜,就等着顾裴渊下套。 顾裴渊果真急了,撸起袖子就道:“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道!” “若只是她自己争宠成功,又怎能说名动上京,你可知我们那位患有跛疾的太子如何能走到今天这步的吗?你又知我们那位身傍娘家哥哥的皇后娘娘如何连她儿子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吗?” “与她有关?” “那可是大大的相关!”顾裴渊兴致勃勃地抄起一旁的筷架就做起了惊堂木,哐当一声敲的桌面一颤,“这要先从昭云公主十岁那年说起,那年夏日,陛下突然爱上了赏昙,夜夜都要去御花园瞧瞧他那几朵精心养护的昙花仙子,路上便有几次偶遇了我们这位昭云公主,陛下虽不太记得她,但也觉得她生的确实冰雪可爱,又觉着这女儿礼数周全,不免多看了几眼,多问了几句,我们那昭云公主每次只答皇后怜惜自己,自己只是去她处领了些赏赐。我们那位陛下也是个心大的,后宫的事他也懒得管,便不多想,只吩咐她身后随侍的宫女多照顾公主,自己匆匆去与昙花仙子幽会了。” “后来,偶遇的次数多了,陛下也觉得不对,为何一个小公主会夜夜从皇后宫中出来,便在一晚拦住了她。昭云公主给陛下行了大礼,却俯首半天未能起来,只是嘤嘤哭出声来,陛下为数不多的为父之心被激了出来,伸手便去扶这位小公主,这一扶才发现小公主的里衫竟是湿透的,身上还发着高热,当即便抱着她直接回了福宁殿。” “这一烧就是三日,太医还发现小公主身上有多处外伤的痕迹,陛下大怒,认定了就皇后王氏虐待自己的女儿,根本不听王氏辩解,罚了她禁足思过半月。” “小公主醒来后,没哭没闹,端着汤碗第一件事便是朝陛下笑了一笑,据陛下身边的小太监说那一笑像极了她那难产而死的母妃,惹得陛下忆起了多年前的前尘旧事,抹了半晚眼泪。后来,这昭云公主便成了唯一住在福宁殿由陛下亲养的公主。” “手段算不得高明,但若是一个十岁孩子做出来的,却有过人之处。”萧霁轻笑,看了眼杯中漾起的水纹。 “可不是嘛,别人家十岁的小妞最多想招抢个蜜糖什么的,哪还敢算计后母啊,而且我还听说啊,”顾裴渊压低了声音,“昭云公主与她母妃性子南辕北辙,样貌也没有多像,她是自己求了位曾与她母妃有旧交的老太监,从他那拿了副她母亲的丹青,对着铜镜练习了半年那笑容,这才制造了那几场与陛下的偶遇。” “心思深沉啊……”顾裴渊砸吧着嘴叹道。 “咣当”隔壁桌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 “这与太子又有什么关系?”这碎杯子的小纷乱没引起二人注意,萧霁继续问道。 “太子便是这昭云公主的同胞兄长,”顾裴渊答道,“在后宫不受宠的皇子境遇总要比不受宠的公主好点,据说昭云公主能熬过前十年,全靠这位兄长。他们兄妹在这满是豺狼的后宫里互相照应,感情自然深些。昭云公主搬进福宁殿后,太子也渐渐在陛下眼前混了个眼熟,而且从样貌上来说,太子殿下比昭云公主更肖其母,陛下年纪渐长,总会想起旧事,对这个儿子也慢慢生出了一点偏心。” “他们这对兄妹便成了王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据说,太子之所以跛足,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可听说过一年前西夷大皇子来我朝求娶公主的事?皇后故意安排了西夷大皇子与昭云公主的偶遇,那西夷大皇子果真对她一见倾心,当朝便要求娶她,陛下很是头疼,心里舍不得,但又不好直接拒绝。而我们昭云公主倒是不慌,当日直奔皇陵,说是要给仙去的皇祖母守孝一年,若要成为她的夫君也得先留在上京陪着她吃斋戴孝,那西夷的大皇子自然是做不到,只得接了陛下塞给他另一位公主回了西夷。” “陛下的心也是够偏的,同是女儿,一个就随便嫁了,这个倒是宝贝的紧。”萧霁评价,“公主找的这个理由也是敷衍,想来是笃定她父皇必定舍不得她。” “也不能怪陛下偏心,听闻昭云公主还有一项绝技,侍墨。”顾裴渊说道,“我们陛下风雅,平时没事老爱书法丹青,偏偏他又总嫌那些婢女研墨不合他心意,养笔也让他糟心,唯有昭云公主给他准备的甚合他意,这么贴心的女儿,要远嫁当父亲的自然有点舍不得。而昭云公主的这个本事也让她拿到最有价值一个位置,”顾裴渊的表情高深了起来,“御书房的固定侧位。陛下不管是跟何人议事,都会给她留个位置,她虽只是在一旁坐着,研个墨,递个笔的,从不言语,但天下大事,陛下知道多少,怎么想的,她昭云公主最是明白不过……” “现下,你该明白,为何都说那位跛足太子得位是沾了他这位亲妹妹的光了吧?” 有点意思,萧霁勾起唇角,举杯一饮而尽。 李慕昭在一旁听的只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又捏扇子,又碰砸杯子,此刻已经尴尬的快抬不起头来了。 她今日是出来寻那位在锥子山一战成名的小萧将军谈合作的,却怎么也想不到正撞上对方在听自己的八卦。 虽说顾裴渊这个八卦精讲的大多是真的,但难免带了点夸张的效果,李慕昭再是自恋,八百年前的旧事被人翻出来谈论,她也臊的慌。 她向来记仇的很,又往那桌多看了两眼,暗暗记下顾裴渊那碎嘴子的长相,打算回去后从堆成山的待选驸马的画像中把此人的找出来,然后送到御膳房当柴火。 这边她恨恨戳着筷子,却听见那桌的白衣青年用调侃的语气接着问道:“这么好的公主,你娶了岂不大赚?” 李慕昭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死,暗暗思考自己来找萧霁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却接着听见顾裴渊惊慌失措的声音:“我才不娶,这样的女人,八成是只母老虎,我还活不活了!” 李慕昭怒从心头起,老娘还没嫌弃你呢,你倒还嫌弃起我了!忒不要脸!她拎起一双筷子就朝那桌掷了过去。 “谁啊!”顾裴渊怒道。 “不好意思,手滑。”李慕昭勉强挂上一个微笑走了过去。 第二章 邀约 李慕昭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顶着白玉冠,虽是男装打扮,但面容姣好,又透着一股矜贵,旁人总要多看两眼。她“噗”的打开百花折扇,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浅笑:“失手,失手,对不住二位。” 顾裴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中火气灭了大半,道:“嘁,又是哪家的姑娘,以为女版男装就没人看的出来了吗?” 李慕昭折扇一合,笑容不再,一脸的不屑:“本姑娘貌美如花,作男装打扮只为方便行事,谁看不出来,谁才是瞎了狗眼呢!” 顾裴渊被噎的一口气没上来,萧霁倒是抿嘴笑了,盯着她的眼睛颇有几分调笑的意味:“既是不打算掩饰性别,姑娘作何要扮成公子呢?” 李慕昭迎着他的目光,拉开座椅毫不客气坐了下去,又侧身,拿着扇子朝旁边两桌有女眷的席上点了过去:“公子可能看出那边两位姑娘脸上的胭脂是哪家坊出的,价格几何吗?” 这一问倒是把萧霁问愣了,他答:“家中并无与我亲近的妹妹,这我还真不知晓。” 李慕昭又捅了捅顾裴渊:“你这一看就知道是花坊常客,你知道不。” “我怎知道,我送妹子只挑世面上最贵那种便好,还要管那些花花粉粉是什么做的吗?”顾裴渊拍开她的扇子。 “那你认得出我这扇子上的坠子是出自何处吗?”李慕昭又问。 顾裴渊这才看仔细她扇子上的吊坠,眼睛顿时放光:“这是凌济阁的新品,素大师的传世作,本月拍出价格最高的那件,九,九千两银子!”他伸手就要去摸,却被李慕昭嫌弃的拍开爪子。 李慕昭又从腰间掏出一把朴素短剑,扭头问向萧霁:“公子你看我这短剑如何?” “剑刃薄而锋,剑身流畅,剑柄细雕曲武二字,想必是禅大师名作,自是上上品。”萧霁笑着,想看看这小姑娘这是要唱哪一出。 “啧啧,你看看,我若作姑娘打扮,哪怕是擦着三百雪花银的胭脂,头戴万金的华钗,你们这些公子也认不出来;我作公子打扮,随便在家中拿出几件配饰挂在身上,你们便知我出生权贵,讲话也客气了三分,这不是方便了许多吗?” 顾裴渊被她的逻辑惊得目瞪口呆,萧霁眉毛一挑:“姑娘说的在理。” 有点意思。 “好说好说!”李慕昭见鱼儿咬勾,心里乐得慌,毫不客气的从筷筒取了一双干净筷子,拍开了顾裴渊刚伸出去想要偷偷摸她扇上吊坠的手,然后,从桌上叉走了最后一块酱肘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得了肘子的姑娘眼角弯弯的冲萧霁得意地笑了一笑,萧霁今早在朝堂上憋到现在的怨忿之气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他低头饮了一口酒,心道:这还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李慕昭吃的很是畅快,那机灵的小二见了,在顾裴渊怨念的眼神下递过来一本厚厚的菜谱,李慕昭随手指了几道大菜,又想到这一顿不用她掏钱,直接对小二道:“拣贵的上。” “好来!”小二乐的慌。 萧霁端着酒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顾裴渊倒是有些憋不住:“姑娘,你这随便上第一次见面男人的餐桌,不太好吧。” “你们一个是顾家的小侯爷,一个是永安府的三子,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子,这光天化日的,你们还能强抢民女不成。”李慕昭道,“我不但吃,而且今天不管我吃的多贵,你们都得付钱。要是闹出小侯爷吃霸王餐的丑事,我相信顾老侯爷先会打断你的腿,断不会来追究我的责任。”李慕昭挑衅地看了顾裴渊一眼。 “你!” “姑娘对我们的身份了解的如此清楚,想来是专程在此堵着我们了,”萧霁突然开口,“姑娘该不会是看上了我们小侯爷,来这专程给自己找夫婿的吧。” 一般的姑娘听见自己被这么调侃,多半会臊得慌,指不定丢个香囊转头就跑了,可是李慕昭不是一般女子,她自小泡在御书房里,刚正不阿以死直谏的直臣她见过,见风使舵的老油条也打过交道,皇帝养在身边专门溜须拍马以纾解心情的佞臣她也沾光听过他的长篇大论的赞歌,这么多年,自己也得出了一番处事道理,人都活在这世上,怎么活却是自己选的,而脸皮厚点的一般来说活的更好,故而萧霁的话她听了连脸皮都没红一下。 只见她冲萧霁盈盈一笑,拿扇子在萧霁刀削斧凿的俊脸上轻轻滑过:“萧公子干嘛这么看轻自己,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你而来呀。” “哦?”萧霁的瞳孔缩了缩,喉结滚动,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正是最好的年纪,作公子打扮时未施脂粉,却也是皓齿明眸,杏面桃腮,一脸少女的活泼春意,可说起不正经的话时又会带上一丝丝不自知的女人媚态,也不知是否因被众星捧月久了,习惯了他人对自己的敬畏,忘了这世间人心底对美好而脆弱的东西都抱着三分摧毁的恶意。他看着面前的女子,也起了一番捉弄的意思,勾起了唇角:“姑娘这是相中我了?” 萧霁的反应倒是出乎了李慕昭的意料,本照着她对萧霁性格的了解,刚才那句含糊不清的问话已是出奇,她想着自己这一番挑弄推回去后,作为一个颇具涵养的世家子该就缴械投降了,谁料这萧霁居然不按常理出牌,顺水推舟的占起了她的便宜,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是个没真正经历过风月的,又知晓女孩子在这种事上本就吃亏,急忙收回了扇子,灌了口酒,正经了神色:“我是找你有正事。” “催我赶紧带上聘礼去你家拜访令尊令堂吗?”萧霁来了兴致,倒是不依不饶了,逗弄面前的小姑娘让他颇觉有趣。 对面坐着的顾裴渊一脸见鬼表情,心道今个真是邪门,萧霁居然主动跟个姑娘搭话,语气还轻浪的很,鉴于多年老友对彼此的认知,他决定眼观鼻,鼻观心,低头闷声喝酒,绝不插话。 李慕昭听了萧霁的话,再厚的脸皮也坐不住了,她眉毛一拧,眼带怒嗔:“你这人怎的还耍起流氓来了,堂堂永安王府的三公子,官拜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北境战场也算是一条英雄好汉,怎么老想着占女孩子家的便宜?” “明明是姑娘先说倾心于我,”萧霁做出了一番伤神的模样,“哦对了,我还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呢?” 李慕昭算是看明白了,身旁坐着这位是个面冷心黑比她脸皮还厚的人物,自己这次算是栽了,她冷笑的丢了本拜帖进萧霁怀里,道:“公子怕是误解我了,我找你确有要事,不过今日姑奶奶我心情不好,不想说了。若是公子还想知道我是谁,要做什么,不如三日后来烟柳巷的南烟阁找我,届时我再向你细细道来。” 对面的顾裴渊听见南烟阁这个名字时一口酒便没忍住喷了出来,手忙脚乱的擦着沾湿的衣襟,一边咳着一边说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继续……” “烟柳巷?”萧霁也皱了皱眉头,他虽不知南烟阁是什么地方,但回京小半年来他也陪顾裴渊出入过几次烟柳巷,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个南烟阁,不用多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不错,正是烟柳巷的南烟阁,”李慕昭恢复了几分得意色彩,“只怕你不敢来。” 萧霁倒是有些诧异,心道,一个花楼,你一个小姑娘都去得,怎么还反过来觉得我去不得了?难不成这姑娘心中还把我当成不染烟尘的圣人了? “那我就恭候萧公子了。”李慕昭拱手拘礼,鼻哼了一声,而后折扇一打转身便走了。 萧霁从二楼窗台望下去,看见那淡黄色的背影从酒馆里蹦出来,融入人流,很快消失在了街头。 “你今日怎么对一个丫头这么感兴趣?难不成是动心了?”顾裴渊见他视线被那姑娘牵着,打趣道。 “怎么会,她又不是戴府的那位嫡小姐,”萧霁敛神,饮了一口酒,“只是觉得有些意思罢了。” “那你这约还赴吗?”顾裴渊手疾眼快的从他怀里掏出那本拜帖,打开,“呦,没想到这丫头一笔字也是写的极好啊……” 萧霁一根筷子点在顾裴渊手腕穴位上,趁着他手麻松软抽回了拜帖,塞进了衣袖里,道:“今日轮到你去结账了。” “又是我?凭什么?”顾裴渊揉着手腕,“你泡妞,我在一旁干看着,现在还要我来破财?你知不知道,你那位姑娘根本就是按照菜单子上的价格排行点的?” “那你下次想听柳溟姑娘弹曲子便一人去吧,说不定她心情一好,会破例给你开个门。”萧霁起身便走。 “唉,别啊!”顾裴渊拉住好哥们的肩膀,“一点小钱,何必伤了咱俩多年的兄弟情义,请兄弟泡妞,我来结账,自然是应该的,咱一切好说,好说!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南烟阁在烟柳巷的哪里吧?兄弟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三日后,我帮你引路,如何?” 第三章 再遇 “这就是南烟阁了,兄弟,你自己保重啊!”三日后,顾裴渊把萧霁带到南烟阁楼下,脚底一抹油,头都不回的溜了。 萧霁抬头看着这大门口的乌烟瘴气,内心打了突突,还给那丫头说对了,这地方若是无事,他的确是万万不敢来的。 萧霁怎样也不会想到,这南烟阁,居然是一家小倌馆。 不比这巷子里旁的花楼,这南烟阁外表倒是朴素的很,大约因走的也不是主流路线,所以位置也很是偏僻,所以萧霁来过几次都没注意到这还有这么一家独树一帜的“花楼”。 门口招揽顾客的自然也是男子,左边的那一位脸上涂着浓重的脂粉,细腰扭得不比春意坊的头牌差,见到在门口犹疑不定的公子,就会伸手去勾,媚态十足,结果一般是两种,被引诱的公子半推半就的走进去,或者嫌弃的推开他落荒而逃。 萧霁眼见着他被站在门口张望的公子推了一个踉跄,倒也不恼,稳住了步伐,抬头又是一脸笑意,再没上去纠缠,而是给他右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本在右侧一直站着的那位看上去亲和儒雅身着素衣作书生打扮的男子,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朝那还没被吓走的公子拱了个手,张口磕磕绊绊地说道:“公……公子,要进去看看吗?”男子说这一句话,脸红到了耳根,模样就好似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的真书生,在这烟柳巷中被人逼迫才出来接客一般。 那客人见了这书生打扮的小倌,立刻就走不动路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终是踏进了南烟阁的门。 “呸,都来这撒银子了还扮什么虚伪君子……”门口一时只剩下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倌,不屑的朝刚进门的客人的背影嘀咕了这么一句。 摇着扇子转身打算接着他的揽客大业,眼前一亮便看见了一身白衣,身姿挺拔的俊朗萧霁,小倌立刻重新挂上了笑容,扭着腰走到萧霁面前,问道:“公子不进来看看吗?”说罢,还抛了个媚眼。 饶是萧霁这般的人物看着眼前人,心中也不免有些膈应,不过他向来练得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此刻也稳住了心神震荡,屏住了呼吸,道:“我来找人。” “来这的,可不都是找人的嘛!”那小倌倒是熟练。 萧霁看着他贴过来的胳膊,后退了一步,道:“我找一位爱扮男装的姑娘。” “哦,是来找昭儿的啊!”那小倌闻言神色依旧轻挑,放浪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眼里又流出了羡慕的神色,“那个丫头,不找人则已,一找就能找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唉,我以后一定要让她也帮我找一个。” 萧霁不由又往后退了一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麻烦公子帮我叫一叫她罢。” 那男子见他这般,倒是笑了,笑起来有正常男子的清朗:“你这么怕我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们南烟阁不是黑店,不搞强买强卖这套。”他似乎知道萧霁不愿自己近身,倒也知趣,没再上前,只说:“那你便跟我来罢。” 萧霁定了定心神,跟着男子跨进了南烟阁的大门。 南烟阁的一楼大堂如其他花楼一样,碰杯,娇嗔,丝竹曲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也算的上热闹,除了身在其中的人性别太过统一外,与别处也没什么区别。 那妖娆小倌却未带他进去,而是推开了一道小门,领着他进了内院。 萧霁一跨进门便觉此处与外面是两个世界,外面那间纸醉金迷,此处却有大片的莲池,雅致的庭院和匆匆走过的妙龄侍女,总的来说清淡别致,自有风雅。 那小倌似乎知道他的疑惑,倒是挺乐意与他解惑的:“我们南烟阁是个出卖男色的地方,但却不是只为男客服务的。夫人们出生高贵,自是喜静的,此处方合她们的意。” 他这么一说萧霁便是明白了,本朝虽并不向前朝那般拘着女性,却也容不得女子明着违背圣人言,南烟阁暗中提供了些需求,自然也得帮这些贵夫人们做好遮掩。这里虽不是私密的地方,但光顾此处的人都会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断不会多事,为自己招惹麻烦。所以选择这里作为密谈的场合,可以说是再安全不过了。 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居然是真的有正经事来寻他,这让萧霁心里倒有些遗憾。 小倌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见萧霁神色不喜便不再多话,引着他来到最深处的一间僻静院落,轻叩门扉三次,而后直接拉开了院门,探进了半个身子:“昭儿,你家男人来寻你了。” 一颗圆滚滚的苹果从里面掷了出来,小倌往一旁轻巧一闪,苹果正好砸进了萧霁的怀中,姑娘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瞎说,分明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萧霁朝那小倌笑着倒了声“多谢引路”,啃着苹果便进了院子,只见院中大树下设了一贵妃榻,换回了女装打扮的李穆昭正斜倚在上面,身前放着一把七弦琴,神色还有些懊恼。 “那我先回去了。” 萧霁扭头,这才注意到在另一侧还立着位青衫的公子,气质不俗,肩上还背着琴袋,神色冷淡的朝萧霁拘了一礼,退出了院子。 “明明,楠之哥哥今天又恼了,从我那取些上好的茶叶,送到他房里去吧。”李慕昭头疼的起身,对院门外嘱咐道。那小倌伶俐的探进脑袋,笑着回了声:“得来!”又看了萧霁一眼,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萧霁接连啃了一大口苹果,指着院门,问向李慕昭:“那也是你男人?” 李慕昭当即又赏了他一颗飞来的苹果。 萧霁揣着两个苹果在那青衫男子之前的席位上盘腿坐下:“刚才那公子看着眼熟。” “田阁章的幺子,田楠之。” 萧霁愣了一愣,这人自己确实见过一次,听闻他是太子少年时的伴读,当年也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子,只是此人不该出现在这,他接着道:“不是被判了流放吗?” 田阁章一生为国,为了改良税制算是把满朝都得罪了遍,活着时因他手握重权又深得皇帝信任,勉强还压得住场面,无人敢造次,死后不到一年就被记恨他的人又拖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罪状写了好几本折子,连着往天子那递了数日,刑部也突然冒出来一堆不知真假的“铁证”,又在朝堂上派了几位演技精湛的老油条,上演了一场场奸相欺良臣的哭诉戏码,终是逼的皇帝下旨抄了田家,连坟头的新土都被人翻了。 “楠之哥哥身子弱,让他去北境流放不如直接杀了他,”李慕昭帮自己倒了杯茶,“我将他藏在这儿,也是央了父皇好久,本就是事出无奈,父皇也不忍田家血脉断绝。” 萧霁愣了一刻,笑着道:“原来你就是昭云公主。” 李慕昭朝他眨了眨眼:“不错。” “你不在昭云殿挑你的驸马爷,寻我何事?难不成……” 李慕昭还想再赏那人一颗苹果,却见果盘已经空了,当即将那桃色果盘朝萧霁掷了过去:“你这人怎么这样,讲话总是讨打!” 萧霁单手轻易接下飞来的武器,正好将手中无处安放的果核扔了进去,硬是把话补完了:“……是看上我了?” 李慕昭气鼓鼓的寻找新武器,却发现手边只有一把古琴了,掂量了一下还是没敢砸,郁闷道:“我听说萧公子战场骁勇,性情却很是板正,无甚特殊爱好,在朝中也只与小侯爷相交密切,今日一见却是对板正一词有了新的认识。” “对着一帮老头子,我自然是板正的,但公主如花似玉……” “打住!”李慕昭开口打断,“一个要定亲的男人就别夸我了,我起鸡皮疙瘩……这给戴家那位娇弱的小姐听见,又得哭了……” “哦?你欺负过她?”萧霁觉得真是好久没碰见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我可没欺负你未婚妻啊,”李慕昭迅速撇清,“是李决那个混小子非要搞上京城美人排行,偏偏把我与那戴滟滟安排在一组,投票结果有些悬殊,听说她在家大哭了一场,戴相还来宫里求了御医……” “哦?还有此事?” 李慕昭摆手:“不过你可以放心,你那位未过门的夫人我远远见过一面,绝对是个美人,只是世人肤浅。” “这么说最后这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是你拿下了。” 萧霁去相府拜访时也见过那戴滟滟几面,不过印象并不深,一时竟想不出她的面容,不过他现下只觉得逗弄眼前姑娘很是有趣,仔细打量了李慕昭的脸,今日她轻抹了脂粉,口脂明艳,额间点翠,青丝简单挽了个少女常见的发髻,自有一番明媚,说是上京第一美人,倒也不过分。 “他们连我面都没见过,都是虚的。”李慕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一丝小虚荣泛起,“这古往今来,艳名向来要以势来衬,绿珠仰石崇之势,貂蝉凭吕布威名,如今,我是天子明珠,她是右相嫡女,自然是我盖过了她,做不得真。至于相貌究竟孰更胜一筹,”李慕昭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愿承认别人姑娘比自己漂亮,“当然是仁者见仁了。” “公主说的不错。”初见李慕昭时他就觉得这女子与众不同,如今更觉奇妙,明明是个小姑娘,见识却不比他人短浅,有些地方还见解独到,萧霁忍不住接着逗弄,“那你可得好好挑个驸马。” “那是自然。”李慕昭又想起他之前接二连三的对自己的逗弄,瞪了他一眼,匆忙添了句,“肯定不能是你这样的!” 萧霁笑了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第四章 合作 李慕昭也觉得自己和萧霁闲话聊得有些太多,她又不是真来相亲的。察觉到自己总是被人带偏话题后相当不爽,于是正经了语气,单刀直入的对萧霁说道:“我知你对萧府心有不满。” 萧霁闻言敛了神色,语气也冷淡下来:“公主这话怎么说的,我可姓萧。” “萧将军在锥子山一战并不是刻意冒头吧?”李慕昭说起正事来,日常的少女天真便都收了起来,“我虽不像你这般擅长战事,却对有些事相当敏锐,比如为何主帅是兄长,却对在战场上失踪的弟弟不闻不问,全靠弟弟自己拼杀捡回性命。” “那公主又是怎么看这件事呢?”萧霁想到那日的战场,神色渐冷。 “我托人打听了一下那天的情况,这才知道,有些事情是在呈给陛下的折子里没有写清的,比如,将军被任命为前锋,却只给了一千骑兵,比如将军上了战场,大部队却受到了撤退的指令。” “你那位哥哥不希望你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李慕昭观察着萧霁神色,安下心来,此人看来确实对自己家怨气挺大,那下面的话可就好说多了,她接着道,“将军是萧家庶子,那位夫人向来不喜你,你家两位嫡出的哥哥欺男霸女还在行,真本事确是半点没有,夫人见了你便更是心中生妒。” 萧霁没再答话。 “你十二岁时,她支使永安王把你带去北境战场,整整八年,你都未能再回上京,”李慕昭接着说,“这八年来,你身处北境想来该有不少机会可以立功,但却从未听闻你的动静,我想你大概是担心身在永安王府的生母觅夫人被王妃刁难吧。而你现在虽阴差阳错立了战功,得了个五品官,看着风光,却因父皇对永安王的猜忌,担心未来又多出个新永安王来,将你强留上京,徒徒消磨时光……” “公主这是拿我取乐吗?”萧霁恢复了李慕昭初见他时的沉稳面色,语气却掩不住刻薄。 李慕昭知道像萧霁这样的骄子被一个刚见过两面的小姑娘揭疮疤心中必有怨气,能忍到现在不掀桌走人,李慕昭就很佩服他了。她面色平静的迎回萧霁投来的冰冷目光,道:“我生母只是个淑仪,放在寻常王侯相府,我也就是个庶出女,将军在府备受王妃欺辱,我在宫中亦有皇后屡次害我,你我处境并未有什么不同。” 萧霁脑子里突然弹出顾裴渊昨日对他说的话“昭云公主从皇后宫中出来,里衫湿透,发着高热,身上还有外伤……她只向陛下答是去皇后处领赏赐……”萧霁一时愣住,脱口而出:“她打你了?” 李慕昭也没想到萧霁怎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也愣了愣,片刻后说:“你说皇后?小时候是总找茬教训我,被打的在床上没吃没喝躺三天也是有的,不过自我搬进福宁殿后,她就不会做的这般明显了。不过我要说的跟这个又没什么关系,我的意思是咱们的处境其实是一样的……” 萧霁闻言心里一凛,有些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何会脱口而出那个问题,最后认定是自己对面前的小丫头逗弄的太过导致心思飘了,眉头皱了皱,一时倒没再说什么。 李慕昭一看他的脸色,心中大喜,觉得自己卖惨还是有效果,接着说道:“之前借着田阁章税改的手,我与兄长将废太子,也就是皇后的那位大儿子从太子的位子上拽了下来,可是你也知道,如今田阁章仙逝,皇后母家哥哥王钦也回了上京,眼见着要升左相了,我自然是着急了……” “我一小小的五品武将,在朝堂上站着连左相的后脑勺都见不着,公主若因此事来与我联手,未免有些高看我了吧。”对萧霁来说,谁做这个太子他都不在乎,也没有意义。 “你好歹挂着个永安王府的招牌,又是右相钦定的贤婿,就不用了这么谦虚了吧。”李慕昭心头不满,“我知你觉得我一个小丫头片子来说这些你觉得当不得真,但我确实是真心实意,我也不需要你真的倒戈于太子哥哥门下,只是与你做下这桩交易罢了,事毕,你若觉得我们兄妹没什么前途,另寻其他皇子门路,我们也不会纠缠。” “交易?”萧霁品了一品这二字,问道,“怎么说?” “我帮你扳倒你家的两位哥哥和永安王妃,助你得永安王爵位,而我要皇后一党彻底从朝堂中滚出去。” “我的事倒是不急,但扳倒皇后并非小事,公主看着却很是急切。”萧霁玩味的说道。 “皇后向来看我不顺眼,去年怂恿那个西夷皇子当众求娶我,被我侥幸逃过,这一次我却是躲不过了,”李慕昭叹了口气,“太子在朝堂之上无母族支持,无权臣相助,全依仗天子对我们的一丝爱怜。说白了,正因为太子没有依仗,父皇才放心哥哥坐这个位置。可是孤军奋战的,又有几人能真正走下去?我在宫中,尚能仗着父皇恩宠为哥哥筹谋一二,皇后那边的暗箭我也能防着,我若出嫁了,太子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在出宫前除掉皇后。” 李慕昭巴巴的看着萧霁,眼里带着一丝丝的委屈:“将军只需说答不答应。” 顾裴渊说过萧霁就是个心冷似铁的人,没什么温情能打得动他,平日作出的板正姿态是因他懒得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就比如面对那些同朝官员;偶尔的做出的出格举动则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找乐,比如几日前在醉里仙逗弄刚见面的小公主,虽说看上去有些不同,但事实上这些人和事都进不了他的心,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他可是无情的很,比如李慕昭以为他在边境八年不显山漏水是为了保全自己在上京的生母,而事实上他只是觉得时机未到罢了。 他心里向来都能把要做的事一件一件规划的很好,要达到的目标也会一丝不苟的完成,过程中要利用的人在执行计划的一开始就被他安排好,对他而言,多出来的都是不用理会的或者是必须处理干净的变数。他那两个烦人的蠢货哥哥他确实没打算留,所以他才会主动向戴家示好,而如今却出了李慕昭这么一个变数。 或许我可以试着调整一下计划,萧霁盯着面前的小公主,真漂亮啊,少女明亮的眼睛里还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狐狸般的算计,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好奇心,萧霁想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公主到底可以走到哪一步。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慕昭神色不改,心中却是巨浪滔天,萧霁并不是她唯一的候选人,但却是她试探的第一人,她借着选驸马的机会调查了很多世家子的资料,萧霁是她最琢磨不透的一个,一般来说天才要出世,总会有那么些外力和征兆,比如名师指点或者幼年早慧,而他萧霁,一个名门世家子,默默无名二十几载,也找不到任何特殊的经历,就这么突然在北境蹦了出来,实在是不同寻常。 因为萧霁善武,李慕昭的人不太敢靠他太近,在决定来找萧霁前她只让人呈了一个月他的行迹路线来翻阅,倒是让她摸出点门道。萧霁这个人似是在依着一个特定的形象在做事,他与群臣不太来往,独独与顾裴渊这个上京知名的奇葩相交甚密;入京大半年,他每日上朝都是踩着点,朝会时发言不多,但也不会刻意保持沉默,下朝后大多是直接回府,然而每隔三四日,他会和顾裴渊在上京城的酒肆喝酒,而顾裴渊逛花楼这事每隔两三次,他也会陪同一次,粗略看下来此人似乎并无问题,但是细细思量之下,李慕昭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固定的频率,不像是巧合,而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在上京城中向来是神鬼比人多,有人刻意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也不出奇,但是大半月前萧霁突然接受了右相的示好,登门拜访,而后萧霁将成戴家成龙快婿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这可不太像一个喜欢遮掩的人会做的事。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人打算做点什么事改变现状了,而李慕昭猜测他不是要对他的两个哥哥下手,就是想打通门路,重返北境。 这个人做事的目的性极强,不管他要做什么,想来已有万全准备,完全没必要再惹一身是非,李慕昭对合作之事并不抱希望,只是她向来好奇心强,对这个人突然生了兴趣,想见上一见,所以三日前作了男装打扮去了醉仙楼守株待萧霁,并以拜帖做了第一次试探,结果却差点砸了自己的脚。 而今日则是她的第二次试探,她道出她的目的,本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却不料对方居然一口答应。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这事指不定跟自己的脸有关,三日前她就觉得萧霁对自己不脸似乎有些在意,所以今日特地换了女装,对着镜子画了一个时辰,想着自己也吃不透这个人,不如赌一把,反正被个美男子多看两眼也不吃亏。难不成自己竟赌对了,萧霁这个人竟还是个色胚子?虽然这个结果不能肯定,但她的初始目的却达到了,小公主心情大好,虚荣心也顿时暴起,心道我若不是公主定是做倾世妖妃的料! 她这边美滋滋地露了个傻笑,萧霁倒是纳闷了,心想这公主前一秒看着还算聪明,后一秒怎么就变得傻乎乎的了,他起身走到李慕昭案前,勾住一根琴弦拨了一响,把李慕昭惊的回了神,然后又凑近问道:“不过我说公主殿下啊,你我孤男寡女同处这烟尘之地这么久,要是传出去,是不是不大好啊?” 李慕昭朝贵妃榻侧边挪了挪,与萧霁又拉开了距离:“我还日日与一群年过半百还有家有口的老头同处一室听他们炸吐沫星子呢,也没见谁说不好啊!” “……”萧霁顿时觉得自己确实遇到对手了,能把他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俊朗少年郎与御书房里那些掉书袋子的老头相比,昭云公主绝不是凡人啊! 第五章 调戏 李慕昭与萧霁约的时间本就是傍临近落日时分,这乱七八糟的聊着,天色也就暗了,夏入秋的季节,凉风瑟瑟,李慕昭今日穿着繁盛的女装,美则美矣,但完全不保暖,她搓了搓双臂,下意识的看了萧霁一眼,心道按话本里的剧情这时不该有男主动贡献一件外衣吗? 萧霁被她看的莫名其妙,一时闹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是他们合作要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自己露了什么马脚?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树下看了许久,直到李慕昭打了一个喷嚏,萧霁这才反应过来,颇有些好笑,逗弄的心思又被挑起来了:“公主这是需要臣的外衫?可我也是个体弱的男人,万一今日受了凉,明日缺了早朝也交代不过去,若是被问起如何受凉的,还得牵连到殿下,我又不能说是在和殿下纯洁的密谋铲除皇后之事,怕是只能答与公主在此幽会了,我又是个快要定亲的男人,这怕是相当不合适啊,公主也知道那戴家小姐是个醋坛子……” 此刻天边闪过一朵烟花,李慕昭一脸愤恨,抱起她的七弦古琴推手一拒:“将军想多了,我不借您的衣裳,楠之哥哥也在这里,他的熏香更合我意,我要借也是向他借,将军您就好好保重自己身体吧。”她鼻翼一哂,继续道:“本公主今天就先回去了,需要见面我会再通知你的。”说罢,转身就欲离开。 萧霁被她堵的一愣,还没琢磨着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眼见着李慕昭真的要走,在后面喊道:“天都黑了,这又是烟柳巷,要不要我送公主出去?” 李慕昭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心中大喜,觉得今天在这最后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城,眼睛一转突然问道:“萧将军今日是从南烟阁大门进来的?” “是啊。” 李慕昭突然就捂嘴哈哈笑了起来,古琴滑落,还是萧霁手快帮她把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琴接住了。李慕昭不顾形象的笑的前仰后合:“那将军明日上朝可要小心些了,怕不是明天满朝都知道萧将军是个……是个喜爱后……庭……花的……”萧霁两眼一黑,伸手就掩了她的嘴:“姑娘家家,休要乱说。” 李慕昭拍开他的手,笑弯了腰:“可怜那戴家小姐啊,不会以为自己未婚夫婿是个断……” “还不是你挑的地方!”萧霁怒而打断她的话。 “可我没说南烟阁只有位于烟柳巷这一道门呀?”李慕昭眉眼弯弯。 “……”萧霁恨得牙痒痒,“三日前你为何不说?” “你那日轻薄于我,我不开心,自然忘了这件事。”李慕昭嘻嘻道。 “轻薄?你管那就叫轻薄?”萧霁话语里刻意带了三分怒气,把李慕昭逼着树干处,两手撑着,挡住了少女的去路,用一种孟浪语气说道,“殿下怕是不知道何为轻薄吧?” 李慕昭丝毫不惧,她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男子,刀刻的挺鼻配着两片薄嘴唇,飞扬的剑眉配着眼底的暗藏的凉薄,他这个人跟多情两个字怕是连边都沾不上,初见的那一面若不是自己的刻意引诱,那拜帖怕是早就被丢在醉里仙,跟着一堆瓜皮果壳扫进了尘土,就好像戴滟滟托自家丫鬟交给他的那块绣帕一样。如今他的这般举动,多半又是做戏,一时兴起的对自己的戏弄罢了。她勾唇一笑回应道:“我自是知道何为轻薄,只是肯定萧将军不敢的。” “为何?”萧霁问道。 “我是昭云公主呀。”李慕昭作出一派天真聪慧却又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模样,她笃定眼前这个人最吃自己这套。 萧霁盯着看了她许久,喉结不受控制的一滚,眸子里的调笑之意渐渐散去,可他却又突然笑出声来,大笑间还被自己给呛了一下,李慕昭感到十足的尴尬,正琢磨着要不要一脚踢废这个眼前这个惹他不快的讨厌鬼,萧霁却突然凑近了脑袋,贴着李慕昭的耳朵轻轻道:“我猜的果真不错,你与我是一种人。” 热气搔的李慕昭耳朵痒痒,突然浓烈的男子气息更是逼到了她小女儿家的最后一点底线,她这次是真满脸羞了通红,恼的抬脚就踹。 李慕昭这身手自是碰不到萧霁分毫,萧霁倒像是找到了乐子,凑得更近了:“公主这以天真色相相诱的手段固然高明,但若要男子倾心于你并甘心帮你办事,怕还要等公主再长两年。” 李慕昭这次真是气得眼睛都红了,抱着七弦琴便朝萧霁身上砸去,萧霁及时跳开,并未砸到,倒是李慕昭自己摔了个踉跄。 “不准躲!”李慕昭气晕了头。 这又娇又怒的斥声倒是让萧霁愣了一下,任凭李慕昭抱着琴往他身上砸,他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小公主,天真姿态固然有九分是演的,却还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那一分是真心流露,毕竟才十六岁,别的世家小姐还会为一根金簪子吵闹不休的年纪。她这样把女儿娇态与真实的自己割离出来当作一份武器傍身不是天生作态而是这世道逼的。 他伸手拍了拍李慕昭的头发,叹道:“不逗你了。” 李慕昭警惕的抱琴看着他:“你这人说话就没一句能当真!” “那好吧,”萧霁耸了耸肩,“我承认,我刚才说的你太小,不够漂亮是假的。”语气无半点诚意。 李慕昭举琴又要打,萧霁飞身上了墙头,居高临下的看向她,笑着说:“不过我刚才应你合作之事,确实是真的,我先回府了,等着公主您再给我送拜帖来!”再一转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李慕昭把琴当作拐杖一样拄在地上,撸着袖子喘气,暗骂自己作死,名单上排着队又好利用的人那么多,就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给自己找了麻烦招惹上了这座瘟神! 从密道出了南烟阁,李慕昭上了早就等候多时的马车,啃着车上早就准备好的糕点,敲着桌面开始重推今日发生的一切,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占尽先机,为何最后又被萧霁牵着走了呢? 她乱糟糟地想了一圈,道理没想顺,倒是越想越气,堂堂大齐的公主,被人欺负还不成,对方居然还嫌自己丑!“砰”的一脚踢上了车壁,惊的马儿一阵嘶鸣,旁边的小帘子被人掀开,小侍女绿娥瞪大了眼睛:“公主,有什么是奴婢备的不妥的吗?” “我自己想心事撞了车壁,不关你的事,不用害怕。”李慕昭知她胆子小,不愿吓到她,又软声安抚了一二。 这小丫头是月前分到李慕昭身边的,比李慕昭还要小上两岁,伺候的并不如之前的侍女利落,但胜在出身干净,与皇后那边也没什么牵扯。李慕昭十岁以前,身边的嬷嬷和侍女都是皇后的仁明殿里出来的,能给她客气地端碗饭来,冬日里添个碳的就算是个极少见的好人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兄长带着自己的小太监在早课未开始前偷偷进来给她穿衣,塞给她口粮,讲个简短的小故事哄她。她开智极早,记事也早,还能隐隐约约记起那是还是半大小子的兄长带着哭腔的抱着她说:“昭儿不怕,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李慕昭七岁时,陛下有了新欢,兄长这个与旧爱所生的唯一的儿子也不常被召见了,皇后原来的顾忌也没了,直接派嬷嬷拦住兄长再不让他见李慕昭,李慕昭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只得自己摸索着掌握了必要的生活技能,比如如何去膳房偷鸡腿不会被发现,比如御医的哪个抽屉里装的是伤寒的药,哪个抽屉里是外伤的药膏,再比如藏书阁里其实还藏着许多好看的画本。 后来,李慕昭得了陛下的盛宠,陛下赐了她昭云公主的封号,给了她远高于一般公主的食邑,又给她新修了一座昭云殿,不过她也没怎么住过,平时一般还是在福宁殿歇息。也是那个时候,李慕昭才有机会给自己找了个体己的侍女,女孩比她大,笑起来很温柔,讲起话总是慢声细语的,名唤绿娥。李慕昭第一次知道,原来天冷了,是会有人主动给你披衣裳的。 而在几个月前,绿娥却得了急病死了。她是个婢女,没什么人在意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病死的,只是看是昭云公主的贴身婢女的份上,父母得了一笔不算薄的补恤。 这一切就发生在田阁章被抄家,王钦回京,皇后带着她的小儿子趾高气昂的在祭祖大典风光的第二天。 后面几个月,李慕昭都没有再找什么贴身的婢女,有必要时就让福宁殿的侍女帮衬一二,反正这照顾自己她还是做得来的。还是月前陛下看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个称心的侍女,敦促内务府帮找了一个。 皇后自然又没少在里面动手脚,送来的候选人里不少都是她的眼线,也就这个小姑娘大约是在哪做错了事被人塞进来凑数的,李慕昭就要了她。给她改了名字,还叫绿娥,觉着顺口。 小姑娘人还算机灵,就是之前跟着的怕是哪位手辣的主子,所以造成她胆子极小。因年纪小做事总会有些不周到,每日总是惶惶,连到了她这也改不了,总会突然跪在李慕昭面前,哭着说一些她都没发现的错事。 平时李慕昭对她说话总会多几分耐心。 今个她因萧霁的事生了气,暴躁了一点,看着绿娥瑟瑟放下帘子,心道怕是又吓着小姑娘了。 李慕昭叹了声气,感觉最近没一件事能让她省心。 回了福宁殿,李慕昭依旧去给陛下请安,老皇帝近年来年纪大了,其它的女儿都不太与自己亲近,就宝贝着这么个自己从十岁开始亲养的女儿,尤其是年前大病一场后,更是把这个女儿放在了心尖上,大概也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加上皇后撺掇,现在一心就想给她找个好亲事。 李慕昭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各个世家子的画像和履历,看见她进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野回来啦,疯丫头,朕给你出宫令牌准你出宫玩耍,但你多少也得注意点吧,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公主。” 李慕昭笑着跑到了父皇身边:“我去找楠之哥哥练琴啦。” 陛下叹了口气:“是朕对不起田相,楠之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帮他留下这么一子,就当是补偿了吧。”老皇帝也是个薄情的,伤感倒也没停留太多时间,他又展开手中画像对李慕昭说道:“朕瞧着这个不错,顾平的儿子,顾裴渊,长的不错,武艺也不错,才学虽差了点,但也不能指望别人样样好不是?” 还真是冤家路窄,李慕昭盯着画像上那货的贱样就想骂人,且不说此人如何嘴碎惹她生厌,就凭他跟萧霁是一伙的,李慕昭就恨不得撕了他,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客观点:“看着太蠢了。” “还行吧,我听说四年前李砾将军率兵增援北境时,此人也随行在侧,是顾平让李砾带他去长长见识的,后来安北之战大捷,永安王和李砾上奏的奏章中都夸过此少年机勇,”说道着皇帝停顿了一下,大约是想起永安王让他心中不快了,他又改口,“既然你不喜欢,那便算了罢。”将那股裴渊的画像随手丢到了一边,又拾起下一幅再看。 李慕昭脸上还挂着笑,心里却咯噔一声,看来自己私下约见萧霁的事务必得办的隐秘,否则天子震怒,简直是送给皇后的把柄。 而后父女俩又寒暄了几句,李慕昭又食了盘桂花糕,老皇帝一边骂着她贪嘴,一边吩咐老太监明个让御膳房多做两盘给她送去,李慕昭笑嘻嘻地告退了。 第六章 哥哥 约莫是食完桂花糕后又饮了冷茶胀了胃,李慕昭回了寝殿便觉得不舒服,她知若是让小绿娥知道了此事,定是要奴婢该死的闹上一会,说不定还会搅得整个福宁殿都不得安,她此刻又实在没精力再去安抚一个小丫头了,更不想惊扰父皇,只得一直忍着,直到绿娥傻乎乎吹熄了灯,退到殿外后,李慕昭才抿着嘴咬着牙在床上翻滚起来。一直到了后半夜,胃痛渐渐好转,这才昏睡过去。 第二日清早起床,眼下自是挂了两片青黑,她恹恹起身,让绿娥给自己铺了点粉遮盖一二,奔着东宫就去了。 此时太子李晏成还未下朝,李慕昭就进殿等她,殿内燃着芷兰香,这是田楠之过去为太子特调的。李慕昭闻得觉得舒心,时间一久竟有些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叹了口气,将她抱起,安放在了床榻上,那人气味闻得很是舒心,李慕昭就这样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午时,她是被饿醒的,李晏成好笑的看着她,道饭菜早就准备好了,李慕昭看了眼桌子,盘盘都是她的最爱,只是口味甚是清淡。 李晏成帮她盛了碗汤,道:“你小时候我喂你吃过一块桂花糕,后来你便天天哭着让我带给你吃,长大了还改不掉,一吃就停不下来,明知道自己吃多了会胃痛。” 李慕昭满不在乎:“小时候没什么好东西吃嘛,觉得那东西甜,现在也忘不了。” 李晏成盛汤的手顿了一顿:“贪嘴倒还狡出了三分道理。” “哎,不说这个,我昨日去见了萧霁,他居然同意了。”李慕昭有意岔开话题,她直奔主题,“这人确实是个聪明的,若是真心助我们必有大利,但此人不好把控,我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此事过后,我们还是跟他少打交道为妙。” “哦?他是不是得罪你了?”李晏成把汤递给她,“瞧你这态度不像是事情顺利模样啊。 “是得罪我了,”李慕昭咽下口中热汤,咬牙切齿,“此人脑子虽好,却是个没长眼睛的。” “京城第一美人昭云公主他都看不上?此人眼光不低啊。”李晏成笑道,“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名不符实的。” 李慕昭大怒,端着饭碗对着兄长慷慨陈词一年前那西夷大皇子如何叹服于自己的美貌,如何痴心不改,送来的西夷特有的定情之物桑茉花她攒了整整一箱。 “不容易啊,”李晏成唏嘘,“长了十六年的小女儿,就骗到了一个外邦来的土包子。” “那好歹也是个皇子,”李慕昭小声嘀咕,“肯定见过不少美女的……” “好好好,你最漂亮,”李晏成按了按自己酸疼的右腿,笑着说道,“上京第一美女昭云公主,快吃饭吧。” 李慕昭看着兄长的动作,眼前一酸。 李晏成朝她的方向挪了挪,摸了摸她的头发:“都这么多年了,我都习惯了,你还在意个什么。” 此生不能疾行,不能骑马,拉不得重弓,再习不得武,蹴鞠也好,嬉冰也好,这大齐上下推崇的多项竞技再上不得场。多少人在背后暗暗耻笑,更有大臣上书:太子跛疾,入主东宫,有辱国威。兄长不肯对她诉说心中苦闷,李慕昭却不能捂着耳朵当不知道。 这一步步走来,最让李慕昭后悔的就是这件事,她年幼不懂锋芒暗敛,自恃陛下盛宠,对仁明殿的那位皇后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有好几次当场让皇后下不来台,皇后做事虽素来谨慎,但那次怕是也被气急了,当夜李慕昭就被“刺客”裹了被子,丢进了福宁殿外的小池塘。那夜恰巧李晏成得了个新奇玩意迫不及待的想拿来送给她,还未入殿,却先看见了她的粉色衫子在池塘里浮动,也不知道淹了多久,来不及唤侍卫,自己跳下去救她,李慕昭被救回来了,李晏成却被池子里的石制莲台的锋利残角在腿上拉了道大口子,又进了污水,伤口化脓,高热不退,最后养了小半年,可是右腿还是落了残疾。 她这一生都有愧于兄长。 陛下自是震怒的,养在自己殿中的女儿都能被人深夜裹走加害,那刺杀皇帝岂不也是易如反掌?禁军统领被撤换,无数人头落地,皇后倒是笃定的很,笑着说这次是昭云公主帮陛下挡了灾,定要赏赐的。她说自己求白马寺明臧大师帮昭云公主写了一百篇祈福的佛经,涂着鲜红丹寇的郁葱手指拈着那厚厚纸卷,亲手递给了李慕昭,笑的很有皇后的端庄姿态:“多了一张是本宫亲自誊写的,混在一起了,公主不如细细瞧瞧,看能不能瞧出来。” 李慕昭应声接过,强压恨意,笑着谢过了母后。 皇后看着很是满意:“历个大难倒也让公主长了教训,今个倒是会说话了。”长长的红指甲从李慕昭的脸侧划过,李慕昭强忍恶心站着没动,听见那女人冰冷的说着:“公主这回算是命大,下次可得小心点了。” “多谢母后怜惜。”李慕昭规规矩矩地答道。 皇后轻笑了一声,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开了。李慕昭泄愤般的将手中佛经纸抛洒了一地,却有一张落在了她的手边,好巧不巧,偏偏就是这一张内容不是佛经的,而是混进百篇佛经里唯一由皇后娘娘亲手誊写的《女诫》。 李慕昭想要撕了它,又觉得这样不解气,思虑再三,又展平了被她揉成一团的纸,收进了匣子。 能得皇后娘娘亲自教训,当真是三生有幸。 李慕昭明白为何皇后如此有恃无恐,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因为皇后的哥哥是当朝丞相,她的儿子是当朝太子,她手握凤印,追随者众,挥手成势,甚至她可以轻易借着这次“刺杀”后对内廷的清洗,将整个王宫重新插上了自己的人,与自己这样凭着一点小聪明骗得陛下恩宠作护身符的小公主是不一样的。 那是皇后给她上的第一课。 “你别太苛责自己了。”李晏成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坐这个位置,虽还不算稳当,但我们总不会像几年前那样被动。” “皇后若真的复起,我们兄妹她一定会除,”李慕昭看着兄长,道:“哥哥,我们这次不能坐以待毙了,我们没了田阁章,皇后也必然会提高警惕,再不会让十八皇子犯前太子那样大错让我们白得了便宜。如今你是太子,若我们任由她攻我们守,太危险了。” “你有何打算?”李晏成皱着眉头问道。 “哥哥可知,我为何要寻那萧霁合作?” “他入上京城不久,跟皇后那边还没扯上关系,又是戴相定下的乘龙快婿……” “不错,”李慕昭道,“但都是最重要是他是姓萧。” “哥哥可听闻,永安王妃最近最着急的是什么事?” “萧霁?” “非也。萧霁善于隐藏自己,永安王妃怕是也看不出他们府上还藏了这么一个城府极深的人物。她现在最着急的是她的两个儿子。” “我确实也对永安王的这两个嫡子有所耳闻。”李晏成皱着眉头说道,“长子萧珏三年前与人在春意坊门前斗殴,此事还闹到京兆府尹那,但是看在他父亲永安王的份上,最后被压下了。次子萧彦,常常出入赌坊,两年前上京城有家当铺因收了御赐的金器被官府查了,最后却不了了之,据说也是因为证据指向了永安王府,无人再敢深究。永安王怕也是听闻了儿子在上京的功绩,才逼着两个儿子前往北境历练,只是王妃是个没脑子的,居然为了此事三翻四次进宫求了父皇,永安王数年不肯返京,父皇早就心生不满,巴不得把他的两个儿子扣在京中,顺水推舟就做了人情,还借着封赏之名把他家的三子萧霁也强留下了。永安王的这个王妃和两个儿子可真是不让他省心啊。” “正是如此,他家的爵位极其特殊,谁承了爵位谁就能拿下上辽三大营的兵权,这事本就是陛下的一块心病,恰好他家两个嫡子还这么不争气,永安王也就迟迟没向陛下请奏册封世子。但王妃确实着急的很,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儿子成了家后总能靠谱些,这便张罗起来。”李慕昭接着说道,“只是永安王以抗击蔌落之名常年驻守北境,数年未回京述职了,流言已是四起,近年来人人皆道他要反,京中世家心中门清,永安王府一家在上京实际已成了陛下的质子。谁家又敢把女儿嫁给他们。况且王妃性子野蛮跋扈,两个嫡子又劣迹斑斑不堪大用,王妃看得上的那些有待嫁女儿的世家如今都对她能避则避。倒是戴相嫁女这出我没想到,怕是忌惮王钦回京,想多培养一份自己的势力,又不愿吃罪陛下,所以便宜了萧霁这么个身份不那么惹人猜忌的还一心想脱离王府的庶子。眼光倒是不错。” 听到这李晏成倒是笑了:“我怎觉得有股醋味。” 李慕昭斜眼一瞪:“新醋还要酿上几天才能见酸呢,我这才见了他两面,哥哥你能嗅到?倒是楠之哥哥听闻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恼的都不肯教我琴了。” 李晏成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你这孩子,真是南烟阁逛多了,逛坏了脑子,我与楠之相交多年,君子之交,他要是恼了,八成也是被你那‘精妙绝伦’的琴技气的。不过我看南烟阁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等风头过了,还是早日把他接出来送到江南避避为好。” “好好好,你们是伯牙与子期,是我胡说八道,”李慕昭本就是随口说的玩笑话,此刻笑嘻嘻的,“你先别打岔,说正事呢。有女儿待嫁的不止戴相,王钦也有,据说皇后有意让这个侄女嫁给萧家那位长子。” “哦?皇后这是作何意。”李晏成皱眉。 “永安王的忠心陛下不信,她却是敢赌一把的。老王爷一生忠烈,只身守疆不返京是为自保,而能老老实实把一家老小留在上京城中却是他忠诚的最好证明了,”李慕昭垂眼叹息了一声,“既然永安王不会反,陛下又动不了他,那么永安王就永远是块上好的筹码。别人不敢用,她却没这个顾忌。若是让皇后和永安王府染了姻亲,那朝上不论文臣武将怕是都要一边倒了。” “话虽这样说,但是难保人心不变。若日后永安王真生出了反心,或是父皇那边横生变故,硬是要办了永安一脉,皇后岂不是吃了大亏。”李晏成皱眉。 “又不是自己的女儿,皇后能吃什么大亏,到时舍了便是。”李慕昭冷笑着说,“所以我听闻王钦在仁明殿与那位闹的不太愉快。” “哦?” “约莫也是收到消息了,最近那位萧家长子不仅仅是留连烟柳之地了,更是换了口味,”李慕昭压低了声音,“我在南烟阁也撞见了几次,他跟明明处的不错。” 李晏成尴尬地咳了两声:“你这丫头,就不能做点女儿家的事嘛?” “啧,这怎么不是正事了?”李慕昭十分委屈,“王钦有五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真正是心头肉,怎么舍得女儿嫁过去守活寡。” 李晏成扶额,无奈:“算了,你继续说。” “皇后这次铁了心要联合萧家,萧霁是个庶子,怎么着都轮不到他承这个爵位,所以逼着她哥哥在萧珏和萧彦里挑个女婿。你觉得王钦会择谁?” “一个都不挑,”李晏成冷笑着说,“永安王在千里之外,上京城内的只是顶着他名号的孤儿寡母罢了,如今王钦在上京有权有势,出手整垮两个纨绔,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陛下也不太可能护着萧家。只是这事要做的干净,不惹他人猜忌,怕是有些难。所以,”李晏成大悟,“他迟早会找上萧霁?” “那是,”谈话间,李慕昭已经把自己喂饱了,满意的打了个饱嗝,“萧霁向戴相示好,怕也是在做准备,就是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个怎么的算盘。我对他很是好奇,所以去试探了一二,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同意站在我这边,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允了萧霁帮他拿下爵位的继承权这事与王钦要走的本就是一个路子,只需坐等着王钦动手就好,我们从中使点小力便能坐收渔利。只要保证萧霁不站到皇后那边,皇后与王钦的把柄我们还怕拿不到吗?”李慕昭有些小得意。 “你想的虽好,但是你也说过萧霁此人不好掌控,你怎么有把握他不会背弃承诺?我们连他为何应允都不清楚。”李晏成内心忧虑。 “所以我最近会经常约他出来见面,既然是人,总有破绽吧。”李慕昭放下饭碗,心满意足的说道,“我怕事情走了风声,所以先来知会哥哥一声,若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千万别当真。” “知道了,”李晏成叹了口气,“你还是谨慎些,皇权之争向来都是性命之争,哥哥只希望你能安稳一世。” 李慕昭动作滞了一滞,笑着道:“那是自然,我还等着嫁人呐!”她又从袖子里掏出本小册子递给李晏成,“这是早前钦州贪腐案的详情,许大人亲自递给陛下的密函,我在御书房侍墨时瞟了两眼,大概的给你默下来了,你之前看到的未必有这个全。钦州被查办的人里,有个与太子洗马沾着亲的,王钦已经回来,朝会上必会刁难与你,你先看看,多少也能应付一二。” 李晏成打开小册子,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铺满了纸张,连个人贪腐的数字都记录下来了,李晏成不禁感慨:“你要是个男子,我也不必遭当太子这份罪了,带着绵绵找个草木水丰之地隐居,偶尔和楠之出去游历岂不痛快,反正万事皆有你。” 李慕昭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干,累死人了,懒觉都睡不得。等我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谁还理你这个哥哥,自是为我家夫君为重了。” 李晏成笑着瞧她。 “行了,我走了,不然你这边的那群老顽固又要说我是女儿家见识短,言不可信了,我殿里还有一堆画像等我看呢,”李慕昭起身,“这就回去选驸马了。” 第七章 姐妹 李慕昭本想着回去再补个觉,顺便梦里再琢磨琢磨下次见着萧霁要如何应对才能挽回她昭云公主的面子。不料路上却撞见了哭哭啼啼地站在湖边摧残着花瓣的李慕娴,她们姊妹连着号降生,李慕娴只早了八天,拿了七公主的号码牌,虽说两人年纪差不多大,性格却是迥异的很。 李慕娴见到李慕昭后,止了泣声,细声细语的唤了声“八妹妹”。她长得像她的母妃,身材娇小,脸也小,嘴巴鼻子也都秀气的很,一副见风倒的柔弱模样,如今跟身量比她高了半头,五官虽未完全长开但看着相当大气,常年挂着天真笑意,可若是冷下来能惊得皇帝身边侍奉最久的常公公都出一身冷汗的李慕昭站在一起,怎么也没法联想他们是姐妹。 平日里,李慕昭与这位七姐没什么交集,准确的说,宫中的那群姊妹中就没一个与她亲近的。她那个姊妹群里,派系众多,斗的也凶,只是都知陛下向来凉薄,大部分的女儿姓名怕是都记不得,且喜怒不定,妃子服侍的不好连带子女都要受过,真正是个没有父心的,所以大家虽都是女儿却没人敢往上凑,更别说与李慕昭争父宠了。 她们平日见了李慕昭也是退避三舍,最多也就背后骂骂过个嘴瘾扎扎小人什么的,李慕昭也懒得管,毕竟投到他们这代来做公主确实憋屈很。 这个李慕娴因自己性子弱,母妃又不太得宠,一直是姊妹裙里被欺负的对象,李慕昭不是什么圣人,虽有耳闻却也从没管过,只是自从六公主代李慕昭嫁去西夷后,她这个七姐便时常眼巴巴地来寻她,怕是担心又有哪国使臣跑来求娶公主,她们那个把女儿当工具用的父皇顺着号码把她也给指出去了。 毕竟陛下天威难测,但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小姑娘鼓鼓勇气还是敢去巴结的,更何况这个妹妹还是唯一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 李慕昭耐着心问道:“七姐有何事寻我?” 李慕娴还未张口,她身边的贴身小丫鬟倒是张口了:“禀昭云公主,我家殿下有了心上人,可是前些日子却有消息传出来说是他快订婚了,殿下心伤这就病了一场,今个才刚好些,可又传来消息说那人怕是个断袖!唉……我家殿下真是可怜,求昭云公主帮帮我家殿下吧!” 哟,这不巧了吗,李慕昭内心一面欣喜萧霁断袖的消息果真传出去了,自己大仇得报,一面叹道,这萧霁还真挺会勾人的,戴家大小姐不够,自己这身边居然还有一个为他心碎的,她心中冷笑了片刻,故意装傻,问道:“不知是哪位公子,这消息也不见得靠谱,既是姐姐心上人,我去与父皇说道说道,指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是永安……”小丫头还要继续说,却被李慕娴拦了下来:“那位公子其实并未见过我,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说道这她眼眶又红了三分,“我知我的婚事由不得我来做主,只是我听闻父皇几日后摆宴,招待西域来的使臣,我怕,我怕……我不想像六姐那样……” “姐姐是希望我能借着这次选驸马之际为姐姐也物色一个,呈了父皇,好保你周全?”李慕昭笑着问道,这种女儿家的小心思她一眼就看穿了,先是派丫鬟插话博个同情,再逼的你主动开口为她解围,后宫里最常见的手段,她早就玩烂了。只是心中觉得唏嘘,若是自己没有这么一步步地讨好迎合,没有得到陛下垂青,自己怕是现在也在某个小宫殿里惴惴不安地等待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作政治的牺牲品送出去吧。 李慕娴听李慕昭说得如此明白倒也不再害羞了,咬着牙说道:“求妹妹帮姐姐一次,姐姐定当衔草结环相报。” 李慕昭自然是不指望她能报答自己什么,心道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公主能把她自己保全就不错了。只是这事确实对她有利,把七公主推出去先成婚,陛下定会延后自己的婚期——好歹也是九州皆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昭云公主,陛下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能随随便便让她跟着另一个公主一起嫁出去。而自己能在宫中多留一段日子对付皇后的时间便会充裕一分,这个顺水人情她没必要拒绝:“论理也该是姐姐先嫁了才能轮到妹妹,姐姐等着,那我这就回福宁殿给姐姐收拾些画像,待会差人给你送去。” 李慕娴满脸惊喜:“那就多谢妹妹了,只是画像就不必了,妹妹就……帮姐姐选吧,我自是信的。” “哪的话,嫁人自是得选个合意的,”李慕昭说着恭维的话,心里暗道,正好把那堆画搬走,看的我就心烦,她脸上带着笑,“姐姐慢慢拣。” 再又寒暄了几句,李慕娴满带惊喜的走了。 指挥小厮把堆成山的画像给李慕娴那边送去,李慕昭招来绿娥给她泡了壶新茶,又取出七弦琴百无聊赖的拨了拨,说来奇怪,她这个人学什么都快,可琴棋书画偏偏就是这琴怎么也学不好,宫中的老乐师奉召来为她授课,被她拉锯般的演奏催残数日后便告自己才疏学浅,请求告老还乡。 对一个公主来说不会弹琴本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少了几分风雅,但是皇后偏偏提议要众公主在一个半月后陛下的寿宴上联合献曲,昭云公主天下瞩目,这个领曲的任务自然也落在了她的身上。陛下倒是知道她不擅演奏,但也觉得颇为有趣,笑呵呵的就答应了。 她咬着牙跑去找陛下讨饶,撒娇打滚小女儿能使的招数都使了,但陛下就是不松口,只说“丢脸也没什么打紧,宴请的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宗亲,还有朕身边的一些近臣,你也都见过,一帮老爷子不会说你什么的。” 李慕昭心下暗恨,别说那些仗着自己年纪大天天指手画脚的老头了,就凭她那位上京知名花花公子堂兄李决的大嘴巴,她保证宴席散了后的一个时辰内她昭云公主琴技“惊艳四座”的消息就能传遍上京城了。 她咬着牙数日苦练,但除了让拉锯子的声音变得更流畅以外,根本毫无改变,万般无奈之下她选择求助了田楠之。 向来高傲的田楠之对她的琴技自然是嗤之以鼻:“乐感奇差,不堪入耳。” 她还得咬着牙委屈地撒娇:“楠之哥哥,求你了。” 真是奇耻大辱。 只是她估计皇后必有一场大戏会在陛下的寿宴上演,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在献曲这步就先出岔子。 更何况有了找人授琴这个理由,她出入南烟阁才不会惹皇后那边怀疑。 李慕昭强逼着自己又练了一段,脑子里却在乱糟糟的想着事情,一会是皇后到底打算在寿宴上做什么,一会是萧霁这家伙到底想干嘛,纠结了一阵后却一件事都没想清楚,手上一疼,指腹被蹭到的琴弦拉了一道口子。 心烦意乱的草草抹了抹伤口了事,又唤来绿娥,让她备马车,她要再去一次南烟阁。 小绿娥哭丧着一张脸:“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好呀,您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日日出入那种地方,这让未来的驸马爷怎么想呀……” 李慕昭心中略感无语,心道我管驸马爷怎么想,他若是不乐意,我踢了他再另找个懂事的便是,不过这话说出来怕是会吓着小姑娘,她只说:“我念着里面哥哥,自然想日日见到,你怕羞,便在外边等我好了。对了,女装总有不便,帮我把那件金色衫子取来,再配上金柄扇和金玉冠,看着贵气。” 绿娥苦着一张脸照办,她家殿下脸蛋长的是一等一的好,做女装打扮时,审美倒也正常,只是扮男装出行总会提一些超出常人接受能力的着装要求,比如现在,绿娥被眼前金灿灿的一座人形“金山”晃了眼睛。 李慕昭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对自己这身暴发户一般的土豪打扮很是满意,田楠之素来清雅喜幽,穿这身绝对能恶心到他,但是君子一诺千金,又不得不继续给她授琴,表情定是有趣的很。 李慕昭满意的潇洒转身,金扇子那么嚣张一打:“出发!” 与此同时,因断袖传言被戴相拉到府上三番四次试探了数回的萧霁好容易脱了身,遣开了随从,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烟柳巷,站定到了南烟阁的大门前。 坐在对面春意坊二楼喝酒的顾裴渊老远见了他,兴奋地招呼他上楼来,只见萧霁抬眼白了他一眼,长腿一迈,闪过冲上来招呼的俏丽郎君,就这样跨进了南烟阁。 “这算什么?”顾裴渊喃喃,“误入一次狼窝,就,就真断袖了?!” 萧霁轻车熟路地朝内院走去,果不其然被两位五大三粗的小厮拦下,两位拥有蛮狠肌肉的小厮客客气气地说道:“公子,大堂在您的身后。” 萧霁道:“我要去的是里面。” “里面都是我们家少爷们的住处,须有少爷领着才得入。”小厮倒还客气。 “规矩还挺多。”萧霁冷笑,一个纵身便跳上了墙头,“不过我这人的向来只讲我自己的规矩。” 那俩小厮见状便知此事不得善了,对视一眼,一左一右也跳了上去,这是要与萧霁动手了。萧霁在上京憋了大半年不得动武,今个又不大痛快,再不留手,三两下把俩小厮收拾了,直接扔下了院墙,他翻了翻手腕觉得有些不过瘾,不过也就只能这样了,还得去找李慕昭那个死丫头好好聊聊今天的事。 就在此时,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脸上抹着厚厚香粉的郎君就这么冲了过来,萧霁下意识避了避,却没躲过,一把被来者握住了手,这是熟人,萧霁依稀记得上次李慕昭唤他……明明。 萧霁打了寒战,试图把手抽回来,却发现此人手劲极大,他竟没成功,他又看了一眼面前那人画的妖魅的脸,内心无比复杂。 “萧公子,”明明语带娇媚,“您又来啦,昭儿她今个可不在,莫不是您看上了我,是来寻我的?”他不安分的摸了摸萧霁的手,又冲被萧霁揍过的两位小厮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起身离开了。 原来这人就是管事的,萧霁心道,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昨天想必也是李慕昭特意派他到南烟阁门前接我的,那小丫头倒是在这南烟阁藏了不少奇人。“不是,”萧霁努力抽回自己的手,虽然心里明白眼前这位是个高人,但他依旧膈应的很,道,“我昨天在院子里落了东西,今天来找找罢了。” “这理由找的可真是敷衍,”明明捂嘴笑道,“瞧你长的俊,我就好心告诉你,昭儿她向来谨慎,每次来都会随机指院子的,我们这极大,您就这么冲进去,找到天黑也未必寻得到人,昭儿她可从不会在此处过夜等着你去找她哟。” “哦?”萧霁脸色一苦,“她勾我魂时花言巧语,如今人不见了,我朝思暮想却见她都不得,公子心善,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明明笑的花枝招展:“这才过了一日,公子未免夸张了些,昭儿想来今个有别的事,不如公子等上两日?” 这就是摆明了告诉他不让他进了,萧霁面色沉了下来,琢磨着要不要打一架,却又听那明明说道:“对了,今日萧公子的兄长今个约了我,想来快到了时间,不如公子随我去大堂坐坐,我定给你们兄弟二人伺候的妥帖。”说罢还冲萧霁抛了个媚眼。 “哦?我大哥今日也要来?”萧霁玩味地说道,“我在家中与兄长总碰不着面,今天倒是巧了。”他提高了音量又说:“美人今日不愿见我,我也只能去大堂与兄长诉诉苦了……” “那是,那是……”明明亲昵地“挽”上萧霁的胳膊,用普通人完全挣不开的力度拖着他往大堂走。 萧霁回头冲不远处的一座二层亭台望去,白色纱帐后露出半片金色衣角,露出了半分浅笑。 第八章 以身相许 “你昨天不是还见了他,怎么今天倒像是老鼠见了猫……”田楠之为自己斟了杯茶,颇为满意的嗅了嗅茶香,看了一眼李慕昭,又看了远处被明明带走的萧家公子,“得罪人家了?” “得罪了又如何,天下间有谁是我得罪不起的吗?”李慕昭摇着扇子道,“我不过是还没想到如何从他那讨账罢了。” “也好,那你就专心练琴吧,”田楠之放下茶杯,勾动琴弦,“我弹,你和,和不上,打板子。” 李慕昭脸色微青:“你要打我?” “你乐感太差,得先练起来,”田楠之又被她那一身“贵气逼人”的土豪金装扮刺了一下,冷漠地说道,“审美奇特还能让侍女帮着选衣裳遮掩一二,这演奏你又不能找替身,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和我的脸面不能被你丢了。” 李慕昭:“……” 李慕昭抓心挠腮的度过极为悲惨的下午,临近傍晚泪呼呼地捧着自己的红彤彤的爪子求饶。到底也是田楠之看着长大的小公主,田楠之叹了口气,再没舍得打:“你这样如何在一个半月后上台演奏。” 李慕昭一脸绝望的说道:“大不了我这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不要了……” “别说上京第一美人了,”田楠之到底收不住自己那张刻薄的嘴,“很快就会成为上京第一笑话了……” 李慕昭悲愤交加。 “罢了,”田楠之头痛的叹了口气,“我再想想法子,总不能真就这样让你上台。” 李慕昭顿时眼冒金光:“楠之哥哥果真是个好人!对了,哥哥帮你从江南收集了一批香料,他不能亲自送来,我改日定帮你带来,予你调香!” 田楠之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我今日便先去看戏啦!”李慕昭得意的起身。 “什么戏?” “萧家兄弟在南烟阁碰头,那必定能有十分热闹!”李慕昭一溜烟便跑了,田楠之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烟柳巷已然到了开门迎客的时候,而今日的南烟阁大堂更是热闹非凡,李慕昭开扇半掩面,扒开层层叠叠的人群挤到了前列,这才发现往常给各位少爷们表演揽客用的花台已然被人改成了竞技场,台上两名青年男子持剑而立,一人身材高挑,头戴红条,挽了个剑花,道:“我也不欺你,先让你三招。” 此人正是永安王的长子萧珏。 难不成兄弟不合,竟直接打起来了?李慕昭身量到底不比成年男子,被人一挡,任凭她踮着脚也就确定了这一人身份,想当然的把另一个当成了萧霁,心中暗道自己来的及时,没错过这场好戏。 她瞥见周边已有人安排了赌局,摸了摸口袋,又费力的挤了过去,那代表萧珏红块下方倒是有不少人下了注,另一块黄块下却没什么人下注,她顿时大喜,心道定是萧霁没好意思表明身份,这些人又不认识他,倒是熟知永安王长子萧珏,这才都赌了红方。 萧霁武功李慕昭是有所耳闻的,她觉得萧霁怎么样也不该输给他兄长,决定把注都押在他身上,今个必定能大赚一笔! 正当她投完注,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拍了拍,她厌烦地弹开,那人却不依不饶,蓦地转身刚想骂人,却看见萧霁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没想到殿下这么看好那王鸿业。” “你怎么在这?”这是李慕昭的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便是转身够她刚放上赌桌的筹码。 坐庄人的小推子快她一步反方向勾走了那筹码,那人抖动着小胡子,笑得很是猥琐:“小公子,下棋讲究落子无悔,赌场也是这么个道理。” 李慕昭气愤的拍着桌子起身。 “原来不是看好那个王鸿业,殿下是看好我啊。”萧霁凑到她耳边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李慕昭愤愤推开了他的脸:“王鸿业?王钦家的那位败家子?怎会跟你家的败家子打起来?” “不知道啊,”萧霁耸肩,“不过,败家子们一般不是惺惺相惜,就是相看两厌,不奇怪吧。” “……”李慕昭此刻也无暇关心了,看着她压在赌桌上那包孤零零的银锭,心都在滴血。 两人被人潮往一旁推了推,萧霁正要伸手护住小丫头,就有个不识相的凑了过来。 “小郎君,你可是新来的?”一位肥耳胖子舔着脸往李慕昭这挤,语气猥琐:“今日不如你来伺候爷?” 萧霁眉头微皱,伸手捉住那人伸出的狗爪子,还没施力,只见李慕昭一脚飞踹在那人胸口,厉声骂道:“什么东西,也敢往我这里凑!没见到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吗?” 亏得周围人多,那胖子被身侧的人挡了挡,这才没飞出去,只是趴在地上痛呼。萧霁尴尬地缩回了凝在半空的手背到身后。 闹腾的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就连那些围在花台下看比试的人也纷纷往这边侧目。 这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权势富贵,大街上随便一个招牌砸下来都能砸到个沾着权字的,所以敢在这里撒野的不是出生乡土没见过世面仗着胆大找死的,便是当真得罪不起的天潢贵胄,众人一看这小公子的打扮,都猜到多半就是后者了。 又是好大一出热闹。 萧霁好似闲暇地站在一旁看戏,李慕昭内心比了个凸凸,自己这分明是来看萧家笑话的,怎么倒成了送上门给人家演笑话的了?她看着那猥琐胖子更是百般不爽,走上前去便又是一脚:“上京城里可不是什么人都是你招惹得起的。” 那胖子反应倒是灵活,一个打滚起身便朝花台跑去,一边嚷道:“表哥,有人打我!”跌跌撞撞中回头又给了李慕昭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 花台上的两人本战得正酣,被这鬼哭狼嚎式的一吼,不免也分了心,王鸿业瞥了两眼他那蠢货表弟,怒从心头起,本就被压制的紧,这一会更是乱了章法,下盘不稳给萧珏捡了漏子,一个横扫未能躲过,剑锋堪堪停在了王鸿业的颈侧。 “看来是我胜了。”萧珏收回长剑,面带嘲讽地朝下方点了点头,“你家的?倒是一副德行。” 王鸿业心头暗恨,还不待他反驳,就见他那胖表弟滑稽地拱上了花台,吵嚷道:“表哥,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姑母说了让你好好照顾我,可我现在都被人打了!” 萧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王小公子还有事处理,我也不打扰了,先去寻明明了。” “慢着!”王鸿业喝道:“我们再比一场!”他扒开黏在他身上的表弟,横剑相对,“萧大少爷难道不知自己胜之不武吗?” 萧珏有些不耐烦:“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再比一场,只是你这位猪兄……不,朱表弟,怕是更着急。” 王鸿业看了一眼又凑过来的表弟,心下暗恨,这蠢货仗着母亲对他的宠爱三翻四次跑去告自己的状,今日之事若是被母亲晓得,怕是又得半个月出不了门。此事他还真不得不帮他这位好表弟解决了,他勉力压下心怒火,对萧珏道:“萧大少爷稍等我片刻。” 萧珏做了个“你请”的动作。 李慕昭见状心头一沉,朝前走去,路过萧霁身侧时,低声对他道了句:“你我从未见过面。”而后直直地迎上王鸿业,一脸嚣张不屑:“我当是哪家不开眼的,原来是王家的人。” 王鸿业眼中带着一股阴狠,手按着剑柄,却迟迟没有动手,常年出入烟花之地的他自然看的出面前这位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而且看这嚣张架势,至少也是位出生王府的郡主,今日他若真出手,便是当街殴打皇族,还是位女眷,不管起因如何,这事都不可能善了,就算他父亲是当朝丞相,姑母是当朝皇后,也未必保得住他。 王鸿业冷笑一声:“这种地方可不是好人家该来的地方。”好人家三个字他咬的极重,这摆明是在暗示李慕昭我知道你是女的,少惹事。 “确实不适合我,”李慕昭淡然接话,“我就是来逛逛图个新鲜,不过看架势,王公子这样的好人家倒是这的常客嘛。” 王鸿业脸色更冷,死死地盯着李慕昭,却问向身侧的表弟:“朱权,这就是打你的人?被一个娘们唧唧的人打了,你还有脸来找我给你报仇,不怕丢我爹的脸吗?” 那朱权此刻也觉得颇有些丢人,脑子一转,伸手指向了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吃瓜看戏的萧霁:“还有他!” “我?”萧霁此刻觉得自己真有些无辜。 王鸿业顿时将视线移到了萧霁身上:“本少爷不和小娘们计较,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我还要落个仗势欺人的骂名,倒是这位公子看着身强体健,作何帮着人毒打我家体弱的弟弟,这般帮着红颜强出头?” 体弱,李慕昭看了一眼朱权那约莫有自己双倍体重的身材,内心暗道,这王鸿业可真是继承了他父亲颠倒是非的那张好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绝了。刚想张口说点什么,便听见萧霁发出了冷笑。 “我为红颜出头倒还算的上一段坊间佳话,王公子为了弟弟胡乱栽赃传出去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刚输了一场王鸿业面子上本就挂不住,此刻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人连怼,心中更是气愤:“找死!” “哎哎哎,出了什么事,怎么在我这打起来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明明一路撒着粉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路过王鸿业身边时还“不小心”蹭了一下,把他半拔出鞘的剑撞了回去。 他亲昵地揽过萧霁的胳膊,对着王鸿业说道:“王公子,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何必大动肝火呢。”而后他又抬高了音量,对着花台上喊道,“大公子,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萧珏本在一旁拭剑,对这边发生的事也没怎么上心,这会听见明明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潇洒地施展了一套轻功,施施然越过众人落在了明明身边,本想低声亲昵地唤他一声,却顺着明明亲昵挽住的那只胳膊一路看上去,看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那张脸,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在这?” “母亲头痛症犯了,想见你,我于心不忍,便来此处寻你。”萧霁面不改色地胡扯,左手却背到身后偷偷扯了下李慕昭的袖子。 李慕昭拍开他的手,抢在王鸿业前面说道:“原来是萧二公子,多谢方才仗义出手。”李慕昭冲萧霁拱手。 萧霁对李慕昭装傻充楞这套毫不意外,小丫头倒是谨慎,此刻分明没人识破她的身份,却还要把这初次见面的戏做足,索性配合着她演:“在下萧霁,家中排行老三,我虽与兄长非一母所生,但还是要唤王妃一声母亲的,”他笑眯眯地扶起李慕昭,“小公子若是日后想报我大恩,以身相许什么的,千万找对家门。” 李慕昭一脚踩在萧霁脚背上,萧霁面不改色,李慕昭恨恨退到一边。 第九章 妄言 “原来是最近声名大噪的小萧将军,”王鸿业冷声道,“久仰大名。”上京这茬的公子哥他就算不熟,也多少打过几回照面,眼见着萧霁面生,只当他是哪来的不知死活强出头的小书生,这才打算拿他开刀平了这桩事,保了自己面子也能堵朱权在母亲那的嘴,可万万没想到碰上的是这个回上京不久,从未见过的萧霁,这局面可就麻烦了。他本是被父亲授意来南烟阁挑事,只为让萧珏与王家生出嫌隙,好搅掉姑母执意让他与小妹马上要定下的婚事,但偏偏跟来的朱权不争气,给他惹出这桩祸事。萧霁是父亲的备用人选,此刻若是继续追究,必会坏了父亲大计,自己少不得受罚,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想法子将此事轻轻揭过。 王鸿业眼底一片阴郁,心中却略略不甘忍不住出言挑衅:“当真是亲兄弟,同逛烟馆,一副德行。” 萧珏的脸色沉了下来:“你……” “唉,王公子您和这位朱公子今日不也结伴来嘛,”还不待萧家俩兄弟发话,那明明倒是扭着腰凑了过去,“王公子想来是还没发现我们南烟阁的好,我们这的郎君各个水灵懂事,王公子不妨带着自家兄弟也体验体验?”说着冲王鸿业抛了个媚眼。 王鸿业被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手一推,把明明推出了好几步开外。 明明适时发出“哎呦”一声惨叫,手臂在半空划出了一个半圈,脚步倒是沉稳的很,目标直指萧霁,摆明了要往他怀里倒,只见萧霁灵敏地往李慕昭身边挪了一步,明明刹车不及时,栽倒在地上,幽怨的朝李慕昭方向投来一个眼神。 李慕昭觉得自己巨冤。 萧珏心急火燎地奔到明明面前扶他起身,面色阴沉的看向王鸿业:“姓王的,别太过分!” “瞧瞧萧大公子这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推的是你老婆呢。不过就是个小倌,如此大动肝火,可真给你们永安王府长脸啊!”王鸿业嗤笑地继续火上浇油,“看萧大公子这副模样,不是真对这小倌有意吧?怎么,你还要帮他赎身不成?抬进家门?难道日后萧大公子承了爵位,还要与这天道纲常斗上一斗,立个男王妃?不过永安王在北境不敢回来,你们永安王府这块招牌不过是高悬的一块破木头罢了,砸了也就砸了,反正在这上京也没人拿你们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当回事……” 围观众人听着这话无人敢言语半分,几个聪明的互相间拉拉扯扯知道后面的事还是不听不看的好,悄悄便从门厅溜了,倒是一旁的朱权乐呵呵的傻笑起来,立在一旁并未言语的萧霁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向来对危险很敏锐的脓包立刻噤声了。 萧珏算是被触了逆鳞,他也不多说半字,拔剑便朝王鸿业刺去,到底也是在北境战场历练过的,盛怒之下出招极其凌厉,三五招便将王鸿业按在了地上:“你又算什么东西?你爹是丞相又如何,你姑母是皇后又如何,还真当这上京城里你们王家能一手遮天了?前太子已经被废了,你以为你们王家还能嚣张多久?” “你敢对皇室不敬!”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王鸿业目眦欲裂。 “羞辱你们王家还能等同于羞辱皇族了吗?你们王家哪来的脸!”萧珏手上下了狠劲,“只要蔌落一日不灭,我永安王府便在这上京不倒,而你们王家,还是祈祷十八皇子千万别步了废太子的后尘,否则你们家可就半点指望都没了。” “大哥!”萧霁出声止住了萧珏的放肆之言。 “怎么,萧将军在朝堂上每日风光不够,现下还要教训大哥耍威风不成?”萧珏松开了对王鸿业的钳制,扭头边冲萧霁骂道。 “不敢。”萧霁低头不再出言,李慕昭侧身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勾着嘴角冲自己眨了眨眼,顿时觉得这家伙改行去唱戏一定能成角。 “一个庶出,谅你也不敢。”萧珏自然没发现他这个弟弟的小动作,不再搭理他,理了理衣襟,看了看四下,周围人在刚才他冲王鸿业动手时便叫小厮遣散了,如今大堂内只空空余下了他们几人,他看着被朱权扶起来的王鸿业说道:“你今日运气倒好,没了观众,我也没什么兴致再揍你,以后在路上见了我记得绕道走,否则我便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不经打的废物。” 王鸿业愤恨地看了萧珏一眼,撂下一句“走着瞧。”转身便离开了。 萧珏见他离开,神清气爽地扶起了明明,心疼地心啊肝啊的哄了起来,明明倒也配合,在他身侧呜呜了半天,李慕昭和萧霁站在一旁看的牙都酸了,李慕昭咳咳了两声,拱手道:“萧公子,那我也先走了。” 那萧珏今日在美人面前长了脸,心情正好,此刻也拿出了一派世家子的威仪来:“我虽不知道你是哪家的,但你记得,出去后管好你的嘴。” “这个自然。”李慕昭应道,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毕竟我来此处的事也不好四处张扬。” “嗯。”萧珏满意地点头,明明坐在他身后早就收了梨花带雨的姿态,冲李慕昭扮了个鬼脸,摸着桌上的果子得意洋洋啃了起来。 萧珏自然是看不到他的“心上人”此刻的表情,又傲着张脸对萧霁说道:“你也给我滚蛋,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记住你的身份! “是。”萧霁也低声应下。 萧珏心满意足的转身,明明下一秒又切换回了“柔弱”模式,李慕昭和萧霁二人又起了身鸡皮疙瘩,迅速从大堂撤退。 来到后院的庭楼,李慕昭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灌了下去:“你那位兄长胆子可真是不小!” “让你见笑了,家里蠢货比较多。”萧霁挽起长袖也给自己斟了杯茶,“他蠢我倒是不惊讶,但是他与那位明明,我倒真是很惊讶……” 李慕昭“噗嗤”笑了出来,顺手转了转茶杯盖:“这倒不奇怪,我们明明好歹也是这烟柳巷也算排的上号的红牌,况且他的容貌决不比你差。” “……”萧霁闻言心中略堵,“他每日涂粉涂的扑扑往下掉,甚是可怖……不过,”萧霁话锋一转,贱兮兮地凑过去问,“这么说,殿下是觉得我的相貌也很合眼了?” 李慕昭翻了个白眼:“作为南烟阁的老板,我觉得将军这张脸是挺不错的,能挣不少……” “……”逗小公主没成功,萧霁颇为扫兴:“殿下又是从那寻得了这么一位武艺精湛,又有上佳相貌的奇人给你做线人?” “我与他那叫互惠互利,他好这个,我便顺手帮了一把……” “爱好做小倌?这真是……颇有追求。”即便是萧霁闻言端茶的手僵了一僵。 “倒不是像你想的那般肤浅,”李慕昭斜眼看他,“罢了,这个暂且不提,萧珏怎么会跟王鸿业碰上?” “自然是有人掐准了时间有备而来。”萧霁说道,“他前脚踏进南烟阁的大门,后脚王鸿业就带着朱权来搅事了。” “王钦下手倒是快。”李慕昭嘀咕了一声,“你什么想法。” “殿下这是在试探我?”萧霁笑着看着她。 李慕昭瞪了他一眼。 “也罢,”萧霁叹了口气,“那就我先说,自皇后邀王妃去宫中小坐后我们永安王府便有流言传出,王丞相有意在我们萧家三子中挑一位作女婿。当然,大家心知肚明明能做他女婿的必定能成为永安王爵位的继承人,那这事就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了,所以我也没太上心。但是照目前来看,王相可能还是希望自家的小棉袄能在身边多留几年……” 装,你接着装,李慕昭听着萧霁避重就轻,咬着后槽牙说道:“萧大人当真明察秋毫……” “比不得公主殿下心思缜密。”萧霁从善如流。 “皇后和王相是亲兄妹,皇后的意思当然就是王相的意思。永安王镇守北境防线,在军中威望极高,皇后自然想你你们萧家拉近关系。只是目前来看,王相似乎对你家的两位兄长都不太满意,萧将军还是大有机会的。” “公主这般想?”萧霁一脸“欣喜”,“能得上京第一美人昭云公主的青睐,萧某真是三生有幸!” 李慕昭一脸麻木:“不是我看重你,是王相!” 萧霁置若旁闻:“殿下认为王相会这般想,必然是因为殿下心中也是这般想的。” “你要不要考虑出家,”李慕昭当头泼了他凉水,“我与慈安大师交情不错,介绍给你当师傅,佛法无边,定能帮你早日摆脱白日梦。” 萧霁哈哈笑了出来,觉得特别有意思,李慕昭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她的五官本就不比一般中原女子柔和,生起气来面相就更加凌厉,旁人多少会感到几分压力,只是此时年纪尚小,这份压迫感被稚嫩冲淡了不少。 萧霁一个边疆混出来的将军自然不会把这点微不足道的压力放在眼里,还偏偏就觉得这样的李慕昭贼有趣,只是看这情况他也清楚要是再说下去,小公主怕是真要翻脸,那以后可就没乐子寻了,为了后面好长一段时间的快乐,他遗憾的住了口,摆正了脸色:“王相看不上我那两位兄长自有为他女儿和王家未来筹谋在其中,但是公主觉得就算王相看中了我,皇后会同意吗?” “你是说……”李慕昭心下一凛。 “萧珏和萧彦是在上京城里长大的,他俩干出的桩桩件件上京城里人人都晓得,不管是他们其中的谁最后承了爵位,永安府的未来都是很明朗的,衰弱,渐渐从齐国权力中心里消失,再不能威胁皇权。我们这位皇后算盘打得好的很,她断不会选一位突然冒出头不知底细的人……”萧霁意味深长的敲了敲桌子,“她这是在为未来的储君做打算,公主……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李慕昭一点就透,自然懂得萧霁的意思,皇后现在需要王家的势力来辅佐自己的儿子,所以让侄女与萧家联姻,这样只要永安王还在一日,朝中武将大多都会拜在他们门下,自然大有助力。另一方面,天子龙体一直抱恙,未必能撑得住几年了,若是天子崩后皇后的儿子继了位,王家就又成了最大的阻碍,外戚最难翦除,皇后知晓自己那时也未必控制的住,必定希望王家的势力又能越小越好,尤其是兵权。 只是,都算计到了这一步,这最大的前提却不成立,现任的太子是自家兄长,皇后怎么能这般笃定最后能登大统的定能换人?若是踏空一步,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们手中莫非还有别的底牌? “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萧将军与两位兄长的差距倒真的挺大。”李慕昭神色复杂。 “没办法,兄长谦让,”萧霁抿了口茶,“家族智商也是有限制的,他大概知道他未来同父异母的小弟会受苦,打娘胎里就节约给我了。 “……”李慕昭当真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 “不过我想王相还是不会放弃的,我与戴家小姐三书六聘都没下,他约摸还会再试探我一二。我本是不想掺和这些事,才由着戴相放消息出去,届时好推脱把自己摘出去,”萧霁直直的看向李慕昭,眼带笑意,“不过我想公主肯定不希望我这么直接拒绝他。” “……”这真是不好忽悠啊,李慕昭悻悻想道。她露出了一个绝不是发自真心的灿烂笑容:“咱们这不是互相帮点小忙嘛!” “小忙?殿下,我若真心想要这个爵位,不管是王钦还是戴佯,两位丞相大人都会帮我的忙,与我定下交易时殿下心中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只想坐收渔利的吧?”萧霁说道,“而殿下拜托我的事可是事关国体,国母,皇子,当朝宰相,全是你的敌人,我站在你这边,这个交易可不大划算。” “将军这话就有点唬人了,”李慕昭道,“你家两位兄长若是同时出事,永安王府的人当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吗?王妃或许能力有限,但是永安王当真能善罢甘休?世子的爵位若是没有老王爷点头,怕还是难得很吧,此刻多一人保你,将军可都要轻松的多。” “嗯,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萧霁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我还是觉着我有点亏。” “……”李慕昭的笑容有点僵。 萧霁思量了一二,看了眼面前的七弦琴,说道:“不如这样,我两次见你你都抱着这琴,殿下给我弹奏一曲权当是补偿了。此事我便应了你,为公主的宏图大业贡献一点微末之力,如何?” 第十章 欠条 李慕昭闻言笑容瞬间凝滞,一脸你居然千挑万选选了这个的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确定?” 萧霁翘起了二郎腿:“当然确定,能有幸听昭云公主为我独奏一曲,整个上京怕也就独我这一份了吧。” 李慕昭冷笑,手指拈弦:“那你可别后悔,我这人弹琴有一个毛病,弹起来可就停不下来了。” 萧霁闻言一笑,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李慕昭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一曲毕后,亭台里响起了萧霁的掌声:“此曲只应地府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李慕昭愤恨地说道:“你自己要听的。”她本以为萧霁中途就该求她手下留情了,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就这么端坐着听完了整场。 “我自幼耳力便比寻常人好些,在前厅隐约听了一下午,没想到竟然真是公主殿下您的大作……”萧霁摇头晃脑,明摆着来找茬。 “……”李慕昭愈发悲愤,“你这人怎么总是如此叽叽歪歪,我还不乐意弹给你听呢!”她搓了搓手,上午不慎被割破的伤口一下午练习下反复结痂又划破,伤口越拉越大。 萧霁拉过她的手,看了眼,叹了口气:“弹琴的手最是重要,你觉得这点小伤不打静紧,但是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逃不过,”他在李慕昭伤口上狠狠一按,李慕昭“嗷”的痛叫,迅速抽回手,萧霁接着说道:“你看,就像这样。你刚才那曲比下午练习时弹走音的部分还多,就是因为你在潜意识避开伤口,这样练习,永远不会有结果。” “萧将军对琴艺还有如此深的认识,真是没想到。”李慕昭咬牙切齿的说,“不过说说就说说,不必动手。” “这还不最关键的地方。”萧霁看着她笑了笑,把琴掉了个,挪到自己面前,拨动琴弦,弹得不是李慕昭的那首《长乐曲》,而是《塞将》。 起头是三两声孤勇愤慨,接着是千军万马铺面而来的黄沙,孤注一掷的声嘶力竭,敌军退却后的茫茫苍凉。 而后在某一日,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病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曲毕,透着寒凉的晚风荡过满是枯荷的莲池,余味声长。 “微臣不才,未曾尝过长乐的滋味,所以《长乐曲》怕是也弹不好,殿下觉得我这《塞将》如何?” “天下乐师几人晓得长乐滋味,只是听者喜欢,所以才风靡在这上京城,”李慕昭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一曲的苍凉里,垂眸道,“将军琴技自是了得,我……自是佩服。” “那要不要我教你作弊的方法?”萧霁得意的掸了掸长袍,又道,“还是算了,若是教会了,公主你可就又欠下我一个人情,在公主这讨债可是困难的很,我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对付王相得好。” “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李慕昭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听闻萧霁有作弊的法子,别的想法瞬间抛开了,心中蠢蠢,“将军想要我帮什么忙,我都可以考虑。” 萧霁笑的开怀:“我要向公主讨你的驸马之位……” 李慕昭眉头一横。 “殿下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萧霁拖拉着声音补充,“别的我倒还没想好,不如,殿下写张欠条给我?” “你这人,怎么,怎么如此……”李慕昭被萧霁这一连串的举动惹恼到后槽牙咬的咔咔作响。 萧霁不待她说完,已经把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摆在了她面前:“我这里,赊账不要紧,白纸黑字的凭据可不能缺了。” 李慕昭恨恨看了他一眼,提笔写下“今日欠萧霁一诺云云”,而后又不放心,添了三大张限定范围的条款,两人又为兑诺的截止时间扯了半天的皮,最后李慕昭愤恨地看着萧霁心满意足的把厚厚一叠纸对折塞进了袖子里:“快说,你有什么法子?” 萧霁笑着看她,而后一番耳语。 “当真?” “殿下不妨一试。” 深夜,常公公领着两个打灯笼的小太监站在李慕昭的寝殿前擦了擦汗,伸手拍了拍殿门。 小绿娥不知从哪蹿了出来,匆忙制止:“公公,可别,我家殿下正生着气呢!” 老太监面色一苦:“绿娥哎,殿下怎么就魔怔了,这《长乐曲》已经连着在这福宁殿响了几天了,陛下都已经躲去庆安殿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绿娥说道:“陛下寿辰将至,我家殿下忧心会在表演里出岔子,唤来乐师日夜苦练,”她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又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公,陛下心烦,我家殿下也心烦,为何不下旨免了公主献曲的节目?” 常公公麻利的捂住绿娥的嘴,屏退了两个小太监:“你这小丫头,圣心是你揣度得的?”他环顾四周,眼见没人,这才低声说道:“金口一开,怎好收回。” 殿门在此刻被拉开,李慕昭探出头来:“谁在我门口鬼鬼祟祟!” “殿下息怒。”常公公给李慕昭行了个礼,“陛下派我来问问殿下的进度。” “父皇若真是心疼我,就不会给我安这么个苦差事!”李慕昭撇着嘴说道,“常公公要不进来,我给您弹一遍,您也好回禀父皇。” “不不不,”常公公心脏都抖了一抖,“公主殿下这可使不得,这是您要献给陛下的祝寿曲,老奴怎敢聆听,公主这不是把奴才搁火上烤嘛!” “奴才这还有句话是陛下让带过来的,让公主注意休息,倒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常公公笑的褶子都皱了起来,“陛下可是心疼公主了,今日都问了您好几回呢。” “我就知道父皇最是疼爱我了。”李慕昭语气里顿时带上了几分恃宠而骄的小女儿的欢喜,“这么晚了,还劳常公公来通传,昭儿有愧,这几日累的福宁殿夜里都不得歇好,这就让乐师回去。” “唉!”常公公大事告成,擦了擦汗,“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与公公商量个事,明朝给陛下备膳时甜物可否少搁些,我打算炖盅甜羹送去,怕父皇到时吃腻了味。” “公主孝心,老奴自然知道如何做。”常公公笑着应下,“天色不早,公主早点歇息,老奴先告退了。” 常公公这边一走,李慕昭下一秒就敛了笑容冲绿娥勾了勾手,小绿娥踮者个小碎步跑过去,李慕昭附在她耳边道:“去找御膳房炒菜的谭厨子,给他片金叶子,让他明早前去昭云殿的小厨房炖盅雪莲银耳羹,你到时给我端来。” 绿娥瞪大了眼睛:“可是殿下你刚才还说要亲手给陛下做羹的,您这算不算欺君呀?” “我只说我会炖了甜羹送过去,可没说我会亲自看着炉子,”李慕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绿娥,“这后宫里有几个嫔妃会真耗上几个时辰给陛下做一碗都不见得能端到陛下面前的甜汤?口味合适也就罢了,万一陛下吃不惯,天威难测,你是想住冷宫呐,还是想进浣衣局?” “若是这样说的话,找负责甜点做羹的卓师傅不是更好?”绿娥依旧懵懵懂懂。 “一个人做出的羹汤,陛下年年吃,月月吃,就算没吃腻,也尝得出是他做的,”李慕昭说道,“谭厨子从前不服气,也钻研过一段时间的甜点羹汤,我尝过一次,其实也算是颇有水准的,正合适这差事。” “奴婢明白了,”小绿娥笑的眼角弯弯,“奴婢这就去找人。” 李慕昭退回殿内,实在撑不住打了个哈欠,萧霁教她的法子蠢得很,他说所谓缺少乐感,说白了就是节拍跟不上,动作不到位,导致曲不成调。乐感这个东西练不来,好在李慕昭的目的只是掌握一首曲子,那便可以反其道而行,把曲子拆分成一套复杂的动作,然后用她的好脑子背下来。 李慕昭寻了一个乐师来她殿中反复演奏,她自己边听边记:“左掐起右勾、托、摘,顿一下,左吟、进复右打、摘,顿两下……”,这层层叠叠的干枯稿子正常人看了怕是头都会大,但对李慕昭来说,背下这些可比老乐师教育她要用心感受、随心而动这种玄之又玄让她摸不着头脑的的东西让她踏实多了。 她这边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美貌乐师姐姐却已经是双目呆滞了,连着几日演奏了百来遍《长乐曲》,是个人也吃不消。 李慕昭心下愧疚,道:“你也先回去歇上两日吧,后天再来找我,我们再把最后一小节磨一磨。” 那乐师听了前半句心中松了口气,后半句却又被堵回去了,忍不住道:“殿下,曲由心走,每次演奏自然会有差异,您一直让奴婢复制同一遍的演奏,这会坏了曲子的意境。” “当然,当然,”李慕昭才懒得管什么意境不意境的,随意摆摆手,“你们乐师有你们的追求,我这么做自然也有我的道理,你先回去吧。” 乐师告退后,李慕昭抱着厚厚一沓的稿纸,乐呵呵的扑到在床上。 有救了!哈哈哈! 第二日一早,李慕昭是被甜羹的香气给馋醒的,她循着香气扑到桌前,眼看着那白瓷盅,口水都涌了出来,又想到这是给陛下准备的,顿时有些恹恹的。 小绿娥捧着只小碗这时走了进来,又悄悄关上房门,跑到她身边道:“殿下殿下,我让谭厨子多熬了一份,刚才去给您热了热,您快趁热喝。”小宫女眼睛亮亮的,“殿下放心,我昨晚和今晨都是避着人走的,谭厨子熬的时候我也都盯着在,绝对没人发现这羹汤是殿下请人代熬的!” 李慕昭接过碗大快朵颐:“绿娥,你可真贴心。” 绿娥禁不得夸,羞红了半张脸:“对了,殿下,这几日您避不见客整日窝在寝殿里练琴,七公主那边派人来找过一回,我回复您在休息,她便说隔日再来,可如今已经两三日过去了,那边却没了动静……” “七姐来过?”李慕昭喝完最后一口汤,皱了皱眉头,上回见面她七姐迫切想要把自己嫁出去的模样不想是假的,照理说她合该迫切地早点联系自己,如今事出反常,必然是出事了。 她当下心头一沉,又听见外头通报有个小太监急着求见,李慕昭远远听见那是常公公的干儿子小豆子,便让绿娥唤他进来。 小太监性子沉稳,进殿后向李慕昭行礼,问安,而后弯着个身子也没吱声,李慕昭心下明了,让绿娥把白瓷盅拿去温一温,支走了旁人后道:“常公公可是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的?” “皇后娘娘今晨去寻了陛下,”那小太监细声细气,“随行的还有七公主。” 李慕昭心下顿时明了,这是常公公给她递消息来了,她笑着朝小豆子道:“帮我多谢常公公。” 那小太监依然低垂着头:“奴才告退。” 李慕昭自然知道常公公并不是真心想要帮自己,他们这样的老油条向来是两头下注,都不得罪,指不定自己今朝要去给陛下送甜羹的消息昨夜里就已经送到皇后的仁明殿了。如今皇后这般大张旗鼓乘着这个机会去找陛下,老太监虽不知道是什么事,约摸心中也犯怵,生怕李慕昭会把这罪过安到他身上,这才让自己的干儿子先来知会李慕昭一声。 她一时猜不到皇后想做什么文章,只哂笑一声,顺手把瓷勺丢进空碗里,发出一声刺耳的瓷器撞击声。 呵,兵来将挡,那就去会会呗。李慕昭唤来绿娥,换上繁丽的宫装,插上华钗,端上白瓷盅向着庆安殿就出发了。 第十一章 皇后 李慕昭进庆安殿的时候,陛下和皇后正和美的坐在一块用早膳。她的七姐李慕娴则跪在一旁,脸憋得通红,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见她进来,老皇帝笑呵呵地朝她招了招手:“昭儿,过来,一块用膳。” 王皇后穿着一套碧色的宫装,头戴凤钗,妆容精美,坐在陛下身侧。她上身挺直不动,端庄大气,宛如一幅精致地美人图。见她进来,皇后嘴角微微勾了勾,艳红的嘴唇上下开合:“慕昭来啦,不必拘礼,来,到母后这来坐。” 李慕昭深吸了口气,到底没少了全套问安的礼节,行了跪拜大礼。 “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皇后幽幽地说道,音色里似乎还透着一丝遗憾,“以前见着我可没这么拘束的。” “过去都是昭儿年少不懂事,母后时时对我关照,昭儿可都是铭记在心的。”李慕昭道。 “都是一家人,不用太拘谨了,”老皇帝打起了哈哈,“昭儿,过来,厨房今晨做的这咸粥可不错。” 李慕昭把手里的白瓷盅端了过去,笑着揽过老皇帝的胳膊,道:“父皇,这是我托人专门为您炖下的甜羹,您尝尝?” 老皇帝笑开了花,揭开瓷盖,道:“就属你最有孝心!” “公主殿下竟也学会洗手做汤羹了?”皇后语气带着调侃,李慕昭却觉得她的目光若如毒蛇盯着猎物。 “我的手艺实在不佳,不敢揽功,”李慕昭道,“做膳这种事还是交给御厨来做较为稳妥。” “慕昭想得倒周全。”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七姐,你怎么还跪着呀,过来与我们一道用膳吧。”李慕昭趁着陛下高兴,抛出一句。 “嗯,娴儿,你也过来吧。”老皇帝被李慕昭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旁边这还跪着个女儿呢。 “陛下,七公主还在受罚呢,”皇后说道,“这事传出去损得是我们齐国的颜面,总要小惩大诫一次。” 老皇帝就是个墙头草,这么一想觉着也对,又板下了脸色:“昭儿,这事你也有错!” “我又做错什么了?”李慕昭娇嗔。 “昭云公主可是把备选驸马的画像都送到七公主那了?”皇后说道,“这些可都是京城名门望族的公子,这般随意处置,传出去,寒了世家子弟的心,置我们皇家颜面于何处?” “母后,您这话说的也太过了吧,”李慕昭道,“七姐与我同是父皇骨血,齐国的公主,选个驸马怎就算是折辱了这群世家子?” “慕昭,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皇后浅笑,“我大齐的公主是尊贵,但这些世家子也各个是我大齐的未来的肱骨,也得以礼代之,不能这般随意。而你是不同的,本宫膝下无女,你幼年丧母,实际上也算是养在我这处的了,你可算得上是我大齐唯一的嫡公主,地位上自然要比其他的姐妹高上一截。”皇后有意无意扫了跪在一旁的李慕娴,“有些事你选得,旁人可选不得。” 李慕昭心中冷笑,面上却神色不变:“慕昭对母后自是万分敬重,也一直感念母后对我怜惜。只是这嫡公主的位份是生来就定好了的,我母妃没有福分,我自然也没有,我与各位姐妹同是陛下女儿,没有分别。” “好啦,吵什么吵,”老皇帝啪的一下把筷子甩在筷架上,沉了神色,“我要去上朝了。”一旁随侍的常公公立刻招来小太监为老皇帝更换外袍,皇帝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朝上我会与礼部商量,追封宸淑仪为昭德皇后。慕娴,你也起身吧,你既不想远嫁,我便在京城里帮你挑位世家子,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李慕娴谢恩后瑟瑟起身,既不敢走,也不敢动弹。 陛下的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不仅是李慕昭愣在了原地,皇后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陛下!”皇后嗓音有一丝破裂。 她这个皇后还活着,陛下却要追封一个死人做皇后,这不可能是陛下的一时兴起,是要敲打王家,要为他的瘸子儿子铺路,是要撕碎她这个皇后的所有颜面! “宸淑仪香消玉殒的早,但她出身不低,性情温良,唯一的儿子是我大齐未来的皇帝,女儿是朕最疼爱的公主,这个位置她是当得起的,”皇帝换上朝服,再无平日的慈祥,威仪赫赫,“皇后有件事倒是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昭儿的婚事需以嫡公主的位份办,她已经这般年纪再让她认进你的名下到底还是有些不妥,只有给宸淑妃一个封号,礼部那群人才不会多嘴。” “陛下!”皇后神情骤变,“可这样您要让天下人如何看我?” “你依然做的你皇后,”皇帝声音极冷,“怎么,这天下除了朕,还有其他人能夺了你的位份不成?” “管理好后宫,做好你的本分。”老皇帝撂下一句。 一大票太监浩浩荡荡跟着老皇帝离开,殿内只剩下三个女人。 李慕娴站在角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皇后僵硬地挪动了身体,收起了面上的表情,将所有的狂暴情绪都敛进了眼神里,她看向李慕昭道:“昭儿聪慧,总能让本宫大吃一惊。” 李慕昭心中滔天巨浪,被陛下的一席话扇的到目前为止还有些晕眩,皇后已经将这次事归咎到了自己身上,可她却懵懵懂懂,全然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何会发生。 时局已经大改,明明是旁人看着都觉得是对她有利的好事,李慕昭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可是热闹了,”顾裴渊坐在春意坊二楼翘起了二郎腿,瓜子壳精准的吐到面前的小山上,“为一个死了十六年的淑仪追封皇后封号,朝堂上争吵了几日不算,陛下这些日子居然都不上朝了,任凭那些老臣在殿门口跪着。我们陛下这是老了还不忘风流,誓要在史书上留一笔,真是给后世说书人丰富了不少素材。” “嗯。”萧霁漫不经心的听着,眼睛一直望盯着对面的南烟阁,明明如往日一般扭着腰在门口拉客,他步伐矫健,但凡从他门口过得,都能被他堵个正着。就凭他这身手速度,若是他面上涂得的是毒粉,这半条街的都得被他放倒。 “嘿!”顾裴渊手在他面前划了划,谨慎的说道,“你不会真看上对面里的哪位了吧?” 萧霁笑了一笑:“看上了又如何?” 顾裴渊顿时后退几米:“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萧公子!”这熙熙攘攘的街头突然出现了石破天惊的一吼,那明明发现了二楼的萧霁,老远就喊上了,萧霁见到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慌,勾着嘴角遥遥冲明明举杯敬了一杯酒,明明见了,欣喜若狂,提着裙角便冲春意坊跑了过来。 “这货你也认识?”顾裴渊难以置信。 “嗯,颇有交情。”萧霁答道。 顾裴渊一脸窒息。 春意坊的姑娘见这南烟阁知名的骚浪蹄子要往自家楼里冲,只当他是来抢客的,几个花花绿绿的姑娘手挽手,组成一道人墙,堵在了门前,娇媚温柔的表情全都不见了,细腰也不扭了,扬州瘦马变成了街头悍妇,叉着腰道:“你往哪去呢!我们这可不要你这样的下贱玩意!” 那明明可不是个能吃亏的,撒起泼来一把好手:“都是下九流的玩意,还扮什么假清高,犯浪卖贱都比不过我们,趁早关了门,拿了破碗蹲巷门口乞讨去吧!” “再说了,老娘也是男人,”那明明用着刻意压过得柔媚声线道:“过来照顾照顾同行生意,姐姐怎么还有赶客的道理。” 那春意坊的姑娘脸都绿了:“你一兔儿爷算什么男人!” “这话姐姐说得可就不对了,”明明说,“春意坊连太监的生意都接,我可比那群人齐整的多,怎么就不能光顾了?” 红衣的一位姑娘眼见的两眼冒火,脱了鞋子作势要打,“人墙”顿时缺了一角,那明明麻利的很,见着机会就蹿了进去,一群姑娘跟在后面却又逮不住他,眼见着他冲撞了两位醉酒的客人,又得停下来安抚,明明“哒哒”顺利上了二楼,帘子一掀,溜进了甲字号的包间。 “萧公子,你这么长时间不来,人家想你啦!”明明一把掀开斟酒的舞女,自己贴了过去,“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的话啦!” 坐在对面的顾裴渊酒杯一个不稳砸在了脚背上。 “自然没有,只是寻不到机会。对了,明明,”萧霁指了指顾裴渊,“你也知道我有主了,不如你看这顾公子如何?” 顾裴渊刚重新斟上的就顿时洒了大半。 “顾公子的花名我是听过的,”明明眨着眼睛说,“顾公子钟情擅长音律的清倌,却又会因为对方一次失误就不再光顾,这烟柳巷被顾公子疯狂追求又没良心抛弃的伤心人可是不少呢!今日见了顾公子,我大概是能明白那些姐妹的心情了。”明明一边说着,手指慢慢的往顾裴渊靠过去,顾裴渊往后一仰,避开了他的手,也摔了个屁股蹲。 “哎呦!顾公子,你没事吧!”明明作势要去扶。 顾裴渊就跟见了鬼一般逃出了房间。 萧霁给陪酒的舞女赏了银子,让她去寻顾裴渊伺候,那舞女临走前恶狠狠啐了明明一口,被明明“失手”淋了一身的冷茶气呼呼的走了。 “她让你来见我的?”萧霁权当没看见,低声问道。 “可不是嘛,”明明扭着身子叹道,“谁叫我欠了她人情呢,只能给她当牛做马来还了。” “哦?明明可介意说给我听听?” “介意。”明明在这事上回绝果断地仿佛另一个人。 “那便算了。”萧霁也不强求。 “昭儿让我问你,这几日王相可曾找过你?”明明再不跟他闲扯,直奔主题。 “找过。”萧霁饮了口酒,答道。 “可曾说了什么?” “闲扯很多,互相吹捧了一番,最后问我有没有意愿给他当女婿,诚意很足。”萧霁接着答道。 “萧公子如此敷衍,”明明笑着道,“这是不信任我了。” “怎会,”萧霁道,“只是这几日我为了殿下嘱托,与王相交往不少,已经惹得我未来岳丈不大痛快了。说好的是互相帮忙,此刻殿下却只想着自己的事,连面都未露,我心中自有不忿。” “她最近在风口浪尖上,自陛下下了追封宸淑仪的旨,又让礼部按照嫡公主的位份安排她连驸马都没定下的婚事,别说庙堂上的高官怎么想了,连市井里都有流言传出,说是本朝的狐狸投了个公主胎。如今她一举一动饱受人们瞩目,皇后那边盯她盯地也紧,最近行动不大方便。”明明道,“萧公子若是有什么想转达的,我都可以代劳。” 萧霁闻言笑得倒是开心:“狐狸投了公主胎?这话听着有趣,我可真替未来的驸马爷担心。” 明明:“……” “王钦那边我给了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这事不能太急,不然容易惹他怀疑。”萧霁道,“也多亏了陛下要追封这事,皇后那边还没发现王钦私下里的小动作,他动作倒是麻利,一面支使他家小儿子去找我二位兄长的茬,打了几场,我二哥已经当众放话王家的人见一次打一次,王妃为此也是头痛的很;另一面,王钦威逼戴相站队不成,暗暗找了几个心腹打算翻他的旧账。这事他做的太绝,怕也是觉得追封一事万一成了,朝堂上人心浮动,太子会得势,所以拿最爱和稀泥又挡在自己前面的戴相开刀。公主知道的定不会比我少,太子殿下该也与戴相私下会过面了吧?可否找个理由为我开脱,好让我那未来岳丈对我消了疑虑?” “苦了公子了,”明明一把拉过萧霁的手,“为了我家昭儿,默默受了这么多委屈。” 萧霁试图抽出手,失败了,索性放弃,道:“只要殿下为我好好解释我是为了太子大业才与王钦来往,让戴相万不要将我那未婚妻滟滟小姐许了他人,就不苦。” 明明松开萧霁的手,掩面呵呵一笑:“可惜了,原来萧公子对戴小姐这般痴情,我本还当能瞧见你和昭儿的热闹呢。” 萧霁配合地叹了口气:“我倒是愿为她毁诺,负了戴相负了戴姑娘毁了自己的声誉我也甘愿,奈何殿下她看不上我,我也只能把爱藏在心底了。” “萧公子这信口拈来的瞎话说的可真是动听,”明明眼睛清亮,半点戏谑打趣的意思都无,只是笑着道,“若是萧公子有心,上京姑娘十有八九都是逃不过你的手心的。不过,这样也好,我听闻滟滟小姐性子柔和,与萧公子必成神仙眷侣,反而是我家昭儿性子与您不大般配,也亏得不用在一起,否则也不过是后世多了出悲情的折子戏。” 萧霁猛然听到明明的话,心里被刺了一下,他维持这嘴角的弧度,饮了一口酒,道:“明明怎么这般说。” “这难道不该问公子自己吗?”明明看着萧霁说道,后见萧霁不答,又扯了嘴角夸张的笑道,“话本里不都是这般写的吗,小姐与书生,公主与将军,都没什么好结局的。” “是吗,改日我也找几本读读。”萧霁神色不变。 “得了,我不在,那些小浪蹄子都要偷懒,我还得回去赚钱呢,”明明起身,“萧公子的苦处我会转达给殿下,萧公子若是在王相那知道了些什么,也千万不要藏私啊。” “自然。”萧霁的笑容春风和煦。 第十二章 寿宴 一晃又过去一个月,天气已经凉了下来,追封宸淑仪的事也到底尘埃落定了,期间有人挨了板子,有人畅快大笑王家也有今日,东宫门庭若市,皇后带着十八皇子闭门不出,李慕昭也在宫里憋足了一个月,生怕被人捉了把柄。 一首《长乐曲》已经弹得熟练,李晏成听过一遍颇为惊艳,道:“楠之前几日还传话过来问你练得如何,这要是让他听见,一定震惊。” 李慕昭又随手弹了段别的曲子,李晏成又像被大棒子敲过一遍似的:“这个……看来……妹妹还是要多加练习。” “我辛辛苦苦就练会了这一首曲子,”李慕昭道,“只希望三日后千万别出岔子。” 李晏成笑道:“你也有害怕的一天。” 李慕昭拜拜手,不想再谈这件烦心事,皱着眉头说道:“对了,最近朝局如何了,自陛下要给母后追封称号后,王钦手下的那群狗东西就一直进言说我一位待嫁的公主待在御书房不妥。这事以前虽也发生过,但陛下这次却像是听进去了,打着让我好好选驸马的借口再没让我进过御书房。” “太平多了,皇后也收敛了不少。王钦与戴佯在朝堂上吵了几架,盯着我的人少了,我倒也乐个轻松,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至于驸马,你倒是真的要抓紧挑挑了,”李晏成道,“这礼部方案已经上了几回了,你的婚服也开始准备着做了,不能到了临头你驸马还不知道是何人。” “我这不正挑着嘛,”李慕昭说到这个就心烦,“他们画像长得跟真人压根就不一样,就那工部侍郎的儿子,我可是见过,嘴角长着那么大的一个痦子,画师就给他点了个墨点,还顺带拔高了鼻梁,我这哪里是选驸马,简直就是抓瞎摸签子。” 李晏成笑着道:“看来就是永安府的那位小儿子合你的意。” “别跟我提他,”李慕昭皱着眉头,这一月靠着明明在她与萧霁中间传话,本是要双方保持沟通,好商量行事正经筹谋,可萧霁这个人偏偏每次说得废话都比正事多,那明明也乐得火上浇油,递进来的信件一次比一次厚,不仅详尽记录了萧霁说的每一句话,连说话的表情,语气都给记下来了,比如喝酒听着曲子唱“我心若蒲丝,奈何殿下心若磐石”,吃着点心边叹“朝思暮想,食不下咽”,句句看的李慕昭都恨不得冲到这人面前活撕了他。 “与王钦打了月余的交道,有用的消息却是半点探听不到。”李慕昭骂道,“我真是看错了他!” “这也不能怪他,”李晏成道,“虽是王钦那边希望拉拢他,但那只老狐狸不可能会对他信任到全盘托出。萧霁这样对王家若即若离,又与戴家保持牵扯,反倒会让王钦以为他是在两边摇摆,会更迫切的拿出自己的诚意,毕竟现在的局势对王家来说越来越糟了,我们只需静待。” “但愿如此吧。”李慕昭叹道,皇后安静了太久了,她总觉得要出事。 陛下寿宴当日,宫里上上下下忙活的不可开交。 李慕昭趁着绿娥去小库房里挑簪子的时间把清早明明递进来的条子又重新看了一遍,字条很是简短,写的仓促的很,只有六个字: “今日宴席有险” 李慕昭皱眉,日前,蛰居已久的皇后突然去见了陛下,说是祥贵嫔与熙美人在陛下寿诞月同时诞下一对公主,此事吉兆,不如扩了宴请范围,把朝臣都纳入本次寿宴,权当是一起庆贺了。 陛下许久未见皇后,此次见她依旧未容仪得体,并未再纠结追封一事,后宫之事也管理的妥帖,赞许了她几句,两人冰释,随口就准了此事,并嘱咐皇后多盯着些。 筹备所剩的时间本就短,陛下这金口一开,宫内立刻就忙做了一团,皇后有了圣谕,浑水摸鱼从中作梗的地方必定不少。 只是皇后究竟会在寿宴上做什么手脚?她要对付谁?兄长?陛下?还是自己?她把满朝文武都请了来,是要当众耍什么把戏? 消息该是萧霁让明明递进来的,他又为何不说清楚? “殿下,您看这根簪子怎么样?特别衬您的衣裳。”绿娥欢欢喜喜走进来。 “不错。”李慕昭把纸条一收,随口答道。 宫内华灯已然升起,朝臣陆陆续续入了宫。无论今晚皇后要出怎样的招数,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了。她的小指头在桌上轻轻敲动,用鱼胶粘藏在指甲里细细的粉末散出一点,又被吹进来的微风吹散,李慕昭砸了一下嘴,有些心疼,万金一两的解千愁,这一撒就是消失的金锭子啊。开宴之前,自己还要演奏,这一来二去,手指弹弹,也不知道到了紧要关头还能给自己剩下多少用量。 公主献曲是寿宴开席前的头一个节目,公主都得先在离宴厅最近的芳菲殿候着,而后一齐入场。李慕昭不想与自己那群姐妹有什么牵扯,便带着绿娥晚了半刻才到。 她一跨进殿门,内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便都停了,除了七公主李慕娴,宫内其他未出阁的公主年纪都比她小,最近她们更是听了不少可怕传言,此一见到她,如同见到了豺狼,都吊着颗心喏喏冲她行礼:“八姐姐好。” 李慕昭被这一双双畏惧的眼睛镇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住转身就跑的冲动,笑的尴尬:“都是姐妹,不必如此。” 众公主互相看了看,也没人敢吱个声,气氛一时极为尴尬。 “八妹妹来了呀。”站在一旁的李慕娴打破僵局,走过来与她亲近,“常公公说陛下怕这些年纪小的丫头吵闹扰了你,特意在芳菲殿旁又为你准备了一间侧殿供你休憩,之前他派了位小太监在此等候你,怕是错过了,妹妹若是不介意,就由我带你去吧。” 李慕昭点头,看了看周围一个个站着跟小鹌鹑似的小公主们,觉得自己在这就是条黄鼠狼形象,索性便与李慕娴出去了。 芳菲殿的殿门一关上,里面又叽叽喳喳热闹起来,李慕昭在殿外听了,觉得有一丝好笑,又又一丝心酸。 “你也别怪她们,”李慕娴试探着说道,“皇后治理后宫手段狠辣,她们向来惧怕的很,你又与皇后斗的凶,近来都传你让皇后吃了大亏,在她们眼里,你便是比皇后还要恐怖的。” 李慕昭笑道:“我晓得的。我常住福宁殿,与姐妹们都不太亲近,她们怕我我也理解。对了,还没恭喜七姐,听闻父皇已为你和那京兆尹二子赐婚,那家的儿子我也有耳闻,才学是一等一的好,上京城都是有名的,七姐忧虑已除,未来也可安心了。” “那日险境,皇后一心拿我开刀,还是多亏了八妹妹为我说话。”李慕娴自嘲地笑,“人人都道公主好命,能生在皇室,一出生就能享受荣华,可却不知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为了挣一份自己的未来又有多难。寻常人家的女儿与父亲闹脾气,最多不过是违抗父命,搁公主身上便是抗旨不尊,便是死罪。” 李慕昭看着她,听她接着道:“八妹妹,后宫很多人都羡慕你,觉得你真是好命,龙子凤女这么多,我们陛下都不当回事,唯独偏爱于你,可我却替你觉得胆寒,”李慕娴停下脚步,看着她,“我知你聪慧过人,有些事不需我来提点,但我还是要说,但这世间是男子的世间,天下是男子的天下,你站在台前太久了,太抢眼了,倒像是……” “倒像是万众瞩目的靶子。”李慕昭接着她的话说,“姐姐是想这么说吧?” “你莫要生气。”李慕娴匆忙道。 “难得还有宫中人愿意与我说掏心窝子的话,我怎会生气。”李慕昭道,“只是我既成了靶子,自然是要为我想保护的人档上几箭才肯倒下,这是我的选择。” 李慕娴愣了愣,神色复杂。 “倒是八姐,心里头的那人可搁下了?”李慕昭问道。 “本就是不可及的人,”李慕娴神色微微有异,“对比几位姐姐,我能有此结局我已很满足了,哪敢再肖想什么其他。” 李慕昭暗叹一声,明明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惧天子如虎狼,连心上人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公主做到这份上,历朝历代怕也就是本朝这独一份了。两人话说到这,姐妹二人也无甚好再聊的,沉默一阵,便有小太监来通传各位公主,到了该上场的时候了。 李慕昭今日穿的是一身着红裙,额间点翠,头上插着一只缀着五彩玉的金步摇,轻纱覆面,抱着长琴,走在众公主之前。她身量高,整个人纤长的很,绣着金银粉绘花的长长薄纱披帛随着步姿风拂杨柳般地飘动,配上这华灯影绰,远远看去,仿若仙人从天边下来。两侧座下的朝臣见了无不啧啧称赞金枝玉叶的矜贵。 李慕昭领着公主们先向陛下祝寿,念了一堆礼部早就准备好的祝寿词,而后入了正题道:“女儿们在此先为父皇献一首《长乐曲》。” 老皇帝笑的乐呵呵的,献曲尚未开始便说女儿最有孝心欲要先给赏赐,一旁的皇后出声道“陛下,大臣们还都等着赏曲呢!”老皇帝这才作罢,挥挥手让她们开始,看向李慕昭眼中的慈爱却是溢于言表。朝臣们于下座窃窃私语,这陛下对昭云公主宠爱果真是独一份,太子果真真是沾了自家妹妹的光。 李慕昭落座于舞台中央唯一升起的莲花台上,身处高位,四周情况她看的清楚的很。李晏成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皇后又吩咐身边人去给十八皇子添了盘点心;坐在一侧的花花公子李决开始给四周常混在一处的狐朋狗友传纸条。想来是开了赌局,不是在赌今夜那位公主会出糗,就是在赌哪个皇子送的贺礼最不讨圣心,而这纸条乱七八糟的传着也传到了萧霁那处,李决与他不大相熟,此刻冲他挤眉弄眼,想让他赶紧把纸条递回来,却见那萧霁却想到什么似的提笔在纸条上勾了一二,等李决重新拿回纸条,匆忙翻开一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李慕昭心头暴躁,此人早上平白无故给自己递了个没头没尾的条子,扰得自己一天不宁,此刻居然悠闲的与一群傻登登的世家子在一起瞎混,不是个东西! 现下却由不得她想那么多,她闭了闭眼睛,挑动琴弦。 曲毕,掌声如雷。 可说实话,这曲奏得实在算不上好。李慕昭出了一身虚汗,她只顾自己练习,完美的复制了乐师整曲的演奏,却忘了别人未必能应和的上。十二公主的琴技也就比李慕昭强点,小十九就更别提了,她的个头抱着个琴都勉强,整首曲子她们跟的很是艰难。 好在,众人今夜要看的也只有李慕昭一人的表演。 失望的人面不改色,欣慰的人勾起唇角。 老皇帝笑的合不拢嘴,当即赏了一堆宝物,一堆把拍马屁当主业的大臣们也蹦出来天花乱坠的夸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些职业马屁精造词功底确是对得起他们的俸禄。 总算没有出太大的岔子,李慕昭松了口气,乐着听这些奉承,又扫了一眼全场,便见拿萧霁笑着的冲她摇了摇头。 他什么意思! 李慕昭暗暗咬牙,不就是弹琴不如你吗?一个大男人会弹个琴有什么了不起?难不成做人还能样样都会不成?有本事你试试吹箫,绣花,打马吊啊? “昭儿当真是我大齐国的宝贝,”皇后突然出声,李慕昭蓦然回头,与她四目相对,只听她道,“我之前听闻昭儿不善音律还替她捏了把汗,没想到我们家昭儿倒是全然不需要他人忧心,最不擅长的东西都能达到这般水平,也难怪我们陛下一直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了。” “母后这话说得昭儿惶恐,”李慕昭笑着回复,“昭儿只是想多陪在父皇身边多尽几年孝道罢了。” “昭儿果真孝顺,”皇后笑意盈盈,扭头亲昵地看向老皇帝,“陛下,您可得给我们昭儿好好挑个称心的夫婿,我倒想知道最后是哪家小子有这等好福气。”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发声,咱们天子的后院起火,女儿和老婆水火不容,这可真是热闹了…… 老皇帝的脸已经拉了下来,近来因为追封一事谣言四起,李慕昭的婚事位份也颇有争议,闹得满城风雨,皇后当众把话题往这里扯,就是给皇帝找不痛快了,他语气颇为冷淡:“总要把小七的婚事先办了。” “哦,瞧我这记性,”皇后笑着,又看向一旁的李慕娴,说,“还有慕娴也要出嫁了。” 李慕娴站在一旁欠了欠身,道:“有劳父皇母后费心了。” “兰嫔,”皇后又唤坐在她下首的李慕娴生母,“礼部近来怕是忙不过来,你明日先来姐姐这里,我们姐妹好好合计合计慕娴的婚事。” 兰嫔战战兢兢地低声应下。 皇后颇为满意地收回目光,正撞见李慕昭凌厉视线,笑得端庄大气。 李慕昭心中一沉,皇后这三言两语,道尽了陛下偏心。虽说为人父母,面对子女本就难以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如此明显的偏颇,在下首的大臣们看来也是污点,而他们怕是更愿意把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一顶侍宠骄纵的帽子扣在自己身上都算轻的。 果不其然,两个素来以直立身朝堂的老学究鼻翼一哂。 “乖乖,这心可是够偏的,”偏偏这时还有个不着四六的傻子自以为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慕昭的目光如两道火龙射向不学无术的堂兄李决,那李决被来自四处的目光盯得一愣,又被他家老爹拍了一巴掌,刚才偷偷灌下去的两壶黄汤顿时醒了,讪笑着小声补了一句:“昭妹才貌兼备,天下无双,给我也偏心,哈,哈哈……” 毫无悬念,他又挨了一次他爹的揍。 好在李决他父亲鲁王是陛下的同胞兄弟,从当年夺嫡之战就坚定地站在了陛下的身边,一直深得陛下信任。陛下也知道自己这个傻侄儿的性子,脸色虽不好,但是看在鲁王的份上,权当没听见了。 但有人偏偏要把此事挑大。 第十三章 白虎图 “陛下,我大齐素来讲究礼仪教养,昭云公主在去年西夷皇子来访时就表现的些许失礼,有损我大齐的体面,”那跳出来大声斥责的是王钦门下的养的一条好狗,“臣更是听闻,公主殿下到了这般年纪居然连女诫都默不出来,这传出去实在……” “张大人,”李慕昭这次算是被触到逆鳞了,她冷笑着厉声打断对方的话,“您这是把本宫当作自家女儿管教了吗?” “臣不敢。”张大人跪下继续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可一举一动也代表着国体颜面,臣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为了江山社稷?”李慕昭骂道,“张大人真乃奇人,自己官职的分内事做不好不觉得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陛下,倒觉得我李家的女儿碍了眼了。” “陛下,臣不敢对皇室不敬,不敢对公主不敬,只是如今街头巷尾流言蜚语不断……臣当真是为了大齐国体着想啊……” 李慕昭这是铁了心一句话都不让姓张的说完:“流言蜚语?张大人都这样说了,想必就也该清楚那些都是歹人的谣言了。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如何为朝廷分忧,查清流言来源,以正视听,反倒对我一个小丫头刁钻刻薄,出言攻击,这才是失了体统吧。” “我何曾对公主您言语过激了,”那张大人惊慌地抖着袖子,眼角却瞥向一边的王钦,“我不过,不过是……” 老谋深算的王丞相胡子抖抖:加大力度。 “张大人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说我这个公主没德行,给大齐丢人了。”李慕昭见那张大人得了暗示还要再言,改了策略,立即也跟着跪下,仰着头,方才语气里的凌厉顿时消散,带上了女儿家娇气的哭腔,“父皇!昭儿不明白,女儿的确天资愚笨,就像母后说的那样琴都弹不好,可是女儿觉得勤能补拙,况且我是大齐的公主,自要用尽努力,做个表率。所以这一月多来一直把自己锁在殿中,不敢怠慢,日夜苦练,一心只想着能精进琴技,今日宴会上能让父皇开心一点。可是,为何大家都对我不满,为何都说我失了体统,难道就因为我愚笨,至今默不了女诫嘛?那样的话,”她停顿一二,做出一副咬牙的姿态,“不如我就再将自己在殿中关上一个月,不,两个月都行,我出来那时定能将那女诫倒背如流!” 方才还是骄纵威仪的公主,三两句又变成了天子膝下最委屈的小女儿,态度大转弯的让一旁跪着的张大人目瞪口呆,这,这本打算乘胜追击把任性蛮横的帽子给昭云公主落实了,现下又如何是好? “胡闹!”陛下看似龙颜微怒,实则满心维护,“关什么关,你是朕的女儿,你的性子朕能不清楚吗?谁敢说你没有德行?你是朕儿女中最孝顺的一个!快起来,到父皇身边来……” “陛下……” “陛下!”戴佯一直盯着王钦,见他张口要出声,迅速打断出声,跑向前去跪下进言,“臣也有贰女,年纪都与昭云公主一般大,可是没一个能有公主的这般恒心与毅力,臣刚才听了公主的一番陈述,心中很是感慨。” 老皇帝顿时舒展了皱纹道:“爱卿言重了,朕这个小公主确实被朕宠的有些娇气,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你瞧瞧,刚才张爱卿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那样跟人置气。” 戴佯道:“公主毕竟年纪尚小,有些脾气实属正常,这样才有女儿家的模样嘛!我家女儿还常常与我置气呢,臣也是头疼的很呐!要是她们能有公主陛下半分识大体,臣欢喜还来不及呢!” 老皇帝又看向李慕昭:“昭儿你看看,谁说你德行不好啦,人家戴相都夸你啦!” 李慕昭不语,一副还在生闷气的模样。 戴佯又说:“陛下,倒是这城中流言确实得治一治了,就连张大人这样的朝廷命官都听信谣言受人误导,日子久了,对公主声誉有损。传此流言者实在恶毒,需要彻查,以正清明!” “戴相说的有理。”老皇帝点了点头,道,“张爱卿,这流言蜚语既然是你说的,这事就交给查办了,限时一月,办不好,提头来见。” 那张大人白着一张脸,惶恐应下。 “王相,”老皇帝又看向王钦,“刚才看你也出声了,可是还有什么话说呀?” 王钦慢慢从席间踱出来,笑着行了一礼:“话都被戴相说完了,臣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哦……”老皇帝点了点头,“那就都归席吧。” “瞧瞧,今日可是喜庆日子,大家可都是来为陛下祝寿的,怎么还置起气来了,”皇后也出了声,一边支使内侍把备给李慕昭的席位挪到自己身边来,一边冲李慕昭招手,“昭儿过来,别委屈了,到母后这边来,该看你哥哥弟弟们给陛下献礼了。” 王相戴相瞪了彼此一眼,各自归位,那张大人眼巴巴看着王钦,却又不敢在此时贴过去问自己的前程。李慕昭闷声回了一句皇后“是,母后”一边朝位置走去,路过李晏成位置时,快速冲他比了个鬼脸,李晏成笑着看着自己妹妹,在案板下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李慕昭在皇后特意在她身边设的席位上坐下,暗暗捏了捏小指头,知道今日这事定不会就这样过去。食案上珍馐不少,今晚她却不敢动的。 “昭儿,不脱了面纱吃点东西吗?”皇后一脸关心。 李慕昭笑起来眉眼弯弯:“母后不觉得昭儿带个面纱更有一种朦胧美吗?” “你这孩子,”皇后笑得慈爱,“当真是小女儿,稀奇古怪的想法真多,母后这都快招架不过来了,不过,你也要小心,千万别饿坏了身子。” “母后不必担心,”李慕昭由下掀起了一半面纱,露出了嘴巴,“偷偷塞上一两口还是可以的,肯定不会像母后担心的那样饿着。” “昭儿聪慧,果真不用母后忧心。”皇后维持嘴角的弧度,“后面的节目可精彩着呢,你可要打起精神……” 李慕昭神色未变,笑着应下,皇后心情看着甚是不错,冲她轻点了点头。 皇子献礼由太子开始,后随长幼顺序登场。 曾几何时,这寿辰献礼是诸位皇子们钻空心思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最好机会,但自从五年前,四皇子为陛下准备的海东青被人换成病鹰,陛下见了龙颜大怒,四皇子被驱逐出京后,众人就收敛多了。加上废太子还在东宫时,对兄弟中有野心的几个好一通清洗,如今剩下的皇子都是些个只想活命的怂包,他们只求自己送的东西不出错,根本不肖想其他。所以近年来,这献礼也变得没了多大意思。 今年也是这样,除了太子李晏成送的那座澄泥虎伏砚和一柄翡翠管毛笔得到陛下的大加赞赏外,其他皇子大多都是些无甚新意的玉石弯弓,陛下的眼皮都懒得抬。 每到了这些时候,李慕昭都会在心中感激皇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皇后劳心劳力的帮废太子铺好了路,最后倒便宜了他们这对大家都看不上的没娘的兄妹。 李慕昭瞧着这献礼颇为无趣,悬的有些紧的心有了几分松意,连瞌睡都上来了几分,此时有一小太监喏喏端了盘酱肘子走了过来,低声对李慕昭说道,是李决小王爷特意给她送来赔罪的。 李慕昭顿时清醒了,来得正好,刚才的事她还没找此人算账呢! 她冲李决的方向看去,李决此刻也愁眉苦脸地看向她,双手抱拳冲她隔空作揖,一脸求放过。看来,这位堂兄对于他十二岁时因为言语上吃罪了李慕昭招致报复,午睡时身上被人涂了蜂蜜,引了蚂蚁追着跑,最后跳进御花园池塘的事至今不能忘怀。 李慕昭翻了个白眼,冲他挥了挥手,大方的表示自己也不是计较的人,李决大喜过望,又冲她比划了一番,让她端起碗,李慕昭依言照做,在碗底下发现了张叠的方正的纸条。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短短一月,殿下越发威风了。不过这琴,殿下以后还是别再碰了。” 这贱兮兮的调调,就算不署名,李慕昭也知道条子是谁递进来的。 那李决还冲她傻乐,全然不知道他塞到碗底给他堂妹的赔罪信已经被人掉了包,无辜的自己已经被李慕昭从赦免名单里重新划进了有机会一定要弄死的报复册子。 李慕昭把纸条搓皱了塞进袖子里,恶狠狠地朝萧霁的方向望过去。 萧霁正与顾裴渊闲聊,后背被凉飕飕目光瞪着也全然不在意,却见那顾裴渊突然傻笑起来,萧霁奇怪:“你笑什么?” “昭云公主正看向我这边呢,”顾裴渊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兴奋,“你说她是不是看了我的画像后觉得我英明神武,俊朗不凡,特意在宴席上寻我?” 萧霁:“……” 皇子一轮一轮的上前献祝词和贺礼,诸位大臣已经疲倦,直到短手短脚的十八皇子走到殿前,喊了句“父皇”大家这才打起精神来。 皇后的小儿子,王丞相的外甥,当今太子最大的威胁,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娃娃。 “陛下,你看我们元昇来给您贺寿啦。”这是宴席上皇后笑得最情真的一次,眼里满是掩不住欢喜,侧身对陛下说道。李慕昭瞥了一眼皇后,见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攥得极紧,心道果然还是担心小皇子会不会出了岔子。 “父皇,元昇年纪尚小,平日里愧于不能像各位兄长那般为父皇分忧,此次父皇寿宴我就想着能寻一件奇宝让父皇欢喜最好,可后来我又想到自己所拥有的钱财也都是父皇赐予,用父皇所赐再为父皇寻宝实在不该,所以元昇苦恼了许久。”小小地十八皇子跪在大殿上,眨着一双灵动的黑眼睛,脸不红气不喘,说了一大串。 “哦?”老皇帝一听乐了,“那元昇最后给朕准备了什么呀?” “元昇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最后写信问了二哥……” “元昇!”皇后出声打断,十八皇子惊慌失措地看了母后一眼。 “无妨,”老皇帝出声阻止了皇后,“元昇还小,他与老二兄弟情深,如今分隔两地,他念着兄长,不是什么过错。”老皇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如今旻儿在黔地过得如何了。” 殿内雅雀无声,皇后默默拭泪,这老皇帝口中身在黔地的二皇子便是废太子李旻,两年前因阻挠田相税改,纵容门客于街市挑动纷争,牵出了无数事端,最后惹怒了陛下。“不遵法度,聚党会饮”这八个字是陛下给他定的罪名,前任东宫之主眨眼便堕下了神坛,成了发配黔地的废太子。如今朝局变幻,借着幼子之口重提故人,当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真是好手腕,李慕昭低垂了眼眸,心道:原来今日真正的节目在这呢。 第十四章 解千愁 “元昇,你继续说吧,”老皇帝叹息完了,接着道,“你与你二皇兄商量,他跟你说什么了?” “二皇兄说,天下情谊甚多,但斩不断,割不开的却只有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我们皇家的孩子,在父皇面前自称儿臣,却也该记得儿在前,臣在后,无论何时我们与父皇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而家人之间,礼不在重,却在心意。”十八皇子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把画卷展开,“我与二哥最后合画了这白虎图献给父皇,虽不比名家的贵重,却是我们做儿子的一片真心。” 画卷徐徐展开,朝阳之下,一只猛虎立于山间,左侧一只稍小的老虎贴身跟随,右侧一只幼年小虎窝趴在在旁,好一副父子乐融融的景象。 小老虎还真不怕两只猛虎随时把它叨了去磨牙,李慕昭看着那画心里想道。 “好好好!”老皇帝颇为感动,召了展画的内侍上前要仔细瞧瞧这画,“元昇和旻儿都有心了。” 李元昇喜笑颜开:“父皇喜欢就好,黔地与上京相距太远,纵有良驹,此画来回一趟也得一月,为了能及时在父皇寿辰献上此画,我与二哥每次拿到画都是几夜不眠,尽心修改。” “是啊,陛下,”皇后也插了一句,“有段时间元昇总不肯休息,臣妾还为此责罚过他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说原由,臣妾也是今日才知晓这小子竟是在为陛下寿宴筹备礼物。” 老皇帝点了点头:“十八皇子这份礼物我很满意,重重有赏。” “父皇,那二皇兄呢?”李元昇匆忙问道,“元昇画艺不精,此画二皇兄出力最多,那黔地水土有欠,二皇兄去了后一直不太适应,为了此画又熬了几夜,还病了一场……” 殿内顿时寂静,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着陛下的反应,皇后低泣两声,哀哀地唤了声“陛下”,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陛下制止了。 老皇帝正经了神色道:“元昇呐,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明白。但你要知道,就像你贪玩导致学业不佳太傅会责罚你一样,你二皇兄做错了事也得受罚。” “那罚完了,二皇兄就能回上京与元昇一块了吗?”十八皇子天真地问。 “此事……”老皇帝有些踌躇,“以后再说吧。” 天子金口一开,这朝堂上的人心又浮动了起来。 宴会上的歌舞仍在继续,热闹依旧。 皇后将十八皇子唤到身边,笑着为他剥虾舀汤,老皇帝在一旁看了也笑着多问了元昇几句课业相关的问题,小皇子答得头头是道,听得老皇帝满意的合不拢嘴。 李慕昭在一旁看了,觉得这一幕还真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她挪开了视线,又冲大臣席位那边看去,王钦身边的围着的人比刚才多了一圈,果真这满朝堂趋炎附势的人最多,跑的也最快。 “殿下,”常公公满脸褶子叠在一块,笑着给李慕昭端来了一盘桂花糕道,“陛下见您今晚食得不多,心里忧得很,特意吩咐奴才去御膳房给您端了桂花糕过来,您尝尝。” “有劳公公了。”李慕昭笑着接过,捻了一块塞进了嘴,鼓着腮帮,冲一旁陛下谢了恩。 皇后给十八皇子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脸色微僵。 李慕昭浑然不觉,冲一旁的十八问道:“小十八,八姐这有桂花糕,吃不吃呀?”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嘴还是馋的,看着那做成各种形状的糕点咽了咽口水,又扭头看了眼自己的母后。 “还不快谢谢八皇姐?”皇后冲十八皇子点了点头。 小皇子抿着嘴走到李慕昭面前,正经地道了个谢,这才挑了个兔子状的,细细咬了起来。 李慕昭反倒有些尴尬,她虽与皇后水火不容,但对这个弟弟本身没什么太大的恶意,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在一小孩面前吃独食不太好,这才多嘴问了一句,哪成想她这小弟弟怕她怕成这样,接块糕搞得比接盘御赐的金锭子还正经。 她郁闷地又往嘴里塞了块糕,觉得可能是自己没什么孩子缘。 歌舞散去,上京城最红火戏班上场,这会咿咿呀呀唱起了《窦娥冤》。这曲子自然不是礼部选的,但奈何我们天子《过寿图》《御碑亭》《龙凤呈祥》都听厌了,突然问起那貌美的旦角这城里百姓最爱听什么,那旦角哪料得天子会突然问话,跪下老实答道是《窦娥冤》,一旁礼部的大臣听了冷汗直流,不过老皇帝心情不错,也没什么忌讳,竟让那旦角就唱这一出,这不,一群人陪着老皇帝欣赏起了这悲戚戚的六月飞雪。 那窦娥端了张驴儿偷偷下过毒的羊肚汤递给蔡婆婆,蔡婆婆又转给了张老儿,张老儿饮了一命呜呼,戏台上的配乐进入了高潮。 戏台下,李元昇挣扎着倒入了皇后的怀抱,吐了皇后满身的鲜血,哭着嚷道:“母后,我疼。” 皇后维持的端庄面具瞬间生出了裂纹,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从鬓边丝丝缕缕散下了几簇,惊慌失措地慌喊道:“太医呢?快叫太医!我的儿啊!” 李慕昭在一旁也被这一幕惊得一愣,出事的竟然是小十八? 天子震怒,封了各大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太医们集体奔来,初步诊治后对着皇帝皇后低语了几句,皇后脸色变得难看,瘫坐在席位上哭泣起来。 小十八被人簇拥着抬走,现场留下了二三个医官对食案上的食物一一检查,待检查到最后几样,李慕昭的心沉了下去。 那可不就只剩下自己喂给小十八的那块桂花糕了吗? 太医在食案边捡到了一点十八皇子的掉落的桂花糕残渣,那么一丁点的小块,医官用银针扎过,又嗅了嗅,躬着身子笃定地说道,这桂花糕有毒且与小皇子中的一致。 皇后一脸要撕了李慕昭的表情,伸手取过李慕昭面前那盘剩余的糕点,递给医官:“再验验这个!” 医官用银针在每块糕点上都戳了个遍,又恭敬的禀告:“启禀陛下,娘娘,除了十八殿下所食得这块,其他糕点是无毒的。” “陛下,您可要为元昇做主啊!”皇后哭喊着跪下。 李慕昭也“扑通”跟着跪下:“父皇明鉴,昭儿给十八弟递点心时,并未指定哪块,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被十八弟拿到了?况且这糕点也并非女儿事先准备,女儿就算是想动手脚也没有这般通天本事。” “碰巧?”皇后冷声说道,“是啊,怎么会就这般碰巧,一整盘的糕点,一块有毒,你偏偏没吃到,却独独给了元昇!”皇后的长长指甲指着李慕昭,“你自小便心机深沉,在后宫多生事端,后宫众人谁不怕你三分?我可怜你是早年丧母从未与你计较,可你如今却歹毒得朝我儿下毒手,我岂能再容你!” “皇后娘娘,这事还尚无证据,莫要血口喷人!”李晏成再顾不上慢行来遮掩自己的腿疾,快走到殿前为李慕昭说话,“父皇,你最是了解妹妹,当知道昭儿定不会行此等事。” 老皇帝脸上阴云密布,停顿了许久,未发一言。 李慕昭跪在一旁,低垂着脑袋,混沌的脑子高速转了起来。 是谁?为何要在桂花糕里下毒? 为何偏偏是十八哪块糕点有毒? 他不会是要害我,否则不必只在一块糕里下毒,所以对方目标必定就是十八。 李慕昭看了一眼那块有毒的糕点残角,那是兔子的耳朵,李慕昭惊心,难道那人是吃准了十八会挑那块兔子状的? 不,不对,这糕来的突然,是陛下所赐,常公公亲自去拿的,他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假他人手,要下毒的人也不可能料得到这桂花糕里就有兔子形状的糕点。 还有,为何皇后直指自己,却不疑御厨和端点心来的常公公?就算她与自己积怨已久,认定自己嫌疑最大,可亲子被害,她也不会放过一丝其他可能,除非…… 李慕昭闭了闭眼睛,除非,这毒是有人在十八接过糕点后才下的。 众人皆觉得如今十八是皇后最后的依仗,断不会联想到她这个母亲,她倒是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李慕昭回忆了皇后今晚整场的表演,先是当众挑明与自己不合,而后派人攻击自己的恃宠而骄,之后十八皇子中毒,所有人都觉得与自己有关。 当真是好狠的手腕。 见到自己儿子在大殿上神采奕奕说着自己如何作画时,握在袖子里攥紧的手算什么?愧疚吗? 剥虾喂汤,悉心为他拭汗,算什么?最后尽一次母亲的责任吗? 皇后为什么这么做李慕昭想明白了,老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等不到她的小十八长到可以与她兄长一较高下的年纪了。当初废太子李旻在东宫时,王家门庭若市,如今王家一个只有一个稚童皇子,即便再度得势,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站回他们的阵营的。 只有孤注一掷,让李旻回朝。 如何让天子开这个金口? 陛下追封宸淑仪对皇后心中有愧是个前提,李元昇献兄弟合画的白虎图是个铺垫,皇后丧幼子能引陛下恻隐才是关键。 顺便还能除了自己这个碍眼的公主。 一步一步,筹谋得当。 李慕昭看着皇后滴滴答答的泪珠打湿的地面,心中想道,那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心呢? “父皇,女儿愿在查清下毒之人前自囚于天牢,以证清白。”李慕昭跪伏在地上,“请父皇恩准。” “昭儿!”李晏成焦声喊道。 “好!”老皇帝开了金口,“昭儿既有此意,朕便准了,天牢倒是不必,先委屈在昭云殿禁足,查明真相前不得离开。” “谢父皇!”李慕昭给高台上的陛下又叩了一首,趁着伏地的姿势,将藏于小指甲缝内用鱼胶固定的解千愁囫囵吞下。 这万金一两的异常难寻奇药可延缓百余种毒的毒性,本是她随身带着防范保命而用,却不料做了这个用处。 解千愁,解毒治病算是解了千愁,聊无生念的人用来自尽也算是解了千愁。 没中毒的人吃了它,它便是烈性的毒药,症状倒与那小十八最后呈现出来的十分相似。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赌上自己一命挣得清白,总好过成了他人板上鱼肉,任由他人一网打尽。 第十五章 解毒 李慕昭在绿娥的搀扶下起身,眼前已经是一片明晃晃的花白了,腹中绞痛不断,她却不能吭声,一步一步朝台下走去。 虽是赌命,但她还是乐观的很,总觉得自己还是能挣出点生路的。 她得找一个人,众目睽睽之下为她作证,她中得正是与她那十八弟相同的一种毒,好让大家认定自己才是下毒者的目标,十八弟当真是无辜被牵连,这样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她又必须告诉那个人,自己所中的是解千愁,防着太医院留下的那几个医术不精的只会验毒的小医官真给她当成其他毒治了,灌药给她灌死了。 那么选谁好呢? 她的脚步已经变得虚浮,嗓子眼里翻起鲜甜的血味,还有谁能让我依靠的呢? “公主,您的帕子。”一个熟悉的男声在李慕昭耳边响起,她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脸,伸了两次手才摸准那双骨节分明的男性的手递过来的艳红手帕。 “多谢将军。”李慕昭绞着帕子说完这话,一口血终于是抑制不住喷了出来,溅了那人一身,天旋地转,她仿佛是个骤然落水的人,咕咚咚的往下沉,岸上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尖叫,怒吼,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唯有呛在喉头的那口温血激起了她的本能,倒下的那一刻她死死扯住一截衣袖,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终于停止了下落,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那人在她背后暗暗发力,硬是把堵得她心肺生疼的那口淤血给拍了出来,李慕昭大口喘息了一回,还不待她贪得一时畅快,便被由脾胃烧到喉头的剧痛扑得一个哆嗦。 “公主也中毒了!”一个男声喊了出来。 是萧霁吧,一定是他。 李慕昭屏着最后一丝清明虚虚握着萧霁的手腕:“解……千……” “我知,”那人低低在她耳边说道,“你中的是解千愁,我知,我会救你。” 黑暗袭来,李慕昭怀抱着对未知的惊恐,最后没能挣扎过解千愁的药性,晕了过去。 李慕昭挣脱了幽幽梦魇,睁眼醒来,殿内烛光晕染,熏香袅袅,其中掺杂着一股苦涩药气,惹得李慕昭连连作呕。 绿娥带着床边另外守着的两个小宫娥见她醒了,十分兴奋,一个喂她喝水,一个为她擦汗,另一个被绿娥吩咐着去唤人来。 李慕昭连摆了摆手,说自己还有些乏,想再睡会,夜已深,切莫惊扰了父皇和太子,让绿娥带着两位宫娥去殿外守着,天亮了再唤太医来。 绿娥有些忧心,但李慕昭态度坚决,最后还是照办了。 宫女们都退出去后,李慕昭重新闭上了眼睛,恍恍惚惚又要睡了过去,此时,耳边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丫头睡得倒香。” 李慕昭睁眼看着穿着一身正经男装的明明脚勾着房中横梁,倒悬着与她来了个面对面,半分惊讶也没有,直接问道:“你可给我带了什么立竿见影的奇药来?” 明明翻了个跟头,如猫一般脚点地轻轻着陆,翻了白眼说道:“哪来的什么神药?你当解千愁万金一两的价格是白开的?我当晚及时给你喂了解药本以为万事大吉,好好休养待余毒慢慢退了便是,结果第二日却受到你病危的消息,我又冒着风险来给你把了次脉,发现你解千愁余毒未除却又中了与那小皇子一样的莫回头,”明明说道,“殿下,您还是悠着点吧,连着在生死关头被救回来两次,算你命好,可要是再有第三次,我就是真的满天下的给你去寻神药也来不及救你的小命。” 李慕昭皱眉,低咳了两声,问道:“我醒来发现我没躺在天牢,而是又回了福宁殿,所以只当自己危机解了,实在没心思多想。听你这么一说,后面事情颇多?” “可不是嘛,殿下唉,您可真是福薄命大的典范,”明明挑起眉,帮她拍了拍背顺气,“说起来,这次还是要谢谢萧霁,要不是他替你遮掩,又帮你寻到了莫回头的解药,你可就要陪你的十八弟一起奔黄泉咯!” “元昇死了?” “嗯。”明明语里带着点怜惜,“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啊,被你们懵懵懂懂地拖进这皇权斗争的血雨腥风里,白白送了性命。” 李慕昭的脸色暗了下去:“我也对不起他……” “毒又不是你下的,你也不必太自责。”明明见她神色,轻声安慰道。 “跟我说说吧,”李慕昭觉得心里堵得慌,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对明明说,“我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 那日,萧霁扶住李慕昭喊出那句“公主也中毒了”后,就一直捏着她的脉门给她灌真气,总算是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当时留在殿内的几个验毒的小医官确实都如李慕昭所想,是几个并不精通毒道的年轻医师,轮流把了李慕昭的脉,满头大汗只说这症状与十八皇子颇为相似,但脉象却有些不同,他们也不敢妄下断言。 陛下又匆匆派人去追照料十八皇子的几个太医,可皇后又哭的厉害,不肯放人离开,要太医们先救十八皇子,最后还是太子坐不住了,亲自带人去抢了李太医和章太医过来。 “还好来的是这两位人精,”明明说道,“不然你可就露馅了。” 两位太医来给李慕昭把了脉,脸色就有些变化,陛下厉声逼问,他们东扯西扯,只说可能是因为公主之前就中了什么毒导致脉象有些异常,也不确定是不是跟十八皇子一样的毒。 这时萧霁换了身衣服重新出来,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刚才扶公主时给公主输送了真气,又说自己曾练过什么奇功,真气与常人不同,约摸是因为这个才冲乱了公主的脉象。 两位人精里混出来的太医一听有人解围,立马出声表示自己也曾有过耳闻,江湖之大,今日难得见识了,又道幸得将军输送真气,这才抑制了公主体内的毒性。 机缘巧合,在场众人皆大欢喜,太医不用担心因为说错话得罪谁而人头落地,李慕昭顺利洗脱了嫌疑又不会被揭露罪犯欺君,萧霁因为救护公主有功又得了封赏。 李慕昭听到此处已然有些无语,她当时已被逼到无路可走,只是最后想在搏一把,所以没顾虑那么多,真没想到后面还有这般险境。 “那现在这案子是个怎么情况?”李慕昭继续问道。 “你中了奇毒,几次垂危,陛下已经震怒,大理寺收了再多的好处也不敢再在陛下面前说你有嫌疑,十八皇子那时也濒死,一直未见好转,后来更是一命呜呼,大家也都不再怀疑是皇后下的手,”明明道,“最后常公公和御膳房的厨子被下了狱,现在还审着呢。” 李慕昭叹息一声,最后倒霉的总是无辜。 “说来你与那萧霁当真没什么缘分,”那明明见李慕昭情绪不佳,试图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这几天可都是他来给你送药的,就是不见你醒,今日他有事托我来,你就活蹦乱跳了。” 李慕昭神色复杂,裹紧了被子:“他?他怎么进来的?” “这萧霁的武功也就比我差一点点,又熟悉宫中守备的布置,进来自然不难,”明明疑惑道,“你为何怕他不怕我?” “你怎么一样,”李慕昭说道,“他是流氓,你是姐妹。” 明明颇为无语:“殿下,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南烟阁的明明才是假相。” “我有甚么药在那里?都是他要盐醋时,自家倾在汤儿里的。”李慕昭捏着嗓子学着那旦角唱起来,“是你吧,窦娥姐姐。” 明明翘起腿说:“我既要在下九流的行当里体验生活,一个头牌小倌自然不够,上京的当红旦角也得有我一份!” “所以谁分得清哪个是真的你。”李慕昭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到底是什么毛病。 “要不是我正好在宫里,哪那么快给你喂解千愁的解药啊。”明明继续说道,“你不感谢我,还暗骂我不是个男人,有你这么报答恩人的吗?” 李慕昭抱着枕头躺下:“不理你了!烦人!” “还有你说你后来昏睡时中的那莫回头又是谁给你下的啊?我这几日因为中毒事件和戏班一起都被关在宫里,你这我也常常盯着,没见着什么人有机会下手啊。” “你只是常常盯着,又不是一直盯着,有了缺漏的时间就碰巧给人赶上了呗,”李慕昭说到这又起身,“这么说来,你又对不起我了,没盯紧,差点让我又给人害了。” “……”明明郁闷,“你怎么跟那萧霁一样不讲道理了,以前没见着你这样啊?” 李慕昭被子往脸上一盖:“我要睡了!” “得,”明明把药放在她的枕边,“记得吃下去。” 李慕昭挪开被子,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明明说道:“若是我今天没醒,你打算怎么喂我吃药?” 明明被问得一愣:“呃,让我想想……” “那萧霁怎么喂我吃药的?”李慕昭用更奇怪的语气提出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这个……”明明表情也变得奇怪,“我听说医者的药箱会随时揣着一块生猪舌,重病人喝不下药时会用猪舌塞到病人口中强迫其吞咽……” “且不说你说的这有多恶心,你觉得萧霁会随身带一块生猪舌吗?”李慕昭问道。 到底是在南烟阁体验过生活的人,明明立刻就想到了其他代替猪舌的东西,讪笑着说:“我估计他明晚就会自己过来了,你不妨自己问问?” 明明脚一点地,从窗子跑了,还贴心的为李慕昭关好了窗户,独留李慕昭一人在屋内,蹬着被子把自己煮成了一只熟虾。 “臭流氓!”李慕昭躲在被子里暗骂着自己的救命大恩人。 第十六章 私会 次日,晨起的陛下得了消息匆匆赶在早朝前来看了她一眼,当场抹了把老泪后昭云公主醒了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仅仅是一个上午,李慕昭寝殿的门槛就快被踏塌了,后来的人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当初她被老皇帝捞到福宁殿养着时,也没想着一放在身边就是这么多年,只是临时把一间暖阁改成了卧房供她使用,后来小住变成了常住,昭云殿建好了也没见她搬去,老皇帝便让工匠们把暖阁又改了改,拓了些面积,勉强有了点公主寝殿的模样,但依旧小的很。 如今来的人多了,地方就显得尤为紧仄。 李慕昭见着这一屋子的娘娘牵着自己的一群弟弟妹妹东瞧西瞧地站在一块轮流对自己嘘寒问暖,心里有些瘆得慌。 强撑着笑脸说了好一会客套话,下了早朝的李晏成可算是赶来了。 到底是生活在后宫的女人,知道人家兄妹要说悄悄话了,一群人又笑着道让她好好休息,三三两两地各自牵着自己的皇子公主们都散了。 “你这倒是热闹,”李晏成说道,“朝堂上可算是没把我憋死。”恰逢绿娥送药进来,李晏成顺手接过,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罐早就准备好的桃花蜜,掺了一点进去:“来吧,勇敢的小公主。” “都是听闻我没死,要来亲眼瞧瞧的,我倒宁愿安安稳稳清净一点。”李慕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的咬牙切齿的,夺过桃花蜜,咕咚咚灌了几口蜜,又被甜齁住了,李晏成适时端给她一碗温热水,这才像活过来一般。 “你这次着实太凶险了。”李晏成帮她理了理被子,“御医几次都说你快挺不过去了,好在最后上天保佑。以后可别见着桂花糕就往嘴里塞了,哥哥迟早被你吓死。” 看来明明和萧霁都未把真相告诉兄长,李慕昭心中松了口气,李晏成遇到自己的事就跟个老妈子似的,要是知道自己吃的毒药,指不定会把自己拖去东宫看管起来。她佯装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皇后居然如此心狠,居然真的派人给我下毒。” “真是她做的?”李晏成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最后却不幸害的十八弟殒命,这恶有恶报,可惜却报错了人。” 李慕昭低敛了眉头说道:“王钦这几日可在朝堂上说了什么?” “十八皇子殒命,王家大受打击,最近低调了不少,王钦也已告病好几日了。”李晏成道,“倒是听闻李旻最近送来不少折子,说是想回上京送十八弟一程。” “陛下的态度呢?”李慕昭匆忙问道。 “父皇暂时还没松口,但,”李晏成皱眉,“父皇今日又去探望皇后了。” 李慕昭点了点头:“李旻我们是拦不住了。” “是啊,朝中原本摇摆的几位大臣近来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强硬,想来王钦在告病的这些日子里,小动作却没少。”李晏成说道。 “他在朝中布置了十多年,果真不是那么好除掉的。”李慕昭叹道,“不过好在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至少戴佯已经上了我们的船了,接下来就看谁的船能先驶到终点了。” 李晏成再没跟她说太多,让她先好好休息,自己又匆匆赶回了东宫。 他这边帮妹妹掖好了被角离开,那边李慕昭就掀了被子,让绿娥扶自己出门转转,她又怕被人瞧见出门会惹来话柄,特意选了一条可以进过御膳房的小路,御医让她饮食清淡,她可受不了,想着今日不管是鸡腿鸭腿,总得偷一条出来过过嘴瘾,当然,若是能偷到羊腿,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路刚走到一半,李慕昭就被一旁树林子里打骂声给拦住了。 宫里这种欺负人的事从来不新鲜,李慕昭小时候见得尤其多,那时她也会摇摇晃晃奶着声音上去拦一拦,不过鉴于她是个没娘又不得宠的公主,杂役们面上退下了,背地里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教训人,而李慕昭会发现她本就磕碜的膳食又会被人掺上点沙子,被她救的那个人往往因为她的出手被人欺负得更厉害,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渐渐地她也就不太会帮人出这个头了。 后来这种事李慕昭就不大能见得到了,她成了这宫里最尊贵的人之一,下人们做这种事也都会找个隐蔽的地方,再不敢让她见着,大家都清楚这种事被贵人们发现了,轻则逐出宫去,重则小命不保。 时隔多年,今天又撞上一件,倒是碰了巧了。 李慕昭站在一旁听了会墙角,一帮小太监在林子里骂了许久,大多是以前你仗着你干爹如何如何,如今你又如何如何之类,被欺负得那人倒是从头到尾一声没吭,李慕昭觉得有些新鲜,暗示绿娥跟自己悄悄走近些。 几个叫骂的小太监骂得起劲,手上也不消停,粗言秽语听得李慕昭一愣一愣的,被欺负的小太监只顾抱着脸,护着肚子,也不求饶,反倒叫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人有些败兴。 绿娥在李慕昭的暗示下轻咳了两声,那些小太监转身见着李慕昭仓皇跪下求饶,李慕昭也没跟他们多计较,只让他们赶紧滚蛋,一群本来面带菜色的人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后跌跌撞撞地都跑走了。 只剩那个被欺负得小太监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脸也趴在地上。 李慕昭让绿娥拿了点银子出来给他:“我也只帮得了你一次,拿着银子去太医院换点药,剩下的去找找你们管事,换份差事吧,若是不敢反抗,逃跑也是一条路。”说罢,她转身打算离开。 “谢昭云公主。”那小太监答道,见李慕昭真要走远了,不甘心地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如今我换到哪处都是一样的。” 这声音听着有一丝熟悉,李慕昭回头终于见着那小太监的脸了。 “小豆子?”绿娥喊了出来。 “公主,我义父绝不是下毒的凶手!”那个说话细声细气还曾帮着常公公给李慕昭传过话的小太监声答道,头砰砰在地上撞了三下,当即有血丝渗了出来。 李慕昭叹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你该是明白,无论常公公是不是凶手,他都不可能活着从天牢出来了。” “那日我看见了,”小太监眼睛泛着一点泪光,“毒是皇后……” “没人会相信你的话,”李慕昭打断了他,“只会把你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小太监的眼神一黯。 “好好活着吧,或许有朝一日还能碰到机会。”李慕昭看着眼前的小太监,他比自己看着还要小上一点,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大约就这么一个待他很好的义父,却也是命握在别人手里说没就没了。这小豆子跟自己当初倒是挺像的,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常公公跟随父皇多年,父皇的有些习惯不是说该就能改的,新来的那位公公我今晨见过了,父皇他……用的并不十分满意。” 小豆子眼睛亮了亮,又给李慕昭拜了一拜:“多谢昭云公主提点。” 李慕昭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再去御膳房偷食的胃口了,唤了绿娥,打道回府了。 老皇帝傍晚又来看了她一次,正在窗边翻话本子的李慕昭飞速抱着一沓珍藏蹦上了床,在陛下进门前,拿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摆出了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父皇……”李慕昭不忘撒娇。 “朕的宝贝唉,今日可好些了?”老皇帝见不得她这副模样,褶子里都夹着心疼。 “好多了,就是御医配的那药太苦了些。” “良药苦口,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要父皇给你讲这些道理吗?”老皇帝坐在床边拍了拍她的手,“唉,那些歹人竟敢毒害朕的儿女,朕定不放过!” “我听闻十八他……”李慕昭面上掩不住沮丧,“是我害了他。” “不怪你,”老皇帝叹了口气,“但说到底是元昇给你挡了灾,待你好些了,还是去看看他。” “女儿明白。”李慕昭乖顺地说道,“我听闻元昇与二哥最为要好,二哥如今远在黔地,想必也定然伤心的很。” 老皇帝的脸色不变:“朕知你与旻儿素有嫌隙,也难为你这时还能念叨你二哥。” “女儿不是圣人,只是推己及人罢了。”李慕昭低垂了眉头,“就算女儿再如何与皇后不和,与二哥不和,二哥与元昇都是女儿的血肉至亲,况且元昇才那么小。” “朕的昭儿长大了,”老皇帝摸了摸她的头,“我本来还怕你会不开心,见你这般懂事朕也就放心了。皇后失了幼子,这几日肝肠寸断,朕于心不忍,方才已经下旨,让旻儿回京了,一是送送十八,二也能抚慰皇后。” “朕老啦,眼见着没几日了,寿辰又变成皇儿的忌日,”老皇帝叹道,“往后的寿宴都不办了。” 早上还忧心的事晚上就成了真,李慕昭勉强压下心里的波澜,拉着陛下的胳膊撒娇抚慰,直道父皇必定能长命百岁的,自己也会长长久久地陪在父皇身边,把老皇帝又逗的笑了起来。 “呀,你这戏是真不错。”刚送走老皇帝,李慕昭还没来得及切换表情,窗户就人推开了,一个人利索地翻了进来,语气带着几分熟悉地轻佻。 李慕昭看着那人夜行衣的打扮,刚刚在老皇帝面前勉强挤出来挂在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不屑的看着来者道:“轻功果真是比明明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翻个墙还要换衣服。” 萧霁平白无故被人鄙视,十分委屈:“殿下,您这半点武功都不会,还来嘲笑臣学艺不精,是不是有点不害臊啊?” “你是武将,行军打仗自然武功越佳越好,我是公主,只要会吃喝享受就好,会做戏就叫努力拓展业务范围了,”李慕昭道,“将军方才不也夸我戏好吗?” “……”萧霁真没想到今晚竟能如此不顺,刚进屋就踢到了钢板,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到了杯水,叹道:“殿下真没良心,难道忘了还是臣救了您的性命吗?” “……”李慕昭顿时怂了,也觉得自己把气撒在救命恩人身上不太好,欠了人情债的气短啊。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李慕昭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什么?”萧霁歪着头大声说道。 李慕昭立马冲下榻,伸手捂住萧霁的嘴:“你疯了吗?这是福宁殿,陛下就在隔壁,全皇宫最精锐的守备都在这了,你擅闯皇宫还要昭告天下吗?” “我不介意啊,”萧霁握住李慕昭的手腕子,对着她的手心吹气,低声道,“将军夜里私会公主,上京城哪家小姐不爱看这类话本?” 第十七章 合谋 李慕昭被手心热气搔得一痒,飞快撤回了手:“药留下,你先离开吧,我今日……实在没心情招待你了,改日必定好好谢你。” “听到二皇子要回京了,心里不忿?”萧霁托腮看她。 李慕昭不语。 “其实你该开心一点,”萧霁道,“此事未必就是坏事。敌人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他在看不见的地方筹谋使坏。” “道理谁都懂,”李慕昭说道,“只是我和皇兄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把他从朝中赶了出去,如今不过一年,事情又回到了起点,到底有些失落。” “不是回到起点,”萧霁点了点她的额头,“至少现在的东宫之主不是他了。” “你倒是乐观。”李慕昭强打起精神,又看向萧霁,“不过反正你跟我们也是一条船的了。” “说到这我可要跟殿下好好讨债了,”萧霁正了神色,“原本说好只是大家互相帮忙,臣稍微吃点亏倒也罢了,可自我在寿宴上为殿下遮掩,王相已经开始怀疑我,别说想要我做他的女婿了,连大门都不让我进了,我那两位哥哥最近倒是春风得意,半点要出事的模样都没有。” “虽然失了王相信任,可你这不还是戴相指定的乘龙快婿嘛?那滟滟小姐貌美如花,性情娴静,与将军配那绝对是羡煞旁人的一对眷侣啊!”李慕昭干笑着说道,“至于你的两位兄长,别急嘛,总有办法解决的。” “殿下,您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让人寒心了,”萧霁一脸不可置信,“我能入戴相青眼,都是自己一手挣来的,就算与您没这个协定,戴相都是我未来的老丈人。倒是王相那边,我原本可不至于如此得罪他,他的胸量可不大,指不定现在已经想着怎么弄死我了。” “……行吧,”李慕昭咬咬牙,“我想想办法,过几日定送将军一份大礼。” “我想先听下预告。”萧霁翘着二郎腿看着她。 “这次寿宴投毒案,真凶是肯定抓不了了,案子拖下去恐生变故,我想想办法,栽倒你大哥身上。”李慕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萧珏与王鸿业当众结怨,又曾对十八皇子出言不逊,只要有人证,他就有嫌疑,就算最后坐实不了,永安王世子的位子也轮不到他了。” 萧霁“啪啪”鼓掌:“啧啧,殿下果真心狠手辣,听得微臣心肝直颤,以后我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能得罪了您。” 李慕昭声音低了下去:“我以前也不会主动去害旁人的。” 萧霁愣了愣,笑着说道:“是我不好,让殿下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往李慕昭的身边挪了挪继续说:“法子是这么个法子,但此事其实不需要殿下出手,有人比我们更希望投毒案能尽快结案。” “谁?” “大理寺卿奎衷。” “大理寺被满朝的人盯着,自然是想尽早结案的,但是王钦会准吗?奎衷可一向都对他言听计从。” “长相守,莫回头,一醉解千愁,这三种毒是江湖中最难寻的毒药,大理寺年前在办术士谋财案时收缴到了一批,投毒案事发后奎衷就派人秘密点了库存,却发现莫回头已经不见了。” “哦?”李慕昭来了兴致,“这事要捅出去,奎大人的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不过萧将军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莫回头是我偷的,”萧霁笑着说道,“臣这还不是为了殿下,那大理寺既然收缴了毒药,我想那解药说不定也有,臣实在忧心殿下性命,当晚就冒险去做了回梁上君子。不过可惜,那术士实在恶毒,谋财害命连点解药都不留,臣无功而返,最后还是托了一江湖朋友,从黑市淘来了一份解药,索性,最后殿下性命无忧。”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好骗的?”李慕昭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霁,“我和十八身中剧毒,大理寺要有解药敢藏着不拿出来?萧将军骗起人来还真是草稿都不打一打。” “江湖流言,人中了莫回头即使解了也会伤脑子,”萧霁嬉皮笑脸,“不过我看公主神思敏捷,就放心多了。” 李慕昭神色僵硬,一时竟摸不清萧霁又在信口胡说还是确有其事,狐疑的看了对方几眼,见那人终于掩不住在一旁偷笑顿时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打他。 萧霁左右闪避,脚尖点地往后跳了两跳,李慕昭伸手打了几下都扑了空,不甘心地起身要追,却因骤然站起的晕眩晃了晃,撞倒了一旁的凳子,萧霁敛了嬉笑匆忙搂住了她,李慕昭却不领情,逮着机会在他右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萧霁猝不及防,“你这丫头怎么下手这么黑。” 李慕昭挣脱他的怀抱,摸到凳子坐了下来,颇为嫌弃地冲他摆摆手:“离我远点,快要定亲的男人少跟我拉拉扯扯。”到底是大病初愈,一番折腾,李慕昭脑袋昏涨,耳边嗡鸣声不断。 “本来有两个媳妇可以选,现在都被你搅和了一半了,公主也不对我负负责,”萧霁也不计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了过去,“亏我还替你想得周到,怕你好的太快事情败露,帮你分了每日的药量,喏,今日的份,快些吃了吧。” 李慕昭不接,她按了按太阳穴:“你先说说你到底从哪找到的解药。” “曾经遇见过中此毒的人罢了,”萧霁说道,“待我找到解药回来他已经去了,解药没了用武之地便一直收在身上做个提醒,这不就便宜了你吗?” 李慕昭看着萧霁:“在北边,也有人行这种下作之事吗?” “只要有人,在哪都是一样的。”萧霁把药瓶塞到李慕昭手里,“喂了你五天的药,今天可算是不用掐住你的鼻子硬灌了。” “你是这样给我灌药的?”李慕昭狐疑的看着他。 “不然呢?”萧霁凑近看她,“殿下想要我这个快要定亲的男人如何喂你?” 李慕昭涨红了脸连忙拔开瓶塞子,仰头咕咚咚把药灌了进去,僵硬的连药的涩味都尝不出了,她目光躲闪:“我怎么知道……你这么野蛮。” 萧霁嘻嘻乐了起来。 李慕昭更是臊得慌,连忙转开话题:“你既有解药为何还要冒险进大理寺?” “你原本并未中莫回头,解千愁解了以后这事不好遮掩,我本想进去偷一点喂给你,没想到拿回来的就是一罐面粉,有人先我一步偷了毒给你灌下去,你说巧不巧。” “要给我下毒还说的这般轻巧。”李慕昭嘟囔道。 “你就不深究是谁给你灌的毒?”萧霁盯着她的侧脸问道,“你当时没有准备,所以必定不是你安排的人,皇后那边巴不得你露馅,更不会这时候给你下毒帮你摆脱嫌疑,剩下的人里……” “今晨来看我是真好了还是回光返照的娘娘可是站了一屋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李慕昭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得罪的人可不少,去后宫翻翻那些人的屋子,十个有八个床下都藏了刻着我的名字的稻草小人,她们各个都可能是给我下毒的凶手,这次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怎么查?查的过来吗?” “好吧,”萧霁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人给你下的毒剂量不小,可没留情面。” “罢了,此事我就认栽,就这么过去吧,”李慕昭神色掩在烛光的阴影下晦暗难辨,只是淡淡说道:“大理寺的证物失踪,又成了谋害皇子公主的毒药,奎衷此刻必定心中惶恐想要早日结案,但即便他要找一个替死鬼也不会找永安王的公子,我这几日会准备好证据,帮奎衷这个忙。” “只是,”李慕昭看向萧霁,“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倒是不怕?” “怕什么,”萧霁笑着说道,“殿下既然是为了还我人情,那我的后路必定也想好了,我自然是信得殿下的。” “证据我不会做的太死,留出那么一点破绽,”李慕昭哼了一声,“到时看你的本事了,你若能做的恰到好处,萧珏能留得一条性命,萧家上下能保全,而你在萧家的地位也能上一个台阶。” “跟殿下聊天果真每次都很愉快。”萧霁乐着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给公主倒了杯水殷勤地献上,“说了这么多,渴了吧?” 李慕昭嫌弃地看着他,并不接过:“你猥琐的表情让我觉得咱俩就像话本里密谋算计主角的阴险反派。” “……”萧霁被噎了一下,“公主大概是太困了,有了错觉,哪个话本里的反派能像咋俩这样,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貌美如花?” “呵呵……”这话夸得,李慕昭还真不好反驳。 李慕昭第二日晨起便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又懒懒在床上滚了好一会,待到早朝结束,这才匆匆梳洗,赶在陛下返回福宁殿之前跑到了殿外迎接。 老皇帝原本愁眉不展,见着了李慕昭顿时欢喜起来:“昭儿,你也太皮了,这才刚醒了几日,就下床了?” 李慕昭亲昵地挽过老皇帝的胳膊:“昭儿大难不死,过几日打算去白马寺斋戒祈福,走之前想与父皇一起用膳,父皇日日繁忙,昭儿可不得来堵着。” 老皇帝乐着刮了她的鼻子:“你啊,总有些鬼心思。”转而又向身旁随侍的小太监吩咐道:“让御膳房今日午膳准备的清淡些,朕与公主一道用,对了,把前日鲜国进贡的那根老参找出来,拿去给御膳房炖盅汤来,昭云公主身子还未恢复,得好好补补。” “谢谢父皇!”李慕昭甜甜地应道。她斜眼瞥见绿娥带着小豆子匆匆赶到,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自己。 席间,父女二人其乐融融,李慕昭说了好些她在宫外所见所闻,老皇帝听着也觉得新奇,连胃口都好了不少。 老皇帝有食完饮茶的习惯,这新来的贴身太监也算得上机灵,看着陛下挥了挥袖子,下一刻便将温热的茶水递了上去。 老皇帝接过,并未多言,只是饮了一口,便弃在了一边。 “父皇可是嫌那茶水温了些?”李慕昭见后问道,又将自己手上那盏转递了过去,“父皇不如试试我这盏,似乎比您刚才那盏温度适宜些。” 老皇帝顺势接过,揭开盖子,扑鼻清香就令他有了一种熟悉感,绿汤上飘着一片如舟一般的嫩叶,在氤氲地热气里浮沉。瓷杯透出来的温度恰到适宜的暖手,茶水饮入口中略略有些烫口,正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你这泡茶的小太监功夫倒是不错。”老皇帝说道。 “昨日在路边捡的,”李慕昭往嘴里塞了一口豆腐,含混的说道,“见他被人欺负,顺手就救了,我这也不缺小太监,还没想好往哪打发呢。” “胡闹!”老皇帝阴沉了脸色,“昨日刚醒,御医不是让你好好养着,你又跑到哪里去疯了?” 李慕昭吞下口中的食物,语带委屈:“他们不让我吃肉,我就只好去御膳房偷肉吃了。” 老皇帝叹了口气:“你瞧瞧你,哪有半分公主的气质,都是被我惯坏咯!” 李慕昭笑嘻嘻地往陛下碗里夹了块羊腿:“父皇现在嫌弃我也晚了。” 老皇帝宠溺地瞪了她一眼,又喝了口茶,道:“把那个小太监叫出来,朕瞧瞧。” 李慕昭正啃着鸡腿,随手冲绿娥挥了挥手:“把昨天那个小……德子?哦,小豆子叫来吧。” 小豆子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奴才小豆子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给公主请安,殿下万福。” “朕问你,”老皇帝对他人说话总带着一份不怒自威,“你与常安道是什么关系。” 李慕昭停下了吃的不停的嘴,故作惊讶,也问向那小太监:“你认得常公公?” “启禀陛下、公主,小的过去在常公公手下做事,是识得的。”小豆子答道。 “你这泡茶的方法也是常安道教你的?”老皇帝继续问道。 “是,”小豆子说道这,眼泪已经哒哒滴在了地板上,“常公公待我是极好的。” “你可知那常安道犯了何罪?” “知晓的,”小豆子语里打着颤,“他胆大包天,谋害了十八皇子和昭云公主。” “哼!”老皇帝重重拍在了茶案上,跪在地上的小豆子身子又颤了颤,伏地更低。 “我倒是听闻,常公公在宫内有好些个干儿子,你不会也是其中一个吧。”李慕昭突然插话。 “是,”小太监瑟瑟答道,“奴才该死。” “昭儿,你瞧瞧你都在干什么?”老皇帝痛心疾首的看向李慕昭,“你这是要把父皇急死吗?随便就捡个仇人的儿子搁在身边,你要再有什么差池……” “父皇,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嘛,”李慕昭撒起娇来,“我看这小太监长得还蛮俊的,不像坏人,再说了,”李慕昭声音小了下去,“谁能想到太监也有儿子啊……” “……”老皇帝简直对这个女儿无语了,“你啊你……” “不过父皇这也正好,”李慕昭又说道,“我还是觉得常公公不会害我,其中必有蹊跷。不如这样,父皇你给你下一道旨,我带着这个小太监亲自天牢问一问他,指不定他见着儿子就会说了呢?” “天牢那种地方,你一个公主乱跑什么!”老皇帝断然拒绝。 “父皇——”李慕昭拖长了调子。 拖拖拉拉又磨了好些时候,老皇帝被烦得受不了终是准了,只是叮嘱李慕昭大病初愈,天牢那种地方千万不要久留,遇到别的犯人也不要搭话,更不要接近,李慕昭一一点头称是。老皇帝又看向那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厉声道:“若是你下午去真能问出什么,朕重重有赏,若是问不出,”老皇帝“哼”了一声,“你就跟着常安道一块在天牢待着吧!” “谢陛下恩典。”小太监答道。 李慕昭看着那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太监,心里愧疚的很。 第十八章 嫁祸 “义父!”小豆子远远见到那穿着血衣,蓬头垢面缩在墙角的老者就扑了过去。 隔着栏杆握着老太监肿烂的双手,小豆子掏了掏胸口,摸出了一大包东西:“义父,豆子给你带了伤药,还给你带了点心……” “你不该来的,”老太监沙哑着嗓子看着他,“好好活着,不好吗……” “义父……”从进宫那日初见,他就光鲜的穿着太监公公的一品官服,在敬事房里拉着他的小手给他塞点心吃,与他而言如父如母的人呐,朝中大臣都要让着三分的常公公一夕沦落,也不过是这上京城中最下贱的囚犯罢了,小豆子的再说不下去,呜呜哭了出来。 “带他来这,就是为了他以后能活的更好。”李慕昭握着暖炉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父子情深的二人,递给了小豆子一包金豆子道,“你先去打点一下吧,总归对你义父有好处,我先与常公公说两句。” 小豆子接过应下,把点心塞到常公公手中,恋恋不舍地看了义父一眼,先离开了。 “昭云公主。”老太监行了一个大概是他此生以来最不规范的礼,他的膝盖骨已经没了,跪也跪不好。 “常公公不必。”李慕昭于心不忍,扶住了他。 “王相的人也来找过我,我什么都没答应,”老太监拉住她的衣袖,浑浊的双眼已经失了焦,“什么都没答应……” “我知道,”李慕昭鼻头一酸,“我会尽我所能保小豆子的性命,但常公公,我救不了你……” “不必救我,不必救我……”老太监连连说了几遍,就像心愿了结那般安心,“有劳昭云公主费心了……” “你也明白,在这宫里没了权势依仗总要受人欺负的,小豆子他没了你,过得不好。我想过放他出宫,可他毕竟是……出去了也多半是要被欺负的。”李慕昭取过伤药轻轻的撒在老太监的伤口上,又细细缠上纱布,一边说道,“我安排他见了陛下……” 老太监掐住了李慕昭的手腕,浑浊的眼眶有热泪滴下:“公主!” “他只有爬上去才能保命,你该明白,”李慕昭说道,“就算我把他搁在身边看顾,他过去是你的人,如今跟了我,必然会引起皇后注意,她的手段,我防不住。” 老太监的手豁然松开,眼泪稀落落地滴下,他清楚李慕昭并没有骗他。 “陛下说,只要今日有结果,豆子就能得到赏赐,”李慕昭给纱布打了个死结,“我才能继续帮他。” “公主有能用到老奴的地方,尽管吩咐,”老太监颤音在监牢里响起,“死前能帮殿下一次,老奴这条烂命也算值了。” 李慕昭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他多少次端着果子点心送到自己寝殿,笑意盈盈里总带着几分慈爱,而如今这张脸却再笑不出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卑劣到令人作呕。 小豆子匆匆回来,跪着把空了一半的钱袋递还给李慕昭。李慕昭没收,推了回去,只说:“你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 小豆子下意识地看了义父一眼,常公公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瑟瑟谢了公主恩典。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李慕昭看不得这场面,“你们父子先聊,我再去与章大人打个招呼。”她攥着手中暖炉逃似的加快步伐匆匆离开。 牢房里一时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个太监。 “义父,那日我见着了,是皇后……”小豆子匆匆说道,“我要为您报仇!” “嘘!”老太监竖了手指在嘴前,“慎言!” “切莫让皇后察觉你知道了,明白吗?” “嗯……” “昭云公主年纪尚小,心肠也软些,你可以依靠着她,但切不可以完全相信,明白吗?” “嗯……” “你被昭云公主引荐给了陛下,在皇后心中你就是昭云公主的人了,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好好保全自己,明白吗?” “嗯……” “还有陛下,日后你侍候陛下时也要小心,陛下不喜欢别人猜测他的心思,你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陛下吃茶要比别的贵人的烫一些,蜜饯配的蜂蜜一定得是荔枝蜜,羊肝羊心是陛下忌口切不可让陛下看见……你记得吗?” “记得的……”小豆子握着老太监的手。 “义父要走了,”老太监颤巍巍说道,“我走的那天,你不要来送,也不要来帮我收尸,你我的父子之情就止于这块樱桃酥了,明白吗?”老太监把手中那块酥饼塞进口中,“真甜,我的豆子,是最聪明最懂事最孝顺的……” 小豆子终是忍不住,抱着那老人,失声痛哭起来。 天牢外,眼泪都还未干的小豆子给李慕昭磕了三个响头。 “不必跪我,”李慕昭道,“我救不了常公公,也不过是在利用你们父子二人罢了。” “若不是殿下,我见不了父亲的最后一面,连复仇的机会都寻不得。”小豆子低声道,“殿下的恩情,小豆子都记着。” “还什么还,”李慕昭自嘲地笑了,“分明是我欠你们的,我拿你义父的命给自己挣前程,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豆子又给李慕昭叩了一首:“豆子只求殿下能让义父走时能痛快些。” “放心吧,”李慕昭看着秋风卷起的残叶,迈出了步子,“你义父的苦到头了。” 小豆子对着贵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磕了几个头:“谢殿下!”他的脑门渗出血来,在萧素威严的宫门外,他把自己卷成一团,终是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 李慕昭第二日就去了白马寺斋戒祈福,后来发生的事都是明明断断续续传进来的。 常公公终是受不住酷刑,在干儿子小豆子的劝说下坦白了自己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正是永安王府的大公子萧珏。 “原本是冲着十八皇子去的,但皇子当日与皇后同坐一处,并未坐在自己的食案上,我寻不着机会。恰逢陛下要给昭云公主送桂花糕,我知小皇子素来爱兔子状的点心,昭云公主见弟弟在侧定然也会礼让一番,便赌了一把,把毒下在了那唯一一块桂花糕上,我在宫中多年,皇子公主的脾气和习性我一清二楚,我心中是有底的。”老太监伏在幽暗潮湿的地面上说道,“只是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岔子,那莫回头的毒性太强,一旁的糕就沾到了那么一点,昭云公主也中毒了,原本想好的嫁祸的法子都用不上了。” “你说是萧家大公子萧珏指使你,可有证据?”奎衷坐在审判的席位上捏着一把冷汗问道。 “没有,”那老太监沉默了许久,叹息道,“我素来谨慎,本以为自己筹谋完美无缺,自然不会再留什么线索给人查到。” “那你又是如何识得萧珏的,又为何要帮他谋害十八皇子?” “我年纪大了,想在出宫前给自己留好后路,”老太监答得坦荡,“谁都觉得我不会与大公子有什么关联,所以帮他办事我是最安全的。至于大公子为何要谋害十八皇子,我并未多问,我一直觉得知道的越少,我就越安全。” 满朝震惊,永安王妃更是哭哭啼啼地进了好几次宫,为自己的儿子喊冤。 但大理寺此次办案效率极高,顺着线索就摸出了一月多前萧大公子在南烟阁的出言不逊,小厮,嫖客一群人聚在堂上三言两语说着就把萧珏那日的狂妄气话说成了处心积虑一直想要谋害皇嗣的乱臣贼子的铁证。 倒是那位萧家长子萧珏依旧狂妄的很,在大理寺拿人的当天又是多次出言不逊,大骂必是王鸿业那个狗东西陷害自己,指不定就是他害了表弟又嫁祸自己,又说自己父亲永安王镇守北境多年,谁敢拿自己如何。 他的话同时戳中了王家和天子的肺管子,王相拖着病躯去陛下那流了几次老泪,天子面上没说什么,隔日就下旨把萧珏打入了天牢。 朝堂上有人委婉劝说陛下,毕竟那萧珏的父亲永安王手里还握着重兵,还得顾忌,话音未落,那来自北境的新一封捷报就呈了上来,老皇帝气的直接退了朝。 萧珏在天牢里待了数日,案子却迟迟不得进展,除了一个老太监的口供和一个世家子数日前的妄语,什么都查不到。偏偏那老太监又在萧大公子入狱的第二日遭不住刑一命呜呼了,这案子就只能这么不上不下的卡着。 “那萧大公子也真是惨,”明明坐在李慕昭房间的窗框上,饮着一坛酒,“他其实不是什么恶人,就是傻了点,只因挡了你们的路,就落得如此下场。” “普通人傻当然不是恶,但一个愚蠢的小爵爷还想要拿下上辽三大营军权便是滔天的罪恶了,”李慕昭坐在房内吃着明明给他捎进来的油饼道,“如今他在天牢,总好过他未来去了北境放入簌落的几十万豺狼虎豹。” “行行行,怎么说都算你有理,”明明摆摆手,“反正在你心里这边境就是交给萧霁才能放心对吧?”明明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边境的几十万守军到底姓李还是姓萧?你不怕他家将来造反啊?” “只要永安王还在一日,萧家就不会反,”李慕昭说道,“你大概想不到那个老将军对陛下有多忠诚。至于萧霁,确实说不好,但是大齐自李穆将军后,青年才俊中战绩能拿的出手的只有他了。除了他,上辽三大营无人可托。” “但愿你没看错人,”明明说道,“这世间可没几个永安王。”他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有人来寻你了,我先走了。”说罢他如一片叶子般,顺着风从窗子飘了出去。 “高人就是高人呐,”明明前脚刚走,萧霁的声音随后就到,“我这已经是尽量轻手轻脚了,还是被他发现了,他这轻功到底哪里学的?比连琅派掌门的踏雪无痕都厉害。” “连琅派掌门的首徒大弟子,”李慕昭吃完最后一口油饼,含糊的说道,“他以前那个师父年纪大了确实追不上他了。” “连琅派的首徒大弟子为了你屈身小倌馆,我们昭云公主这面子真够大的。”萧霁说着一边掂量着桌上的酒坛,好家伙,一滴没给他留。 “佛门清净地,你喝什么酒。”李慕昭拍了他拿着酒坛的爪子,非常嫌弃地说,“对佛祖有没有一丝尊重了?” “那你嘴里含着的是什么?”萧霁捏着她的腮帮,“猪油做的酥饼,殿下对佛祖当真是尊重的很。” “你连吃几日青菜豆腐试试!”李慕昭咽下口中油饼,抱怨道,“明明比你有良心多了,来看人都不知道带点东西。” “我没良心,”萧霁从怀里掏出了一包油纸包好的烧鸡腿,在李慕昭眼前过了一圈,“我看你才没良心,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还对我处处隐瞒,问你几次明明怎么回事,你都轻描淡写的带过,没良心的小丫头。” 第十九章 箴言 “明明这人心气高的很,性子也要强,”李慕昭说道,“倒不是我不想说与你听,只是我知道也不大多。” “心气高?那还进南烟阁?”萧霁把烧鸡腿递了过去,翘着二郎腿听起了故事。 “怎么个起因我是不清楚的,我遇见他时他就在一家妓馆门口,身着黑衣,手持长剑,横着眉冷着脸,一副桀骜少年郎的模样,旁人还当他这是要帮哪位失足的可怜人出头呢,他却一直嚷嚷着要见老鸨。”李慕昭道,“他当年凶起来可吓死个人,妓馆的姑娘郎君见了他都绕着走,那家的嬷嬷还派了自家打手去赶人,都被他顺手丢进了河,嬷嬷自己也吓得不敢出去。我向来爱管这种闲事的,就上去多了句嘴。” “他却告诉我他要卖身。”李慕昭回忆当初的事就乐了,“一个武艺超群的英俊少年居然跑到妓馆门口嚷嚷着要卖身。我觉得这事可有意思了,就帮他找了熟悉的嬷嬷问问收不收人,但人家妓馆收郎君也是有年纪限制的,再见他那个凶神的模样,怎么样都不肯收他。我瞧他不能达成愿想愁眉不展的,就给了他一袋金子,告诉他自己开家妓馆也是个法子,他觉得可行,所以后来就有了南烟阁。” “你这运气倒是不错,随手就能捡个名门大派的首席大弟子。”萧霁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被从自小长大的门派赶出去了,”李慕昭道,“我只当他是因为受了刺激脑袋出了问题,过一阵被恶心到了指不定就自己好了。但他却收起黑衣,换上色彩艳丽的外衫,挑起了水粉,笨手笨脚地掐着兰花指,给自己裹上另一套皮囊时,我便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李慕昭歪着头说道,“据说他原本在门派里就得罪了不少人,后来他走了,人人都要来追杀他,他过了一年与人厮斗的日子,觉得厌烦就去寻了千面玲珑人要学易容术。” “千面玲珑人?”萧霁闻言一滞。 “是,怎么你也认识?”李慕昭敏锐地问道。 “你先说完,别想打岔。”萧霁把话题扯了回来。 李慕昭没套出话来,只得悻悻继续道:“人家不要他,说他心气太高,学不成。易容嘛,自然是要端的起放得下,做得了气质凛然的世外高人,也得拉得下脸皮在世间淤泥里打滚,他当初那个模样,人家收他不就是砸自己招牌嘛!” “我看你这了解的也挺清楚的嘛。”萧霁说道。 “都是我费尽心思套出来的,”李慕昭道,“后面就是我猜的了,他轻功绝佳,谁都甩不脱他,估计缠得人家受不了了,给他定了个下到妓馆混出名堂就收徒约定,所以他就直愣愣的跑去卖身了……” “看他如今的模样,还真难想到他过去居然……是这个性子。” “也得亏他变成现在这样了,”李慕昭道,“他以前的仇家都不敢认他了,小半年都没人来找他寻仇了……” “红尘里滚一遭,套上面具画皮,明大侠变成明明公子,有意思。不过话说回来,”萧霁看着李慕昭道,“你到底几岁就跑去烟柳巷混了?连妓馆的嬷嬷都认识,你是不是姑娘呀?” “宫里人高贵,人人都端着要摆出个尊贵不染红尘的模样,烟柳巷里人人都下贱,恨不得剥光了把自己踩在泥底,这都是世间,瞧着都觉得有意思。”李慕昭道,“在宫里跟人家勾心斗角,再去烟柳巷看看那群姐姐指着对方鼻子酣畅的对骂,对我来说就当是放松了。” “殿下果真不是凡人。”萧霁嘻嘻夸道。 李慕昭白了他一眼:“你要听得故事我说完了,该到你了,你怎么认识千面玲珑人的?” “不认识,有耳闻罢了。”萧霁巍然不动。 李慕昭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不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眼见着这小脾气就上来了。 “这就恼了?”萧霁看着她,“公主,我这可还有好事要说与你听,你当真不要听?” “说说看。”李慕昭把鸡腿骨往空酒坛里一丢,就凑了上去。 “皇后与王钦最近可不大愉快。”萧霁道,“萧珏在南烟阁的话被人翻了出来,皇后也知道了自家的好侄儿是故意去找茬的,王丞相的小心思也都被皇后晓得了。” “呵,我之前可没想到还有这层作用,”李慕昭窃喜,“现在如何了?皇后是不是当我此番故意栽赃给萧珏是为了挑拨王家和你家的关系?若是这样,她就必定更想把萧家握在手里,王钦这女儿无论如何都得嫁到你家去了。” “就是如此。皇后召了王妃进宫,好生安抚了一番,直言道相信萧珏不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定会查得真凶,给自己儿子讨个公道,也还萧珏一个清白。我们家王妃感动的很,与王家算是冰释了。后来就四处张罗,要帮我二哥准备聘礼了。不过,王钦家的那位长子王若亥昨日又邀我去参加他举办的诗会了。”萧霁道,“这王丞相还真是看不上我那二哥。” “诗会?”李慕昭捂着嘴就笑了,“就你这样还会作诗?” “再怎么不擅长,也比殿下的琴技要好上那么一点的。”萧霁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李慕昭。 李慕昭笑容顿时凝住。 “不过这回我是拒绝了,”萧霁道,“虽说这次我因在萧珏这事上出了不少力,王妃对我的态度有所缓和,但这时候我往王家那边凑就是摆明了与王妃过不去了,我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拒绝了也好,”李慕昭点点头道,“王钦对你应该还是有所怀疑,要是太过殷勤就坐实了你跟我是一条船的人了,反而会引起他们警觉。反正你二哥萧彦那个货色,王钦是肯定不会收他当女婿的,他迟早还是要找到你,我们不必急,慢慢来。” “你是不急,可我真正的未来老丈人可是急了,私下里问了我数次到底是个怎么打算。” “你倒是个抢手货,”李慕昭哼了一声,“你就得意吧你。” “哪里抢手了,”萧霁叹息一声,“公主不就一点都不稀罕我吗?” “少来这套,”李慕昭把空酒坛塞到萧霁怀中,“劳烦将军帮我带出丢了,我在这寺中不好处理此物,被老秃驴见着了要挨骂的。” “……”萧霁无语,这丫头忒不可爱了。 李慕昭在白马寺又待了几日,期间靠着明明和萧霁的投喂,日子过得滋润的很,民间和宫里的八卦也未曾断过,听着皇后和王相上窜下跳的忙活,她心里舒坦的不得了。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十八皇子即将下葬,李慕昭这才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二皇子也已到上京了。”已经成为陛下近侍的小豆子悄悄对李慕昭说道,“明日他会为十八皇子扶棺。” “有劳窦公公了。”李慕昭道。 送走宫里传话的,她转身吩咐绿娥继续收拾行李自己去与白马寺的几位大师拜别。 “阿弥陀佛,”了然大师道,“这次公主来寺中小住恰逢师弟慈安在外远游,我等几人与公主缺了俗缘,未能纾解殿下心结,实在惭愧。” “大师不必如此,”李慕昭笑着道,“反倒是我来此休养扰了诸位大师清净,心有愧意。” 了然又道了句佛号,接着说道:“了然有一句箴言要送于殿下。” “大师请说,慕昭洗耳恭听。” “世间伦常皆有定数,公主,凡事切莫执着。” 李慕昭闻言轻轻一笑:“多谢了然大师。” 李慕昭的马车返回宫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绿娥扶着她从马车走下来,欢喜的问道:“殿下,我们是回福宁殿吗?” 宫内丧幡随着晚间的微风有气无力的飘着,来去的宫人皆是匆匆,隐隐有哭声传来,都是在为明日的葬礼做准备。 李慕昭叹了口气,想到了那日宴席上李元昇小心翼翼拿过桂花糕后的欢喜表情,微微露出头的两颗小虎牙还有朝气的很,她低声说道:“我去看看十八。” “公主。”绿娥拉着她的手有些不情愿,“皇后说不定也在那。” “她在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去给我弟弟上柱香。”李慕昭道,“他只是个小孩子。” 绿娥到底没再说什么。 李元昇的棺停在他原本的住着的妙元殿,李慕昭走到门边就见到主殿内那个孤零零立在棺材前的女人背影。 梳得高高的发髻,戴着精致地钗环,身着熨烫平整的华丽宫衣,没有随侍的陪伴,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在那里陪着自己早夭的儿子。 李慕昭看着眼前情景心中生出些许感慨,绿娥小心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眼里带着警惕和提防,李慕昭小声安抚了一脸不情愿的小姑娘让她在殿外候着,自己打着灯笼走了进去。 “昇儿明日就要下葬了,没想到前一夜会来看他的竟然是你。”皇后头上的钗环碰撞叮铃铃的响起,侧头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我也没想到母后居然还会在此守夜,”李慕昭道,“本以为二哥回来了,母后欢喜的很,就把自己的小儿子给忘了。” “当真是个小姑娘,没做过娘,”皇后今夜看上去十分疲惫,未与李慕昭做口舌之争,“以后你总会明白的。” “还是不明白的好,”李慕昭道,“我可不想做你这样的娘。” 皇后闭了闭眼,给李慕昭挪了挪位置道:“既然来了,就给昇儿烧把纸钱,上柱香吧,其实,元昇生前挺喜欢你的。” 李慕昭未再答话,静静地在蒲团上跪下,抓了把纸钱洒进铜炉,看着白纸化为黑灰,星点四处飘散,忍不住问道:“你那时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皇后自嘲一笑,“计划成功,自然是心中松快。” 李慕昭道:“十八就在你眼前睡着呢。” 皇后仿佛被一棒子砸醒,痴呆呆愣了好一会,踉跄着扑到棺前,低低地泣出声来。 殿外淅沥沥下起雨来,敲打在瓦檐上,砸出一朵朵小水花,一排排的白灯笼也被吹得摇摇晃晃,树枝颤动,簌簌作响,加上面前这扶棺哀泣的女人,李慕昭竟从中感到了一股子悲凉。 “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到底为什么就有了差别?”李慕昭低低问道。 皇后的泣声一直断断续续,李慕昭觉得自己也等不到皇后的答复了,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对折好的小兔子投入了面前火盆,打算就此离开。 “这么多天了,只有你带了兔子折纸给他,”皇后蓦地开口,“他这辈子唯一吃过的一块桂花糕也是你给他的,我的元昇呐……” 李慕昭抬眼看向皇后,皇后却像感觉不到似的自顾自说道:“我最厌恶桂花糕,所以从来没给他吃过,那日见你吃的香,他果真眼馋……” 李慕昭声音冰冷:“摊上你这么个娘,当真是命苦。” “你说的对,我的元昇命苦,”皇后扶着棺背靠着滑坐下去,接着道:“刚怀上元昇的时候,我欢喜的很,时隔十五载,我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前有旻儿,所以不在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我欢欢喜喜地给他配了长命锁,只想着让他未来一辈子平稳顺遂。” “可是就在我八个月的时候,陛下要登泰山,陛下说,顾忌到我的身子,可留在宫中休养。可是,”皇后咬着牙,“我怎能不去?我是国母,自然是要跟陛下执手一同登顶的。” “荒谬。”李慕昭冷嘲。 “是,你就当荒谬吧,你不坐在我的位置上,你根本就不知道手执风印意味着什么!”皇后疯癫的说道,“我盼望着元昇能够乖一点,安安稳稳地待我回宫再出生,可是偏偏在半路上他就闹着要出世!” “我躺在路边扎的简易帐篷里,身下只有草席,两个稳婆,几铜盆的热水,”皇后咬牙说道,“身旁进进出出的人带进的泥水溅在我的脸上,我期待已久的孩子,在出世的那一天,把我一直以来维持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产后污秽,陛下终究是执了别人的手上了泰山。”皇后说道,“我只得抱着元昇在山下休养。从那以后,我见到了元昇就会回忆起那一天。” “母后与我说这些事什么意思。”李慕昭冷冷地打断他,“难不成还指望我心生理解吗?” “那倒不是,”皇后闭了闭眼,“只是今日说出来痛快,而恰巧在我面前的人是你罢了。”她扶着棺材重新站了起来,擦干眼泪,理了理鬓角,又找回了皇后的端庄和矜持:“我总归要下地狱的,到时自然会千百倍的还给元昇。” “你要还,也得别人想要。”李慕昭见着那兔子耳朵渐渐湮灭在火中,冷声道:“我来是为了看看元昇,如今香上过了,慕昭就先告退了。” “李慕昭!”皇后在她背后喊了一句,李慕昭停下脚步,又听见皇后继续说道,“今日看在你来看望元昇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了然大师要送我箴言,娘娘也要送?”李慕昭道。 “千面是万丈悬崖,踏错一步,尸骨无存。”皇后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泪痕抹去宛如面具的裂纹被修复,她又摆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一字一句的说道,“昭儿与那萧将军感情倒是真不错,不知陛下知晓了会如何作想。” 李慕昭心下一凛。 第二十章 试探 十八皇子的丧礼上,憔悴的二皇子哭的肝肠寸断。 陛下见了也长叹了一句“旻儿重情”亲自去劝慰了几句。三日后,二皇子李旻被赐了瑞王的封号,安安稳稳地留在了上京。 往后数日,瑞王府门庭若市。 这日下朝,萧霁就被人拉住住了,顾裴渊急吼吼地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 “自然是与佳人有约。”萧霁抖了抖袖子,“撒手!” “不会又是南烟阁的那位吧?”顾裴渊皱着眉头,“你小子是不是中邪了?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师看看?以前在北境大家同吃同住同睡也没见着你有这毛病啊!” “你懂个屁。”萧霁甩开他就要走。 顾裴渊就跟个八爪鱼似的黏上了他,拽着他的胳膊就拖到了没人的墙角,低低说道:“北边的信都寄到我这来了!” “那又如何,”萧霁说道,“樊焦在那,一点小打小闹他应付的来。” 顾裴渊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大家伙现在可都是冒着欺君的风险。”他环顾四周,又压低了声音,“你一会说要娶戴家小姐,一会又跟王钦的儿子搅在一起,想什么呢?难不成还真要掺和进这立储的浑水里?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萧霁冷笑的一声:“陛下现在把我当贼一样防,我怎么回去?簌落现在内部乱的很,少说有两年腾不开手南下,只要守好广宁就不会出大问题。” “那你就打算这么拖着?”顾裴渊急了。 “我自有打算,”萧霁沉声道,“我现在不方便给北边回信,你帮我写信给樊焦,让他与军师一切如常,好好照顾父亲,待我这边时机成熟,会告诉他如何做。” “你这……”顾裴渊没拉住萧霁,眼见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愤怒地跺了跺脚。 萧霁这回没再从正门进南烟阁了,而是翻得围墙。 一落地就明明就热情的迎接了上去:“萧公子真是守时!” 萧霁被他身上的香粉刺的打了喷嚏,看着他五颜六色的一身实在没办法把他跟清隽冰冷的少年郎形象联系到一起,不得不感叹一句人外有人,演技这块自己跟专业的还真没法比。 不过此刻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他笑了笑,对明明说道:“我们殿下可是无情的很,自从康复以后就不准我趁夜进宫寻她了,我这可都快思念成疾了。好容易得了信,可不得早点赶来。有劳明明公子为我引路吧。” 明明看着他,眼里闪烁着一丝讥诮:“那萧公子就随我来吧。” 萧霁跟随明明穿过七扭八歪的走廊,在一处格外清雅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请吧。”明明冲他指了指院子,自己没有半分要进门的模样。 “不是李慕昭唤我来的?”萧霁耳力绝佳,周围藏了多少影卫他很快就摸了个清楚,声音也冷了下去。 “她今日是约了你,但不是此时,更不是此地,”明明依旧笑得热情,“不过有人请我帮忙,我觉得帮了他也是为昭儿好,就应下了。”他看着萧霁,“若你出来后还要见昭儿,我再告诉你。” “李慕昭知道吗?”萧霁盯着他问道。 “她,大约是不晓得的,”明明说道,他又指了指院子,“贵人可是在等你呢。” 萧霁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推门进院。 院子里两个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品评一副山水画。 “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拿到的,”华衣男子说道,“楠之,你快帮我鉴定鉴定,这到底是不是齐崇的真迹。” “臣萧珏参见太子殿下。”萧珏跪下行礼。 李晏成这才意识到有人来了,匆匆转身,见到来者眼睛一亮,上前托起了萧霁:“萧将军来了,别见怪,我一看画就会忘了周边事物,快快请起。” “不敢。”萧珏起身在李晏成的下首落座。 “将军救了我们昭儿,我心里十分感激,但因为怕被皇后和王相发现我们之间有联系,所以一直未能当面谢过,心中愧疚,这次就托了明明,安排在楠之这见上一面,也好当面向将军表明我的感激之情。” “能救下公主运气居多,况且这本来就是为臣应该做的。”萧霁道。 李晏成哈哈笑了起来:“我们昭儿运气确实好,逃过了一次大劫。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抹杀将军功劳,来,萧将军,我先敬你一杯。” “我再去取坛酒来。”一旁的田楠之道,李晏成冲他点了点头,他便走了出去,顺手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太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萧霁见门已经关上,单刀直入,“皇后和王相最近盯人盯地紧,若是太子被发现在这南烟阁待的太久也不大好吧?” “萧将军果真爽快。”李晏成道,“此次来寻将军,是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萧将军长兄萧珏的。这次寿宴投毒,经手的公公和御厨都已经死在了天牢,如今嫌疑最大的只剩下了萧大公子。这事的内情昭儿一直未与我说过,我也是前日才从明明那打听到了只言片语,这才晓得这件事竟然是我家昭儿和将军的一步棋。” “公主向来在意太子,大概也是怕您忧心。” “这我是知道的,”李晏成皱了皱眉头,“她从小就会在见我之前藏好伤口,不好的事向来不愿说与我听。只是,昭儿虽然一直精灵古怪,但这次的事还是不像昭儿以往会做的事。” “太子这是在指责臣带坏了公主?” “自然不是,作为太子,我自然知道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李晏成叹气,“只是,这些事本不该由她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来做。” 萧霁捏紧了酒杯。 “宫里比她大妹妹,不是已经远嫁,就是慕娴那样欢欢喜喜的待嫁的了,比她小的,一个个还不懂事呢,成日只会哭闹,”李晏成说道,“就只有她,日日要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哥操心。” 萧霁道:“我与公主虽相交不久,但也觉得公主是个非凡女子,一般女孩所追求喜爱未必是她所愿,太子殿下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女儿家终归都是要嫁人的,她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陛下都忧心了,私下里跟我唠了好些次了,”李晏成道,“再拖下去,都要成大姑娘了。我劝她又不听,真令我头疼。” “将军要是再见我妹妹,也帮我打探打探,她到底有心上人没。”李晏成笑着随口说道。 “臣不敢。”萧霁说道。 “罢了,是我失言,”李晏成笑着打哈哈,“随口胡说,将军切莫在意。不说我那令人头疼的妹妹了,我是想问将军,萧老王爷对萧珏被关进天牢之事怎么看,我知他一向看中家人。” “太子殿下放心,家父虽然宠爱大哥,但也是明辨是非之人,自事发来,震怒非常,已从北境数次来信安抚王妃,更直言,若真是大哥所为,任凭朝廷处置。”萧霁道,“父亲在北境时已对大哥十分失望,所以在此事上也未曾有过怀疑。” “如此便好。”李晏成点了点头,“萧大公子他虽说劣行颇多,也多次逃过法责,但这个事……唉……总之能不伤他性命,便不伤他性命吧。” “这个自然。” “聊什么呢?挺开心么,”田楠之拿着两罐酒适时走了进来,一罐当场揭开,给太子和萧霁都满上了,一罐丢进了李晏成怀里,“这个送你了,我新酿的酒,权当给未来小殿下的礼物吧。” 太子妃有喜是在十八殿下丧期那段时间请太医确定的,一直没往外说,这几日显怀了才有风声传出,萧霁也举杯向太子贺道:“臣今日没有准备,只能借田公子的酒向太子殿下贺声喜了。” “无事无事,”李晏成说道太子妃就乐呵呵的,“将军也喝酒吧,楠之他酿的酒可是极好的。” 李晏成又冲田楠之道:“我送你齐崇真迹,你就送我一壶酒给我作贺,太敷衍了吧。” 田楠之坐下说道:“我身在南烟阁,身无分文,白吃白住,实在送不起殿下好物,您就将就吧。还有,那画是假的。” “什么!假的!”李晏成音量陡然升高,他立即又注意到一旁的萧霁,立刻平复了情绪,温和地对萧霁说道:“今日找萧将军过来确实突然了些,若是将军还有事,可先行离开。” 萧霁拱手:“殿下之前说有两件事找我,如今只说了一件……” 李晏成笑道:“原是有两件的,但是见到萧将军后,这第二件事的疑虑就全消了。” 萧霁心中略微有些起伏,面上却不显:“既如此,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对了,萧将军,”李晏成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喊住他道,“我家太子妃与戴滟滟小姐是闺中密友,近来她说那戴小姐因听闻流言你要改投王相门下掉了好几次眼泪,戴相多少也会因此对你有些不满。我知道你与王钦周旋也是为了我与昭儿,心下十分过意不去,便打听了戴小姐喜爱之物,”他从一旁取过一只锦盒递给了萧霁,“这是父皇之前赐我的南海夜明珠,你可拿去送于她,这样多少能缓解你们之间的芥蒂。” “多谢殿下。” “如何?”目送萧霁出了院子,田楠之问向李晏成。 “我倒是不大担心了。”李晏成道。 田楠之失笑:“就因为她没拒绝你最后让他送给戴小姐的礼物?” “那倒不是,”李晏成道,“昭儿她自小受苦,对人的戒心重的很,你不是真掏心窝子的对她好,她或许会与你嬉笑交谈,但绝不会真的把你划进她的世界。你刚进宫时不也被她排挤了好久?萧霁这个人心思重的很,昭儿或许跟他聊得不错,但要她放下戒心真的与他生出什么私情,我是不大相信。” “女儿家的心思可不是男人能掌控的,”田楠之道,“你就不怕个万一?昭儿不常与什么人深交,万一这位道行太高,把她骗跑了怎么办?萧霁可以是戴相贤婿,但绝不是公主良配,陛下不会准的。” “你何时见过那个丫头感情用事过,”李晏成叹了口气,“那个丫头最让我担心的不就是这点吗?她太压着自己了。” “况且,”李晏成低着头,语里带上了苦涩,“我最了解自己妹妹,她呀,对自己狠的很。所以我才希望她能找个性情温和的驸马,好好代我疼疼她。” “胆子不小啊,萧公子,”明明突然出现在萧霁身侧,掩嘴笑道,“你居然敢偷听太子的讲话。” 萧霁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换上了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忙道:“明公子可小声点,这附近有太子影卫十数人,被发现了我可就小命不保了。” “跟我来。”明明脚尖一点,比羽毛还轻盈,几瞬之间就掠出了数丈,萧霁匆忙追上,觉得对方简直不是人,怎么飘的这么快? “李慕昭约的是晚上见你,”等到萧霁追到明明后,对方已经拿着一罐酒倚在亭台的屋檐上了,对他的轻功自然是一脸不屑,又问道,“现在你还要见她吗?” “为何不见?”萧霁倒是一脸轻松,“太子担心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日来试探我,但见完我后就十分笃定公主肯定瞧不上我,他都放心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你就坐着等吧,”明明收起那副南烟阁明明公子常年挂在脸上的谄媚表情,把酒罐丢给了萧霁,双手垫在头下躺了下去,像个少年郎那般翘起了二郎腿,“再过两个时辰,去对面的春意坊,她在那等你。” “春意坊?她可真是……”萧霁笑着饮了口酒,一句话也没说完,坐到了明明身边,“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老与李慕昭待在一块?” “是啊,”明明大大方方的承认,“不过不是不喜欢你与她待在一起,只是单纯不喜欢你。” “为何?我觉得我也没得罪你吧。” 明明嗤笑了一声:“大尾巴狼没得罪人也不会招人喜欢的。” “不过好在那丫头比我聪明的多,是只小狐狸,结局应该也会比我好,不会随便被你这种人耍着玩。”明明继续说道。 “我不会骗她的。”萧霁沉默了半天,才道。 “你当然不会,”明明笑了,“骗人多低级啊,你们一般都是不说,或者说事情只说部分,这样就不算撒谎了。我们易容也是这样的,只要尽量不撒谎,就不会留下太多破绽。” “别太过分,”明明突然放低了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她十七岁都没有的,已经成这副模样了,连毒药都能想都不想就吞下去,你要是再害她,她就真的太可怜了。” 第二十一章 春意坊 李慕昭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男装在春意坊二楼选了个好位置,磕着瓜子,看着艳舞,惬意的很。 萧霁走到她对面坐下:“你今日怎么敢这么大大方方来见我了,还换了品味?” “你跟我在南烟阁密会的事皇后已经知晓了,我还遮掩个什么。”李慕昭吐了口瓜子皮,“王钦那边你也不必再虚与委蛇了,大大方方奔向你的戴家小姐吧。之前因为我的错,让将军深陷断袖传言,这不,我思虑再三,今日特意约你在这相见,体不体贴?” “体贴,公主当真对臣体贴的很。”萧霁的心口被下午接的那颗南海夜明珠硌的疼的慌,“殿下不怕皇后向陛下告发此事?” “把柄都已经落在别人手里了,这事又不是我怕就行了,不过好在她也拿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李慕昭道,“她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就是说出来膈应膈应我。” “是么。”萧霁牵了牵嘴角,“不过,皇后既然已经发现我是你派去刻意接近王家的,为何王相那边待我与之前依旧没有半点差别?” “我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皇后与王相最近确实闹得不愉快?王钦那个人谁都防着,虽说与皇后是同一战线,却也免不了猜忌对方。皇后对她这个哥哥可了解的很,若是直接把你我这事跟王钦说了他八成不会全信,反而可能会怀疑是不是皇后诓他。本来就是要强给人家塞女婿惹出的矛盾,在这方面她可不得谨慎一点,所以我估计这事她没跟王钦说。不过啊,我估计皇后很快就会把王家女儿和你二哥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免得夜长梦多嘛。你也就别往王家那边凑了,运气好的话,王钦那老东西急了就提前帮你把你二哥给做了,说不定你还省事了。”李慕昭道。 “公主想得真是细致,”萧霁笑容越发冷淡,“臣当真十分感动。” 李慕昭觉得今天这日真是奇怪的很,若是往日,他至少能揪出自己话里的三五处供他耍流氓,今日怎么就又变耿直了?不过她也不太在意,又笑着道:“待会还有更体贴的。”她伸手拉过萧霁,拉他进了一间内室:“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下来送给你的。” 室内一红衣女子冲他们盈盈一笑,玉指在面前琴上轻轻拨动,轻柔动人的曲子就顺着她的指尖淌了出来。 “你不是喜欢弹琴吗?那你肯定也喜欢会弹琴的女子的,”李慕昭笑着推他,“新来的花魁乐师,还没被你那糟心的兄弟顾裴渊发现,我就重金买下来送你了,够意思吧。” “确实够意思,”萧霁道,“公主倒真会给人送礼物。” “嘿嘿,今晚过去,我保证明日朝堂上就没人再会说你是断袖了,你这人情我就算是还上一半了。”李慕昭笑得猥琐,“那你慢慢的,我先出去了?”说罢就退出了房间,还贴心的为他关好了房门。 离开了房间,李慕昭长舒了一口气,自那日皇后在十八灵前对她放话后,风言风语就在内廷中传了起来,从寿宴上萧霁出手救她那事开始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人言可畏,李慕昭明白这就是皇后的手笔,虽然没有证据可以直接告到陛下那去,但流言杀人也是个好法子。 李慕昭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杖责了几个嚼舌根的,又有窦公公的帮忙,软硬兼施下,总算是阻止了流言的四散,至少陛下应该还没听说此事。 太太平平的过去了几日,李慕昭本已松懈下来,结果皇兄李晏成前几日又愁眉跑来问了她几句驸马人选,李慕昭心中一沉,方知这事怕是不是那么好过去的了。 撇清关系是做不到了,但至少不能让陛下知晓此事后也往那个方向猜疑,所以今夜她就想出了这么一招,给萧霁送美人,这总不会还有人猜测自己爱慕他,还时常与他幽会吧? 事情被捅出去,自己就狡辩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陛下最多就是骂骂自己没个公主的模样,做事不雅,罚个禁足抄书,总好过被扣个勾结朝臣,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她本还担心萧霁不配合,又给她整出个什么幺蛾子,没想到今晚倒是挺顺利,她也懒得再去想太多。把萧霁推进美人春阁后,便开开心心去前厅围观了新来的胡姬跳舞,而后被一群男人挤得受不了,又一个人跑到后院的桥上看鱼,路边有小厮走过,她随手从小厮的托盘里抄走一盘绿豆糕,捏碎了当鱼食洒进了池塘。 那小厮想说点什么,就被一枚金豆子弹了脑门,立刻切上了笑脸:“大爷,还要什么吗?” 李慕昭冲他摆了摆手,小厮很识相的就跑路了。 数到了一百八十八只鱼,李慕昭也觉得有些乏了,把最后几块糕拍碎了丢进池子,看一群鱼扑抢一番,水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觉得自己心中的烦躁也跟着退散了,也懒得再去联系萧霁,这就打算回宫了。 “萧霁,你怎么在这?坐那看什么呢?”一个男声突然冲李慕昭的方向喊道。 李慕昭回头一看,竟然好死不死遇见了顾裴渊,再顺着顾裴渊的视线抬头冲一旁的二楼看去,正与那坐在窗框上的萧霁四目相对。 还不待李慕昭发表什么感想,那顾裴渊的爪子就伸向了她的肩膀,把她掰了回去:“唉,你这人倒是眼熟,是你?” 躲是躲不掉了,李慕昭决定装傻,她笑着对顾裴渊说道:“是啊,好巧,居然在这遇见小侯爷,”她又指了指二楼的萧霁,“小侯爷又是跟萧将军一块的?” “当然不是!”顾裴渊道,后又降低了声音,“我还当他是和你一道的。” “哪能啊,”李慕昭嘻嘻笑道,“我这玩够了正要走,顾将军你接着好好玩啊,这新来的胡姬姑娘我瞧了,可漂亮了。” 就算女扮男装,那也是小丫头,顾裴渊也觉得自己跟她讨论这个不太好,嫌弃地拜拜手就让她走,李慕昭这松了口气这打算离开呢,那边就又被人拦下了。 冤家路窄。 居然是王鸿业的那位蠢表弟朱权。 更倒霉的是,有点脑子的王鸿业今个不在他身边。 “好啊,可算让我逮着你了。”朱权说道,“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没有哪个不识相的出手帮你。” 李慕昭随机应变,直接拉过正兴冲冲打算上楼找萧霁的顾裴渊,躲到了他的身后,道:“今天有顾小侯爷帮我出头。” 顾裴渊一头雾水,不过他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倒也大气地应下了:“兄台,给个面子,今晚你账记我身上了,放过这小子吧。” “什么人啊,知道我是谁吗?”那朱权仗着王家的威势,在上京作威作福了几个月,就只那天被李慕昭揍过,丢了面子,这段日子一直记着,就想把场子找回来,今天谁拦着都不行。 顾裴渊的脸也沉了下去,长这么大他还没被人这样当众削过面子,直言道:“我管你是谁。” 朱权身边的人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朱权大约也知道眼前这位身份了,忍了忍没再呛声,只是伸手去拉把顾裴渊当盾牌使的李慕昭。 李慕昭当然是打死也不撒手,扯着顾裴渊腰带当救命稻草。 顾裴渊觉得这情景实在不雅,平日用来装逼的扇子在朱权的胖手上一敲:“给爷滚蛋。” 那朱权顿时怒了,他向来有带着一群家丁出行的习惯,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他手一指:“他先动的手,给我打!”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顾裴渊对七八个家丁本不是什么问题,但奈何李慕昭扯着他的腰带,他要顾忌形象不能在这春意坊丢了面子,只能站在那里巍然不动,看似很帅的拿把破扇子左右招架一群家丁的棍棒袭击。 期间他几次求身后的姑奶奶放过他的腰带,但李慕昭思考了一下,抓的更紧了。 顾裴渊:“……” 心里苦啊! 双拳难敌四手,顾裴渊再怎么厉害也难免有错漏,一记棒子直接敲到了李慕昭手上,她惊叫了一声,顿时撒手,被两个家丁趁机拖走了。 顾裴渊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见了眼前情况也皱了皱眉头,飞身过去打算抢人,却见那朱权扑了过去,直接把小丫头撞进了池塘里。 顾裴渊踢开身旁两个家丁正打算去河边救人,一道人影比他更快,一脚把那朱权踢了下去,接着把他当垫脚石一样踩在池塘里,顺手拉起被淹得发懵的小丫头,又狠狠跺了一脚,用那“垫脚石”借力,飞身上了二楼,那朱权反倒被踩进了池塘淤泥里。 家丁们再没心思打架了,纷纷跳下池塘解救自家公子,顾裴渊摸了摸身上被棍子敲疼的地方,抬眼看了看那二楼已经被关上的窗户,低声骂道:“我出力,你救美,能不能讲点兄弟义气!” 李慕昭小时候被淹过,此刻还有些发懵,裹着棉被一个人呆愣愣的坐在床上。 萧霁吩咐那琴师去找一套李慕昭能穿的衣物,那琴师翻了翻衣柜,一脸歉意的说道:“我衣物不在此处,只剩这套舞装了。” 萧霁给了她一锭银子,接过衣服,让她先去门外望风,走到李慕昭身边,把衣服丢给了她:“换上吧,你身子没好几天,再受了寒,有你受的。” 李慕昭看了看衣服,一脸嫌弃:“我不穿。” 萧霁:“挑三拣四什么,赶紧穿上。” “明明就在对面,你去帮我找他拿件衣服过来。”李慕昭依旧不从。 “你不怕我过去的这段时间,朱权的人上来找你的麻烦?”萧霁冷声道。 “那你把你衣服脱给我穿,外套就行,我披着去南烟阁找明明,”李慕昭从床上跳下来就去脱萧霁的衣裳,“只要出了春意坊的大门,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明明武功比姓顾的花心萝卜好多了,一个打一群人不成问题,我叫他准备好麻袋全拖进南烟阁给我……” 萧霁一把抓住李慕昭的腕子:“公主这般急切的要脱我的衣服?” 李慕昭被萧霁的手心烫了一下,迅速松开手:“不给就不给,小气鬼,谁稀罕。”她抱着那套舞装,对萧霁说道,“转过去!” 萧霁依言转过身,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脱衣穿衣身,半晌后问道:“好了吗?” “好了……”小公主的回答明显很是别扭,萧霁转过身,看着那丫头一脸不情愿的东拽西扯那料子少的可怜的衣服。她头发湿了大半,乌黑的头发此刻全披了下来,显得脸蛋更白,又因她个头比一般的中原女孩略高些,衣服穿在她身上确实有些小了,但因舞装本就贴身,反而有些性感。 萧霁先是愣了愣,而后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 李慕昭更是恼怒:“刚才你就在上面看我出糗,我被人踢到池塘才来救我,现在还看我笑话,是不是人啊!”她在衣柜里四处翻找,更是恼羞成怒,都是些此刻没用又下三滥的东西,最后好容易翻出一条面纱,心道遮不住别处,捂住脸不让人认出自己也是个法子,毫不犹豫往脸上一裹,推开萧霁,“滚开,我去找明明。” 萧霁本就乐得慌,又见她翻箱倒柜扔出的那些个东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被李慕昭猛的一撞倒还真被撞开了,看着那红彤彤的小狐狸推开门溜了。 他担心李慕昭会又被朱权盯上,打算追出去,却在门口被人劫了下来,顾裴渊嬉笑着一张脸:“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独占花魁也不通知我一声,走走走,进去听琴。”说罢拉着他招呼那琴师就往房里去。 萧霁本想挣脱,但又想着着这离开春意坊不过百十步的距离,等她出了门,必定被明明看见,倒也没必要那么担心,也就随她去了。 心不在焉的听那琴师弹了一首半的曲子,那朱权又带着人找了上来,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小丫头要是已经出去,八成已经支使明明打进了把朱权绑走了,这胖子此刻还在这,李慕昭又跑到哪去呢? 他心中一沉,手下再不留情面,把正在自报家门放狠话的朱权一巴掌扇到了一边,冲出房间,四顾寻人,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被老鸨当成舞姬推到花台上的小公主。 第二十二章 季三公子 李慕昭心中此刻已是悲愤交加,方才刚出门就被那嬷嬷捉住,说是“胡姬姑娘身体突然不适,正好你穿了舞装,赶紧上去应付应付。” 李慕昭百口莫辩,那嬷嬷有力气大得很,她挣不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推上了台。 如今下面一双双猥琐地眼睛都盯着她,她怒火冲天,心里暗骂,明天就叫人把你们眼睛都挖出来! 但那也是明天的事,她此刻是万万不敢当众自揭身份的,只能闭了闭眼打算随便跳一段敷衍过去。 可身后琴音响起时,她又意识到一个更麻烦的问题,她也不会跳舞啊! 欲哭无泪。 下面的人已经叫骂起来,甚至有人伸手试图扯她的裙子,嬷嬷也在后面使劲冲她使眼色,她一阵天旋地转,努力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够救自己。 大声呼救? 不行,街对面的明明不见得听得见,反倒可能把朱权引过来,顾裴渊铁定指望不上,至于萧霁,他说不定巴不得见自己出糗。 逃跑也行不通,下面这一群东西,自己跳下台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万般无奈下,她开始仔细回忆方才那胡姬的舞蹈动作,最后只提炼出三个重点。 扭腰,扭脖子,扭屁股! 今日她就豁出去了!。 “好!”这大厅里为李慕昭叫好的人当真不少。 二楼的萧霁已经是面色铁青了,正要跳下去救人,却被顾裴渊拦住:“这是那个小丫头?” 萧霁没说话,但是手下的栏杆已经断了一根。 “你这段时间总与南烟阁打交道,不会也是为了她吧?” 萧霁依旧没答话,只是死死盯着楼下花台。 “那丫头到底是谁?”顾裴渊说道,“她戴上面纱倒有几分面熟。”他见萧霁有些冲动,又伸手拉住了他,“别,你现在下去抢人,只会让有心人更想探究这丫头的身份,到最后事情指不定会更麻烦,朱权那帮人还在这呢。” 萧霁平了平心气,有些暴躁,终究是忍下了,却见那丫头在花台上从一开始的不熟练到后面的游刃有余,内心更是郁结。 她是傻的吗? “美人身材看上去不错。”顾裴渊改不了自己的坏毛病,嘴欠点评了一句。 差点被自家好兄弟的眼神杀死。 顾裴渊傻笑起来:“放心,我懂,我懂,朋友妻,不可戏,哎呀,”他颇为欣慰把扇子摇的“哔啦哔啦”响,“作为你多年老友,现在总算是放下心了,不是断袖就好……” 这一舞对花台上和二楼看台上的某人来说都颇为漫长,眼见着终于要结束,萧霁跟顾裴渊匆匆下楼打算去后台找嬷嬷抢人。 可未料楼梯刚下了一半,事情又出了变故。 李慕昭扭得头晕腰酸,感觉脖子都快断了,这时一粗鲁男声插了进来:“嬷嬷在哪?我出五十两买这姑娘一夜。” 李慕昭闻言扭着的腰顿时闪了一下,什么玩意? “六十两!” 那嬷嬷笑面如花的走了上来,下面竟直接开始竞价了,李慕昭两眼一抹黑,觉得这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打算高声呼叫萧霁救自己小命。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一将军总不还能继续放任自己不管吧?虽然他武功比明明差点,但带着自己跑出春意坊的本事也该有吧。 “救……”她刚喊出一个字,一件带着兰花清香的外袍就飞上来披在了李慕昭的身上。 “一百两,”一个陌生的男音在李慕昭的耳边响起,声音清隽的很,带着一丝上京读书男子特有的儒雅,挡在了李慕昭的身前,对嬷嬷说道,“金子。” 这石破天惊的一坨金锭子砸出来,下面凑热闹的人也就散了,三三两两搂过美人互相嘀咕,哪来的败家子,出一百两金子买一夜,怕不是个傻子。 “好好好,”那嬷嬷开心的很,摸了摸扎扎实实的大金锭子,笑得跟朵花似的,“公子跟我来,我这有最好的上房,保证您尽兴!” 李慕昭有些惶恐,想要逃跑,那青年却弯下身在自己耳边轻轻说道:“莫怕,我是来救您的。” 声音和煦的很,李慕昭抬眼看了看青年眉目,有些眼熟,虽一时想不起,但觉得此人气质清雅,应该不会害她,竟就乖乖地跟他走了。 一旁还在数钱袋子,打算给自家兄弟凑“嫖资”的顾裴渊目瞪口呆,扯了扯萧霁的衣袖:“那小丫头就这么跟他走了?” 萧霁沉着一张脸,道:“知道是谁吗?” 顾裴渊想了一会,恍然大悟:“那是季家的三公子季明梵,上京有名的才子,武功也不差,前年中了进士,被派去了扬州任职历练,最近也是被家里叫回来的,对了,他也是昭云公主驸马最热门的候选人!” 顾裴渊说起八卦来就跟倒豆子似的,季明梵这个人又是他亲娘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顾裴渊从小受他的事迹摧残,让他讲季三公子的故事简直就是信手拈来,随便拣出两句他娘骂他的话想想都能从回忆里带出一串季明梵光辉事迹。 “这家伙六岁作诗,八岁骑射,我家老头说若不是他少年时要去游学耽误了几年,现在应该已经是上京名臣了,”顾裴渊说道,“不过说来奇怪,他这个人清雅的很,以前从来不出入烟花之地的,今日是怎么了?” 萧霁心不在焉,看着李慕昭跟个小兔子似的乖顺地跟在季明梵的身后,心里就不大舒服,他道:“我跟上去看看。” “唉,”顾裴渊反倒是拉住了他,指向另一边,“朱权的人又过来了,你现在跟着季明梵指不定还会给那丫头惹麻烦。你放心,季明梵那个人我打过交道,绝对可以称得上翩翩公子,肯定不会伤害那个丫头的。那小丫头又出身不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可能也是认得季三才乖乖跟他走的,你我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顾裴渊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直接戳到了老友的肺管子,萧霁心里冷笑了一番,可不认识嘛,堆在昭云公主房内的待选驸马的画像都成山了,这最热门候选人的画像她还能没见过? 李慕昭跟着季明梵进了嬷嬷特意给他们开的上房,又被临走前嬷嬷给她使得眼色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此刻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已经记起眼前这位公子是谁了,前几日李晏成还拿着他的画像塞到自己眼前,天花乱坠的夸了一番,什么自幼聪慧,谦逊温雅,又说他学识,武功,人品皆是上佳,就连那个迂腐的太傅都忍不住插话说这季家的三公子绝对是人间璧玉,还露出了一脸配李慕昭是糟践了的表情。 李慕昭当时就想到了那个被吹成将门奇才的萧霁,这群人之前是这么评论他的:耿直踏实,寡言稳重。 结果呢?萧霁他难不成还有双胞胎兄弟? 对了后面也跟了一句,学识,武功,人品皆是上佳,李慕昭想着头就大了,断定了这群人都是群识人不清的老糊涂,对无辜的季明梵也没什么好印象,只堪堪记了个大概模样。 如今这季三公子在这么尴尬的场景下救了她,李慕昭能不羞愧吗?对方八成已经认出自己了,这,这以后可怎么做人哟! “季公子,你的衣服。”李慕昭觉得那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好似燃着火,灼的她每一寸皮肤都在疼,她匆忙脱了下来,慌慌张张的团成了一个球塞进了季明梵的怀里,“多谢你帮我解围。” 季明梵拿过衣服,又重新抖开,帮李慕昭穿好,语里带着体贴的温柔:“夜间寒凉,公主大病初愈,还是小心些好。” 李慕昭的脸已经烫的可以煮鸡蛋了,陌生又淡雅的兰香包裹着她,让她脑子晕乎乎的,她小声问道:“季公子怎么认出我的?” “寿宴那日,我远远见过殿下,那天你也戴着面纱,但你这双眼睛,我……印象颇深,”季明梵道,“今日原本是受家长辈的嘱托来这里寻人,但却碰巧见到殿下,那时情况有些特殊,我一时情急,还望殿下恕罪。” “不不不,”李慕昭赶紧托起了季明梵的行礼,说道,“多亏了季公子及时出现,不然……我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抬眼看见了一旁铺着大红绸被,挂着粉色纱幔的床,吓得一个激灵,又匆忙说道:“我改日再来谢过公子,今日晚了,我就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跑。 季明梵拉住了她的胳膊,又发觉失礼不妥,匆匆松手,语气也有些尴尬:“殿下稍等,听我一言。我刚才在大庭广众下用一百两金子带走了您,如今这春意坊内怕是不是人都关注着此处,突然出去,怕是……”季明梵一席话吞吞吐吐。 李慕昭搓着手转身,干笑道:“对,还是季公子想的周到,”她摸着桌子边,找了张凳子坐下,“那我们就在此先等等,等等……” “殿下放心,一两个时辰后,他们就不会太注意我们这了,到时我再送殿下离开此处。”季明梵语气依旧温雅的很。 “好,好,都听你的……”李慕昭附和道。 第二十三章 装的 李慕昭和季明梵在房间里面对面坐着沉默了好一会,茶水喝了数杯,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尴尬,李慕昭提溜着干干的茶壶再挤不出一滴水,尬笑着放下空壶:“季公子,还渴吗?” 季明梵僵硬地摇摇头。 “其实我今天会来此处也是个意外,我平时一般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李慕昭摸了摸鼻子,心道我可没撒谎,我一般都去南烟阁的。 “在下明白,今夜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还挺上道,李慕昭心道,不过这春意阁有萧霁顾裴远,早就不止三个人知道了,她叹了口气,又试探性问道:“季公子又怎么会来这?” 季明梵的脸色有些微红:“表弟来京,今夜没能及时回府,我怕母亲担心,便出来寻他……” “哦,”李慕昭点头应和,“远方亲戚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太靠谱。” 他没说实话,她想道,不过也不打紧,看季三公子这模样也确实不像花坊常客,怕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人家没有为难自己,李慕昭也不打算去为难眼前这位谦雅公子,这话题就算过去了。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殿下也会奏乐,此处有琴,不如我们……”季明梵大约也是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扶过一旁的琴说道。 “不要,”李慕昭见了那七弦琴就有了应激反应,立刻道,“不要弹!” “啊,好的。”季明梵放下琴,气氛越发尴尬。 李慕昭内心扶额,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晚上就没顺过。她眼睛飘忽的在房内一转,突然又一亮,总算找到了一样不那么令她头痛的东西:“季……季公子,我们大概还要等上好一会,不如对弈一局吧。” “好啊。”季明梵也长舒了一口气。 作为世家公子代表人物,季明梵自然把执黑子的机会让给了李慕昭。李慕昭也懒得跟他客气,摸出一枚子就落入了盘中。她自幼喜欢这个,常常拉着李晏成对弈,一开始李晏成仗着年纪大还能勉强压制,后来就越来越难赢,最后李慕昭已经要贴他三目半的子了。而自李晏成当了太子后,也没了多时间陪她玩了,李慕昭方才摸到棋子,手都痒了。 两人杀了一个多时辰,李慕昭越来越带劲,到最后输了半目也不懊恼。她兴奋的收拾起棋盘,嚷道:“来来,我们再杀一盘。” 季明梵心中也吓了一跳,他本来还想着要让让眼前这小公主,却不料中盘时就吃力到不行,李慕昭思维极快,棋风也是犀利得很,不用做多想就能落子,常常打的自己措手不及,如不是自己谨慎,又有与几位围棋大家对弈经验,最后怕也是破不了李慕昭的那个劫。 “那就再来一局吧。”季明梵也是难得如此酣畅,面露微笑,帮着李慕昭一起收拾起棋盘来。 窗外“呼”的一阵风吹过,不怎么牢靠的窗户就被吹开了,还把一旁的花瓶给带倒了。 屋内的两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季明梵率先反应过来,道:“公主莫怕,我去看看。” 季明梵来到窗边,抬眼看了天上弯月,这才意识到夜已经深了,巷子里都变得冷清的很,打更人的更声远远飘来,伴随几声狗吠。他关上窗户,转身对李慕昭道:“殿下,很晚了。” 李慕昭闻言,这才意识到春意坊内也已经安静很久了,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哎呀,我得赶紧走了。” “我送您。”季明梵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浅笑着说道。 二人并肩走在空荡荡的街头,月挂天边,夜风拂面,远远看去也是一副漂亮的画卷。季明梵确实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公子,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一直配合着李慕昭的步伐。 李慕昭一路说着刚才那局棋,情绪就有些雀跃,时而仰着个脖子侧身看向季明梵,面上是掩不住的欢喜:“季公子棋艺当真不错,我很久都没碰到能下的这么痛快的对手了。” 季明梵看着姑娘眼里闪过的亮光,唇角不由自主地就勾了起来:“殿下在我遇见的对手里也是很难对付的了。” “那是,”李慕昭毫不谦虚,“那有机会我们再下几场,下次我一定能赢你。” “好呀。”季明梵温柔应道。 “就送到这吧。”李慕昭看了看街头,“再转两个弯就是我的马车了,都是宫里的人,我……不方便让人看见同别人在一处。” “微臣明白,”季明矾道,“那臣就送到此处。” 李慕昭拉了拉身上的外衣,打算还给他,却被季明梵制止了:“一件外衣而已,公主不必介意,穿着吧。” “嗯。”李慕昭再不拒绝,又道了声谢,转身小跑着走了。 她半路又扭头看了看,只见那季公子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她,心道这人倒还真是个翩翩公子,温柔,体贴,克制,竟不是那帮老学究又眼瞎看错了人。 乱想着转过第一个弯,突然冒出来一个身材极高的人,一把拉过她,捂住她的嘴,把她的惊呼封在了嗓子里,直接推她进了墙角。 “殿下,跟未来的驸马爷这一晚上的独处可还愉快?” 萧霁? 李慕昭反应过来后,一颗心落进了嗓子里,跟着铺天盖地的怒气就冲了上来,她在这人手侧狠狠咬了一口,捂着自己嘴巴的手缩了回去,她立刻出声骂道:“你竟敢对我见死不救?!” 萧霁冷笑着摆了摆被咬痛的手:“殿下还需要我救吗?” 李慕昭想了想今晚的一系列事件,开始是顾裴渊救的自己,后来是季明梵救的自己,眼前这人除了给自己捣乱也没做什么,冷哼了一声:“嗯,好像确实不需要你。” 萧霁怒极反笑,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可真是会招他生气:“那我是不是还碍着殿下的眼了?” 李慕昭察觉他有点生气,有些不解:“我送你的花魁不好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说呢?” 李慕昭这才想起,对了,自己把他与花魁琴师的好事搅掉了,她干笑着道:“我以为后面顾裴渊来了,你与他一道也能寻到不少乐趣。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有机会定再补你一个!” “殿下自己与季三公子红烛夜灯下快活了小半宿,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害我在寒风里候了半夜,如今就一句考虑不周,是不是太敷衍了?” “我也没让你等我啊……”李慕昭小声嘀咕,又道,“若是将军早点出手救我,哪怕是是去对面南烟阁帮我搬个救兵,我就不必当众受辱,将军也不必忧心而守了半夜,说到底,还是将军一开始想看我笑话才有了这个果,不是吗?” “这么说还是我对不起殿下咯?”萧霁凑近了问道,“殿下要让我如何补偿?” “补偿倒是不必,”李慕昭一把推开萧霁,拉了拉身上披着的不太合身的外袍,接着道,“今夜晚了,将军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罢便要离开。 “你想要季明梵做你的驸马?”萧霁拉住了她的胳膊。 李慕昭先是一惊,而后便笑了:“本来尚未定下,不过以今夜我与他的短暂接触来看,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后面有机会我会再试他一二……” “是他出身长相合了你的眼,还是他性子才学称了你的意?”萧霁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这才一面,你是见色起意了吧?” “出身长相,性子才学,我都满意。”李慕昭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将军要说我见色起意,倒也贴切。”她微微一笑,“好在我是个公主,还是陛下如今最宝贝的一个女儿,看上了他,他就跑不了……” 萧霁的后槽牙都在抖,他低声道:“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不懂我意?” “自然是装的,”李慕昭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将军又想说心悦我?” 第二十四章 盟约作废 萧霁直勾勾的盯着她。 “我又不傻,也不是什么不懂人情世故的小丫头,自然看得清将军心意,将军对我大约是有那么一两分喜爱的吧?”他们俩脸此刻贴的极近,四目相对,李慕昭眼神躲闪继续道:“只是将军是个能把三分情意演出十分情真的人物,李慕昭不是戴家小姐,倒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萧霁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殿下觉得我为何要骗你的感情。” “有趣吧,或者将军最近几日受了什么刺激?将军不也是笃定了我不会当真才屡次戏弄我吗?我若是真没什么脑子,把将军的甜言蜜语当了真,吵着闹着跑到陛下面前抢着要嫁给你,将军也会觉得头痛吧。偏偏就是我这样的,被将军作弄的好像在笼子里团团转的猫,因有求于人,所以不敢张口咬人,最多就是伸爪挠你那么一二下,将军才觉得有那么点意思。”刮来的冷风灌得李慕昭一颤,她心不在焉地继续道,“你觉得我有趣,戏弄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时,时局在此,有些话将军还是慎言。” 萧霁目光微闪:“你这比喻倒是不错,可殿下让我慎言怕是有些难,我可是真真心悦殿下的,我这人就是这样,不管是几分欢喜,总要说出来,心里才痛快。” “将军的良配是戴家小姐,我的良配就是那位季三公子了,”李慕昭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竟笑出声来,语气越发冰冷,“至于我与将军,做盟友,自然是能其利断金,其他的,可就是自寻死路了。将军当初见我第二面时便断言,我与你是一种人,这话我可是一直都赞同的很,如今将军还要说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霁深深看了李慕昭良久,盯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见萧霁突然朗声大笑:“殿下当真有意思的很,可以的话真想与殿下继续合作下去,不过,殿下现在应该是更着急与我撇清关系吧?” “将军哪里话,”李慕昭轻笑,“将军对本宫的救命之恩,本宫自不会忘。” “不敢,”萧霁道,“公主殿下为臣除掉了臣的大哥,臣却未能帮殿下除掉皇后,心中有愧。不过我既然也救过殿下一命,不如我们这就算两清了,盟约就此作废,如何?” “将军说好,那便好。”天上稀稀落落飘起雪花来,落在李慕昭的睫毛上,刺的她痒痒的,她裹紧身上的外衣,道,“如此,慕昭别过将军,祝将军抱得佳人,前程似锦。” “臣也祝殿下终能得偿所愿,与驸马和睦一世。” 李慕昭笑着转身,一步一步朝着远处走去,雪越来越大,她冷的连心口处都暖不上来,攥着发红的手,绷紧身体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一张带着暖意的墨色外衣落在了她的头上,将她整个人罩住,李慕昭定住脚步,听到那声音从身后传来:“雪夜寒凉,殿下还是再多披一件吧。” 李慕昭抱着那带着余温的外衣猛地回头,身后却已空无一人。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萧霁因那日在春意坊揍了朱权三次,与王家闹得很不愉快,过了数日便又有消息传出,萧霁与那戴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宫中原本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也终于落入了陛下的耳朵,李慕昭哭哭啼啼地跑到老皇帝面前闹了一场,说那萧霁都有妻子了,还有人这样传她的谣言,存心是不让她找到好人家。老皇帝大发雷霆,把内廷上下又翻了一遍,李慕昭借着老皇帝的手拔掉了皇后安插的一群钉子。 接着,李慕昭又光明正大的派了绿娥登门去了季家,归还了那日季明梵的外袍,同时附上一纸残局,与他隔空做起了棋友。 老皇帝终是安了心,召了户部侍郎季都和进宫详谈,只说,待七公主李慕娴的婚事办完以后,便给李慕昭和他家三子季明梵赐婚,让他家有个心理准备。季都和大喜过望,但片刻又有犹疑,说自己儿子在扬州主持了水利修建,这是他任官后第一次主持的大事,哪怕回了上京也是日日忧心,问陛下这婚事可否往后延一延,半年后水利修完,小子也好有点政绩,娶昭云公主才心里有底。 老皇帝哈哈大笑,倒是觉得这季家小子做事善始善终相当不错,想着索性也就半年,只叫季都和看好自己儿子,便准了。 这消息传到李慕昭耳中倒让她松了口气,半年,总算不是那么急,她还有时间做准备。 李慕昭的婚事这就算定下来,老皇帝只觉得这女儿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越发越的少,倒是对她越发宠溺,原本从御书房撤掉的侧座又叫人搬了回来,老皇帝与大臣议事时,李慕昭便坐在一旁的屏风后为陛下研磨。 只是李慕昭这边太平了,太子李晏成却日日焦头烂额,王相和瑞王一党势力越来越大,他已经快招架不住,朝堂上太子与瑞王之前的气氛可以称得上剑拔弩张。 这日两人又吵到了御书房。 “寿州水患,百姓流离,朝廷自然要拨银赈灾,开仓赈粮,保我大齐子民太平。”太子李晏成道。 “太子殿下说的也太容易了,你可知户部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可知西南战事吃紧,每日又需耗掉多少粮草银饷?”瑞王李旻道,“寿州的灾民少说也有二十万,朝廷如何负担?又要去何处寻粮草?” “二哥难道想说朝廷就不管了吗?”李晏成说道,“如今寿州城内已是路有饿殍,流民四散,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大齐子民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妇人之仁!”瑞王李旻不屑道,“大齐的粮食必要先保全边境各将士的,否则受灾的就不是寿州一城百姓了!我何曾不想救他们,可国库近年连连亏空,去年豫州又闹蝗灾,如今各地的粮仓都是空的,如何救他们?!父皇,儿臣恳请您尽快下旨命寿州周边各郡县即可锁关,谨防流民动荡!” “二哥!” “够了!”陛下愤怒地掷了笔,二位皇子和几位大臣仓皇跪下,老皇帝唤了户部尚书一声,“焦卿,国库怎会亏空至此!” 那焦大人颤颤微微:“陛下,这几年税制反复修订,国库收上来的钱越来越少,开销却一年多过一年,预算本就捉襟见肘,偏偏又生灾祸,比方说那乐清宫几月前失了大火,如今光是修缮就得百万两银子,太庙也到了该修缮的年份,又是六十万两银子,这些只得从别处挪,军费耽搁不得,南方水利也不能停工,这只能从预留的赈灾款里支出……”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什么意思,”老皇帝怒道,“玉清宫的修缮先放一放,太庙的工事不能停,省下的银子先拨下去赈灾。同时,瑞王说的也不错,流民到处跑必生祸事,让各城严防,若生了乱子,唯你们是问!” “是。”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要奏,”李旻道,“我朝国库空虚,以致有如今的局面都与田阁章的税改脱不了关系……” “田阁章已死,家人也全部流放,二哥还要如何?”李晏成万没想到这话题还能往田相身上扯,匆忙插话,“况且税改那几年财收分明是增长的……” 屏风后一叠书卷被人不慎撞翻,李晏成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即刻止了声。 “好啦,”老皇帝发了话,“赈灾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办法,你们兄弟就别再吵了……” “父皇,儿臣所要说的并非赈灾一事,”那李旻不依不饶,继续道,“陛下可知南烟阁?” 李晏成心中一惊,又听那李旻接着道,“近来有人居然在烟柳之地见到了本该被流放边关的田阁章三子,田楠之。” “想必是有人看错了。”李晏成道,“田家人向来清高,就算要逃要躲也不可能会选那种地方。” “是不是,等人抓回来了一审便知。”李旻答道,“南烟阁疑似窝藏逃犯,如今京兆府尹已经派人去抓了,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第二十五章 南烟阁 “现在我们当如何?”李晏成在殿中来回踱步,“早知道就该早些把楠之送出去,如今被这样拖出来,又是罪加一等,要如何收场。” “早些送出去也没用,”李慕昭道,“皇后一直都知道田楠之的存在,就算我们把他送去江南,他们要找楠之哥哥也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 “皇后为何要在此时把楠之的事翻出来?”李晏成急躁地坐在了李慕昭的身旁问道,“如今田家对她已经没有威胁,楠之的事又是陛下默许,他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这未必是皇后的意思,”李慕昭思索片刻答道,“李旻回来后做事变得急躁了不少,也不能怪他,毕竟陛下到了暮年,他再不争就只能造反了。瑞王的策略现在大概是希望挑起我们情绪,逼迫我们行动,这样我们就更可能犯错误被他抓到把柄。” “如今事情被捅了出来,父皇必定不会再袒护楠之,今日是下了狱,过几日便是斩刑,我们若什么都不做,他可就死定了。李旻这招可真够狠的,无论我们动或者不动他都没有损失。”李晏成咬牙切齿。 “未必。”李慕昭捧着茶水若有所思,“若是陛下不愿袒护田楠之,今日就该直接推去午门了,但陛下只是把他下了狱,他心里多半对田相还是有愧意的,但陛下又不能明说。若我估计的不错,陛下这几日必会找机会敲打皇后和瑞王,到时皇后会出面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当真?”李晏成有些疑惑。 “我也只有一半的把握,”李慕昭皱了眉头,“但李旻若是想争这个太子之位,就不能逆着陛下的想法走,田楠之这事我们插手就是偏袒逃犯,由他这个挑事的来解决面子上才能过得去。皇后向来精明,这个道理她必定明白。” “可万一他们铁了心要田楠之的命呢?”李晏成问道。 “那就最后一步,劫狱咯,”李慕昭叹了口气,“下策中的下策。” 李晏成陷入了沉默。 田楠之的事一拖就是七八日,皇后那边却全无动静,李晏成急的嘴唇起泡,日日都去刑部探望。倒是那蹲大牢的田楠之颇为淡定,只说自己总算从南烟阁那个齐聚了妖魔鬼怪的魔窟你逃了出来,清净。 李慕昭也是忧心忡忡,她忧得有二,一是田楠之的性命,二则是明明的去向。那日南烟阁被查封他就不在,如今多日过去也是连个信都没影子,不会这么巧他就被仇家盯上,还给弃尸荒野了吧? 到了第十日,王相求见了陛下,二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田楠之的行刑日便被定了下来,只是行刑方式由处斩改成了体面的赐饮毒酒。李慕昭和李晏成得到消息后如当头棒喝。 二人匆忙去刑部探望了田楠之,对方却依旧老神在在,田楠之拉过李慕昭的手道:“决定把你当妹妹的那天我就在田家老宅的院子里给你埋了坛女儿红,后来田家败了,我又把它移到了南烟阁的雅楠院,你去找一找,把它带回宫里去吧,待你成亲那日再揭开,就当是我在远方也喝上你的喜酒了……” 李慕昭垂头不语,片刻后说道:“此事尚有余地。” “莫要再忙,”田楠之摇头,“这是好事,我总算能离开此地了。你们要再插手,于你们不利。” 李慕昭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田楠之冲她摇了摇头:“昭儿,你先回去吧,明日也不要来送我,我要与你兄长再说几句。” 李慕昭乖巧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满是疑惑,她回宫便找了窦公公问询情况,窦公公挣扎许久终于答道:“陛下在见过王相后曾经秘密去过刑部大牢。”至于见了谁,聊了什么,他也不晓得。 她惶惶然在寝殿里独自一人坐到深夜,心里的念头翻滚个不停: 是我判断错了吗?我真的要害死楠之哥哥了? 可这事情未免太诡异了些,王相见过陛下后,陛下为何要特意去刑部大牢见田楠之?他们聊了什么?又为何立刻定下了行刑的日子,又把斩刑换成了毒酒? 难道是王相要诱兄长在这最后一夜有所行动?可陛下没道理要瞒着太子呀? 李慕昭被乱七八糟的念头塞满了脑子,心烦意乱之际,窗户被人推开,滚进来一个黑麻麻的人。 “明明?”李慕昭匆忙跑了过去扶起他,“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明明也是风尘仆仆,一脸的疲惫,他灌了几口茶水:“我这几日遇上些麻烦事,一时没能甩掉,便去城外绕了几圈,没想到回来南烟阁又被人端了,”他怒气冲冲,“果然,遇见那人就碰不见什么好事!” “你可知道楠之哥哥被人捉了?”李慕昭急切地问道,“我和太子不能插手,你能带他出来吗?” “我来便是要与你说这件事,”明明道,“我方才刚从刑部大牢出来,田楠之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在那?”李慕昭一愣,“分明还没到行刑的时间,他去哪了?” “我夜里进城的时候,也碰见了件奇怪事,城北门今夜偷偷开了一次,有一队马车出城了,领头的我认得,王钦的人,他们打扮的奇怪的很,都是商人的模样。” 李慕昭顿时一愣:“马车里坐着谁?” “我没看,”明明答道,“但若我没闻错,马车里有芷兰香气。” 李慕昭心下一沉,王相的人秘密带着田楠之出城了?陛下也知晓,却刻意瞒着李晏成与自己,这事根本说不通。 “王相与田楠之的父亲有仇,不管他把田楠之带到哪去都不会是好事。”李慕昭道,“昨日我与哥哥进天牢探望他时,他意有所指,但却不肯透露半点,这事有蹊跷。” “那怎么办?”明明也皱眉,“我去把他抢回来?可我带着他也跑不远,还需你来安排退路。” 李慕昭看了看他灰扑扑的一身:“你是不是受伤了?” “为了躲人在崖边山洞住了几夜,没什么大碍,”明明有些踌躇,“只是,帮你办完此事后我就得离开上京了,我那个不想再见之人找了过来,我得再换个地方了。” 李慕昭愣了愣,笑着道:“你本就不欠我什么,干嘛说得好像你如何对不起我似的。”她强撑住神色继续道:“我知你不想说这些,我便也不再多问了。能把你逼到如此地步的,必然也是高手,你若想躲,还是越快越好。”她从床下金匣子里翻出一包珍珠,塞到明明手中,“南烟阁被封,你已上了通缉令,不过通缉令上的你的画像画的不人不鬼的,应当是找不到你的。” 明明攥着那包珍珠,有些疑惑:“你确定此事不需要我帮忙?” “需要。”李慕昭回答的斩钉截铁,“我要立刻赶到田楠之身边问清此事,但夜深我没法出宫,得靠你帮我带出去,送我追上他们后,你立刻离开,切莫停留。” “你一个人如何救人?”明明皱眉,“我帮你解决此事,我先送你去别院,再把田楠之从车队里带出来见你。” “不行,”李慕昭摇头,“田楠之这事陛下必然知晓,你贸然闯车驾夺人事情就大了。我亲自去,他们不敢将我如何,即便是陛下问起,我只推脱说是放心不下,偷偷跟出来的。” “你得先与太子商量,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人在后面收拾。”明明继续道。 “来不及了,”李慕昭道,“他们此刻已经走远了,若是半路王钦的人想下黑手处理田楠之,必然已经准备上了,我们晚一刻,危险就多一分,现在就走。” 明明背着李慕昭乘着夜色偷摸出了宫,将踏雪无痕发挥到了极致,穿过已经闭市的街坊,不消片刻便来到城墙之下。 “屏息,切莫出声。”明明低声对趴在肩头的李慕昭说道,他整个人汗涔涔的,气喘不已,纵使他轻功再高,背着这么个大活人跑了半城,此刻也有些吃不消了。 城墙比宫墙更高,上面还有驻守的小兵,要出城,得寻好时机,一跃而过。 恰逢乌云遮月,城楼之上的小兵迷迷糊糊打了一个哈欠,明明就趁此刻点了两下城墙上凸起的石块,一跃而起,如黑猫一般急速穿过,却不料一声暴喝在他身后响起:“谁!” 明明与李慕昭二人心中皆是一惊,却来不及多想,一只利箭便朝他们飞来。明明在空中一个转身,却力有不逮,角度失了半寸,听到身后的李慕昭闷闷痛呼了一声。 他再不恋战,飞身跳下了城墙,又急速向前掠了好几里,这才停下。 “你怎么样了?”明明匆忙放下李慕昭,查看她的伤势。 “放心,没什么大事,还好你躲得快。”李慕昭张开左手,血淋淋的手心中握着一枚折断尾部的箭头:“我只是下意识接了一接,没想到还真给我捉到了,看来我还有几分练武的才华……” 明明撕了几块衣角给她把手包扎了一下,他知道若不是李慕昭这一档,此箭怕是要中在他身上,有些心疼又有些气急:“你是不是傻,人家接箭都是去握箭身,你倒好居然冲着箭头去……” 李慕昭被怼得哑口无言:“这不是第一次,没经验嘛……” 黑夜里的枝丫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明明神色一变:“居然追上来了。” “不打紧,”李慕昭叹了口气,“反正都是熟人。” 她掸了掸衣物,扶着树干起身。天上乌云散开,月光撒亮了面前的空地,追过来的那人身形突现,背着手面色复杂的看着他俩。 “萧将军。”李慕昭握了握血迹渗透布条的左手,笑着唤了面前那人。 第二十六章 绑架 “殿下深夜跟人出宫,这是要去办急事吗?”月光下的萧霁,半张脸都是阴影,言语里听不出是何意味。 “确实急事,”李慕昭笑着道,“我不问将军今夜为何会出现在北门,将军也不要追究我去办何事可好,”她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左手,“将军这还伤了我,就当还我一个人情,今夜你我二人未曾见过。” “公主殿下这账算得倒是清楚,什么时候都能两清。”萧霁冷着声说道,走过来拉过她的手,解开她手上的布条,看着那血汪汪的一片,心下一沉,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罐,一边说道,“你就没想过那只箭尖是淬了毒的?” 李慕昭大骇,瞪大了眼睛,立马抢过药瓶,拔开盖子就往伤口上撒,药粉一沾伤口她又疼的嗷嗷直叫,一边骂道:“你这人怎么那么阴毒!” “这么怕死,干嘛还一直做找死的事?”萧霁从自己身上扯了点布料重新给她包上,“在宫里好好呆着,不好吗?” “要你管!” “那箭没毒,”明明在旁插了一句,“他耍你的。” 李慕昭顿时暴怒,踢了萧霁一脚,又害怕被报复,迅速躲到了明明身后,探出了脑袋说道:“将军还是回去吧,莫要引来其他人了,我今夜有急事……” “我的衣裳你什么时候还我?”萧霁看着她,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明明我也借了你衣裳,为何你只还季三公子的,却不还我的。” “还还还,”李慕昭想起那件被她塞进箱子最底下的外衣,干笑着道,“下次一定还。” “那我等着殿下。”萧霁也笑着回应。 “玩笑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明明插话打断,“萧将军,你既然今夜一直守在北门,可知王府的车队冲那个方向去了?” “东北。”萧霁答道,“你们要追王家的车队?” “是,”李慕昭冲明明点点头,“其他的将军还是不要多问了。将军既与城中守备相熟,可否帮我们二人牵两匹马来?” 萧霁见李慕昭全然没有透露自己今夜出行缘由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满:“今夜当没见过面算是抵了误伤了公主的罪责,这送马又要怎么算?怎么还?” 李慕昭心中焦虑的很,听见萧霁这么一说,知道此人成心找麻烦,心头也蹿出几分怒意:“那就不麻烦将军了,将军请回吧。”她麻利的往明明背上一跳,又对明明说道:“明明啊,辛苦你了,再送送我吧,反正你跑的比马还快,等到了前面寻到地方我们偷两匹马来。” 明明叹息着把她向上托了托:“我可真是苦命,报个恩还要真的当牛做马……你也该减减肥了,比秋秋和花花还重……” “废什么话!”李慕昭怒道,“快走!” 萧霁眼见这李慕昭断不理睬他,神色复杂,吹了一声长哨,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他道:“两匹马我是没法子,这是我的坐骑厉风,二位将就一下?” 李慕昭一看那马眼睛一亮,蹭蹭就跑了过去,摸了摸那黑马油光顺滑的鬃毛:“它凶不凶啊?” “你试试不就晓得了。”萧霁耸肩道。 李慕昭凌厉的翻身上马,试着夹紧马腹,厉风长鸣一声,“蹭”得一下蹿了出去。 明明对萧霁抱拳:“感谢将军解了我当牛做马之苦,这就不打扰将军了。”旋即脚尖一点,追着李慕昭的马便走了。 李慕昭与明明一个骑马,一个驾风,火速朝东北方向赶去,不多时,便在林子里追上了王家的车驾。 随行的真假商贩三三两两的围在火堆旁休憩,李慕昭却未再其中寻见田楠之。 “没人啊?你确定你闻到了兰芷香?”李慕昭蹲在草丛里问向一旁的明明。 “我在南烟阁闻了这味道一年,怎么可能搞错。”明明皱着眉四顾查探,最后锁定了停在正中的马车,“车里有人。” “马车里?”李慕昭皱眉,思索一二,对一旁明明道,“你在这等我。”说罢,便一个人走了过去。 “谁?”随行的侍卫很是警觉,刀已拔出了半截,定睛却见对方是个小姑娘,心里的警惕便松下了不少,“你个小姑娘大半夜在这荒郊瞎转悠什么?” 李慕昭笑着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夜间的露水有凝神定心之效,我本想收集一些给我主子泡茶,但没想到这夜间郊林居然这么冷,我火石又丢了,见着这边有人燃火,便想着来烤烤火……” “那姑娘等等,待我禀报一二。”那侍卫不疑有他,转身走向马车。 “收集露水,”还不待那侍卫张口,马车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一人冷笑着走了出来:“这是哪家出来的小丫头,编个瞎话也这么不靠谱。” 李慕昭见了那人心下一沉,怒骂明明不靠谱,这马车里出来的人非但不是田楠之,好死不死,偏偏还是结过仇的,正是那王家的王鸿业。 “昭云公主。”那王鸿业皮笑肉不笑的走下马车,冲李慕昭拘了一礼。 “田楠之呢?”李慕昭冷声问道。 “公主莫要担心,”王鸿业道,“半个时辰前,田楠之在此处换了车驾,去北面了。陛下不愿杀他,所以我爹便向陛下谏言,不妨设计假死,再送田相之子去簌落为间,若是有所为,便赦免田家的罪过,让他被流放的几位兄弟返回上京。这个诱惑对他不可谓不大啊,他答应的很是痛快。” “去簌落为间?”李慕昭冷声道,“簌落部落一向排外,他一个中原人,即便是打着经商的名义过去,也得不到簌落人的信任,怎么做间者?”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王鸿业冷笑着摇头晃脑,“或许田公子天赋卓绝,手腕通天,当真能建立奇功;又或者他命不好,无所成不说,还把自己的命作死在了蛮族,这于我们大齐来说都没什么损失。” 李慕昭面色铁青,转身欲走,却被一群侍卫拦下。 “放肆!”李慕昭呵斥,“你们这是要挟持公主吗?” “陛下有旨,田楠之密间簌落乃国之重事,必要时可采取一切手段排除阻碍。”王鸿业的声音在李慕昭背后冷冷响起,“殿下,留步啊。” “怎么?王少爷这是要把我也当作阻碍给除了?”李慕昭问道。 “不敢,”王鸿业笑着走近李慕昭,“不过得劳烦殿下跟着我们一段时间了,在田楠之出山海关前,我们可不敢放了你。若是放你走,你又跑去拦住了田楠之,我们王家如何向陛下交代?” 李慕昭沉了脸色:“我自会向陛下解释。” “公主深得陛下喜爱,这事众人皆知,陛下可不见得会罚你,最后交代不过去的还是我们王家,不妥。”王鸿业说道。 “扣押公主,你可知道又是什么罪过?”李慕昭问道。 “谁说我们扣押的人是昭云公主了?”王鸿业挑眉看着李慕昭,“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你是帮主人家深夜来郊林采集露水的小丫鬟,哪有什么公主殿下。”他凑近到李慕昭的耳边说道:“小丫头,为了等你们,我可是特意放慢了步子,在这候着的。本以为能捉到你家兄长,不过拿了你,倒也不亏。” 李慕昭心中顿时寒凉一片:“王鸿业,你不怕死吗?” “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吧,做丫鬟可没有公主的好待遇,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弃尸荒野了。”王鸿业指着方才李慕昭藏身的灌木丛道,“殿下,你今夜出宫,除了那边藏着的‘刺客’外,没人知晓吧?” 李慕昭神色大变,冲着明明大喊:“跑!” 王鸿业扯住李慕昭的胳膊,不让她动弹:“来不及了,你没发现吗?我这篝火堆里,可是加了料的,软筋散,对寻常人无甚作用,不过对于习武之人嘛,闻多了就会内力阻塞,轻功都用不了……” 灌木丛里乱斗成一片,接连两个侍卫都被明明扔了出来,明明勉强提气,欲飞身上树,却不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正好将他兜住。软筋散药力越盛,他再无气力抵抗。 李慕昭眼睁睁地看着明明被人拖出来,欲上前搀扶,却为王鸿业所牵制,动弹不得。那王鸿业冷冷打量了明明一眼:“果真是位好手,幸亏我为了提防太子影卫事先安排了大把人手。拖到那边的乱葬岗,处理干净点。” “王鸿业,狗杂种,你敢!”李慕昭厉声骂道,对王鸿业拳打脚踢,但她的力气终究比不过男人,被王鸿业按住,一掌劈在后颈,直接晕了过去。 “牙尖嘴利,可惜,现在我是刀俎,你是鱼肉。”王鸿业看着晕过去的李慕昭语气颇为得意。 “王鸿业,那可是昭云公主,动人之前你可要想清楚。”明明受制于人,却依旧横眉威胁。 “昭云公主?”王鸿业不屑的哂笑,“也不过就是个仗着姓李就恃宠而骄的小丫头罢了,可这天下却不会一直是李家做主的。” “你……”明明变了神色。 “拉下去……”王鸿业道。 “少爷,这个,公……公主要怎么处理啊?”一旁的小侍卫颤颤巍巍地问道。 “先关到暮栖山吧,”王鸿业掐了把李慕昭的脸,“这小公主长得还不错,可惜了。”他哼了一声,把李慕昭扔给一旁侍从:“小丫头鬼滑的很,让人看牢她,切不要让人跑了。过几日,看看事态发展,父亲会再掂量这活着的小公主能否从李晏成那换得什么好处,若是她那位做太子的兄长舍不得本钱,就只能怪这丫头命苦了。” “是。” 第二十七章 戴滟滟 李慕昭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满是灰尘的破屋地板上,房间门窗皆被木板钉死,从缝隙射进来的丝缕阳光预示着已经是白日里了。李慕昭艰难的爬起身,觉得腰酸背痛,尤其是后脖子,王鸿业那个狗杂种手也太黑了,她伸手试图给自己按按却带起了哗啦啦的锁链声响。 呵,真是好样的,李慕昭心中大骂王鸿业这个胆大包天的卑鄙小人,拘禁公主不说,还用锁链绑她,她要是出去了,一定要让明明把他绑起来吊城墙上一边暴晒一边拿沾了盐水的皮鞭抽他个皮开肉绽。 明明,李慕昭想到这,突然意识到明明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下来,自己鲁莽大意,反倒害了他的性命,眼泪滴嗒滴嗒的落了下来,她伸手去擦,糊的一脸黑灰。 “你不要哭了,”李慕昭这才注意到,墙角阴影处还有一个女孩,那姑娘软声安慰道,“他们每日只会送一顿餐食进来,哭多了,会没有力气的。”这姑娘手脚没有被绑上锁链,行动倒是自由,她走近李慕昭,掏出一方丝帕给她擦了擦眼泪:“我在你身下垫了些能找到的软布和稻草,但这能用的东西太少了,是不是睡得还不舒服?我刚来那两日也是这样的,习惯便好了。” 李慕昭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姑娘,这女孩跟自己差不多大,柳眉杏眼,朱唇粉面,只是此刻发髻稍稍有些凌乱,粉色的裙角沾了些黑灰,但也难掩美人风华,她的嗓音也透着糯糯的温柔,听着就让人安心。李慕昭顿时连哭泣都止住了,这……这个被跟她关在一起的倒霉鬼她可熟的很,居然是萧霁的那位未过门的夫人,戴家小姐戴滟滟! “戴小姐?你怎么也被捉了?”李慕昭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个怎样的表情。 “你,你认得我?”戴滟滟一脸惊诧,红着脸绞着帕子,“我前月身子不大好,父亲说上京城不利于休养便让我去扬州外祖那好好修养,可几日前我……我因为贪玩,就偷偷从客栈跑了出来,结果遇到了马匪。” “哦,原是这样。”李慕昭面上如是说,心下却清楚的很,这戴小姐生病是因流言说萧霁欲舍戴相而攀附王相,美人这才心灰意冷要去江南散心,这几日流言破碎,萧霁与戴小姐的婚事已然定下,对戴小姐来说自是乌云散去,喜事重临,原本病歪歪的身子也好了,偷偷从返乡的队伍里跑开,想来也是小女儿家不愿远离了情郎。 李慕昭咂咂嘴,这萧霁真不是个东西,可怜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心里骂了一通后,又突然发现这前因后果溯源回去其实都是自己的锅,前几日自己更是缺德的买了个花魁琴师送给了萧霁,顿时又觉尴尬,干笑几声,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顿时矮了几分。 “你也是被马匪捉来的吧。”戴滟滟并不认识李慕昭,此刻丝毫没有察觉李慕昭的尴尬,反而的贴心地拿出丝帕给行动不便的李慕昭擦脸,又用前几日攒下的水浸湿了帕子要给她擦手,这才发现她手上裹着布条,血迹浸透,暗红一片,她低呼一声“呀!我刚才怎么没发现你这还有伤!” “无事,无事!大概是我刚才不小心扯到伤口了。”李慕昭面红耳赤,她想到这一圈布还是萧霁给她扎上的就心虚的很,速度拆了,扔到一边,干笑着说道,“等下不流血了就无事了。” 戴滟滟拉过她的手,用帕子小心翼翼的帮她重新裹上:“你可真厉害,我最怕痛了,我以前贪玩去摸父亲的佩剑,指腹被拉了一道小口子都觉得疼的受不了,你这掌心受伤,怎么会不疼。这没旁人,你不必强忍着,若疼的受不了就靠着我睡上一会,我不会笑话你的。”她帮李慕昭包扎好了伤口,抬头正碰见了李慕昭的目光,羞赧一笑:“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我只觉得萧将军能得你这样的做夫人真是三世修来的好福气。”李慕昭感叹,“要不是我兄长已经成亲,我一定将你拐去给我做嫂嫂。” “我才没你说的那样好,”戴滟滟在她身边坐下,“我任性出走,又被马匪所劫,必是给父亲捅了篓子了,是我不孝顺。” “戴相乃一国丞相,他一收到消息必定会全力来救你的。”李慕昭面上这样安慰道,心中却并不抱多少希望。戴滟滟只当自己是被马匪所劫,却不知道这马匪其实是他父亲死对头王相的人假扮的,这事情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好摆平的。一般的马匪只贪金银,而王钦贪得则是权力,而且其贪得无厌的程度可真称得上是个无底洞。李慕昭冷笑了一声,怪不得皇后这几年一直提防她这个亲哥哥,她本来还觉得皇后为了一个侄女婿何必要与王钦争的这般难看,原来是有人贪得过分了。 “可这帮马匪在绑了我之后未曾让我写家书,只是平白关在这里,他们也未提索要钱财的事,我觉得好生奇怪。”戴滟滟蹙眉,“他们会不会另有所图?” “你可曾听到那些马匪在绑你之后说过什么?”李慕昭问道。 “我被捉住后一直被蒙着眼睛,他们也不跟我说话,”戴滟滟皱眉,“不过送你进来那日,来了位公子,我未看清他的脸,但他却对我说都是我婚事惹的祸。” 李慕昭心底一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推断全错了,对戴滟滟说这句话的人必是王鸿业,他们王家绑戴滟滟并不是去威胁戴相,而是萧霁! 永安王世子之争长子萧珏已经出局,次子萧彦烂泥扶不上墙,王相对这个皇后硬要塞给他的女婿是一百万个不满,本就动着其他的小心思,萧霁却在此刻选择与戴家联姻,这对他来说就是直接触了他的逆鳞。王家扮作马匪劫了为见萧霁私自出走的戴家女,若萧霁救不出她,于戴相便是无法交代,戴萧二人通过联姻绑定的合作关系也会瓦解。 可戴家已然是绑在太子这条船上的了,若是萧霁与戴家不和,那他还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如今王家势力通天,只要他们要藏人,就没人能在上京找得到她们。留着戴滟滟性命恐怕也只是为了把戏演的逼真,今日往萧府寄一缕头发,明日往戴府投一封血书,然后不出半月,就会出撕票弃尸的戏码,到时,被折磨了许久的戴相猛被刺激,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祸事,王钦简直就是坐收渔利! “不过我想我爹一定能救我的。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那戴滟滟万全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倒是问起了李慕昭的事。 “我只是城东一个茶商家的女儿,叫穆云,也是偷去郊外玩耍时碰上了马匪被捉到此处的。”李慕昭知道若自己说出身份,戴滟滟必定会发现这绑匪并非她所以为的普通马匪,若是到时惊慌失措,反而会惹事端,索性隐去了身份,叹息了一声,“我不比戴小姐是什么贵族小姐,这不,他们还直接给我上了锁拷。” “你也莫要担心,待我父亲来救我,你也定会自由的,”戴小姐的眼睛亮了亮,语气又带上了三分娇羞,“还有我那个刚订了亲的夫婿,他叫萧霁,是个将军,他一定能救我出去的。” 李慕昭不忍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别过了脸:“嗯。” 第二十八章 天要亡我 而后五日,李慕昭每日都花样翻新的折腾。 她摸清了值守人的名单后,就盯上了一个十八九的少年人,下半夜对方来盯梢时,她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拉着戴滟滟哭的梨花带雨,隔着一扇木门许了对方百金与千亩良田。那少年守卫被她说的颇为心动,只说自己考虑一下。然而第二天,李慕昭在打开门上活板取餐时,就见到了摆在地上的少年守卫的人头。她惊得往后一跳,戴滟滟见状却奇怪的问她:“怎么了?”伸手就要去推那活板。 李慕昭匆忙去拦,却没拦住,活板被推开,外面的人头却不见了,换成了食盒。戴滟滟不疑有他,将餐盒取了过来,又如往日那般分起餐来,李慕昭却一点胃口也无。 她不动声色用袖口将沾在食盒底部的血迹擦掉道:“我觉得我们得换个法子。” 戴滟滟忧虑地蹙着眉头:“还能有什么法子,不如我们还是等等吧,我父亲定会派人救我的。” “多准备条路多个打算嘛。”她接过了戴滟滟递给她的大半个馒头,却食不下咽,“你作为一个小姐,也太会照顾人了吧。” “我有一个妹妹,”戴滟滟说道,“跟你一般年纪,她受了委屈也不大说的,母亲……不大喜欢她,我劝不住母亲,只能私下里尽量补偿她……” 李慕昭知道戴相有二女,但嫡出的戴滟滟声名太大,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戴相的那位次女叫什么名字。不过本就是随口一提,李慕昭点了点头,此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之后,李慕昭用一直藏起来的箭头撬开了绑住自己的铁索,又尝试着去撬钉在窗框上的木板,因为怕有异响引得看守的注意,她就让戴滟滟佯装哭泣,以此来盖过杂音。 就在她成功拆掉第三块木板的那天晚上,突然一队人马冲进来拖走了戴滟滟,李慕昭听着戴滟滟的哭喊,看着摇着扇子一脸得意的王鸿业拉下面罩慢慢走了进来,冷笑着问:“怎么?有人找上来要人了?生怕被别人晓得你们王家同时捉了天子之女和丞相之女?” “怕?”王鸿业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殿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王家还要怕谁吗?只不过那位萧将军脑子确实比他几位哥哥好使,意识到自己怕是救不出戴家小姐了,竟然主动向我爹示好。反正这时间拖得也差不多了,今日就把戴小姐的尸身送回去好了。” “慢着,”李慕昭匆忙喊道,“你该不会真的信萧霁是因为惧怕戴相迁怒才对你们示好吧?你就不担心这是萧霁怀疑上了王家而对你们使的诱敌之策?王公子你今日是几时上的山?你猜会不会有人也跟着你上来了?” 王鸿业倒是笑了,“啪啪”鼓起掌来:“殿下果真聪明,我爹也是这样想的。”他上下打量起李慕昭:“怪不得我爹和姑母都想让你死,你说你一漂亮小丫头脑子里塞那么多东西又是何必呢?这可不是要不自己作死了吗?” “你什么意思?!”李慕昭拉下脸来。 “半山腰我们就拦到萧霁的人马,现在打的正酣呢,”王鸿业说道,“萧霁不厚道,我们自然也要回敬一二的——萧霁贸然行动打乱了我们王家营救公主的计划,最后害死一个戴小姐不说,还逼得马匪匆忙撕票了他们误以为是茶商之女昭云公主。你瞧瞧,这剧本是不是挺好。” “你们王家这是要翻天啊。”李慕昭冷笑着看着王鸿业,袖子里的铁箭头顺着袖管滑到她的手心,她死死捏住,不动声色地说道,“劫杀公主,王家就这么确定能从这件事里把自己摘干净?” “那是自然,”王鸿业颇为得意,“这暮栖山的贼寇我们王家可是养了多年,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殿下你也别怪我们心狠,原本我们也不打算杀你的,但你那位跛足的兄长动作太凌厉,居然直接向陛下进言,说是歹人从宫中掳走公主全是禁军的过失,撤换了我们人,全换上了他的人,又找陛下要了城防军的指挥权和北山大营临时调度权,全城搜捕。这几日更是闹得满城风雨,如今留着你风险太大,我们也得让此事尽快了结。” “这么说来,李旻和你们王家费劲心思,挑了一个田楠之做开头想要攻击太子,却不料最后砸了自己的脚,赔进去禁军的指挥权,还让太子白得了北山大营的军权?”李慕昭哈哈大笑,“那还真是痛快。” “命都没了,还道痛快,李慕昭,你倒是有趣。”王鸿业拔出佩剑,“不过我却没时间跟你废话了,上路吧。”他拔剑刺向李慕昭,却不料李慕昭等得就是这个时机,闪身躲过王鸿业的长剑,直朝他面部扑了过去,手中短短的箭头直接扎进了王鸿业的左眼。 王鸿业惨叫一声,再握不住剑,李慕昭扔了箭头,直接夺下他的长剑,一剑砍在了王鸿业的腹部,门外候着的侍卫听到王鸿业的惨叫冲进来一看,顿时都傻了眼,李慕昭却不能有半点迟疑,抱着剑就反身撞开被之前被自己撬开的三块木板,从窗户一跃而出,仓皇跑了。 李慕昭此生都没有跑的这般快,她的手上还沾着猩红的鲜血,胡乱往脸上一抹汗,便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差点让她吐出来。在一口气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双腿发颤,踉跄的栽了个跟头。 她本想好自己得往山下跑,萧霁的人在半山腰,若是自己好运,说不定就能得救,可出了屋子她才发现,这下山的路根本不止一条,她又分不清东南西北,后面的人追的又凶,她慌不择路,跑了一半这才发现,这蜿蜒曲折的山道居然是往山上走的! 真是天要亡我!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没得选了,她以剑作拐杖,勉强爬起,听到身后追兵逼近,咬牙继续向上走,只希望萧霁那个王八蛋不是真的被王家算计的死死的,并且能稍微有点良心,在救完自己戴家小姐后,能发发善心,搜搜山,好救她一救。 落日余晖将歇,逃命的美人也到了末路。 李慕昭觉得自己最近绝对是命犯天煞,本以为走到山顶,那肯定能寻到另一条下山的路,偏偏天不遂她意,临到她面前的就是一万丈悬崖。 平时话本看的虽多,也不代表李慕昭能相信自己是次次化险为夷的主角命,跳悬崖都能大难不死的。 她欲哭无泪,站在悬崖边上心如死灰。 追兵很快就赶了过来。 王鸿业捂着左眼,身上被李慕昭砍中的地方衣服划开,露出里面的软甲,他右眼瞪得像个铜铃,对李慕昭道:“李慕昭,你废了我一只眼,可做好偿还的准备了?” 李慕昭默然不语,咬牙往后退了几步。 “万箭穿心怎么样?”王鸿业说道,“或者砍掉你的四肢,做成人彘?” 李慕昭又后退了几步。 王鸿业见状冷笑了一声,取弓搭箭,对着李慕昭便射出一箭,堪堪擦着她的脸颊飞过。 “果然瞎了一只眼,离的这么近,都没个准头。”反正今日是躲不过了,李慕昭毫不客气的出言讽刺。 王鸿业恼羞成怒,命了手下站成一排,搭弓就要把李慕昭当成靶子。 李慕昭心里算是凉透了,权衡了一二,盘算了一下是被射成刺猬更惨还是摔成肉酱更惨,最后闭着眼选择往后踏空一步,听……听天由命吧! “李慕昭——!” 处在失重状态的李慕昭听见了这么一句叫喊。 是萧霁。 她在耳边疾风的呼啸声中睁开了眼,心中怨念,这人要救人就不能跑快一步吗?!而后又悲戚地想自己果然是命犯煞星,天都要我死。 接连有树枝抽在她的背部和脸颊,她被疼痛和惶然折磨的生死不能,最后总算是昏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搜山 萧霁越过众人,扑倒悬崖边朝崖下望去,除了山间云雾,哪还有那姑娘的身影。他怒而转身一剑刺向王鸿业,饶是王鸿业穿着贴身软甲,也被这一击逼得退后了三四步。 “劫杀公主,王鸿业,你好大的胆子!”萧霁握住剑柄的手止不住颤抖。李慕昭失踪引得太子全城搜捕这事他是知道的,但因为在李慕昭失踪那天的相遇,他只当是这丫头带着明明去追着车驾北上去了。明明武功不俗,这丫头自己古灵精怪,他也知道车队里坐着田楠之,料定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李晏成派人来向他打听情况时便暗示了一番,太子听后便在上京城附近故布疑阵,实际是派了大批人马沿北上的路线寻人。 没人想到王钦竟然胆大包天劫了公主关在了北郊暮栖山匪寨。 更没想到,最后竟然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萧霁此刻懊悔万分,他本来可以早早救下她的。 戴滟滟失踪,戴相心急如焚,萧霁估算到大概是王钦的手笔,也一早暗中查到了戴滟滟被藏在了暮栖山,但他却一直不急,是在等戴相给他的一句承诺。直到前两日,焦急不已的戴相总算松了口,萧霁这才好似找到眉目一般,与戴相道城东的监门将军与他在北面曾有旧交,曾透露暮栖山贼寇屡剿不尽与王家有关,若是戴小姐真被王钦所扣,说不定就会藏在那,他可以先带人上去查探。 于是他唤了顾裴渊,二人带了些兵马佯做跟随王鸿业的模样误打误撞上了暮栖山,一边安排了人在山腰与暮栖山的真贼寇作战,一边唤了三五精兵直捣匪窝大本营。 匪窝内空荡荡的,情形跟萧霁预料的差不多,暮栖山贼寇已是王家的弃子,一群什么也不知道的小贼被贼首支使去了山腰截杀萧霁,而躲在贼窝向主子邀功的贼首自己则死在了王家人的手里,当真干净利落。 从一群断了气的贼匪身侧走过,不消片刻,他们就发现了被王家侍卫从小黑屋里拖出来的戴滟滟。王家的侍卫不少,萧霁见着了王鸿业也未露面,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他似乎在与什么人说话,不过他也没在意,此行只是来救戴滟滟的,其他人的生死与他也没什么干系,况且他也没必要与王家撕破脸,只要带着戴滟滟活着离开暮栖山,就是对王家的一种警告了。 他与顾裴渊跟随那拖行戴滟滟的王家侍卫来到了僻静之处,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几个侍卫,装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给戴家小姐松了绑,安抚低泣的戴小姐马上就送她回戴府。 没想到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戴小姐一听这句却不依了,拉着他的胳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直道:“那屋子里还绑了另一个穆云姑娘,求萧将军也救救她。” 萧霁有些烦躁,这可坏了他的计划,要与王家发生正面冲突对他现在来说可没有半点好处。但不知是那姑娘的名字触动了他,还是他不得不维护自己在戴小姐眼中正人君子的模样,他最后还是答应了,三个人又匆匆折返,不过只见到了一地血迹和打斗的痕迹。 戴滟滟见了那满地血脸色就有些发白,嘴里只喊道“云姑娘”,萧霁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摆出体贴模样过去搀扶了她,安慰的话还未开口说出,就瞥见了地上一团脏兮兮的布条,上面还挂着褐色血块,当即面色就变了。 这布块可是几天前他自己从衣衫上扯下来给人包上的。 他把戴滟滟推给顾裴渊,提着剑就从屋子的破窗冲了出去,沿着路上的痕迹一路追了过去,堪堪就赶上了李慕昭被逼坠崖的那一幕。 头发和脸上都是乱糟糟的小丫头就这样闭着眼睛倒栽了下去,上次她吐血倒在自己怀里的情形又浮现了出来,萧霁心脏都要炸了。 “萧将军,你看错了吧,哪有什么公主,”那王鸿业倒也镇定,算准了李慕昭坠落山崖尸骨无存,大言不惭的说道,“那是女贼首!说来惭愧,我今日被暮栖山的匪寇盯上,好不容易放出信号与我失散的侍卫相遇,一怒之下就杀了进来,最后虽伤了一只眼睛,但也把女贼首逼至悬崖,除了我朝一大恶!” 萧霁面色铁青:“若我把王少爷在此斩杀,抛尸入山谷,是不是也可以说是斩杀贼首,为国除恶了?” 王鸿业闻言便知萧霁并不是说说而已,匆忙躲到了一群侍卫的身后,叫嚷道:“我爹可是知道我今日在这的,萧霁,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跟我们整个王家作对!” 萧霁的剑发出瑟瑟响动,王鸿业如临大敌,命弓箭手全部准备,这时顾裴渊率着人赶到了。 他按住萧霁,低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萧霁深吸一口气,答道:“李慕昭跳下去了,派人去谷底搜,一定要把人找到。” 顾裴渊闻言如五雷轰顶:“谁?你说谁跳下去了?昭……昭云公主跳下去了?”他下意识的看了对面王鸿业一眼,又拉着萧霁追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等找到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萧霁磨着后槽牙说道,“王鸿业,我今天不杀你是我还没想好怎么个死法能让你最惨,你且等着。”说罢,他扯了部下绑好的一根长绳,飞身跳下了悬崖。 而后两日,萧霁与顾裴渊一直在崖底搜寻,然而却一无所获。 顾裴渊看着萧霁欲言又止。 萧霁黑着个脸:“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顾裴渊终是忍不住说道:“你与昭云公主到底什么关系?你可知你这么做会惹出多少麻烦?若你在王鸿业杀她之前救下她,那自然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但既然你没赶上,王鸿业又已经逼死了她,你又何必为了个死了的公主与王家撕破脸皮?我们装不知道才是最好,你要晓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脱身上京返回北境,而不是搅合进夺储之战的浑水里!” 萧霁面色越发难看,他一把推开顾裴渊:“你盯住王家那边,不能让他们先找到李慕昭。”又唤了几个人就要沿河道向下游搜寻。 顾裴渊拉住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我这么说不好,昭云公主一个女儿家这样结局确是让人唏嘘,但你也要为北境想想,若是王钦咬住你不放,你当太子还会保你吗?你若身死,北境几十万将士又该如何?” “我本来可以救她的。”萧霁的嗓子有些沙哑,“我后悔了。” 顾裴渊有些愣住,萧霁做事从来不会后悔的。 他还欲说些什么,偏偏这时得了消息的太子也带着兵马匆匆赶来:“怎么回事,不是说昭儿去了北面,怎么又会在暮栖山摔下去?!” “戴小姐说公主是五日前被带到暮栖山的,恐怕王家一开始就做好了劫持的准备。”顾裴渊匆忙切换了神情,又见萧霁不愿搭理太子,带着兵直接去了下游,知道他现在心都是乱的,只得替他作答,“我们和王家的人这几日都在崖底搜寻,但都未寻见公主踪迹。这崖比我们料想的低,崖底有河流暗道,崖壁上又多枯枝藤蔓,可作遮挡缓冲,公主有上天庇佑,定能逢凶化吉。” “有劳顾小侯爷。”李晏成并不待见萧霁,但顾侯爷之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吩咐手下兵士迅速搜索,一边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昭儿,哪怕是尸首也断不能落到王家人的手中。”他咬牙切齿:“昨日王钦已抢先在朝上奏禀父皇,说王鸿业破了暮栖山贼巢,逼死了贼首。如今昭儿之事,我根本拿不出有力证据证明一切是王家所为。若是让他们先寻到了昭儿,后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裴渊叹息一声,也不齿王家所为。如今戴家小姐只能证明有一茶商之女曾与她一起关在暮栖山数日,她从始至终都未见过王鸿业的真面目,更不要提指认王鸿业了。而昭云公主被逼跳崖一事也只有萧霁一人看到,王家又咬死了跳崖的是女贼首……唉,眼下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抢在王家之前找到昭云公主,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第三十章 少年人 李慕昭一醒来就被浑身上下扑来的剧痛打了个懵,生理性的泪水呼啦啦的就淌了出来。 她试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右腿上绑了一根长长的树枝,小腿钻心的疼。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黑黝黝的山洞里,远处有暗流的水声回旋,山洞里的石壁湿滑的很,自己身下却铺了干稻草,想来自己运气还没差到不可救药,这该是被人给救了。 脑袋还有些晕,过去与梦境混杂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虚实,甚至忐忑地怀疑起自己落下悬崖前听见的那一声唤自己的名字的慌张声音到底是做梦还是确有其事,琢磨了半天也没分析出个结果,又怨念自己不争气,就想着这些虚妄的东西,就算最后的确是萧霁见到自己掉下去又如何,之前见面都已经撇清干系了,还指望着别人为了自己能跟王家撕破脸不成?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李慕昭,她自嘲地想,害死明明,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自负到认为凭昭云公主的名号就能让人来救你,保住一条小命吗?这天下永远都是利当先的,你把昭云公主的身价抬得这样高,现在可不就遭报应了,傻子才会冒着又得罪王家,又担上营救公主不利的罪责来救你。 现下唯一的指望,便是自己能尽快脱身,避开王家的耳目,联系上兄长。也不知自己失踪这几日,宫内如何了。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腿,疼得又撒了几颗泪珠子。 “你腿断了,还是不要动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半大小孩抱着一摞稻草走了进来,把草铺在了李慕昭旁边的空地上,“我以前也断过腿,要养三个月才能动呢!” 李慕昭看着那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试探着问:“是你家大人救的我?” “是我把你拖进来的。”小孩说道,“你落在那只大枭的巢穴里了,我要不把你拉走,今晚大枭就要拿你开饭了。” 李慕昭听闻自己差点成了鸟食就抖了抖,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一股子鸟粪味就不禁悲从中来,自己堂堂一个九州闻名的大齐公主,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了? 不过她的悲伤也没能持续多久,咕咕叫的肚子首先对她发起了抗议,她推了推在一旁躺下的小孩:“小兄弟,有没有吃的?姐姐我饿了。” “我今日本是想着去偷大枭的蛋来吃的,”那小孩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道,“但你掉下来,把那枭鸟的三个蛋全给压碎了,枭鸟如今堵在洞口,我都出不去。” 适时一道尖利的枭鸣响起,在山洞的暗道里回旋了数遍,李慕昭心胆一寒。 “那枭鸟记仇的很,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出去。”小孩接着道。 李慕昭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伸手捏住那小孩脸颊:“你骗我,你要是出不去,这些干草哪来的?” 那小孩老实巴巴的看着她,也不反抗:“这山洞本还有一个出口,我方才趁着大枭不注意的时候从另一个口出去寻的,我进来后,那大枭扑我,用翅膀撞了洞口,碎石已经把洞口埋了。” “这什么鸟啊,还这么凶,”李慕昭嘀咕,“它要报仇,怎么不进山洞?” “它进不来,”小孩张开双臂比划起来,“大枭可大了,它拍一下翅膀山里的野狼都要抖一抖的!” “野狼?这还有狼?!”李慕昭惊叫道,“我……你怎么不早说!” “你怕什么?”小孩很是疑惑,“狼又不可怕,肚子饿极了的时候宰上一头,还能吃上许久呢!” “……”李慕昭神色复杂,没看出来啊,这,这还是个山野小土匪。 那小破孩看上去累极了,趴在稻草上就呼呼睡了起来,李慕昭急的猫爪心,却也不好意思推醒人家。 她闲着没事开始尝试用一条腿蹦着走,习惯了后便开始摸着山壁四处溜达,发现这山洞大的很,连通有几间穴室,隐约都有人工处理过得痕迹,该是有什么人在此常住过。 李慕昭四处扒拉,总算给她翻找一个锈的不成模样的铁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沓子破破烂烂的书。 书上的字迹都差不多模糊了,隐隐约约看得出画的有人物身形图,李慕昭两眼放光,这还给她找到一本武功秘籍?接下来该不会还有高人要给她传授内功了吧? “那是花老头留下的。”小孩无声无息的走到李慕昭身后,突然出声道。 李慕昭被吓了个半死,捂住自己的心脏:“这黑咕隆咚的,你就不能先吱个声再说话。” “吱。”小孩愣了一会,当真吱了一声。 “……” “我以前这样走路都会被花老头教训的,”小孩声音带上了一点委屈,“他嫌我走路声大,碍着他睡觉了。” “我又不是花老头,我是如花似玉的小姐姐,”李慕昭大言不惭的说道,一边往后翻了几页那“武功秘籍”却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这,这秘笈上每一页怎么都画了两个人?! 李慕昭迅速合上书,看向小孩,问道:“这书你看过没有?” 小孩茫然的摇摇头:“花老头不准我看,说这是他留给我的遗产,要我十八了才能打开。不过他以前可喜欢了,每次我来看他他都在看。” 好一个老不羞,李慕昭心里骂道,她火速把这书重新放回铁匣子藏好:“我们还是要说话算话,这个东西你还是暂时别看了,等十八了再说。” 小孩歪了歪头:“可姐姐你也没有十八吧。” “花老头又没规定我到十八才能看,”李慕昭狡辩,“规矩是给你定的。” “哦。”小孩的语气迅速变得沮丧起来。 “唉……那个……小孩,”李慕昭欲喊他,又觉得自己老这样小孩小孩的叫不大好,又改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殷,别人都叫我小六,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花老头便帮我改了,叫殷枭!”殷枭说到这里两眼都在放光。 李慕昭捂着嘴笑了起来:“怎么跟外头那个鸟一个名字,这老头敷衍你的吧。” 殷枭跳了起来:“我是枭雄的枭,才不是枭鸟的枭!” “好好好,”李慕昭看着这呆愣愣的小子觉得有趣的很,“跟我说说花老头吧,他又是个什么人?” “花老头就是花老头,他过去住在这山洞里,我以前每日都来寻他玩,他会给我烤山鸡吃。”殷枭道,“他还会教我怎么打狼,怎么偷枭鸟的蛋,他可厉害了,以前他在的时候枭鸟都不敢在洞旁边筑巢!” “后来呢?” “后来,”殷枭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就死了。我从见着他那天开始他就一直说自己快死了,说徒儿们都指望不上,要我给他做干儿子给他养老送终。” 李慕昭也没想到故事竟然是这么个平淡的结局,一时竟也有些唏嘘。 外面的枭鸟似乎越发急切,枭叫声愈发凄厉,殷枭的神色陡然变了,转身便冲洞口奔去。 李慕昭摸不着头脑只得一边唤他一边拖着腿追了过去,可那小子跑的极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山洞越往洞口处走就越窄,李慕昭拖着一条腿越发犯难,最后实在没法再走了,崴了脚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有人!”山洞口隐约传来声音,“这洞里有人!” 李慕昭闻言心就凉了半分,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人断不在少数,必定是来寻她的。 她是当着王家人面跳下去的,现在会来寻她的自然也只有要来确认她生死的王家人。 她这会拖着残腿,连逃都没法逃,若是被人捉到,便是板上鱼肉,自己又伤了王鸿业的一只眼睛,王家定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自醒来以后一直被她压在心中的绝望顿时喷涌了出来,孤立无援,走投无路,黑漆漆的山洞里,李慕昭惨笑着扶墙瘫坐下去,把自己蜷成一团,捂住耳朵,咬着牙克制着眼泪。 这要是结局,那自己便认命罢。 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嘴,又一把把她拽起,本不知道跑到哪去的殷枭突然折返,用并不宽厚的肩膀架起了她:“嘘,别哭,哭声会被发现的。” 李慕昭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她这人就是这样,只要给她一点希望她就能攥得死死的,她搭着少年人的肩膀,费力的往回逃。好在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并未深入,似乎与枭鸟厮杀了起来。殷枭带着她在山洞里七绕八拐,熟练地找到一处只容的下一人的暗洞,让李慕昭藏了进去,又用碎石和稻草把洞口遮住,自己灵活的往山洞顶上一翻,也不知道钻到哪个窟窿里去了。 第三十一章 我恨不得她死 暗洞小的很,李慕昭蜷缩在其中不敢动弹,抱着膝盖听着外面的动静。 打杀的声音渐渐小了,洞穴陆陆续续进了不少人开始搜索。火把的微光透过碎石和稻草隐隐约约透进来,李慕昭紧张地忍不住屏息,手掌心的伤口又被她的指甲划裂了,只祈祷这波人能尽快退出去。 好在搜寻她的人似乎也觉得一个坠落山崖的人不可能自己爬到个这么深的山洞里避难,只是草草查探,又抱怨着“哪个耳聋的说洞里有人的”匆匆出去了。 暗洞前堆置的碎石和稻草被人挪开,殷枭把她扶了出来:“他们都走了。” “多谢。”李慕昭面色苍白的挤了个微笑,“你救了我两次。” 殷枭却有些沮丧:“那些人太坏了,他们杀了大枭。” 李慕昭有些愣住:“所以你方才跑出去是为了去救枭鸟?” “虽然我和大枭一直不对付,但它其实是个好鸟,”殷枭有些哀伤,“它追到我也就啄我两下,只有我偷它蛋后才会气急要拿翅膀扇我。” 刚刚死里逃生的李慕昭颇有些无语,有些不能理解这个小屁孩与一只鸟之间相爱相杀的感情纠葛,只得安慰:“大枭是只好鸟,等姐姐我脱身,一定想办法给它报仇!” 殷枭有些怀疑的看向李慕昭:“你能?” 李慕昭理了理她那从泥浆里滚出来的一身衣服,又扒了扒她比鸡窝还乱的头发,最后索性放弃了形象管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昭云公主!” “……”殷枭满脸写着不相信。 “不然你觉得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追杀我,当然是因为我命值钱!”李慕昭骄傲的说道,“来,想要什么直接跟姐姐说,锦衣玉食,万千良田都不叫个事,就算相当将军,我都能给你办到!” 殷枭思索了一下:“我想要我干爹花老头!” “……”李慕昭语气瞬间低了下去,“这个真办不到。” 殷枭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办不到,可我只想要这个。自从我娘死了后,就只有花老头愿意白天给我烤野鸡吃,晚上给我盖被子了。” 李慕昭一愣,这才知道这殷枭竟然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心愈发软了起来:“干爹没法给你找了,干姐姐行不行?野鸡我打不来,烤……估计也难,但晚上给你盖被子绝对做得到!” 殷枭的眼睛顿时亮了:“那你以后会丢下我一个人吗?” “当然不会,”李慕昭豪气地说道,“咱们要做一对长命百岁享尽世间荣华的富贵姐弟!”她皱了皱鼻子吐槽说:“绝对不会再半死不活地住这破山洞了!” “嗯。”小孩应了一声,带着闷闷的鼻音,却藏不住欢喜。 李慕昭劫后余生,掐着小孩的脸也笑了起来。 “小枭,我渴了。”李慕昭躺在厚厚的干草上唤道,下一刻,用宽叶子卷接好的泉水就递到了她的嘴边。 “姐姐,给!” 李慕昭美滋滋地喝水看着殷枭在一旁卖力的烤鱼,不得不感慨自己这弟弟认得真值。 他们被困在这山洞里已经有七八日了,前面几日每天有人进来搜寻,殷枭机灵的很,每次都把李慕昭和自己藏得很好。但李慕昭却觉得奇怪,这王家人怎么这么执着,一个山洞居然都要反反复复的搜索,不过她如今冒不起险,也只能谨慎的避开来人。 这几日外面的动静总算是小了下去,李慕昭也安心了不少,原本只敢让殷枭夜里摸出去偷几个野果果腹,今天小孩在暗河里摸到条大鱼便壮着胆子生火支起了烤架。 烤的鱼很香,李慕昭渐渐生出一点恍惚,她以前也这般烤过鱼的。 那时南烟阁刚刚开业不不久,作为出了巨资的掌柜,李慕昭没事就会去视察一番。明明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抹粉,僵着一张脸学习如何笑脸迎客,李慕昭就在二楼的亭台上看着,笑得咯咯打滚。 “你这样怎么才能让千面玲珑人答应收你为徒哦,”李慕昭脱了鞋袜坐在后院的荷花池里嬉水,“那王老爷看到你脸都僵了,要不是秋秋及时顶了上去,我看我们南烟阁的财政又要雪上加霜了。” 明明伸手往水面上一弹,一尾大鱼就被他弹了上来:“反正我饿不死,也不怕你向我讨债。” “得了,我真是亏大了。”李慕昭插着手说道,“我可是花了重金才从各地攒了这么一屋子郎君给你当老师的,唉,指望你给我学成归来长长见识要到什么时候哦。今个这鱼怎么做?红烧还是清蒸?” “烤着吧,”明明挽水把脸上的残粉摸净,挽起袖子,“我亲自来,给你瞧瞧我的手艺!” 二人干脆就在池塘边搭起炉子,明明削了根树枝把鱼穿起,教起李慕昭如何将鱼烤透,不多时又嫌她笨手笨脚,支使她去伙房取了盐和其他调料,再一会二人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烤鱼。 “你到底为啥一定要学易容术?”李慕昭烫的话都囫囵说不清楚,“连琅派的首徒,就算你已经被逐出师门那也是江湖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看看那天来找你寻仇的大胡子,看到你的模样人家都吓呆了,我骗他说你是闵一铭大侠的孪生弟弟他都信了。” “有人易容是为了骗人,我是为了躲人。”明明就着烤鱼喝了口酒,“你知道千面玲珑人除了易容外还有一项拿手绝活是什么吗?” 李慕昭摇头。 “他们也最善寻人。”明明道,“普通人即便换了身份隐匿相貌也改不了自己的某些习惯,千面玲珑人最擅长的就是发现这种小习惯,抽丝剥茧的分析你的性格,处事习惯,行踪规划……只要他们想,往往能比你老娘还了解你,若是被他们盯上了,你就再逃不脱了,他们若想控制你自然也易如反掌。” “他们?千面玲珑人不是一个人?” “千面玲珑人是一个人,但他还有徒弟,而且多的很。”明明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他的徒儿可是好手段,搅得江湖纷扰不止,逼得我走投无路。” “你躲的那位就是千面玲珑人的徒儿?” “是了,我逃到哪,都能被她找到,实在没办法了就想了这么个蠢办法,”明明低敛了眉头,“我要是也学得了千面玲珑人的易容术,或许就能真正避开她了。” “追你追成这样?”李慕昭惊道,而后又放低了声音,“那他现在找到你了吗?” “当然,”明明道,“或许是秋秋,或许是花花,或许是迎春阁的舞姬,也可能是对面春意坊的嬷嬷,人家本事大的很,知道我厌恶她,就用这种方式来恶心我。” “你都不知道是谁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在附近,”李慕昭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你们心有灵犀?” “心你个头,”明明道,“早上房前一支花,晚上枕下一封信,凭空出现吗?” “你确定你们是有仇?”李慕昭扒着他问道,“这又是花又是信的,我看跟李决追翟尚书家的二小姐一个手段啊!” “血海深仇,”吃完的鱼骨到了明明手里也成了利器,随手一甩便把一旁的牡丹花全给削了下来,“偏偏我还不能杀他,”他惨笑着道,“我能怎么办,我恨不得她死,又不能让她死,除了躲,还有别的法子吗?” 李慕昭怔怔看他,二人再不多言。 第三十二章 逃出生天 “鱼好了,”殷枭吞了吞口水把鱼捧到李慕昭面前,“姐姐快吃。” 李慕昭回过神来,却再没了胃口,只说让殷枭自己吃。 小殷枭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却也没说话,拿着叉着鱼的树枝乖巧地蹲在一边。 李慕昭见状叹了口气,拿过烤鱼一分为二,一份塞到了殷枭的手里,又说道:“我看你轻功不错,也是花老头教你的?” “轻功?”殷枭一边大块朵颐,一边说道,“花老头只教了我如何跑的比山间的野兽更快的法子,这就叫轻功吗?” 李慕昭点了点头:“就是轻功哦,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跑的比你还快。” “谁跑的快那也要比过了才知道。”殷枭不服气。 李慕昭闻言撕鱼肉的手便顿了顿:“我也不晓得他现在如何了。”李慕昭想到明明跟她提过的那位恨不得,避不得的仇人,又生出了一丝痴妄,明明那天晚上说那人已经放弃伪装,露面来找他了,或许,那天晚上也追在了他们身后?她勉力提起精神又道,“若是还有机会见到他,我让他给你当师傅,他跑的快,打狼打鸟打鱼也都不在话下。” 殷小枭低嗯了一声,满脸的不服气。 两人吃完鱼,李慕昭又拉着殷枭要给他梳头发,小孩头发又软又密,柔光顺滑的,摸的李慕昭十分羡慕,李慕昭拆了自己的一根发带给他绑上,又把他转过来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说道:“这才像个样嘛!” 还不待她好好得意一二,洞外又有人声传来,李慕昭神色微变:“这还没完没了了。” 殷枭迅速跑到火堆旁将火熄灭,又试图拿碎石稻草遮住灰烬,李慕昭匆忙拉住他,说道:“来不及了。”她看着殷枭,语速极快,“小枭,你老实告诉姐姐,这洞是不是当真只有那一个出口了?” 殷枭有些为难:“有是有的,沿这条暗河泅水,逆流而上,就可以出去。但是暗河水下浑浊,要通过一条极长的地下河道,中间没有换气的地方,且水流湍急,人很容易被冲的迷失方向。况且姐姐你现在腿又有伤,怕是有些难。” “渡过地下河道需要多久?”李慕昭咬牙问道。 “快的话小半盏茶的功夫。” 李慕昭有些为难,她最是惧水,但目前怕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寻了:“就走这条!” 殷枭点头,他拆下发带,一端绕在自己手中,一端绑在李慕昭腕上:“水下极暗,我在前头帮姐姐引路。” 李慕昭拉住他:“若是出了意外,你记得自己先逃,不必管我。” 殷枭没应,只道:“姐姐深呼吸。”见李慕昭照做之后便一个猛子拉着她进了暗河。 李慕昭水性不佳,断了条腿更是累赘的要命,基本都靠殷枭在前面拉扯,二人速度自然是慢了很多。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李慕昭已经觉得自己胸口生疼,头晕目眩了。地下河道里基本等同是全黑的环境,不能视物,不能交流,偶尔剐蹭到两侧的石壁便会磨掉一层皮肉,若不是手腕上的那根发带,李慕昭大概会觉得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人在这时候的求生本能是很恐怖的,被恐惧包围的李慕昭死死拉住那根她唯一能拉住的发带,再顾不得断腿的剧痛,划不得她就踩着石壁借力往前,拼死一搏。 也不知道又个什么东西从李慕昭脸庞擦过,她吓了一跳,闭住气顿时卸了三分,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眼见着前方一片漆黑,还是一点光都见不到,她绝望的要命,想要把肺里的水咳出来,却只是又吸进了更多的河水。 往下沉的时候,她的潜意识里还拽着那根发带,发带崩的紧紧的,小孩拉着她还在奋力向前划水。 何必拉着人家跟自己一块死呢?李慕昭松了手,有些悲哀,逃过了成鸟食的命,可最后还是没逃过做鱼食的命。 不过这倒也干净。 李慕昭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沉到了水底。 她胸口痛的厉害,被人用拳头狠狠砸过,咳着水清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睛,就被明晃晃的太阳闪了一下,喘息地翻过身,顿时感觉到自由呼吸的美好。 “得了,没死。”两个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站在李慕昭旁边,其中一个瘦高的男孩说道,“你谁啊,怎么跟殷小六绑在一块?” 李慕昭抬手看向手腕,本该松开的发带又被人缠了上去,顺着发带看去,看到了躺在一边生死不知的殷枭。 “他怎么样?”李慕昭问道。 “也没死。”瘦高的男孩答道,“殷小六命硬,克死全家自己都不会死的,你跟他在一块可得小心点。” 他身旁的小姑娘奶着声音指责他哥哥:“爹说了,不准欺负小六哥,他会揍你的!” 小男孩正处在叛逆期,脑袋一昂:“我才不怕呢,殷小六就是个小哑巴,小克星!” 李慕昭咳着水,随手拿起手边的小土块冲小孩脚边扔过去:“怎么说话呢你!” “我说的可是真的,我娘就是这么说的,”小孩不服气的很,“亏我还好心救了你!” “好好好,”李慕昭答道,“小祖宗,小救命恩人,你要我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呐?” 那小孩眼睛一亮:“我想吃烧鸡!” 李慕昭伸手探了探殷枭的鼻息,确定真的有气后安了心,又听见小孩的吃烧鸡的宏图大愿,噗嗤笑了出来,摸了摸身上,还好钱袋还在,随手掏了几颗金豆子送给小孩:“拿去自己买吧。” 那山野长大的小孩哪见过什么金豆子,竟不愿接:“我不要这个,烧鸡要……要一两银子!”他壮着胆子“漫天要价”。 李慕昭笑了笑,又从钱袋子里找到一块碎银子也塞到小孩手中:“好,这个也给你,你都拿着。” 小孩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慷慨的大人,顿时对李慕昭心生好感:“姐姐你是这殷小枭的什么呀,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我是他姐姐啊,”李慕昭说得十分自然。 “不可能,”小孩中气十足,一副刨根究底的模样,“殷小六没有家人的,他全家都被他克死了。他姐姐我也见过,还是我阿爹帮忙置办的棺材。” “呃……”李慕昭被问的有些愣住,果断开始胡说八道,“我说的姐姐不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姐姐,是童养媳,对,我是他娘生前给他找的童养媳。” 殷枭忍不住咳着水醒了过来,李慕昭扶起他又给他拍背,看着一旁稀里糊涂的一对小孩,继续说道:“她娘生前让我好好照顾他,但我有事离开了不少时候,如今这才找回来我们两人就不慎失足落水了,幸得两位小英雄相救啊!” “童养媳我见过,”男孩皱着眉头,“都是又瘦又小又不爱说话的,没见过像姐姐你这么漂亮的。” 李慕昭心花怒放,大赞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眼光:“凡事都有例外嘛!” “好吧。”小男孩见着殷枭醒来,有些惧怕,向避瘟神一样往后退了几步,拉着自家妹妹转身就跑。小女孩倒是依依不舍的拽住他哥哥不肯走回头看了他们几眼。 小男孩一边拽着他妹妹,把握在手中的银子和金豆子塞到衣服里,又有些心虚,转身提醒李慕昭道:“你最好离他远点!”说罢便拉着小女孩飞奔跑开了。 第三十三章 南林堂 “你怎么样啊,”李慕昭拍了拍殷枭的背,“我说你傻不傻,我都要淹死了你还来救什么救,不怕把自己也搭进去啊。” 殷枭摇摇头:“我克死父母兄姐,后来花老头也死了,我不想再有人死了。” 李慕昭看着小孩,心中十分唏嘘,这孩子命也太苦了,不过她也晓得这种事旁人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只好拍拍他以示安慰,又岔开话题:“那两个小孩说认识你,所以你应该也是住在这的吧。快点带我过去,住了几天柴房,又睡了几天山洞,我实在吃不消了,要有床给我靠一靠,我能睡上三天。” 殷枭扶着李慕昭起身:“我家中简陋,怕是要委屈姐姐了。” 李慕昭摆着手,蹦跳着起身:“不怕,我们就过一夜,明日我就带你去上京,以后跟着姐姐,吃喝不愁!” 殷枭抿了抿嘴,再没说话。 李慕昭伤了一条腿,即便有殷枭这根人形拐杖,走回村内破屋的路也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即便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当那间屋顶漏水的破屋呈现在李慕昭面前时,她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就一直住在这儿?”李慕昭问道。 “嗯。”殷枭有些不好意思,扶着李慕昭坐在一张四条腿长度都不一的破椅子上后,就开始着手收拾起床铺来。 李慕昭这屁股还没坐热,村头的李阿婆,张大妈结伴挪步都上门来打听情况凑热闹了。 好在李慕昭小嘴利索的很,只要她愿意哄几个大妈根本不在话下,她活动活动了脖颈,略微问了下殷枭村子的情况,这就上去迎战了。 她露了个甜甜的笑脸,一把握住张大娘的粗糙双手:“大娘,还记得我吗?” 张大娘一愣,与李阿婆一对视:“啊,我……这个……” “我是小六她娘的娘家哥哥的邻居的女婿的表侄女啊!” 两个大妈被李慕昭绕的一愣。 “七八年前镇上碰见过的!”李慕昭继续道,“那时候你为了一个铜板跟卖菜的吵得凶……”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小丫头。”张大妈老脸一红,洪亮的嗓门瞬间减了一半音量,“几根萝卜卖的也忒贵了……” 李阿婆素来知道张大娘抠门,歪歪嘴笑了,和善地问向李慕昭:“听阿朊丫头说,小六他娘生前给他定下的亲事是与姑娘?我就说嘛,小六他娘看着出身不错,也不知道怎么就嫁到了我们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早早去了,殷家就剩了小六这一个可怜孩子。” “唉!”李慕昭跟着叹息一声,开始漫天的编瞎话,剧本里的那些苦情故事她都烂熟于胸,现下真是得心应手,简而言之就是:家道中落,恶霸欺压,路遇山匪,不慎落水,恰好碰见小六这才活下来。 殷枭站在一旁表示,要不是我亲手把你从鸟窝里拖出来,我现在就信了。 张大妈听得如痴如醉,捅了捅李阿婆:“这命格,倒是跟我们灾星小六挺般配的。” 李慕昭:“……” 李阿婆打起了哈哈,又经过一番亲切的交谈,张大妈损失了一套准备给孙女的棉袄,李阿婆家里炖的鱼汤也送了一半,两位大娘出门后一拍脑门,亏了啊! 不过女娃娃长得真俊,殷小六倒是有福气! 送走串门凑热闹的人,李慕昭敛了那副乖巧活泼的模样,按了按太阳穴,刚才一番胡侃她还打听到这几日确实有人在周边村落查找她的下落,看来这村子还是不能久留,最迟明早,他们必须离开。 她招呼殷枭过来喝汤,闲着无聊,见着破桌上还有一本书,顺手拿过翻了起来,本以为是小孩哪里捡来的野书杂谈,翻了两页后却皱起了眉头。 “这书你从哪找来的?”李慕昭扬了扬手上的那本《南林论》,问向殷枭。 殷枭抬头看了一眼,随口答道:“前几个月,有一伙人来我们这施米,给我们村的先生留了几本,说是南边一个学堂的老先生编撰的,京中学子人手一本。” “人手一本?”李慕昭皱眉。 “怎么了吗?”殷枭不解。 内容粗看自然没什么问题,著书之人学识贯通古今,对各个名家之论,历史人物都有独到的见解,只是,细细咀嚼,却能感觉到文字下的暗流涌动,是对当朝的暗讽与不满。 前文说到秦皇阿房,后文便提到了当朝皇帝修建玉清宫;又论到玄武事变,也让人不免想起当朝皇帝上位时血流成河的景象;更遑论后面明目张胆地将前朝灭国前夕那场洪灾与寿州的水患做的对比了。 可谓是字字诛心。 李慕昭寻到那著书之人的名字,杨似故。她不禁皱眉,这名字好像还有些熟悉。 “听说,这位老先生已经教出了两位状元郎,在南边有名的很,连当地的知府老爷都要敬他三分呢。”殷枭继续道。 “扬州,南林堂?”李慕昭脱口而出。 “对,”殷枭道,“当初那人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姐姐你也知道?” 李慕昭皱了眉头,手指在桌面上敲打起来,这样就说得通了,大齐虽以武开国,但二百多年后,武将的地位却远远低于文官,朝堂之上更是有仕人把死谏名留青史视作荣耀,这些年来,皇权被压制的紧,文官们动不动就在崇华殿前跪上一天,更糟的是他们往往不是有什么忧虑和良策,单纯的为获得直谏的美誉为谏而谏,以致不管陛下想要推行什么政策都很难推动,偏偏这帮文人打不得,杀不得,不然就会落个昏君的骂名。而南林堂的这位杨似故因为学堂里连出了两位状元,数十位进士,这几年被捧到了天下之师的位置上,他的话自然是被天下学子奉为良言,他的书自然也会流传风靡,即便书中真的夹带了什么私货,介于他目前的身份,朝廷也不敢动他。 田阁章生前便劝谏过陛下,若不能将此人收归己用,务必格杀此人,否则日后必成祸患,可惜陛下忧心自己的声名,加上王钦当时与田相不和,田相的建议他就一定要驳斥,竟将此事透露了出去,引起朝堂上纷纷骂田阁章欺师灭祖,不尊雅士,陛下便也未采纳此意见。而在田阁章死后,这事也成了他的污点之一,被一群学子唾其牌位。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田阁章的话果真应验,南林堂终究成了一患。 势起便再难退,杨似故已成天下文人之首,再杀不得了。 但或许,又可为她所用? 李慕昭眼前一亮,冲殷枭道:“不收拾了,我们马上回上京!” 李慕昭和殷枭搭着村里人赶集去的牛车去了镇上的医馆,李慕昭留下让大夫简单包扎了各处伤口,又把钱袋子给了殷枭,让他去街上购置了一辆马车再给自己买件好点的衣服:“捡最贵的买!”李慕昭豪气地拍了拍殷枭的肩膀:“别跟姐姐客气。” 殷枭点点头,不多时给李慕昭牵来一辆瘦马拉着的四面透风的破车,说道:“老板说钱只够买这辆。” 李慕昭两眼发黑,当即表示要去找黑心老板算账,刚跳下床又被剧痛的腿提醒了一下她现在是个路都不能走的瘸子,只得愤恨地扶着殷枭起身,暗骂:“等姑奶奶办完了急事,这事没完!” 套上殷枭给她带来的那件披风,愤愤爬上马车。 换了一身清爽黑衣的殷枭也跳上车,驾马带着李慕昭朝上京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上李慕昭都昏昏沉沉的,破旧马车颠的她是浑身上下都痛,加上之前在腊月的天里沾了凉水,她竟发了风寒,好在殷枭细心,给她在车内准备了暖手炉,又提前找大夫备了药丸,她这才一路挺了下来。 “姐姐,我们到了。”殷枭拉开马车前的帘子,探进一个脑袋。 李慕昭刚刚退了热度,面色还透着惨白,听到这话,欣喜地冲外头看去。城门上烫金的“东华门”三个字看的她是热泪盈眶,周边的枯枝败叶,寒风飘雪都让她极其顺眼,顿觉幸福:“小枭,快点进城。” “好。”殷枭点了点头放下帘子,而后又想想起什么似的,重新掀开帘子问道:“姐姐,待会进城了我们该冲哪走?” 李慕昭还有些晕眩,随口说道:“往哪走都成,回了上京城,我看还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动我。”她又想到了什么,蓦地睁开眼睛,摸了摸浑身上下道:“完了。” 能证明身份的出宫令牌早就被王鸿业收走了,自己现在这副打扮,谁能相信自己就是昭云公主?这上京城内能真正认得出她的脸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人,而这几人哪个又是能轻易见得到的?自己这样去拍各府大门,八成会被下人当作乞丐给打出来! “先……先进城……”李慕昭有些结巴,她真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天,“然后去……去烟柳巷!” 虽然南烟阁已经没了,但李慕昭还有几个面熟的嬷嬷,借着她们,在人多杂乱的烟柳巷总能碰见熟人罢。 第三十四章 上京美人榜 “哟,这是……穆小公子?”畅音阁的何嬷嬷头顶着一朵艳红的牡丹,捏着一方丝帕,瞪大了眼睛看着落魄的李慕昭,竟不敢相认,而后又欢喜的迎了上来:“小姐这是家道中落,无依无靠要来投靠嬷嬷了?放心,就凭你这张脸,嬷嬷保准你明天就能成为头牌,过得不会比以前差!” 李慕昭嫌弃地推开何嬷嬷:“说什么呢,本小姐就是路上倒霉,遇到歹人,失了钱财,现在不敢回家,来找熟人解个燃眉之急,嬷嬷你瞎想什么呢?唉,那边的,那是我弟弟,你们别瞎喂他!”李慕昭见着殷枭被一群姑娘围着,涨得面色通红,连忙出声解围。 “当然,当然,”何嬷嬷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又换上了之前的谄媚笑容,“像姑娘这样的矜贵的美人,就算有难,我们上京的富家公子哥也是要排队来救的,哪轮得到我何嬷嬷呀……” 李慕昭挥了挥手,懒得与她废话:“今天来你们这的都有哪些人?对了,那个花花傻子李决,就是小鲁王来了没?” “哟,姑娘这与小王爷还相熟呢,”那何嬷嬷听闻,又奉承了几句,“来了,来了,他与顾家的小侯爷今个都来了,就在院子里呢!” 李慕昭眼睛一亮,立刻拄着破木棍起身:“带路!” 畅音阁大堂里今天可真是热闹,李慕昭走进去正看见有位风流公子潇洒登台。 可不就是他们李家最出名的那位风流小王爷嘛。 “距离上次我们聚在一块评选上京美人榜已经过去了两年,唉,”李决掩面叹息,“时过境迁,美人多坎坷,上届的榜首,也就是我最亲爱的昭妹如今下落不明,我这做哥哥的实在心痛不已啊,诸位若是有线索还望速速告知与我啊,我们鲁王府必有重谢!”李决举着扇子对着台下深深做了一揖。 台下的公子们也纷纷叹息,都道“红颜薄命”“可怜了美人”“未能一睹公主风采,实在遗憾”…… 片刻后,那李决又道:“今日召诸位来,除了希望大家能在寻我昭妹的事上出一份力,还有就是为了我们上京美人榜更新名单一事。众所周知,近两年,我们上京又来了不少美人,比如孟家三小姐一舞《飞天》惊为天人,又比如春意坊的澄娘子一曲《琵琶叹》技惊四座,而我们原榜上的美人,有的远嫁,有的已然香消玉殒,唉……实在可惜,故而我邀众人来此,重新评定我们这上京美人榜,也算是一件风流雅事。” 下面的公子们纷纷跟道说是,又道还有赵家的小小姐和曲家的女儿都是惊世的美人。 李决对大伙的反应都极为满意:“各位都可推荐自己最欣赏的美人,我就先来,我觉得翟家的二小姐翟倩倩清雅脱俗,擅长诗词书画,可为榜首!” 这就属于夹带私货了,下面的公子们一边奉承着李决,一边在心中翻白眼,上京城中谁不知道他李决倾慕翟倩倩,却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被那位出名的冰美人冷嘲热讽泼了不知道多少盆冷水。 “要说擅长诗词书画,我们上京城中第一才女应该是戴丞相家的那位戴滟滟小姐吧,论起清丽脱俗,也该是这位戴家小姐更胜一筹。”顾裴渊扇子一打,就朝台上走了去。 李决垮下脸:“你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再说了,戴家小姐再美,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她都定亲了。” “唉,话不能这么说,”顾裴渊收了扇子,“虽是定亲,却还未出嫁,自然也能参加这次的评选。况且评选上京美人榜,讲究的不就是一个客观公正,要是人人都像小王爷这样挟私,岂不是寒了天下美人的心。” 李决被堵得正着,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么说,顾小侯这是推选赵家小姐了?” “当然不是,”顾裴渊清清嗓子,道,“我觉得春意坊的澄娘子技艺出色,长相更是明媚艳丽,当得起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切,”李决骂道,“还公正公平,你自己不还在这挟私,谁不知道你最近痴迷于澄娘子,为了听她奏一曲就差跪在春意坊门口了。” “你胡说什么呢,”顾裴渊面子上挂不住,“总好过有人真跪在了翟家小姐面前,人家也瞧不上你!” “你!” “小王爷,小侯爷,”台下有一公子道,“这生死不明的前任榜首昭云公主还能参选吗?” “当然不……”李决正要反驳,却被一声来自台下的轻微咳嗽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扫视全场,就瞥见了站在角落里身形落魄,眼神犀利的好皇妹昭云公主正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绝对没有一丝杀气。 李决一时腿软,差点没摔进顾裴渊怀里,倒把一旁的小侯爷吓了一跳:“你为了这事要跪我?不至于吧?” 李决没搭理他,清了清嗓子,勉强站直,说道:“争什么争,这有什么好争的,我昭妹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是我上京城独一无二的美人,论长相,论学识,论诗词歌画,哪样不是出类拔萃,岂是上京城其他女子比得了的?”腊月的天里,他扇着扇子疯狂给自己降温,“我昭妹自然还是这上京第一美人,我们现在评的是除了我昭妹以外的第一美人!” 顾裴渊和台下的公子们皆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又听那李决道:“今日本王突然没了雅兴,都散了吧,这事我们改日再论。”说罢,他跳下台,拨开人群,追着李慕昭的就往外走去。 顾裴渊也注意到李决追着的那位姑娘,他只瞥见了李慕昭转身的一个侧脸,向来对美人过目不忘的他便认出了是那个在约了老友在南烟阁见面,后来又在春意坊搅得萧霁心神不宁的女子,心下大惑,他们小王爷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老王爷和翟家的那位小姐,没见过谁能让他露出这副神情,这丫头到底是谁? 他又想到萧霁近日来那不正常的模样,顿时觉得若是自己能把这个消息告诉萧霁,说不定能为好友解愁,毕竟忧起于美人,自然也只有美人能解,于是他也飞速跳下台,拨开人群直奔永安王府而去。 两尊大神都跑了,这好好一场上京美人评选会自然也就散了,场下的公子哥们面面相觑,各自散了,三三两两去找红颜知己了。 第三十五章 戴府 这边李决追着李慕昭来到一处雅间,再仔细一打量李慕昭的模样立刻严肃了神色:“昭妹,你怎么搞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李慕昭拜拜手,扶着凳子先坐下来喘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也没什么力气跟你说了。我丢了令牌,也没钱了,这才来烟柳巷碰碰运气,好在你风流如常,流恋花坊,这才给我撞见了你,也不算太倒霉。” 她一说话就喘粗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李决上手往她额头上一摸,惊道:“这么烫!我马上送你回宫,让太医帮你看看。” “别!”李慕昭拍开李决的手,“我暂时不能回去。这次事情搞这么大,一旦回去,父皇想必不会再纵着让我随意出宫了,我在宫外还有事要办,得瞒着宫里面我已经回来的消息。” “那就先回我王府,我去找太子来,晏成这几日都快急疯了。”李决说道,“我还当你是出门贪玩,没想到你居然把自己搞这么惨,平日里你捉弄我不是瞧着挺机灵的吗?” 李慕昭翻了他一个白眼:“我又不是你,每日只知道出门瞎玩。我也不去你府上,鲁王府上的那四朵金花妹妹的嘴我可信不过,进了你王府跟昭告天下我李慕昭没死有什么区别?你家就没什么空置的别院什么的?” 李决面露尴尬:“我把你塞进别院,我爹第二日就能知道我藏了人,他肯定会拎着刀带着一帮人找过来的,到时候你一样藏不住。” “我说决哥哥,你就不能干点靠谱的事吗?你爹防你怎么跟防贼似的?”李慕昭本就头痛,此刻更是痛上加痛,连咳了几声。 李决帮着拍了拍她的背:“我说你要不然还是回去吧,什么事也比不上你自己的命重要啊,你要是在我面前有个三长两短,李晏成能把我剁了给你赔命。” 李慕昭拍着胸口道:“我现在回去指不定更危险,皇后和王相怕都在等着我呢。” 李决帮他拍背的手顿时一滞:“是王家人害的你?” “王鸿业绑了我,囚禁了我,又逼我跳了崖。” 李决惊骇不已:“他们怎么敢!” “决哥哥,”李慕昭低声说道,“我与太子在上京城中可信任的人不多,如今局势多变,我不指望鲁王府能站队,我只是真的没法子了,求你别把我还活着的消息透出去。” 李决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当然不会,昭儿也是我妹妹。”他叹息一声:“你再仔细想想,上京城还有哪处是你能去的?我想法子送你去,保证没人会发现。” “戴府!”李慕昭灵光乍现。 “戴丞相?” “王钦不仅绑了我,还绑了戴滟滟,戴相想来已与他彻底撕破了脸,我去他那处,必定是最安全的。” “虽然这上京知道你长什么样的人不多,但戴府人多眼杂,突然多出一人,容易惹人怀疑,你现在的状态又要好生养着,不能对外说成是收进府的杂役奴仆,还是不妥。”李决一改平日花花公子的形象,面色沉稳,把顾虑说了出来。 “无妨,我的身份只要戴相不说戴家人就不会晓得,”李慕昭道,“我与戴滟滟关在一处时,曾骗她说我是城中茶商的女儿,我只需与戴家人说逃出来后才发现家中竟已无人,只望姐妹能顾念落难时的情谊收留一阵,待伤好后再送我返乡,戴家其他人不会起疑。” 二人正说着话,却响起了敲门声,李决谨慎的问了一句:“谁?” 只听门外响起了少年的声音:“姐姐,我煮了治疗风寒的药。” 李决困惑的看了一眼李慕昭,李慕昭低声两句说明了殷枭救了自己的经历,李决这才放下心来把人放了进来,道:“这小子看着也算机灵,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倒也不错。” 李慕昭喝了热汤药,顿时觉得有了些许精神道:“你就别废话了,这里人多眼杂,久留不便,你赶紧想法子送我去戴府。” 李决叹了口气,正想说你这没良心的妹妹得了我的帮助还这么嚣张,但又看李慕昭病恹恹的模样,终究是没再说什么,给她披了件斗篷,把她背了起来:“路都走不了了还这么刁蛮,给你当哥哥真是容易被气死。倩倩与戴滟滟交好,我就打着去找戴滟滟打听倩倩喜好的名义去趟戴府,不会惹人怀疑的。” “谢谢决哥哥,”李慕昭趴在李决的肩膀上,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要真喜欢那位翟倩倩,就别再装什么花花公子了,就算你把人家捧到上京第一美人的位置上,她那个清冷的性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李决苦笑了一下:“你一小丫头懂什么。” “我懂啊,”李慕昭轻声道,“怪就怪我们都姓李。” 马车行到戴府,李慕昭靠在李决身侧已然是不省人事了,李决一探她的额头,更是心惊,但若要不被人发现破绽进入戴府,就必然不能再被李决抱着进去了,他狠狠心推醒李慕昭,低声唤道:“昭妹,我们到了。” 李慕昭点点头,对一旁的殷枭道:“小枭,扶姐姐一把。”殷枭立刻架住了她。 李决先出了马车,戴府的小厮立马迎上来问道:“小王爷,您怎么来了?来找老爷?” 李决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说道:“不找戴相,我找你家小姐。” 那小厮脸一僵,想到了花花公子李决那不堪入耳的名声:“您找我们小姐何事?” “害,能有啥事,我知道倩倩与你家小姐交好,这不快到倩倩生辰了嘛,我来问问戴小姐送什么比较合适。” “这不大方便吧,毕竟我家小姐尚未出阁,小王爷找上门来,总归……” “那我就找你家老爷,”李决急了,“让戴相帮我问问他闺女。”他一把拨开小厮,又冲身后两人道,“你们也跟我进来。” 毕竟是小王爷,那小厮也不敢拦,只得硬着头皮赶紧去通报丞相。 戴佯听闻小厮通报,正觉得奇怪,就见着李决带着人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心下不悦:“小王爷这是作何?” 李决也不言语,只是一把拉下了李慕昭的披风帽子,戴佯大惊,随即便回过神来,屏退左右,关上了房门,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丞相府上可有常驻的大夫?有劳丞相先叫人过来帮忙看看。”李决道。 “好好!”戴丞相擦了擦冷汗,慌着差人去寻大夫。 李决看了李慕昭一眼,对戴相做了一揖:“慕昭她有事暂且不便回宫,我鲁王府人多眼杂也不是久留之地,昭儿说曾与令嫒有旧交,为便于隐藏公主身份,又能得到妥善照顾,我思来想去只能拜托赵相照顾她一二。” 戴佯匆忙回礼:“小王爷说的哪里话,臣能微尽薄力,是臣的分内事。” 李决点了点头,又道:“其他事,慕昭她自然会与你说明白。我不便在赵府久留,还请赵相待会帮我做完这场戏,好让我顺利出赵府,不徒惹他人怀疑。” “自然。” “拽什么拽!”李决甩着大袖子骂骂咧咧的从戴府出来,“我不就来找你女儿打听下倩倩的喜好嘛!还不让见,有什么金贵的!” 李决转身差点迎面撞上来人,又骂道:“谁啊,没长眼睛吗?没见到本王心情正不好吗?” “小王爷,失礼了。”那人拱手沉声道。 “萧霁?”李决神色复杂的看着来者,“来看未婚妻?” 萧霁一愣,生出几分尴尬,但此时他满心焦躁,也不好驳斥,只得默声算是应下。 李决贼笑一声,一把揽过萧霁的脖子,贱兮兮的说道:“那好兄弟,帮我一个忙呗。” 萧霁越发烦躁,面上却是维持一派平和:“小鲁王请说。” “这不是快到倩倩生日了马,你帮我问问你未来夫人……”李决一边胡扯着,一边计算着时间,小慕昭,堂兄我这次可算是送佛送到西了,这可不是一顿大肘子就能报答的恩情呐。 第三十六章 又闯闺房 “那就这样,拜托了,兄弟,改日请你去畅音阁喝花酒!”在戴府门前拉扯了半柱香,李决估摸着李慕昭那也该和戴相交代完了,于是拍了拍萧霁的肩膀,也不在意对方是否回应,甩着袖子便上了马车。 萧霁冷眼应付完他,匆匆奔向戴相书房,行完礼后,问道:“敢问岳父,小鲁王今日怎会来府上?我见他在府门前大吵大闹要见滟滟,滟滟近来身体不适,可扰到她了?” 戴佯叹了口气,屏退了左右,道:“小鲁王可给我送来一尊大神。” “哦?” “昭云公主还活着。” 萧霁眉头一拧,心下却松了下来,顾裴渊那家伙果真没报错信,他低声对戴佯道:“昭云公主现下在府上?” 戴佯点头:“我将她送到滟滟那了,她以滟滟旧友的身份留在我府上倒也安全,只是不知道我们这位殿下到底打算做些什么,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 “这昭云公主向来有主意的很,”萧霁道,“我们如今与她与太子都是一船之人,帮她自然也是帮我们自己,岳父还请放心。” “是啊,”戴佯点头,“殿下如今这副模样不也不便多问,等她养完伤再细细详谈不迟。对了,王钦的人前几日上了弹劾你的折子,你最近可得小心些……” “岳父,那我先去看看滟滟。”萧霁心口一跳,匆忙打断说道,“我特意派人从北境带了些老参回来,对滟滟的病该是有些帮助。” 戴佯点头:“你做事向来有分寸,也不用我多提点。不过,昭云公主特意嘱咐,她在我府上之事不能透漏给任何人,滟滟还不知情,只当她是茶商之女,你也要当作全然不知此事。” “是。” “来人呐,”戴佯唤了一侍女进门,“去云来院的穆云小姐那把大小姐请回来,就说萧公子来了。” 又道暮时,遭了大罪的李慕昭终于躺在了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惬意的感慨自己果真命大福的。 “你下午不才见了情郎,怎的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李慕昭退了热,精神正好,看着坐在自己榻边的戴燕燕,一口口喝着戴滟滟给她带来的鱼汤,“滟滟你可真贴心,谁娶了真是太有福了。” 戴滟滟蹙着眉,帮她擦了擦嘴角:“你慢点喝。”她声音郁郁,“我总觉得萧郎他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李慕昭愣了一下道:“怎么会这样说。” “我在想,要不要跟爹爹说这桩婚事就罢了。”戴滟滟又道。 李慕昭心里也挺惊异,萧霁这家伙连满朝的老狐狸都能骗,怎么还骗不得一个小姑娘的心?做戏做的太多,串了戏,最后阴沟里翻船了? 听听,就挺让人幸灾乐祸的。 活该! 她笑道:“那就换一个呗,上京城里最不缺青年才俊,滟滟你才貌双全,家世显赫,想要什么的没有,没必要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我心悦他。”戴滟滟愁声道。 “……”李慕昭这个被话本子荼毒的少女迅速根据戴滟滟的神态脑补出了怀春少女的心路历程,有点被震撼到,“你喜欢他,可你觉得他不喜欢你,所以你想与他成亲,又害怕与他成亲?” 戴滟滟眨巴着眼睛点头。 “也好办,”李慕昭大手一挥,“你别喜欢他不就完了。” “喜不喜欢,是心之所向,又不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 “那我教你个小诀窍,”李慕昭抱着她那条被捆成粽子的腿说道,“让戴相给你多收集些上京城中才俊的画像,越俊的越好,每天睡前看两幅,保证你半个月就忘了还有萧霁这个人了。” “你胡说什么。”戴滟滟红着脸道,“鬼灵精怪的丫头。” 李慕昭嘻嘻乐了起来,又道:“滟滟,有时,你可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一时心痛总好过一辈子追悔莫及。” “可是,人生在世,若不甘心时不能搏一把,岂不遗憾。”戴滟滟道。 李慕昭闻言后笑容敛住,戴滟滟又道:“我,我胡说的,感情的事总归不能勉强,我想我该找个机会向萧郎问清楚,若他确有其他心仪女子,我甘心放手。” “你真是个好姑娘,”李慕昭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配那萧霁太浪费了。” 李慕昭与戴滟滟又聊了一会女儿家的八卦,直到门口的侍女再三提醒入夜了,戴滟滟才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李慕昭躺在床上,正纠结自己要不要下床蹦到桌边把桌上的蜡烛吹灭,就见着殷枭抱着被子推门进来。 “小枭?”李慕昭道,“今天都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睡?是房间缺了什么吗?” “房间离姐姐太远了。”殷枭把被子往床边的地上一铺,道,“我不想一个人睡那么大的屋子。” 李慕昭轻笑了一声:“小鬼就是小鬼,还害怕。”她指挥殷枭去柜子里多拿了几床褥子垫上,又调侃道,“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了,不然,你以后就讨不到媳妇啦。” 殷枭换了身小公子的衣衫,长长的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转了转黑眼珠,也没听懂李慕昭的意思。李慕昭笑着看着他,道:“安心睡吧,这里很安全,没人会对我们做什么的,过段时间,我腿伤好些了,咱们就不住这了,我带你去江南玩一阵,那可好玩了。” 殷枭点了点头,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内陷入了黑暗,李慕昭睁着眼睛看着床帘的纹路,想着这一切失控的事态,还有远去簌落的田楠之,生死不明的明明,他们都还好吗?。 “谁?”一阵风声吹过,殷枭低声喝道。 “怎么了?”黑暗里,李慕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慌张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王家的手都伸进戴府了,这样都要来杀她?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李慕昭心里着急,却也摸不清是个什么情况,更怕自己大吼会引来更多杀手,只能瘸着一条腿抹黑找到火折子点燃蜡烛,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李慕昭就乐开了花。 被殷枭狼狈地压在地上的居然是被人称作将门奇才的萧霁! 李慕昭乐得很,拖了张凳子坐在萧霁面前:“啧啧,传出去谁信呐,堂堂永安王三子,定远大将军,萧霁萧将军被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按在地上打。” “我十四了!”殷枭不满的反驳。 萧霁冷笑一声,抬脚对准殷枭脚腕踢了一下,右手捏住他的腕子狠狠一拧,一个翻身就反把殷枭按在了地上:“按在地上打?哈?” “松开!萧霁你要不要脸,欺负一个小孩?”李慕昭气急败坏,试图站起来拉他。 萧霁松开了对殷枭的牵制,一把扶住李慕昭:“他打我,算我丢脸;我打他,算我不要脸,你就不能讲点道理?” “你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打架,差点没打过,还不嫌丢人?” “十四!”殷枭再次强调。 李慕昭挥挥手:“都差不多!” “我十二岁就上了北境战场,杀的都是有我二个高的簌落人,”萧霁把李慕昭抱到了床边,扶她坐下,“所以,不觉得丢人。” 萧霁指了指殷枭,对李慕昭说道:“又是你路边捡的?” “关你屁事!”李慕昭气的磨牙,她对殷枭说道:“小枭,你去门口看着,千万别让人进来,明白吗?” 殷枭有些踌躇,最后还是照办了。 第三十七章 虚伪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萧霁和李慕昭两人,烛光随窗户透进来的风轻轻摇曳,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起来,李慕昭突然有些后悔把殷枭支出去了,她拍开萧霁的手,说道:“萧将军好本事,戴相对你这个女婿还真是信任,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把我的事透漏给任何人,他转头就告诉你了。” “殿下也是好本事,又是绑架又是坠崖,居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当真命大,搁我们将门世家一定把你当吉祥物供起来。”萧霁弹了弹李慕昭被包成粽子的右腿,觉得颇为有趣,又道,“我一直带人在山下找你,为什么要跑?” “真是你啊,”李慕昭嘟囔道,“我就说王家人怎么会对我这般‘不离不弃’,你的人脑门上又没顶着‘我不姓王’这几个字,我怎么分得清是不是来害我的?” “那为什么不回宫?” “我自然有我的事要办,就不劳将军操心了,”李慕昭似乎想起什么说道,“萧将军还是对未来夫人多上些心吧,对了,友善提醒一下,戴滟滟的院子在隔壁,您老跑错地方了。” 萧霁笑了一下:“我这刚来,公主就要赶我走了?还是……喝醋了?” “萧霁,”李慕昭正了神色,“到此为止吧,虽说现在离我们原本的计划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事态如此,你我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再这么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 “若我说我偏不呢?”萧霁眉毛一挑。 李慕昭冷笑一声,凑到萧霁耳边说道:“那将军今夜就随我进宫面圣,我去陛下面前哭一哭,就说我心悦你,非你不嫁,如何?” 萧霁巍然不动,只是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李慕昭笑着托腮看他:“那样只怕将军不会让我活过今晚吧。” “你觉得我会杀你?” “难道不是吗?”李慕昭大笑,“将军从你我二人初见就一直戏弄我来取乐,无非就是欺我有顾忌,知我晓底线,这才越发肆意。若我如戴滟滟一般一心向着你,怕不是早就沦为将军眼中的绊脚石,一脚踢开了。如今,上京城中都知道昭云公主生死下落不明,若要让我消失,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我要是真越过底线,将军还能让我活着走出丞相府吗?” 萧霁看了李慕昭许久,噗嗤笑了出来:“殿下这是在外受惊过度,太崩着了。这是丞相府,没人伤的了你。”他捞起李慕昭的伤腿,一圈圈拆开绷带,“丞相府的大夫用的药虽也称得上佳品,但是疗效却慢得很,殿下怕是也等不及吧。我今日可是给你带了好药来……” “萧霁!”李慕昭喝道,抱着自己的腿就要往回抽。 萧霁一把按住她:“戴滟滟视你为姐妹,所以你现在觉得与我相处不自在。可李慕昭,你若真心疼你这位新认得姐妹,就该好好劝她莫嫁给我这个最善逢场作戏的骗子。可你为何不与她说实话?” “还有那位未来的驸马爷,季家的三公子,我看他对你颇有情谊,可是殿下当真倾心于他吗?还不是与我一样,为了一己私利,逢场作戏,骗了他,骗了天下人。”萧霁手上用力,“你与我是一种人,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可以做。我们既然要狠就要狠的彻底,何苦再去顾忌他人?又何必掐着自己那点所剩不多的良心把自己逼到死胡同?” 李慕昭定定看了萧霁许久:“你又何必把话说破?”她叹了口气,“上京城中,人人都被这局势推着向前走,被拆散的痴儿怨女那么多,可最后还是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这一生过得也很好。我不与戴滟滟说破你的事,是因为我觉得她嫁给你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你既然心系边疆,不愿留在上京,那戴滟滟就可以作为王妃留在这儿。到时,相隔两地,你爱不爱她,就不打紧了。况且她这种和善的性子若是嫁到其他人家必定是要被后院的人生吃活剥,但顶了永安王妃的名头,就少了很多糟心事,即便是戴相死后,在这上京城也能平安顺遂的度日。” “至于我和季明梵就更不劳将军费心了,我若嫁给他,自会对他一心一意,他想出将拜相,我就助他平步青云,他若心仪谁家姑娘,我自然也会帮他接入府中。只要他季家不威胁到我大齐江山,我就保他季家荣兴。” “这么说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殿下君子之腹了,”萧霁面色渐冷,“只是殿下之前助我陷害兄长,还有逼迫那位受冤而死的常公公顶罪时怎不见得您有这般怜悯之心?” “萧霁!”李慕昭怒喝。 “公主殿下,虚伪可比狠毒恶心多了,”他蓦的凑到李慕昭的耳边,“我与你之间到底谁更怕我们的关系曝光?我可以放弃戴滟滟,但你敢向陛下承认与我有私吗?” 李慕昭扇过去的耳光堪堪停在萧霁耳边,萧霁死死捏着她的腕子,把一瓶药放在一旁:“殿下既然如此厌恶我,那臣以后也不再来打扰殿下了。这是玉露膏,每日抹三次,别忘了。” 他将李慕昭的腿摆正,起身离开,刚走两步又道:“对了,我已经找到明明了,伤的有些重但命总算是保住了,他的那位故人带他走了,想来应该无事,你不必太过担心。”萧霁推开窗户,微风吹得房内烛火灭了一灭,下一秒人就不见了。 李慕昭看着重新闭合的窗户,怅然若失,说不出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 自那夜后,李慕昭就再未见过萧霁,但那位的声音倒是时不时从别处传来。 萧霁几乎日日来戴府拜访,或是与戴相聊半日公事,又或者陪戴滟滟在花园里对对诗词,弹弹琴。 李慕昭听着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烦躁,只想伤赶紧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开始尝试扶着墙练习走路,结果摔得她龇牙咧嘴的。 殷枭看不过,在一旁防着她摔倒,一边跟她说这几日在戴府的见闻。 “这家的厨子不知是怎么想的,我昨天见到那厨子炖了一只又肥又大的老母鸡,结果他们竟然把鸡扔了,只留下一锅汤……” “他们养了两只小黑狗,油光水亮的,下了一窝崽,我想过去摸摸它们,它们却想咬我,不过它们不如大枭的速度快,根本追不上我……” “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殷枭见李慕昭恹恹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腿伤未愈,不能像你那样又跑又跳,自然不欢喜。”李慕昭勉强憋出了一个笑容,“对了,你说的花园在哪,我们去逛逛吧。” “好。”殷枭本就不善言辞,好容易才憋出那么多话,这下不用找话头了,松了口气。 李慕昭坐着戴相给她定制的轮椅,让殷枭推着她去了花园,见着了殷枭口中的那两只黑狗,给他们它了点食,那狗子亲昵地蹭了蹭她,李慕昭心中阴云陡然散去,觉得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她让殷枭推着她在戴府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听着小孩偶尔蹦出的两句介绍,心情大好,指使殷枭去厨房偷了两个鸡腿,一人一个,便走边吃,碰巧看到一少女站在二楼亭台倚窗眺望。 李慕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不觉有什么景致值得人费神远眺。 “这是谁?”李慕昭啃着鸡腿问向殷枭。 “应该是这家的二小姐,”殷小枭仗着自己轻功好,这几日上蹿下跳的把这丞相府都摸得清清楚楚,“她就喜欢在这看风景,古古怪怪的。” “走,我们也上去。”李慕昭油嘴一抹,好奇心起,蹦着就起了身,“咱们去瞧瞧这戴二小姐在看个什么。” “滟青小姐,”李慕昭笑盈盈的单腿蹦了过去。 “穆……穆姑娘。”戴滟青打扮的颇为素净,见她来了,眼神躲闪,原本绞紧的手帕被她撤手松开,留下道道折痕,她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伤未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在屋里憋得慌,今天天气不错出来走走。”李慕昭盯着她看,却见她眼神犹疑,心中觉得奇怪,“二小姐怎么也在这?” “也是出来走走,”戴滟青答道,“穆姑娘这腿伤还是在屋里多歇歇的好。” “嗯,我也就是出来瞎转转,这就回去了,”李慕昭笑道,“你跟滟滟倒是一个性子,都会为别人考虑。” 戴滟青蹙了眉头,又很快松开:“我哪比得上姐姐温柔贤淑。” 李慕昭在这话头里品出了点点酸意,她敏锐的挑起眉头:“我家中遭逢大难,在上京又没有依靠,全凭与滟滟的几分交情才让戴丞相愿意留我在府中养伤,我心中感激紧。待我回老家投靠我家姑父,一定让他备下厚礼还恩。可我们这种商贾人家怎么也比不上戴府这样的门第,我怕送错了东西,二小姐可愿指点我一二?” 戴滟青听到这里松了口气:“穆小姐不必客气,父亲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您又与家姐有患难之谊,如今有难,我们帮上一帮自然是应该的。家父素来喜爱收集砚台,若穆小姐想要准备谢礼,一盏徽砚足够。” “二小姐细心,穆云多谢指点,”李慕昭接着道,“不知道滟滟平时有什么喜爱的东西?她这般帮我,又临近大婚,我总得也给她备点什么……” 戴滟青听到大婚二字,手指蓦的缩紧,连脖颈都僵了僵:“姐姐她……喜欢苏绣,乐谱也喜欢……” 李慕昭无心听戴滟青磕磕绊绊的回答,她看着面前姑娘僵直的背影,配合不远处那对璧人树下散步的场景,心下了然。 好你个萧霁,一个戴滟滟还不够,戴府一对姐妹花,都被你个渣男勾了魂! 第三十八章 心眼真多 李慕昭气鼓鼓的回了院子,却不想已经有人在院中等她。 “哥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哥!”李晏成气急败坏的拉过她,“我都快吓死了!你回来为何不告诉我,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要不是李决报信,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李晏成眼角下挂着青黑,想来是很久都没睡过安稳觉了,李慕昭见了心下内疚:“我本想着事情办妥了再回去,现在王家找我找的紧……” “还办什么事!”李晏成着急上火,“都这样了你还要做什么?跟我回宫去,我找御医给你看腿,你一姑娘家,要是腿上落了病,可怎么办!” “那我们就做一对瘸子兄妹,”李慕昭愁眉不展,“估计王家人都要笑死了……” 李晏成颇为无语:“你倒还有心思玩笑?” 李慕昭拉着他哥哥哄了好久,又把这几日的经历与李晏成说过,随后正了神色,“兄长,我有一个想法,若此事能办成,于你大有助力。”她冲一旁的殷枭道:“小枭,帮姐姐把戴丞相请来。” 这戴丞相怕是从太子上门就在屋子里候着了,来的快的很,随他进门的还有萧霁。 李慕昭皱了皱眉,萧霁却像没看见她似的跟着戴丞相一道行了礼。 “戴相,慕昭这些日子承蒙您照顾了。”李晏成起身一拜。 “应该的,”戴相惶恐,仓皇说道,“只是不知道二位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晏成叹了口气:“这就要问我这不肯听话的妹妹了。” 李慕昭笑着道:“在贵府叨扰多日,慕昭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这几日便要打算离开了。” 戴佯心下松了口气,打算再假情假意的说上几句,就听见李慕昭又接着道:“此次我打算南下一趟,听滟滟小姐说,戴相的老家正巧是在扬州?” “正是。” “那戴相可听说过杨似故?” 戴佯神情不变:“自然是听过的,杨似故是天下文人之首,近年又有了天下学子之师的名头,去年的科举魁首也是出自他的南林堂,这些年风头大得很呐。只是这杨似故脾气古怪,多少慕名而去的求访之人都被拒于门外,怎么,殿下要去拜访他?” “戴相与我们同舟共济,慕昭有什么想法自然也不会瞒着丞相,”李慕昭笑了笑,“不错,我正是要趁此时去会一会这南林堂的座师。” 戴佯的眼皮抖了抖:“这杨似故虽然在野,但名声显赫,朝堂中有不少是他的学生,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朝堂之上太子能平顺不少。只是陛下和瑞王都曾多次派人去扬州请这杨先生,都吃了闭门羹,公主这想法虽好,但怕也是会无功而返呐。” “戴相出身扬州,竟与这杨老先生没有半点交集?” “殿下有所不知,这杨似故本不是扬州人士,他定居扬州,开办南林堂,恰好是在我赴京的第二年。后来我也回过几次扬州,摆了几次酒席,可这人傲气的很,看不上老夫,一次都未赴宴。”戴佯说道这,隐隐有些怒气。 “哦——”李慕昭盯着戴佯拉长语调,“我本想着能让戴相为我引荐引荐,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为难您了。” 戴佯松了口气。 “不过——” 戴佯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眼下这情况要这下江南多有不便,可能还需要戴相帮我个小忙。”李慕昭笑得十分亲切。 在旁边默不作声听了许久的萧霁暗暗勾起唇角,冲未来岳父微微点头。 三日后,戴府门前的马车浩浩荡荡排了一溜,李慕昭坐在车里惬意的捧着暖炉嗑瓜子,有人掀开车帘,裹着一身风雪寒气也钻了进来。 “萧霁?!”李慕昭眼睛瞪得贼大,“你来干嘛?” “戴老夫人病重,想要见自家远在上京的孙女,戴丞相为了满足老人家的愿望特意推迟了女儿的婚事,让戴小姐去扬州照料祖母。”萧霁抖了抖袍子,“不过因为上次戴小姐半路出了意外,她的未来夫君放心不下,便向朝廷告了假,陪戴小姐走一遭扬州。” 李慕昭脸皱到一块:“你多什么事?” “这可不是我多事,”萧霁一脸无辜,“是太子殿下放心不下,这才让我随行。我这身份也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你看是不是啊,‘戴’小姐?” 李慕昭瞪了他许久:“滟滟呢?” “做戏就得做全套,你顶着她的身份去扬州,戴相也不敢让她留在上京,送她去白马寺了,”萧霁道,“等你回来了,她也就能回戴府了。” “她可问起过什么?” “没有,”萧霁答道,“戴相与她说最近上京不太平,所以安排她以回扬州探望祖母的名义出府避风头,也嘱咐过日后他人问起不能说漏了嘴。你以为人家小姑娘都跟你一样啊,心眼那么多。” 李慕昭一听就不高兴了:“碍眼。大男人坐什么马车,出去骑马!” “我就不,”马车宽大的很,萧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你捡的那小孩看上了我的厉风,我这人向来大方,让给他了,现在我没马骑了。” 这车队还在戴府门口,指不定多少人盯着,李慕昭也不敢冒着被认出的风险拉开车帘去找殷枭,咬牙切齿的看着这无赖:“你给我等着。” “嗯,等着呢。”萧霁闭着眼睛,心里乐得慌。 俩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马车驶出了上京城。 车边的帘子被人掀起,殷枭一张笑脸探了进来:“姐姐,这匹黑马可真是厉害!” “那是自然,”萧霁阴阳怪气的说道,“厉风可是我的爱骑。” 李慕昭清清嗓子:“小枭,还不快把踏雪还给萧将军,你看看把人家都逼成什么样子了,人家是大将军,是要骑在队伍前列耍威风的,现在只能跟我这个病号挤一车,多丢人……” “哦,”殷枭万般不舍的摸了摸马鬃,“对不住,萧将军,我这就下马……” “不用……”萧霁忙道。 “对嘛,这才乖,”李慕昭端了一碟桃酥在殷枭面前晃了晃,打断了萧霁,“进来吃点心,外面天寒地冻,冻伤就不好了。” 萧霁:“……” 李慕昭句句针对萧霁,可就是架不住有人脸皮厚,赖在车上不走,马车再宽敞,塞了三个人也显得逼仄,李慕昭横眉冷对,萧霁一脸无畏。 倒是厉风落了松快,优雅的走在拉车的同伴身侧,偶尔打个轻快的鼻响。 天色渐晚。 老管家低眉顺目的站在车边,轻声道:“小姐,前面的路被大雪覆住,怕是不好走,我们今晚先在这边客栈过一晚吧。” 李慕昭揭开帘子,被迎面而来的寒气扑了个激灵:“这是到哪了?” “现下在暮栖山脚。” 这倒是巧了,李慕昭眉毛一挑,嘴角弯弯:“好地方,那今晚就在这落脚吧。” “是。”老管家得了允许利索的去吩咐下面人了。 “你确定暮栖山上的贼窝都清干净了?”李慕昭转头横眉看向萧霁,“这一路通畅,偏偏在暮栖山脚下就大雪封路,不是山贼开的黑店吧?” “怎么,殿下怕了?”萧霁看了看外面情形,“放心,有我贴身保护你,包你毫发无伤。” 李慕昭脸顿时黑了,拉着殷枭起身下车,顺带还踹了萧霁一脚。 第三十九章 饭菜难吃的客栈 这客栈外面看着破烂,里面倒收拾的干净,四张单薄的桌子,一座老旧的柜台,小二理着货柜,掌柜啪啪把算盘拨得作响,看着是个做正经生意的客栈。 就是冷清的很,半个落脚的客人都没有。 掌柜是位貌美的娘子,张罗着让跑堂的小子和几个娃娃去后厨给难得的客人们端来热茶温酒:“外头风雪大,几位客人今夜是来落脚的吗?” 李慕昭做主惯了,张口就要作答,却被萧霁截了话:“有劳掌柜给我们安排几间上房,我们这位小姐尤其挑剔,她的那间可要确保干净。” “色胚……”李慕昭一脸嫌弃的看着萧霁殷勤模样,估计这家伙八成是看上了掌柜的美貌,心里万分嫌弃暗暗骂道。 “出门在外,小姐还是收收在家中的野脾气,给我几分面子,凡事莫出头。”萧霁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 李慕昭恶狠狠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萧霁不为所动。 “那是自然,保准房间整洁,”他们这派亲昵动作掌柜全当没看见,笑着答上了萧霁之前的话,“客官有需要尽管与我提。” “掌柜是一人在此经营?”萧霁又道。 “哪能啊,”掌柜笑得羞涩,“我家夫君最近去林子里砍柴,被畜生伤着了,后院养着呢。公子小姐也要小心,晚上切莫乱走,这暮栖山上的狼凶得很,雪夜里会下山觅食,切莫被伤着了。” “多谢掌柜提醒。” 掌柜娘子再不多话,张罗着他们上桌坐下,又送上几壶温酒,也算周到。 “你是不是跟那掌柜有什么猫腻?”热菜热饭上桌,李慕昭拿筷子挑起那煮的稀烂的菜叶子,半点胃口也无,“这客栈菜色也太差了吧。” “怎么,你不记得她了?”萧霁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到李慕昭碗里,“多吃点,吃饱了就能记起来了。” 李慕昭隐约觉得萧霁神情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略微不爽:“这菜谁吃的下?” 萧霁冲她身侧的殷枭仰了仰头,李慕昭扭头一看,这孩子扒饭速度宛如饿虎扑食。 李慕昭:“……” 心疼孩子。 勉强咽下几口,李慕昭便想着溜回车上拿点心。 “小六哥?”一个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怯生生的拉了拉殷枭的衣角。 “阿朊?”殷枭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李慕昭迈出的脚步当即停下,仔细打量小孩,也有了印象,这小女孩就是一月前把他和殷枭从暗河底部捞出来的那对兄妹中的小丫头,她倒是乐了:“丫头,还记得姐姐吗?” 阿朊歪了歪头:“记得的,姐姐是殷小六的童养媳。” 李慕昭:“……” 殷枭:“……” 萧霁:“……” 李慕昭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初死里逃生,因为担心王家人会来周围村落搜人,随口瞎扯了一个身份拉敷衍两个小孩,没想到成了她抹不掉的黑历史。 萧霁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早知道你是人家的童养媳,我就花点金银把你买回府了,也不用如此辛苦……” 李慕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阿朊,你阿爹和大哥呢?”殷枭拉过她问道。 阿朊嘴一撇,就要哭出声来:“阿爹死了,哥哥不见了。” “怎么回事?” 小姑娘的哭声引来了掌柜的,掌柜的心疼的拿了块帕子给阿朊擦了擦泪,把她抱到腿上:“打扰几位了,这女娃娃命苦,一月前她所在的村子遭了大灾,全家都死了,后来饿昏在我客栈门口,我见她可怜,就抱进来给她口饭吃。” 李慕昭神情一僵:“我之前见着这孩子她家里还好好的……” “谁能想得到呐,”那掌柜叹了口气,“这世间不太平,原本暮栖山上的那伙山贼为非作歹就够让人胆战心惊了,后来好不容易被剿灭了,官府又来搜山,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人,藏在山上的流民也有不少被捉去做苦役了。再后来这娃娃所在的村落就莫名着了火,也不知道是官府那群老爷干的,还是那群寿州逃来的流民报复。” “寿州流民?是与寿州水患有关?”李慕昭皱眉。 “水患至今已有三个月,却未有什么缓解。如今流民四散,周遭县城为防止城中动荡,设卡不让寿州的百姓入城。百姓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北上,没想到如今已经到了上京附近了。”萧霁叹道,“如今腊月寒天,他们没有存粮,活不下去,只得为偷为盗,周遭百姓也是怨声载道,不少都与他们结怨,官府拿住一批灾民就会直接送去做苦役。” 李慕昭心中一寒,数月前在御书房中,寿州水患只是太子与瑞王的交锋的筹码,殿堂之上他们再怎么也无法做到与百姓感同身受,唉,只是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拉过阿朊的手:“阿朊,你可见到了杀你阿爹的人是什么样子?” “阿朊,你莫怕,你跟我姐姐说,她一定能帮你。”殷枭也安慰道。 小丫头在老板娘的安抚下,抽嗒嗒的开始回忆:“那天哥哥从镇上买了烧鸡回来,爹爹拿棍子揍他问他哪来的钱,家里就有人闯进来了,他们穿着灰色的衫子,手上都有大刀,为首的那个人新瞎了一只眼…… 李慕昭手中的的茶杯应声摔落,咬牙切齿:“王鸿业!” 萧霁按住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王家人在崖底遍寻李慕昭不得,已经开始搜查方圆十里的村落,李慕昭听闻此消息原本只是幸灾乐祸王鸿业做无用功,却不想居然有村落为此受难,有人为此家破人亡。 “王小公子?我最近也听到一点他的传闻,”掌柜眼神清亮,一边安抚阿朊,一边对李慕昭说道,“听说他自从瞎了一只眼后,性情越发暴戾,家中已有不少仆从受难。大概也是也是报应,他最近脸上又生了暗疮,日日痛不欲生,而且因那只瞎眼影响,他另一只眼睛怕也是保不住了。王相最近可是急的很……不过这王小公子为何要与深山里的农户过不去?” “这谁知道呢。”萧霁抢在李慕昭前头回答,面不改色。 “也是,”那掌柜笑了,“想来也是权贵们的争斗平白殃及了我们这些无辜小民,毕竟我们的命不值钱嘛……” 李慕昭神色一黯,不再答话。 酒杯撞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萧霁对掌柜的道:“掌柜,我这酒都没了,再帮我取点?” 掌柜挑了挑眉:“好。”说罢,抱着阿朊便走了。 席间再无多话,殷枭惦记着阿朊,吃完饭便匆匆去了后院,李慕昭食之无味,直接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第四十章 刺客 萧霁嘱咐管家给李慕昭房里送点点心,随后问小二要了笔墨,一人在房中写信,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伴随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掌柜麻利的跳了进来。 “我早该想到,作为千面玲珑人的徒弟,你的轻功过分出色了,”萧霁轻抖两下写好信,也没看来者,“后来见了明明我才知道,你的轻功跟他的如出一辙,连琅派的踏雪无痕。”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是我的夫君,我们武功自然有相似的地方。”莫澄澄自己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一个逃去小倌馆,一个追到春意坊,确实般配。不过澄娘子,你这夫君好像并不太想认你这个夫人,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萧霁把信折了两道递过去,“送去北边给你师傅。” 澄娘子接过信件塞进自己袖子里:“等你追到那位小公主就明白了,情人之间总会出现那么一点小误会的,这时就要有一方锲而不舍才能成事。” 萧霁眉毛一挑:“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 “那可不一定。”莫澄澄挤眉弄眼,又伸出了一只手,“我的金子呢?” “什么金子?” “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莫澄澄笑得开怀,“这就不记得我们的赌约了?当初你可是说过,若是我的易容能骗过你一次,就算你输了。春意坊那夜,小公主把我送给了你,引得你醋意横生,无心顾忌其他,我给你和顾裴渊那个傻狍子弹了一晚的琴,你们也没认出我来。怎么,你想赖账?” “咳,对了,我给你夫君用的那颗老参值百金,”萧霁清了清嗓子,老神在在,“这么一算你还得退差价给我……” “小气,”莫澄澄收回手,扶了扶头顶的青花簪,抬手推开窗户,“走了。” “等等,”萧霁叫住她,“我不管你是如何混进丞相府给王鸿业下的毒,但先别把王鸿业逼死了……” “为何?”莫澄澄眼睛一眯,声音陡然变冷,“他伤了我男人,害得我差点变成寡妇,我要让他偿命。” “留着他自然有我的用处,”萧霁语气透着寒凉,“况且你甘心让他就这样死了?他还没亲眼看见家中没落,走投无路,还没试过成为阶下之囚,万人唾弃,太便宜了吧?” 莫澄澄翩然一笑,戾气尽消,眉眼多了几分韵味:“做了大将军的人就是与我们这群升斗小民不同,想的就是周全。” “还有,”萧霁并未理会莫澄澄的讽刺,“不要再找茬招惹李慕昭。” “呵,她一时鲁莽引得我夫君差点为他丧命,更有无辜者因她枉送了性命,我不过是把实话说与她,你倒是心疼她的紧,”莫澄澄不依不饶的说着,抬眼迎上萧霁冰冷的目光,一时语滞,“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事情虽有她而起,但总归不能算是她的错,既然我夫君拿她当妹妹,我自然也不会害她。” 萧霁不再理她,埋头继续写信,莫澄澄碰了个钉子,嘀咕着“好一个重色轻友的萧将军”又跳窗跑了。 夜半寂静,外头只有雪落的簌簌声。 客栈老旧,房间并不保暖,老旧的床帐一半挂下,一半勾起,李慕昭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拎着草编的蝴蝶在灯前晃荡,烛火寥寥,那草编的蝴蝶从火苗安稳边荡过,又从装着胆子离那火苗近了半点。 偏生此刻吹进一股邪风,火苗被撩高了半点,李慕昭拎着草蝴蝶避闪不及,蝴蝶的翅膀被燎了一个黑点。 “这是什么丑东西?”夜半又闯闺房的萧霁见到李慕昭心疼的擦那黑点,随手夺下,打量一二,“好丑的蛾子。” “你这人是不是眼瞎,这大翅膀,明摆着是蝴蝶!”李慕昭扯着这只她在殷枭亲力指导一下午才编出来的成品怒道,“还我!” “好好好,”萧霁撒手,又帮她把搁在床边的油灯摆远了些,“你这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人家飞蛾以命扑火,你扎草蝶用来玩火?哪里学来的游戏?。” 李慕昭愣了愣:“要不是你开窗进来,撩高了火苗,这火是烧不到草蝴蝶身上的。”她低头继续擦着那黑点。 萧霁默了默,说道:“你又不是草蝴蝶,你可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昭云公主。” 李慕昭闻言动作一顿,自嘲一笑:“大概吧。”她将草蝴蝶收好,换了副神情,挑着眉问:“你又来做什么?” “自然是保护殿下晚上不会被下山觅食的野狼给叨走了。”萧霁撩起袍子,坐在李慕昭身边,“你没听掌柜的说吗?这郊野客栈的晚上可危险了。” “你有病……”李慕昭正要破口骂人,清脆的枯枝断裂声却传了进来,她立刻收声望向萧霁,用口型问向他:“王家?” 上方传来的瓦片祟祟碰撞声也明显多了,萧霁抬头看着屋顶,手握住身侧长剑:“这谁说得准呢。” 他话音刚落,房门便随着哀嚎被人破开,身着夜行服的刺客被人一脚踹了进来,李慕昭一惊还未来得及做反应,萧霁便扯过她身上的被子舞的虎虎生威,挡下一波暗箭。 整座客栈打斗声起,烛火熄灭了大半,偶尔闪过的剑光惹得人心肝直颤。 李慕昭呆呆立在一边,竟一时不知所措。 被踢昏的刺客清醒过来,拔了短刀就要刺过来。 “小心!”两个男声接连响起。 李慕昭被其中一个声音触动,心中生出了几分惊喜,人也瞬间精神了不少,抄起一边的凳子就往刺客脑袋上砸了过去,那刺客一声惨叫,李慕昭的声音却是欣喜万分:“明明?!” “哼!”这是萧霁。 “嗯。”这是明明。 “你没死啊!”李慕昭抱着一根被砸断的粗壮凳腿胡乱舞着,周围冷不丁有人发出惨叫,她却急着要与死而复生的旧友唠嗑,“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怕死了,萧霁他都不顶用的。” “……”萧霁闻言气的磨牙,下手又重了三分,“你有没有良心。” “呵,”明明把一人踹下二楼,“我早告诉你他不靠谱了。” “相公你悠着点,”掌柜的声音亲昵又急切,“伤口不能再崩了。” “我不是你相公!”明明一声暴喝,隐约有几下咳声。 李慕昭还没从旧友复活的惊喜里走出来,就被这扑面而来的大八卦砸了个正着,她晕乎乎的喊道:“明明你成亲啦,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准备一个大红包。” 莫澄澄夸道:“好姑娘,红包记得封厚点。” “啧,”明明一间挑开刺客的飞剑,舞了一招破鞭式,准备直取对方命门,却有一剑比他更快,从他左侧切入,挑伤刺客右臂,而后飞速划过刺客身边,刺客惨叫一声右腹重伤。 正是他们连琅派的轻燕点水。 “咦?”明明惊道,“这是哪家的小孩?” 殷枭已经蹿过层层围堵,来到李慕昭身侧,分走了萧霁的一个刺客,萧霁压力陡然减轻:“跟你一样,丫头路边捡的。” 明明颇有些无语,也不想理睬萧霁,并未答话。李慕昭则被殷枭吓了一跳:“你跑来做什么,他们冲着我来的,你在你房里躲好就成。对了,阿朊他们呢?” “掌柜的让他们进地窖了,”殷枭不服气,“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 殷枭毕竟年纪太小,偷袭还成,正面硬抗很快就沦为弱势一方,刺客们见到他这个软柿子,纷纷绕过来,大约是觉得先捞一个人质也是好的。 “呵,”萧霁解决自己这边的几个刺客,火速过去要替殷枭解围,嘴里还不消停:“小孩,别说大话,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殷枭闻言憋红了脸,纵身跃起,连着点了几下刺客的剑身借力,身体扭成奇怪形状,长剑舞出残影,一下挑了三个剑客命门。 拿着剑一时找不到攻击对象的萧霁愣了愣,十分尴尬。 殷枭暗暗深呼吸了几次调养紊乱的内息,挑衅一般地看了萧霁一眼。 “哇,小枭可以!”李慕昭在一旁火上浇油,“厉害厉害,再过几年就能把萧将军按在地上打了!” “哈哈”莫澄澄笑得花枝乱颤,不忘给李慕昭竖个大拇指:“您真敢说!” 第四十一章 殷枭与连琅派 战斗持续了没多久,走运活下来的四个刺客被捆成一团扔在大堂中央。 莫澄澄搬起一张四条腿还健全的凳子扶着明明坐下,明明臭着一张脸就是不肯看她。 端着个烛台,李慕昭仔细挨个打量了几个刺客的脸,火苗撩得几个刺客喔喔直叫,最后她指着一个脸上刺了字的麻子脸说道:“嗯,果真是王家的,暮栖山上这人就跟在王鸿业身后,我记性可好得很。” “那要不要现在就弄死,”萧霁正在一旁擦剑,“反正不差这一个。” “那倒不必,”李慕昭摆了摆手,“让人去找京兆府尹林牟过来处理此事,这几个人也交给他,让他隐秘关押,对外就说刺客全部被杀。我现在顶着戴滟滟的身份,事情不宜闹大,让林牟结案结的干净点,”她晃了晃烛台,“这些刺客活着说不定以后还能用的上。” “不过,”李慕昭端着烛台踱了回来,“我在戴府一直是以茶商之女穆云的身份自居,外人没见过我,戴家也只有几位女眷和下人知道我的存在,应该不至于惹人怀疑,王家又怎么会得知我的消息?连我这偷梁换柱的戏码的看穿了,王钦开天眼了?” “你怀疑戴相?”萧霁安排人把几个刺客送去柴房,转身对李慕昭道。 “你的岳父,他对我和太子有没有贰心你问我?”李慕昭挑着眉说,“至少戴府里面不干净。” “行,那我再找人递个消息给戴相,让他彻查府中上下,定给昭云公主一个答复。”萧霁拱手,尾调拖得长长的,而后话题一转:“不过,殿下你这江南还下吗?” “去,干嘛不去,”李慕昭小脸一昂,“这孤注一掷的刺杀失败的如此彻底,继续刺杀这种给我送把柄的蠢事王钦必定不会再做。更何况戴佯还在上京,他家嫡女先遭绑架,回乡探亲路上再遭刺杀,平时忍忍也就罢了,现下王钦就是在公开打他的脸,新仇旧怨,戴佯要是再想做墙头草他这右相也就别做了。只要戴佯一直咬住这事是王家报复,随便抛出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拖延时间,王钦也腾不开手再来对付我。” “你倒是会算计我那可怜的岳父,”萧霁笑了笑,“就不怕有个万一。” “皇权相争本就是性命之争,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就只能沦为他人鱼肉。萧将军战场厮杀,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李慕昭语气坚定,“再说了,你不是还说大话要护我周全吗?我若死了,我皇兄定会要你给我陪葬。” 萧霁:“……” “这趟我陪你去。”明明突然插话,他轻咳两声。 “那怎么成,”莫澄澄急了,她拉过明明的手,“相公你身子还没好呢,我们说好回连琅派修养的。” 明明僵着一张脸抽回手:“我已经不是连琅派的大弟子闵一铭了,也从未与你拜过堂。” “你别想赖账!”莫澄澄的急脾气上来了,“我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他自己无颜面对当年做出的丑事,自裁出走,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连琅派我已经替你摆平了,那帮不知好歹胡乱污蔑你的几个老不死的嘴我都堵上了,没人会在提当年的事了,只要你回去,你就是连琅派的新掌门。”桌上唯一完好的茶壶应声落下,石破天惊的一响。 李慕昭目瞪口呆,指着莫澄澄瞪圆的杏眼说道:“我记起你是谁了,你是春意坊的那个花魁琴师!你果真躲在妓坊里偷窥我们明明!” 萧霁拉了拉她,李慕昭讪讪闭嘴,倒是一旁的殷枭冒出来一句:“狗血。” 李慕昭给殷枭竖了大拇指:点评精准! 莫澄澄的脸阴沉沉的:“死小孩,你懂个屁……” “说起来,昭儿,这孩子你是在哪找到的?”明明不再搭理莫澄澄,他面色透着青白,捂着胸口,“他的武功有问题。” 第二日清晨,李慕昭躲在明明房里,从窗缝里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兵。 不远处的院子里,萧霁背着手正与匆匆从上京赶来的林牟交谈,莫澄澄扮作一位落魄的老板娘在一旁佯作拭泪。 “所以,这位澄娘子就是明明你的那位不想再见之人?”昨晚明明状态实在太糟,莫澄澄拉着他直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谈,众人便都散了回房休息。今日京兆府尹带人匆匆赶来,趁着萧霁与莫澄澄出面应对,李慕昭好容易得了这个与明明独处的机会,“这澄娘子性子辣的很,她就是千面玲珑人最得意的那个徒弟?” “嗯,那晚我们遭王鸿业暗算,恰好她也在,不过我宁愿她不在那,现在倒好像是我欠了她的。”明明躺在床上,声音很累,“有些旧事我不想查了,我只希望此生她不要在纠缠我。” 李慕昭默然,并未再问下去,她与明明是走在两条路上的人,他们能成为朋友,一是因为他们相识于明明最落魄的时候,李慕昭出手帮了他;二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他们可以每日在南烟阁嬉笑怒骂,但她不会去细细盘问明明的过去,明明也不会去问她心底里藏着的秘密。 从一开始他们就清楚南烟阁的明明是个迟早会消失的假象,也许是明明终究得到了千面玲珑人的认可,学的一身本事,真的按照他所设想的找到了摆脱追踪的法子,避开了他想要避开的人;又或者他最终想通了,揭下面具继续做他的闵大侠,与仇人和解或者做个了结。 无论哪种结果这小小的上京都是留不住他的。 而李慕昭生于斯,长于斯,大概也要死于斯。 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这么一小截的交集。 但是明明对她而言又是不同的。 在南烟阁,李慕昭看着他穿上华服,涂抹水彩,扮作丑角,谄媚阿谀,一点点掩盖掉自己身上那个骄傲冷峻少年郎的模样,就好像看见她自己顶上昭云公主的尊号,横走上京城,就能泯灭掉过去那个在腊月里躲在皇宫一角,啃着从御膳房偷来的冷鸡腿的没人要的小公主一样。 她很难过。 “你要走了吗?”李慕昭很是惆怅。 “送你从扬州回来我就走了。”明明垂下眼睑,“以后少做危险的事。” “我不要你护我去江南,”李慕昭看着他,“我要你带着殷枭跟着莫澄澄去一趟连琅派。” “什么?”明明不解。 “我本来以为殷枭的轻功只是跟你有些相似,直到昨晚你们站在一块打斗,我才意识到他使得的确是连琅派的功夫。算算时间,他那个教他武功的义父,隐居在暮栖山上的时候比你来上京早上一点,”李慕昭说道,“他说他义父姓花,以留下来的春宫图来看,是个不大正经的老头,倒是跟传闻中的连琅派掌门很像……” 明明瞳孔一震。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可以自己去问殷枭。但倘若那人真是你师父,你应该也不想他就被草草葬在这茫茫深山中,只有一个毛头小孩每年给他烧上一份纸钱吧。”李慕昭说道,“我虽不知道你们连琅派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花掌门江湖上也算一条好汉,总该落叶归根。” “澄娘子昨夜说的她没杀过你师父……我看她至少在这件事没有骗你,你与她也该好好谈一次,至于原不原谅,我不劝你……” “还有殷枭,”李慕昭看了眼在外头给阿朊编草蝴蝶玩的小孩,“你昨晚说他武功有问题,是不是他最后使出来的那招?我见你也用过,却不像他昨夜那样吃力。他使的连琅武功,花掌门死后就再无人给他指点,我也知道,习武之人若是路子走偏很容易伤了根基,他总要上一次连琅派的,我也要找人护着他才安心。” 李慕昭一个人说了一大串,她最后看向明明:“这就是我最后拜托你的事。” 明明有些消化不过来:“我……让我想想……” 第四十二章 男人?女人? 李慕昭盯着窗外看了许久,进进出出忙活的林牟终于向萧霁拜别作揖,打算要返回上京了。 林牟是太子太傅的女婿,也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铁杆太子党,做了京兆府尹这么多年,老狐狸一个,萧霁给他暗示他一点就通,从附近的乱葬岗拉出来四具尸首混在死亡的刺客中,一道拉回上京,而活着的四个刺客则派了几个亲信秘密走小路押回去,防止王家得到消息。 李慕昭看着他们很是满意,转身又对明明说道:“不过我也不是就把殷枭送你了,你可别想着把他当你们连琅小弟子就这么扣在连琅山上了,就是托你照顾他一段日子,等王家垮了,我就要接他回来的,在上京当个有钱有靠山的风流小公子不比在野山上苦哈哈的当小弟开心……” “我看他倒未必乐意跟我走,”明明按了按太阳穴,而后又弯了弯嘴角,“不过你也放心,这孩子颇有我当年风采,资质不错,也难怪师父会收他当义子,若能上连琅山调教几年,必能成为仅次于我的江湖高手。” 李慕昭一扫之前的沉闷乐了:“你可真会吹牛,我这弟弟就靠老掌门那么一点点的指点就能练成这样,论天赋绝对是世间少有,他模样长的也好,搁话本子里头妥妥就是个主角,过几年肯定压你一头,给你当师弟,是让你沾点光。” “啧啧,那萧霁有一句真没说错,你没良心,有了弟弟就忘了我,”明明掐了个娇媚的声线,翘着个指头,“人家也是南烟阁的头牌,宜春班的名角,怎么就比不过他了?” 他此刻顶着一张干净清爽的脸,平时见他画的跟个妖人一样做这些倒不觉得,现在少了那些胭脂水粉,李慕昭一阵恶寒,忙声道:“打住,打住!”她捂着眼睛:“那位澄娘子可真是厉害,你这些年在南烟阁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作为一个女子居然还没被吓跑,还对你一往情深,不愧是千面玲珑人的得意徒儿。” 明明却是一脸讳莫如深:“千面玲珑人擅长易容,你居然敢假定千面玲珑人弟子的性别?” “!”李慕昭如遭雷劈,转头望向正端了药碗进往屋子这边走的莫澄澄,“男……男的……” “不要假定千面玲珑人弟子的性别。”明明又是一脸高深莫测。 莫澄澄推门进来,李慕昭盯着她的喉结处看了看,确定是平的,长舒了口气:“应该是女的。 “你确定?”明明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李慕昭视线下移,呃……这胸部一马平川,莫非真是男人! 她转了转眼珠,又转身问向明明:“难不成你真是个断袖,所以才会进南烟阁?” “谁知道呢?”明明神情自若,摆明了就是要戏弄李慕昭。 李慕昭咬牙,她天生好奇心旺盛,捏着下巴终于忍不住问向莫澄澄:“姐姐,哦不,掌柜的,介意让我摸一下吗?”她的狗爪子伸的比她说话快,莫澄澄端着个药碗还没反应过来,那手已经快摸到她胸口了。 萧霁跟在莫澄澄身后进的屋,快准狠的一把抓住她的腕子,一脸迷惑:“你干嘛呢?” 就差一步啊!李慕昭心中骂娘,笑着道“无事无事”,尴尬的冲到屋外拎起正在带小孩的殷枭溜了。 三日后,重新整装的众人打算就此分道扬镳,李慕昭在这几日里一直暗中观察莫澄澄的一举一动,心如猫抓,问明明得不到答案,又不好意思去问澄娘子本人,眼下挂了两个贼大的黑眼圈。 最后她决定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就是女人! 她一边往嘴里喂粥,一边给自己洗脑,不要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是她真的很好奇,明明究竟是不是断袖啊! “别光喝粥不吃菜啊。”萧霁笑着给她倒了半碗萝卜条,他这几日也猜到了李慕昭在纠结什么,也不说破,乐得看她跟个小狗似的急的团团转。 “噗!”李慕昭抬眼,大惊,一口白粥直接对着萧霁喷了过去。 萧霁躲的很快,往左一侧,半点没沾着,还找了块帕子递给李慕昭:“你怎么吃个饭都能呛到。” 李慕昭一边拍着胸口咳一边擦着生理性的眼泪指着刚走出来的莫澄澄:“男……男的!” “不要吃惊嘛,”莫澄澄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男衫,顶着一副与昨日完全不同的低沉声线,“连琅派只有男弟子才能进入内门,我为了学连琅的踏雪无痕一直是用这张脸的,如今我要跟明明回山,自然得先换回来。” 她又亲昵的挽过明明的胳膊:“大师兄,这样你会不会习惯一点,还记得以前吗?我被师兄们欺负,只有你会带我去后山烤野鸡哄我。” “啧!”明明冷漠地抽回手,“我这次只是要送师父回家,顺便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并不代表我还想与你有瓜葛。” 莫澄澄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又很快遮掩过去,又为明明舀粥递包子。 “到底是男是女?!”李慕昭嘀嘀咕咕,叼着个包子盯着那边,殷枭端着个碗蹭了过来。 “姐,我能反悔不跟他们去连琅派么?”殷枭面无表情,“他们看着有点不太正常。” “安心吧,连琅派也是江湖少有的大门派,应该只有这两位奇葩了。”萧霁难得对殷枭和颜悦色。 李慕昭看着殷枭也有些内疚,她前几日试探性的跟殷枭说了他义父应该是连琅派掌门的事,问他是否愿意帮明明送花掌门回门派,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一口答应:“义父教我武功时说让我为他养老送终来抵,可惜我却一直没能搞清他家到底在何处,如今有机会我自然要送他回家的。” 李慕昭闻言倒是有些自惭形秽,殷枭这孩子重情重义,倒是自己小家子气了。 “等我送义父回家,我一定会回来找姐姐的。”殷枭把拳头捏在背后,暗暗起誓。 “好。”李慕昭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朊如今无依无靠也被莫澄澄带走了,她拉着殷枭的衣角,缩在后面,怯生生的。 “此一别,世间就再无明明公子了,”李慕昭笑着与明明道别,“改头换面也不要把我给忘了啊,闵大侠。” 明明换回他们初见时的那身黑衣,表情却不如当年那般冰冷,他微微勾起唇角:“死丫头……” 李慕昭又拉着殷枭嘱咐了几句,塞了几包点心给他,这就瞟到萧霁与莫澄澄站在一侧闲聊,两人表情倒是严肃的很。李慕昭刚走过去他们就分开了,她狐疑的盯着两人,莫澄澄却当作没看到一般浪笑着黏上了明明。 李慕昭目光追随莫澄澄而去,一边问向萧霁:“除了春意坊那晚,你们还在别处见过?” “你猜。”萧霁似笑非笑扔下一句,先李慕昭一步进了马车。 猜猜猜,为什么都让自己猜?李慕昭气得跺脚,而后有抱着自己那条伤腿痛的嗷嗷直叫。 “快上车,大小姐,我们行程赶得很,可不能再耽搁了。”萧霁伸头丢出来一句。 李慕昭愤愤把他推了回去,自己也钻了进了马车。 厉风愉快的打了个响鼻,作为一匹战场厮杀的老马,它最近清闲的都有些懈怠了。 第四十三章 被拒 他们毕竟是打着戴府小姐回乡探亲的旗号,拖着一溜车队随从,实在做不到快马加鞭,抵达扬州花了足足小半月的时间,就连大年三十都是在路上过得。 除夕那天,上京传来了消息,瑞王李旻向陛下提议说李慕昭这么久没有消息,问陛下是否要在小十八的水陆斋仪后也让白马寺僧人为妹妹念一段经文祈福。 接着他就被陛下怒掷的砚台砸破了额头。 喜怒越发无常的陛下认定李旻不安好心,诅咒李慕昭亡逝,加上几日前赵相在朝堂恸哭,揪住王钦的领子问他为何屡次要害自己的女儿,惹得老皇帝也心伤不已,非但并未追究赵佯失态,反而越发厌弃王家,连着瑞王也越发看不顺眼。 李慕昭一边读信,一边坐在空荡荡的客栈里跟萧霁两个人吃饺子,笑的差点掀翻了桌子。 “哎哎哎,这可是我们今天唯一的口粮了,”萧霁护着桌子,“客栈掌柜小二今个可都回去过年了,就连下人们都被你放出去采买了,掀了这一盆,你我今晚都得喝西北风!” “不就盆饺子嘛,”李慕昭把信拍在桌上,一脸鄙视,“堂堂一将军还护食。”她从柜台后拎出两瓶好酒,“啪”得往桌上一摆,“喝个痛快?” 萧霁眉毛一挑,手在两瓶酒罐侧面一拍,酒罐封口应声裂开:“来啊。” 他们两人就在那个客栈里,听着满城的爆竹声,一人抱着一壶酒围着一盆饺子过完了他们的新年。 二人也不知道喝了多久,李慕昭醉趴在桌上,砸吧着嘴梦到她十岁刚搬进福宁殿那年的除夕夜,她被陛下亲自牵着走进大殿,那晚来参加晚宴的明明只有宗亲,可李慕昭却觉得那满满一屋子人挤得都快站不下了,他们跪在自己面前,恭敬的呼唤“吾皇万岁”,她听见自己身边的父亲低沉声音响起,那些人才恭敬的起身,她对皇权第一次有了切实的认识。 心潮澎湃。 毛骨悚然。 自此以后,每次除夕的皇家宴席上,她都会被那种感觉包围,在这座皇宫里,在那个人面前,她永远只能是任性甚至被宠的有些骄横的十八公主,半分不能逾矩。 “谢谢你,”焦躁的蹬了蹬腿,摆脱那些令人窒息的幻境,李慕昭似乎有些清醒了,她朦朦胧胧地朝着一个方向说道,“陪我走这一遭。” 萧霁被她的睡中胡言恍了一下神,勾起唇角轻声笑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晃了晃壶里还留着的半点残酒,看了看北方的耀眼星空,耳边似有风雪啸声,壮士们撞杯碰壶,撼歌疆场,他眸色渐深,手上倾覆,将余酒洒在地上。 正月初八,他们终于抵达了扬州。 雪霁初晴,瘦西湖畔热闹非凡。 李慕昭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萧霁扶着她下了马车,安排随行车队回了戴家老宅,二人结伴先去了成衣店置办了一身学子的行头。 穿着男装也不像公子的李慕昭被萧霁评头论足了一番,直说你要不然还是扮成我的小书童算了,这装扮怕是走不进南林堂就得被人轰出来。 李慕昭气到不行:“我就不信了,他杨似故要是这么迂腐还能被捧上天下文人之首的位置?” 她走出半步又退了回来指着萧霁:“肤浅!” 萧霁莞尔一笑,跟了上去。 半刻钟之后,李慕昭和萧霁都被人客客气气的挡在了南林堂的门外。 拦下他们的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笑的不卑不亢,却难掩眉宇间的傲气:“南林堂乃天下学子求学之地,二位既非来此问学,还是去往别处吧。” “先生说笑了,我们二人千里迢迢来到扬州,自然是为了向杨老先生问学的。” 中年人笑着说:“姑娘,你身边这位公子走路时步伐沉稳,左手不时扶向侧腰,想来是卸下了日常佩剑有些不适应,再看他右手中的薄茧,必定还是个用剑的好手。公子眉宇间暗藏杀伐果敢之气,毫无江湖人的痞气,我猜该是位常常出入战场的将军。而姑娘伴他身侧却无敬畏,甚至隐隐有压他一头的气焰,想必身份更是尊贵。二位都是不缺名师指点的贵人,又何须上我们南林堂求师问学?况且我们南林堂也有自己的规矩,只为平民学子讲学,不为贵族子弟授课,学子一旦入仕也再不是南林堂的学生了。还望二位见谅,莫要扰了学堂清净。” “你们南林堂还喜欢帮人看相?这不是抢了街头道士的活吗?”李慕昭心中冷笑大骂此人虚伪,什么不予贵族子弟授课,无非是为了拗个清高的人设抬高身价罢了;不与出仕之人交集更是一派胡言,没有官家势力在后面布局,《南林论》还真能靠口口相传遍布大齐?她嗤笑着道,“那先生要不再多帮我看看,算算我几时能嫁出去,卦金好商量。” 萧霁“噗嗤”笑了出来,被李慕昭狠狠瞪了一眼。 中年人被问的一愣,脸色十分难看:“南林堂乃求学之地,姑娘还是该有些敬畏之心。”他袖子一甩,挥手就要赶二人走:“恕不远送!” 周围已有不少人围观,都在窃窃私语,李慕昭执拗劲却上来了,她冷笑一声说道:“我们二人原本诚心来此问学,不想多生事端这才掩了身份,既然老先生如此固执,就别怪我们仗势欺人了。” 萧霁拉了拉李慕昭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凭他们两个人来个仗势欺人法,就见李慕昭扒拉着他从胸口摸到他腰间,顿时愣在了原地,最后李慕昭从他腰带了抽出了那枚被他藏起带萧字的永安王府的家族令牌,耀武扬威的展示给众人看:“永安王之子要进南林堂听学,我看谁敢拦!” 萧霁:“……” 周围顿时安静了,若是他们只说自己是哪位知府或者将军的家眷,学子们还会骂骂他们是不尊师,不知礼的狂妄子弟,但永安王那就是另一个等级的分量了。 若说这杨似故是天下文人推崇之首,那永安王便是人们心中的战神。 齐国的文人学子向来看不起武夫,但是再多的儒家道理也挡不住少年人的心头热血,将尚武的蔌落部族拒于北疆之外,以一世威名震得这天下太平的永安王哪个学子不在心中为之呐喊欢呼? 人心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他们恨着达官显贵的特权,但当那个令他们无比崇拜并能够庇护他们的强者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又会抱怨旁人没有把最好的一切都献出去。 事态变成永安王之子低声下气的来南林堂求学被拒后一下就让围观的学子们换了个态度,两个穿着白衫的学子挤到萧霁与李慕昭身边,两双眼睛发出崇拜的光:“你们,你们真是永安王府的人?” 周围的人已经把萧霁和李慕昭包了个水泄不通,萧霁皱着眉头拉着李慕昭把他往后藏了藏,耐住性子对他俩道:“在下萧霁。” 面前一高一矮俩个学子对视一下,面露狂喜没忍住直接“嗷”了一声,高个的学子吼道:“是小萧将军!是小萧将军!” 矮个子的学子握住萧霁的手,热泪盈眶:“您在锥子山的那一战真是太震撼了!千万军中直入敌后取敌方上将首级,再杀出重围会合左翼包抄敌军,歼敌五万,俘虏三万,真乃天神!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永安王乃是我大齐之幸!” 李慕昭在一旁心道,这萧霁虽立了奇功但在上京城却是屡遭冷落,在永安王府更是备受排挤,到了这扬州城居然还能有这么多脑残粉,果真这百姓才是最单纯的,谁保护他们,他们便敬重谁。 这种场面对萧霁来说不算什么,但他还是嘚瑟地瞟了李慕昭一眼。 李慕昭立马冲他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群人是离萧霁远,根据传闻给萧霁套了个光辉无比的才俊形象,恰好这死鬼的脸又长的有几分好,这才搞得这群书呆子颇为狂热,这要是让萧霁露出本性,再在他脸上划几刀,保准大家就躲得远远的了。 萧霁是不知道身旁人要在他脸上划刀的盘算,又暧昧的掐了掐握在手心的那只手,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但唯独今日他受用的很。 第四十四章 没良心的殿下! 矮个学子眼中的星光还未散去,就被一旁的马脸学子给拉开了,他唉声叹道:“只可惜庙堂上的那位不识真英雄,滥用王钦那样的奸佞,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啊!” 李慕昭的脸顿时黑了,抬头看了眼书院门上那块蓝底金字的招牌,这南林堂当真大胆,纵容学子公然乱议朝政,即便是说大不敬的话也一脸无惧,如此底气,未免太狂妄了。 她感觉到被萧霁握住手立刻紧了几分,按下心中怒气,又仔细听着。 那马脸书生慷慨激昂,得到了身边学子的一致赞同:“我大齐国立国二百余年,如今却只剩下副空架子,百姓税负繁重,上非但不体恤民情,还任由奸佞当道,何时才能再来一位圣贤人荡清这世间!” 周围人纷纷摇头叹气,李慕昭眉毛都快拧到一处了:“学子如此狂妄,杨先生就是这么教授你们的?” “我们身为大齐子民自然要为大齐着想,我们学子一起探讨治世救国的良策,若有朝一日我们中有人能入朝为官就能实现我们的理想!”马脸学子一脸自豪。 李慕昭摇头笑道:“敢问你可曾参加过解试,名次几何?” 马面学子老脸一红:“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写不好文章就不能论国策了吗?” “就是,就是。”周遭学子纷纷附和,“我们也是为国担忧。” 李慕昭直摇头,一帮半瓶醋聚在一起能论出什么国策,聊到最后无非就是自己怀才不遇,考官不识英才,都是同样中不了举的落魄学子,聚起来只要氛围烘起来就再止不住了,各个都以为自己有何种大才,再一起骂骂贪官,讲讲自己那些肤浅的政治见解,最后就会得出结论,国将不国了。 他们永远想不到,这些毫无意义哀叹抱怨的悲观情绪一旦散播开来,往往就是民心惶惶的罪魁祸首,最终成为摧毁国家根基的帮凶。 不过这话她也不能说,否则这群学子怕是能“引经据典”喷个脸红脖子粗,她冷哼一声心道这扬州知府是哪个?如此纵容学子妄议朝堂,不予惩处,不加约束,更不作引导,此人不是与南林堂有猫腻,就是个吃闲饭的废物软蛋! 南林堂以杨似故的名声把这些学子集中到一块,并创造了这个绝佳的论政环境,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她深吸一口气,这南林堂能为她所用最好,若是不能,就真不能留了。 “我们来此只是想见杨老先生一面,不知今日能否通融一二。”萧霁眼见着情况更加混乱,匆忙说道。 刚才把他们拦在门外的中年人已经被人挤到了三圈人外,脸黑的犹如锅底,根本不搭理他们:“今日讲学时间快到了,外来学子若还想听杨先生授课的,即刻入内,迟到的不再接待,杨先生下次公开讲学为七日后……” 围绕着李慕昭和萧霁的学子顿作鸟兽散,马脸也拉着矮个恋恋不舍的入了学堂,矮个还回头望了萧霁好几眼。 李慕昭和萧霁也打算入内,却被中年人再次拦下:“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永安王亲自来了,南林堂的规矩还是不会变。” 萧霁看着李慕昭耸了耸肩,脸上写着:你看吧,读书读傻了的老顽固就是不开窍。 李慕昭算是被惹毛了,立马要发作,萧霁匆忙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还能想别的法子嘛,这是扬州,人家的地盘。” “什么人家的地盘,”李慕昭踩了萧霁一脚,恶狠狠的低声回道,“这是大齐境内,我李家的地盘!”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萧霁哄她道,“飞天龙不与趴地蛇计较嘛,再说了你又不能广而告之你是李慕昭……” 李慕昭恨恨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勉强同意了这个说法,转身就走。 “且慢!”这时他们身后又传来一声,一个清俊的蓝衣书生匆匆赶来,向他们行了一礼,对着中年人耳语了几句,满是歉意的对他们二人道,“二位留步,杨先生有请。” 李慕昭冷笑两声:“杨先生这是在耍我们玩吗?” 中年人面色越发难看,瞪了他俩一眼,袖子一甩,手背在身后,转身进了书院。 只剩那蓝衣书生接待他们,听闻李慕昭话中不满匆忙道:“自然不是,杨先生刚听闻此事就派我来请二位了。薛先生他性子严肃板正,恪守规矩,还望二位莫要怪罪。” 蓝衣书生又拘一礼,抬头露了个淡淡的温雅笑容:“杨老先生向来欣赏活泼灵动的女子,听闻姑娘女扮男装来南林堂问学,欢喜的很,定要见你一见。” 被这么一夸李慕昭顿时不好意思再出言讽刺了,加上来的这位蓝衣书生面容亲和,眉眼温柔,语气都带着江南特有的柔顺,很难不让她心生好感,她随手将手中的萧家令牌拍到萧霁怀里,对蓝衣书生说道:“那就有劳公子为我们引路了。” “请,”蓝衣男子眼角弯弯,好看的眼睛透出几分笑意,“这边,随我来。” 李慕昭看的心旷神怡,提着衣角就要跟上去。 “呵,”萧霁收好令牌,一把拉住她,“又被迷住了?一个季三公子,一个蓝衣公子,你能不能有点眼力?我不比他们好看吗?” 李慕昭看着他的臭脸,鄙夷的“呵”了一声,拎开他拉住自己的爪子,美滋滋的跟着蓝衣公子进了门。 萧霁扶额哀叹了口气,摇着头也跟了进去。 南林堂的大门并不怎么气派,看上去跟个普通的书局差不多,两个并不大的石狮子,一张普普通通的牌匾,就连门前的铜环都老旧的褪了漆,但一走进去,景象就完全不一样了。 入眼的是一个十分宽大的广场,李慕昭估算了一下约莫有皇家祭坛的大小了,三个巨大的炭火铜炉立在周围烧的颇旺,驱散了几分冬日寒意。广场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百来张书桌和蒲团,如今都被慕名来听学的外地学子坐满了。广场中央有一古朴小亭,放置了一张梨花木的桌案,桌案旁各置一精巧莲花暖炉,亭子四侧挂起了遮风的帘布,想来就是杨先生授课的位置。 广场周围是一圈黑色的拱形楼阁,将整座广场包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压抑。楼阁上下二层也都坐满了学生,他们身着蓝色学子服,坐姿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为何亲传子弟坐在外圈楼阁上,外来学子却被安排坐在先生身侧?”萧霁负手而行,看着这景象问道。 “杨先生说了,外地学子前来扬州不易,大多都是怀揣憧憬,心有大志的年轻学生,他们每七日才能有一次亲聆杨先生授课的机会,自然不要让他们觉得被怠慢了。”蓝衣青年不紧不慢的在前面领路,“老先生喜欢跟好学的年轻人呆在一块。” “虚伪,”萧霁偷偷在李慕昭耳边说道,“这要是突然变天,这外地学生可就惨了,天寒地冻的即刻就成了落汤鸡,先生和他的亲传弟子都坐在瓦檐下,半点都不受影响。” 李慕昭用手肘捅了萧霁胸口一下,让他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蓝衣公子到底还是听见了,脸色微红:“外来的学子越来越多,我们实在找不到那么大的屋子能容得下这么多人,若是雨雪天气我们会另择他时开学。这里广场结构是请专人设计过的,在广场中央讲话,声音可以传遍广场,站在广场任意一个地方讲话,中央的位置必定能够听见。先生希望他的讲课能让尽可能多的学子听见,也希望能听见每一个学子的问题。” 李慕昭虽然对杨似故没什么好感,但对面前的清俊书生还是很有好感的,她笑了笑说道:“你不用听他胡说的,他只会舞刀弄枪,哪懂这些。” 萧霁震惊地看向李慕昭,心中暗骂:死丫头,没良心,出去再跟你算账。 第四十五章 狂妄的学子 蓝衣书生带他们上了二楼:“开堂的时间到了,杨先生要先行授课,二位不妨先到我的位置一块旁听,结束后,我再带二位去见杨先生。” 李慕昭点头称好,她这一路走来,路过不少南林堂亲传学子身侧,这才发现他们样貌皆是不俗,听到李慕昭从他们身后走过,都会转头微笑冲他们微微点头示意,而后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从气质上就比别家的学子高出了一截。 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蓝衣公子带他们二人来到自己的位置,桌案旁已经提早备下了两只干净的蒲团,李慕昭规规矩矩的落座,萧霁的坐姿却是放荡不羁,一条腿勾着,另一条腿伸的老长,就差直接躺下了,李慕昭突然就觉得自己带着这货好丢人。 蓝衣公子对此倒是没说什么,他正经的整了整衣冠,然后跪坐于蒲团上,双手置于膝上,面目很是虔诚。 “这个是做什么用处的?”李慕昭指着案桌上挂的小铃铛说道,她记得蓝衣公子说过,在此任一处说话中央亭子里的老头都能听见,特意把声音压的很低。 “此乃问疑铃,”蓝衣公子轻声答道,“先生为我们授课或旁听他人辩论时,我们若有疑问便摇响此铃,不管是谁在说话,听到此铃响起便会停下,为摇铃人答疑。” “不过,今日是与外地学子一同上课,他们没有此铃,我们今日便不要用了,若有疑问,就暗暗记下,下学了再请教先生,把提问的机会留给他们。” “啧,虚伪。”萧霁在一边不屑道,又挨了李慕昭一脚踢。 “静——”刚才在门外拦住李慕昭的薛先生走到广场中央,环顾四周。 原本窃窃私语的外地学子纷纷止了小动作,摆出恭敬的姿势,坐在楼阁之上的蓝衣学子们一齐起立作揖。那薛先生见状很是满意,接着说道:“坐——” 随后亭子中传来老者的两声轻咳:“今日授课开始。” 李慕昭开始还勉强提神听了两句,但一路之乎者也的听下来,发现这文人之首所说的也无非是宫里太傅日常讲的那些内容,半点新奇的东西都没有。再看一旁的萧霁,更是彻底放弃了听学,双手垫在头下,翘着个腿,彻底睡了下去。 李慕昭踢了他一脚,揪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再怎么说这也是学堂,你在这睡觉不怕丢你们永安王府的脸吗?” “我可不是什么文化人,”萧霁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瞧着李慕昭,“十二岁离开上京城可就辍学了,北境荒凉可没什么好先生,我平日只会舞刀弄枪,读书也只读兵书,四书五经都没背全,我哪能听懂这个呀。您博学多才,是难得的才女,您就一个人好好听学吧。” 这明显是记了仇了,李慕昭气的咬牙。 南林堂的广场构造的确独特,刚才学子嘈杂还不觉得,这会安静的只有老头讲学的声音,他俩的对话就显得特别刺耳,蓝衣学子尚能做到目不斜视,而坐在广场中央的外地学子已经有人好奇的望过来了。 尤其是哪位站在亭子中央的薛先生,那眼神恨不得立刻把这二人提溜起来扔出去。 “讲学内容确实枯燥,”亭子中的老者突然说道,“不如我们今日就改个方式。” 学子群中顿时骚动起来,就连蓝衣学子们也都面露疑惑。 “诸位学子,你们认为我大齐目前最大的危机是什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背,掀开遮风的布帘走了出来,薛先生匆忙上去搀扶,却被杨似故叫停了,他又轻咳两声,“我大齐如今北有蔌落虎视眈眈,西有西夷蛰伏伺机,南方蛮夷骚乱不断,东海海寇屡屡生祸,今年更有华北春旱,寿州水患,可朝堂上奸佞横行,民间百姓不堪税负,朝廷财收更是疲软,入不敷出……以上种种,你们以为哪一个才是我们大齐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李慕昭闻言立刻起身冲到面前的楼阁栏杆边,倚靠华柱,紧锁眉头,死死盯着下方的老者。 她身后原本半眯着的萧霁也瞬间睁开了眼睛。 广场上听学的学生一下便炸了锅有说“水患该由军队来开渠引洪,救助灾民才是最急之事”,有人反驳“各地局势不稳,大规模调动军队极易生变,应稳定军心同时拨银赈灾”,旁边更有人嗤笑道“几次税改折腾得百姓苦不堪言,据说户部尚书头都愁秃了,没有进项哪来的钱赈灾”,总之众说纷纭,原本安静的广场一时比集市还要热闹。 “叮——” 问疑铃响起,李慕昭见着对面二楼有位蓝衣学子起身行礼:“学生赵符笙有一言。” “说。” “学生以为,我大齐最危急的难题并非先生所说的几点,”这赵符笙面色沉稳,声音低沉,讲话却无波澜,“大齐立国二百余年,官吏人数翻了几番,制度却逐渐僵化,不思进,不思变,这才是国力转衰的关键。” 广场上一片哗然,学子们平日就算是论政也不敢说的如此直白。 李慕昭眉头揪成一团,冷声质问:“公子好狂的口气,那依你说我大齐就要完了?” 广场上的脑袋齐刷刷的转过来看向李慕昭。 “非也。”赵符笙声音沉稳。 “你不是说我大齐国力衰微了吗?” “变革既可。” “如何变革?” “不破不立!” “好大的胆子!”这里要不是二楼,李慕昭拍了栏杆一下就要从二楼跳下去,被身后的萧霁一把拉了回来。 赵符笙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前丞相田阁章的税改本来是个极好的开端,只要能一直用下去配合其他手段,就能打破这死气沉沉的格局,可是这一切到底成了一场空。” 听人提起田阁章,李慕昭的怒气就像被人拧开了闸门,一泄而空。 赵符笙继续说道:“如今我们要等的就是一次破釜沉舟式的改革……” “符笙说的很好,”杨似故咳嗽着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就如按下水中浮瓢,多少阻力在其中你并不知晓,你还是太年轻了……” 赵符笙还欲再说些什么,杨似故挥挥手让他坐下了。 广场上有轰轰烈烈的讨论起来,很快大家就忘记这一波。 李慕昭气呼呼的转身,正对上萧霁暗沉的脸色,心下一惊:“你怎么了。” 下一刻萧霁就又换回了他那副专对李慕昭用的半笑半撩的神色:“人家这不是被吓到了嘛。” 李慕昭嫌弃的推开他,回到自己的蒲团坐下。 又过了一个时辰,这堂莫名其妙的课总算是宣告结束。 言恩,也就是之前为李慕昭和萧霁引路的蓝衣学子依旧维持着一副羞涩和气书生的模样,就好像刚才课上什么是也没发生过一样,客客气气的再次扮演起了他领路人的角色,领着他俩进了内堂。 第四十六章 第一局 “萧将军不是要看我笑话的?”李慕昭展了个明媚的笑颜,索性岔开话题,“谁信呐,除非……” “除非什么?” “你陪我练棋呗,”李慕昭嘻嘻笑道,“我倒要看看萧将军的棋艺有多好。” “好。”萧霁看破了李慕昭的心思,无奈笑了笑,“我可不会让你。” 当夜,他们躲在戴府连杀了三盘。 李慕昭输的惨不忍睹。 多年建立起来的自尊心一夕崩坍。 “我就说嘛,就你这棋艺,对上杨似故,根本就耽误不了人家多少时间,既省时又省力,人家想了个高招把你挡在门外了,你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萧霁得意的往嘴里丢了瓣橘子,“是不是傻。” 李慕昭暴躁的很,连拖带拽的把他赶出房间,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复盘,等她搞明白萧霁的套路后,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堪堪睡了几个时辰,又被姓萧的讨厌鬼叫醒,连拖带拽的拉到南林堂门口。 “萧将军!”正碰见外地学子下学,昨天碰见的那位马面学子欢喜的迎了上来,紧握萧霁双手,“您今日来迟了,夫子下学了。” “我知道,”萧霁从他汗津津的手心里把自己手抽出来,冲一侧正打哈欠的李慕昭说道,“女儿家比较麻烦。” 李慕昭今日索性换上了女装,哈欠连天的,鼻头酸得很,眼角也挂了点泪水,闻言冲两人一瞪:“我先进去了,你搞快点,萧妹妹。” 说罢擦着眼泪就跨进了书院。 马面书生面目一红,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李慕昭的背影游走,萧霁轻咳一声:“公子,我先先走了。” “唉,萧将军,”马面书生一把拉住萧霁,“那位姑娘是您的哪位妹妹呀?可曾婚配?” 萧霁笑得温和,眼神凌厉:“不是妹妹,是未婚妻。”伸手在书生手腕处施以巧劲,书生痛呼松了手,就听萧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就别做高中求娶的春秋大梦了。” 马面书生脸立即涨成了猪肝色,摔了袖子,怒斥:“永安王府庶子有什么好嚣张的。”骂骂咧咧的在众人哄笑声中跑走了。 “你是真不怕给你们永安王府丢脸啊,”李慕昭看了眼跟上来的萧霁,“狂妄自大,仗势欺人,以这些学子的嘴明天就能把这些事给你传的沸沸扬扬。”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世人会夸我爱护妻子,一往情深呢。” 李慕昭停住了脚步,看了萧霁一眼。 “怎么了?”萧霁也停步问她,“难道你现在不是顶着我未婚妻戴滟滟的名字吗?做戏做全套嘛。” 李慕昭点头:“说的对,反正传出去也是说你萧霁与戴滟滟情深义重,不影响我声誉。” 萧霁一把拉住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提戴滟滟做什么?” “不是你先提的吗?” “咳!”薛夫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一张脸拉的老长,“南林堂清净之地,二位,请肃静!” 李慕昭挤了个假笑敷衍一二,快速绕过薛夫子走了过去,萧霁更是低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也匆匆跟了上去。 只留下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薛夫子直跳脚。 萧霁和李慕昭一路再无言语,进入内堂后,杨似故已经摆好棋盘在等他们二人。 “吵架了?”杨似故倒是先开口了。 李慕昭心道这老夫子不会还是个八卦精吧,只说:“没有。” “下棋讲究心境,心若乱了,是赢不了的,”杨似故淡淡答道,“这局你输定了。” “那还真不巧了,”李慕昭笑了笑,捻出一子落于棋盘,“我这人在暴躁的时候往往会超常发挥。” 两炷香过后,李慕昭败了。 就输了半目。 不甘心,但她还是颇有风度的笑了笑:“我明日再来。” 没有直接回府,跑到瘦西湖畔包了条船,就让船家随便飘着。 “这么冷的天,你跑来游湖,不怕冻死啊?”萧霁一路无话,但跟她跟的倒是紧。 李慕昭坐在船头,缩着脖子,瞪他一眼:“我一炷香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后面一半时间老家伙都在吊着我玩,给我一点可以赢的希望,然后下一刻就又掐死,我在他面前就像个傻瓜一样。” 萧霁往她手心里塞了个暖炉:“人家比你多活几十年,平日也就读读书,写写文章,下下棋,你,昭云公主,十六年来多忙啊,要讨陛下欢心,要斗倒皇后,要扶太子上位,还要出门捡捡武林高手……”萧霁转眼看到李慕昭那双大眼睛满是冷意地瞪着自己,嬉皮笑脸的继续说道,“能者多劳啊……” “如果今天是你,你会怎么下?”李慕昭突然发问。 “杨似故下棋就是讲究一个稳,而你下棋最爱兵行险着,而杨似故的阅历和定力都压着你,只要把你拖进大雪崩,他可以做到步步不错,而你总有破绽,”萧霁说道,“我会怎么下不重要,短短六天,你再如何聪明也没法改变自己的棋风。” “你就不能少说点废话?”李慕昭柳眉一横,“说点有用的。” “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人心呢。”萧霁做到李慕昭身边,用手沾了沾茶杯水在船板上横横竖竖画了几道,又点了其中几个位置,“你当时下的是这,杨似故弃了几个废子诱你入局,你再想想他最怕你下的位置是哪?” 李慕昭思忖片刻,眼睛一亮,又在半干的草图上多加了几条横杠,又觉得这冬日的水实在刺骨,缩回手指,努了努嘴:“下那,就那!” 萧霁看着这娇贵的小丫头摇摇头,自己伸手点了点李慕昭示意的位置:“对,没错就是这,接下来,他下了这……” 二人这一聊就是快两个时辰,最后还是那瘦小的渔夫忍不住问道:“公子,小姐,这湖已经转了快三圈了,还要转吗?” “不了,靠岸。”李慕昭捧着的暖炉内里的银丝碳也已经燃尽,此刻她心情总算有些松快了,肚子也饿了,索性挥挥手靠岸。 “听说这瘦西湖畔有家酒楼叫什么来着,鸣夜轩还是叶鸣轩,那金银干丝可是一绝,我这陪着殿下唠了一下午的嘴皮子,这别的我也不求了,请我吃一顿,不过分吧。” “没问题啊,”李慕昭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蹦跳着下了船,“反正我身上的钱都是从你岳父那拿的,我又不吃亏。” 第四十七章 共同的老师 正月里头,饭馆酒庄关门的都早,两人打打闹闹赶到那鸣月轩,人家小二正张罗着要关门。 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们出售大方的李慕昭,白花花的银子一撒,从掌柜到小二都用一张最真诚的笑脸把他俩迎了进去。 “客官来的赶巧了,我们店里还就剩下这金干丝一碗,和这银干丝一碗。”小二将两个白瓷大碗搁在桌上,笑得跟朵花似的,“金干丝配的是江浙最好的宝塔笋丝,脆爽可口,银干丝配的是南边加急运过来的鲜竹荪,鲜掉舌头,配上我们这独家秘制的鸡汤和干丝,保准二位吃了还想吃!” 萧霁一把端过那碗银干丝:“我要这碗。”说罢,把那金干丝端到李慕昭面前:“殿下尊贵,还是吃这碗金的。” 李慕昭鄙夷的看了萧霁一眼:“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家中庶子嘛,不受主母待见,后来去了北边更吃不到这等鲜物了,”萧霁喝了一大口汤,接着道:“我这半个文盲,哪比得上殿下博闻强记,见多识广。” 李慕昭抽出筷子,过了遍茶水:“小心眼,不就拿你在老头面前当个幌子嘛,还真记上仇了。” 萧霁想说些什么,就见李慕昭神情微变,指着楼下在门口与掌柜攀谈的那人:“唉?那是,赵符笙?” 萧霁伸头探去,当真没错。 李慕昭冲小二勾勾手指,小二屁颠屁颠的过来:“客官,什么吩咐?要不要小的去把后厨找回来,再帮二位添个菜?” “不是那事,”李慕昭指着楼下的赵符笙问道,“那人是怎么回事?” “您说是这赵公子啊,”小二一脸不屑,“他,愣头青,一个人从外地过来,杨先生看他可怜又欣赏他的才华便收了他当学生,结果这人四处惹事,还累得杨先生名声有损。” “哦?他干了什么?” “害,都是他们读书人的事,就是论政什么的,只要有他赵符笙在,最后一定能吵起来。想必客官您也听说过,那杨先生的学生个个都温文儒雅,最重礼节教养,与他们都相处不顺,这人不是刺头是什么?而且我还听人背后骂过他白眼狼,据说与杨先生也吵过。您说他这人不是不识好歹是什么,杨先生好心好意收留他,他还与恩师争执,也就我们杨先生好脾气,搁别的学院,早就逐出去了。” 李慕昭听着这小二满口夸赞杨似故,心里头就不舒服:“学术之争,意见不合据理力争这也没什么。不过,他跟你们家掌柜什么关系?” “不是跟南林堂的学子们处不好嘛,这就搬出来了,在我们这住了小半年了。”小二看着下面的身影摇摇头,“又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他画画着实不错,靠卖画挣了不少,勉强也够在我们店开销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想着攒点钱娶媳妇,这般大手大脚,啧啧,年轻人……” 挥手让小二走开,李慕昭问向萧霁:“你怎么看?”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萧霁答道,“与田阁章旧案有牵扯,父兄死绝,上京回不去了,功名这辈子也不能考了,说不定哪天还会被人揪出来痛打落水狗,赶尽杀绝。既然前途一片灰暗,索性就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所见所想说个痛快。” “倒是有意思,”李慕昭笑着道,“你说他干什么要待在南林堂呢?” “叫上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萧霁眉毛一挑。 让小二把人带上来后,李慕昭就又甩了一锭银子让掌柜小二去沏壶好茶。 “殿下,将军。”小二乐颠颠下楼后,赵符笙拘礼。 “呦,不得了了,我还以为我瞒的挺好,”李慕昭托腮说道,“杨似故告诉你的?” 赵符笙摇摇头:“我昨日见到殿下,就已经认出来了。老师,我是说田相,他以前常常提起你。” “田相他都说我什么了?”原来这赵符笙居然也是田相的学生,李慕昭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来了。她有些迫切,迫切的想知道田阁章对自己的评价,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在她耳边用尊敬的语气提起这个人了。 谁也不知道,田阁章曾经是昭云公主的老师。 田阁章在做丞相前,在宫里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在宫里做皇子和公主的师傅,但那是李慕昭还很小,没到开蒙的年纪,生活在繁华宫中的偏隅一角,除了皇后的“问候”和兄长的暗中照拂,基本没人注意到她。 后来,七岁的李慕昭却和田阁章在藏书阁相遇了。 偷偷翻墙进来看小人书的小公主认识了这位留着山羊胡子很爱讲故事的老头。当然,从这个还尚未成为丞相的老头口中说出来的故事,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话故事。他给李慕昭讲前朝灭亡前的旧事,讲本朝高祖皇帝的开国时的艰险过程,讲他的宏图大志和他心中的百姓安康的情景。 他慷慨激昂,叹息扼腕,在李慕昭在这个字都不认识的小姑娘面前道出了他赤诚的真心,李慕昭在一旁听得哈欠连天,可是面对她在宫里的这唯一的秘密朋友,她坚强的撑开眼皮,听了老头在她耳边炸了一年吐沫星子。 “朋友?”老头听小公主这样定为他很不满意,牛鼻子一横,“你应该叫我一声先生。” 小公主才不理他,翻开话本,啃起了她新找到的小人书。 “看这些有什么用,”老头恨铁不成钢的抽走她的书,“你再这样,迟早死在皇后手里。” “那怎么办,宫里父皇第一大,皇后就是第二大,可我连父皇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他又不会帮我。”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说。 老头沉默半天,没好气的说道:“我堂堂朝廷大员,难不成还要帮你谋划宫斗?”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最后老的败下阵来,给小公主找来几本书,给她讲起吕后,武皇的故事。 再后来,老头做了丞相,小公主在后宫摸爬打滚了几年,顺利成为了天子的掌上明珠。 藏书阁的旧事,被埋进了两个人的记忆里。 “你可以仇恨,可以愤怒,但是不要成为皇后那样的人。”田相病入膏肓时,李慕昭让明明带她在深夜偷偷潜进丞相府,见了老人最后一面。头发全白,形容枯槁的老人早就没了当年在藏书阁的意气风发,紧紧捏着她的手说道,“我死后,大浪滔天,保全自己,小心,小心!” 田家挂起了丧幡,众人围在瘦如枯树的老人床边,哭的肝肠寸断,而李慕昭只得红着眼圈,躲在屏风之后。 再后来,田家倒了,王家复起,朝局变幻,李慕昭看着这一切发生,真觉自己如一叶小舟,漂泊在无际的海上。 第四十八章 上元节 他说过我什么?”李慕昭甚至有些紧张了。 “没什么。”赵符笙摇摇头,甚至露出了一丝浅笑,“他说可惜自己生了三个儿子,都不可爱。” 李慕昭也露出浅浅笑意,对赵符笙的敌意瞬间消散:“我与田老的关系连我皇兄和田楠之都不知道,看来田老很信任你。” 赵符笙摇摇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老师已经仙逝,理想和筹谋都没了希望。” 李慕昭哑然,她想说等到太子继承大统,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可是她又想到目前的形势,自己又要拿什么作保? 萧霁见她半晌无语,便代她问道:“赵公子又为何会来扬州进南林堂?” 赵符笙答道:“我只是想看看这所谓的天下座师到底是何人物。” “那看的如何。” “杨先生大才,可与符笙理念终究不同。”赵符笙轻轻摇头说道,“我本打算这几日就向杨先生辞行了,没想到离开前还能碰见殿下与将军。” “你要走了,去哪?”李慕昭缓过神来问道。 “不知道,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地。”赵符笙答道,“殿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杨先生深不可测,殿下若要与他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赵符笙铿锵有力,直直地看向李慕昭,“殿下,您还记得老师生前对他的评价吗?” 若不能为朝廷所拥,必须斩草除根。 “南林堂的势力,如错综复杂的地下河道,暗流汹涌,纵横千里,没人知道已经通到哪了。他所拥有的能量是殿下您想象不到的。”赵符笙顿了顿接着说,“也请殿下务必小心与他走的近的人。” 萧霁把玩的筷子“啪”的一声断了,李慕昭和赵符笙看向他,他却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意外,意外,没想到这筷子这么脆,你们继续聊。” 李慕昭瞪他一眼,又继续对赵符笙说道:“你有什么发现?” 赵符笙摇摇头:“我只是来替老师看一眼,无意进入南林堂的核心,杨先生自然也不会让我知道的太多。” 李慕昭若有所思,最近被王家和皇后逼得太紧,她有些急功近利了,如今再冷静下来想想赵符笙的话,竟觉得有些道理。 “我还有一事,”赵符笙有些踌躇,“殿下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你说。” 他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李慕昭,“殿下可否代劳将此物带回上京交还?” 李慕昭接过玉佩一看,心下一惊,问他:“李决?你怎么又会和他扯上关系?” “说来惭愧,”赵符笙说道,“若非小鲁王为我谋划,我根本走不出上京。” “看来我那位傻表哥也不是整日只会吃喝嫖赌啊,”李慕昭把玉佩塞进怀里,“你这忙我帮了。不过,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赵符笙笑而不语。 李慕昭长长哦了一声:“那家伙也是田老的学生。太可怕了,这货比我还能装,回去得敲他一顿。” 赵符笙如释重负:“殿下,将军,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公子留步。”萧霁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你胆子倒是不小,”回去的路上,李慕昭对萧霁说道,“当着本公主的面招兵买马。” “这怎么能说是招兵买马呢?”萧霁嘻嘻哈哈,“我这不是看他没处去了,才安排他去北境嘛。再说了,这也是看在殿下的份上。” 李慕昭冷笑一声:“你就装吧。”她又竖起一根手指警告他,“若有一日田老能够沉冤得雪,你可别想着扣人。” “怎么会呢,”萧霁把他伸出的手指圈了回去,“我不敢。” “哼。” “这棋局还有六日,你是继续下,还是我们打道回上京?”萧霁接着道。 “下,干嘛不下,”李慕昭道,“不就一老头嘛,怕什么,还能吃了我不成。” “也对,”萧霁点点头,“反正你也赢不了。” “怎么说话呢,”李慕昭拉住他,“我要是不能赢,那就是老天在告诉我要离这老狐狸远一点,要是赢了,那就证明这老头果真有所图谋。” “这逻辑不错,”萧霁竖起大拇指,“前后都能被您这么圆回来。” “切,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李慕昭懒得搭理他,手负身后,迎着夕阳,蹦蹦跳跳走向远方。 萧霁站在阴影中远远望她。 “走啊,”李慕昭回头唤他,“不是没吃饱吗?” “嗯。”萧霁跨出一步,夕阳的余晖顷刻撒在他身上,他匆忙跟上眼前的红衣姑娘。 接下来的五日,李慕昭放松不少,每日吃好睡好,午时过后就拉着萧霁去南林堂跟杨老头对弈。 李慕昭存心不让南林堂好过,南林堂被她闹得不行,薛先生精心养护的兰草被李慕昭霍霍了一大片,气的薛先生胡子都掉了大把。外地各地学子也都领教了她的功力,见到她来都避者她走,倒是那个言恩,每日见着他俩都还是那副温雅亲和,谦卑有度的模样。 连输了六天,李慕昭面上不见半点懊恼神色,她伸了个懒腰,饮下最后一口茶,对杨似故说道:“杨先生果真厉害,我明日再来。” 杨似故淡淡道:“殿下比第一日进步了不少。” “是吗?谢谢夸奖。”李慕昭笑呵呵地道,“我还以为先生又让着我呢。” 杨似故收拾起棋子:“殿下果真如传言一般学什么都很快,可惜……” “可惜什么?”李慕昭敛了神色。 “可惜,是个女儿身。”杨似故抬眼看她,“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李慕昭笑着说,“先生继续收拾,我先走了。” “等等。”杨似故叫住她。 “怎么,先生这是改主意了?” “明日上元佳节,殿下就不必来南林堂了,这最好一局延至后日可好。” “知道了,先生虽是圣人也是要过节的,”李慕昭冲他摆摆手,“那本公主后天再来,先生好好过节啊。” “上元节怎么过?”出了南林堂,萧霁啃着苹果走在她身后,“管家说要不要帮您在别院摆桌大宴。” “摆什么宴啊,几个人啊,吃得完吗?”李慕昭摆摆手,“不用准备了,我去逛街。” “不是吧,上元灯会人那么多,出事了算谁的?”萧霁道,“您就不能消停点。” “出了事自然算你的,不是你说你要护我周全的吗?”李慕昭胳膊肘捅他,低声对他说道,顺便给路过的言恩挤了个亲切的微笑,“言公子,上元节有约吗?” 第四十九章 灯会 “你跟我做什么?”上元节夜,李慕昭打扮的漂漂亮亮,穿了身水蓝色的裙子,难得画了个精致的妆,转身看向萧霁。 “保护您啊,”萧霁一脸无辜,“不是您说出了事要算我头上吗,那我还是贴身保护的好。再说了,您被言公子拒绝了,多没面子,我自然不能让您一个人逛灯会。” 李慕昭像是猜到他会这么说,笑着对他道:“也好,那将军带够银子了吗?” “带够了,”萧霁笑眯眯的看着她,“您把整条街买下来都可以。” 李慕昭眉毛一挑:“哟,倒是有几分王府公子的气魄,不错。” “那是自然,殿下出游要是玩不尽兴,我可担待不起。” “切,假惺惺。”李慕昭嘟嘴说道,“少贫嘴,快点走,我要去挑花灯。” 扬州城的上元灯会当真是热闹非凡。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李慕昭站在桥上看着满城的灯火,漫天的礼花在他们头顶的星空上散开,她摸了摸吃元宵吃的浑圆的小肚皮,打了个饱嗝,看着身侧双手拎着满满当当的萧霁,把从路边阿婆那买来的酥油鲍螺挂在了萧霁的脖子上,问道,“如何啊,萧将军,后悔跟我出来逛街了吗?” 萧霁后槽牙都在咯咯作响:“怎么会后悔呢?殿下,夜间寒凉,我们该回去了。” “不,”李慕昭抖抖她身上这件特意去当地成衣店加急做成的千褶裙,拎着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小狐狸灯笼,“将军先将我挑选的东西送回去吧,我去猜个灯谜。”说罢,对着萧霁翩然一笑,蹦蹦跳跳的融入人流,一会就不见了。 片刻后,顺利甩掉了萧将军的李慕昭含着荔枝膏来到一家花灯铺子,周遭围了一圈学子小姐,李慕昭四顾,竟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南林堂的那些外地学子,其中那马脸学子和那矮个学子在其中颇为显眼。 “咳咳,胡同学,马同学,晚上好啊。”李慕昭在他们身后猛然一拍。 二人吓得一惊,尤其是那位正与对面一位小姐眉目传情的矮个学子,脸陡然变红,结结巴巴:“戴……戴小姐好。” 李慕昭笑盈盈的迎着矮个学子的目光朝对面看去,正瞧见那娇俏的小娘子羞涩的转身离去,忙踢了矮个学子一脚:“眼光不错嘛,老胡,还不快去。” 矮个书生向前迈出一步,又转过头来,神色复杂,颇为委屈的丢下一句:“我姓马。” 李慕昭尴尬地摸摸鼻子,看向一旁的马脸书生:“那你是姓……” “姓胡!”马脸书生咬牙切齿,“在下胡宗越。” “不好意思,记岔了。”李慕昭打起哈哈,心道你姓胡为何长了一张马脸,又整日和个姓马的混在一块,不如二人换换姓氏,马宗越,听上去也不错嘛。 “戴小姐今夜没和萧将军一块?”胡宗越小心翼翼的问道。 “来了。”熟悉的男声打断了李慕昭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她陡然转身,正巧撞在萧霁的肩膀。 李慕昭捂住鼻子,嘶嘶呼痛,萧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不安慰。 “我东西呢?”李慕昭瓮声瓮气的问他,“那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宝贝。” “放心,没丢,”萧霁答道,“一两银子,路边挑担卖糖水的汉子答应我定然会帮我将那些玩意一件不少的送回府上。” “若是他拿了东西跑路了呢?”李慕昭提高音量,“我挑的那根簪子,还有那支镯子都是精挑细选万中无一!” “戴府在扬州是何声名小姐还不知道吗?”萧霁看着她,“不必担心,没人敢动打劫戴府的心思。小姐可以继续买,我今日带足了银两。” 瞧这话说的,威武豪气,这对象要不是向来挥金如土,能用钱解决的事绝不动口的李慕昭,哪家姑娘听了不动心? “花灯看上了几盏?”萧霁高声说道,语带宠溺,“要不要全给你买下来?” 旁边的各家小姐听了这话无不向这边看来,又见说话男子器宇轩昂,英俊挺括,加上这话,这语气,各个露出了艳羡的目光,窃窃私语开来。 李慕昭听了简直窒息,扯着萧霁的衣襟压低了声音:“你做什么?” “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你就走不丢了。”萧霁答道,“我怕你又跑了啊。” 李慕昭翻了个白眼:“低调点……” “有点难……” 旁边围观的公子见风头都被这不知哪冒出来的萧霁抢了,心有不忿,尤其是那位胡宗越:“萧公子,这扬州城的上元花灯会,不是每盏灯都能用买的。” “哦?”萧霁挑眉,“马同学,如何说?” 胡宗越气急:“我姓胡。” 萧霁顿了一下:“胡同学,请说。” 李慕昭心道,果然吧,你一个马脸天天还跟姓马的人在一起玩,大家都容易搞混的。 胡宗越平了平混乱的心境:“既是花灯会,自然要猜灯谜。” 萧霁看了一眼灯下坠的长长字条:“那就猜吧。” 他顺手摘下一盏莲花灯,翻开下面的字条: “有火才能煮熟饭,有水才能把田灌,蚕儿吐丝一圈圈,日头出来亮了天。” “尧。” “对了!”那花灯铺的老板乐滋滋的奉承道,“公子果真是才思敏捷。” 萧霁把灯递给了李慕昭,冲她歪了歪头。 李慕昭摆手拒绝:“我自己来。”她伸手摸向最里面的那盏兔子灯,却被人截了胡,胡宗越伸手先摘下了灯:“戴小姐喜欢这盏?胡某送您。” “不用。”李慕昭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胡宗越已然打开了灯下字条: “上也日,下也日,早也热,晚也热。” 胡宗越拧眉苦思。 萧霁从他手中拎过灯笼,塞给李慕昭,冲她笑得暧昧:“暑。” “又对了。”花灯铺的老板赞道,“小姐好福气,您这位夫君可真是青年才俊啊!” 胡宗越面露尴尬,旁边各家小姐纷纷流出艳羡神色,萧霁看着李慕昭,语带温柔:“可满意?” 李慕昭冷他“呵”的笑了一声,把怀中灯笼塞给一旁的姑娘,撸起袖子,摘下一串花灯,依次打开下方字条: “上气接下气。” “乞。”她不假思索,刚打开就把字条拍在桌上,直接报出答案。 “好!”花灯老板正想继续奉承,李慕昭却不待他。 “大有头,中无心,小全身。” “京。” “言及之而不言。” “韦。” …… 她啪啪连破了五张灯谜,抱着一摞花灯,对着萧霁笑了一下,做了个“不用你”的口型,拨开人群钻出去了。 萧霁笑着摇头,丢给老板半块碎银,拍了拍目瞪口呆的胡宗越的肩膀,跟了上去。 被李慕昭强塞兔子灯的姑娘红着脸怯生生地拦下他,将灯递过去:“公子,你的灯。” “送你了。” 第五十章 争锋相对 “轩窗外,小河旁,炊烟袅袅。” “淄!”李慕昭啪的扯下字条。 “十八相送泪两行。” “湘。”萧霁一边念出答案,一边摘下花灯递给李慕昭。 “恰似披星带月人。” 李慕昭随手把花灯送给舔着糖葫芦的小孩,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炙。” “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花灯铺的老板擦了擦汗。 又摘完了一间铺子的字谜,李慕昭拍了拍老板肩膀:“收工吧,早点回家过节,灯钱找他要。”她指了指萧霁,飘飘然拨开人群,向下一家店铺走去。 萧霁付完了银钱,让老板将花灯给围观众人分了,跟着李慕昭走了。 一条街上的花灯铺子都被李慕昭和萧霁屠戮了个遍。 李慕昭和萧霁也算是在扬州街头闻名了,半条街人手中的花灯都是他们送的,他俩闲逛在街头,李慕昭双手垫在后脑下,颇有些无聊:“没意思。” “字谜对完了,你也出名了,还想做什么?” “你怕什么,明日南林堂下完最后一局,我们就回上京了,反正这一趟也没做成什么事,至少玩得玩的痛快吧,回去之后,可就没什么痛快日子了。” “明日就启程?”萧霁问道。 “怎么?”李慕昭放下手,若有所思地问向萧霁,“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私事没处理完?” “我能有什么事,”萧霁说道,“我还以为你还要在南林堂磨上一磨。” “磨什么磨,自从我失踪,这都快三个月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昭云公主怕就真的得死了。”她叹道,“杨似故这条路不通,再想别的法子吧。” 萧霁不语,李慕昭也不再说话,二人行至一僻静小巷,正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姑娘正聚在一块跳百索,李慕昭在一旁围观一会,立即找到其中窍门,对萧霁说道:“你在这等我。”提起裙摆眼角弯弯,笑着跑入了女孩子们的阵营。 萧霁倚着一处墙根看了好一会,灯笼的烛火下,李慕昭和一帮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围着长绳蹦来蹦去,橘黄色的暖光照在她的笑脸上,发髻有些凌乱了,但很美,很开心。 那一刻,萧霁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说不定也不错。 “萧将军。”他身后的暗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萧霁没有回头,他脸上的笑容渐散,语气微凉:“我还道你们究竟要何时找我。” “杨先生向来谨慎,那位殿下也并非凡人,还是小心些好。”那人答道,“将军,请随我来。” 萧霁转身看他,言恩温和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身后:“言公子,你先是撒谎有约拒绝了殿下的邀请,现下又要我把她丢在此处,有违君子之道吧。” 言恩笑得一如既往:“将军放心,南林堂不会让昭云公主在扬州地界出事,我们会派人代将军保护殿下。”他微微拘礼,“将军,时间不多,还请移步。” 萧霁转身看了看玩的正酣的丫头,几位陪玩的姑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挡住了视线,她没有看到这边。 有些踌躇。 “将军。”言恩又唤了一声。 “走吧。”萧霁跨入暗巷。 南林堂内烟雾袅袅,茶香混着熏香,甚是怡人。 萧霁坐下,端茶嗅了嗅茶香:“好茶。” “戴佯选的女婿,也不错。”杨似故卷起文书,抬头看他,“萧霁,霁月清风,名字也不错。” “过奖。” “戴佯的信我收到了,”杨似故接着道,“他在信中夸你少年英才,可堪大用,让我务必见见你。” “岳父谬赞了。” “不必自谦,”杨似故道,“戴佯为人,我清楚的很,他很少夸人,能被他看上,必然有你过人之处。”他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看向萧霁:“只是,你是如何发现戴佯是我南林堂的人?” “只是赌一把,”萧霁盖上瓷杯的盖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戴相低调,平日与百官也没什么结交,却能在田阁章死后接替右相的位置,很难不让人联想其他。” 杨似故呵呵一笑:“你倒是谨慎。” “杨先生费尽周折制造了这么个机会与我相见,不会就是要与我说这些的吧。” “难道不是萧将军有求于我南林堂吗?”杨似故苍老的眼睛翻出狡黠的光。 “原本我也这样以为,不过,”萧霁笑笑,“我再仔细想想,我发现的那些线索破绽,看似偶然,其实不然,似乎都是有人刻意透露。我猜,这趟扬州是南林堂诱我前来。所以,未必是我需要南林堂,而是南林堂图谋我。” 杨似故闻言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年轻人,不必紧张,我无意害你,你也没有那么重要。” “是吗?那我可走了。”萧霁起身。 “你所求为何?”杨似故语气波澜不惊,“世子之位?上辽三大营的兵权?这些不过只需要永安王的一封信而已,皇帝再是如何厌恶你们永安王府也没必要在立谁当世子的问题上与永安王起冲突,只要萧震寒说要选你,皇帝就得下旨册封。而事实上你要拿到你爹萧震寒的这封信也没有任何困难,所以,你到底所求什么?” 萧霁的后背瞬间僵住,语气还带着点笑意,却让人遍体生寒:“杨先生知道的不少,手都伸到北境了?” “听闻而已,知道的不多。”杨似故笑笑,语气波澜不惊,“从三年前起,上辽三大营的真正主事人就是你萧霁了吧。” 萧霁冷冷看着面前这个老人,半晌笑出声来:“这还不算知道的多?” 杨似故一副温和先生的模样继续道:“三年,未走漏一点风声,朝廷不知,就连永安王妃也没发现,权力交接的十分顺利,北境未生变故,大大小小十几场战争你也应对的很好,簌落更没能从你手上掏到一点便宜,反倒赔了大汗的一条命,你很不错。” “瞒的不算好,您这不是知道了吗?” 杨似故摇头:“可我也帮你隐瞒了。” 萧霁看着他重新坐下,给自己添了点茶水,这将会是一场很长的谈话,他有些焦躁:“所以,杨先生是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要与你合作。”杨似故抖开手中画卷,“但是所图的确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