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入了秋,夜里的风也带着丝丝寒意,面容姣好的少女看着紧闭的府门,眉头紧蹙。 “小姐,他们欺人太甚!这群捧高踩低的奴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把您锁在外面?!”少女身旁的姑娘跺了跺脚,忿忿不平。 少女低着头轻笑了一声:“算了吧,若是没有大娘的允许,他们也不敢做的这么明显,再争又有什么用?只是……连累了你。” “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青儿只是替小姐气不过!” “三妹?”一道男声传来,由远及近。 少女转身,待看清来人模样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僵硬:“大哥。” 来人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面色有些难看,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外面?” 少女抿了抿唇,低着头没说话。 “大少爷,府门锁了,小姐进不去。”青儿开口了。 男子正是姬府嫡长子姬景元,闻言,姬景元嗤笑一声,走近少女:“姬无川,今儿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回来了,你可是连门都别想进了。” 少女踉跄着又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大哥……” 姬景元眼神有些阴鸷,但终究是没再说什么,睨了她一眼,走上前去:“狗奴才!爷还没回来,谁让落的锁?!都活够了?!” 他这一嗓子可比姬无川和青儿叫门管用多了,不消片刻,门边开了,门房赔着笑脸:“大少爷息怒,小的不知大少没回来,要不也不敢落锁不是?” 姬景元一脚踹在门房身上:“什么东西?自己主子在不在还能不知道?我看你是安生日子过久了,想爬到主子头上了是不是?!丢我姬府的脸面!” 门房连忙爬起来,弯着腰赔不是:“小的知错了,大少爷恕罪,小的下次不会再犯了。” “成了,看得人心烦,滚吧。”姬景元轻哼一声,迈步进了府。 姬无川和青儿见状,赶紧跟了进去,门房没敢再拦,毕竟姬景元刚刚拿了姬府的脸面说事。虽说姬景元没点明,但门房还是听懂了,想想也是,再厌烦这位三小姐,也不能摆到府门前,否则丢的还是姬府的脸面。 不过也总算没让主仆二人在外头冻上一夜。 次日一早,大夫人李氏便去了姬景元的文抒院,进门便睨了姬景元一眼:“元儿昨儿晚上从后门出去做什么了?” 姬景元吊儿郎当地靠在软榻上:“娘问这个做什么?” 大夫人恨铁不成钢:“你不会是去给那个小贱蹄子开门了吧?” “给谁?”姬景元嗤笑一声,“娘,您儿子还没傻,我大半夜的不歇着,跑去给那个丫头开门?呵,她也得有那个脸面。” “那便好。”大夫人得了他这句话,才算是稍稍放心。她就说,她的儿子怎么会去帮那个小贱人。 “过两日你妹妹要去清茶会,你陪着她些,另外记住,可别让姬梦川那个小贱人抢了你妹妹的风头!”大夫人交代道。 “娘你放心好了,姬梦川那个蠢笨模样,能抢什么风头?”姬景元笑了笑,而后想起什么,问道,“这次不防着姬无川了?怎么只交代姬梦川那边?” “姬无川?”大夫人抿了口热茶,“她也配去清茶会?也不看看每年去的都是什么人,那是她能去凑的地方?娼妓之女,去了怕是让人家说咱们姬府没有礼数!” 姬景元脸色晦暗不明,到底没说什么。 另一边可就不比这边这么好说话了。 “你昨日究竟做什么去了?!”柳氏冷着一张脸,“女儿家家的,半夜三更还在外面,生怕别人不说你是娼妓之女是不是?!” “娘……”姬无川抿了抿唇,垂下眼帘。 柳氏面上还是不好看:“怎么,莫非是我这个做娘的说错了?昨儿晚上得亏是有你大哥回来了,否则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咱们姬府?到时候你......你爹便更没有什么好颜色给你!连带着我也要受累!” “我……”姬无川虽说早已习惯了柳氏这般,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希望自己娘亲能疼爱自己,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解释:“娘,昨日我与青儿并非是——” “够了!”柳氏重重地放下茶盏,面色更加难看,“你还要狡辩什么?!你娘我没什么本事,被人瞧不起,你还不能争口气!真是……” “……”姬无川低着头,手指绞着衣服。 柳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且瞧吧,这次清茶会,大夫人决计不会让你去的!你若是想去,便自己想法子吧!总之我是帮不了你,你若是今后还想嫁一个好人家,便自己注意着些。” “我明白了。”姬无川自知争辩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 “青儿。”柳氏的视线又转向了青儿,“你是丫鬟,你们小姐胡闹,你不能跟着胡闹,她今后还要嫁人的,知道吗?若再有下次,我在府中虽没什么权势,但处置一个你,还是足够的,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青儿应下,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她自己被训斥,只是替她家小姐不值。她是姬无川的贴身侍女,比谁都清楚姬无川有多想对柳氏好,也明白姬无川真的尽力了,但柳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姬无川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她却比谁都厌恶姬无川。 看人家二小姐姬梦川,虽说也是庶出,但二姨娘对二小姐是真的好,上头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护着。哪像自家小姐,爹不疼娘不爱的,成日里看人脸色过活,真真是憋屈。 “行了,你自己好好反省吧,我也不与你多费口舌。你爹爹明日回来,虽说不该不去,但我这个做娘的劝你一句,你爹回来之后定是不想看见你的,所以你最好不要跟着去迎他了。”柳氏交代完,便径自离开,没再多看姬无川一眼。 柳氏走后,青儿忧心地看了姬无川一眼:“小姐,姨娘说的那些话,您不要放在心上。” “......”姬无川缓过神来,“我明白,只是有些想不通。” 这句话看似矛盾,但青儿哪会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登时心疼的不行。 “那小姐,清茶会怎么办?”青儿也明白每年的清茶会有多重要,若是这次姬无川能找到一个家世地位都不错的世家子弟,那也不用再在姬府受这种罪。 姬无川愣了愣,露出一丝苦笑:“若是能去,那便去,哪怕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若是去不了,那便算了,强求也没什么用。” “小姐昨日不是说想去寒苍寺拜一拜吗?咱们去吧,反正留在府里也是受气。”青儿道。 “可......”姬无川犹豫了。 青儿像是明白她的顾虑,道:“反正姨娘已经认定了的事情,小姐再做什么她也不会觉得自己错怪小姐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那便去吧。”姬无川咬咬牙,应下了,“正好明日爹爹回京,去为爹爹求道平安符也是好的。” 青儿没忍心反驳她,但也清楚地知道,老爷怕是不会领情。 ...... 主仆二人一步一步登上山到寒苍寺门前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天边一层彩霞铺下来,煞是好看。 寺门前一小僧在清扫落叶,见她们过来,上前问道:“二位施主是来做何事?若是见了悟大师求符,便是不巧了。” 姬无川学着小僧的模样,双手合十:“小师父,小女子却是为求符而来,不知了悟大师有何要事?” 小僧道:“今日已有——” “无妨,让这位姑娘一并前来吧。”一华服男子闻声而来,见到姬无川第一眼,便是惊艳,但仍不忘礼数,“了悟大师慈悲为怀,今日也是我们依仗了一些东西,否则怎么也不该霸着了悟大师。” “既是如此,那请吧。” 姬无川和青儿跟着男子进去,转了两个拐角之后,便看见了悟大师正在和另一名华服男子说话。 带着姬无川她们过来的那名华府男子开口叫他:“培风,了悟大师。” 二、 男子闻声侧过脸来,眉眼深邃,脸上虽是挂着笑,却仍给了人高不可攀之感,通身的气度打眼一瞧便是非富即贵。 “这位是?”男子开口。 带着她们过来的那位笑着道:“瞧我,这都忘了问了。”说完,看向姬无川:“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敢问姑娘芳名?” 姬无川还未开口,青儿便替她答了:“公子,我们小姐是姬府三小姐姬无川。” “原来是......三小姐?!”男子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姬三小姐,在下邵康,端兴侯之子。” “安培风。”同了悟大师说话的那名男子微微颔首示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邵康接着道:“姬三小姐不知听说过培风没有,培风是奉疆王独子,前两年一直在边关,今年年初才回京。” “见过邵公子、安公子。”姬无川屈膝行了礼。 “姬小姐不必多礼。”安培风淡淡道,“不知姬小姐可有要事?” “我想向了悟大师求一枚平安符,明日我父亲回京,做子女的求一枚符,聊表孝意。”姬无川答道,“不知了悟大师可有空闲?” 了悟大师自然不会拒绝,而安培风见邵康已经将人领来了,也不会不给邵康面子,便也点了点头。 了悟大师看向姬无川,同时也是对安培风道:“施主稍等片刻,老衲去去便来。” 几人点头应下,了悟大师便去了。 姬无川与他们站在一起,一时间有些尴尬。 倒是邵康主动开了口:“姬三小姐怎么只带了一个婢女便来了?” 不问便好,这一问,反而更让人难堪。 京城中谁不知道姬家三小姐在姬家不得脸,爹不疼娘不爱的,又是庶出,生母出身也上不得台面。邵康问这话,不是故意揭人家的短吗? 姬无川脸上的笑僵了僵,但到底没有摆什么脸色,毕竟这二位她也得罪不起。 “邵康。”安培风扫了姬无川一眼,看向邵康。 面上看不出什么,邵康却看懂了他的意思——安培风是让他不要再问了。 邵康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笑着看着姬无川,说起了别的事情。 他本就端的一副世家公子的好模样,见识也广,这时候对姬无川也耐心得紧,记挂着方才说的话,便一直想法子逗她笑。 姬无川也没想计较,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官家子弟眼里是什么模样,此刻被邵康逗得轻笑出声,今日被柳氏训斥的难过似乎也没有那么浓重了。 她看安培风话少,以为他不喜生人,也就没去看他,免得讨人嫌。 故而并不知道,她对着邵康轻笑的时候,安培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半天。 等了悟大师回来后,安培风才挪开视线。 姬无川收好平安符,谢过了了悟大师,便带着青儿准备离开。 她怕回去晚了,再被锁到外面。 “姬小姐。”谁知刚迈开步子,便听安培风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天色渐晚,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多谢安公子,只是——”姬无川下意识地要拒绝。 却被安培风打断:“安九,送姬小姐回府。” “是。”一旁的侍从应了一声,看向姬无川,“姬小姐,请吧。” 已经到了这种份儿上了,姬无川再拒绝就显得太过端着了,便带着青儿跟着安九走了。 他们走后,邵康调笑着看安培风:“培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培风看他一眼:“不过是举手之劳。” 邵康也不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咱们也该走了,乘我的马车吧,将你先送回奉疆王府。” “嗯。” 两人向了悟大师告辞,一同离开。 另一边,安九驾着奉疆王府的马车,将姬无川和青儿送回了姬府。 姬无川下了马车,回身向安九道谢:“多谢相送……可否帮我向安公子也道声谢?” “自然。”安九笑着应下才离开。 姬无川呼出一口气,刚转身,就看见了府门前盯着自己的姬景元,登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姬景元看着她的反应,眉头皱的更紧,眸中阴郁更浓,抬步款款向她走去。 姬无川僵在原地,垂下了眼,长睫轻颤:“大、大哥。” 姬景元歪了歪头,垂下眼盯着她,他比姬无川高出不少,此刻两人凑得近了,无端有一种压迫感:“三妹,你去什么地方了?” 姬无川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猛地有一瞬窒息,接着强装稳定:“寒苍寺。” “寒苍寺?”姬景元微微俯身,凑近她,轻嗅了两下,令姬无川感觉头皮发麻,“可我怎么瞧着,那是奉疆王府的马车?嗯?” 青儿见状,壮着胆子将姬无川往后拉了拉,对姬景元道:“大少爷,小姐真的去了寒苍寺,巧遇安公子,安公子见天色渐晚,才好心派人将小姐送了回来。” 姬景元瞬间变了个脸色,满目阴鸷,睨着青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大哥!”姬无川一把拉过青儿,怒目瞪向姬景元,“青儿不仅是姬府的婢女,更是我的好姐妹!你——” “姬无川,”话没说完,便被姬景元冷冷打断,男子抬手捏住她的脸,语气阴狠,“你的好姐妹?你不要忘了,你自己在姬府,是个什么东西!” “……”一句话,说的姬无川脸色发白,咬紧了下唇,拉着青儿的手微微发颤。 是啊,她还替青儿求情说话,可却忘了,只有被疼着宠着、被看重的人说的话才有分量,她连自己都保不住,替青儿说话又有什么用? 姬景元收回手,冷笑一声:“等哪日父亲承认你了,再来同我说这些话吧!” 姬无川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几乎要让她自己咬烂,姬景元转身进了府,青儿红着眼劝她:“小姐,小姐不要想这些了,不要伤到自己啊。” 姬无川眼眶有些红,尤其是眼尾处,看着无端惹人怜惜,却又想让她哭出来。 别的不说,姬无川的相貌真是一等一的好,说是殊貌天赐也不为过。 三、 姬景元眸色一暗,克制地收回视线,没再拦着她。 “元儿。”还没等几人进府,便听见一道声音,接着便见大夫人李氏带着几名婢女站在府门前,面色不虞。 姬景元看了大夫人一眼,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姬无川也可看向大夫人,屈膝行了礼。 大夫人皱着眉瞥她一眼,有几分不屑:“又去什么地方了?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知不知道自己是姬家的人?出去乱走,丢的是我姬家的脸面!” 姬无川抿了抿唇,没争辩什么,挪开了视线,不去看大夫人。 大夫人却被她这看似不在意的神情刺激到了,怒目而视:“姬无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娘?” 姬无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但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恭顺地又屈了屈膝:“大娘莫气。” 大夫人嫌恶地瞪她一眼,抬手示意姬景元过来,母子二人往府里走去。 姬无川听见大夫人对姬景元说着话,丝毫不避讳她也在:“果然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崽子,母女两个都是勾引男人的贱蹄子!” 姬无川僵了一下,终究是没说什么,带着青儿也会了府。 次日,姬府的人都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准备着去城门迎一家之主姬破回京。 柳氏本不想让姬无川去,但大夫人开口提了,便只得让姬无川跟着走了。但柳氏自己是没资格去的,二姨娘金氏也被留在府里,老夫人是长辈,自然也不必去,故而是大夫人带着几个小辈去了。 “娘,娘为什么要让姬无川那个小贱人跟着来啊?”嫡小姐姬落川坐在马车里,挽着大夫人的手撒娇。 大夫人怜爱地拍了拍姬落川的手背,笑着道:“傻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嫌她,娘还会害你不成?将她带来,自然是让她看看你爹爹对你和你大哥有多疼爱,好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肖想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听了这话,姬落川才满意,依偎在大夫人怀里,笑得心满意足。 而另一边,姬梦川和姬无川共乘一辆马车,姬景元和姬景逸各乘一骑,走在前面。 “我昨儿晚上听说奉疆王府的马车把你送回来的?”姬梦川容貌也属上乘,此刻斜了姬无川一眼,有几分骄矜。 姬无川看了她一眼,应道:“是,不过——” “我又不是大夫人,你不必同我解释。”姬梦川私下里从不叫大娘,只叫大夫人,“也不必说什么你没想攀上权贵。” 姬无川皱了皱眉,但没接话。姬梦川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她也不至于和姬梦川计较。大夫人他们那般对她,她都忍下来了,姬梦川和大夫人他们相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姬无川不是傻,也不是心甘情愿逆来顺受。 只是她现在没有什么依仗,若是一直同大夫人他们对着来,只会连累自己身边的人。 况且......她的生身母亲都那般对她,故而她也不觉得别人的恶意那般难以忍受。 “不过......”姬梦川顿了顿,问道,“爹爹不会想看见你的,你今日跟来做什么?” 姬无川僵了一瞬,道:“可我也是爹爹的女儿。” 姬梦川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府里的人都说姬无川同柳氏和姬破都不像,但也只敢私底下说说,没人敢真的拿到面上说。可在他们看来,姬破对姬无川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姬无川自己没少听这种话。 “吁——”姬景元停住了马,一行人已经来到城门前。 他们的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再加上姬景元那张脸,便有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大夫人和姬落川、姬梦川、姬无川下了马车,姬景元和姬景逸也翻身下马,等在那里。 “让开!让开!”一阵叫喊,几人全都回头去看,只见一男子骑着一匹马,似乎是马发了狂,竟不受男子控制了,直直朝着一群人冲来。 众人一下子散开,只有姬落川与姬无川反应慢了些,眼看就要被卷入马蹄。 却见姬景元猛地出手,一把揽过姬落川,人群又是一阵叫喊。 混乱中,不知谁推了姬无川一把,姬无川脚下没有站稳,那人力气又大,竟把姬无川推得滚了两三圈,但到底是避免了被踩到马蹄之下。 “川儿!”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紧接着不等马匹站稳,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的男人便已翻身下马,一脚便踹翻了男子那匹发狂的马。接着连忙扶过姬落川,面上是丝毫不掩饰的疼惜,“可有伤到哪里?” 大夫人也连忙询问。 众人围着姬落川。 人群外,青儿扶起了姬无川,却见她脸上被地上的石块划烂了一道口子,手上、脖子上也有,看着吓人,但好在不是特别深,这些伤口总好过丧命马蹄。 姬无川眼眶有些发涩,僵硬地盯着那一群人。 那个男人只顾着关心疼惜他的“川儿”,却忘了还有一个女儿才是真的受伤了,差点丧命马蹄之下。 素日里那般威严的爹爹,原来只是不会对她温和。 一旁酒楼的二楼,安培风看着街上这场闹剧,视线落在落单的那个少女身上,蓦然间有些心疼。 想让她知道,不是没有人在意她。 这个想法让安培风有一瞬的愣神,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啧。”邵康皱着眉,“姬叔父在做什么?真正受伤的人是三小姐吧?” “安九。”安培风侧脸,淡淡开口,“去请姬小姐……算了,去给姬小姐送些药膏。” “是。”安九身上常年带着药膏,此刻得了令,立马下去出了酒楼,找到了人群外的姬无川,将药膏交给她。 四、 姬无川愣了愣,接过瓷瓶,道了声谢,安九摇摇头:“姬小姐不必谢我,安九只是按吩咐做事。”说着,抬手示意她看酒楼二楼。 姬无川仰头看去,只见矜贵的青年男子垂眸看着她,眉宇间有几分难得的温柔。 姬无川收回视线,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也没再往人群里看去。 等安抚好姬落川,姬破才再次翻身上马,一行人回了马车,往姬府去了。 姬破刚回京,还要去宫里一趟,便送了他们一行人回去,自己进了宫。 回了府,大夫人才发作,怒气冲冲:“今儿那个人是谁?!怎么就冲着咱们落川来?” “娘,那人好像是张家少爷。”姬落川倚在大夫人怀里,娇嗔道。 “张家?哪个张家?!”大夫人咽不下这口气。 “还能是哪个张家?京兆尹呗。”姬景元嗤笑一声,满是不屑,“谁不知道京兆尹的独子整日里胡来?” “大哥,”姬落川又挽上姬景元的胳膊,“你可要替我出气啊,今日可真是惊险,若不是大哥,我怕是……” 她没说完,而是悠悠叹了口气。 “……”姬景逸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可……今日真正伤到的是三妹吧?” 此言一出,众人静了一瞬,姬无川冲着姬景逸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替自己说话,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姬景逸缺不听她的,继续道:“大哥出手的时候,为何不能顺手拽三妹一把?” 姬景元皱了皱眉,看向姬景逸,眸色暗了几分,有些阴鸷:“嗯?你说什么?” 姬景逸顿了顿,看了眼拽着自己的姬梦川,最终妥协,抿住了唇,只是脸色不是很好看。 姬景元几步迈到姬无川面前,二话不说拽住她往外走,大夫人惊了一下:“元儿!你做什么?!” “娘。”姬景元回头,对上大夫人视线的那一刻,大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再拦他。 姬无川想挣开他:“大哥?你做什么?” 青儿也慌了,但不敢上手拉,只好小跑着跟上。 一路到了姬景元的文抒院,姬无川已经没有那么慌乱了,只是看着他,问道:“大哥,你做什么?!” 姬景元冷笑了一声:“今日怎么没死在马蹄下呢?!” “……”姬无川脸白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下来,“命不该绝。” 姬景元明显是被惹怒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姬景逸。他松开姬无川的手,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阴狠,冷声质问:“我是不是对你说过,不要同姬景逸走得太近?他还有一个胞妹要护着,哪里顾得上你?” 姬无川揉着手腕,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大哥,二哥是我兄长。” 姬景元一拳砸在一旁的树上,忍了忍怒气,才道:“姬无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姬景逸也不过是个庶出,他再如何,日后姬府还是我做主!” 姬无川深呼了口气,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大哥,你究竟想说什么?” 姬景元忽然抬手,捏住她的脸,凑近了些,近到可以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幽香。 男子眸色暗了暗,勾了勾唇角:“离姬景逸和姬梦川远一些,否则你在府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姬无川没回答,好半天,她才开口:“……知道了。” 姬景元这才松开她:“滚吧。” 姬无川又看他一眼,带着青儿离开了,回了自己的院子。 入了夜,姬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也算是给姬破洗尘。 柳氏没能上桌,在一旁的小桌子上用饭,姬无川亦是。 “爹爹,”姬落川搂着姬破的胳膊娇声道,“您可要替女儿做主,今日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姬破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川儿放心,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爹明日就让他们上门来给你赔礼,这样可好?” 姬落川撇了撇嘴:“好,都听爹爹的。” “你这丫头,”老夫人也笑得慈爱,“尽会讨你爹欢心。不过也是,这回张家做的是过了,万幸有元儿在,否则若是伤到了咱们川儿怎么办?” 姬无川闻言,抬眸看了老夫人一眼,又低下头没说话。 “可今日……”姬景逸又想开口,却被二姨娘金氏拽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了声音。 姬破看向他:“今日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今日老爷回来了,逸儿心里高兴。”金氏笑道。 姬破点点头,没再追问。 用完饭后,众人都回了自己的院子,姬破则先去了书房。 姬无川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爹爹。”到书房门前时,姬无川叫住了他。 姬破回头,皱了皱眉:“何事?” 姬无川双手递出那枚平安符:“昨日女儿去寒苍寺为爹爹求了一枚平安符。” 姬破眉头皱得更紧,面色僵硬,但还是伸手接过来那枚平安符,道:“没什么事的话回去吧,不早了。” “是。”姬无川轻笑着应下,满心欢喜地回了院子。 爹爹愿意收她的东西了,是不是说明,爹爹没有那么厌烦她了? 次日一早,姬无川便起了明日是清茶会,现在看来,她估摸着是去不成了。到底是有几分惋惜的,到不是因为没了结交达官贵人的机会,而是缺了个长见识的地方。 谁知管家跑来说有人送了清茶会的请帖来,指名儿要姬无川也去。 还没来得及高兴,姬无川便看见管家腰上挂着的那枚平安符,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三小姐?”管家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 “福叔,这枚平安符是何处来的?”姬无川羽睫轻颤,生怕问出的答案是自己不想让听到的那个。 福叔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上的物件儿,笑了笑:“三小姐,这是昨儿个老爷让我这老头子拿去扔了的,我瞧着这是寒苍寺的东西,看着怪好的,舍不得扔了,就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姬无川面上苍白一片,咬了咬牙,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以为,爹爹是接受她了…… 福叔见她神色不对,也没敢多留,将请帖交给她就离开了。 “小姐……”青儿担忧地看着她。 姬无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无事,反正一直都是这样,倒是咱们……痴心妄想罢了。” 五、 “小姐,”青儿心中替她不平,但也知道说明白了会更难看,于是道,“咱们也不在乎这些,只盼小姐早日觅得良婿,也好离开这处,免得平白受这些冤枉气。” 姬无川知道青儿是为她好,但她不想靠着这条出路,纵然青儿所言是现下最简单的法子,但她实在不想倚着男人谋出路,便也没有接青儿的话。 “觅得良婿?”听了好半天她们说话的姬落川走了过来,面带嘲讽,没了在姬破面前的娇憨模样,“就凭她?” “大小姐。”青儿即便不服,还是守规矩行了礼。 姬无川也屈膝行礼:“长姐。” “要去清茶会?”姬落川盯着她手里的请帖,心中不忿,但面上仍是不屑,“这帖子是谁送来的?该不会是假的吧?” 姬无川看她一眼,又垂下眼:“不知是谁送来的,帖子上盖有印,不似作伪。” 姬落川笑出了声,走近姬无川,猛地推了她一把,推完立马收手,好似方才推人的不是她,面上一片无辜,语气却满是挑衅:“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你能去又如何?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生母还是个娼妓……娘说的真没错,有什么样的娘便有什么样的女儿!我娘是大家闺秀,我自然也不会差,你娘是个勾栏里出来的,你也惯会勾引男人!”姬落川觉着这帖子定是姬无川巴结哪位权贵得来的。 姬无川咬了咬牙,面上还是带着笑:“自然是比不得长姐,惊才绝艳。” 姬落川听不出她话里的含义,扬起一抹笑,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远,青儿便“噗嗤”笑出了声:“小姐,大小姐怕不是个傻的?她以为您夸她呢?” 姬无川无奈地摇摇头,最后也没忍住,笑了:“青儿,你可仔细着,万一长姐听见了,我可救不了你。” 青儿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小姐放心,奴婢有分寸的。” …… 深宅大院,三姨娘的挽绣院里一串红开的正好,因着柳氏不得宠的缘故,院里的下人并不多。 “姨娘,听说有人特地给小姐送来了清茶会的请帖,特邀小姐前去。”王妈妈是柳氏身边的老人了,有些话她也能说。 柳氏端着茶盏,保养得极好的手拈着盖子压了压茶叶,抿了一小口,放下茶盏,笑出了声:“也不知是随了谁,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 “姨娘!”王妈妈拦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眼珠子一转,四下瞧了瞧,估摸着没人,才道,“姨娘,慎言啊。” “王妈妈,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初明明是老爷说更喜欢丫头,我才……若非如此,我怎会冒着那么大风险要她?!” “姨娘!”王妈妈显然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制止了柳氏后,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不论如何,小姐都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也必须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我……”柳氏咬牙,而后舒了口气,稍稍冷静,“王妈妈放心吧,我知道的。只是……老爷如今几乎不来我的院子了,那个丫头也不讨老爷欢心,真真是……每次我见了大夫人那副模样,我都恨不得撕烂了她的脸!” “姨娘,再忍忍,老爷当初那般疼爱您,总会有回心转意那一天,大夫人人老珠黄,讨不了老爷欢心的,也不过是凭借一双儿女。等老爷回心转意了,您还愁没有自己的一双儿女吗?到时候您才是老爷的心尖儿宠,大夫人算什么?”王妈妈劝道。 柳氏仔细想了想王妈妈的话,登时又觉得大夫人不算什么,才缓过了气,没了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着手中的茶盏,勾唇:“王妈妈说得对,就像这茶,越品,才越有韵味,像大夫人那种,就该被倒掉,毕竟……已经没什么味道了。” “姨娘想通了就好。”王妈妈笑着,见柳氏心情好了一些,才收敛了笑,犹豫着道:“不过姨娘,千手又找来了……” “你说什么?!”柳氏一惊,强迫自己压低声音镇定下来,可细看之下,那端着茶盏的手却在微微颤抖,语气也是掩饰不住的惊慌,“他怎么会找来?当初不是说好了——” “姨娘,他要银子。”王妈妈苦着一张脸,无奈道,“千手说这些年漂泊在外,银子早花没了,就……就又来找您了。” “银子没了?!”柳氏瞪着眼,“怎么就没了?!他每日里都在做什么?!那些银子就算他这辈子不做事也足够他安稳一生了!怎么就没了?!” “姨娘有所不知,”王妈妈叹了口气,“老奴也问了他,他说……说……” “说什么?!”柳氏气得不能行。 要知道,当初她给千手的银子,可是几乎花光了她的私藏,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千手说他看上了一个姑娘,是江南那边儿的头牌,他给那位赎身了……这就用去了许多,再加上那位头牌让身边的妈妈、丫鬟伺候惯了,千手怕她受苦,便将服侍她的人也买了下来,在江南那边买了宅子,好吃好喝给那位供着,吃穿用度也是顶好的,故而……”王妈妈就说到这里,没敢细说千手对那位有多仔细。 毕竟当初姬破给柳氏赎身时,还是柳氏千求万乞,撒着娇给讨来的,要不然姬破虽是包了她,还真不会那么快给她赎身。 “他要多少?”柳氏忍着怒气,若是千手要的不多,她便也给了,要是要的多,她现在还真给不起。 “千手说,让您看着……看着来,您觉着那个秘密值多少,就给多少……”王妈妈越说声音越低。 “他威胁我?!”柳氏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是不是忘了,若是东窗事发,他才是罪魁祸首!我只不过是……是……”是什么,她不敢说。 王妈妈叹了口气:“姨娘,要不老奴再去见见他?他这几日还在京城,老奴同他商讨一二,让他收敛着些,不要得寸进尺。” “……”柳氏眉头紧蹙,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好。” 六、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一串红轻轻作响,好似掩住了屋里人说话的声音。 豪门深宅,最是能掩藏秘密。 …… “小姐,您说这帖子究竟会是谁送来的啊?”青儿翻看着帖子,一脸不解。 “我也不知道,”姬无川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过既然送来了,那便去吧,能随随便便送出清茶会的请帖的,必定不会是寻常人,得罪了不好。” “小姐说的也是。”青儿赞同地点点头,将请帖交还到姬无川手里,“小姐您可要收好,大小姐自知比不过您,定是不想让您去的,小心她做什么手脚。” 姬无川点点头,接过了请帖,想了想,还是道:“青儿,方才的话,今后万万不可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小姐放心,我明白的。”青儿笑了笑。 …… 黑色匾额,烫金大字,“奉疆王府”四个字苍劲有力,右下角刻着的印彰显着这副匾额的不同寻常——是当今天子钦赐。 重重庭院,高雅而不奢靡,足以显现当今圣上对奉疆王的重视以及奉疆王本人的清廉。 “世子,帖子已经送去了,按您的吩咐,没有交代是谁送的。”下人恭敬地低着头,交代着主子吩咐自己做的事。 手执狼毫的青年男子闻言,手上一顿,一滴墨落下,晕染开来,平白毁了笔下的画。 “知道了,你下去吧。”安培风放下手中的笔,没有抬眸。 下人立刻退下。 “培风,这次多谢了。”一旁的邵康笑着道。 “不必。”安培风掀起眼帘,看向他,“不过……你怎会让我帮着送帖子?” “我倒是有帖子,但只有一份啊,送了她,我不就去不成了?那还有什么意思?”邵康嬉笑着,“帖子倒是可以带人去,但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我便是愿意带,人家姬三小姐也不会跟着我吧?反正今年清茶会是奉疆王府筹办的,我便来寻你要帖子了。” 安培风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你可是中意姬小姐?” “嗯?”邵康一愣,而后摆摆手,“现下倒也谈不上中意,只是想知道这个姬三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平日里只听他人提起过,但见了之后,又觉着她和别人口中的那个姬三小姐不太一样。” 安培风没说话,半天,才低声喃喃道:“是不一样……” “什么?”邵康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安培风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培风啊,”一名妇人身后跟着几个丫鬟走来,妇人仪态端庄,笑意吟吟,“你只知同邵康说话,怎的不知让人准备些糕点茶水?” 说着,便让人将准备好的茶水糕点放下,又对邵康道:“这些都是按着你们二人的喜好准备的。” “多谢叔母。”邵康笑了笑。 “母妃不用管这些,邵康想要自然会找人拿,不必劳烦母妃亲自来送。”安培风脸色柔和几分。 “你这话说的,邵康是客,哪有这般道理?”王妃苏氏虽是这么说,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叔母同我客气什么?”邵康爽朗一笑,“叔母若是再惯着我些,我都要将奉疆王府当做自己家了。” “当做自家又怎么了?你们几人打小不就如此?”苏氏掩唇笑道,“怎么如今长大了还要同叔母生分了不成?” “怎么会?”邵康笑着,他自小就会说话,四个人里他最讨长辈们欢心。 苏氏又同他们说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对了,你这几日可曾见过阿城?”邵康问道。 安培风听他问起这个,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生动,勾起了唇:“阿城?他前些日子流连于潇禧院,被丞相发现,现下还在府中禁足呢。” 潇禧院是京城中最大的妓楼,长孙城风流才子一个,怎么不去? 邵康却一下子沉默了。 安培风知他是想起了过去的事,便也没有再多言。 还是邵康主动开口道:“也好,丞相是该管管,否则万一哪天阿城给他领回去一个妓子可该如何是好?” 他脸上虽是挂这笑,可却很是勉强。 “依我看,”安培风顿了顿,舌尖扫过上颚,才又开口,“你也该早日寻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成婚吧。” “怎么你也来催我?”邵康哭笑不得,“我父侯与母亲催我也就罢了,你这个做兄弟的,也来催我这些事?” 安培风看他一眼,没再劝。 他们这四人里,只有裕亲王夏允夙已经订了婚,其余三人还都没有这个打算。 邵康之前倒是有过,只是最后不了了之。 而此刻,距离京城近千里之处的丰州,高雅的府院尽显主人身份的尊贵。 “溪怜,”已到了不惑之年的男人搂着一名温婉妇人,轻声劝慰,“你若是不想去,咱们便回绝吧。” “容我再想想。”妇人神色有些疲惫,透着些许苍白,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眶又红了些,“七郎,你说,孩子会不会怪我们?若不是我们疏忽,怎会只剩宴儿一个……” 男人叹了口气,提起这件事,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几岁:“溪怜,我派人上京回绝吧。” “父王,母妃。”正在这时,一名青年走了进来,青年剑眉斜飞,发黑如墨,容貌俊朗,一双丹凤眼透着担忧,走近二人,“母妃,今年皇祖母六十大寿,母妃若是不想去,便由我替母妃前去吧。” “……”妇人犹豫片刻,道,“不急,还有些时候,容我再想想。” “好,全凭母妃说了算。”文宴应下。 虽是这么说,但文宴心里明白,今年估计还是得自己去了。 据说自己应该有一个胞妹的,但刚生下来便丢了,母妃那时候日日以泪洗面,让宠女儿的太后心疼不已。 后来他们一家才搬来了丰州,原因是母妃想离开那个伤心地。 这一离开,就是十六年,这十六年里,母妃当真没有再回京城一次,太后心疼女儿,皇上也心疼姐姐,都没有怪罪过什么。 若是遇上些必须回去的,也是父王带着他去,这两年便是他一个人去了。 七、 见自己此时也帮不上什么,文宴默默退了出去。 其实这两年他已经开始试着寻找当年丢失的妹妹,但这么久了,本就不容易找到,再加上他还瞒着母妃和父王,担心他们知道了会更加无法放下,便更是困难。 时隔十六年,当初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若是活着,如今该是少女初长成,只是这种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几乎不可能找到。 这两年里,他往外跑了多次,均是因为自己派下去的人说发现了和他有几分像的姑娘。 但不是生辰对不上,就是腕上根本没有母妃讲的胎记。 他不止一次庆幸没有让母妃知道自己在找胞妹,否则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怎么受的住? “世子。”府里的管家李叔见他出来,躬身行礼,“徐姑娘来了。” “我这便去。”文宴收回心神,笑了笑,往前厅走去。 一到前厅,便见一素色衣裙的女子立在那里,身边跟着一个婢女模样的人。 女子见他来了,微微一笑,屈膝行礼:“世子爷。” 文宴笑得温和:“微之不必多礼。” 这名女子名唤徐微之,是他这两年找错的人之一,和他有两分相像,只不过看她实在可怜,文宴便没有像对待之前那几人一般不再过问,而是在丰州给她置办了一处小院子,每月让府里拨些银子过去接济。 “今日微之前来,是想邀世子爷一同前往城北游园。”徐微之柔柔道,“今日城北游园有祈愿会,微之知道世子爷一直想要找回胞妹,斗胆邀世子爷同去。” 李叔站在一边皱了皱眉,他觉着这位徐姑娘像是赖上了自家世子一般,自打世子发善心接济了她,她便经常来王府。虽说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但他总觉得这姑娘没有看着简单。 担心世子被骗…… 唉…… 李叔暗自摇了摇头。 文宴本不想去,但看到徐微之那氤氲着水光的双眸,顿了顿,还是应下了:“那就多谢微之了。” *** 却说昨日姬落川央着姬景元给自己出口气,今日姬景元还真的去找了张家公子,二话不说边抡拳头,打得张家公子一个措不及防。 反应过来后见是姬景元,心中叫苦,也不敢还手。 京中谁都知道,这个姬家大少爷发起狠来如同一个疯子,落在他手上,越是还手挣扎,便被打得越惨。 虽说自己父亲是京兆尹,但若是真的闹到明面上也不好看,再说这次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冲撞了姬景元的妹妹。 姬景元自己打过瘾了,站起身拍了拍手,理了理衣衫,欣赏着张家公子的狼狈模样。 而后长呼了口气,弯下腰拽住张家公子的衣襟,另一只手侮辱般地拍了拍张家公子的脸,笑道:“张公子,有的人是不能随意冲撞的,知道吗?昨儿你差点要了她的命,若是再有下次,我看这双眼也就别要了。” “姬少爷放心……”张公子连忙点头,“这两日我便上门给大小姐赔不是。” 谁知这句话音还没落,便见姬景元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放开张公子转身离开。 差一点……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她差一点就没命了! 姬景元半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阴鸷,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但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入了秋,白日里的时间短了不少,很快就到了傍晚。 暖红的太阳挂在天边,烧红了整片天,煞是好看。 姬无川窝在院子里,自己下厨做了些吃食。 得亏她和青儿之前请人在院子里帮着搭了个小厨房,做些简单的吃食还是可以的。 青儿咋咋呼呼地拦不住姬无川:“小姐!您怎么能下厨?这种事情叫奴婢来就好了!” 虽然姬无川在府里不受待见,但在青儿心里,自家小姐合该配得上最好的,能歇着就歇着,最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护好自己,她这个丫鬟自会帮小姐做事。 但奈何她拦不住姬无川,每次都哭丧着一张脸哀求姬无川能不做事就不做事。 然后面对姬无川的不为所动。 姬无川倒是挺乐呵,招呼着青儿也坐下。 青儿还是同往常一样摆手想拒绝。 姬无川轻笑,眉眼生动:“不要同我说什么主仆有别,你见府里家宴,我何时被允许上桌过?” “还是说……”不等青儿回答,姬无川撇了撇嘴,眼角似乎都往下拉了一些,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惹人怜爱,“青儿如今已经同我生分了吗?还是嫌我没有本事,不想继续跟着我了?” “小姐!”青儿跺了跺脚,“小姐明知我见不得小姐这副模样。” 说完,无奈地坐下,拿起了竹筷。 谁知二人没吃两口,便被人打断了。 “三小姐!三小姐快去看看吧!”原来是柳姨娘身边的王妈妈喘着粗气跑来,还没站稳便忙道,“大夫人说有下人在姨娘房里发现了巫蛊之术的木娃娃,现下姨娘已经被叫去前厅了!” “你说什么?!”姬无川惊了一下,忙站起来,“巫蛊之术?!娘怎么会同这些东西扯上联系?!” 大夏最是不能容忍巫蛊之术,因着当今圣上不喜,再加上这东西本就邪门,更是让人容不得。 “三小姐快去替姨娘求求情吧!”王妈妈抹了把眼泪,“姨娘这几年不得老爷欢心,若是坐实了这个罪名,怕是要丢了性命!” 姬无川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急急跟着王妈妈出了院子,青儿也小跑着跟上。 去前厅的路上,王妈妈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小姐,如今有一办法可以保全姨娘,只是不知小姐愿与不愿……” 姬无川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问道:“是何法子?王妈妈但说无妨。” “事到如今,唯有……唯有小姐先替姨娘将此事担下来,等这件事过去了,再慢慢讨老爷欢心也不迟……” “……”姬无川顿住了脚步,急切担忧的神情僵在脸上,直到王妈妈等急了,才问道:“这也是娘的意思吗?” 王妈妈一噎,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是”。 姬无川看她模样,便已经知道答案了,她轻笑一声,看向王妈妈:“所以,我娘怕死,拉我来做这个替死鬼?” “话不能这么说啊小姐,”王妈妈语气有些变了,“您是老爷的骨肉,虎毒尚不食子,老爷怎么会因为此事要您的命呢?” “是啊,虎毒尚不食子,”姬无川闭了闭眼,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才道,“那我娘呢?” 王妈妈还没再说什么,便听姬无川又接着道:“王妈妈,大夏朝律令,凡私藏巫蛊之物,习巫蛊之术之人,按其家门论罪。百姓之家罚银三十两,处五十大板,从四品以下官家罚银二百两,宗族之内所有人处五十大板,从四品以上官家罚银五百两,习此术之人下狱,终身不得出,王侯将相之家……按律当斩!” 王妈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没敢应声。 姬无川脸上仍挂着笑:“此事若是有心人故意陷害,想必爹爹也难保下任何人。为今之计,只有找出陷害我娘之人,而非找人顶罪,王妈妈觉着呢?” “小、小姐说的是。”王妈妈咬着牙应下。 八、 到了前厅,姬家上下都在,老夫人和姬破端坐在主位上,大夫人站在姬破身边,给他捏着肩,二姨娘站在一边,身侧跟着姬景逸和姬梦川,而姬景元和姬落川站在另一边,柳氏跪在厅前,正哭哭啼啼地辩解着,一旁还跪了一名婢女。 姬无川上前一步,便看见了柳氏身前扔着的木娃娃。 “爹爹。”姬无川蹙了蹙眉,行了礼。 姬破没什么好脸色:“来了就站着,看看你那好娘亲!” 姬无川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跪在了柳氏身旁:“爹爹,娘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想必此间有什么误会,爹爹不妨给娘一个解释的机会——” “三丫头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莫非是说谁冤枉了你娘不成?这东西是秋菊无意中发现的,秋菊也是你娘房里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姬无川看了一旁跪着的婢女一眼,又看向姬破:“爹爹不该听信下人的一面之词,若是秋菊故意陷害呢?” “奴婢不敢!”秋菊一听这话,当即急了,忙哭着道,“奴婢是三姨娘房里的人,同三姨娘无冤无仇,何必陷害姨娘?若不是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奴婢绝不会上报老爷!” “爹爹——”姬无川听她这么说,便知道秋菊绝对是故意的了,连忙要辩解,却被姬破打断。 “住口!”姬破一拍桌子,怒视姬无川,“你还想替你娘分辨?你可听见秋菊如何说的了?若非事关重大,她绝不会让我知晓?依着此种说法,你娘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姬无川让他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看向柳氏:“娘,娘您好好同爹爹解释解释啊,既然此事不是您所为,那总会找出陷害您的人。” 柳氏抽噎着,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姬破:“老爷,妾身确实不知此物为何会出现在妾身那里啊,妾身从没想过要害谁!” 姬破眉头紧皱,脸色十分难看:“依你的意思,是说你替别人顶了灾?是谁?” “妾身……妾身不能说啊……”柳氏哭得更厉害了。 姬无川心下发凉,难以置信地看向柳氏,还未等她反应,王妈妈便“噗通”一声跪下来,大哭出声:“老爷,姨娘确实冤枉,此物……此物乃是三小姐的,姨娘偶然发现,怕三小姐惹出祸端,才拿回了自己房里。” “不可能!”青儿见状急了,“王妈妈你怎么能如此陷害小姐?!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出真正陷害姨娘的人!而不是把小姐拖累进来!” 大夫人看着这一幕,暗自笑了笑,柳氏这一房若能都被牵连进去,那是最好。 姬破冷眼看着几人哭闹,视线最后落在了眼眶泛红的姬无川身上:“三丫头,你来说。” 姬无川抬眼看着姬破,道:“此物的确不是女儿的,只是……女儿相信,娘也不会有这东西,想必是那秋菊陷害娘,不如爹爹彻查一番,还娘一个清白,也还姬府一个清白,否则此事若是传出去,让有心人知道了,以为咱们姬府包藏祸心。” 姬破看着这个自己总是下意识厌烦的小女儿,半天没有说话。 “爹,这还不简单,审一审秋菊便可。”姬景元勾了勾唇,挑眉看向秋菊,“想来秋菊说的话句句属实,应该也是不怕审的。” 秋菊一下子慌了:“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啊!” 姬景元嗤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本少爷故意为难你一般。既然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不如让爹审一审,这样一来,爹便是罚了三姨娘与三妹,也是让人心服口服的,还是说……你想让堂堂姬将军落个武断专横的名头?” “大少爷——”秋菊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没想到姬景元会给自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下来。 柳氏狠狠地瞪着秋菊,咬牙切齿。 “元儿。”大夫人叫了姬景元一声,眼里尽是不赞同。 姬景元看了大夫人一眼,倒是没再说话。 “爹,孩儿看大哥与三妹说的有理,不能因为一面之词,就定了三姨娘的罪。”姬景逸不顾二姨娘的阻拦,还是开了口,“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万一真让有心人知道了,还是个麻烦,若是查出来了,还三姨娘一个清白,倒也能脱了咱们姬府与这件事的关系,不至于教人利用,落人口舌。” 姬破点点头,看着自己两个儿子,面露满意之色,这才威严道:“彻查此事!若真是三姨娘犯错,那我姬府绝不包庇罪人,若是有人要陷害三姨娘,那本将军也绝不会轻饶!” “是!”众人应道。 “都先散了吧。”姬破挥挥手,“三姨娘这几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踏出院子一步,直到事情水落石出。至于秋菊,则先关去柴房,着人看管,等候审问。” 这件事暂时算是压下来了。 众人散去后,姬无川深深地看了柳氏一眼,最后还是道:“娘放心,爹爹定能查出陷害您的人。” 柳氏动作一僵,随后恶狠狠地瞪向姬无川:“我要你有什么用?!你爹爹本就不常来我这里了,这下好了,更是不会来了!” 姬无川顿住脚步,没跟上柳氏。 “小姐……”青儿红着眼看她,“小姐不要难过。” 姬无川深呼了一口气,指甲深深陷在手心的软肉里,被宽大的衣袖遮挡住,旁人瞧不出异样。 “三妹。”姬景逸又折返回来,见她这副样子,上前便拽起她的手腕,掰开了她紧握着的手,面露疼惜,“何苦这样对待自己?疼不疼?” “二哥。”姬无川勾了勾唇,却实在笑不出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姬景逸皱着眉:“我若是不回来,你还要自虐到何时?虽说三姨娘是你娘,我无权置喙,但……若我没猜错,这次三姨娘是想让你顶罪吧?” “……”姬无川低着头,还是没绷住,声音染了哭腔,“是。” “三妹,”姬景逸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抬手揉了揉身前小姑娘的发顶,同想象中的一样软,“虽说我没多大本事,但这件事,二哥一定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多谢二哥。”姬无川咬着舌尖应下,抬眼瞥见一抹身影,连忙抽出自己的手,道,“二哥我先回去了,你也去陪着二姨娘和二姐吧。” 说完,也不等姬景逸回答,便急匆匆离开。 她走的太快,故而也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阴影处的男子走了出来。 “大哥。”姬景逸转过身看向来人。 姬景元舌尖扫过牙齿,顶了顶腮帮,掀起眼帘,眸中尽是轻蔑与不屑,语气带着嘲讽:“你尽力护她周全?你拿什么来护?” “大哥,适可而止。”姬景逸看着他,也不恼,仍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她是你我二人的妹妹,一个爹。” 姬景元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九、 次日便是清茶会了,姬府众人暂且没提昨日之事。 既然姬无川已经有了请帖,大夫人也不好再阻拦,便让她一起跟着去了。 今年清茶会由奉疆王府操办,一切都是按顶好的置办。 姬家几人到时不早不晚,虽不是提前到,却也不算失礼。 他们一到,众人的目光便集中过来,姬落川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想和她搭上话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姬景元虽是为人张狂了些,但相貌也属上乘,又是将军府嫡长子,自然也是受欢迎的。 只是众人没想到的是,三小姐姬无川这次也来了。 姬落川一身水色衣裙,外罩一件同色轻纱,瞧着眉眼干净,一头乌发搭了一只紫玉镶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在太阳底下璀璨生辉。 姬梦川虽是姨娘所出,但二姨娘娘家不差钱,姬梦川自己长的也好,一袭藕色衣裙垂地,显得她娇艳动人,发上绾着一只白玉簪,却丝毫不显素气。 相比之下,姬无川衣着定是没有她二人的好,但却有那张脸在那里撑着场面,一条雪青色的长裙,发上绾了一只青色发簪,看着虽不昂贵,却胜在简单。 姬景元和姬景逸在前头领着三个妹妹,进了游园。 “哎呀,这不是姬妹妹吗?你可算是来了。”甫一进去,一名紫衣少女便聘聘袅袅地走了过来,亲热地拉住姬落川的手,“我等你好久了,盼着你来呢。” “陈姐姐。”姬落川也笑着回应,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今年这清茶会可是安世子带人置办的,”陈染玥笑着,脸上浮起一抹红晕,随即,又看了他们身后的姬无川一眼,对姬落川道,“怎么你那个三妹也来了?”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纷纷落了过来。 “这不是三妹她自己收到了独一份儿的请帖吗,”姬落川仍是笑着,眼中却有几分不屑,“祖母与爹爹本不打算让她来,但三妹既然自己有了请帖,我们自然也不好拦着。” “呵,”陈染玥轻笑一声,扫了姬无川一眼,“那请帖既然能进来,约莫着不会是假的,不过……这请帖究竟是如何来的,可就值得琢磨了。” 姬无川抬眼看向陈染玥,被她这么说也不恼,只是淡淡笑道:“陈小姐这么说,可是在暗示些什么?说实话,这帖子我也不知是谁送来的不过既然能送出这帖子,想必不是好招惹的身份,无川前来,实属无奈之举。” “说的倒是好听,这每年的清茶会谁不想来?你却说是无奈之举,你倒是好好讲清楚,这无奈究竟从何而来?还是说……这清茶会你都瞧不上?”陈染玥铁了心不准备轻易放过她。 姬无川屈膝又行了一礼,才弯着唇缓缓道:“祖母与爹爹大娘本不打算让无川前来,无川这个做女儿的,自然应该遵从他们的意思,如今却因着这副请帖来了,可不就是违逆了祖母与爹爹大娘的意思了吗?故而说实属无奈。” 陈染玥深呼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狠狠地瞪了姬无川一眼,拉着姬落川去了一旁。 “行了,你们几个自行去吧,”姬景元看了看剩下的几人,“切记不可丢了咱们姬家的脸面,等清茶会结束,记得寻我。” “是。”几人纷纷应声,各自散去。 “三妹。”姬景元叫住了也准备散去的姬无川,眼神沉沉,压低了声音,“陈家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不要招惹她,否则惹出了乱子,我无法向爹交代。” “……”姬无川盯着他看了片刻,垂下视线,“知道了。” “你便是传闻中那个姬三小姐?”姬无川认识的人其实不多,交好的更是没有,她正无奈不知该去何处时,一名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小跑过来,瞪着杏眼好奇地看着她。 姬无川屈膝:“正是无川,不知……”姬无川顿了顿,询问少女的身份。 “姬三小姐,这是我们永乐公主。”少女身后的婢女回答了她的话。 永乐公主夏箐,当今天子唯一的女儿,天子很是疼爱这个独女,给尽了宠爱,因此也养成了不谙世事的性子。 夏箐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亲亲热热地拉住姬无川的手,眯眼笑道:“你生得真好看,有点像我表兄。” “多谢公主,公主谬赞了。”姬无川应道。 夏箐身后的婢女一脸无奈,她们公主什么都好说,就是有一点,特别喜欢好看的人,这不,也不管这姬家三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名声,就笑眯眯地拉起了手。 “真的,”夏箐盯着她,“真的像我表兄,不过……我也有两三年没见过表兄了,不知现在还像不像。” “公主不如与我们一起?”姬落川远远地便看见永乐公主站到了姬无川身边,心底不乐意,同陈染玥一商量,便过来了。 夏箐看了姬落川一眼,又看了看姬无川,最后败给了美色,拒绝了姬落川:“算了,我还是同三小姐一起吧。” 姬落川脸色一僵,陈染玥便撑着笑脸也开口了:“公主,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娘可是娼妓出身,公主您怎么能同这种人一起?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夏箐抬眼,到底是皇家的人,一个眼神就让人不敢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陈小姐说话还是小心些好,”夏箐道,“就算三小姐的娘是娼妓出身又如何?这三小姐不照样是姬府的小姐、是姬将军的女儿?若是按照陈小姐的说法,岂不是姬家的人都不能交好了?” “不不不,自然不是,”姬落川哪里能接受这种说法,立马否定,“公主,陈姐姐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陈姐姐只是好心提醒一声,并无他意,我们这就走。” “那便好。”夏箐笑了笑,“打小儿除了父皇他们,还没有人敢管我。” 陈染玥和姬落川脸色一变,急急离去。 十、 待她们走了之后,夏箐才对姬无川道:“那些传言听听便罢,我皆是不信的,你也不要在意。只是……也不准骗我,否则有你好看的。” 姬无川闻言轻笑一声:“公主放心。” 等众人都来的差不多之后,安培风等人便到了。 “王爷也来了!”有人惊道。 果然,安培风身前右侧还站着一名男子,长身玉立,气度不凡,正与安培风、邵康以及另一名男子交谈,对于周围的视线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待他视线看过来,众人纷纷行礼。 裕亲王夏允夙,当今天子胞弟,尽享尊荣。 “培风,”夏允夙眼里透着笑意,“邵康说的那位在何处?” “是啊,倒是让我与王爷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邵康亲自找你要请帖。”另一名男子也笑道。这人正是长孙城,本来还应该被关在府里,但今日清茶会,丞相才将他放了出来。 安培风眸中划过一丝情绪,不甚分明,对着这几人,脸上才有些许笑意:“带你们过去,怕是吓到人家姑娘。” “嗯?”夏允夙看了安培风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些什么,但很快又收回视线。 长孙城却是不干的:“何必这么小气?都是兄弟,还会同他抢人不成?只是看一眼又如何?” 邵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永乐公主那边:“永乐身边的便是。”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目第一眼皆是惊艳。 倒是长孙城皱起了眉,没说话。 “那是哪家小姐?”夏允夙问道。 “姬家,三小姐。”安培风答道,而后看向欲言又止的长孙城,“阿城,你要说什么?” 他这一句话,让夏允夙和邵康也同时看向长孙城。 长孙城眉头仍是皱着,好半天,才压低了声音道:“邵康,这姬三小姐,怎么和那位有几分相像啊?你究竟要做什么?还没放下?” 不怪长孙城多心,主要是当初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端兴侯差点没让邵康这个逆子给气死。 邵康也是一愣,怪不得他看姬无川一直有一种熟悉感,原来姬无川和她还真的有那么两分像。 安培风眸色沉了几分,道:“若是如此,还是少接触为好。” 夏允夙多看了安培风一眼,勾起了唇:“培风,你……” 安培风抬眼,对上夏允夙的视线,夏允夙笑了笑,没再吭声。 邵康摆摆手:“阿城你想哪里去了?你若是不说,我还真的没有发现。” 听了这话,长孙城才算放心。 他们几人正说着,却不经意间发现那处只剩下永乐公主一个人了,姬无川不知去了哪里。 *** “你放手!”姬梦川脸色通红,无奈拽不回来自己的衣袖。 而男子正笑得猥琐,紧拽着她的衣袖不放:“你大娘已经同意了,过几日我便会差人去府上提亲,你我二人现下还是相处试试。” “你!”姬梦川咬着牙,“我大娘同意了又如何?!我爹还没有同意!你这登徒子,还不快放手!” 谁不知道面前这个王家公子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整日流连青楼妓院,放荡不堪,花名在外。 况且他之前已经娶进门六房小妾了。 但凡是有点权势的人家,都不愿将自家女儿推进这个火坑里。 姬梦川没想到大夫人会这么做,她一直都知道大夫人厌恶自己,但因为有姬无川这个大夫人更厌恶的人在,她的日子还算好过,再加上她还有娘和兄长护着,爹爹也不讨厌她,故而一直有些娇纵。谁成想这灾祸来得这么措不及防。 此刻身在角落,没有人注意这边,她惊慌之余,终于有几分害怕。 王家公子可不会在意周围随时会有人。本来他没想真的娶姬梦川做正室,虽说姬梦川是姬家的女儿,但毕竟是庶出,可今日见了这位姬家二小姐,便动了心思,又想着反正那位三小姐也不受重视,到时候让她作为陪嫁过来,自己可不就是得了一对天仙一般的美人儿? 想到这里,男子笑得更加猖狂,越发逼近被自己困住的少女。 姬梦川本来怕的都要哭了,却突然瞪大了眼。 “咚!”地一声,男子倒地,姬无川咬着牙,手还有些抖,扔下了手中的石块,拉过姬梦川便急急要离开。 姬梦川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跟着走。 姬无川却突然被拽住了。 两人一回头,发现男子拽住了姬无川的裙角。 “怎、怎么办啊?”姬梦川这才有些回神,眼眶都红了。 姬无川脸色也不好看,犹豫半天,拽不出自己的裙角,男子应该是已经不清醒了,只是下意识拽着。 “无、无川,”姬梦川咽了咽口水,“我们怎么办?” 她们肯定不能在这里久待,否则迟早被人看见,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姬无川又试着拽了拽,发现是真的拽不出来,情急之下拔了头上的簪子,狠狠往下一划,那一截布料就断了下来,两人顾不上许多,急忙离开。 等离开之后,姬梦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刚刚被姬无川帮了,虽是别扭,但到底是不好意思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王公子花名在外,他拽你走绝对没什么好事。”姬无川也稍稍冷静下来,“他死不了,但是等他醒了之后,肯定是要算账的。” “那怎么办?!”姬梦川一惊,接着是后怕,“不对,姬无川,他现在就算是晕过去了,等过几天,还是要上门的!大娘已经同意了!” “大娘同意什么?把你许给他?!”姬无川一愣,“那你娘呢?她……” “我娘不同意有什么用?!”姬梦川没忍住,落下泪来,“到时候大娘肯定说是我一个庶出的还能给人家当正室,说的冠冕堂皇的,爹肯定就会信了!” “哟,这是哪家的小美人?怎么哭了?”吊儿郎当的声音,却不显猥琐,让人生不出厌恶来。 两人刚打晕了人,这时候都有些心虚,猛然听到声音,皆是吓了一跳。 回过身来,却发现不知何时四名男子已经站在那里。 十一、 “见过王爷、两位世子、长孙公子。”两人虽是心虚,好歹没忘了行礼。 “二小姐怎么了?”长孙城那股子浪荡劲儿又上来了,凑进了姬梦川,“怎么眼泪汪汪的?这美人儿落泪我可是瞧不了的。” “你——”姬梦川往后退了一步,面色羞红,“登徒子!” “诶,二小姐怎么冤枉人啊。”长孙城一副无辜模样。 “行了,阿城。”夏允夙叫停了长孙城,而后看向姬梦川,“二小姐不必和阿城计较,他这样惯了,没什么恶意的。” “多谢王爷。”姬梦川屈了屈膝,应下了。 “三小姐怎么和二小姐到了这边角之处?”邵康上前一步,笑道,“那边的蝶豆花开的正好,不如一同前去赏玩?” 姬无川刚刚砸晕了人,这时候才彻底缓过神来,听到邵康的话,下意识地看向安培风。 却没想到安培风也在看她,姬无川匆忙收回视线,垂下了眼,抿了抿唇,没回答邵康。 邵康也不恼,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姬无川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答应了下来。 姬梦川这时候也不想一个人待着,急忙跟上。 几人往蝶豆花那边走去,但还没等几人到跟前,便听一阵喧哗,紧接着两名小厮扶着王公子走了过来。 姬无川和姬梦川一下子僵住了。 安培风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对劲,皱了皱眉,却也没说话,打算先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方才是哪个伤了我家公子?!还不快快承认?!兴许还能饶你一回!”其中一名小厮叫嚷道。 夏允夙皱了皱眉,脸色不是很好看,但碍于这次主人家不是自己,倒也没计较。 “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奉疆王府操办的清茶会上闹事?!” “呵,这位王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怕是不知道吧?” “不过这也太猖狂了,好歹还要给奉疆王府脸面呢。” 众人议论纷纷。 王公子刚醒来,怒不可遏,无法接受自己到嘴的鸭子飞走,踢了小厮一脚,怒目看向姬梦川,道:“姬二小姐好本事!” 一句话,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姬梦川身上,有如实质,刺得人生疼。 王公子自然知道砸晕自己的不是姬梦川,但他不可能吃这个哑巴亏,既然那人愿意帮姬梦川,那顺着姬梦川,总能找出来吧? 况且……他拽下的那片裙角,虽是证据,但他也不可能让在场的官家小姐们挨个儿比对吧?到时候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姬梦川手指绞着衣角,咬着下唇不作声。 她好歹还知道不能恩将仇报,姬无川是为了帮她才砸的人,她要是把姬无川说出来,等回府了祖母和大夫人非要扒了姬无川的皮不可。 “姬二小姐砸了我们公子,总要给个交代吧?!”小厮狗仗人势,张扬地不得了。 在场的众人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面上不显,心里却都是不屑的。谁不知道王公子是个什么东西?指不定是不是他要非礼人家姬二小姐,才被砸的。 但这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端着架子。 “王公子口口声声说舍妹同此事有关,可有证据?”姬景逸上前一步,他是不相信姬梦川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毕竟姬梦川虽是被娘宠得有些许娇纵,但却是不敢动手伤人的。 “证据?!”王公子恼怒吼道,“我还会污蔑她不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罢了!有什么值得我污蔑的?!” 此言一出,在场有很多人彻底变了脸色。 清茶会并非是只有嫡子嫡女能来,还有很多受家里疼宠的庶出少爷小姐,都会来参与,并且这些庶出的人明显要比嫡系的人多。 更何况,永乐公主生母并非当今皇后,只是生母难产去了,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十岁那年又跟在了皇后身边。 “看来我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夏箐果然听见了,笑着站了出来,“原是咱们这清茶会是容不下王公子这尊大佛,安哥哥觉着呢?” 安培风敛了神色,动了动唇,听不出情绪:“这是自然,王公子既然是再尊贵不行的王家嫡子,清茶会如何配得上王公子,这请帖想必是我忙中出错,送错了人罢了。” “你们!”王公子迫于夏箐与安培风的身份地位,不敢冲他们发火,于是又将视线落在了姬梦川身上,“姬二小姐好本事!勾引我不成,怕我将此事说出去,便砸伤了我,今儿这事儿得好好说道说道!” “王公子这话怕不是恶人先告状。” 众人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姬无川也牵扯了进来。 姬景元扫了她一眼,舌尖顶了顶上颚,落下眼帘,藏起了眸中的阴鸷,没说话。 “你非礼我二姐不成,却倒打一耙,真是好本事。”姬无川继续道,眼睛极亮,吸引着别人的视线而不自知。 王公子本来正恼怒着,怒目圆睁,瞪向姬无川,却突然发现姬无川身上的裙衫正是雪青色,又扫视一周,发现今日穿雪青色的好像只有姬无川一个人,当即有了底气:“砸我的人是你吧?!我有证据!”说着,甩出了手中的雪青色布料。 姬无川虽是有些慌乱,但理智尚存,明白王公子今日已经得罪了太多人,自己未必会占下风。 “王公子若是不对我二姐无礼,我也不至于如此!”姬无川回敬道。 “你这个娼妓生的贱种!”王公子恼羞成怒,竟一步上前扬起手要打人。 “啊!”未曾想是他自己先惨叫一声,被卸了胳膊,疼得满头冷汗,再一看对自己出手的人,更是腿都软了,“世、世子……” 安培风松开手,接过一旁自己的小厮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自己方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而那副冷静自持、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怀疑刚才一招卸了王公子胳膊的人是不是他。 “王公子,要记得规矩。”安培风将帕子扔回小厮手里,才掀起眼帘,淡淡开口,一字一句道。 “阿枫,请王公子离开吧。”安培风勾起唇角,笑容一瞬即逝。 十二、 王公子被带了出去,安培风转向姬无川,眉眼间瞧不出暴戾,似乎还带着一丝歉疚的笑意:“让姬小姐见笑了,这次清茶会是我一手操办,不成想还是出了纰漏,委屈了姬小姐。” 姬无川自然知道这不是安培风的过错,连忙还礼:“世子言重了。” 此事已经解决,围着的众人又重新散开,三三两两的,不过倒也没人再敢去招惹姬无川,好歹要给安培风面子。 “梦川你没事吧?”姬景逸拉住了姬梦川,“出了这种事怎么不先来找我?你和无川两人皆是女子,若是那劳什子王公子真发起疯来,你们二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哥哥,我这不是没事吗?”姬梦川挽着姬景逸的胳膊,撒着娇,“再说了,无川是趁他不注意,从他背后砸的。” “那也不行!”姬景逸轻声呵斥,眉头紧皱,“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先跟我说,记住了没有?!” “知道了。”姬梦川吐了吐舌头,应下了。 姬无川离他们不远,侧头看着兄妹二人,眼底无波无澜,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看见了吗?他们才是亲兄妹,你算什么?姬景逸心情好了,就施舍一样关心你两句,可真出了事,还是只关心他的亲妹妹,毕竟,谁叫他们两人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呢?”姬景元出现在她身后,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别人见了,只以为姬景元和姬无川兄妹关系甚好,出了事,姬景元这个做兄长的在宽慰妹妹。 只有姬无川知道,姬景元的话对她来说,犹如一条冰冷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缠绕在她身上,撕不开甩不掉,迟早有一天会让她面目全非,蹉跎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姬无川垂下眼,没再看姬景逸他们,却也没看姬景元。 “今日你不该插手。”姬景元声音里带着笑意,姬无川却无端打了个冷颤,“王公子倒是不算什么,但他是个不要脸面的,若是纠缠着不放,姬景逸可帮不到你,到时候只有你徒惹一身骚。” “多谢大哥关心。”姬无川笑得勉强,“若不是大娘要将二姐往火坑里推,王公子也不敢纠缠二姐,我自然也不必出手相助。” 她这话意思明显,姬景元脸色变了变,眼底藏着暴戾,压了压,最终没有发怒,只是道:“若是娘要将你嫁给王公子,我自然是不会允许的,但是……既然是姬梦川,那便算了,嫁给谁都无所谓。” 姬无川抬眼,笑了一声:“大哥觉着我信吗?她是庶出,我比她还不如,你为何会帮我不帮她?这不是笑话吗?” 姬景元嗤笑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见邵康走了过来。 “三小姐。”邵康笑着,又看了看姬景元,“姬公子。” 姬景元颔首回了一礼,多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邵公子。”姬无川也回了一礼,浅浅一笑。 “那王公子是个不好说话的,今日他丢了脸面,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寻你的麻烦,你便来找我。”邵康语气捻熟,丝毫不显生分明明他与姬无川只不过有一面之缘。 “那无川便多谢邵公子了。”姬无川应了下来,却没把这句话当真,毕竟这种场面话,谁都会说,尤其是官家贵子,这是他们打小就要学的驭人之术。 邵康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没当真,但他也没解释什么,只笑了笑。 王公子那件事过后,清茶会都在低声谈论这事儿了,不过像姬落川这样的贵女们还是极尽姿态,风姿绰约,争奇斗艳。 一场清茶会下来,众人都是身心俱疲,撑着笑脸告了礼离开,一上马车便都松了口气。 姬无川与姬梦川还是一辆马车,不过这回去的路上姬梦川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别扭着不好直接表达自己的谢意,只是言语间没有那些轻视了,反而多了一丝亲昵。 “无川,大娘定是已经知道今日清茶会上的事了,咱们怎么办啊?”姬梦川苦了一张脸。 姬无川羽睫颤了颤,轻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后悔这一说,既然人是我砸的,大娘也不会过分苛责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姬梦川连忙解释,“你到时候不要说话,大娘问起,便说人是我砸的,我娘护着我,我再哭闹一番,爹爹约莫着是舍不得罚我的,大娘再如何,也不敢违背了爹爹的意思,可你若是认了这件事,岂不是……” 姬梦川猛地噤声,咬了咬唇,她不该说这个的,明知道姬无川爹不疼娘不爱,自己说这些,万一被当成炫耀怎么办? “无川,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姬梦川急着想要解释。 “二姐放心,我知道。”姬无川淡淡应下,“爹爹问起,你便说王公子想要轻薄于你,我看见了,一时情急,动了手。” “可大娘那边你该怎么办?” “二姐,你若不这样说,大娘说不准趁着此事便将你嫁出去了。”姬无川抬眼,一句话将姬梦川后面想好的话咽了回去。 十三、 回了姬府,姬无川先回了自己的院子,不过她已经做好应对大夫人的准备了,至多不过是一顿罚,反正她早已习惯了,倒也不那么害怕。 按理说早该有人将此事禀告给老夫人与大夫人了,但不知为何,姬府今夜仍是静得仿佛今日之事只是姬无川臆想出来的。 夜深人静之时,姬无川的院门被敲响了。 姬无川院里一个小丫鬟春兰开了门,见是二姨娘,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先将人请了进来,才去告诉青儿。 青儿面色不虞,皱着眉瞪了春兰一眼,低声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早睡下了,你怎么直接将人放进来了?再说那是二姨娘啊,这个时辰来找小姐能用什么好事?!” 春兰抿着唇不敢说话,自知做错了事,方才见来人不是大夫人,就松了口气将人邀进来了,这时候青儿一提醒,她才想起二姨娘和三姨娘是不对付的。 “算了,既然人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再赶出去,我去叫小姐。”青儿无奈,转身进了内室去叫姬无川。 春兰先出去应付着二姨娘。 姬无川睡得浅,外头一有动静她便醒了,青儿进来后说了二姨娘来了的事,她便披了衣裳起身了。 “二姨娘。”姬无川屈了屈膝,“不知二姨娘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二姨娘金氏笑得很淡,但比之平日,多了一份真心:“无川,今日之事我听说了,还要多谢你对梦川伸以援手。” 夜里有些凉,姬无川紧了紧披着的衣裳,垂下眼:“若是为此事,二姨娘大可不必。虽说我与二姐素日里没什么来往,但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看着她让人欺负了去。” 二姨娘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是个好丫头,可惜了……今日你出手帮了梦川,大夫人绝不会轻易松口不管这件事,王家那边来了人,大夫人定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此事本与你无关,明日若是大夫人问起,你莫要掺和进来,记着将自己撇出去。” “不必。”姬无川咬了咬腮帮子内侧的软肉,轻笑一声,“我已交代过二姐了,若是大夫人问起,尽管实话实说,这样一来,爹才可能不应这门婚事,二娘也不想将二姐嫁给那样的人家吧?” 姬无川不是什么傻子,她也是不愿替别人顶罪的,但此事确确实实是她做的,她多管了这件事,那便得担着后果。 况且,大夫人本就不会放过她,她何不顺水推舟,借此机会卖二姨娘他们一个人情? 二姨娘听了这话,心下动容,从身后的徐妈妈手里接过一个镶金的沉香木盒,递给了姬无川:“无川,我也没什么能谢你的,这是我当初进府时带的一件嫁妆,本来打算给梦川留着,现下给你也是一样的。” “……”姬无川没拒绝,伸手接过了。 “他日你觅得良婿,这东西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便算做你的一份嫁妆,虽不是什么极好的物件,却也值几个钱,不至于让人家瞧不上。”二姨娘温婉地笑着,也没见有什么不舍得给。 姬无川手一僵,愣了愣,抬眼问道:“嫁妆?” “你也不要嫌不好,”二姨娘以为她是看不上,忙道,“你也知道我娘家,有几个小钱,当初我带过来的嫁妆里,这件算得上是撑场面的了,不然我也不会打从一早就想着将此物留给梦川。” “……多谢二姨娘。”姬无川缓了缓,双手捧住了盒子,笔尖有些发酸。 “是姨娘要多谢你。”二姨娘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眼前少女的头,柔声道,“姨娘一直与你娘不和,你却能帮梦川这一把,是姨娘该谢你才对。” 姬无川羽睫微颤,露出一抹笑。 二姨娘暗自又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道:“那你快歇着吧,姨娘便现走了,否则若是让你娘知道我来见了你,必定又要来闹你了。” “我送送姨娘。”姬无川认真道。 “不必了,本就是我来叨扰,这夜深露重的,你打小儿身子骨就不好,莫再染了风寒了。”二姨娘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却没见身后的姬无川已经僵在了原地。 直到二姨娘走了,姬无川才动了动脚步,回了内室。 她娘都不曾同她说这般关心的话语,却从一个她想利用的人口中那么自然地说出了。 *** “姨娘,那般贵重的东西,怎的说给就给了?”二姨娘身边的徐妈妈有些心疼,“那原是给二小姐的。” “那王家公子是个什么东西,咱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若是今日没人帮梦川,让那姓王的畜牲给得逞了,咱们才是没地方哭去。”顿了顿,二姨娘又道,“再者,三丫头也是个可怜的,你瞧柳氏那副样子,会给她准备嫁妆?到时候三丫头嫁去了夫家,没一两件上的了台面的东西,还不让人笑话死。” “姨娘心善。”徐妈妈道,“也是,三小姐即便是个丫头那也是三姨娘的亲骨肉啊,也不知三姨娘怎么狠的下心。” “罢了罢了,咱们多帮衬着些便好。”二姨娘又是叹气。 夜深了,姬府内静了下来,只偶尔有一两道风声,带着几分萧瑟之意。 天光渐亮时,姬无川又被人扰了清梦,这次是管家,来的匆忙,催着姬无川快些。 等姬无川到了前厅,却见老夫人大夫人皆在,今日正巧赶上休沐,不必上朝,姬破便也在。 一旁的客座上还坐着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神色高傲。 “三丫头,你可知错?!”老夫人先发话,眼里透着轻蔑与厌烦,看着来人。 姬无川视线在几人面上扫过,才开口:“祖母是怪罪孙儿昨日救下二姐?” “荒唐!”老夫人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怒目而视,“你昨日打伤了王公子,现下还想狡辩不成?” “王公子确实是孙儿打伤的。”姬无川先认了,“但却也是因为他欲对二姐不轨,昨日清茶会上众人都知道,这不是丢我姬家的脸吗?孙儿一时情急,不得已用了下下策,打伤了人。” “跪下!”低沉浑厚的男声怒道,是姬破。 姬无川抿了抿唇,半阖着眼,掩去眸中的惊吓,好半天,才开口:“爹爹,女儿无错,为何要跪?” 十四、 其实姬家根本不必担心得罪王家,只是老夫人好面子,而姬破则是想着姬无川这一打,坏了姬梦川与王家的婚事。 “哎呦,三小姐这话说的,”一旁的妇人开口,“我儿自小没人敢动他一根手指,便是我这个做娘的,也没舍得打他一下,昨儿却让三小姐破了例。” “……”姬无川咬了下唇,垂下眼,没说话。 “那王夫人认为该当如何?”姬破冷着脸,他本对王家不甚了解,只是听大夫人一直说王家人有多和善,王公子有多好,才会想着将二女儿嫁过去,不受什么委屈。毕竟姬梦川讨他欢心,他也是疼姬梦川的。 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我王家其实求的也不多,”王夫人笑了,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咱们这婚事尽早定下来,另外,我儿不愿同三小姐计较什么,而是想令三小姐到时作为陪嫁,也过来我们王家。”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老夫人心中却有了计较,她本就不喜姬无川,也没想过给姬无川找个什么好的夫家,若是能遂了王家的愿,反而能同王家交好。 大夫人更是想同意,这与她的打算不谋而合。 但姬破却皱紧了眉。 他虽是不喜姬无川,但还是疼姬梦川的,更何况,现下王家公子的情况同大夫人说的有出入,他是不想将姬梦川嫁进王家了。 尤其是王夫人这姿态,让他极不满意。 王家算是个什么东西?便是有几分权势,但在他姬家面前,还不算什么,这王夫人便如此猖狂,若是让二女儿嫁过去,指不定要受什么委屈呢。 姬无川听着王夫人的话,心里冷笑,也彻底明白了这王家打的是什么算盘。 “依我看,这婚事,还是算了吧,”姬破沉声道,“梦川到底是个庶出的,配不上你们王家,无川更是入不了你们王家的门。” 话虽是这样说,可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姬破真正的意思——我瞧不上你们王家了。 王夫人有几分不满:“姬将军,我儿只有这一点要求,不算过分吧?庶出便庶出,我王家不嫌。” 姬破冷哼一声,有些轻蔑:“这婚事还没定下来,只是我们两家一个意思,如今我姬家不愿结这门亲事了,王夫人也不必揪住不放。” 话里话外都在说他们王家攀高枝。 王夫人自是不愿的,当即便急了:“姬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你我两家不是说好了,将二小姐嫁过来吗?” 姬破不欲与她纠缠,甩了袖子,怒目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知道姬破这是没了耐性,怨她当时没有同他说清楚,也不敢再提结亲的事,柔声道:“老爷莫气,王夫人也是想着两家交好,只是一时心急才会口不择言,这亲不结便罢,也莫要因此事坏了两家的关系。” 眼看着大夫人反悔,王夫人不乐意了:“夫人——” “不过……”大夫人顿了顿,话音一转,继续道,“梦川这丫头怎么说也是庶出,错过了这次,日后说不定只能给人做妾了,这次虽是王公子孟浪了些,但到底也是因着太过中意梦川罢了,这次说开了,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王夫人立即附和:“是这个道理,我儿只是心急了些,我已训斥过他,他与二小姐成婚之前,绝不会再冒犯二小姐。” “爹爹……”姬梦川听她们这么说,生怕姬破一个犹豫便同意了,*急得眼睛都红了。 “王公子在京中是个什么名声,爹爹怕是不知道。”姬无川声音不高,却让人无法忽视,“爹爹若是同意了这门婚事,可就真的是将二姐推入火坑了。” “诶你这丫头!”王夫人眉头一皱,当即站起身来,脸色难看,有几分恼怒,“这话说的,何为推入火坑?你二姐一个庶女,能嫁入我们王家做正房,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了,你还不满意?!莫非你是嫉妒你二姐?!故意不想让这门婚事成了?!” “三丫头,你莫非是觉着我这个做娘的,故意害梦川不成?”大夫人也作势掩面,语气伤心。 “无川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姬无川心中冷笑,她知道大夫人玩的是什么把戏,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怕,“无川只是觉着,大娘可能被王夫人骗了。” “嗯?”大夫人看向姬无川,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大娘许是听信了王夫人一面之词,并不知道王公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才会想着将二姐嫁过去。”姬无川浅笑。 大夫人瞥了姬破一眼,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中一动,顺着姬无川的话说下去:“这倒是真的,莫非真的是我不清楚?” “夫人!”王夫人一听这话,登时急了,这和当初同她说好的不一样啊! 大夫人扫了王夫人一眼,眉头紧蹙王夫人噤了声。 “既是如此,那这门婚事便算了吧。”姬破一言定论,拒了这门亲事。 “这、这……”王夫人手中的帕子都快让她扯烂了,但她到底也不敢真的和姬破对上,只得先放下此事,重新揪住姬无川打了她儿子之事说起。 她这般絮絮叨叨,姬破彻底没了耐心:“那王夫人倒是说说,想让我如何罚我这个女儿?!” 王夫人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趾高气扬道:“我们王家也不是什么不论理的,别的也不要求了,只要三小姐上门给我儿赔个礼即可。” “……”姬破憋着怒气,冷哼一声,没说话。 “那此事便这么定了。”众人都没开口,在等姬破的意见谁知老夫人却应了下来。 “祖母!”姬无川猛地抬眼,她不是没想过需要赔礼,但是她没想过老夫人会同意让她登门赔礼。 “怎么?是对我这个祖母的安排不满意?”老夫人皱着眉瞪了姬无川一眼。 “……”姬无川咬了咬牙,最终答道,“孙儿不敢。” 十五、 这个结果虽是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姬无川在府里既不像姬落川,有个嫡女的身份,也不像姬梦川,有着姬破的疼宠,老夫人更是瞧不上她的生母柳氏,虽说不怕得罪王家,但既然是让她上门去赔礼,倒也不是不可。 王夫人见老夫人应了下来,也后知后觉不再闹腾,见好就收,端着架子离开了。 “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老夫人理了理衣袖,端坐着睨了姬无川一眼,“三丫头赶明儿去王家一趟,赔个礼,二丫头同王公子那门婚事也便算了。虽说王公子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但三丫头到底是坏了这段姻缘,从明儿个起誊抄家训百遍,若是写不完,下个月前去鹤菖苑之时,你便继续留在府中。”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就连姬破也有些惊讶。 “……是。”姬无川没看任何人,咬着牙答应下来。 待众人散去,回后院的时候姬无川被二姨娘拉住了。 “无川啊,姨娘让梦川帮你誊抄一些?”金氏有些歉疚。 姬无川脚步一顿,下意识拒绝:“不必了,姨娘。” “可……可万一誊抄不完,下个月可该如何是好?”金氏皱着眉。 老夫人这次的意思很明显了。 鹤菖苑是他们姬家的祠堂,虽说府内也有,但府内的供奉的皆是五服之内的长辈先人。 而鹤菖苑却是供奉了大大小小整个姬家的先人,各个分支的人都有。 每年十一月月中,他们便会前去鹤菖苑。 去了,才是被承认的姬家人,若是今年姬无川去不了,那和被逐出姬家有什么分别? 一百遍,到下个月月中几乎不可能誊抄完,老夫人这是摆明了不想再认这个孙女了。 在场众人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柳氏明明也在,却没有开口求情。 若是说柳氏知道自己份量轻,开口也没有用才没有说什么的话,那姬破的默不作声就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了。 想到这里,金氏眼里更是多了些疼惜。 姬无川看出来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下意识地抠着手心里的软肉。 金氏犹豫片刻,本想委婉些说,但发现此事不管如何委婉,都是伤人的,便直接开口了:“无川,姨娘也左右不了老夫人的意思,若是……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日,姨娘想法子送你去我兄长那里。” 知道二姨娘是善意,但姬无川没有应下。 毕竟她还没想离开姬家,她的娘亲和爹爹都在这里,虽然对她不算好,但到底血浓于水。 可今日的事,也确实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他们都不想要她了吗? 大夫人稳坐正室之位,却还是尽心尽力为子女谋划,二姨娘虽说不是什么歹毒之人,但还是为了子女同大夫人争斗,为什么她就是没人管呢? 若是因为庶出,老夫人才不待见她,也说不过去。 毕竟姬梦川也是庶出,但老夫人待姬梦川也是好的。 只有她,在诺大的姬府,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无川?”二姨娘见她半天没反应,又叫了一声。 姬无川回过神,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淡:“不必麻烦姨娘了。” 二姨娘还想说些什么,但抬眼便瞧见姬景元来了,只得止住话头,拍了拍姬无川的手背,先行离开了。 姬无川不欲与姬景元多说,抬脚也想走。 “三妹,”姬景元只当没看出来她的意思,知道她在听,道,“爹命我明日同你前去。” 姬无川僵了一下,疑惑抬眸:“为何?” “省得你到时再惹恼了王公子,丢了姬府的脸面。”姬景元语气轻慢,挑着眉,略带不屑。 姬无川闭了闭眼,握紧的拳又松开,最终缓和了情绪:“知道了。” 姬景元在她身后,看着她离开,眸子眯了眯。 有点太瘦弱了…… 不过想想也是,在姬府过这种日子,能丰腴起来才是奇了。 “南风,”姬景元侧过脸对身后的小厮道,“等会儿去准备明儿要带着的赔礼。” “是,少爷。”南风躬身,领了吩咐,想了想,多嘴问了句,“少爷,是替三小姐准备?还是替……替府里准备?” “怎么着?”姬景元脸上挂着笑,却让南风背后一凉,“三妹不算是府里人?你说我是替谁准备的?” “小的明白了,少爷放心。”南风赶紧低头应下。 第二日,姬景元的确是陪着姬无川去了王家。 王公子本来叫姬无川去,就没揣着好主意,结果姬景元也来了,他想了想姬景元在京中的名声,到底是没敢动手动脚的,憋憋屈屈收下了赔礼,送走了姬景元和姬无川。 走之前,他分明看见姬景元回头对自己笑了一下。 他二人是乘了一辆马车来的,本来两人虽是兄妹,但说到底还是男女有别,没打算乘一辆马车。 但姬景元好似不介意,况且府里不可能特地为姬无川再安排一辆马车,她便只得听了姬景元的。 两人一路无话,车里针落可闻。 这件事便这么揭过去了。 虽说老夫人说了那话,但好歹没将姬无川许给王家,也算是好的了。 只是又过了几日,京中出了不大不小的一件事。 王公子那个浪荡子,被人打废了,王家这一脉怕是要无后了。 但王公子是被人蒙着头打的,这是想找也找不到仇家,有气没处撒去。 已经入了深秋,夜里凉了不少。 是夜,姬无川的院子里还亮着烛光。 青儿端上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了姬无川手边上:“小姐,要不还是先睡下吧,这都这么晚了,您也该歇歇了。” 姬无川笑了笑,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好了好了,我知道,抄完这一遍,我便去睡。” 青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小姐又想骗我,昨儿就是这么说的,结果一遍一遍又一遍,没个完了。” 姬无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瞪大了眼夸青儿:“咱们青儿煮茶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 青儿不听,伸手替姬无川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小姐,您可别想这样糊弄奴婢。” 姬无川无奈,拽着青儿的衣袖,软着声音:“青儿你最好了,真的就这一遍,今夜绝对说话算话。” “那……那可就这一遍了。”青儿是真的招架不住这样的姬无川,还是被她说服了,“誊抄完这一遍,小姐必须去睡下歇着!” “好!一言为定!”姬无川立刻又拿起了笔。 青儿收拾着她之前誊抄的,垂下了眼,没再看她。 她知道为何自家小姐要这么做。 老夫人的意思那么明显了,要换成是她,她宁愿离开这里,就算柳氏是生身母亲,她也不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但小姐不同,小姐定是舍不得的。 十六、 不过虽说姬无川心急,但到底是熬不住了,死撑了好半天,还是趴了下去。 青儿也伏在案边,主仆二人都睡沉了。 春兰今日不用陪着,睡得早。 故而这院子里也没人注意到,墙上翻下来一个人。 桌案上压着的纸张动了动,最后屋内又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日一早,姬无川先醒了,又叫醒了青儿,让她回房去睡,自己则整理起了誊抄的家训。 数了一遍,神色有些迷茫,连忙又叫青儿:“青儿,昨日我誊抄了三十多遍?” “没有吧,奴婢替小姐数的时候,好像是二十七遍。”青儿揉着眼,明显还没有睡醒。 姬无川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数错了,又仔细数了一遍,抬头看向青儿:“可是……这分明是三十五遍啊。” 青儿也愣了一下,随后答道:“小姐昨儿不是说了写完那一遍便去歇着吗?” “我……”姬无川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会凭空多出这几遍来。 青儿皱着眉:“小姐不会是自己迷糊了吧?会不会是昨儿夜里小姐实在是乏了,自己写的却忘了?” 眼下青儿这种猜测还是有可能的。 姬无川放下手中的纸,看着青儿:“可……就那么会儿,我也变不出八遍来啊。” 这倒是,青儿想了想,拿过那些纸张,对姬无川道:“小姐,奴婢替您看看这些有没有问题,若是没有,咱们就用着,还能少费些功夫。” 姬无川没说什么,心里却怀疑是二姨娘让人送来的,打算寻个时机问问二姨娘。 这边姬无川先去老夫人和大夫人那里问了安,回了院子继续誊抄。 那边大夫人亲自熬了汤领着人往姬景元房里送。 甫一进门,便见姬景元正在写着什么。 “元儿,”大夫人接过下人手里的汤盅,上前一步,“娘熬了些汤,你喝些啊。” 姬景元不紧不慢地收好桌案上的笔墨,结果大夫人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一旁。 大夫人往那边看了两眼,姬景元皱了皱眉:“娘。” 大夫人当即收回了视线,笑了笑:“娘这不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吗?既然你不乐意,娘便不看了。” 姬景元这才缓和了几分。 “元儿啊,”大夫人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姬景元有些冰凉的手,“这次若是姬无川去不了,你可是万万不要替她求情,这个时候,咱们可不演什么兄妹情深了,让那姬景逸演去吧。” “嗯?”姬景元挑眉,“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你父亲想看见的可不是什么血浓于水,”大夫人眼神里多了几分狠毒,“当断则断,才是一家之主该有的风范,明白吗?” 姬景元眼里透着不耐,却没反驳什么,只是抽回了手,声音泛着冷:“娘放心,我自由分寸。” 大夫人见他不悦,也没再说什么,又好言好语地关心了几句,离开了。 “南风。”大夫人走后,姬景元看也没再看那碗汤,叫了南风出来。 “少爷。”南风躬身。 “叫你办的事,可都做好了?”姬景元捻了捻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 “少爷放心,只是……”南风顿了顿,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姬景元此刻心情不错,耐着性子问他:“只是什么?” “三小姐好像误会了。”南风道,“三小姐以为是二姨娘房里送去的。” 姬景元动作一顿,笑容还没露出来,便收了回去。沉默半天,他才开口:“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南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现在还是一个人冷静为好,自己也不想触了霉头,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没多久,南风意料之中地听见了屋内砸东西的声音。 *** 天往冷处走,苏氏身子不好,畏寒,奉疆王虽是武将,是个粗人,但遇到了王妃苏氏的事情,心还是仔细的。 其他地方没有,奉疆王府苏氏的院内却是已经早早燃起了地龙。 她这处暖和,人又和气,京中贵妇们也都乐意来她这里坐坐说说话,因此王府内倒也热闹。 “培风,你帮帮我。”邵康是随着他母亲一起来的,一来就奔向了安培风的院子。 安培风喂了只猫,通身雪白,乖巧得紧。此刻安培风正面无表情地喂猫。 邵康叫不应他,也不恼,只是继续道:“你也知道,你比我看着像正人君子,你去请人,她定不会拒绝。” 安培风动作一顿,轻笑:“只是看着像?” 邵康咬咬牙:“你就是!行了吧?!现在能帮我不能了?” 安培风脸上笑意淡去:“你为何要去请姬小姐出府?这才见了几面?” 邵康吊儿郎当地往软榻上一靠,笑道:“我这见了两面之后,越想越觉着有意思,实在是心痒。” “我说了,若是玩笑,适可而止。”安培风冷声道,“姬小姐本就不得势,名声不好听,你若是再这么一闹,她往后更难。”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邵康看向他,“暂且不说我没想捉弄她,便是想了,她今后如何,同你我有何干系?” 安培风喂完了猫,结果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神色淡漠:“你自己去,我不插手。” 邵康脸色不好看了:“不是我说,培风你这护着人的感觉是怎么一说?你瞧上她了?你若是瞧上了,我便也不说什么了。” 安培风顿了顿,瞧上了?那倒没有。 但他没解释,只是道:“随你。” 邵康得了这句话,也放心了。 他的确对这位姬三小姐挺感兴趣,但若是安培风瞧上了,他便算了,毕竟安培风好容易开一次窍。既然安培风没看上,那他便随着自己来了。 安培风直起身子,猫儿蹭了蹭他的脚,见他不抱自己,白猫识趣儿地走了。 “你约那姬小姐出府做什么?”安培风想了想,还是多了句嘴,“邵康,注意分寸。” 邵康笑着:“培风你担心什么?我还能坏了人家清白不成?” 安培风没搭腔。 邵康眼里是志在必得。 十七、 再有个十来天的就到去鹤菖苑的时候了,姬无川看着桌案上的笔墨,抿了抿唇,有些头疼。 青儿给她揉着胳膊:“小姐,要奴婢说,誊抄不完便罢了,真离了姬家,二姨娘不是也说了会帮咱们?又不是活不下去。” 姬无川愣了愣,没应下来,却也没反驳。 青儿看着她似乎是动摇了,想着再接再厉:“小姐,咱们在这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您心中也有计较,咱们离开了,再苦又能苦到哪里去?” “但……你的卖身契还在府内,我……带不走。”姬无川眉头微蹙,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桌面。 “……”青儿这才想起来这事,但犹豫片刻,她便道,“小姐不必顾虑奴婢,只要小姐能脱离这里便可以了。” 姬无川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青儿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是心软放不下。 “小姐,”春兰小步跑了进来,还细细喘着气,指着外头,“大夫人院儿里来人了,说是姨娘的事情查清楚了。” 因着巫蛊之事,柳姨娘一直被禁足在院子里,这下说是查清楚了,姬无川也是要去看看的。 “我这便去。”姬无川站起身来,让春兰将桌案上誊抄好的家训收好,自己带着青儿出去了。 路上青儿左右瞧瞧没人,压低了声音凑到姬无川耳边:“小姐,大夫人会不会借着此事牵扯到您啊?” 姬无川理了理衣袖,默了默,道:“牵扯不牵扯,都是咱们的事,除非大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娘找一个替罪的出来,毕竟巫蛊之事不是什么可以轻拿轻放的小事。” “可……大夫人平素一直都想着如何将姨娘彻底整垮,咱们一直是大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好容易有个能光明正大赶走我们的机会,又如何会放过?”青儿说完,又四下瞅了瞅,生怕让人听见了,又有麻烦。 罚她倒也便罢,只怕要牵扯到她家小姐。 姬无川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出一句“暂且放宽心”来。 到了大夫人院里,才发现大夫人只叫了她来,老夫人、姬破以及二姨娘他们都没来。 大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见姬无川来了,唇角扬了扬,放下茶盏,才慢悠悠开口:“三丫头来了,先坐吧。” 姬无川屈膝行了一礼:“大娘安好。” “只要你们院儿里不再闹腾,我自然是安好的。”大夫人说着,扫了一旁站着的柳氏一眼。 姬无川没应声,只是顿了顿,接着按着她的意思坐到了一旁。 大夫人给一旁的下人递了个眼神,下人立马反应过来,给姬无川上茶。 姬无川正准备理衣襟的手停在了半空,看了一旁的柳氏一眼。 果然见柳氏脸色难看,瞪着她,仿佛她不是柳氏的亲人,而是柳氏的仇人。 大夫人自然是看见了,不过只装作不知道,眼里却透着讥讽。 “今日叫你来呢,也是因为你娘的事已经查明,那日毕竟牵扯到了你,你来听着,也好心里舒坦一些。”大夫人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姬无川收回看着柳氏的视线,笑了笑:“大娘请讲,无川自是听着。” 大夫人一笑,看着温和:“那日自柳姨娘房里发现了巫蛊之物,这是大事,老爷与老夫人都很重视。” 停了停,她又接着道:“不过空口无凭,虽说东西是在柳姨娘房里发现的,但也不能因此就定了柳姨娘的罪。这两日查了查,总算是弄了个水落石出。这东西原是秋菊那贱婢用来陷害柳姨娘的,秋菊以下犯上,不守本分,又碰了最不能碰的东西,险些让咱们冤枉了柳姨娘,也险些给府里招来祸事,自然是不能轻饶的,我同老爷与老夫人商量过了,决定将秋菊杖责八十,逐出府去!” 姬无川闻言心头一跳,抬眼看向柳氏,只见柳氏神情一松,面上似有喜色,当即心下有些不忍,秋菊即便有错,但也只是听人吩咐,最终还是替罪羔羊,杖责八十,估摸着是要没命。 大夫人说完,又笑着对姬无川道:“三丫头,你同你娘一起回去吧,既然查明白了,柳姨娘自然不必再禁足了。” “是,无川多谢大娘。”姬无川又行了一礼,同柳氏一起离开。 离开大夫人的院子后,柳氏没了好脾气,瞪了姬无川一眼,道:“你跟我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你才行。” 姬无川脚步微顿,而后点了下头:“是。” 青儿偷偷在背后回瞪了柳氏一眼,心里替自家小姐生着气。 甫一进院子,门还没关严实,柳氏一个巴掌已经甩了过来。 “啪”地一声,响得清脆。 姬无川还没反应过来,脸已经偏到了一边。 “姨娘!”青儿惊叫一声,赶紧上前去看姬无川。 却被姬无川挡了回去。 “哎呦姨娘,”王妈妈赶紧走了过来,给柳氏顺着气,“这是怎么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说完,王妈妈又转头看向姬无川,眼里有几分责怪:“小姐也是的,怎的又气姨娘?” 姬无川抿了抿唇,尝到了一丝腥甜。 柳氏手上戴着东西,划到了她嘴角。 “我真是造了什么孽!”柳氏捂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百遍家训!你惹恼了你祖母,是不准备去鹤菖苑了吗?!你娘我没本事,是个妾,没资格进去,如今连你也不争气!” 姬无川扯了扯嘴角:“娘若是担心这个,倒也不必,还有十来天,女儿再有六十多遍就好了,应该是赶得上的。” “说得容易!”柳氏恨恨剜了她一眼,让王妈妈扶着自己到软榻上坐下,才又看向姬无川,“你自己想法子吧!到了年关,还有太后大寿,你原是有机会跟着去的,现在可就不一定了!能不能去,看你的造化吧!” 姬无川微微低着头,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娘放心,女儿明白。” 十八、 柳氏靠在软榻上,眼梢带着讥讽,话是对着王妈妈说的,却是冲着姬无川:“也罢,左右是我自己没本事,自己做了妾,出身又上不得台面,入不了族谱,也难怪我的孩子也入不了老夫人的眼。” 姬无川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第一次没有在柳氏撒气的时候沉默忍耐:“那娘当初为何还要嫁给爹?明知是做妾,不讨喜,为何还要坚持进府?” “放肆!”柳氏有些恼羞成怒,抓起手边的茶盏砸了过去,“你还记得我是你娘吗?!你便是这样同我说话的?!若不是我进了府,你能吃穿不愁吗?!” “小姐可少说两句吧,”王妈妈给柳氏顺着气,对姬无川并无多少恭敬,“姨娘不容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您啊。” “是吗?”姬无川扬了扬唇角,忍不住笑得嘲讽,“原来烈烈艳阳下让我跪在晒得滚烫的石板上、数九寒天亲手将我推进湖中都是为了我。” 王妈妈给柳氏顺气的动作僵了一下,柳氏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手都有些发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 “……”姬无川张了张口,看柳氏这副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再说什么,只屈膝行了一礼,“娘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姬无川走后,柳氏咬紧了牙,转头看向王妈妈,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敢这样同我说话?!” “姨娘,”王妈妈眼里含着恶毒,“既然小姐不听话了,您便在老爷身上多花些心思,最好能有一个少爷。” “你说得对!”柳氏眼一转,弯了弯唇,“我便不信老爷真的能忘了从前的好!王妈妈,你快去将我那身压箱底的裙装拿出来。” “好,姨娘您等着。”王妈妈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了笑。 一阵秋风扫过,地上的落叶被吹开,露出了灰黑的石板。 府里也要变天了。 是夜,满天星辰,屋内烛火摇曳,灯辉轻晃,屋外夜风拂过,在池上散开几圈涟漪。 也许有些东西要浮出水面了,只是不知还需要多久。 …… 姬无川连着几日没有出门,在屋内誊抄,除了每日请安,几乎是在桌案前不挪一步。 这日却听人敲响了院门。 春兰开了门,却见门房抱着两匹极好的料子,笑眯眯地:“春兰姑娘,这是邵世子送来的,说是专门送给三小姐的。” 春兰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了才想起问他:“是给我们小姐的?你可不要送错了。” 门房的笑里带着讨好:“怎么会送错?邵世子特别交代了,千万要送到三小姐手中。” 春兰这才犹豫着还了礼,将料子带了回去。 “方才是何人?”青儿听见响动,探头来看。 “门房来说邵世子给小姐送了东西来。”春兰示意她看手中的料子。 青儿的目光落在了春兰手中的东西上,眉头一皱,随后想到了什么,又笑了,接过春兰拿着的料子:“我知道了,下次……若再有下次,直接拿进来便是。” “是。”春兰还没明白,但到底还是应了,“青儿姐姐放心,春兰知道了。” 青儿笑着抱着料子回了屋。 “何事这么高兴?”姬无川甩了甩手,呼了口气,抬眼看向青儿,“这是什么?” “小姐,这是邵世子送来的,”青儿递过去,“您瞧,这料子真好。” “邵世子?”姬无川一愣,微微瞪大了眼,“邵世子怎么会给我送东西?” “怎么不能?”青儿放下料子,越想笑得越开心,“这定是邵世子送来示好的,好物便该赠佳人啊。” “胡说什么?口无遮拦的。”姬无川佯怒,“让有心人听了去,又该有麻烦了。” 这倒是真的,她上头还有一个嫡长姐和一个庶姐,庶姐暂且不论,单凭一个嫡长姐就是麻烦。 那日她们都在,凭她们几个的身份地位,任谁看都会认为是她勾引了邵康,否则为何邵康看不上姬落川这个嫡长女,而是给姬无川这个庶出的送东西? 青儿知道她不会真的冲自己发火,也不怕,仍是笑着:“咱们小姐生的这般好看,哪个男子不想多看一眼?邵世子对小姐有意,实属意料之中。” 姬无川没再说她什么,只看了两眼那料子,便让青儿收了起来,继续着自己的事。 青儿坐在她身边,陪她研磨,面上心里仍是高兴的。 若是邵世子真的对她家小姐有意,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邵世子是端兴侯独子,日后定是要承袭侯爷的爵位的。 万一小姐成了世子妃,看大夫人老夫人她们谁还敢随便给小姐脸色看。 却说姬无川这边收下料子之后,门房到偏门拿了邵康给的赏银。 “小人谢过邵世子!”门房连连弯腰,笑得谄媚,“世子日后还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尽管交给小人。” 邵康笑了笑:“日后若是三小姐肯同我交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人记着了。”门房嘿嘿一笑,送走了邵康。 邵康上了马车,嘴角扬了扬。 门房这边送走了他,心里打着小算盘,算着自己能捞到多少好处,却不想一转身撞见了姬景元,吓得脸色一白,强自镇定下来:“大、大少爷。” “邵康找谁?”姬景元挑了下眉,嘴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大少爷……”门房“扑通”跪下,“大少爷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跑腿的!” “三妹?”姬景元轻啧一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给三妹送东西?还是见三妹?” “送……送了两匹料子过来。”门房怕他怕的紧,抖如筛糠,慌的不成样子。 “两匹料子啊……”姬景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只是两匹料子,呵。” 门房摸不清他的意思,不敢接话。 “滚吧。”姬景元这次却不知为何,没有为难他。 十九、 自打那日邵康送来了两匹料子,被收下之后,就开始不断地往姬无川这里送东西,有时是些糕点,有时是支簪子,有时是几本话本。 总之都是一些不算太贵重,但又有心意的东西。 姬无川收吧,落人口舌,不收吧,这些东西又实在不算贵重,若是不收又有些端着架子的嫌疑。着实令人头疼。 不过,邵康送东西这事,到底还是让安培风他们几个知道了。 长孙城与夏允夙还好,倒是安培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邵康,你这是做什么打算?” 谁知邵康理直气壮:“还能是什么打算?反正我是瞧上了,姬三小姐在府里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若是真的跟了我,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闻言,夏允夙不赞同地摇摇头:“邵康,你与姬三小姐不过几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如何就想着娶了人家?” 邵康笑了笑:“不过见过几面,我便想着娶她,不是正好吗?倒不用担心我对她不好了。” “那可不一定,”长孙城抿了口茶,长叹一声,“指不定哪一日便腻味了呢?” 长孙城说这话的时候,只是一句玩笑,却不想,这句话,竟是一语成谶。 安培风目光落在窗外,一阵寒风吹过,树上所剩无几的黄叶又落下来几片,只剩枝桠还在那里,光秃秃的,无声一句悲叹。 “不说此事了,”长孙城先岔开了话,“再过几日,可要去落青山看看?这段时日,该是还有些猎物的时候了,再冷些,怕是没什么东西了。” “自然是好的,”邵康应道,“咱们几个这次可要好好比试比试。” “下个赌注吧,”长孙城是最爱玩的,“否则有何乐趣?” “好啊,赌什么?”夏允夙也应了下来。 他们三人都同意了,安培风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了。 ***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离去鹤菖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很快就只剩两日了。 府里的人都等着看姬无川如何交不上这一百遍家训,如何被老夫人训斥,又如何被赶出姬家的大门。 但万万没想到,姬无川居然在这日请安时,带上了那一百遍的家训。 老夫人显然也是没想到的,愣了一瞬后,示意身边的下人去拿过那一百遍家训,当场翻阅了一遍,发现找不出错处的时候,那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姬无川自小看人脸色长大,又如何会看不出老夫人的心思?但她面上仍是淡淡的,只是腰板挺直地跪在老夫人面前:“孙儿已遵祖母之命完成这一百遍家训,后日鹤菖苑祭祖之行,还望祖母能允许孙儿前去。” 老夫人闭了闭眼,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手中拿着的纸张已经被她抓皱了。 姬无川没有听到老夫人的答话,又重复了一遍:“望祖母允许孙儿前去鹤菖苑祭祖。” 老夫人深深呼了口气,道:“允允允!我到要看看,你去祭祖了又能如何!” 姬无川心里狠狠抽疼了一下,只是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叩首,一字一顿道:“谢祖母。” “下去吧,在这里看得我心烦!”老夫人皱着眉,随手扔开了那一沓家训。 姬无川起身,看了眼那些散开的纸张,指尖动了动,最后握成了拳,转身离开。 迈过门槛的那一瞬,她听见老夫人近乎刻薄的声音:“真是和她那个娘一样!上赶着贴上咱们姬家!” 接着是众人劝慰的声音。 这世间人情冷暖,府里捧高踩低,她是一双眼看了个透彻。 虽是早已习惯,但到底是人非草木,终是会难过的。 不过她这边过的不好,柳氏那边却是正得意——原因自然柳氏重新赢得了姬破的宠爱。 故而这几日柳氏并未找过她的麻烦。 虽说大夫人恨得牙痒,但耐不住柳氏现在讨了姬破的欢心,有姬破护着,大夫人也不好做的太过,起码明面上不能有什么。 府里的踩低是真的,捧高自然也不假。柳氏不得宠的时候,府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连最下等的仆役都能给她脸色瞧。可如今柳氏重新讨了姬破的欢心,府里一些下人自然是开始想法子讨好柳氏,似乎之前瞧不起柳氏的人不是他们。 “姨娘,这是今年刚送来的料子,”王妈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更明显了,“老爷让给姨娘挑好的,那些个势利小人可不都上赶着给姨娘挑了最好的过来,您瞧瞧?” 柳氏扫了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勾起了唇:“也算他们有眼力见,老爷心中是有我的,之前不过是受了小人蛊惑,才会那般对我。如今老爷想起我的好来,自然是会时时刻刻想着我念着我。” 王妈妈笑了笑,将料子收好:“姨娘说的是,老爷心里的人除了姨娘还能有谁?难不成是大夫人?大夫人早已过了最好的年纪,如今人老珠黄,算得了什么?哪像姨娘您,容颜永在,如今说您是十五六岁的少女都不会有人怀疑。” “王妈妈净会说这些好听的哄我。”柳氏一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脸上却并无谦虚之意。 柳氏的确有底子,生得好看,但真的不至于到了三十余岁还像十五六的少女。 可王妈妈知道怎样才能哄得柳氏开心,知道柳氏最在意自己的容貌。 尤其是看着姬无川愈发动人的脸,柳氏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的变化。 这时候王妈妈近乎玩笑的谎言就显得尤为重要。她不止一次说过柳氏看着不像三十余岁,也不止一次恶意诋毁过姬无川——因为这样的话柳氏爱听。 “姨娘,三小姐来了。”外有的小丫鬟行了礼,不敢有一点差错。 柳氏脸色一变,半晌,忽然一笑:“请你们三小姐进来,看看她今日去见老夫人的结果。” “是。”得了吩咐,小丫鬟才敢动,小步出去叫姬无川了。 不一会儿,姬无川便走了进来,给柳氏行了一礼:“娘近来可还安好?” “自然安好,”柳氏一反常态,愿意好好同姬无川说话了,“你去见过你祖母了?” “是,已经将百遍家训交给祖母了。”柳氏今日愿意好好说话,让姬无川有些受宠若惊。 “结果如何?鹤菖苑你可还去得?”柳氏神色温柔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快得让姬无川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柳氏让王妈妈将自己的冷茶换了,重新沏了热茶端来。屋内针落可闻,好半天,柳氏才开口,可这一开口,便碎了温柔的假象:“你以为去了鹤菖苑就能名正言顺的继续待在姬家?老夫人不想要你,你爹重孝,你说,他会不会允许你继续留在家中?去了鹤菖苑又能怎样?” 姬无川怔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上一刻还温柔着的母亲这一刻却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怎么?我说错了吗?”柳氏起身,走到姬无川身边,抬手抚上了姬无川的脸,就是这张脸,时刻提醒着柳氏她已经不复当年的美貌。 二十、 姬无川看着柳氏,眼底的波澜只泛了一下,便恢复平静,没有说话。 柳氏神色有些扭曲,手上也用了力,很快姬无川便皱了皱眉,脸上出现了红痕。 “去吧,这次违逆了老夫人的意思,惹恼了老夫人,”柳氏顿了顿,忽然又笑了,“不知老夫人会不会允许你回来。” 姬无川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想离柳氏远一些,但稍一动,脸上便一阵刺痛,柳氏手上戴着东西,又用了力,以至于姬无川一动,便在脸上划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姨娘!”王妈妈叫了她一声,倒不是想帮姬无川,而是怕柳氏真的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把好不容易争回来的宠爱丢了。 柳氏被王妈妈一叫,似乎理智回笼,松开了姬无川:“回你的院子准备去鹤菖苑的东西吧。” 姬无川盯着柳氏看了片刻,行礼告退。 “姨娘今后可不能这么糊涂了。”王妈妈看姬无川确实走了,屏退了下人,好言相劝,“如今老爷回心转意,若是让老爷撞见了,总归是不好的。” “我知道。”柳氏压了压火气,“当初也不知千手想的什么法子,她才会生的如此……” 不必柳氏说完,王妈妈便知道这又是在意起姬无川的容貌来了。她也没办法,只得劝她:“姨娘这话可不要再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柳氏这才作罢。 两日过的很快,这便到了去鹤菖苑的日子了,姬破、老夫人、大夫人以及六个小辈,带着一群家仆浩浩荡荡的上了路。 大夫人带着姬落川乘一辆马车,老夫人乘一辆马车,姬梦川姬无川乘一辆,而姬破带着两个儿子骑马行进。 后头还拉着一车丫鬟下人和一车东西。 “娘,姬无川居然真的誊抄完了!”姬落川脸色难看,“祖母就该多罚她几遍,让她来不了!” “落川!你祖母的意思怎容你胡乱揣测?”大夫人呵斥了一句,但并未真的动怒,仅仅是怕被人听到姬落川的话而已。 姬落川十分不满,扯了扯手中的帕子,眼底尽是不屑:“娘担心什么?反正祖母也不喜欢她,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将她逐出府去了。” “就算如此,这话也不能打你口中说出来。”大夫人道,“你爹你祖母再不喜欢她,她也是你爹的女儿,是你的三妹,若是这话让你爹听去了,定是要不高兴的。” “知道了知道了。”姬落川挽着大夫人的手,撒娇道,“娘不要再说我了,我都明白的。” 大夫人笑着轻拍了拍姬落川的手,没再说话,眼里藏着一抹精光。 笑话,既然出了府,姬无川还指望着能回去?她定要为自己女儿扫了这个障碍。柳氏那个贱蹄子如今又惑住了老爷,她绝不会再放任柳氏的女儿再挡了她女儿的路! 一行人走走停停了几日,总算是到了鹤菖苑。守在鹤菖苑的几位长辈都给他们一一安排了住处,让众人先歇下,第二日再开始祭拜上香。 青儿搓了搓冻的发红的手,忍不住替姬无川不平:“小姐,怎么就咱们的屋里冷的要命?他们这分明是狗眼看人低!” “这话可仔细着,若是让人听见了,又是一桩麻烦事。”姬无川罕见的没有反驳,只是提醒了一句。 青儿撇了撇嘴:“本来姨娘得宠,咱们的日子该是能好过些的,偏偏姨娘同咱们的关系不好,府里也都不是些傻子,都知道捧着姨娘,继续冷落小姐。” 姬无川没接这话,的确,这十几年来,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与柳氏的关系如此之差,明明两人是母女,可却形似仇人。 “青儿,若是有法子让你跟着我离开姬家,你……你可愿意?”姬无川已经想了好几日了,但总要看看青儿的想法。 青儿眼睛一亮:“小姐想明白了?!不论怎样,青儿都愿意跟着小姐!” 姬无川抿抿唇:“祖母一直想让我离开,但总不能明着赶我,我可以去同她说,愿意自行离开,但是她要将你的卖身契撕毁,放你跟着我走。” 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青儿和她一起离开的法子,因为她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青儿的卖身契。 青儿却犹豫了一下,她一直都有劝姬无川离开姬府,哪怕不管她,可她也一直知道姬无川是舍不下柳氏和姬破的,所以只是会提个一两句,姬无川不同意便罢了。这次真到了姬无川提出来这事的时候,她却不太敢确定了。 她害怕姬无川是为了不让她受委屈所以才这样说,更害怕今后她们主仆二人两个女子无法在外头平平安安生活。 更何况,姬无川若是留在府里,凭着邵世子的态度,日后说不定就是世子妃了,再也不用受苦、看别人的脸色了。可若是离开……青儿无法想象自家这么好的小姐委身给一个乡野匹夫是什么样子。 青儿这才惊觉自己以前考虑的是有多么的不周全,她只看见了现下眼前,却忘了考虑自家小姐的后半生。 姬无川见她不说话,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青儿?想什么呢?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的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青儿一把抓住她的手,没顾上什么主仆有别,急道:“小姐,奴婢改主意了!你听青儿说,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咱们只在府里受欺负,也没人能给咱们撑腰,可现在不同了,邵世子那态度,明显是对小姐有意,咱们且看看邵世子是否真心,若是真心对小姐,小姐日后便不必再受委屈,若并非真心,咱们再离开也不晚!” 姬无川诧异地睁大了眼,之前青儿提过很多次,说看不下去她在府里受气,干脆离开好了,现在她舍得下想离开了,青儿却又不同意了,劝她留下。 青儿只是个丫鬟,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伺候人的,但姬无川待她却如同姊妹一般,她无法跟府里那些下人一样捧高踩低。也正因她是个丫鬟,所以没学过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相尽法子为自己主子谋些好处,不能让自己主子吃亏。 二十一、 一路上车马劳顿,主仆二人既然没有说明白,便暂且不提此事,都先收拾收拾歇下了。 次日一早,众人随着老夫人到了祠堂,按着规矩上了香,奉了供品,小辈们按着顺序磕了头,便都先去用饭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留在了祠堂里。 这是姬家的规矩,到了晚上便轮到小辈们轮流守着。 到了这里,姬老夫人对姬无川的意见再大,都会先忍下来,最多就是不给她好脸色,但绝不会再做什么,毕竟是在祖宗祠堂。 姬无川也乐得过两天清闲日子。 到鹤菖苑的前两日,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姬家一家人难得没有发生什么口角。可第三日,这种平静便被打破了。 众人站在外院里,老夫人满脸怒气,姬破脸色也十分难看。 大夫人在一边哭哭啼啼的抹着泪。 “这种事情怎么能马虎?!”老夫人狠狠地剜了大夫人一眼,恨不得让她消失在原地,“你来了月事,为何还要跟来?这是对各位祖宗的大不敬!你安的是什么心?!” 大夫人羞愤欲死,哭得不成样子:“母亲,这……这我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啊,不该……” “够了!”姬破打断了她的话,“还嫌不够丢人?!小辈们都在看着,你还想怎么样?!” 老夫人见姬破真的动了怒,反而消了些气,最后还是没有罚大夫人什么,只是让姬景元将大夫人送回府。 大夫人被当场送走,其他人也就散了,回了各自的院子。 “小姐,大夫人这次可惨了,这儿可是祠堂。”青儿吐了吐舌头,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夫人被送走了,否则面上不显,但背地里肯定还会想法子为难自家小姐,她这一走,倒是省心了。 “大夫人不会这么蠢。”姬无川叹了口气,她不觉得大夫人是这么没有脑子的人,她一定要来是因为不来可能就再也来不了了,可是大夫人没有这个必要啊,就算爹爹近日里又重新宠爱起了娘,可这对大夫人的地位没有任何威胁,爹爹不可能宠妾灭妻,那她为什么要冒着惹怒祖母和爹爹的风险跑来?而且听大夫人刚刚的意思,她的月事明显不该在这个时间。 “啊?那小姐的意思是?”青儿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能是二姨娘,也可能是娘。”姬无川道,“这种事情,只需在大夫人前几日的吃食或是茶水里添些药,便可以达到目的。” “那……那为什么要这般做呢?即使如此,大夫人正室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动摇。”青儿皱了皱眉。 “傻青儿,不需要这件事来动摇大夫人的地位啊,只需要激怒祖母和爹爹便可以了,你想啊,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大夫人犯的错累积起来,等到她再犯一次大错的时候,老夫人对她失望到底,不在容忍,那结果会是什么?”姬无川点了点青儿的鼻尖。 是啊,一次两次,老夫人可能不会真的和大夫人起了嫌隙,可次数多了呢?老夫人会想着大夫人不行,担不起姬家当家主母的责任,那怎么办?当然是劝自己儿子休妻再娶啊。 青儿瞪大了眼:“原来是这样……那小姐觉得会是二姨娘还是咱们姨娘?” “二姨娘应该不会,”姬无川道,“二姨娘并不会主动招惹大夫人,她只想保护好二哥二姐。” 青儿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种事让人听见了不好。虽然不是姬无川做的,但总归是她的娘亲,旁人不会分开看她们。 …… 又过了两日,老夫人身体不适,姬破打算带着他们先回去,今年也差不多了,不必再守在鹤菖苑,虽说姬景元没守成祠堂,但他一个人可以再找时间来,于是一行人又踏上了返程的路,回去路上的干粮是在鹤菖苑带的素食。 却没想到,刚上路一日,夜里就起了风雪,姬破不放心,让众人先找了个山洞躲着。 本打算风雪小一些就继续走,可没想到这雪越下越大,他们被困在半山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众人都神色疲惫,家仆们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休息。 “这雪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是不是还咳嗽两声。 “母亲放心,雪一小儿子便让人先护送母亲回去。”姬破到底还是个孝顺的,安慰着老夫人。 “咳咳……”老夫人病得有些重了,此刻眼神有些混浊,“这是冲撞了祖宗们啊,否则怎么会我们走的时候天儿那么好,突然就下这么大的雪?还偏偏是在咱们到了半山的时候?” 姬破知道老夫人这是想起了大夫人来月事的事情,不好反驳,只得给老夫人顺着气:“母亲说的这是什么?咱们姬家的祖宗保佑咱们还来不及,这风雪想必不会再下多久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疲惫地合上了眼,没有再说话。 姬破这才有空让人分了今日的吃食。 他们剩下的吃食也不多了,本来从鹤菖苑离开带的只是四日的吃食,都是一些菜饼糖糕之类的,可他们现在被困在这里,那点吃食肯定是不够的,只能每个人少分一点。主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下人了。 尤其是青儿这种主子不得脸的下人。 果然,今日青儿分到的吃食只有半个拳头大的菜饼,姬无川虽是主子,但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姬无川憋着一口气,却也知道再要是要不出来的,见周围没人注意,对青儿道:“青儿,我出去一下,你待在这里。” 青儿连忙拉住她:“小姐要去哪里?外面的雪下的这样大,奴婢怎么能让小姐出去?” “我又不走远,况且外面的雪现在稍缓了些,虽说还是不小,但到底比刚才强一些,若是现在不出去,等越下越大,才是无法出去。” 青儿还是不愿意让她去冒着个险:“小姐到底为何要现在出去?” 姬无川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悄悄对青儿说:“咱们刚被困在此处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吃食上会不够,提前藏了些菜饼和糖糕,就在洞外那棵歪脖子树上,你且等着,我知道在哪里放,去去就回。” 青儿二话不说递出了自己手里的半块菜饼:“小姐是饿了?都是奴婢想的不周到,怎么只顾自己,没想到小姐。” 姬无川哭笑不得:“傻青儿,这风雪不知何时才停,他们又不怎么给咱们主仆吃食,这么冷的天儿,便是我的吃食足够,也不能连累了你,莫非你是想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洞内并不是多暖和,若是再没有食物,她和青儿确实是有可能把命交代在这里。说不定还遂了老夫人的愿。 话说到这份儿上,青儿也不好阻拦,只得交代道:“小姐出去了若是风雪太大,不好找,一定要速速回来,万不能在外多留。” “青儿放心。”姬无川笑了笑,起身出去。 她们本就在角落,离洞口不是很远,此刻悄悄出去了一个人,也没什么人注意。 二十二、 外头风雪的确不小,姬无川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乌发上很快缀上了雪花,长睫微颤,呼出了一口热气,鼻尖冻的通红。 这个山洞上是个半斜坡,坡边长着一棵歪脖子树,树上树下都有了不少的积雪。 姬无川顾不上冷,扒着周围的石块上了斜坡,折了一截树枝,挖开了树下的积雪,取出一个碧青色的小布包,不由笑了一下。 果然,她当时藏了些吃食是对的,若是没有这些,她和青儿可该怎么办。 这几块菜饼和糖糕她不打算给青儿以外的任何人分,不是她没良心,只是二哥二姐的吃食虽然不多,但到底也是够的,祖母和爹爹更不必说,姬落川自然也少不了,那些下人分到的虽然少,但也比她和青儿强。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落下了几分。摇了摇头,不多想了,打算回去。 姬无川站起身,擞了擞身上的雪,正准备将小布包藏进怀里,却猛地感到一股推力,脚底下踩到一块碎石,脚狠狠的扭了一下,她吓得叫了一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没抓到,从斜坡的另一边翻身滚落了下去。 斜坡上的人轻笑了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弯腰捡起姬无川脱手的小布包,打开看了看,将布包收入了自己怀里,往坡下看了一眼,确定看不见人了,才转身离开。 青儿见外头风雪越下越大,但自家小姐一直没有回来,终于忍不住了,但别人她也不敢找,只好找了姬景逸。 “二少爷。”青儿屈膝行了一礼。 姬景逸原本见青儿来找自己,还有些高兴,可看见青儿快要急哭的模样,又有些慌乱:“怎么了青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家小姐方才出去了,可现在还没有回来,奴婢怕……怕出了什么事。” “你说无川一个人出去了?!”姬景逸震惊之下不由拔高了声音,自然也惊动了姬破。 “景逸,何事大惊小怪?”姬破走了过来。 “爹。”姬景逸躬身,犹豫了下,还是答道,“青儿说三妹方才一个人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儿子怕出什么事。” “出去了?”姬破眉头紧皱,脸色很是难看,“这么大的风雪,她出去做什么?!疯了不成?!” “爹,现在说这些已没有用,儿子相信三妹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她在这种时候出去,必定是有什么不得不出去的理由。”姬景逸道,“还请爹派几个人去找找三妹。” “这……”姬破沉默了。 “不行!”姬落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外头风雪多大她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有什么不得不出去的理由?她的命是命,那下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她自己不惜命,可不能让咱们姬家成了不把下人当人的恶人!” “爹!” “老爷!” 姬景逸和青儿同时看向姬破,希望他能给出个答案。 “景逸,你妹妹说的有道理。”姬破最终拒绝了姬景逸,“这种时候跑出去,怪不得别人不愿去找,下人的命也是命。” 说到底,不过是姬破对姬无川没什么感情罢了,若是今日出去的是姬落川,姬破绝不会是这个态度。 姬景逸明显也是明白这一点,一咬牙,道:“儿子愿意去找三妹!” “哥哥!”这下换姬梦川不愿意了,“你不能去!外头风雪这么大,万一你也被困在外面怎么办?你要留我一个人吗?” 姬景逸进退两难,一面是他一直心疼的三妹,另一面是和他一母同胞被他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舍下哪个都不行。 “哥哥今日若是去找三妹,我就跟着去,让我死在外面好了!”姬梦川不是不想找姬无川,但她和姬无川到底没有那么深的交情,相较之下,还是自己哥哥更重要。 “胡说什么?!”姬破平日还是挺疼姬梦川的,舍不得她受苦,“说的什么死不死的?!谁也不许去!她自己跑出去,自己不要命,还要你们搭进去吗?!胡闹!” 洞里一阵沉默。他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没有人想冒着个险,更何况姬无川在府里又不得宠。 一声嗤笑打破了这片安静,青儿红着眼,挨个看过去,最后视线停在了姬破脸上:“老爷,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没有资格说什么,但都是您的孩子,老爷怎么对待的态度差了这么多?” “您说小姐不要命了才跑出去,是,小姐是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风雪,还敢冒险出去,可老爷怎么不想想,小姐不出去,乖乖待在洞里就一定可以活到雪停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姬梦川没想那么多,顺口就接了话。 “奴婢知道,咱们的吃食不够,每个人都得省着些,可怎么我们小姐分到的吃食还不如下人们?外头冷,各个都知道,连下人们都能往洞里去,围在火堆旁边,可我们小姐呢?老爷想必没有注意过您还有一个女儿在离洞口那么近的地方吧?”青儿浑身都在发抖,她想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 姬破无话可说,想发怒,可理智上有明白青儿说的都是对的,主要是姬无川和他长得太不像了些,再加上一些流言,他不免对这个女儿有些偏见,可他确实没想过要这个女儿死。 但他又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下人拂了面子,只得一摆袖子,道:“不许去便是不许去!就算要去……也要等风雪小一些。” 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姬景逸被姬梦川缠着,又有姬破的命令,只得对青儿道:“青儿,实在对不住,不过你放心,等风雪稍小,我立刻带人去找三妹。” 青儿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二少爷不必如此,奴婢都明白,还是多谢二少爷了。” “不过在三妹回来之前,你先同我们待在一起吧。”姬梦川插了句嘴,“不是我不想找三妹,只是……” “二小姐放心,奴婢知道的。”青儿点点头,她也不能逼着别人去。 老夫人那处,姬落川围在老夫人身边,拿出了两个掰开的菜饼,递给老夫人:“祖母,您再吃些吧,吃食越来越少,祖母可不能出事。” “这些菜饼……你何处来的?”老夫人睁开了眼。 姬落川笑了笑:“这几日看着风雪没有停的意思,孙儿每日分到的菜饼没敢怎么吃,想着万一没了吃食,不能饿着祖母,便省着了。” “好孩子。”老夫人只接过了一个,慈爱地笑着,“祖母也不能让咱们落川饿着啊。” “就知道祖母最疼我了。”姬落川头枕在老夫人腿上,笑得很甜,眼里却闪过了一丝得意。 二十三、 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与外头的风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床榻上的人眼尾泛红,像是被人欺负狠了似的,无端惹人遐想。小脸埋在被褥里,让人生起几分怜惜。 “培风,你在哪捡回来个三小姐啊?”得到消息的长孙城跑了进来,就往床榻上看。 “咱们平日里打猎都会经过那条道,”安培风抿了口热茶,叫住了他,“阿城,人到底是个姑娘家,别再往里去了。” “邵康也快来了,”长孙城笑着,“他小子不是一直对三小姐献殷勤吗?” 安培风皱了皱眉,还没等说什么,邵康就进来了。 “姬三小姐呢?”邵康一进来就问,“培风你上哪一捡就捡个三小姐回来?怎么就没让我碰上呢?” “床榻上歇着,还没醒。”安培风站起身,“若是今日我没有出去这一趟,恐怕姬小姐凶多吉少,只是不知为何她会昏在那里。” 的确,照着外头这天儿,若是昏在那里没人发现,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我瞧瞧。”邵康说着,就往里间去了,长孙城都没来得及拉住他。 进了里间,邵康只一眼便愣住了。床榻上的人紧闭着眼,一张小脸儿苍白的不像话,眼尾却泛着一抹嫣红,看得人不由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邵康到底还是知道些分寸的,上前碰了碰姬无川的额,发现烫手,转身问安培风:“可曾让人给她瞧过了?别烧出毛病来。” 他还想娶她呢,烧傻了可怎么办? 安培风点点头:“瞧过了,药也在熬着了。” “那便行。”邵康应了一声,“我在此处坐一会儿。” “邵康……”安培风眼里透着警告。 邵康摆摆手:“放心,我还不至于在这时候做些什么。” 安培风这才转身出去。 屋内安静了许久,长孙城忽然开口:“邵康,你真想娶她?” “怎么,我会拿这种事来说笑?”邵康反问。 “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姬三小姐是不是和那个人——” “不是!”还没说完,邵康便反应激烈地打断了他的话。 长孙城脸色沉了下来:“邵康,你会害人害己的。” “阿城!”邵康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说了不是,而且我想娶她,做世子妃。” “……”长孙城叹了口气,“好,算是我多管闲事。” 邵康看着姬无川,不再理他。长孙城转身也出去了。 *** 又过了两日,风雪渐停,姬家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山洞,到山下镇子里买了些吃食,吩咐了几个人返回去找姬无川,剩下的人不敢再耽误,匆忙回了姬府。 一入门,大夫人便迎了上来,将老夫人先扶了进去,又吩咐下人将熬好的姜汤给众人端来。 “爹,”姬景元站在一边,看了半天才开口,“三妹呢?” 姬破顿了一下,才答道:“你三妹一个人冒着风雪跑了出去,为父已经派人去找了。” 姬景元脸色沉了下来,但什么也没说,转身抛下众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前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谁都知道大少爷平日里对三小姐的态度可谓是恶劣,可现在又因为三小姐没回来而给老爷甩脸子,这可是让众人都想不明白。 姬破眉头紧皱,忍了又忍,还是发了怒,手中的姜汤被他砸在了地上,溅起的汤水和碎瓷片伤到了几个下人,但没人敢抱怨喊疼。 大夫人连忙拉住姬破:“老爷,元儿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听见三丫头自己往外跑,有些气罢了,说到底还是担心老爷的。” 姬破却不听,甩开了大夫人的手,铁青着脸大步离去。 去了柳氏院子里。 “姨娘,老爷回来了!”王妈妈远远瞧见姬破的身影,便立刻告诉了柳氏。 柳氏连忙让人替她整理好了衣服妆发,浅笑盈盈地迎了出去。 姬破一踏进院门便看见柳氏站在屋门前等着自己,心底的不快散了几分,快步上前,握住了柳氏的手:“这样冷的天,怎么站在这里?” 柳氏浑身好像软的不像话,直接倚在了姬破怀里,声音都带着钩子似的:“老爷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妾身日日忧心,如今看见老爷平安回来,这心里一下子便踏实了。” “莫怕,这不是一回来便来见你了?”姬破怒气彻底散了,像是终于想起来,开口道,“只是……三丫头没回来,那日她冒着风雪一个人跑了出去,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柳氏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掩面,抽抽噎噎,看的人好不心疼:“妾身明白,无川自己不听话,妾身不怪老爷。” 姬破心情大好,拉着柳氏进了屋。 一阵风吹过,王妈妈裹紧了衣服,骂了句这天,也进了屋。 好像他们刚才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件什么随便的东西。 而另一边,姬无川接过邵康递来的汤药,唇角都撇了下来,满脸写着不乐意。 “喝完便给你蜜饯,”邵康笑哄着。 姬无川脸红了一下,实在是觉得邵康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了,连忙抿了一口,随机苦得小脸儿都皱巴巴的。 邵康大笑出声,立马塞了一颗蜜饯在她嘴里。 姬无川愣住了,抬眼震惊地看着邵康。无他,实在是这动作太过亲密了些,她不知道邵康怎么能做的这样顺手。 “……”门口的安培风看了一眼,本想迈进去的腿收了回去,转身没再想进屋。 “邵世子,我不用蜜饯了。”姬无川怕他再喂,赶紧表明了态度,随后犹豫着问,“我何时能回去?” “再等等,等你身子再好些了就送你回去。”邵康敷衍道。他还想日久生情呢,怎么可能想放人走? “可……可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不回去青儿要担心死了。”姬无川忙道。 “那,那就明日,”邵康道,“明日就启程,回去。” 二十四、 既然姬无川提出要回去,邵康也不好再留人,干脆他们几个也同姬无川一起回去了。 马车到了姬府门前,姬府门房见了,立马迎了上来,却见姬无川从马车上下来了。 “三……三小姐?”门房愣了一下。 “怎么,你们三小姐还回不得府了?”邵康跟在后面探出了头。 门房一见邵康,立马赔上了笑脸:“邵世子说笑了,三小姐能平安回来就好了,老爷他们也能放心了,小的这就去告知老爷他们。” 这场面话,说的好听,能不能信,也只有自己知道。姬无川没信,但也没反驳。 邵康想了想,也下了马车:“既然送来了,我干脆将三小姐送进去吧。” “嗯?”姬无川不解,但到底是这人帮了自己,也就没说什么,只道了谢。 门房听邵康也要进府,便立马给另一个等在门口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进去告诉姬破他们一声,才又赔着笑请着两人往里走。 姬破听到邵康将姬无川送回来,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大夫人的不满却写在了脸上。 反应最大的是姬落川,脸色甚至直接白了。 大夫人以为她也是不满意,拍着她的手安慰:“回来了又怎样?你祖母你爹都不喜欢她,回来了也没用。” 想了想,大夫人又低声道:“而且既然她回来了,那这几日娘便同你爹说说,赶紧给她寻个人家,嫁出去算了。” “……”姬落川罕见地没有答话,手有些抖,大夫人只当她冷,心疼地让她回自己屋里去,姬落川也实在没有心思去看姬无川完好无损地回来,也松了大夫人的手,有些慌乱的离开。 大夫人看着邵康送了姬无川进来,脸上挂着笑:“多谢邵世子将三丫头送了回来,那日她不见了,她爹和老夫人可担心坏了,我这个做大娘的也是夜不能寐,生怕三丫头出了什么事,这下可好,她平安回来,我和她爹也能放下这颗心了。这可要好生谢过邵世子。” 不得不说,大夫人表面功夫还是做的挺全,起码在外人面前丢不了姬府的面子。 邵康也不是没听说过姬无川在府里的事,自然知道大夫人现在的话算不得真,可说到底也是长辈,既然大夫人这么说了,他当然不会落了大夫人的面子:“大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三小姐没有事才是最重要的,既然人已经送回来了,那我便不叨扰了。” 大夫人应下:“来人,送送邵世子。” 而后瞥了姬无川一眼,眼神晦暗。 邵康一走,大夫人便冷笑了一声:“三丫头好大的本事,怪不得冒着那般大的风雪也敢往外跑,原来是这样。” 姬无川听懂了大夫人的话,但她身子没好利索,此刻也不欲争辩,只是屈膝:“大娘说笑了,无川不小心失足,摔下了陡坡,多亏了安世子与邵世子,才能捡回一条命。” “还有安世子?”大夫人眼珠一转,觉着这姬无川这是搬出安培风和邵康来压自己,当即不满,“赶紧回你的院子去,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姬无川没说什么,快步离开。 青儿一见她回来,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虽说姬破派人去找姬无川了,可她知道姬破恐怕心底也不希望姬无川能回来,再加上那些下人也知道找回姬无川也得不了赏,都不会认真找,所以青儿一开始甚至不抱希望了,但今日却见自家小姐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虽说脸色是苍白了些,但好歹人没事了不是? “小姐,吓死奴婢了,奴婢还……还以为小姐不会回来了!”青儿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主仆有别了,一把抱住了姬无川,眼泪都蹭到了姬无川衣服上。 姬无川无奈地笑着:“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青儿该高兴些才是。” “您不知道,奴婢发现您没回来,立马找了二少爷,二少爷本打算去找您的,可老爷不许,大小姐还在一边煽风点火,不让老爷派人去找您,二小姐也拦着二少爷!他们都是顶坏的!”青儿憋了这么几天,可算是能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姬无川听见姬破也不打算让人去找自己的时候,眼神暗了暗。姬破的确对她不好,可也没有主动为难过她,她一直以为姬破对她还是有一些父女之情的,原来……是她想多了。 “看奴婢这脑子,小姐快些去屋里吧,奴婢这几日都没干烧火,就等着小姐回来,怕冻着小姐,既然今日小姐回来了,那奴婢立马去把火生着,省的冻着小姐。”青儿又转头去生火。 姬无川自知身体还没好透,也不敢在外头吹着风耽误,况且她还有事相对青儿说,也匆匆进了屋。 关上了房门,青儿将火盆安置好,又给姬无川灌了个汤婆子,那汤婆子明显是很旧了,但主仆二人谁也没想过换掉它。 “小姐到底怎么回事?青儿当时担心坏了!”青儿给她递上了热茶,忍不住问道。 姬无川浅啜了几口热茶,才迟疑着开口:“我当时,感觉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但……但我又不敢确定是谁。” “什么?!”青儿惊地站起身,“有人推小姐?!” 姬无川很确定的确是有人推了自己:“是,这一点我不会感觉错,若不是恰好安世子路过,恐怕我要冻死在山里。” 她知道真正救她的人是谁,虽说这几日一直是邵康在她面前照顾着,可她知道救她回来的人是谁,也知道每日的汤药是谁准备的。 至于为何每日出现的人是邵康而不是安培风,姬无川想,大抵是安培风那般风光霁月的人不愿和自己这种人扯上什么联系罢了。 二十五、 “大少爷,三小姐确实平安回来了。”下人弓着身子,不敢抬头,小心地回着话。 姬景元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抬了抬眼,笑了一声,吓得下人大气也不敢出。 下人摸不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少爷?” 姬景元摆了摆手:“下去吧,送些补药过去。” “是。” …… 凛冬时节,天冷得人都不想出来,只想窝在屋里,怀里揣着汤婆子,围着炉子才好。 端兴侯府内,侯爷夫人屋里炭火烧的正旺,地龙也烧上了,暖和得很。 姬无川有些不自在。 邵康今日请她来,姬破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老夫人也催着她过来,也不顾及她的意思。 “无川啊,康儿今日唐突了,该是我派人去请你的。”侯爷夫人笑着,让人沏了热茶。 氤氲着热气,看着就叫人心里暖烘烘的。姬无川自然也不能不给侯爷夫人面子,接过了茶,细细浅抿了一口,浅笑着说这茶好。 侯爷夫人看的心生欢喜,拉着她的手要留她在府里用膳。 姬无川推拒不成,只好应了下来。 邵康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意:“母亲,下人又送来了几匹料子,您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的,儿子拿去衣铺给您做几件儿新衣?” “正正好,快些拿来,让我也给无川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侯爷夫人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不必了不必了,”姬无川赶紧拦着,“夫人自己挑着便好,我已经收了邵世子太多东西了,不能再麻烦夫人了。” “这算什么麻烦?”侯爷夫人可不依她的,让邵康催下人将料子拿来。 姬无川看了邵康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候要还说她看不出邵康是什么意思,那便太假了些。 可她对邵康无意,两人身份也不合适,她无意高攀,更何况…… “无川,你瞧这匹料子,多适合你。”侯爷夫人手里拿着匹水蓝色的料子,在姬无川身上比了比。 “母亲真是好眼光,”邵康看了眼那匹料子,笑了,“听下人说这匹料子亮处看是水蓝色,可到了暗处,会浮动着流光,煞是好看。” “那正好,”侯爷夫人道,“给无川做身衣裳,定会好看。”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无川不能收。”姬无川听了这,更不想收下了,连连摆手。 “哪里贵重?”侯爷夫人可不愿意,将料子递给了下人,吩咐道,“这匹料子拿去给姬小姐做件衣裳,到时候直接送去姬府。” “是。” 侯爷夫人又说了会儿话,有些累了,先去里头歇着了。邵康便请了姬无川到前厅。 “邵世子,我真的不能再收您的东西了。”姬无川道。 邵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她先坐,才说:“我母亲喜欢你,你就遂了她的意吧。” “可……” “别说贵重不贵重的,”邵康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那是我母亲的一份心意,你总说贵重,母亲听了心里会不高兴的。” 话都让他说了,姬无川也不好再拒绝,只是还是交代:“今后不必再如此了,前几日邵世子和安世子你们救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不知该如何报答,邵公子现在再做这些,无川受之有愧,心有不安。” “无川说这话可就生分了。”邵康道,“我也不是图你报答的,我自己个儿乐意。” 姬无川说不通,只好应下。又在候府用了午膳,才被送回去。 把人送了回去,邵康又来了侯爷夫人屋里。 “一股小家子气,也不知康儿你看上了她哪里。”侯爷夫人白了他一眼,手里揣着汤婆子,“那料子也没见你给我这个做母亲的,今日倒是拿给了她。” “母亲?”邵康一愣,“母亲今日不是挺喜欢无川的吗?” “你将人都请来府中了,我难不成还要摆个冷脸不成?你以为我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妇人?”侯爷夫人轻哼了一声,“若不是看她到底算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我是断不会允许你今后迎她进府!候府的妾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妾室?母亲,儿子是想娶她做世子妃。”邵康脸色也沉了下来,侯爷夫人这话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世子妃?!康儿,我看你是疯了!”侯爷夫人差点要跳起来,“她是个什么身份?她娘是个什么出身?你要娶这样的人做世子妃?!她配得上你吗?!你是要气死我这个娘!” “又是配不上!”邵康猛地站了起来,“母亲你到底要做什么?无川倒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您还不满意?!” “你次次都要这样气我吗?!你姐姐是当朝皇后,你是世子,太后是你姑母,你就一定要娶这样身份地位都配不上你的人吗?若是今天你领回来的是姬家大小姐,你看我这个做娘的还会不会这样说你!” “母亲不同意也无妨,父侯已经同意在过几日便去提亲了!”邵康道,“母亲若是还不同意,那不如干脆儿子去找皇上赐婚!” “你!”侯爷夫人让他气的头疼,“你给我出去!” 邵康一咬牙,甩袖离开。 “夫人,”下人赶紧扶着侯爷夫人,“夫人莫气坏了身子。” 侯爷夫人慢慢坐下,若是皇上赐婚,那今后要休妻可就难了,可若是自己上门提亲,今后再找个什么机会把这婚退了,亦或是让康儿休妻,都是一句话的事…… 权衡之后,侯爷夫人已经有了主意。 等着吧,那姬家三小姐想借着康儿飞上枝头,想得倒美! 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人嫁给康儿!先前那个狐媚子她能赶走,这个也不成问题! 邵康没再考虑那么多,只以为终于逼得母亲同意了,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些。 端兴侯的确答应邵康去提亲的事了。按理说他也对姬无川的出身不太满意,但也总好过之前那个女子。 与那人相比,姬无川好歹还是正经人家出来的,爹是当朝将军,虽说生母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了些,但也比那人强。 端兴侯对邵康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了,如今看他终于看上了个官家女,生怕这个儿子再反悔,没过两日便带着人上门提亲去了。 大夫人之前已经猜到邵康怕是看上了姬无川那丫头,可万万没想到端兴侯提亲居然不是让那丫头做妾,而是做世子妃!这可是她万万不想看到的。 但相比之下,姬破就没有那么反对了,相反,姬破还挺满意的。本来这个三女儿就是妾室所出,也不讨人喜欢,就打算给她随便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可如今端兴侯却来提亲,说要让这三丫头去做邵康的世子妃,这对他姬家也算是有用,他怎会不同意。 更何况,若是拒绝了这门婚事,说不准还要得罪了端兴侯。 要知道,端兴侯可是当朝太后的亲弟弟,是当朝皇后的亲爹!虽说爵位并不算太高,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搭上邵家这条线。 如今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和邵家成了亲家,那今后还怕少了自己的好处? 想到这里,姬破笑着道:“是我们姬家高攀了,三丫头何德何能,入了侯爷和世子的眼。” 端兴侯摆摆手:“将军这就客气了,三小姐也是面容姣好,又知书达礼,康儿那小子想娶也是情理之中,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二十六、 听了这话,姬破心中更是满意。 大夫人这时候说话了:“侯爷,可三丫头到底是个庶出的,这……这怕是不太合适吧?三丫头能入了邵世子的眼,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怎么能……” “哎,这话本侯可就不爱听了。”端兴侯道,“康儿有意,本侯看他们二人也是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了。” 顿了顿,端兴侯又道:“莫非是姬夫人瞧不上本侯这家世?觉着这世子妃还配不上三小姐?” “不不不!”大夫人连连摆手,“怎会?我只是担心三丫头不懂规矩,配不了世子罢了,既然侯爷都没有意见,那……那我姬家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姬破听大夫人这么说,才没训斥大夫人什么。 “那就好,”端兴侯又对姬破道,“若是将军也没有什么意见,那明日本侯便谴人将聘礼送来,再找人看个吉日,将军以为如何啊?” “甚好,甚好啊。”姬破笑道,“一切就按侯爷说得来!” 既然事情已经说定,那端兴侯也没有多留,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 端兴侯一走,姬破便立马让人叫来了姬无川。 “爹?”姬无川脸上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为何今日下人去叫自己的时候没有那么嚣张了,但姬破没事的话,一般不会叫自己的。 “无川啊,这几日天还不好,你身子又不好,爹已经吩咐下去了,这两日多给你院子里送些好炭,不要冷着自己了。”姬破道。 “多谢爹爹关心。”姬无川虽是不明白姬破究竟想做什么,但还是先谢过了。 “你今年快十六了,也到了订亲的时候了,今日呢,端兴侯带着人上门来提亲来了。”端兴侯看了看姬无川,继续道,“这邵世子呢,爹看也不错,更何况,他是要迎你做世子妃啊。” “爹爹答应了?!”姬无川哪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脸上满是震惊。 “三丫头你这是什么态度?”大夫人在一旁白了她一眼,“难不成这世子妃的位置还入不了你的眼?你去打听打听,哪家庶出的女儿能嫁给世子做正室的?” “女儿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姬无川忙道,“只是……只是邵公子贵为世子,我自知身份配不上邵世子,还望爹爹和大娘三思。” “这话可就不对了,”姬破道,“端兴侯和侯爷夫人都没有什么意见,谁又敢说你配不上?无川啊,你虽是庶出,爹平时对你也不算亲近,可爹知道,你不差,如今又入了邵世子的眼,侯府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啊。” “爹爹说的这些女儿都明白,可女儿实在是不愿。”姬无川提裙跪了下来,“请爹爹回绝了侯爷吧。” “这……你爹爹已经答应下来了,侯爷也说明日谴人将聘礼送来,这怎么好让你爹爹回绝?这不是平白惹怒了侯爷吗?再者说了,这端兴侯府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嫁还嫁不进去,到了你这里,倒像是我这个做大娘的和你爹要逼你进火坑一般!”大夫人阴阳怪气道。 “爹爹?”姬无川没有接大夫人的话,大夫人向来看不惯她,求大夫人没有任河用,但姬破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和姬破还有几分希望说通。 “此事我已经应下,如何叫我再反悔?”姬破见说不通,也冷下了一张脸,“明日侯爷将聘礼送来,再让人择个吉日,你愿意也得嫁,不愿意,也得嫁!” “爹!” “来人,将小姐送回院子,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是!” 几个婢子得了吩咐,立刻拽着姬无川起身,往内院走去。 姬无川这下算是看明白了,今日姬破叫她过来,根本不是问她的意思,只是告诉她一声罢了。 姬无川知道,就算她不愿意嫁给邵康,也几乎不可能嫁给那个人,可……可她还是不想就这么随着大夫人他们的意思就这么随随便便嫁了。 “放手!”姬无川肤色极白,婢子们手上不知轻重,很快她的手腕赏已全是红痕,看着吓人。 “站住。”姬景元半路拦下了她们。 “大少爷。”婢子们纷纷行礼,但手上仍没半分放松。 姬景元眼神暗了暗,道:“这是在做什么?” “回大少爷,端兴侯今日上门提亲了,说是邵世子要娶三小姐做世子妃,可老爷答应了,三小姐却死活不答应。老爷说了,让奴婢几个送三小姐回院子,没有老爷的吩咐,三小姐不准离开院子半步。”一个婢子回答说。 “提亲?”姬景元愣了一下,道,“去吧。” “是。” 她们走后,姬景元眼神发冷,转身吩咐随从几句,盯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才离开。 是夜,姬无川院子里早早熄了烛火,但姬无川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小姐,您为何不愿啊?”青儿想不明白,“邵世子对您瞧着像是真心的,您嫁给他,可是世子妃,等将来封了诰命,还怕大夫人他们再欺负您?” “真心又如何?假意又如何?你也说了,他是世子,我只是个庶出的不受宠的小姐,就算他现在一时兴趣,想给我世子妃这个位置,可今后呢?我们地位差了这么多,终归是不相配的。再者说了,我对他又没有那个心思。”姬无川叹了口气。 “小姐担心这么多做什么?”青儿道,“再怎么样,也比待在府里过的好。” “可……”姬无川皱了皱眉,“青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啊小姐?”青儿本来没什么感觉,听她这么一说,也感觉有些奇怪的香气。 “不对!”姬无川察觉到了什么,但身子渐渐发软,主仆二人慢慢失去了意识。 等再睁眼的时候,姬无川还有些迷糊,只觉得头还有些痛。待坐起身来后,才发现所处地方的陌生,一时间有些惊慌。 直到看见门外走进来的人。 “大哥?!”姬无川整愣了一瞬,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饿吗?我让人做了些清粥小菜,先吃些垫垫。”在姬无川的记忆里,姬景元从来没有这么温和过。 “这是哪里?”姬无川稍稍冷静了些。 “我买的院子啊。”姬景元放下手中的水盆,眼里的笑有些让姬无川心惊,“怎么样?你不是不想嫁吗?所以我带你出来了。” “我要回去。”姬无川作势要下床榻,“不必劳烦大哥帮忙。” “回去?”姬景元眼里的笑渐渐消失,慢慢靠近了床榻,“为何要回去?你想嫁给邵康?” “大哥?”姬无川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但还不敢相信。 二十七、 “嗯?”姬景元坐在了床榻边,一把拽住了姬无川的胳膊,另一只手拿过了一旁放着的药膏,“那些婢子们真是没点规矩,手下也没个轻重。” 姬无川想躲,但没能挣开。本来姬景元在她心里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这样一来,她更怕了。 而且这一躲,没挣开就算了,还惹怒了姬景元。 “你躲什么?你不想嫁,我把你带出来不好吗?”姬景元眼神晦暗阴沉,现在的姬景元明显不太正常。手上一用力,姬无川的手腕已经又红了一片。 姬无川没敢再动,任由姬景元给她擦着药。 姬府却是要闹翻天了。姬破暴怒不止,在府里大发雷霆。 天知道一大早他听下人说姬无川不见了,有多么的震惊。更何况又听人说好像看见了姬景元带着人出去的,更是怒不可遏。 姬破一直以来都觉得姬景元对姬无川不像是简单的厌恶,但却一直告诉自己,他们是兄妹,姬景元心中也该有数,所以猜没有多说什么,但万万没想到,姬景元居然在他刚答应了邵家的求亲之后,带走了姬无川。 这种丑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他们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这不是把脸面放在地上让人家踩吗?! “立刻吩咐下去,差人去找大少爷,切记不可让外人知道,”姬破愤怒过后,稍稍冷静,“记着,你们大少爷是为着兄妹情谊,不忍看自己妹妹嫁给不喜欢的人,才会如此,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老爷放心。” 待下人离开后,姬破叫了大夫人来自己书房。 “老爷,这怎的一大早发这么大的火?可别气坏了身子。”大夫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姬破忍不住怒气,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挥落在地,“昨儿个我刚答应侯爷,今日便听下人说景元带着三丫头出府了!” “出府怎的了?老爷怎么为这事发这么大的火?”大夫人不明就里。 姬破看着她:“怎么了?景元是昨日晚上偷偷带着她出府的,你说怎么了?!景元素日里对三丫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看出来!” “景元平日对三丫头是不好了些,可——” “不好了些?!他要是真的对三丫头不好我倒是放心了!”姬破看着大夫人,只觉得愚不可及,“你可知我姬家现在要出天大的丑闻了!若是让人知道,我姬家的脸都要丢光了!” 大夫人这时终于明白了什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二人可是兄妹!昨日还刚为三丫头说下了婚事,这事情若是传到侯爷耳朵里,可该如何是好?!我姬破还丢不起这个人!” 大夫人震惊过后,眼珠一转:“老爷,景元素日里知道我不喜三丫头,绝不可能是景元主动带着三丫头出府,定是三丫头不知廉耻,为了不嫁候府,勾引了——” “啪!”的一声,姬破一巴掌甩在了大夫人脸上。 大夫人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着姬破。 姬破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推责任给三丫头?!我叫你来,就是让你想想,景元会去哪里!” 大夫人哭哭啼啼起来,姬破听得心烦,摆手让她离开,想好了再来找他。 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好半天,姬破起身,去了柳氏院子里。 “老爷怎么来了?”柳氏柔柔一笑,扶着腰走了出来,前两日大夫说她有了身孕,她还未来得及告诉姬破,正巧,今日姬破来了,也倒省了她的事,不必再跑一趟。 姬破的怒气在看见柳氏的笑时稍稍散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憋着气,便没什么好脸色道:“家里出了天大的事了,你倒是轻松,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了?谁惹老爷生气了?”柳氏替姬破捏着肩,又笑道,“妾身倒是有件事,要告诉老爷。” “哦?”姬破被她捏的舒服了,暂时没对她发火,还有耐心问了句,“什么事?” “妾身……”柳氏顿了顿,脸上一红,“妾身有了身孕了。” “什么?!”姬破是真的没想到,一时间连姬景元和姬无川的事也顾不上说了,猛地起身,“可是真的?!大夫瞧过了吗?” “自然是真的,妾身骗老爷做什么,大夫前两日瞧过了。”柳氏笑着,又问,“老爷是要跟妾身说什么事吗?” “……”姬破想着她有身孕,便没说,只道,“无事,我来看看你。” 又陪着柳氏坐了会儿,终于还是待不住了,急着去问找到姬景元了没有,便敷衍着柳氏离开了。 柳氏看着姬破走远,眼睛一斜,对王妈妈吩咐道:“去,差个人去打听打听,府里出什么事了,别又是姬无川给我找的麻烦。” “是。”王妈妈应下,立马差人去办。 姬破离开了柳氏的院子,这头见着了去寻姬景元的下人,问道:“可找到你们大少爷了?” “回老爷的话,大夫人方才说大少爷可能会在城南的一处院子里,那院子是大少爷自己置办的,不算太大,所以府里也就没几个人知道。” “去多叫几个人,我亲自去!”姬破可算是知道人在哪了,一腔怒气总算是有了个发泄的口子,恨不得立马揪出这个逆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城南。 姬景元这边已经得到了消息,但他并不慌乱,而是欺身压近了姬无川:“听见了吗?爹来了,怕吗?” 姬无川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咬着牙,一张小脸都白上了几分。 她已经能想到回府后会面临什么了,没有人会真的去怪罪姬景元,他们只会说是她不要脸面,引诱自己的大哥。 姬景元笑得含着些温柔,但姬无川一点也感受不到,也不想感受到。 “三妹不必害怕,”姬景元道,“我既然带你出来,那必然不会轻易放你回去。” 姬无川垂下了眼,颤声问道:“姬景元,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我回府之后该怎么办?” “你还不明白吗?”姬景元呼出的气打在她脸上,“我没打算放你回去和邵康成婚啊,我的好三妹。” “你……”姬无川瞪大了眼,“我是你妹妹!” “谁知道是不是亲的?” 二十八、 姬无川一下子愣住了,不太明白姬景元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是查到了什么吗?难不成自己……真的不是爹爹的孩子? 姬景元却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起身理了理衣服,道:“行了,我得先去见见爹,看看他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姬破带的人已经把这院子给围了,他倒是想直接进去抓人,但奈何姬景元的人拦着,双方互不相让,正僵持着。 而姬破在被人拦下的时候就已经又要发火了,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被自己最看好的一个儿子违逆了! 虽说平日里姬景元行事都不着边际,但对他这个父亲还是可以的,谁知现下却做出了如此出格的事情。 姬景元出来之后,先回身将门关好,才看向姬破:“爹怎么来了?” “你这个逆子!”姬破见他这个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脸问?!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三妹呢?!” “三妹不想嫁,我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帮着些妹妹不是?” “你!”姬破差点让他气了个仰倒,但也不能让下人们看了笑话,只能道,“你三妹是个妾室所出的庶女,候府世子要娶她做世子妃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所以呢?”姬景元笑问。 姬破让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 姬景元收起了脸上的笑,道:“爹请回吧,我自己有分寸。” 姬破听了这话,终于稍稍冷静了几分,也明白了姬景元的意思,沉默了半天,忍着一口气,道:“最多三日,你自己把着些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姬破想的很清楚,只是一个不受宠、无足轻重的女儿罢了,只要姬景元有分寸,别再做出格的事,不影响和候府的婚事就行了。 姬景元自然也明白了姬破话里的意思,心里嗤笑,但面上不显,只是应了下来,答了句明白了。 姬破带着人离开了,姬景元像是早就想到了会是这个结果,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转身回了院子。 姬无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屋里不冷,此刻她却如坠冰窖。 姬破再怎么说,也是她的父亲,可却如此形容姬景元做出这样的事,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她想不明白,姬景元却是清楚的。 姬破一开始那么生气,也不过是担心出了家丑,面上无光,而现在确定不会出现最坏的情况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逼得那么紧。 姬破虽说还有儿子,但嫡出的却只有姬景元一个,将来还指着他延续姬家的荣耀,不可能为着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和姬景元闹得太过难看,也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姬景元说到做到,三天一到,他就带着姬无川回了姬府。 这三天里,虽说他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一切看起来只是平常兄妹,但姬无川到底是让吓得不轻。 而出了这事之后,姬破也害怕夜长梦多,立马和端兴侯重新商定了时间,又请人算好了日子,要邵康和姬无川尽早完婚,这样一来,便不必再提心吊胆,害怕传出什么丑闻来。 一来二去的,日子就定在了两个月后。 本来姬破还想再快一些,但端兴侯不乐意了,说哪有如此仓促的成婚,这是要娶世子妃,不是随随便便的纳妾,一听这话,姬破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 太后的寿宴将近,京城里明显多出了一些生面孔,大抵都是来给太后拜寿的。 本来这婚事姬无川是一百个不愿意,但邵康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再缠着她了,姬无川天天想着若是邵康后悔了该有多好。 这日,姬无川正在院里被人催着挑嫁衣,虽说她不受宠,但姬破也不会让姬家丢脸,故而还是重视起来。 却听人来报,说是安培风在府外等着。 姬无川摸着布料的手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青儿,随我去一趟,看看安世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青儿跟着她往外走。 等见到安培风,姬无川才知道,这是邵康有事,但又说想带着她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发饰,这才央了安培风前来。 至于为什么是安培风而不是其他人,可能是邵康觉着安培风来他最放心。 “三小姐,请吧。”安培风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礼数周到地让她上了马车。 姬无川上了马车,安培风让青儿也上来了。 虽然他没说,但姬无川心里明白,这是为她的名声着想。 “三小姐可有喜欢的款式?或是我直接带着三小姐去铺子里看看?”安培风看着她,问道。 “世子安排就好,劳烦世子了。”姬无川低着头,故而没有看见安培风眼里的深色。 安培风重重呼了一口气,转头掀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似是不经意间问道:“三小姐可知邵康这几日做什么去了?” 安培风想起邵康来找他时说的话,就忍不住一阵火气上涌。 没等姬无川回答,安培风却忽然放下了帘子,脸色更加阴沉。 “世子?”姬无川看他的样子,暗想是不是他并不想揽这差事,心中烦闷了。 安培风却没应声,而是探出身子吩咐了小厮几句话,复又坐了回去。 姬无川不知他方才看见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但也知道不该问,只好闭上了嘴,安静坐着。 安培风脑海里却全是方才所看见的邵康和一名女子相伴而行的画面,而且,他身边那名女子,好像是当年的那个花魁。 现在不用问姬无川,安培风也知道为什么邵康会让自己来替他陪着姬无川了。 “培风,看在兄弟情义上,帮我这一次。” “培风,我瞧着你不是也对姬家小姐有几分不同吗?你代我去吧。” “培风,你……” 安培风捏了捏眉心,后悔为何邵康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没有打他一顿。 二十九、 安培风虽是看见了,却没有对姬无川说什么,他不知道姬无川对邵康有没有什么情谊,但照他想来,应该是有的,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快速地同意婚事,还把婚期定的这么近。 想这的时候,安培风完全忘了姬无川在姬家是个什么情况了。 送回姬无川后,安培风没有回府,而是拐去了侯府,他要去见见邵康,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培风到的时候,邵康还没回来,侯爷夫人让人将安培风迎了进来,吩咐下人沏了茶,等着邵康回来。 侯爷夫人对安培风态度很好,而且她本人也很乐意看见邵康和安培风来往。 不多时,邵康回来了,脸上带着笑,看见安培风那一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才道:“培风怎么来了?” “还问,”侯爷夫人看向他,“你今日又去陪那姬家小姐去了?真真是不懂半点规矩,两人现下还未成婚,一直这样像什么样子?” 邵康没有否认,只道:“这不是挑发饰去了吗?” 安培风眉头一皱,但到底没有在侯爷夫人面前揭穿他,而是起身和邵康去了他院子里。 一进邵康的院子,没了外人,安培风脸色不太好看地问:“你今日究竟做什么去了?分明不是陪着姬小姐,为何要默认了夫人的话?” “……”邵康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安培风没了耐心,直接问道:“徐微之回来了?” 邵康一惊,没想到安培风已经知道了,但也没否认,道:“是,我才知道,当初她不是自己要离开的,是父侯逼得她没办法了,她才会离开,而且……” “而且什么?”安培风冷着一张脸,他没想到邵康居然会这样做,明明已经定下了和姬无川的婚事,现在却又和那个花魁混在了一起。 “而且微之当初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若不是父侯逼得太紧,孩子也不会保不住,我当初不知道真相,如今知道了,还能弃她于不顾吗?”邵康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心中更是心疼徐微之。 当初他和徐微之两情相悦,若不是父侯他们怎么都不愿意,逼走了徐微之,又骗他说徐微之是自己离开的,他怎么会和徐微之错过了这么久? 虽说他现在已经要娶姬无川了,可……可他也不能不管徐微之啊。 “那你——”安培风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嘴,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自己处理好,不要闹得难看,姬小姐那边我暂时还替你去着,但你尽快将徐微之的事情处理好。” “好兄弟!”邵康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他和姬无川的婚事刚定下,可他也不想委屈了徐微之,他当初答应过会娶徐微之做世子妃,但如今……总不能让姬无川做妾吧?毕竟是他一直说要给人家世子妃的位置。 安培风没再多留,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为什么他在听见徐微之回来的时候,心底有了一丝庆幸,庆幸邵康和姬无川的婚事可能要另说了。 “世子,”马车上,身边的小厮好奇问道,“分明是您对姬三小姐的恩情更大,可三小姐怎么就答应了邵世子。” 安培风半阖着眼,闻言,掀起眼帘,不知看向什么:“邵康上门提亲了,我又没有,姬小姐应下,说明对邵康该是有意的,我又何必去横叉一脚,做那恶人?” “世子这般风光霁月的人,还怕三小姐会不动心?要奴才说,若是您去提亲,三小姐肯定会答应,才不会答应邵世子。” 听着他越说越不像话,安培风轻咳一声,递了个眼神过去警告,小厮顿时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次次都是安培风接了姬无川出来瞧东西。 直到姬无川忍不住问道:“世子,我想问问,邵世子……为何一直让您过来?” “……”安培风顿了顿,不答反问,“姬小姐是想让邵康来吗?那我明日里……让邵康过来吧。” 安培风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这两日对姬无川的态度控制不住地愈发暧昧,他自己觉得,姬无川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想和他划清界限了。 到了这时,他该做的,就是适时而退,这样两人面上都好看。 姬无川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一直这样会影响安培风的声誉。 但安培风显然是没准备听她回答,已经闭上眼靠在车板上假寐起来。 姬无川侧头看着他,双手攥着衣摆,犹豫了半天,还是乖乖坐好了,没再问什么,也没有回答。 是了,安培风这种人,定是不愿和自己这样的人搅和到一起的,这几日能来,恐怕也是碍着邵康的情面,陪着挑了几日东西,早该厌烦了,自己应该识趣一些,让安培风不必再这样,两个人面上也说得过去。 姬无川承认,是她自己妄想了,明知道这种人自己高攀不上,但她总想着:我就在心里想想也不成吗?我也没有痴心妄想要嫁给他啊。 毕竟这样的人,她和他站在一起,都会自行惭秽。 但可能正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太上不得台面了些,才会更加向往安培风这种人。 三十、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好半天,姬无川大概是觉着有些尴尬,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有些发愣。 方才过去的那个人……是邵康吧? 姬无川不太确定,想问安培风,也不太敢问,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因着两人都觉得没什么话好说,相对无言还不如早早回去,所以安培风今日没多留人,还不到正午,就把人送了回去。 姬无川更确定安培风是厌烦了,心里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不等她理清心绪,就听下人说永乐公主来了。 夏箐最得皇上疼爱,姬府上下都很重视,大夫人亲自招待,姬落川和姬梦川也都被叫出来作陪。 夏箐顶着一张明艳的小脸,对着姬落川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碍于教养,没有为难人的意思,只是她说出的话还是让姬落川觉得是一种羞辱。 “我是来找三小姐的。”夏箐没有看大夫人让人端上来的茶,扬了扬小下巴,骄矜得不行。 太后寿宴将近,她表兄也进京了。今日她去见了表兄,发现姬无川和她表兄长的是真的像,太像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想带着姬无川见见自己表兄。 谁知道一进姬府,就被大夫人带人拉到这里喝茶。 她现在不想喝茶,只想带着姬无川去找表兄。 她也听说过当初皇姑姑丢了一个孩子的事,不过不是太清楚,她也没觉得会这么巧,毕竟那个未曾见过的姐姐总不会是被姬将军家偷走吧? 没有任何理由啊。 但她就是想让两个人见见。 “无川那丫头出去了,不在府中,公主若是有什么事,不如让落川陪着吧,也是一样的。”大夫人笑着说。 “夫人,三小姐回来了啊……”旁边一个没看出大夫人意思的下人低低接了句嘴。 大夫人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还没发作,就听夏箐道:“那快请三小姐来吧,我有要事,非三小姐不可。” 话说到了这,大夫人也不好阻拦,只得派人去请了姬无川过来。 姬落川心里不大高兴,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但却是暗自忿忿想着姬无川有什么值得永乐公主高看一眼的,还非姬无川不可! 不多时,姬无川带着青儿来了前院,见是夏箐,屈膝行了一礼:“参见公主。” 夏箐连忙扶住了她的手,笑道:“三小姐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是有事要找你。” “嗯?”姬无川愣了一下。 “快些随我到长公主府一趟。”夏箐二话不说就要拉她走。 大夫人在一旁不解了,这长公主府都多久没有住过人了?长公主都离京多少年了,怎么好端端的要去长公主府上?莫不是长公主今年回来了? 可想想也不对啊,若是长公主真的回来了,那皇上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定是会摆出最高规格的仪仗,迎长公主回京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人想着,便问了出来:“公主,莫非长公主今年回来了?” “不是啊,”夏箐道,“是我表兄,皇姑姑今年还不回来,但表兄代她回来给皇祖母贺寿了。” 听了这话,大夫人眼珠一转,想到了长公主身份的尊贵,已经皇上和太后对长公主的看重疼宠,立马道:“那三丫头快些去吧,不要让文世子等急了。” 姬无川看了大夫人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夏箐出去了。 “娘!”姬落川跺了跺脚,“你怎么让姬无川去了?” “你这丫头,你懂什么?”大夫人斜眼看她,“你可是要进宫做妃子的!文世子再厉害又如何?还能比得过皇上?” “那也不能让姬无川去啊。”姬落川还是不乐意。 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就姬无川那个样子,文世子能看上她?她不得罪文世子就不错了,更何况,再过段时日她就嫁出去了,咱们眼不见心不烦。” “……”姬落川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再反驳。 长公主府 “表兄!表兄!”夏箐一进院子就喊开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把人带来了!” 文宴有些无奈地被她拽着走了过来,抬手捏了捏眉心:“箐儿,别闹了。” “我没有,”夏箐指向姬无川,“表兄你看,真的太像了!” 文宴无奈,只得抬眼看去,这一看,却愣住了。 姬无川看见文宴那一瞬,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难怪夏箐这么急,她和这位文世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可以说是像了八分。 “你看,我就说很像吧!可比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像多了!”夏箐对文宴带来的那个女子很是不满,她总觉得那女子怪怪的。 “敢问姑娘是哪家小姐?”文宴反应过来后,急急上前问道。 姬无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慌忙行礼:“见过世子。” “表兄,这是姬将军家里的三小姐。”夏箐在一旁插话。 “姬家?”文宴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若是毫无关系,为何两人会长的这般相像? 除非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但文宴也没有直接认定,而是忍着激动道:“明日……不,现在立刻同我进宫,去见皇祖母!” “啊?”夏箐虽说知道文宴一直在找当初丢了的那个胞妹,但也没想到文宴在见了姬无川后会这么着急,简直就像是确认这就是自己胞妹一般。 姬无川自己也有些发懵,不知这刚见了一面的世子爷怎的又说起了要去见太后。 文宴却是等不得了,催着人随自己进宫,就差摆明了说姬无川和自己有关系了。 “表兄,你冷静一点啊。”夏箐摔了拽他的衣袖,“你要吓到人家姬小姐了。” 文宴这才稍稍冷静了些,问道:“不知这位小姐今年妙龄几许?” “快满十六了。”姬无川规规矩矩答道。 不过往年姬家也没人在乎过她的生辰罢了。 “快十六……快十六……”文宴心里一算,更是急切了。 夏箐见他这样子,没办法,只好对姬无川道:“姬小姐若是不介意,便随我表兄进宫一趟吧。” 姬无川有些犹豫,她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着明确的认知,以前不是没有想过,若有一日得了势,一定要让欺负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不由露了怯。 想着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天下这么大,偏偏这好事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她略听人说过当年长公主幼女丢失的事情,可却万万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这次若随文宴进了宫,见了太后娘娘,那么不论最后是哪种结果,都不是她能轻易接受的。 夏箐见她似是犹豫,又看表兄那般急切,下意识劝道:“就去一趟吧,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三十一、 最终姬无川还是跟着进了宫。 太后眉目慈祥,没有姬无川想象的那么可怕。见着太后,她先行了一礼:“臣女姬无川,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还一脸不解,不明白自己疼爱的外孙急急把自己叫出来见这姬小姐做什么。心里想着莫非是外孙瞧上人家了?那倒好办,让皇帝赐个婚还不简单? “抬起头来,让爱家瞧瞧。”太后想着替自己外孙看看这姬小姐是个什么样,谁知人抬起头的一瞬间,自己倒是愣住了。 “这是……”一句叫出来,太后看向文宴,“宴儿,这……这是……” “皇祖母,孙儿今日见到姬小姐,实属震惊,所以带着人来让您瞧瞧。”文宴说着,“实在是太像了,孙儿没办法不多想,可箐儿说这是姬府三小姐。” “你妹妹……你妹妹左手腕处有一道胎记。”太后发着颤站起身子,“快瞧瞧这丫头,快!” 姬无川心里咯噔了一下,想把手往背后藏,奈何文宴手太快,一把拽住了她,翻过手腕。 一时间,殿内针落可闻。 只见姬无川手腕处有一道疤痕,大约一指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因着平日里穿的衣服掩盖,倒也没人注意到。 “这是怎么弄的?”太后心下一紧。 “回太后娘娘,臣女的娘亲说,这是臣女幼时顽皮,自己烫伤的。”姬无川低低道。 “烫伤?”太后跌坐在背后的宽椅上,好半天,心里有了计较,尽量让自己声音柔和些慈祥些,“好孩子,今日你可愿留宿宫中,陪哀家说说话?” 姬无川不知该不该答应,还没等她想好,夏箐便道:“皇祖母,那便由我和皇兄一同去姬府告知一声吧。” “也好。”太后点点头,于是姬无川还没说话,这事已经被定了下来。 “来人,先带着姬小姐去御花园里转转,再让人备着些女儿家爱吃的糕点。”太后吩咐下去。 姬无川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识趣地跟着宫女走了。 “皇祖母,正好我和皇兄一起去,若是姬家人心里真的有鬼,那见了表兄,定会露出马脚来。”夏箐这时候脑瓜子灵光得很。 姬无川和文宴长得那般相像,若是真的有问题,那姬家定不会没有反应。 太后脸上的笑已经没了,眉头紧皱:“这丫头与文宴太像了,眉眼间也有几分溪怜当年的样子,哀家不由多想一些,宴儿,你和箐儿两人定要好好看看姬家的反应。” “是。”文宴同太后的想法是一样的。 “此事就先不要让你母妃知道了,若是错了,她定接受不了,别再损了身子。”太后不放心地交代。 “孙儿明白。”文宴道。 要交代的都交代了,文宴和夏箐出了宫,往姬府赶去。 大夫人此时正发着脾气,她刚知道柳氏有了身孕。 这个贱人!还瞒着她,若不是今日姬破同她说话时以为她知道,说漏了嘴,她还被蒙在鼓子里呢! “不敢让我知道?!莫非我还会害了老爷的孩子不成?!”大夫人手边的东西已经碎完了,下人大气也不敢出,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生怕大夫人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夫人,永乐公主同文世子来了。”门房顶着对大夫人的惧怕来报。 听见下人说永乐公主又来了,还带着文世子,大夫人才稍稍收敛了怒气,整理好面容,出去接见。 看见文宴模样的一刻,大夫人和其他人一样,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愣住了。 随后心里大为震惊,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好像知道自己再一次扳倒柳氏的机会来了。 “姬夫人,”夏箐端出了自己公主的架子,冷着脸,问道,“皇祖母见了三小姐,很好奇为何三小姐和我表兄容貌这般相像,不知大夫人可否为我二人解释解释?” “这……”大夫人真让镇住了,终于反应过来若是姬无川真和文世子有什么关系,那他们姬家要倒大霉了!凭着当今圣上对长公主的敬爱和太后娘娘对长公主的疼爱,就算他们姬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定会受到牵连!圣上的怒气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公主,世子,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臣妇也不知道,但请公主和世子放心,臣妇定会告诉老爷,查明真相,不会包庇任何人!”大夫人不管姬无川到底和文宴有没有关系,先跪了下来承诺一番,姿态放的很低,态度很好。 想来也是,大夫人平日里虽说和金氏以及柳氏都不和,但真到了关系整个姬家将来的时候,还是有一番当家主母的架子的。 夏箐看向文宴,得了文宴的默许后,道:“那好,三日后皇祖母寿宴,希望大夫人和姬将军到时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 …… 姬破回府后,大夫人立马拦下了正准备去柳氏院子里用膳的他,看着姬破不耐烦的脸,强忍着怒气,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说吧,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非要现在说不可。”姬破接过大夫人给他盛的鸡汤,眉头还是紧皱着。 大夫人手上动作一顿,二话不说先跪了下来。 这下换姬破震惊了,他虽说这几年对大夫人没有那么疼宠了,但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他还是很敬她的,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地一跪,登时脸上的不耐也收了起来,忙弯腰去扶大夫人起身。 大夫人顺着起来了,先挂了两行泪,接着道:“老爷,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咱们姬家,现在可是在刀尖上走着呢。” “怎么回事?!”姬破一听这话,神情严肃起来,“可是宫里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圣上对咱们姬家不满了?” “老爷可还记得当年长公主丢失的幼女?” “自然记得,当初圣上险些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也没有找到。”姬破道,“怎么,莫非是有消息了?就算是有消息了,这和咱们姬家也八竿子打不着啊。” “今年太后娘娘寿宴,长公主依旧没有回来,但长公主的儿子文世子却来了,今日还来了咱们姬府一趟。”大夫人抹了一把泪,“老爷可知道,三丫头那相貌,和文世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 “你说什么?!”姬破猛地一拍桌子,“三丫头现在人呢?” “让带宫里去了,”大夫人道,“说是太后娘娘要三丫头留宿宫中。” 姬破沉思片刻,道:“不可能,三丫头是我姬家的血脉,就算长的像,定也只是巧合。况且,长公主当年丢了孩子,咱们姬家可未曾偷过这孩子啊,也没有理由要这孩子啊。” “咱们姬家是未曾打过这孩子的主意,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夫人眼珠一转,握着姬破的手,“老爷去问问柳姨娘吧。” 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知道柳姨娘现下有了身孕,可万一呢?不能让柳姨娘一个人连累整个姬家呀。” 三十二、 姬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是顾及着柳氏肚子里的孩子,但也不会为此搭上整个姬家。 “来人,叫三姨娘过来。”姬破吩咐道。 大夫人这时候虽然乐意看见柳氏倒霉,但也不希望真的和姬家有关系,不希望连累了姬家。 柳氏听说姬破叫她,很快就过来了,没想到等她到的时候,姬家上下都在了。 姬破屏退了下人,才看向柳氏:“三丫头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柳氏愣了一下,以为姬无川又犯什么事惹了姬破不快了,道:“三丫头可是又做了什么惹老爷不开心了?这丫头,妾身定要好好说说她。” “装傻?”大夫人见姬破没反应,便道,“你可知道今日文世子来了?三丫头和文世子长得有多像你怕是不知道吧?” 柳氏顿时觉得背后冒虚汗,本来她就心虚,这下可好,觉着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 但她可不是傻子,没打算就这么认下,她也没觉得姬无川会真的和文世子有什么关系,道:“夫人这话是何意?妾身怎么听不懂啊?三丫头和文世子?” “柳氏,你要知道,若是不说实话,让圣上查出来了,到时候可就谁也保不了你了!”大夫人道,“虽说我平日里待你不好,但这可是关系着整个姬家,更何况你现在还怀着老爷的孩子,若是你交代清楚,老爷还能凭着在皇上面前的面子求求情,否则……” 话她没说完,但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姬破并没拦着大夫人,这个时候,还是姬家最重要,柳氏虽说怀着他的孩子,但他也不能为了个孩子赔进整个姬家啊。 柳氏若是真的那么容易被吓到,也不至于让大夫人记恨这么久还好好活着了,更何况她是打心底不认为姬无川会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于是柔柔弱弱地抹了把泪,看向姬破:“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三丫头从小就被人说不像您,让老爷误会了妾身,现在好容易老爷愿意相信妾身了,又是谁见不得妾身好?非要怀疑三丫头的身世?” 大夫人脸色僵硬,手里的帕子都快让自己扯烂了。 只听柳氏继续道:“老爷,三丫头的的确确是您的血脉啊,如今三丫头也寻着了个好人家,老爷让三丫头知道您怀疑她,指不定要怎么委屈伤心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姬破,若是姬无川不是他姬家的血脉,那和侯府的结亲又算什么?若是真的误会了柳氏,那姬无川嫁过去之后,给邵康吹吹枕边风,侯爷会不会为难姬府? 这都是要考虑的。 见姬破像是要动摇,大夫人赶紧说:“老爷,三丫头和邵世子的婚事算是一个需要顾及的,但若三丫头真的是当初长公主丢的女儿,那圣上的怒火可是咱们姬家无法承受的啊!” “什么?!”不等姬破再说话,柳氏先站不住了,腿一软,差点没摔着,幸好王妈妈扶了她一把。 “长公主……长公主……”柳氏双腿发软,死死抓着王妈妈的胳膊,低声喃喃道,“怎么可能?” 王妈妈自己也慌的不行,意识到这个时候柳氏保不住自己了,当即道:“老爷,奴婢知道!奴婢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妈妈!”柳氏瞪大了双眼,恨恨地盯着王妈妈。 姬破没想到真能问出什么来,当即让人分开了柳氏和王妈妈。 “你说!”姬破示意王妈妈继续。 “三小姐却是不是老爷的孩子!”王妈妈腿发软地跪着,“是当初姨娘为了让老爷替她赎身抱来的!” “当初她有身孕也是装的?!”大夫人和姬破一样,也没想到真能问出个一二三来。 “这倒不是,”王妈妈顾不上许多,一股脑儿倒豆子似的,都不用问,全交代了,“当初姨娘是真的有了身孕,只是后来出了意外,那孩子保不住,姨娘害怕老爷知道后,不给她赎身,这才骗了下去。” 停了停,王妈妈抬眼看了看姬破等人的脸色,才继续道:“姨娘问老爷喜欢丫头还是儿子,老爷当时说喜欢丫头,夫人就托人找了江湖上有名的‘千手’,从他那里买了个丫头回来。” “王妈妈!”柳氏恨不得扑上去撕咬她一口,只是被人拽着,只能口头上发泄,“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够了!”老夫人听了这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闹够了没有?!这已经不仅仅是咱们姬家的家事了!若是三丫头真是当年长公主丢的那个孩子,咱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给皇上一个交代吧!” “老爷,与其等皇上查出来问罪,还不如咱们先进宫去主动请罪,王妈妈已经说了当初是从一个叫‘千手’的江湖人手里买来的三丫头,那咱们顺着往下查,如此一来,皇上总不至于怪罪咱们姬家。”大夫人道。 姬破一思忖,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样一来,就算皇上迁怒,也不至于给姬家带来灭顶之灾。 只是…… 姬破的视线落在了柳氏肚子上,毕竟是他的血脉,他想留下这个孩子…… 柳氏也注意到了姬破的视线,当即挺了挺肚子,道:“老爷,妾身还怀着您的孩子,妾身若是出了什么事,孩子可怎么办?” 大夫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柳氏的意思?当即道:“老爷,若是咱们主动请罪,再找到千手,将功折罪,那圣上仁慈,定会准许三姨娘先生下孩子再领罪,可若不这样,圣上一旦怪罪,那整个姬家都要遭殃啊!” 姬破到底还是更赞同大夫人的话,立刻下令让人将柳氏禁足,关了起来,又派人按着王妈妈所说的一些事情,去找千手,自己则是让人备了马车,急急进了宫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