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清明时节,接连几日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如雾的雨幕中,两辆马车沿着不太平整的山路,晃荡晃荡地驶进了扬州城北的一片山林之间。 虞宁初的母亲沈氏便葬在这边。 马车进山不久,因为小路狭窄再也无法前进,车夫跳下马车,摆好踩脚凳。 丫鬟杏花先探出头,风吹了一丝雨点过来,清清凉凉的,其实还很舒服,这种毛毛细雨,短时间暴露其中也不用担心湿了衣衫。 下了车,杏花撑开青色的油纸伞,这才挑起半边帘子:“姑娘,下车吧。” 虞宁初点点头。 来祭奠母亲,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衫裙,乌黑的发间只别了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首饰,即便如此,守在一旁的车夫再次看到深居寡出的虞家大姑娘,仍然目光发痴,想象不出该是怎样精致的饮食,才能养出如此粉雕玉琢般的美人。 虞宁初由杏花扶着站到了地上,脚下是被雨刷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山石台阶,倒也不会脏了鞋袜。 她抬头,前面那辆马车里,继母陈氏与她所出的双胞胎兄妹也下了车。 这样的天气,陈氏还亲自带着孩子们来祭奠夫君的原配,传出去肯定又要赢得一片贤妇的赞誉。 五岁的双胞胎都很贪玩,看山看草都觉得稀奇。 陈氏让丫鬟看好孩子,回头朝虞宁初柔声唤道:“阿芜过来,路滑,我牵着你走。” 虞宁初笑了笑,乖乖地走过去,任由陈氏温柔地挽住她的胳膊。 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刻钟,一行人来到了沈氏的墓前。 下人在墓前摆了三个蒲团,虞宁初带着双胞胎一起跪了下去。 沈氏死了七年了,墓碑年年有人打理,仍如新的一样,只是棺椁里的美人,大概早已化为一具白骨。 明明是自己的母亲,虞宁初却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 因为从她记事起,母亲就没有朝她笑过,总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 小时候虞宁初不懂,后来大了,她终于从下人们口中听说了母亲的旧事。 母亲出身还算尊贵,是京城平西侯府的姑娘,虽然是庶出,因为十分美貌,平时很得老侯爷宠爱,视为掌上明珠,母亲也被宠出了心高气傲的骄纵脾气,事事都要与嫡出姐姐争先。 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母亲更是肖想了她不该高攀的男人,自知走明路无法成事,母亲竟然意图勾引对方,结果事情败露,母亲沦为京城笑柄,不但没能如愿高嫁,反而被老侯爷、嫡母处罚,随便配了一个寒门进士,也就是虞宁初的父亲虞尚。 婚事匆匆,母亲开始跟随父亲外放。 父亲容貌端正,也能称上美男子,只是家世贫寒,母亲从侯府小姐沦落为七品县令之妻,心里有一万个不如意,她看不上父亲,连带着对亲生女儿也爱答不理,终日沉浸在自怜自伤的情绪中,导致母亲的身体也渐渐衰败下去。 沈氏死的时候,虞宁初才七岁。 不疼她的母亲去了,不喜她的父亲续娶了陈氏。 父亲与陈氏夫妻恩爱,喜得双胞胎,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虞宁初就像一个外人。 . 清明过后,天气晴朗起来。 陈氏开始带着虞宁初出门走动。 虞宁初知道,父亲与陈氏准备将她嫁出去了。 虞宁初也想早点出嫁,眼前这个家根本不像她的家,与其赖在虞宅碍旁人的眼,不如嫁个男人组建自己的新家。 有母亲的前车之鉴,虞宁初并不想高攀什么名门,她只希望父亲看在两人的血缘上,给她找一个才学品行都可靠的端正男子,穷些富些都无所谓,只要人好,婚后的日子就有盼头。 端午前,有人来虞家提亲。 媒人走后,陈氏高兴地来见虞宁初。 她握着虞宁初的手,眼中满是欣慰:“阿芜,你这样的美貌,我跟你爹爹都舍不得让你低嫁,只是你爹官职不高,我们挑了又挑,一直也找不到太合适的人家,如今好了,咱们扬州府的参将曹奎曹将军看中你的美貌,托了媒人来提亲,等你嫁过去,便是正四品的将军夫人,娘再见你都得给你行礼呢。” 虞宁初知道陈氏要来提说亲的事,从陈氏开口,她便羞涩般垂了眼帘,只是随着陈氏道明提亲人的身份,虞宁初的血便不受控制地冷了下去。 她出门再少,也听说过扬州府参将曹奎的名号。 曹奎,扬州府的战神,多次击退来袭的倭寇,百姓们都感激他的功德。 曹奎无疑是个英雄,可他今年已经快五十了,比父亲年纪还大,而且曹奎已经娶过三次妻子,每一任都死得蹊跷,表面上的理由是突染恶疾,却有曹府下人传出过消息,说曹奎有虐待妻子的恶习,特别是酒后,动辄对妻子拳脚相加。 陈氏虚伪,虞宁初从未期待过陈氏会真心待她,但她也从未给陈氏找过任何麻烦,陈氏怎么能将她往火坑里推? “父亲,父亲知道了吗?”抱着一丝希望,虞宁初低声问。 陈氏笑道:“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相信他也会替你高兴的。” 虞宁初浑身发冷,后母面慈心狠,亲爹对她,则是无情淡漠。 果不其然,晚饭时,虞尚对这门婚事也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态度。 虞宁初彻底死了心。 她又算什么女儿,她对虞尚唯一的用处,就是嫁入高门,替虞尚结交人脉。 “阿芜,这毕竟是你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陈氏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仿佛虞宁初反对,她这个继母就会听似的。 虞宁初低着头,半晌才道:“婚姻大事,全凭爹爹母亲做主,只是我舍不得家里,能否等我明年及笄了再正式议亲?” 陈氏看向虞尚。 虞尚沉吟道:“十四也不小了,再说咱们都在扬州,你嫁过去了也可以经常回来,没什么不舍的。” 曹奎都来提亲了,自家都是要答应的,何必拖延一年让曹奎白惦记那么久,心生不快。 虞宁初的手搭在膝盖上,宽大的袖子遮掩下,她的指甲深深地掐着腿肉。 疼痛比心寒更容易催出眼泪,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虞尚:“爹爹,好歹再等两个月,等过了今年我娘的忌日,行吗?” 提到沈氏,虞尚不悦地皱起眉头。 当年沈氏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好事,他一清二楚,只是平西侯乃京城权贵,他希望能搭上侯府的人脉,所以假装糊涂高高兴兴地应了婚事。 谁曾想,侯府彻底厌弃了沈氏,不但没有帮助他留京做官,反而将他外放到千里之外的江南,他写过几封信与侯府拉关系,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连沈氏病故,侯府也只是派了管事前来吊唁。 虞尚再也不指望依靠侯府什么,对沈氏以及沈氏生出来的女儿也毫无情分可言。 虞宁初的眼泪打动不了他,只让他觉得厌烦。 陈氏见了,忽然道:“老爷,阿芜说得也有道理,不如先与曹将军打声招呼,就说等夫人的忌日过了再正式议亲。” 虞尚意外地看向陈氏。 陈氏递给他一个晚上细谈的眼色。 虞尚相信陈氏,这才同意了。 待用过晚饭,虞宁初走了,陈氏便对虞尚说出了她的理由:“咱们太痛快答应了曹奎,他轻轻松松得到阿芜,未必会珍惜,不如吊他一段时间,等他先给了咱们好处,咱们再同意这门婚事。” 曹奎在京城有亲戚,说不定曹奎一句话,明年丈夫就可以进京做官。 虞尚笑着将陈氏搂到怀里,满意道:“果然还是你最贤惠。” 不像沈氏,美虽美,却从未正眼看过他。 . 虞宁初彻夜未眠。 天将明时,她从床上下来,唤醒守夜的杏花,让她准备纸笔。 杏花的眼圈也哭肿了,姑娘真嫁到曹家,纤细娇弱的身板,能在曹奎手里活几年? 她一边研磨一边看着姑娘下笔,看到“舅父”二字,杏花又惊又喜:“是啊,还有三爷呢,他是姑娘的亲舅舅,老爷这么狠心,三爷知道了,一定会替姑娘做主的!” 虞宁初低着头,只管给那素未蒙面的舅舅写信。 求助京城,这是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只是舅舅会不会来帮她,虞宁初并没有信心。母亲去世后,她整理母亲的遗物,发现几封舅舅写来的家书。想来是母亲先写信抱怨婚后生活不幸,舅舅的回信多是劝解母亲安心与父亲过日子,再有便是询问她的情况,并送来一些礼物。 信件不多,可能是母亲发现诉苦无用就不再写了,舅舅与母亲也没有什么话说。 想起那些书信,虞宁初竟有些羡慕母亲。 无论如何,母亲享受过外祖父的宠爱,也有一个希望她好好生活的哥哥,反观虞宁初,父母眼里没有她,也没有亲兄弟姐妹互帮互助。 她就像一个多余来到这世上的人。 眼泪跌落,虞宁初下意识地往后退,让那对儿泪珠滴在了衣襟上。 看着渐渐扩散的水渍,虞宁初长睫微动,身体前移,故意在信纸上留下两团泪迹。 或许她在旁人眼里是多余的,连生母都随随便便给她起了一个寓意青草的“芜”字做乳名,可她知道自己有血有肉,怕冷怕疼,她不想嫁给一个将近五十的凶狠武将,也不求大富大贵,她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舅父在上,快来救救阿芜吧! 002 信写好了,只有一页内容。 虞宁初让杏花偷偷将这封书信交给了李管事。 李管事乃母亲身边的老人,祖籍京城,作为母亲的陪嫁,李管事一直在替母亲打理嫁妆产业。 虞宁初还让杏花交待了李管事一句话,只要李管事尽快将这封信送到沈三爷手中,她就可以带李管事回京。 沈氏看不上寒门出身的虞尚,李管事心里也是看不上的,所以在沈氏死后,李管事便只听虞宁初的话,虞尚夫妻俩几次想从李管事手里抢走沈氏的铺子,都被李管事巧妙地化解了危机。这样的忠仆,再加上回京见亲人的诱惑,虞宁初相信李管事会竭尽全力帮她。 过了两日,李管事打着给虞宁初请安的名号进了虞府,悄悄告诉虞宁初,信已经送出去了,走得官路,不出意外,一个月肯定能送到沈三爷手中。 剩下的,就看京城的态度了。 虞宁初只能耐心地等。 . 沈氏的忌日是七月初十。 这样的日子,虞尚的嘴角却一直挂着一丝笑,不知在高兴曾经处处瞧不起他的妻子如今只能孤零零地长眠地下,还是在高兴不久之后,沈氏的女儿就要嫁给曹参将,给他找了一个得力的好女婿。 虞宁初表现地与平时无异,像一株不起眼的青草幽居在自己的小院,只有杏花知道,姑娘吃得越来越少了,本就纤细单薄的身子明显地消瘦下来,常常坐在窗边对着院子里的桂树发呆,像一只被囚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初十刚过两日,曹家的媒人又来登门了。 陈氏做主,两家开始正式议亲。 这日,陈氏送走媒人,过来告诉虞宁初,说家里已经将虞宁初的庚帖交给媒人了,等媒人去寺里问了吉凶回来,若是大吉,月底两家便正式定亲。 虞宁初连强颜欢笑都不屑伪装了,只平静地看着陈氏:“母亲贤惠多年,如今却要把我嫁给那种人,难道母亲不怕外人唾骂你继母心狠?” 陈氏笑了笑,目光慈爱地看着虞宁初:“曹将军英明神武,多少闺秀想嫁他都没有门路,唯独我撮合了你,外人只会夸我待你视如己出,怎么会骂我呢?阿芜莫要替母亲担心,安心待嫁吧,瞧你瘦的,趁出嫁前赶紧多吃点,养足了力气,将来才好伺候将军。” 虞宁初拐着弯骂她,陈氏便暗里讽刺了回去。 这种心狠又厚颜无耻的人,虞宁初不想再浪费力气与她多说。 陈氏笑容得意地走了。 刚回到正院,门房突然派人来通传,说京城平西侯府的三夫人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位年轻的公子。 陈氏心里一咯噔,三夫人,那岂不是虞宁初的亲舅母? 三夫人怎么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 无论如何,贵客登门,陈氏都不能给三夫人吃闭门羹,让丫鬟帮忙整理一番珠钗,陈氏赶紧朝正门走去。 到了门口,就见门外停了两辆青盖马车,车帘垂落遮掩了里面的情形,车外有两匹黑马并立,马背上分别坐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锦袍华贵,气宇轩昂。其中穿紫色锦袍的男子约莫双十年华,神色冷峻威严,穿青袍的男子温润如玉,只是见到她,眼中也浮现厉色。 陈氏心中惴惴,勉强撑出笑容来:“是舅夫人吗?哎,舅夫人与公子们远道而来,怎么也没提前打声招呼,我与老爷好出城相迎啊。” 她站到马车前,对着车厢里面道。 车前伺候的宋嬷嬷瞥她一眼,转身去替主子挑帘子。 陈氏下意识地探首往里望。 帘子挑起,露出里面一对儿主仆,丫鬟暂且不提,那三夫人不愧是京城里的官夫人,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流露出贵妇人的雍容华贵,非真正的名门闺秀绝对养不出这种气度。陈氏嫁给虞尚后,好歹也做了几年官夫人,然而此刻见了三夫人,陈氏顿觉自惭形秽,被三夫人淡淡一瞥,她下意识地垂了眼帘,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宋嬷嬷与丫鬟扶着三夫人下了车,与此同时,沈琢、沈逸兄弟俩也跳下马,恭敬地站到三夫人左右。 三夫人上下打量陈氏一眼,淡笑道:“你便是要将阿芜嫁给曹老将军的陈氏?” 这话一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陈氏面色一白,心中震惊,这门婚事,京城如何会得到消息?而且,沈氏死后京城都没怎么来信关心过虞宁初,便是知道虞宁初要嫁给曹奎了,三夫人怎么还亲自跑来干涉了? 不等陈氏回答,三夫人径自道:“带我去见阿芜。” 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分明是把陈氏当丫鬟看了。 陈氏暗暗咬牙,却不敢表现出不满。 虞宁初的亲舅舅沈三爷虽然是侯府庶子,可沈三爷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曾经连中三元,被皇上钦点状元时,沈三爷也被吏部尚书看中,将爱女许配给了沈三爷。也就是说,眼前的三夫人既是侯府儿媳,也是尚书府的姑奶奶,随便哪个身份都能碾压她。 “阿芜住在后院,舅夫人与公子们先去厅堂歇息,我派人去叫阿芜过来。” 陈氏赔笑道。 三夫人勉强认可了。 陈氏马上叫丫鬟去请虞宁初,然后她一边给三夫人带路,一边好奇地看向沈家的两位公子。 可惜,三夫人并没有给她介绍的打算。 到了厅堂,陈氏请三夫人上座。 三夫人面无表情地坐下,沈琢、沈逸并肩站在了她左侧。 陈氏知道,三夫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她打量两个少年的模样,猜测年轻些的应该是三夫人的儿子沈逸,至于另一位,看年纪,只有平西侯府世子沈琢能对上,可是,沈家三房的事,堂堂世子爷来搀和什么? 三位京城来客没有任何与她寒暄的意思,陈氏攥攥手中的帕子,脑海里思绪万千。 过了一刻钟,虞宁初还没有出现。 三夫人皱眉问陈氏:“我看你们这宅子也就三进,怎么请个人去了这么久?” 陈氏也不知道虞宁初在搞什么,被三夫人一催,便叫身边另一个丫鬟去看看。 那丫鬟刚跨出厅堂,抬头一瞧,回头朝陈氏道:“太太,大姑娘来了。” 陈氏先是松了口气,转而又开始担心起来,虞宁初那死丫头,心里肯定恨着她,等会儿见了三夫人,会不会趁机告状? 思忖间,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陈氏带着一丝探究看着门口,纳闷虞宁初为何耽搁了这么久。 三夫人也有些紧张。 她知道丈夫沈三爷从未忘记过远在江南的小姑,只是小姑当年犯下的错太严重,三爷没办法替小姑求情,只能不断地劝说小姑珍惜婚后生活,别再惦记荣华富贵。小姑脾气执拗,厌烦这些劝说,最后干脆断了书信往来。 小姑去世时,恰赶上三爷外放做官,官务繁忙再加上距离太远,三爷没法亲自赶过来,而她才刚刚小产,动不得身,就只能派管事过来看看。 小姑死了,留下一个女儿虞宁初。 三爷认为,外甥女是虞尚的亲女儿,虞尚怎么都不可能苛待了亲生骨肉,而侯府一直没有接济过虞尚什么,虞尚想必早已心有怨言,所以他若写信给外甥女,只会增加虞尚对外甥女的厌恶,不如保持距离。 隔了一千里,他们以为虞宁初至少拥有父亲的疼爱,谁曾想,六月里竟然收到外甥女悲戚欲绝的求救信,虞尚这狼心狗肺的父亲,竟然要把年仅十四的女儿嫁给那种人! 三爷人在官场走不开,那就由她这个舅母来!小姑已经为她年轻时的错误付出了惨重代价,三爷为了侯府的体面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如今外甥女都快被虞家逼死了,她说什么也要把外甥女接回京城。 光线一暗,门口多了一道纤细的身影,一袭碧色罗裙,衬得她面如春雪。 当她抬眸看来,露出一张清瘦却明艳的脸,三夫人不禁一怔。 她与小姑是同龄人,她也曾见过少女时期的小姑,沈氏之美,凡是她出现的地方,其他所有女子都只能沦为绿叶,哪怕是皇宫里的公主王府里的郡主,也难与沈氏争艳。 眼前的虞宁初,容貌与沈氏酷似,却比沈氏更美。 但虞宁初与沈氏又是完全不同的,沈氏艳丽得似牡丹花王,骄傲睥睨目中无人,虞宁初更像悄悄在水中孕育的一朵娇荷,低调得不为人知,直到一场风雨来袭震开了密布其周围的层层园叶,才终于叫人窥见她的仙姿玉骨。 同为女子,三夫人都不禁惊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 她正欣赏着小美人的美貌,却见美人脸上突然滑落两行清泪,跟着便是泣不成声了。 “舅母。” 虞宁初哽咽着跨进来,扑跪到三夫人面前,眼泪很快便打湿了三夫人的裙摆。 其实她该高兴的。 因为知道与曹家交换了庚帖,虞宁初刚刚都已经死心了,可就在她倒在床上苦苦盘算是否还有生机的时候,三夫人来了。 京城与江南相隔这么远,舅母岂会白走一趟,一定是来给她撑腰的。 有人给她撑腰,她不用再嫁曹奎了,多好啊。 过来的路上,虞宁初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在舅母面前好好表现,知书达理多讨舅母的喜欢。 只是才来到正院,还没看到那位要给自己撑腰的舅母,虞宁初便忍不住哭了一场。 一个人无依无靠地过了这么久,终于也有人愿意护着她了。 003 虞宁初与舅母团聚,陈氏识趣地离开了,给娘俩说贴己话的时间。 沈琢、沈逸也退到了院子中。 虞宁初没有哭太久,因为她忽然发现三夫人的衫摆已经湿了好大一圈,哪怕是夏天,衣裳湿了也不舒服,舅母身份尊贵,会不会因此厌恶了她? 她忙跪正,拿出帕子轻轻贴在那片洇湿的地方,不安道:“对不起舅母,我……” 三夫人瞧着她眼圈红红却还担心这种小事的胆怯模样,心酸极了,想当年沈氏何其骄傲,如今女儿却胆小慎微,这就是有人疼没人疼的区别。 虞尚好狠的心,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姑娘,便是路上捡来的孤儿也舍不得让她吃苦,虞尚竟然可以对亲生女儿冷落丢弃。 “没事没事,舅母疼你还来不及,怎会介意这个,阿芜快起来,坐在舅母身边,让舅母好好瞧瞧。” 三夫人握住虞宁初的手,将她拉到了旁边。 红木太师椅很宽,两人身量都细,并肩坐着绰绰有余。 虞宁初脸上还挂着泪珠,三夫人一手轻抬她的下巴,一手拿着帕子为她拭泪。挨得这么近,三夫人将虞宁初的雪肌玉肤看得更清楚,也看见了小美人的消瘦与憔悴。 “舅母来迟了,阿芜是不是担惊受怕了很久?”三夫人歉疚地道,“其实我们收到你的信第二天就启程了,只是夏季多雨,路上耽误了几日,对了阿芜,你与曹家的亲事如何了,之前你说能拖到你娘的忌日,他们没提前吧?” 虞宁初急道:“舅母来之前,曹家的媒人刚来拿过庚贴,要去庆云寺请保善大师求签问吉。” 三夫人神色一凛:“你确定是庆云寺?” 虞宁初点头,陈氏故意刺激她,一应细节说得很清楚,还说保善大师经常为姻缘解签,经他手的很多夫妻都婚事美满。 三夫人拍拍她的手,扬声对门外道:“琢哥儿,你进来。” 沈琢闻言,推门而入,修长挺拔的世子爷,俊美华贵,为虞家这小小的厅堂增添了几分辉光。 虞宁初刚刚一心拜见舅母,此刻才看清此人的样貌,只是自己仍然半个身子陷在泥潭之中,沈琢是俊是丑她也无心欣赏,只守礼地站了起来,点头行礼。 三夫人给她介绍道:“这是咱们侯府世子,你叫大表哥的。前些时日他在江南当差,都要回京了,在渡口遇上我们,便跟过来帮你撑场面。” 在虞家眼中,沈琢这个世子爷的身份更重。 虞宁初知道,沈琢来此是出于他与舅舅舅母的情分,但她确实受了好处,便诚心拜谢道:“阿芜谢过大表哥。” 沈琢虚扶她起来:“都是自家亲戚,表妹无需多礼。” 说完他直接看向三夫人。 事不宜迟,三夫人低声交待道:“阿芜说,曹家的媒人刚刚拿着庚帖去本地的庆云寺找保善大师测吉凶去了,逸哥儿年少未经事,还得你替婶母跑一趟,务必让那个保善解个凶出来,就说江南风水克阿芜,阿芜不能嫁在本地。” 沈琢懂了,告辞道:“婶母放心,我马上去办。” 他转身离开,身形如风。 三夫人安慰虞宁初道:“你大表哥都替皇上当差了,这事定能办妥,阿芜等着好消息就是。” 短短一会儿功夫,虞宁初已经见识到了舅母的厉害,从庚帖占卜下手,这门婚便断得非常体面了,曹奎虽然娶不了她,自身名声却毫无损害,只要曹奎没有强横到非要与侯府对着干,便会同意这个占卜结果。 一个地方大员,不至于为了美色与京城权贵结仇。 “多亏有您,不然我只能嫁了。”虞宁初低声庆幸。 三夫人摸摸她的头,感慨道:“阿芜,舅舅舅母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你,是以为你在生父身边过得很好,我们贸然写信你爹可能会不高兴,那些陈年旧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虞宁初理解舅舅舅母的顾虑,父亲对侯府一直颇有怨言,肯定不会高兴她与侯府有来往。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敢给舅舅舅母写信,这次实在是没办法了……” “傻丫头,你就该早点写,我们若知道你在这边过得跟没有爹一样,舅母早把你接去京城了,你爹不疼你,我们疼。” 虞宁初眼中再次浮现水雾。 她也是没料到父亲会那么狠心,她以为自己安分守己地住在家里,不给父亲继母添乱,父亲便会给她一门合适的婚事,哪知道那点骨血亲情在父亲眼里毫无意义。 她低着头不说话,三夫人稍微一想也就懂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不被逼急了,哪敢擅自联系京城? “阿芜别哭,舅母这次来就是要接你去京城的,往后你跟这边再也没有关系,万事舅舅舅母替你做主。你舅舅官务缠身无法亲自赶过来,但他比我还急着见你呢,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这些年他没少牵挂你。” 虞宁初听到这话,心里暖呼呼的,她本就想离开扬州,舅舅舅母有心,就不用她开口相求了。 “就怕我爹不肯让我进京。” 嫁不了曹奎,父亲还可以安排她嫁给别人,说到底她是虞家女儿,父亲铁了心不放手,舅舅舅母能如何? 三夫人冷哼一声,摸着虞宁初的头道:“莫怕,舅母自有办法对付他。” . 虞宁初回房洗脸的功夫,虞尚闻讯赶回来了。 夫妻俩坐在一侧,看向三夫人、沈逸母子。 虞尚装糊涂道:“嫂子远道而来,不是所为何事?” 三夫人直言道:“自然是为了阿芜的婚事,那曹参将比妹婿还年长几岁,妹婿一心要阿芜嫁过去,图什么?图你想给自己找一个年龄相近的好女婿,想听年长之人喊你一声岳父?” 虞尚白净的脸皮被她刺得发红。 陈氏及时替丈夫分忧,笑着道:“嫂子是京城人,该比我们有见识,择婿择才,只要男方有本事,年龄不重要,曹将军抗击倭寇有功,是大家公认的英雄,这门婚讯就是传到京城,也不会有人认为咱们阿芜嫁差了。” 三夫人:“你倒是好口才,按理说,你如此贤惠,早该辅佐妹婿步步高升了,为何妹婿娶了你七八年,却一直在六品官的位置上转悠?” 陈氏讪讪:“我只是一介妇人,顶多相夫教子,谈何本事协助老爷升官,不像嫂子,出身吏部尚书府,遇事能在老尚书面前说说情。” 三夫人:“朝廷大事,妇人岂能干涉,不过我虽然没求过家父什么,过来之前却特意向家父打听了一些事。原来六年前妹婿有过一次升迁的机会,因为有人参了妹婿一本,说妹婿姑息妻弟欺凌民女,虽然当事人花钱私了了,却依然影响了妹婿的口碑,致使升迁无望。” 虞尚闻言,脸色大变:“有人参我?我怎么不知?” 三夫人笑:“人家参你,只管上报朝廷,知会你做什么?还是说,妹婿完全被人冤枉了,根本没有这种事?” 虞尚阴森森地瞪向陈氏。 六年前,他与陈氏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陈氏的弟弟仗着有他这个六品通判做姐夫,酒后欺辱了一个美貌农女。农女寻死觅活,事情捅到了官府,陈氏求他帮忙解决,虞尚只能替小舅子出了一笔银子,买通农女父母撤销了诉状。 他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居然有人为此参过他,耽误了他的升迁? 六年前陈氏在他眼里貌美如花,可六年后的今天,当初的新鲜早没了,此时得知陈氏姐弟害了他一把,虞尚如何能不气? 陈氏哪肯轻易被三夫人挑拨了夫妻关系,立即质疑道:“空口无凭,嫂子有何证据?” 三夫人自然有备而来,拿出一份文书,对虞尚道:“你过来看,仔细别弄坏了,我还要带回京城。” 虞尚、陈氏都离席凑了过来,虞尚快了一步,展开文书,赫然是当年对方参他的折子。 陈氏面白如纸。 虞尚颤抖着将文书还给三夫人,再看陈氏目光闪躲的心虚模样,他握了握拳头,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个蠢妇!当年花言巧语蛊惑我替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出头,如今又来哄我将女儿嫁去曹家,我真是眼瞎了才错把你当贤妻!” 陈氏捂着脸低着头,不敢在丈夫的气头上出声。 “还不滚!”虞尚怒喝道。 陈氏哭着离去。 虞尚坐回椅子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对三夫人道:“是我治家不严,让嫂子看笑话了。” 三夫人瞥眼院子,悠悠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妹婿为官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按资历早该升一升了,只是有陈氏在,妹婿当年姑息妻弟之事便难以揭过去。” 虞尚听懂了三夫人的意思,毫不迟疑道:“明日我便写一封休书给她。” 他想升官,只要能升,一个陈氏算什么? 沈氏都没能让虞尚见色忘利,三夫人并不诧异虞尚对陈氏的无情,闲聊道:“她能有那种弟弟,说明陈家家风不严,留这种妇人在身边,迟早还要出事。阿芜已经大了,双生子正是启蒙的关键时候,妹婿当娶个真正的贤妻好好教导,家和万事兴,以妹婿的本事,想必明年就会有好消息。” 虞尚心头火热,三夫人这分明是暗示他了,只要他配合侯府,明年就能往上升一级! 他痛快应承道:“嫂子明鉴,我一定给孩子们找个明辨是非的好母亲。” 三夫人才不关心他的新欢旧爱,转转手腕上的玉镯,道:“说起来,自打阿芜出生,他舅舅还没见过她一面,日思夜想都快成疾了,我离京之前,三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接阿芜去侯府住几年,不知妹婿意下如何?” 虞尚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就怕阿芜不懂事,给兄嫂添麻烦。” 三夫人:“我看阿芜挺好的,模样好,性情也好,若京城有合适的人家,我跟三爷就替她做主了,妹婿只管为朝廷效力,争取早日进京与阿芜团聚。” 虞尚喜道:“我真能入京为官?” 三夫人:“那要看妹婿的政绩了,政绩到了,看在阿芜的面子上,三爷也会替你张罗一二。” 小姑活着,虞尚不可能进京,如今小姑去世多年,虞尚入不入京,对侯府已无太大影响。 打断骨头连着筋,为了外甥女,他们不会报复虞尚,但那个陈氏,休想在算计外甥女后还能若无其事地享受侯府的余荫。 004 三夫人行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与虞尚商量好了外甥女的去留,便直言她准备明日就启程回京,顺利的话能赶得及与家人共度中秋。 中秋可是一年里非常重要的大节,举家团圆,三爷盼望妻儿早日带回外甥女,侯府其他人也都盼着世子爷沈琢速速归家。 虞尚的官途掌握在三夫人手中,自然不会再阻拦什么,只惋惜三夫人不能在扬州多待,多给他巴结奉承的机会。 “那好,妹婿处理家事吧,我帮阿芜去收拾行囊,对了,既然阿芜要在京城出嫁,她娘的嫁妆我顺便也带过去吧,免得将来还要折腾。” 提到沈氏的嫁妆,虞尚心中一疼。 沈氏当年败坏了侯府的名声,但她毕竟是老侯爷宠爱的女儿,又要跟着他远嫁,老侯爷心中不舍,便给沈氏准备了一份异常丰厚的嫁妆。 有钱人才有闲情逸致欣赏明珠美玉,虞尚一直都是个更注重实惠的人,他不贪图沈氏的美色,只想分享沈氏的财富。可惜沈氏看不起他,夫妻除了几次同房几乎没有别的交流,他无法开口讨要钱财,沈氏也不会主动给。 沈氏娇奢惯了,离京后更是挥金如土,靠花钱来弥补心中的不满。 虞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氏不断地置办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终于,沈氏死了,虞尚名正言顺地接手了沈氏的库房,然而库房里已经没剩什么真金白银了,那些值钱的大件上都被沈氏刻下了她的印章,虞尚若拿出去贩卖,传出去丢的是他自己的脸,所以虞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堆好东西在那里积尘,他却一点都用不上。 除了库房里的死物,沈氏还在扬州置办了良田、房产,但那些都由李管事负责,李管事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虞尚与陈氏联手多年,谋划种种,都没能将李管事拿下。 三夫人提出要带走沈氏的嫁妆,虞尚舍不得。 但为官多年,虞尚也积攒了一份身家,他现在缺的是晋升的门路。 权衡之下,虞尚更想要官。 “理当如此,还是嫂子考虑周全,阿芜她娘的嫁妆一直都是温嬷嬷看着,我叫她过来与嫂子交接。” 三夫人知道温嬷嬷,那是三爷生母苏姨娘身边的忠仆,小姑出嫁时苏姨娘将温嬷嬷派给了小姑。 等三夫人来到虞宁初的院子,温嬷嬷也过来了。 温嬷嬷五十来岁了,头发花白,沈氏死后,她既没有来虞宁初身边伺候,也没有告老还乡,而是默默地守着沈氏的库房。 她只是拿着钥匙,虞尚要进库房,她并不阻拦,虞尚拿走所剩不多的金银,她也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因此,虞尚没有由头撵走温嬷嬷,亦或安排温嬷嬷去做别的差事。说到底,温嬷嬷算是侯府老人,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虞尚犯不着去对付她。 三夫人与虞宁初并排坐着,温嬷嬷瞥眼虞宁初,将一份嫁妆单子与一本账册递给三夫人,解释道:“这是夫人出嫁后的一应花销,凡是超过十两的账目,老奴都记下来了。” 三夫人先看嫁妆单子。 除了器物、田地、房产,单子上记载了一笔一万两银子的陪嫁。 小姑只是庶女,又犯了错,侯府仍然给她这么多的陪嫁银子,钱财上的确没有亏待小姑了。 温嬷嬷道:“京城那部分的田地产业都没有动,一直有可靠的掌柜打理,夫人在扬州置办的产业责由李管事负责,您要见见李管事吗?” 三夫人点头:“让他过来吧。” 自有小丫鬟去传话。 三夫人看完嫁妆单子,再去看账本,温嬷嬷记账非常清楚,小姑哪年哪月哪日花了那些钱,历历在目。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珊瑚翡翠,再加上田地、房产,那一万两银子水似的花了出去,虽然田地、房产每年也有进项,但到手的银子马上又被沈氏花了,直到沈氏病故。这后面,便全是田地、房产的进项了。 温嬷嬷道:“夫人生前糊涂,临去时还算通透,命几个掌柜将以后的进项全都以姑娘的名义存入京城的钱庄,银票寄过来,因为是姑娘的名字,只能姑娘亲自去钱庄兑换,所以老爷想动也动不了。” 虞尚在外地做官,无法亲自带女儿去京城钱庄换银,派人去则不放心,只能眼馋。 三夫人了解了,问虞宁初:“那些银票,阿芜可都收好了?” 虞宁初点头:“都收着呢。” 母亲在京城、扬州都有田地房产,只是田地产出有限,房产也都是租出去收租金,几处合起来,平均一年大概有千两银子的进项,七年下来,虞宁初从母亲这些产业里一共攒了七千五百两的银票。 三夫人对虞宁初道:“京城的产业继续留着,扬州这边离得远,不如让李管事操持着卖了,换成银子交给你,或是存起来拿利钱,或是在京城置办新的产业,全由你做主,你娘就你这一个孩子,她留下来的东西都是你的。” 虞宁初忐忑道:“舅母,我年纪还小,不知道如何经营产业,能否请您与舅舅替我打理?” 三夫人笑了,看着她道:“十四也不算小了,阿芜不要担心,回京后舅母会教你如何管账,你用心学,这事并不难。” 虞宁初在舅母的眼中,看到了一片豁达与温柔。 仿佛舅母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并不在意,反而温柔地包容了她,并安慰她不用顾虑太多。 虞宁初脸红了,愧疚自己小人之心,竟然担心舅母会惦记她手里的这点产业。 其实虞宁初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太怕了,脱离了父亲,舅舅舅母将是她仅存的依靠,她不想因为外财而与舅舅舅母生罅隙,如果舅母想替她打理产业,虞宁初愿意放手,她刚刚那么说,不是要试探舅母,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诚意。 她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三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没事没事,舅母都懂的,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自然比那些父母娇养的孩子懂事,但舅舅舅母不需要你这么懂事,往后咱们就是同居一处的一家人,舅母希望阿芜放开些任性些,像你明岚表姐一样,只想着如何吃喝玩乐赏花听戏,那些人情世故啊,等你们出嫁了再考虑也来得及。” 虞宁初又惭愧又感动,抬起头时,眼中泪珠盈盈,想哭又不好意思掉眼泪。 三夫人伸手,用帕子帮她擦掉泪珠,轻叹道:“舅母是真后悔,如果你娘去世的时候我身子利落,怎么也会过来,那时候把你接回去,也不至于让你做了七年的小可怜。” 因为有个与虞宁初年龄相近的女儿,三夫人试着将自家女儿代入虞宁初的处境,七岁时候死了娘,亲爹与继母一家其乐融融,小姑娘只能巴巴地看着亲爹与旁人欢笑,她冷了病了都无人问津,与天生地养的野草有何区别? 三夫人身边的宋嬷嬷替主子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姑太太去世时,咱们夫人才小产,所以不能过来。” 虞宁初第一次听说这事,忙安慰三夫人:“舅母千万不要自责,其实我过得挺好的,他们只是不疼我,但也没有苛待过我吃穿,您别看我现在瘦,那是这阵子因为婚事牵肠挂肚的,舅母若早三个月来扬州,定会嫌弃我长得胖,不似淑女。” 三夫人扑哧笑了,捏了捏虞宁初的脸颊:“你这小嘴倒是会说。”然后她问杏花:“你家姑娘真有那么胖吗?” 杏花瞥眼自家姑娘,怜惜道:“太胖也没有,但确实比现在丰满些。” 这两月姑娘被曹奎吓得茶饭不思,生生瘦了一圈。 三夫人道:“好说好说,回京路上舅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养一个月,保管让你舅舅见到一个珠圆玉润的外甥女。” 这么一插科打诨,刚刚因旧事而起的低落氛围便被笑声一扫而空了。 没多久,李管事来了。 三夫人道:“我们急着回京过节,你且在扬州多留一段时日,妥当处置了姑太太的产业再回京。” 能够回京,李管事已经十分高兴了,笑道:“夫人姑娘放心,我保证高价卖了,不让姑娘吃亏。” 如今扬州府房产、田地的行情,可比七年前好多了。 虞宁初给李管事端了一碗茶,真心感谢道:“多亏李叔从中帮忙,我才能顺利见到舅母。” 李管事不敢当,接过茶碗放回桌子上,躬身道:“那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姑娘不用客气,既然姑娘明日就要随夫人动身,想必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我就先告退了,明早再来恭送。” 说完,李管事便退下了。 三夫人带着虞宁初去了沈氏的库房。 虞宁初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只见里面摆放着诸多名木家具、大件的珊瑚摆设,甚至还有一橱架栩栩如生的骏马雕刻,或是寿山石,或是灵璧石,每匹马的形态都不一样,或鬃毛飞扬呈奔驰之态,或马首低垂好似饮水。 若非亲眼所见,虞宁初都不知道母亲有这种喜好。 她新奇地打量着这些石马。 三夫人从别处看了一圈,绕过来,突然见到这些石马,她脸色微变,斜向温嬷嬷。 温嬷嬷低声道:“她日子苦,这是她唯一一点乐子了。” 沈氏花容月貌,京城一众翩翩公子,她只看上了那人,也只爱慕那人。 那人爱马,沈氏便花钱收罗了这些石马,日日都要亲手把玩一遍,也只有面对这些石马,沈氏眼中才会恢复一些少女时期的光彩。 三夫人能想象出沈氏的痴情。 “毁了吧,这种东西,不用带回京城。” 三夫人低声吩咐温嬷嬷道,随即走过去,将懵懂无知的虞宁初拉走了。 小姑着了情魔,红颜薄命,她绝不会再让外甥女重蹈覆辙。 一个臭男人罢了,还不如钱财来的重要。 005 三夫人一行人是上午到的扬州,看似处理了很多事,其实到清点完沈氏的嫁妆,才晌午而已。 世子爷沈琢跑了一趟庆云寺,回来时正赶上虞尚休妻的大戏。 陈氏的娘家在扬州府下的一个小县城,虞尚写完休书,命人备好马车,安排仆人把陈氏送回去。 陈氏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沦为一个弃妇,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跪在虞尚面前,哭求虞尚看在过去的情分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不要休她。然而虞尚心中只有功利,三夫人已经许诺了他前程,他岂会因为陈氏小有姿色便手下留情? “来人,把少爷姑娘带回房间,不许出来。” 孩子们被带走了,虞尚看看跪伏在脚下的陈氏,从手里拿出一个荷包,对陈氏道:“这里有百两银子,再加上你自己的私房,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了。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休了你,待我升官,孩子们也能跟着享福,否则咱们一家只能受你牵连,终生止步于此。” 陈氏泪如雨下,如果虞尚休了她,虞尚就是封侯拜相,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老爷,让大姑娘嫁给曹家是咱们俩的主意,三爷夫妻因此恨我,心中肯定也恨你,怎么可能替你张罗升迁?他们分明是要报复你我,老爷你不要上了她的当!” 虞尚冷笑,三爷确实有理由恨他,但有虞宁初这个女儿在,三爷的报复便只会到此为止。 注意到沈琢回来了,虞尚将荷包丢给陈氏,朝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便一人掐住陈氏一条胳膊,堵住她的嘴,硬生生将人带出虞宅,塞上马车。 “弃妇不肯归家,让世子见笑了。”虞尚快步迎到沈琢面前,面带愧色道。 沈琢扫眼虞宅,问:“我婶母何在?” 虞尚解释道:“三夫人与阿芜在一起,逸公子现在客房……” 他没说完,沈逸从跨院那边过来了,朝沈琢挥挥手:“大哥,今夜咱们留宿一晚,明早动身回京。” 沈琢颔首,径自随沈逸去了客院。 虞尚负手而立,看着两个侯府公子并肩离去,他既恼火小辈无礼,又深深地羡慕起来,不知自己是否也有光宗耀祖扬眉吐气那一日。 . 沈琢都回来了,说明庆云寺的庚帖已经测好了,结果自然是个凶。 媒人战战兢兢地先回曹奎那边复命。 先前有陈氏撮合,曹奎偷偷见过虞宁初一面,年近五十的武将依然好色,一眼就被虞宁初的美貌吸引,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提亲。 不过,听说虞宁初的母族来了人,连侯府世子都帮忙搅黄了八字测算,曹奎便知道这门婚事要难了。 他喜欢美人,但还没痴迷到色令智昏的地步,现任平西侯镇守边疆有功,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他一个参将望尘莫及,还是不要与侯府结怨的好。思索片刻,曹奎让媒人去知会虞尚,就按照大师的说法,既然虞宁初不适合嫁在江南,为了美人着想,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曹奎痛快收手,虞尚松了口气,备了一份薄礼让媒人送给曹奎。 打发走媒人,虞尚亲自去了后院,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三夫人、虞宁初。 意料之中的事,三夫人神色淡淡。 虞尚殷勤道:“晚上我命厨房整治一桌扬州美食,算是替嫂子与两位贤侄接风洗尘。” 三夫人想到什么,笑道:“那就有劳妹婿了。” 三夫人也是个美妇人,但此时此刻,在虞尚心里,三夫人就是天上的禄星下凡,掌握的是他的官途,因此三夫人笑了,那就是禄星笑了,虞尚欣然,叫女儿好好招待舅母,他自去筹备晚上的宴席。 虞尚走后,三夫人悄声问虞宁初:“你爹虽然官职不高,但江南富庶,他在扬州一带为官多年,想来也攒下一笔家产?” 虞宁初对这方面还真不够了解,平时她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不会打探父亲手里有多少银钱。 三夫人看向温嬷嬷。 温嬷嬷为人低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低声道:“陈氏进门后,一年光衣裳首饰便要花去百两银子,以老爷节省敛财的性情,每年的进项至少有五百两。” 光靠六品官的俸禄,虞尚可拿不到这么多。 三夫人心里有数了。 到了黄昏,三夫人携着虞宁初的手,一起来了前院。 虞尚、沈琢、沈逸已经到了,怕小孩子哭闹坏了气氛,虞尚并没有叫五岁的双胞胎过来。 沈琢兄弟俩朝三夫人行礼,虞宁初则给表哥们行礼。 客气之后,大家入席落座。 厅堂中间摆了两张席案,虞尚单独一席,虞宁初与三夫人同席。 虞尚拍拍手,丫鬟们开始上菜。 全是地道的扬州美食,精致的面点小吃、美味的菜肴羹汤,将席案摆得满满当当。 虞宁初轻声给舅母介绍这些美食。 三夫人有女儿招待,虞尚笑着问沈琢、沈逸:“两位贤侄可否好饮?扬州城的云液酒醇烈香浓,回味悠长,我已提前命人备好几壶,现在让人端上来,如何?” 沈逸知道沈琢好酒,客气道:“那就多谢姑父了。” 总算让沈逸叫了自己一声姑父,虞尚笑眯眯派人去取酒。 丫鬟端了一壶酒来,分别替沈琢、沈逸斟上。 三夫人抬眸看来,笑着道:“明日还要动身,你们俩莫要贪杯。” 沈琢颔首,端起酒碗尝了一口。 虞尚:“味道如何?” 沈琢似乎吝于言辞,只道:“不负盛名。” 虞尚笑道:“既然贤侄喜欢,我叫人多预备几坛,带回京城给侯爷他们也尝尝。” 沈琢不置可否。 三夫人若有所思道:“是啊,阿芜初次进京,是该给长辈们表哥表姐们准备一份礼物,不能失了礼数,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对本地特产不甚熟悉,匆忙之间……” 虞尚马上接过话道:“不劳嫂子费心,阿芜进京叨扰,这些本该我这个父亲替她筹备。” 三夫人:“那就劳烦妹婿了,我们就多耽搁半日,明天中午再动身,逸哥儿,明早你陪你姑父走一趟,咱们府里人多,别落下谁的礼物,回头闹得不好看。” 沈逸:“嗯,我晚上列个单子,保证谁也不落下。” 三夫人又体贴地对虞尚道:“随便挑些扬州特产就行,不用买太贵重的。” 虞尚表面应和,心中却想,侯府里个个养尊处优,他送太差的东西,不是让人笑话? 关系到自己的前程,这笔钱虞尚不心疼。 有三夫人笑着主导气氛,这场晚宴宾主尽欢。 散席前,三夫人拍拍虞宁初的手,看着虞尚道:“明天就要分别了,去陪你爹爹好好说说话吧,你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你爹爹肯定不舍。” 虞尚:…… 他满脑都是讨好三夫人,压根就没想过什么父女分别。 只是此刻却不好露出端倪,眼看虞宁初带着一丝怯意与生疏朝他望来,虞尚登时露出一个慈父的笑容,伸手道:“阿芜过来,父亲有事要交待你。” 虞宁初便跟着这位熟悉却陌生的父亲去了书房。 夜幕已然降临,书房里烛光昏黄。 看着虞尚在书桌前坐下,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虞宁初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回避。 她不习惯这样的父女相处。 从她记事起,母亲不喜欢她,从不主动叫她到跟前亲近,父亲早出晚归忙碌官务,更是少有时间理会她。小时候的虞宁初以为父母子女都是这样的,她就该乖乖的,不去打扰父亲母亲,直到陈氏嫁过来,直到亲眼看见双生子弟弟妹妹在虞尚怀里撒娇嬉戏,虞宁初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 她是一个从出生起就不被爹娘待见的孩子。 虞尚抬头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拘束安静的女儿。 这个女儿,容貌与沈氏有七分相似,剩下三分,依稀能看出他的影子。 虞尚有太多的事要操心,平时根本没有管过长女,如果不是今晚要表演一个好父亲给三夫人看,虞尚可能都没有精心打量这个女儿的闲心。 无疑,长女很美,融合了父母优点的她,颜色还要胜过沈氏。 曹奎能看上女儿,待女儿进了京城,又有三爷夫妻撑腰,或许能结一门更好的婚事? 虞尚开口了,声音有些严厉:“你命好,在京城有个居于侯府的舅舅,三夫人如此护着你,说明三爷很看重你这个外甥女,那么只要你在侯府安分守己,三爷肯定会给你找个好夫君,你可千万别学你娘,行事轻浮丢人现眼,害了自己也坏了家里的名声。” 虞宁初悄悄咬紧了牙关。 她知道母亲有诸多不好,但那毕竟是生了她的母亲,临终前将所有产业都留给她的娘。 别人都可以看不起母亲,虞尚明明占了母亲的便宜,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她眼里有恨,却不想让虞尚看见,只默默地点点头。 虞尚对女儿的木头性子有所了解,没指望她吭声,继续嘱咐起来,总结就是要女儿听话,别在侯府闯祸,给他找麻烦。 虞宁初不时地点头,算是回应。 虞尚事无巨细地交待了两刻钟,觉得差不多了,就想送虞宁初回去,当然,送也是做样子给三夫人看。 虞宁初见他站了起来,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双下午新缝制的男式袜子,拘谨地递给虞尚道:“爹爹,女儿愚笨,您操持这个家那么辛苦,女儿竟从未想过要孝敬爹爹什么,还是舅母提醒我,说您今晚肯定会送我程仪,爹爹疼我,女儿别无长物,亲手绣了这双袜子,还望爹爹不要嫌弃。” 虞尚一怔,程仪? 是啊,孩子远行,任何父母都会送一笔银子给子女傍身吧? 等女儿回去,三夫人或许会问一问他给了多少,如果女儿说他分文未送,三夫人会怎么想? “好孩子,难得你一片孝心。”虞尚接过那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袜子,一脸欣慰道。 虞宁初继续按照舅母的指示扮演孝女:“爹爹去试试吧,如果不合适,我今晚还能改。” 虞尚点头,带着女儿去了卧室。 虞宁初在外面等着,虞尚进了内室,直接将袜子丢到一边,去翻箱笼了。 臭丫头手里有沈氏的遗产,只会比他有钱,哪里需要他给? 虞尚真是不想花这笔银子,却又担心三夫人的盘问。 再三权衡取舍,虞尚包了两百两的碎银,心中肉疼面上慈爱地送给了虞宁初。 演演戏就从薄情父亲这里换了二百两银子,虞宁初舒服多了,跟着虞尚回了后院。 虞尚都给女儿钱了,对即将替他抚养女儿的三夫人三爷,他当然也要有所表示,而且要更大方。 虞尚直接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三夫人:“今后阿芜就要叨扰兄嫂了,女孩娇贵,吃穿打扮都比男孩费心,更不提嫁妆筹备。这是我为父的一点心意,还请嫂子收下,以后阿芜需要什么花销,都从这里拿吧。” 三夫人皱眉道:“妹婿这就太见外了,阿芜是我们的外甥女,我们既然要接她进京,自然养得起她,这个你拿走,休要再提。” 虞尚:“我知道嫂子疼阿芜,可我做父亲的,不能一点都不管她。” 两人来回劝了几次,最后三夫人似是被虞尚的慈父之心打动,终于收下了。 等虞尚走了,三夫人当着虞宁初的面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十张百两的银票,全国各地都有钱庄可以兑换。 “一千两,聊胜于无吧,阿芜收好,回头该花就花,这是你应得的。”三夫人转身将信封塞给了外甥女。 虞宁初更希望舅母收着,如父亲所说,她在京城的吃穿用度也是一笔花销。 三夫人笑着点她的鼻子:“傻丫头,舅母还怕养不起你?这钱舅母就是替你要的,不然岂不是白喊他这么多年爹了?想到他现在正在为这笔钱心疼,我心里才痛快,你要记住,骂得再狠都是虚的,不疼不痒,真想对方难受,就要从他在乎的地方下手。” 虞宁初看着舅母神采飞扬的脸,忽地笑了。 舅母真好,她喜欢。 006 翌日一早,三夫人带着虞宁初去给沈氏上香,虞尚则带着沈逸去挑选礼物,沈琢留在虞府,监督下人们运送沈氏的嫁妆上车。 等舅甥俩上香回来,虞尚给京城预备的“薄礼”也置办好了,女眷送扬州有名的织锦小吃,男眷送扬州特产的美酒茶叶,分门别类地将一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 三夫人看向沈逸。 沈逸悄悄朝母亲伸出五根手指头。 侯府勋贵,自然不在乎这点礼物,只是喜欢看虞尚明明吝啬却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的滑稽面孔。 三夫人想,她来扬州两日,虞尚前后花了快两千两银子,够他心疼一段时间了。 “妹婿,我们赶着回去过节,就不多耽搁了,来日你进京为官,我们再好好招待你。” 站在马车前,三夫人微笑着与虞尚寒暄道。 虞尚巴不得他们快点走,再多住两晚,他可能还得花一笔银子。 双方虚与委蛇地表达了一番不舍,三夫人便带着虞宁初上了同一辆马车。 虞尚亲自将他们送到扬州渡口。 沈琢安排了两条商船,一条住人,一条专门放沈氏的嫁妆,随从已经盯着下人搬运好了嫁妆,只等主子们登船,便可杨帆北上。 “妹婿,后会有期。” 站在船头,三夫人朝虞尚点点头。 虞尚很会演戏,竟然扯着袖子擦了擦眼角。 虞宁初看着这样的父亲,只觉得荒唐可笑,等舅母转身,她也毫无留恋地随舅母进了船舱。 这艘商船分南北两个客舱,沈琢、沈逸住在南边,虞宁初与舅母住北舱。 北舱又分内外间,三夫人检查了一遍,便叫虞宁初在外间坐下。 丫鬟已经提前挑起了竹帘,将近中午,七月明晃晃的阳光在河面洒下一片粼光,也照得舱内明明亮亮,甚至有丝热意。 船还没有行远,码头上的一切清晰可见,有百姓排着队伍等待登船,有赤..裸着肩膀的工人来来回回地扛运货物。 虞尚还没有走,一身官袍立在堤岸前方,风吹拂他的衣摆,四十不惑的男人容貌俊秀儒雅,好一副道貌岸然。 虞宁初的目光只在这位父亲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落到了更远处的扬州城。 父亲外放十几年,无论官职高低,一直在扬州一带转悠,她与母亲便一直住在扬州城中。 父亲怨恨侯府不肯提携他,可如果不是舅舅暗中操持,父亲怎么可能一直留在扬州这富庶之地?同是七品县令六品通判,在富庶之地与偏远之地任职,其中的差距可谓天差地别。 “阿芜是不是舍不得扬州?” 三夫人见外甥女对着扬州城的方向出神,关心地问。 虞宁初笑笑,道:“还好,其实我也没怎么逛过扬州城,只是在这里长大,现在要走了,忍不住多看看。” 三夫人皱眉道:“你很少出门吗?” 虞宁初垂眸,低声道:“娘还活着时,乳母丫鬟会带我去街上玩,后来娘去世了,陈氏进门,乳母不敢再擅自做主,也不想去看陈氏的脸色,我们便只在后院生活。” 出了孝,她已经十岁了,很明白自己在家里的位置,所以陈氏带着弟弟妹妹去踏青看庙会,她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或许她撒撒娇或强烈坚持,陈氏也会带她去,可去了也是看别人母慈子孝,又有什么意思? 虞宁初习惯了无人理睬,也就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难熬。 三夫人听得心酸,这哪是一个官家小姐该过的日子,寺里清修的姑子至少身边还有几个伴。 她安慰外甥女:“没事,等咱们到了京城,让你明岚表姐带你多出去逛逛,扬州富庶,但也比不上京城繁华,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有时候还能在街上看到黄头发绿眼睛的番邦人,那种照得特别清楚的西洋镜就是番人带过来的。” 虞宁初:“嗯,我娘送过我一面小西洋镜,我第一次见的时候特别稀奇。” 那是她才四五岁的时候,有次娘亲病了,她去请安,看见床边放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玩意,玉质的手柄上面嵌着一个巴掌大的圆形东西,周围镶着蓝、黄、红等色的细碎宝石,漂亮极了。 见母亲还睡着,虞宁初好奇地拿起手柄,转过来的时候,镜面里突然映出她的脸。 第一次看得那么清楚,虞宁初吓了一跳,把镜子丢到了床上。 确定那只是一件死物,虞宁初又拿了起来,新奇地看着里面的自己。 她玩得太专注,直到母亲发出一声咳嗽,她才发现母亲已经醒了,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虞宁初怕母亲,赶紧放下镜子,做出乖乖的模样。 母亲一如既往地少话,听她笨拙地询问两句病情,便不太耐烦了,将那把精致的小西洋镜塞到她手里,让她回房自己玩。 幼时不懂事,现在回忆起来,母亲其实并不是很讨厌她吧? “舅母,我娘真的很坏吗?” 父亲与陈氏只会说母亲的坏话,可信的下人们不会非议母亲,虞宁初忽然想从舅母口中知道,她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眼里转着泪,声音都是哽咽的,敢问,却不敢抬头看长辈。 三夫人轻叹一声,示意丫鬟们退下。 等外间只剩舅甥两个,三夫人拿出帕子,一边帮虞宁初擦掉泪珠,一边低声道:“你娘已经过世了,那些陈年旧事,本不该跟你说,可我不说,你这次进京,可能也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还是由舅母告诉你吧,外人最喜欢添油加醋,实不可信。” 虞宁初接过帕子,静静地看着舅母。 三夫人看着这张酷似小姑的脸,心中也有些疑惑,那人真的对小姑毫无感情? “你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咱们京城最美的姑娘,有你外祖父疼爱,你娘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凤凰,什么嫡出庶出,她根本不在意,明艳大方,从不会认为自己哪里不如人。” “咱们侯府祖上是靠战功封侯的,沈家的枪法亦是一绝,你大舅舅武艺出众,与当时还是王府世子的晋王关系交好,晋王便经常来侯府走动,一来二去,认识了你娘。” “如果说你娘是京城最美的姑娘,晋王就是京城最俊的公子,仪表气度都无人能出其右,不知多少闺秀想嫁他,其中就包括你娘。” “阿芜啊,有些事除非亲身参与其中,外人根本说不明白,你娘与晋王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别说我,连你舅舅都不清楚,只知道有一日,被人撞见你娘衣衫不整地与晋王拉拉扯扯,事情败露,晋王拂袖离去,跟着便传出去你娘意图攀龙附凤的污名。” “侯府怎么能容得下这种事,为了侯府的体面,你娘万万不可再留在京城,于是就有了你娘与你父亲的婚事。” 虞宁初:“当日的情况,我娘没有澄清过吗?” 三夫人摇摇头:“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大家就都认为她理亏,无话可辩,让她嫁人她也不闹,失魂落魄的,变了个人一样。” 虞宁初:“晋王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三夫人:“他能说什么,否认你娘勾引,就证明他也不干净与你娘有私情,不否认,就等于承认了。” 虞宁初眉头紧锁,或许是人都有私心,她总觉得骄傲如母亲,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至于做出那种自贱之事。 “晋王,真有那么好吗?”虞宁初难掩执拗地问。 三夫人悠悠地叹了口气,似是回忆起什么,她苦涩道:“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若非他是皇族,公主都要争着嫁他。你娘对他的痴情没有半分掺假,你在库房不是见到一橱柜的石马吗,就是因为那人爱马如命,你娘才用马睹物思人。” 虞宁初无法再质疑什么,沉默半晌,她问:“我娘离京了,他后来如何?” 三夫人:“你娘出嫁当年,晋王也大婚了,娶的是名门嫡女,婚后不久便跟着老王爷去了太原城的封地。后来老王爷病逝,晋王继承爵位,继续留在封地,除非皇帝召见,再也没有踏足京城,京城这边就很少听说他的消息,只知道他立过数次战功,与王妃感情笃厚,从未纳妾。” 从未纳妾,一个王爷能做到这种地步,显然十分宠爱那位王妃。 虞宁初低着头,心里一片苦涩,难道当初真的是母亲妄图高攀? “阿芜,旧事便是如此,因为你娘,京城可能有些人会不喜欢你,如果她们故意拿你娘的事诋毁你,你不要信她们的,更不用自惭什么,你娘只是年少冲动犯了一些错,她也为此受到了惩罚,绝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三夫人不想外甥女钻牛角尖,为此自卑自厌。 虞宁初明白,她也不会以自己的母亲为耻。 “舅母,你们接我进京,太夫人、大舅舅、二舅舅那边是什么态度?” 平西侯府分为三房,大舅舅平西侯、二舅舅沈二爷都是太夫人的嫡出儿子,只有她的亲舅舅沈三爷是庶出。 三夫人笑道:“咱们三房关系一直都很好,你大舅舅二舅舅都是心胸豁达之人,都支持我们接你过来。太夫人嘛,年纪大了信佛,不至于跟小辈计较,尤其是老侯爷、姨娘去世后,太夫人看你舅舅都顺眼多了。” 老一辈的争风吃醋,人死了也就消停了。 虞宁初莞尔,舅母真是什么话都敢对她说。 三夫人继续道:“你大舅母最讲究礼法,只要你不冲撞她,她喜不喜欢你都会做好面子活儿。你二舅母……她出身晋王府,是晋王的亲妹妹,为人爽朗,跟我走得很近,不过舅母也摸不准她对你会是什么态度,但阿芜不用怕,万事都有舅母替你撑腰,他们就算不给你舅舅面子,也得给舅母面子。” 因为她是尚书府出来的,太夫人都不会在她面前摆恶婆婆的谱。 听说二舅母的身份,虞宁初本来有很多顾虑,可看着舅母一副谁都不怕的样子,虞宁初真就不怕了。 “舅母,我一定乖乖的,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虞宁初绕到舅母面前,跪下保证道。 三夫人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怜惜道:“舅母不稀罕你乖,舅母只想你开开心心的,做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做的事,与其柔顺被人欺负,舅母宁可你学你娘的骄傲张扬,自有舅舅舅母给你做靠山。” 论身份,侯府的姑娘尊贵,她尚书府的姑奶奶也没比谁差多少,三夫人可不想外甥女到了京城后继续做一个小可怜。 如此美貌,就该争奇斗艳,活得恣意盎然。 007 秋高气爽,风平浪静。 两艘商船在运河上稳稳地前行,因为有侯府的表哥们同船,虞宁初很少会离开北舱。 她喜欢坐在窗边,看岸边的风景变化。 江南的白墙灰瓦她已经见惯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熟悉的景色不见了,界限分明的水田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旱地,低矮连绵的青山竹林,也变成了冷峻雄伟的山岳峰峦,连迎面吹来的风也越来越凉,提醒着她在书中见过的北方秋冬的寒凛。 前面要经过一座县城,远远可见码头旁摆了各种小摊,方便客船临时停靠,置办些生活所用。 “母亲,靠近渡头了,要停吗?” 沈逸清越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 三夫人笑道:“停两刻钟吧。” 沈逸便去吩咐船夫了。 三夫人这边也开始了登船准备,她与虞宁初都要戴上面纱,只露出眼睛。渡口鱼龙混杂,三夫人可不想随便叫什么人都看了去。 “下去走走吧,接下来几天咱们就都在船上了,直到抵达通州。” 三夫人笑着对外甥女道,心里很是高兴,这次北上一直都是晴天,没有被雨水耽搁,他们完全能赶得上回京过中秋了。 虞宁初见舅母心情好,便没有推辞什么,待船靠岸,她一手扶着舅母的手臂,娘俩并肩走出船舱。 沈琢、沈逸已经站在外边等候,要陪女眷一起登岸。 宋嬷嬷、温嬷嬷分别提着篮子,等会儿她们要去采购新鲜的食材。三夫人出门也很讲究,特意带了擅长烹饪的宋嬷嬷,以防船上的饮食不合胃口。 “阿芜爱吃五花肉,你多买点。” 三夫人捏捏外甥女白嫩纤细的小手,特意嘱咐宋嬷嬷道。 “舅母。”当着两个表哥的面,被舅母点出自己的馋嘴,虞宁初耳垂发热,低声嘟囔道。 三夫人笑道:“无碍无碍,都是自家表哥,他们不会笑话你的。” 虞宁初仍觉得讪讪,眸光悄悄投向旁边的两个表哥。 沈逸笑得温润,沈琢面容清冷,看着岸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 虞宁初微微松了口气,不过,宋嬷嬷烧的五花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确实很好吃嘛。 上了岸,嬷嬷们去挑菜了,虞宁初扶着舅母,专门去看卖饰品绣活儿的一些小摊子。 摆摊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常年累月地暴晒在烈日下,肤色变得黝黑,脸上的皱纹深刻层叠。 他们贩卖的物件也都手工粗糙,无论三夫人还是虞宁初,都是一眼扫过,毫无兴趣。 “姑娘买个风筝吧,河上风大,风筝飞得可高啦。” 前面竟然有个风筝摊,见虞宁初一行人打扮富贵,摊主拿起一只花花绿绿的风筝热情地吆喝道。 三夫人来了点兴致,问虞宁初:“阿芜放过风筝吗?” 虞宁初有七八年没玩风筝了,怕说出来舅母心疼,撒谎道:“每年春天都放的。” 三夫人:“那就挑一只吧,整日拘在船上我都闷了。” 小姑娘,就该玩玩闹闹,像蝴蝶一样开心地飞来飞去。 虞宁初有心哄舅母,便在各种各样的风筝里挑了一只绘色还算素雅的蝴蝶风筝。 沈逸付了二十五文钱。 其实这种随便糊制的风筝根本不值这个价,只是没人计较罢了。 买了风筝,又沿岸边逛了逛,见宋嬷嬷、温嬷嬷都满载而归了,三夫人一行便也上了船。 商船继续出发,离开渡头远了,两岸再无闲人,三夫人就让沈逸带虞宁初去船头放风筝,也是给表兄妹俩培养感情的机会。 三夫人一早看出来了,外甥女不擅长与人相处,在她面前都有些紧张,登了船后更是尽量避免与表哥们见面。 这怎么行呢,如果外甥女连亲表哥都不敢亲近,到了侯府如何与其他表亲们来往? 三夫人想给外甥女一个家,而不只是一个栖身之处。 沈逸知道母亲的意思,对新认识的表妹守礼又温柔。 “阿芜,咱们是血亲,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妹妹,小时候咱们离得远表哥无法照顾你,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跟表哥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一边调□□筝转轴,沈逸一边笑着对虞宁初道。 十七岁的少年,比虞宁初高了快一头,确实很有兄长的气势。 虞宁初笑了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她连同龄的闺秀都没怎么接触过,面对沈逸明亮的黑眸,虽是表哥却才刚刚熟悉,她暂且做不到坦然自若地与其对视。 这样的小表妹,反而更让沈逸心生怜意。 感情要慢慢相处,不急于一时片刻,示意虞宁初举高风筝,沈逸拿着转轴跑开几步,风吹来,他笑道:“阿芜放手。” 虞宁初一松手,蝴蝶风筝便飞了起来,短暂的摇晃后,稳住了。 沈逸调整好高度,将转轴交到虞宁初手里。 握住转轴的一瞬,虞宁初只觉得一股蛮力要将她拉上去,太久没体会过的牵引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沈逸见了,及时按住她的肩膀。 虞宁初身体一僵,她不习惯这样的碰触。 沈逸并没察觉有何不妥,等虞宁初适应了风筝线的力道,沈逸松开手,戏谑道:“表妹太瘦了,晌午让宋嬷嬷多给你做点五花肉。” 虞宁初脸颊通红,只是开过玩笑后,表兄妹俩间的距离终于拉近了一些。 船往前开,风筝往南飞,看似飞的很高了,前面忽然出现一队大雁,不知比风筝高出多远。 恰在此时,沈琢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沈逸提议道:“大哥好久没练箭了,给我们露一手如何?” 沈琢看眼并肩而立的表兄妹俩,再看看即将飞近的雁队,去船舱拿弓箭了。 沈逸趁机给虞宁初介绍:“大哥自幼习武,枪法箭法双绝,连皇上都夸大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虞宁初有点担心:“这么高,能射到吗?” 万一射空了,她自然不会笑话沈琢,就怕沈琢失了颜面,恼火被她瞧见。 “不然我先进去吧。”虞宁初谨慎地道。 沈逸拦住她:“不用,大哥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说话间,沈琢又出现了,一身深色锦袍,剑眉星目,英武内敛,在上四军当差的他,气质与沈逸这种少年已经截然不同。 沈琢来到了船头。 大雁离这边还有些距离,只有虞宁初那只风筝在风中猎猎作响。 沈琢收回视线,就见虞宁初双手握着转轴,神色不太自然地准备走开,似是想去船尾。 沈琢看向沈逸。 沈逸面露无奈,小表妹连他都生疏着,更何况隔了一层的大表哥。 两人谁也没有出声,虞宁初成功地来到了船尾,中间隔着船篷,阻绝了彼此的视线。 “姑娘是怕世子爷吗?”杏花凑过来问。 虞宁初摇摇头,没有解释她只是担心沈琢的颜面问题。 她故意背对着沈琢二人,专心地调整自己的风筝。 杏花走到船角,正好能看到沈琢搭弓瞄准。 她紧张地仰着头,看着那群大雁飞进商船的正上空,眼看着都要飞过去了。 “嗖”的一声,就在杏花疑惑世子爷为何还不出手的时候,她听到离弦的声音,紧接着,利箭以她眼睛难以捕捉的速度凌空而去,下一刻,就见一只大雁直直地从半空坠落下来,离她们越来越近,“嘭”的一声,落在了后面商船旁边的水面上。 “姑娘快看,世子爷射中了!”杏花激动地扒着船舷,指着大雁落水的地方让虞宁初看。 虞宁初已经看见了,大雁突然坠落那一刻,惊得她手一松,风筝拉着转轴瞬间脱手。 一只风筝而已,没什么惋惜的,让虞宁初震惊的是沈琢的武艺。 她再抬头,雁群散了又聚,那么高,沈琢竟然真的射中了。 后面的船夫找来鱼兜去捞大雁,沈逸、沈琢也走过来看。 “大表哥好箭法,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便是如此吧?”出于礼数,虞宁初轻声恭维道。 沈琢自谦道:“也是今天运气好。” 沈逸则问:“阿芜,你的风筝怎么丢了?” 虞宁初不好意思说,杏花嬉笑道:“姑娘不知道世子爷射中了大雁,大雁掉下来的时候就惊到了。” 沈琢闻言,瞥眼远去的风筝,对虞宁初道:“回头我再寻一只风筝给表妹。” 虞宁初忙道:“不用不用,本就是买来临时解闷的,大表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琢只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风筝没了,虞宁初没有理由再在外面逗留,告辞去了舱内,陪舅母下棋。 接下来几日,她都没再出来。 船上的生活无疑是枯燥的,南舱里面,沈逸抱着一卷书靠窗而坐,看了几页便放下来,揉着眉心道:“幸好明早就能到通州,不然我都要闲得长草了。” 沈琢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兵书,闻言只是抬眉看了堂弟一眼。 沈逸见他不搭话,遗憾道:“我们出发时,明岚也想来,我娘不让,早知道行船这么闷,真该带上明岚,阿芜表妹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静了,想找她说说话都怕打扰了她。” 沈琢看着书上的字,脑海里浮现出虞宁初对他们避之不及的画面。 是过于胆小与安静了。 不过,与嘴巴仿佛停不下来的两个妹妹比,沈琢更欣赏虞宁初的静。 008 夜色如墨笼罩着周围,虞宁初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明早就要到京城了。 虽然有舅母爱护她,未知的侯府生活仍是让虞宁初紧张茫然,难以入眠。 隔壁床上,舅母睡得很香,呼吸均匀,窗外,是运河连续不断的流水声,哗啦哗啦的,越发让她静不下心。 枕头好像变硬了,越躺越不舒服,虞宁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悄悄坐了起来。 她得出去透透气,继续躺着,翻来覆去迟早把舅母扰醒。 担心来自江南的她怕冷,舅母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夹棉的斗篷,虞宁初穿好衣裳,再披上斗篷,兜帽一戴,一头长发便全部笼进了斗篷中。 她悄悄打开内间的门。 外间睡着宋嬷嬷与杏花,宋嬷嬷竟然还打着一点小呼噜。 流动的水声替她做了遮掩,虞宁初顺利地拨开外间的门栓,悄然闪了出去。 船夫睡在船尾,虞宁初放轻脚步,来到船头。 半空一轮明月微缺,皎洁的月光洒满河面,连岸边的树木花草都照得清清楚楚。 虞宁初扶着护栏,仰望星空。 北方的天似乎比江南要低一些,星星也更加璀璨。 清冽的晚风吹走了心头的浮躁,虞宁初就这么仰着头,不知看了多久的星星,久到脖子都酸了,虞宁初笑了笑,见旁边摆着一把垂钓用的小凳子,虞宁初搓搓手,坐到了凳子上,背靠护栏,看对岸的夜景。 余光中突然多了一道身影,虞宁初惊得站了起来。 “是我。” 沈琢从南舱一侧的阴影中走出来,月色之中,他眉眼冷而沉静,探究地看向虞宁初。 宽大的斗篷将她纤细的身子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小脸。 离开那样的家,又有亲人关心,此时的她明显比一个月前丰盈了些,虽然还是偏瘦,却不再那么可怜,清眸如水,紧张地望着他。 “表妹睡不着吗?”沈琢走到她旁边的位置,眺望着夜色问,刻意压低的声音竟显得比白日里要温柔几分。 虞宁初都想走了,听他问话,只好应道:“嗯,怕翻身吵到舅母,便出来待会儿,让大表哥见笑了。” 小姑娘句句客气,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沈琢侧转过来,看着她问:“因为明天要进侯府了,紧张?” 心事被猜中,虞宁初别开脸,不知要不要找个借口搪塞下。 她这么偏着,兜帽挡住了她的脸,只露出纤长的睫毛与秀挺可爱的鼻尖,月下的美人,更添灵韵。 沈琢微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样的窥视是失礼的,于是他换了个站姿,低声开解道:“姑母是沈家的姑娘,表妹体内也流着沈家的血,往后侯府就是你的家,你不必担心什么。长辈们自会关照你,若是哪个表哥表姐顽劣欺负人,你大可告诉我,大表哥替你做主。” 虞宁初没想到看起来冷冰冰的沈琢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受宠若惊地看过去。 沈琢微微笑了笑:“我是长兄,他们都怕我。” 或许是习武的关系,他身上有股刀剑般的锐气,即便笑着,也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威严。 虞宁初相信他在侯府小辈中的威望。 “多谢大表哥,大表哥放心,我会好好与大家相处的。”虞宁初尽量轻松地道。 沈琢颔首,瞥眼她身上的斗篷,道:“河上湿气重,表妹还是早点进去吧,仔细着凉。” 虞宁初点点头,乖乖地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她犹豫了下,还是回头,再次向不远处的身影道谢。 无论沈琢那些话出自真心还是客气,在这样的夜里,虞宁初都从中汲取到了温暖。 沈琢只是笑了笑。 虞宁初悄悄地回了内间。 透过气了,心情也开朗了几分,在船身熟悉规律的晃荡中,虞宁初很快就睡着了。 . 八月十四,官员们开始了持续三日的中秋假。 前两日沈三爷接到妻子的消息,说他们十四一早抵达通州码头,所以这早天不亮沈三爷就起来了,城门刚开,他已经带着随从赶着马车浩浩荡荡地朝通州去了。女儿本也想跟着来的,只是败给了温暖的被窝。 沈家的车队抵达码头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沈三爷很担心自己来迟了,站在码头四处张望,再派小厮去打听,确定今早还没有扬州过来的商船,他才放了心,只管朝河面眺望。 “看,那个就是你舅舅。” 商船还在排队等着停泊,三夫人悠哉地坐在窗边,看见丈夫探头探脑的傻样子,她笑着指给外甥女看。 虞宁初眼里的舅舅,看起来比父亲还要年轻几岁,穿一身石青色的长袍,面容俊逸,留着一缕短须,如果不是面带一丝焦急,竟然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相貌。 再看舅母,嘴里嫌弃舅舅不够稳重,其实眼中全是思念眷恋。 虞宁初想到了母亲。母亲与舅舅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母亲那般美艳,舅舅当然也不会逊色。嫡庶有别,舅舅以庶子的身份被老尚书看中挑了做女婿,除了一身好才华,肯定也吃了这张脸的好处。 “舅舅真好看。”虞宁初悄悄对舅母道。 三夫人不以为然:“是吗,许是我看惯了,瞧着也就普普通通。” 刚说完,娘俩互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船停了,虞宁初扶着舅母走出船舱。 沈三爷认出儿子侄子后,便巴巴地盯着另一间船舱,等妻子出来,沈三爷的目光立即落到了旁边的小姑娘身上。 虞宁初腼腆地朝舅舅笑了。 十四五岁的姑娘,半是青涩半是明艳,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出现就吸引了附近商旅的视线。 旁人是惊艳,沈三爷却在外甥女身上,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妹妹。 他唯一的亲妹妹,一起长大的妹妹,自从十六岁匆匆出嫁,兄妹俩就再也没见过。还有书信来往时,他明知妹妹心有所属,仍屡次唠叨要她收心好好与虞尚过日子,妹妹气得不再写信给他,过了两三年扬州再来信,却是虞尚所书,告诉他妹妹去了。 才二十五岁,就那么没了,一个人凄凉地客死他乡。 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外甥女说,沈三爷猛地转身,大步走开了,只有后面等着搬运行李的沈家奴仆,才看见三爷清俊的脸上泪如雨下。 虞宁初诧异地看着舅舅的背影。 三夫人太了解丈夫,外甥女来信那晚,丈夫几乎整晚没睡,她听到好几次压抑的抽声。 “他是想你娘了,咱们先上去吧。” 三夫人轻声道。 虞宁初再看舅舅,果然瞥见舅舅飞快抬手擦泪的动作。 主子们先上岸。 沈三爷需要时间,发现妻子外甥女走近了,他就继续往前走,走走停停的,一直走到沈家马车停放的地方,沈三爷才收拾好情绪,对着天空使劲眨眨眼睛,微笑地转过身来。 第一眼看见的,仍是外甥女。 沈三爷:…… 他一把跨上马车,先进去了。 沈逸看傻了,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严父吗? 沈琢神色如常,只当没看见三叔的失态。 三夫人无奈道:“你们两个骑马吧,我们去车里说话。” 沈逸点头,先后扶了母亲表妹上去,再与沈琢骑马随行。 车内,沈三爷一看到外甥女上车,便将虞宁初拉到怀里抱住,也只有如此,才能保留他身为舅舅的一丝体面。 三夫人瞪了他一眼,再体贴地将帕子塞给他。 沈三爷就一边擦眼泪一边对怀里的外甥女道:“阿芜,都是舅舅不好,没有早点接你们回来。” 早知道妹妹的心结那么重,他宁可让妹妹和离归家,也不想妹妹红颜早逝。 虞宁初听出了舅舅的意思,渐渐哽咽。 舅甥俩一个想妹妹,一个想娘,拥着哭了很久很久。 三夫人怕丈夫哭肿眼睛,想方设法地开解,总算把沈三爷的眼泪劝住了。 三夫人让虞宁初坐在夫妻俩中间,细心地帮她整理被丈夫弄乱的头发。 沈三爷换到侧座上坐着,目不转睛地端详外甥女。 虞宁初可不敢与爱哭的舅舅对视了,安静地垂着睫毛。 沈三爷深深地叹了口气:“阿芜长得像你娘,但比你娘更好看,性子也娴静,你娘只有生气或对镜自赏的时候,才会这么安静。” 虞宁初对母亲的记忆完全不同,她眼中的母亲,最喜欢发呆。 “好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再提了,不然又要被你勾出眼泪。”三夫人瞪着提醒丈夫。 沈三爷连连点头,努力转移话题:“京城天凉,阿芜可还习惯?” 虞宁初:“还好,早晚冷一点,白天与扬州差不多。” 沈三爷:“那是还没入冬,冬天你就知道了,往地上泼点水,一会儿就结成冰。” 虞宁初露出惊讶的表情。 提到冰,沈三爷拉开车里小橱柜的一层抽屉,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卷长长的油纸包,里面竟是一串糖葫芦。 “扬州那边有吗?”沈三爷哄小孩子似的问。 虞宁初笑道:“有的,不过我吃过的都没有舅舅这串大。” 沈三爷马上把糖葫芦塞到外甥女手里:“快吃吧,挺甜的。” 虞宁初就在舅舅舅母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三夫人终于有空跟丈夫打听这段时日京城里的情况。 沈三爷道:“一切如常,没出什么事,哦,上个月岳父咳嗽了两日,皇上让御医看过,吃了两幅药后好了。” 三夫人:“我不在家,明岚有没有胡闹?” 沈三爷:“没有,你叫她负责阿芜的屋子,她收拾得很尽心,昨天还说要来接你们,早上我看她睡得香,就没叫她。” 三夫人很满意,对虞宁初道:“你表姐最喜欢热闹,比我们还盼着你过来呢。” 虞宁初咽下口中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也很期待见到明岚表姐了。 009 沈三爷没在车中逗留太久,眼圈不红了,他便也去外面骑马了。 “今日风沙有些大,父亲是不是被沙子迷了眼?”沈逸瞥了几眼父亲,还是决定不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调侃一番。 沈三爷摸了一把短须,目光自路边静止的树梢、地上紧实的硬土官路扫过,神色平和地对儿子道:“扬州之行,你耽误了两个多月没有读书,等假后方先生回来,我会让他多给你布置课业,尽快将落下的进度补上。” 方先生是侯府替几位公子请的教书先生,平时便很严厉,若再专门给哪个公子补课…… 沈逸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儿子老实了,沈三爷看向沈琢,见大侄子一如既往的沉稳内敛,沈三爷满意地点点头,询问沈琢南下的差事。 叔侄俩低声交谈起来。 车厢中,三夫人特意卷起另一侧的半边帘子,方便外甥女欣赏京城的风土人情,从通州到京城还要走两个时辰,闷坐着多无趣。 虞宁初看了一路,发现北地的男子体形更加高大一些,不过最大的差别还是南北两地的口音,京城这边的百姓说得是正经官话,而扬州那边,大多数百姓私下都用本地的吴侬软语交流,譬如家中的一些当地仆妇,只有在主子面前回话才改用官话。 前面就是京城了,可见一些打扮富贵的男子骑马出行,似是要去郊外赏秋。 三夫人终于将帘子放了下来。 虞宁初端坐在舅母身边,不再好奇外面的情形。 三夫人笑道:“别急,今晚阿芜好好睡一觉,明晚就可以跟表哥表姐们一块儿去街上赏灯了,咱们京城的中秋灯会可是一绝,舅母小时候每年都要出去看灯。” 虞宁初都听舅母安排。 马车穿过热闹的东大街,拐了几个弯,周围便渐渐安静下来。 平西侯府位于靠近皇城的清平巷,同一个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勋贵人家,有其他侯爷伯爷,也有世代书香世家,祖上出过阁老的名门望族。 马车驶过一户人家,三夫人就给外甥女介绍一遍。 虞宁初算是开了眼界,在扬州,知府、参将都算顶尖的大官了,然而京城只是这条巷子里的住户,便个个比扬州知府来的尊贵。 终于,侯府到了。 侯府众人已经得了消息,长辈们在厅堂等着,小辈们都来到门口迎接了。 马车停稳,三夫人刚要下车,沈明岚已经凑到车前,笑盈盈地朝里面张望。 十五岁的三房嫡女,柳眉桃腮,嘴边带着两个梨涡,像极了三夫人。 虞宁初便知道,这是自己的亲表姐。 她微微起身,笑着唤道:“表姐。” 沈明岚还在惊讶于表妹的美貌,被母亲轻轻戳了一下,沈明岚才反应过来,朝虞宁初眨眨眼睛,她先扶母亲下车,再热情地来扶虞宁初,“表妹你可算来了,从母亲出发去接你开始,我就天天盼着你快点来,做梦都梦见你好几回了。” 虞宁初一手给表姐扶着,一手提着裙摆,站稳了,她才放心与表姐说话:“我也盼着与表姐见面呢,听舅舅说表姐一直在费心替我收拾屋子,辛苦表姐了。” 沈明岚连连摆手:“你不要跟我客气,咱们就当亲姐妹相处吧。” 虞宁初笑着点点头,被表姐拉着手,朝前方看去。 那里有两个俊秀少年、一位明媚少女正在给三夫人行礼。 沈明岚依次给她介绍道:“那是你明漪表姐,这两个是你牧表哥、阔表哥,阿芜也可以叫他们二表哥、四表哥,我哥排行老三。” 说话间,三人也朝虞宁初看了过来。 虞宁初在路上已经记熟了侯府三房的情况,沈琢、沈明漪都是大房所出,二房没有姑娘,只有沈牧、沈阔两个公子,三房舅舅舅母同大房一样,儿女双全。 三个舅舅都没有纳妾,便也没有其他庶出的表哥表姐了。 “明漪表姐、二表哥、四表哥。”虞宁初笑着行礼。 沈明漪上下看她一眼,露出一个不算热情但也得体的微笑:“表妹可算来了,我们都盼你很久了。” 沈牧、沈阔分别唤了一声表妹,没说什么客套的话,但看虞宁初的眼神都带着笑,显得很是欢迎。 沈明漪很快就站到了沈琢身边,与三房的表妹相比,她更想念出差半年的亲哥哥。 沈牧、沈阔自发凑到了沈逸身边,目光不时地瞥向虞宁初,这么漂亮的表妹,很难不勾起少年郎们的兴趣,这种兴趣又与情.色无关,有纯粹的欣赏,也有对新客本能的好奇。 “好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沈三爷、三夫人做主,带着小辈们朝厅堂走去。 虞宁初本来有很多紧张,可沈明岚一直挽着她的手,亲昵热情,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虞宁初便没有那么慌了,视线落在前方舅舅舅母的衣摆上,显得很是从容。 厅堂中,太夫人坐在主位,平西侯、韩氏夫妻坐在她一侧,沈二爷、宋氏夫妻的座位摆在左下首,对面空着两把椅子,显然是给沈三爷、三夫人留的。 “母亲,儿媳回来了。” 三夫人先朝太夫人跪下,恭声请安。 太夫人点点头,关心地打量她:“瞧着瘦了点,舟车劳顿的,回来了好好养养。” 三夫人笑着道谢,站起来,与两对儿兄嫂寒暄过后,同沈三爷一起落座了。 接下来是沈琢给长辈们请安。 他是侯府的嫡长孙,太夫人眼中的宝贝疙瘩,一去半年,太夫人早已望眼欲穿,此时不免将沈琢叫到身边,捏手看脸的,问了好多话。 沈明岚就拉着虞宁初先站到父母身边了,免得在中间站着又没有时机拜见,空尴尬。 虞宁初规规矩矩地垂着眼,但她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先后从她身上掠过。 过了一刻钟左右,太夫人总算与沈琢说够了话。 沈琢站到平西侯夫妻背后。 太夫人喝口茶,朝虞宁初这边看来。 三夫人拍拍虞宁初的手,温柔道:“阿芜,快去给外祖母磕头。” 太夫人是沈三爷、沈氏的嫡母,自然也是虞宁初的嫡外祖母。 丫鬟摆好蒲团,虞宁初跪到上面,恭恭敬敬地叩首道:“阿芜拜见外祖母。” 小姑娘穿了一件浅桃色的绣花褙子,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少女常见的双髻,一边髻上插着梨花钿,一边插着银质的蝴蝶发钿,清秀灵动。她打了耳洞,此时却没有戴耳饰,露出微粉的耳垂与一片莹白如玉的脖颈。 那声音清甜带着一丝怯意,轻灵好听。 “阿芜是吧,抬起头给我瞧瞧。” 虞宁初便配合地抬起头。 太夫人上了年纪,刚刚虞宁初站得又远,她看得不是很真切,此时虞宁初就跪在她的面前,太夫人又微微前倾了身子,所以虞宁初露出正脸的刹那,太夫人猛地一怔,难以置信般朝椅背靠了过去,似是受了什么惊吓。 虞宁初已经从舅舅舅母的反应中知道自己很像母亲了,见太夫人这般,仿佛母亲是什么洪水猛兽,虞宁初心中酸楚,长长的睫毛轻颤,极力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太夫人死死地盯着那张脸。 雪腮香肤,光是这张皮囊便令男人垂涎三尺了,偏那眉形纤长尾根轻挑,天生带出艳媚,眸子潋滟似水,欲语还休。 十几年前,太夫人在一双同样的眼里看到过挑衅、不屑与憎恨,如今,这双眼睛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你……” “阿芜不错,像咱们沈家的姑娘。” 离太夫人最近的平西侯,突然笑着道,打破了刚刚的沉默。 虞宁初的手是凉的,她看向平西侯,就见这位一家之主正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平西侯是武将,气质刚毅,可此时此刻,他仿佛只是一个舅父,对初次见面的外甥女充满了喜爱与包容。 这瞬间,虞宁初忽然想起了那个晚上,沈琢也给了她保证,说他会替她做主。 “大舅舅,大舅母。” “二舅舅,二舅母。” 虞宁初不再去看太夫人,转身朝两房长辈叩首。 “是个守礼的好孩子,真招人疼。” 有了这段缓冲,太夫人也冷静下来了,父母子女,一个孩子的容貌不是随父就是肖母,那个让她烦心的庶女已经死了多年,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是沈氏的女儿罢了,父族不显,母亲品德又有瑕疵,料她进京后也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来,这个给你,算是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太夫人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语气慈祥。 长者赐,虞宁初没有推辞,笑着道谢。 平西侯夫人韩氏给虞宁初准备的是一支玉簪,簪头是粉碧玺雕刻的樱花,娇艳剔透,韩氏将簪子直接插入虞宁初的发中,那粉嫩的颜色,更衬小姑娘的美貌。 轮到了二夫人宋氏。 虞宁初不太敢看这位舅母。 宋氏出身王府,是位郡主,打扮得最为华贵明丽,眉眼中也带着皇族的矜贵,一眼看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虞宁初想,宋氏对她可能会比太夫人更冷淡吧。 让她意外的是,宋氏竟然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细腻的触感,惊得虞宁初抬起眼眸。 “阿芜可真漂亮,舅母给你准备的胭脂都快用不上了。” 她说完,身后的丫鬟便笑着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礼盒。 宋氏打开礼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八个颜色不同的圆形粉彩小瓷盒。 “听说江南气候湿润,咱们京城天干物燥,特别是秋冬,不涂面霜根本出不了门,阿芜初来乍到,我想着太夫人他们会送你首饰,就给你准备了这套面霜,你先用着,如果喜欢,回头舅母再送你几盒。” 虞宁初看看礼物,再看宋氏,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化成一句拜谢之词。 三夫人怕外甥女不懂这份礼物的珍贵,笑着解释道:“阿芜,你二舅母手里有间脂粉铺子,咱们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都出自那里,常年供不应求,多少贵女结交你两位表姐都是为了抢一份你二舅母的胭脂呢。” 沈明岚也道:“是啊,而且二伯母小气的很,我们想要胭脂都得先讨她欢心才行。” 宋氏扬眉,瞪着她道:“行,凭你这句话,今冬你的份例取消了。” 沈明岚立即跑过来,揉肩捏背地撒娇。 宋氏看着虞宁初笑:“舅母喜欢嘴甜的姑娘,阿芜千万别学你表姐。” 虞宁初就感觉到,这位二舅母似乎并不讨厌她,是因为舅母所说的,二舅母性情爽朗与她交好,爱屋及乌才关照自己,还是说,二舅母心胸豁达,并不介意当年母亲勾引其兄长的旧事? 无论如何,初入侯府这一关,总算过了。 010 虞宁初与诸位长辈都见过礼后,太夫人就让三房先回去休息了,晚上大家再一起吃席。 平西侯府是前宅后园的布局,前宅又分东、中、西三路,沈三爷一家住在西路。 虞宁初跟着舅母一家绕过不知道多少扇门,脚都走酸了,在扬州的时候,她每日都缩在自己的小院,何尝走过这么多路? “咕噜”一声,肚子竟然也叫唤起来。 虞宁初尴尬地看向身边的沈明岚,他们早上到的码头,接下来又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午饭还没有吃,如今红日都开始偏西了,早过了正常的午饭饭点。 沈明岚离得近,听见了,见表妹羞得脸颊微红,她并没有声张,只悄声让虞宁初再忍忍。 虞宁初感激表姐的细心。 终于到了西院,沈明岚笑着对母亲道:“娘,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让厨房热着呢,现在就端上来?” 三夫人:“不错,明岚会照顾人了。” 沈明岚就让丫鬟芳草去传话。 芳草俏皮道:“姑娘还要跟着老爷夫人一起再吃点吗?” 沈明岚想了想,道:“吃不吃的,给我准备一套碗筷。” 芳草笑着离去。 另有丫鬟端水过来,伺候远道归来的主子们擦脸。 擦过脸,厨房也将饭菜摆到了桌子上,十分丰盛。 沈三爷、三夫人、沈逸分别坐在方桌一侧,沈明岚挨着虞宁初坐下,热情地帮虞宁初夹菜。 如此盛情,虞宁初想客气都不行,吃得饱饱。 “娘,你们聊,我带表妹去看房间。” 吃过饭,沈明岚拉着虞宁初站了起来。 三夫人温声道:“嗯,玩一会儿泡个澡,下午就好好休息吧,睡醒了再过来。” 在运河上漂了一个月,她都觉得累,外甥女第一次出远门,更加消受不住。 沈明岚住在西院的清辉堂,清辉堂后面紧挨着碧梧堂,也就是接下来虞宁初要居住的院子。 碧梧堂西侧的院墙外种着一排梧桐树,此时梧桐树叶仍然翠绿,反射着秋日明媚的阳光。 “真好看。”虞宁初赞叹道。 沈明岚笑道:“花园的景色更好,下午再带你去逛。” 碧梧堂内,温嬷嬷、杏花已经提前安顿好了,除了她们,还有三夫人挑选的几个丫鬟仆妇。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花坛里秋海棠开得灿烂鲜艳,显得生机勃勃,仿佛这院子一直有人居住似的,毫无空置多年的冷清。 厅堂里面窗明几净,桌椅用料讲究,字画摆设雅致,处处可见用心。 沈明岚挽着虞宁初的胳膊,笑道:“咱们侯府少爷多,姑娘少,之前就我跟沈明漪两个。人家自诩是正房所出,平时并不怎么待见我,我跟她也就维持表面的和气罢了,现在好了,我有你了,阿芜,以后你就把我当亲姐姐吧?” 虞宁初更担心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小声道:“我自然喜欢表姐,就怕表姐熟悉我后,不喜欢我的脾气。” 沈明岚牵着她去了次间,表姐妹俩坐在临窗的暖榻上说话,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暖融融的。 “阿芜你说说,你是什么脾气。”沈明岚一本正经地问。 虞宁初微怔。 沈明岚料她回答不好,将杏花叫了进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来给我讲讲,你家姑娘是什么脾气,好的坏的都说,一样也不可隐瞒。” 这是什么意思? 杏花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 虞宁初笑道:“不用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与表姐交心而已。” 杏花隐约明白了,要说此时这世上谁最熟悉虞宁初,还真非她莫属,她可是四岁起就被沈氏买去,小时候给虞宁初当玩伴,长大了就开始伺候的。 “表姑娘,我们姑娘没什么脾气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无欲无求了,丫鬟们犯了错,她也不恼,只叫我们改正,不犯错嘛,她就随便丫鬟做什么,自己除了看书就是练字。那陈氏不喜欢带姑娘出门,姑娘也不争,就像,就像一棵树,太静了。哦,我们姑娘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就是因为那桩婚事,哭着给三爷写信求助。” 虞宁初默默听着,她平时的确是这样的,只是听杏花说出来,怎么觉得自己非常无趣? 表姐那么活泼,会喜欢她吗? 虞宁初看向沈明岚。 沈明岚竟然哭了,一对儿泪疙瘩掉下来,背过去擦掉,再转过来时,她眼圈泛红,拉着虞宁初的手道:“以前你不爱出门,是没人愿意带你去,非你不想,阿芜,以后表姐去哪都带着你,京城那么好玩,表姐带你玩个遍。” 虞宁初就笑了:“好,我都听表姐的。” 被人喜欢,她也喜欢。 表妹俩参观了一会儿碧梧堂,温嬷嬷来了,称厨房烧好了热水,问虞宁初要不要沐浴。 船上烧水不便,虞宁初有几日没洗了,就盼着痛痛快快泡个澡呢。 “你洗吧,下半晌我再过来。”沈明岚笑着回前面的清辉堂了。 虞宁初将她送到门口,回来直接去了浴房。 平时都是杏花伺候她,这次温嬷嬷叫杏花在外面守着,她亲自服侍虞宁初。 虞宁初虽然与温嬷嬷都在扬州,同住一宅,实则两人的关系并不熟。 母亲活着时,不喜欢她在身边,也不喜欢温嬷嬷,两人基本也没有机会碰面。 “嬷嬷吃过了吗?”过于安静,虞宁初主动问道。 温嬷嬷站在她面前,帮她脱衣裳,垂着眼道:“吃过了,姑娘初入侯府,感觉如何?” 虞宁初看向窗外,轻声道:“侯府富贵,远非虞家可比。” 衣裳脱落,只着小衣的虞宁初抖了抖,幸好此时是晌午,晚些洗澡,肯定更凉。 浴房里有根柱子,柱子下面有圈底座,积水可以从这里渗下去,专门供主子们站着擦身用的。 温嬷嬷让虞宁初扶着柱子站好,她打湿巾子,从上到下将小姑娘淋湿一遍,温热的水便驱散了那微微凉意。 第一次让温嬷嬷擦身,虞宁初有些羞,欺霜赛雪的肌肤透出一抹粉色。 温嬷嬷似乎知道她的羞涩,低声回忆起来:“姑娘瞧见了,明漪、明岚两位小姐虽然也称得上貌美,却远远不如姑娘来得娇艳动人,其实姑娘与夫人都随了老姨娘。沈家的男人一直都没有纳妾的习俗,只有老侯爷,当年对老姨娘一见倾心,权衡再三还是将老姨娘纳进了府里。” 虞宁初听了不少母亲的闲话,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她面前提亲外祖母。 “老姨娘出身不高,到了侯府,她就像姑娘在虞家一样,本本分分地住在自己的小院里,被人欺负了,老姨娘默默地忍了,得了老侯爷的宠爱,老姨娘也不会跑出去耀武扬威,老老实实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夫人就不一样了,长得有多美,就有多骄傲,出嫁前过得率性恣意,的确叫人羡慕嫉妒了好些年,不曾想一朝出事,名声坏了,随随便便嫁了个男人,自此离开京城,再无从前的风光。” “姑娘,你想过哪种日子?” 温嬷嬷一边擦拭,一边闲谈似的问。 虞宁初顿了顿,问:“嬷嬷觉得我该怎么过?” 温嬷嬷沉默很久,忽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夫人跟老姨娘各有各的苦,姑娘若能走出一条既洒脱又安稳的路,那就最圆满了。” 身子擦好了,虞宁初坐到了浴桶中,温嬷嬷往水里兑了花露,淡淡的清香四散开来。 温嬷嬷搬着椅子坐在虞宁初身后,帮她洗头发。 虞宁初能看见温嬷嬷发梢的白发,夹杂在黑发中间,偶尔温嬷嬷看过来,目光带着岁月的沉静。 “嬷嬷,当年老姨娘派你去照顾母亲,母亲却冷落你不用,你怨她吗?” “不怨,说到底,你娘当年也是个小姑娘,年轻人遇事容易想不开,心其实不坏。” “嬷嬷,我年少不知事,以后还请你多替我费心,若我哪里做的不对,嬷嬷千万记得提醒我。” 舅父舅母对她很好,但长辈们有自己的事,只有温嬷嬷,能够全心全意地守着她,虞宁初信任温嬷嬷,也希望温嬷嬷对她尽心。 温嬷嬷笑着点点头。 虞宁初撩了撩水,垂眸道:“刚刚嬷嬷提到我娘跟老姨娘,其实她们俩的苦,根源都在于婚嫁,老姨娘给人做妾,纵有宠爱亦身不由己,我娘心有所属,嫁给他人,她心中不甘。嬷嬷,我没有我娘那么挑,舅父舅母疼我,应该会给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良人,到时候我安心嫁了就是。” 温嬷嬷没想到小姑娘的心思如此通透,可惜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婚嫁容易定,感情可不是想喜欢谁就喜欢谁的,有的人样样都好,但就是无法对其动心,有的人明明风流滥情冷血自私,反而叫人日日夜夜地惦记。 不过,温嬷嬷将这些话咽了回去,只夸道:“姑娘这么想就对了,长辈们经历的多,他们更知道女孩子适合什么样的人家,以后姑娘只管与明岚小姐玩耍,若有年轻公子接近,姑娘尽了礼数便可,不必多加理睬。” 红颜祸水,男人何尝不是祸水,勾起人来比女子更大胆无耻,且生来占了便利。男人做出轻浮之举,被人发现顶多调侃笑骂几句,换成女子,轻则声名扫地,重则付出性命。 “嬷嬷放心,我都懂的。” 有母亲的前车之鉴,虞宁初绝不会跟哪个男子走得太近。 011 舟车劳顿,又泡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头发干后,虞宁初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睡醒,惊觉已是黄昏。 虞宁初赶紧坐了起来。 杏花、微雨两个丫鬟端着水进来服侍。 杏花是虞宁初身边的老人,微雨是三夫人拨给她的,原来在三夫人身边做二等丫鬟,今年十六岁,眉目清秀,瞧着就有一股大户人家丫鬟的稳重劲儿。 “姑娘可醒了,岚姑娘来过两三趟了,见您睡得香,没让我们喊您。”杏花俏皮地道。 虞宁初很是惭愧,初来乍到,居然睡了个懒觉,“下次你们记得叫我。” 微雨笑道:“姑娘不必着急,岚姑娘喜欢您才来得那么勤,并非有什么事。” 虞宁初点点头。 “今晚府里有宴席,姑娘穿喜庆一点吧,这身如何?” 微雨打开衣柜,一手拿出一件蜜粉色绣牡丹花的褙子,一手拿出一条水红色的长裙,抬头对虞宁初解释道:“夫人动身去扬州前,叫府里绣娘照着岚姑娘十四岁时的尺寸给姑娘做了几套秋装,看姑娘的身量,应该合身。” 虞宁初:“舅母费心了,拿过来我试试吧。” 杏花、微雨一起伺候她。 虞宁初与沈明岚身高相仿,只是更纤细些,这套衣裳穿在身上略显宽松,不过并不是十分明显。 微雨绕着虞宁初转了一圈,掐掐腰,思量道:“等会儿姑娘出发了,我便将剩下几套送去绣房,只需要微改,明天傍晚就能送过来。” 虞宁初:“嗯,这事就交给你了。” 然后去装零钱的钱匣子里抓了几颗银瓜子,交给微雨:“明日过节,还要绣娘们赶工,到时候一人发一颗瓜子,多少是个心意。” 一颗银瓜子相当于二十个铜板,既好看又不贵重,对于虞宁初表姑娘的身份,非常合适了。 微雨收好银瓜子,待虞宁初更加敬重,伺候的主子明理懂事,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就容易当差了,若是遇到那种刁蛮不讲理的,管了主子不爱听,不管出事了丫鬟第一个被连累,那才是有苦难言。 虞宁初打扮完毕,沈明岚又来了,因为时候不早,表姐妹俩约好明日再去逛花园,这便携手去见沈三爷夫妻。 隔了一下午不见,虞宁初发现舅母气色红润,眼眸明亮,宛如一朵被雨水滋润的鲜花,更加娇美动人,与仙风道骨的舅舅并肩坐在一起,十分相配。 “阿芜休息的如何,碧梧堂住着可还习惯?”三夫人笑着问。 虞宁初面颊微红:“习惯,床很舒服,不瞒舅母,我刚刚才睡醒呢。” 三夫人:“正常,咱们赶了一路,太累了,舅母下午也睡过头了。” 沈三爷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去端茶。 三夫人余光注意着丈夫的动作,见丈夫放下茶碗,她便站了起来:“走吧,今晚宴席摆在荣安堂。” 荣安堂,是太夫人的院子。 于是虞宁初又见识了一遍平西侯府的重重宅院。 前面就是荣安堂了,沈明岚悄悄与虞宁初咬耳朵:“咱们侯府还住着两位表亲,我娘跟你说过吗?” 虞宁初睫毛微动,点点头。 舅母说过,二夫人宋氏的一对儿侄子侄女也住在侯府。 老晋王一共有三个孩子,都是同母所出,长兄便是母亲痴恋的晋王殿下,跟着便是宋二爷、二夫人。 晋王不提,那位宋二爷是本朝有名的痴情种,据说宋二爷少时某次出游,在郊外邂逅了农女出身的殷氏,殷老爷是当地的一个员外,家境还算富裕,膝下只有殷氏一个独女,却宠爱非常,养得殷氏活泼开朗、明艳大方。 宋二爷对殷氏一见钟情,在老王爷老王妃面前苦苦哀求,求了一年,终于得到父母的支持,将殷氏娶回了家,比兄长还先成亲生子。晋王文武双全,如明珠璀璨夺目,宋二爷胸无大志,文不成武不就,更喜欢吃喝玩乐,成亲后就日日与殷氏黏在一起了,生了一对儿漂亮的儿女,恩爱羡煞旁人。 然而命运弄人,婚后第十年,年纪轻轻的殷氏突然暴毙,宋二爷痛失爱妻,悲恸之下落发为僧,自断红尘。 宋二爷出家不久,其年仅九岁的长子宋池携妹妹宋湘离开太原城的晋王府,前来京城投奔姑母宋氏,自此长住平西侯府。 关于此事,京城议论纷纷,猜疑二房的惨剧是否与晋王夫妻有关,可惜没有证据,也就没有定论。 “白日他们兄妹进宫了,下午已经回府,应该也会参加今晚的晚宴。”沈明岚解释道,因为姑母与晋王府有恩怨,她怕表妹见到宋池兄妹会心里不舒服,所以特意提醒一番。 虞宁初明白表姐的好心,笑了笑,表示无碍。 母亲死于郁结重重难以开解,她连迁怒晋王都没有资格,更不会迁怒宋二爷的子女。 进了荣安堂,虞宁初发现大房、二房的人已经到齐了,长辈们在一起说话,小辈们分成男女两桌。 男桌那边,除了沈琢堂兄弟四人,多了一道穿玉白锦袍的身影,面容被沈琢挡住了。 虞宁初也无意窥探,视线一转,就见沈明漪旁边有一位丹凤眼、桃花腮的美人,与她差不多的年纪,笑容甜美,也好奇地朝她看来。 “阿芜,这是阿湘,你腊月生辰,阿湘五月生,比你大一点。”沈明岚牵着虞宁初走过去,代为引荐道。 “湘表姐。”虞宁初轻声唤道。 宋湘见虞宁初生得纤细玲珑,秋水眸樱桃唇,比画上的仙子还要美丽灵动,很是喜欢,亲昵地将旁边的位置让给虞宁初,大家坐下说话。 沈明漪扫眼一身新衣的虞宁初,不经意般朝少年们那边看去。 见宋池只管与哥哥们说话,并没有留意虞宁初,沈明漪稍稍放了心。 . 明日才是中秋,今晚平西侯府的宴席已经带了节日的喜庆气氛,太夫人问过虞宁初一些扬州见闻后,便不再特别理会虞宁初,虞宁初有热情的表姐、天真的宋湘陪着,或是吃菜或是轻声闲聊,一刻也没有被冷落的生疏感。 隔壁桌就是沈琢等年轻的公子。 沈阔十五,在兄弟们中排行老四,性子最为跳脱,吃到一半,他歪过来朝四个妹妹眨眼睛:“今晚灯会就开始了,你们要去逛吗?我带你们去。” 沈明岚看向虞宁初:“阿芜累不累?你要是没休息够,咱们明晚再去。” 虞宁初笑道:“我都可以的,表姐决定吧。” 沈明岚想到表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肯定睡够了,体力充足,出去逛逛也好。 她便做主同意了。 沈阔又问沈明漪、宋湘。 沈明漪见宋湘开开心心地应了,便也要去。 因为有五个文武皆修的兄长陪同,长辈们并没有反对孩子们的这场赏灯之行。 夜晚会比较冷,丫鬟们分别去给各自的主子取了斗篷过来。 出发时,虞宁初四个姑娘坐马车,沈琢五人骑马。 虞宁初从来没有在夜里出门玩过,小时候都是乳母带她,白天还可以去街上逛逛,晚上乳母怕出事,从来不敢擅自带她出去。 沈明岚挑起帘子,马车沿着清平巷驶过,可见一些府邸里人影攒动,想来也要出去赏灯。 “扬州的灯会好看吗?”沈明漪突然问道,看虞宁初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屑。六月里扬州来信,三婶要去接人,离京多年的沈氏便重新出现在了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当中。沈明漪去问母亲,因此得知了沈氏做过的好事。 沈明漪将沈氏视为侯府的耻辱,沈氏品德败坏,又能养出什么好女儿? 沈明漪不屑与虞宁初为伍,可看着虞宁初若无其事地与沈明岚、宋湘说笑交流,毫无卑怯之心,沈明漪更气了,仿佛,仿佛虞宁初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别说出门玩耍了,连这样正常的交谈都不配。 “好看的,扬州城里有很多河道,乘船赏灯,灯光、月色同时投映到水中,相映成辉,很是迷人。” 面对沈明漪不怀善意的审视,虞宁初浅笑着道,仿佛她真的逛过扬州的灯会。 她的过往或许可怜,但虞宁初不会傻在外人面前自揭短处。 沈明漪轻笑:“扬州那么美,表妹来了京城,会不会想家?” 虞宁初感受到了沈明漪的挑衅,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个坑,她若回答不想,父亲在扬州,做女儿的不思念父亲便是不孝。她若回答想了,沈明漪定会追问,既然她想家,为何还要离开故土,将话题引到那门未能结成的婚事上。 待嫁女子都羞于提到婚事,何况一门赖婚。 “想又如何,我喜欢表妹,就要表妹留在京城。”沈明岚忽然抱住虞宁初,一副谁也不能跟她抢表妹的模样。 虞宁初偏头,对上沈明岚笑嘻嘻的眼睛,于是她也笑了。 沈明漪只觉得沈明岚像个傻子,虞宁初这种人,稍微自爱的大家闺秀就该离她远点。 莫非沈明岚还不知道那位庶女姑母做的好事? 沈明漪决定找机会提醒堂妹一下,至于宋湘,毕竟是外府人,她不好多说。 马车拐过几个路口,前面就是东大街了,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 “到了,下车吧。” 沈琢下马,走到车前,今晚他们都没有带下人,他来扶妹妹们下车。 沈明漪第一个钻了出去。 接着是宋湘、沈明岚。 轮到虞宁初,见表姐正朝主街的方向张望,而沈琢的手已经伸到她面前,虞宁初只好将手心放到沈琢宽大的手掌中。 短暂的交握,她已经站到了地上。 “多谢大表哥。”虞宁初一边道谢,一边自然而然地缩回手。 沈琢点头,见沈逸、沈阔凑过来一左一右地围住了女孩子们,他自发地走在了后面。 沈牧、宋池与他并肩。 沈明漪瞥眼宋池,走过来,亲昵地挽住了沈琢的胳膊。 沈琢问她:“怎么不去跟明岚、阿芜玩?” 沈明漪:“大哥难得放假,我想多跟你在一起。” 沈琢不置可否。 二公子沈牧调侃道:“明漪可要抓紧时间,等明年大哥成亲了,大嫂进了门,大哥就更没有时间陪你玩了。” 沈明漪想到大哥的婚事,反而很高兴,未来大嫂出了名的温婉贤淑,真正与她性情相投:“大嫂快点进门才好呢,我好多个人说话。” 虞宁初走在前面,听到了后面的谈话,默默记下,原来沈琢已经定了婚事,这样的表哥,她更要注意与之相处的分寸。 012 京城的灯会非常热闹,明明是晚上,街道两侧竟然也摆了各种各样的摊铺。 “阿芜,前面有套圈的,你喜欢玩吗?”沈阔指着前方,跃跃欲试地道。 虞宁初还没回答,沈明岚就拉着她往那边走了:“玩,今晚咱们把各种好玩的都玩一遍。” 宋湘回头,招呼沈明漪一块儿去。 沈明漪不想看堂哥们讨好虞宁初,与宋湘商量去对面的灯铺买花灯。 她暗暗地想,只要拐着宋湘同行,宋池自然会跟过去。 然而宋湘对那种手提的花灯没有兴趣,更想套圈。 沈明漪正想违心同意,沈琢忽然对沈牧道:“二弟在这边看着大家不要走散,我陪明漪去买灯。” 沈牧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等沈琢领着嘟着嘴的沈明漪走了,他转身,递给宋池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宋池只是笑笑,眼看妹妹挤到了沈明岚与那位虞表姑娘中间,他默默地站到了后面。 沈阔已经买了五十个圈,自己留十个,剩下的分给沈逸、虞宁初、沈明岚、宋湘。 姑娘们先扔。 沈明岚有心给表妹示范,看上一只瓷兔摆设,手里的圈哗啦啦砸了过去,一口气砸了十个圈,只有一个圈歪打正着,套中了瓷兔旁边的瓷猪。 尽管如此,沈明岚也高兴地原地跳了几下。 虞宁初知道该怎么玩了,她也喜欢那一套瓷制的十二生肖,一手拿圈,一手瞄准。 前面六个都空了,第七个砸到地面竟然立了起来,在各种摆件中间转了几转,最后往旁边一歪,套中了倒数第二排的一只小银猪。 “哇,阿芜你真厉害!” 虞宁初还愣着,沈明岚激动地抱住她叫道,这一抱太用力,晃得虞宁初一下车就戴起来的兜帽脱落下来,露出一张皎洁如月的小脸。 宋池的目光,自然而然投了过去。 月色如水,那位表姑娘马上从沈明岚怀里抽出手快速将兜帽戴好,唯恐被人瞧见似的。 “哥哥。”宋湘拿着套圈来到他身边,指着一串红玛瑙手串道:“我喜欢那个。” 宋池微笑:“等阿芜表妹投完,我再帮你。” 大家离得近,虞宁初没见过宋池的脸,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清越如泉水潺潺,好听是好听,只是没想到两人照面都没打,他唤“阿芜表妹”居然那么自然。 收收心,虞宁初攥攥手里的三个套圈,继续对准她心仪的小瓷龙,那小龙的身子圆圆胖胖地充当底座,龙头龙尾翘起来,憨态可掬,没有想象中神龙的威武圣言,反而像只贪吃的龙崽儿。 可惜她技艺不佳,都没有投中。 “我来试试。” 沈阔抢着表现道,然而越是急着表现越容易发挥失常,也是他运气不佳,想要的没投中,连歪打正着都没有。 轮到沈逸了,他先投了五次沈明岚的属相瓷兔,失败后去投瓷龙,仍是一无所获。 “你们俩平时的箭法都白练了?”沈牧对弟弟们的表现非常失望。 沈阔回头,哼道:“你行你上!” 虞宁初跟着侧身,没看到二表哥沈牧,先看到了离她更近的宋池,一身玉色锦袍披了月光,皎皎如芝兰玉树,任谁从旁走过,都会情不自禁地看过来。 虞宁初只瞧了一眼,便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免了更多的注视。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昳丽的男子,其容貌之艳,连今晚的月光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大胆之人或许敢堂堂正正地欣赏,虞宁初不敢。 男人过于出众,会引起闺秀争相欲嫁,她连看都不看,便彻底杜绝了瓜田李下。 “上就上,你们俩看仔细了,以后好好练武,不可再偷懒耍滑。”沈牧胸有成竹道,然后从宋池手里分了五个圈。 宋湘嘟嘴:“你再去买嘛,把我们的拿走了,我们还玩什么?” 沈牧笑道:“放心,哪怕只剩一个圈,你哥哥也能帮你套中。” 宋池拍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急。 分好圈,沈牧上前,站在摊主划出的红线外。此时他已经知道沈明岚、虞宁初都想要什么了,先瞄准堂妹心仪的瓷兔,刚要轻轻一掷,沈阔突然大喝了一声,于是沈牧手一抖,没套中。 沈阔、沈逸互视一眼,默契地啧啧起来。 沈牧懒得理会他们,继续瞄准。 沈阔、沈逸继续捣乱,沈牧无可奈何,眼看四个圈都没中,他拿起最后一个圈就奔着亲弟弟沈阔去了,按着沈阔要把圈套到他的脖子上。 这一幕可比套圈有趣多了,矜持如虞宁初,也笑得眼睛弯弯。 还剩最后五个圈,握在宋池手中。 恰在此时,沈琢、沈明漪买灯回来了。 沈牧对宋池道:“你分我大哥三个吧。” 宋池欣然应允,取了三个给沈琢。 沈牧再告诉沈琢妹妹们喜欢什么。 沈琢记下了,动手之前,问沈明漪有没有想要的。 沈明漪看看摊面上摆的东西,眸光转动,迟疑道:“我想要那把木梳,还有右边的银簪。” 沈琢皱眉,他只有三个圈,如果亲妹妹占用了两个,堂妹、表妹那边怎么办? 他刚要让沈阔再去买圈,一个圈突然从旁边飞出,准确无比地落在了小胖龙上。 沈琢意外地看向宋池。 宋池面带遗憾,对宋湘道:“差一点。” 原来宋湘心仪的红玛瑙手串,就摆在小胖龙的后面。 “阿芜喜欢小胖龙,这个送给阿芜吧,哥哥你继续帮我套手串。”宋湘朝虞宁初笑笑,指挥亲哥道。 宋池目不斜视,重新瞄准,顺利套中。 如此,沈琢那三个圈也够用了。 店主把先前套中的几个物件都取了出来,沈明漪、沈明岚、宋湘分别去拿了自己想要的,最后只剩下一只银质小猪、一只瓷制的小胖龙。 虞宁初拿了自己套中的小银猪,没有碰那只小胖龙。 宋湘道:“阿芜,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吗?” 虞宁初笑道:“湘表姐也属龙,还是给你吧,我信缘分,我套了它几次都不中,说明我们无缘。” 套个圈竟然还牵扯出缘分来了,宋湘觉得虞宁初说得有些深奥,只是既然虞宁初坚持不要,她便将小胖龙装进了自己的荷包。 宋池站在妹妹身边,只在虞宁初开口时同其他人一样看了她几眼,等虞宁初转身去与沈明岚说话,宋池也就收回了视线。 众人再次出发。 东大街后面的巷子里,有一观音庙,乃京城里面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朝廷一直都有拨款修缮。 观音庙里有一座五层的高楼,名曰朝月楼,每逢月圆之时,京城百姓便蜂拥而来,都想登上高楼赏月。到了中秋节,朝月楼不但可以赏月,站在五楼,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皇城内燃放的烟火,引得香客们更加向往。 这么好玩的地方,沈明岚当然要带表妹过来见识见识了。 进观音庙不必缴香火钱,但朝月楼位于观音庙的后院,这三晚想上朝月楼,香客便需先交纳五文钱才能入场。交钱时,僧人会在每个香客的手背上盖下红泥印戳,内容为一行诗句,等所有香客都到齐了,主持会抽签抽一首诗,持有诗中所含诗句者,便可灯楼赏月。 如此,既可避免达官贵人们一掷千金包场,又给了普通百姓登楼的机会,非常公平。 佛祖面前,众生平等。 之前套圈都是沈阔出的钱,这次来朝月楼,宋池让长随去交了香火钱。 虞宁初跟在沈明岚后面,微提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背,让小僧人盖了一个戳。 “你的写的什么诗?”沈明岚凑过来看。 虞宁初抬高手,灯光照过来,是一句“秋风吹不尽”。 沈明岚道:“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是诗仙的《子夜吴歌》之秋歌。” 虞宁初问她:“你的是什么?” 沈明岚盖的是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 入口香客络绎不绝,大家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互相对起诗句来,最后发现只有虞宁初、宋池抽到的是同一首诗的诗句,其余人的都凑不到一起。更巧的是,宋池手背上的,正是虞宁初的下句——“总是玉关情”。 沈牧念出来时,虞宁初微微皱眉,跟谁对上不好,为何偏偏是他。 他们来的都算晚的,等了一刻钟左右,后院不再接纳新的香客,主持一身僧袍穿过人群,站到朝月楼一楼的入口处,说了一些贺词,开始抽可以进入一楼的香客。 每层楼里都悬挂着精致的宫灯,猜中灯谜还可以获得高僧开过光的小礼物,所以即便一楼、二楼视线不好,大家也高兴能够进去一游。 每层楼只有十八个席位,抽九人,抽中者可携带一名亲友。 一楼,一行人无人抽中。 二楼,沈明岚中了。 三楼,沈牧中了。 四楼,沈琢中了。 五楼,虞宁初、宋池中了。 沈明岚虽然想跟着虞宁初,又舍不得浪费自己的名额,于是她挑了堂哥沈阔同去二楼。因为不知道其他中签者是什么人,兄妹的组合更安全。 虞宁初毫不犹豫地点了亲表哥沈逸。 沈琢与沈明漪一队。 沈牧单独去三楼。 宋池与宋湘同去五楼。 未能抽中的香客们陆续离开,朝月楼里灯火辉煌,因为限制了香客数量,显得非常安静。 宋湘挽着虞宁初的胳膊一起爬楼梯,每层楼的楼梯都有二十多级,虞宁初爬到三楼时,便再难掩饰喘息。 “阿芜先脱了斗篷吧,我帮你拿着。”沈逸体贴道,这种夹棉的长斗篷,暖和归暖和,还是挺有份量的。 虞宁初自知体力,再加上楼里面并不冷,便解了斗篷,转身交给表哥。 沈逸见她小脸通红,心道,阿芜表妹真是娇弱无力。 宋池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斗篷,目光自虞宁初脸上扫过,还没看清楚,她已经转了过去,只露出薄粉如桃瓣的侧颜。 四楼、五楼,终于站到了顶楼,虞宁初的双腿都在裙摆的掩饰下微微发颤。 有风迎面吹来,高空不胜寒。 沈逸立即替她披上斗篷,垂眸为她系兜帽的绳带。 虞宁初整个人都被少年的影子笼罩了,或许是亲疏有别,沈琢扶她下车她觉得很不自在,换成亲表哥照顾她,虞宁初就觉得很温暖。 “谢谢表哥。”她小声地道。 沈逸笑,一手摸了摸她的头:“自家兄妹,不必客气。”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里面。 花灯的光重新照过来,虞宁初正要欣赏一番顶楼的风景,一抬眼,突然撞上了斜对面宋池的视线。 虞宁初马上移开了,寸步不离地跟着表哥往前走。 “哥哥,阿芜表妹真好看,我在京城都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姑娘。”双方拉开了距离,直到此时,宋湘才有机会跟哥哥发表自己的感慨。 宋池:“你很喜欢她?” 宋湘点头,说来也奇怪,都说男人喜欢美人,怎么她也喜欢看阿芜表妹? 宋池没有打击妹妹的热情。 只是他旁观下来,发现这位虞姑娘似乎并不是很想亲近他们兄妹。 013 站在朝月楼的顶楼,整个京城仿佛都在脚下。 明月刚从东方升起,呈现一种绚丽的金红色,月身上有阴影斑驳,不知是巍峨的月宫,还是月宫外连片的桂树。 “那边是皇城。”沈逸指着西北方向的重叠宫殿道。 天下百姓,谁又不想瞻仰皇宫? 虞宁初定定地望着那边。 “其实皇宫里面一点都不好玩。”宋湘走过来,靠着及腰的护栏,低声对虞宁初道,“皇宫里面规矩可多了,御花园也小小的,如果不是宫里召见,我都不想进宫。” 沈逸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似我等平民,想进宫都没有机会。” 宋湘:“你堂堂侯府公子,假装什么平民?” 沈逸笑道:“总之不如郡主尊贵。” 宋湘笑了笑,仰头看上面悬挂的花灯。 虞宁初也仰头,这样的动作,风再一吹,兜帽就滑落下来。 她下意识地想戴上。 宋湘按住她的手,道:“不戴了,说话都不方便,这边都没有外人的。” 除了他们四个,同在顶楼的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早在上楼时便自发将这片最适合观景的地段让了出来,除了两个小孩子,大人们都谨慎地不往这边窥视。 虞宁初回头瞧瞧,果然如此。 “烟花还没开始,咱们猜猜这个灯谜吧。” 宋湘指着头顶的花灯道。 灯身上是一副画,山峦叠嶂,一行大雁在云间穿梭,灯谜如景,乃是“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猜一物。 宋湘摸着下巴,看看字再看看画,毫无头绪。 虞宁初见了,便继续做思索状。 “你们谁猜到了?”过了一会儿,宋湘放弃了,环顾三人道。 虞宁初遗憾地摇摇头。 沈逸看向宋池。 宋池便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指着山间一丛毫不起眼的凤仙花道:“谜底在此。” “凤仙花?”宋湘喃喃道,再联系题目,终于明白了,一脸转过弯来的高兴。 宋池笑道:“这么简单的题,也就你不喜欢读书,才猜不出来。” 虞宁初长睫微动,不知宋池只是揶揄妹妹,还是真的看出她的装傻了。 可她忌惮宋池的容貌,怕自己无心看一眼也被要被人质疑别有居心,所以纵使被宋池的话勾起一丝波澜,仍当做没有听见一般,径直问沈逸:“表哥,表姐说猜中楼上的灯谜会有彩头,就是猜这个吗?” 沈逸笑道:“当然不是,等皇城放过烟花,会有僧人提着一盏花灯上来,那才是真正的谜题,难度从一楼到顶楼逐步增加,据说顶楼的灯谜最难,并非每年都有人猜出来,无人猜中,彩头便会积存到下一年,与新的彩头一起发放给猜中者。” 虞宁初明白了。 宋湘好奇道:“不知道去年的情况如何。” 沈逸也不知晓,观音庙准备的礼物不会太贵重,富贵人家并不会特意关注这个。 护栏下面就是长椅,宋湘拉着虞宁初坐下,笑着聊起天来:“阿芜,你这次进京会住多久?其实京城的秋冬太冷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春夏景色才好呢。” 虞宁初看眼表哥,道:“可能会住一段时间,具体要看舅舅舅母的意思。” 沈逸配合道:“我娘不惜亲自去扬州接你,少说也要让你在京城住个一年半载。” 被父亲继母逼嫁一位年近五十的老男人,这事并不光彩,如果可以,沈逸并不想告诉旁人表妹进京的真正理由,不仅仅他,整个侯府都会对外隐瞒此事,包括二姑母当年所为,除非有人太蠢,才会对外张扬,揭侯府的短。 宋湘显然也不好奇虞宁初为何来京,只高兴虞宁初还可以在京城住很久。 “这样好啊,以后咱们住在一起,更有伴了。” 看着宋湘澄净的眼睛,虞宁初松了口气,被人喜欢总比被人厌恶好。 宋池面朝外站在宋湘身边,俊如谪仙遗世独立,不知在想什么。 朝月楼的开启是根据皇城放烟花的时间来的,没过多久,第一片烟花呼啸着飞入空中,点亮了周围的夜色。 虞宁初站了起来,只见朵朵烟花争相绽放,有的如流星点点四散而开,有的聚合成龙、凤、虎、马等瑞兽的形状,这边的火点刚刚熄灭,另一边又亮了起来,在黑暗中耀眼,最终又沉寂于黑暗,数次轮回。 风好像都不冷了,虞宁初无意识地扶住护栏,痴痴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盛景。 最初,她只是震撼于烟花的美。 看着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母亲。 母亲小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看皇城的烟花?母亲十四五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众兄弟姐妹伙伴围在身边,在京城繁华的街道穿梭玩闹? 她不怀念扬州,因为扬州从来没有给过她家的感觉,可母亲呢,京城有她的家,有疼她的外祖母苏姨娘,有爱护她的舅舅,被迫随一个不爱的男人离京时,母亲是什么样的心情?病入膏肓撒手人寰前,母亲有没有想京城,是不是想再回来看一次这样的烟花? 想又如何,母亲再也没有机会了。 人人都夸赞母亲的美貌,可是再美,也像那些烟花一样,倏然而逝。 虞宁初戴上兜帽,指腹悄悄扫过眼角。 烟花持续放了两刻钟左右,璀璨闪耀的光芒终于停止,半空只剩下一团团白雾,再被晚风吹散。 “好美啊,明天还会放吗?” “会,不过咱们未必还能抽中了。” 同楼的香客开始交谈,沈逸笑着问虞宁初:“明晚还要来吗?” 虞宁初摇摇头:“看一次就够了,明晚我想陪舅母一起听戏。” 中秋过节,侯府请了戏班子唱戏。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没多久,两个僧人一人提灯一人端着一个蒙着纱布的托盘走了上来。 最受香客期待的猜灯谜环节开始了。 僧人先打开纱布,竹制的托盘上,摆了一金一玉两座麒麟雕刻,麒麟并不大,掌心可握,但雕工精湛,惟妙惟肖,堪称精品。 提灯的僧人道:“这座金麒麟是去年顶楼的彩头,可惜没有施主猜中灯谜,今年本寺又准备了一座玉麒麟,希望今晚两只麒麟能遇到有缘人。” 金玉都是贵重之物,在场的十几位普通百姓眼里都冒出光芒来。 僧人将花灯挂在顶楼中央,花灯有八面,每面都题了同样的画与谜题。 虞宁初目力很好,虽然没有上前,也看清了题面。 “方池之内有圆塘,塘内有水清又凉,忽然黑牛来洗澡,眨眼清波变黑浆”,猜一物。 配图便是一幅惟妙惟肖的老牛入水图。 虞宁初刚觉得这题目是不是太简单了,忽然注意到那些普通百姓一个个皱紧眉头的样子,随即反应过来,这种随机抽中的百姓香客,读过书的已经是凤毛麟角,有的甚至不认识字,自然很难猜中。 有位布衣妇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她目光渴望地盯着金玉麒麟,却又因为没有头绪而急得额头冒汗。 女童并不懂母亲的焦急,还歪着头朝皇城的方向看,期待那边会继续放烟花,天真烂漫。 虞宁初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朝两个僧人道:“是砚台。” “砚台!” 虞宁初刚刚说出“砚台”二字,几乎同一时刻,有个男人大声叫道,声音之大,完全压下了虞宁初的声音,而且仿佛知道虞宁初将要与他争抢彩头,那人恶狠狠地朝虞宁初看来,大有威胁之意。 虞宁初本能地靠近表哥。 沈逸护住表妹,冷眼回视过去,他容貌俊雅,不似对方凶神恶煞,但凛冽不容侵犯的气势却将对方压了下去。 那男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同样一身布衣,旁边跟着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 看出沈逸等人有些来历,男人稍稍收敛了神色,走向僧人道:“我先猜中的,彩头都归我。” 僧人公允道:“两位施主同时出声,两份彩头理应均分。” 沈逸看向表妹,虞宁初点点头,两只麒麟,哪一只都够那对儿母女改善生活了。 然而男人并不想跟虞宁初分,作势要抢。 就在他粗大的手指即将碰到托盘上的两只麒麟时,“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了他的手腕。 男人疼得缩回手,似乎半条手臂都麻木了,惊吓地忘了生气,见鬼般朝沈逸看来。 沈逸同样茫然。 虞宁初注意到,落到地上是一颗红亮亮的糖炒栗子,之前在街上逛时,宋湘买了一包。 她疑惑地看向宋湘。 却见宋池朝她温润一笑:“表妹去挑一样吧。” 月色似水,他黑眸如星。 “啊,哥哥你什么时候从我这里偷的栗子!”宋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她买了糖炒栗子问哥哥要不要吃,哥哥一脸嫌弃,怎么这时候又有栗子了? 宋池只是笑,拿出帕子擦拭手指,那栗子上沾了糖,有点黏糊。 虞宁初顺势收回视线,跟着沈逸去挑彩头。 虞宁初不想太惹事,将价值更高的金麒麟留给了那凶巴巴的男人。 男人在宋池那里吃了亏,此时见虞宁初没有挑他最惦记的金麒麟,便咽下了这口气。 烟花看过了,灯谜也猜过了,香客们开始下楼。 宋池兄妹不想去挤,决定在顶楼逗留片刻再离开。 虞宁初悄悄朝那个女童招招手。 女童并不怕生,挣开母亲的手,好奇地跑了过来。 虞宁初将早准备好的香囊送给她:“我看你投缘,送你一包糖炒栗子,不过要等回家了才能打开,你能做到吗?” 女童捏捏香囊,乖乖地点点头。 女童的母亲赶了过来,得知女儿收了人家一把炒栗子,感激地道谢,但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牵着女儿下楼去了,丈夫还在下面等着她们。 人走了,宋湘奇道:“阿芜,你哪来的栗子?” 虞宁初撒谎道:“岚表姐分我的。” 宋湘真就信了。 宋池却看见虞宁初偷偷将玉麒麟连同她套圈套中的小银猪都塞进了那个香囊。 “都送给别人了,你今晚岂不是空手而归?”沈逸当然也知道,与表妹走开几步,低声道。 虞宁初笑:“我这是借花献佛,套圈是四表哥花的钱,玉麒麟是寺里提供的彩头。” 沈逸想了想,道:“明晚我再出来逛逛,试试看能不能帮你套中一只小胖龙,这三晚,摆摊的摊主应该都在。” 表妹有钱,小银猪、玉麒麟都不算什么,只有那只小胖龙真正入了表妹的眼。 “那我先谢过表哥了。”虞宁初确实喜欢小胖龙,便没有客气。 表兄妹俩言笑晏晏,宋池看着虞宁初被兜帽遮掩了大半的侧脸,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她这番善举,其实是为了得到沈逸的夸赞? 京城贵女多,吸引男子的路数也多,似虞宁初这种表现,不足为奇。 014 离开观音庙,时候已经不早,众人打道回府。 逛了这么久,虞宁初有些困了,上车后悄悄打了两次哈欠,远行的劳顿又岂是一次午觉就能消除的。 她困,宋湘不知为何更困,直接倚着沈明漪睡着了。 “阿芜,你觉得池表哥如何?”沈明漪看了虞宁初好几次,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 虞宁初正好又打了个哈欠,放下手后,露出一双水色盈盈的眸子,如梨花带露,越发惹人爱怜。 沈明漪攥紧袖子里的手,暗骂了一声狐狸精。 对上沈明漪因为恼怒而过分明亮的眼睛,虞宁初并不掩饰自己的困倦,兴致乏乏地问:“什么如何?” 沈明漪咬牙:“自然是相貌、气度,别的你能看出什么。” 虞宁初哦了声,似乎认真回想了片刻,然后道:“不知道,我初来京城,池公子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外男,我守着礼节不曾多看,也就没注意他长得如何。” 沈明岚扑哧笑了,揶揄沈明漪道:“阿芜胆小,连咱们自家哥哥都不敢多看,何况王府里的亲戚,不像姐姐,每次见了池表哥眼睛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平时沈明岚与沈明漪就不是很对付,好歹维持表面的和气罢了,毕竟也没有太大的争执分歧,如今沈明漪屡次对虞宁初出言不逊,虞宁初碍于身份不好明着反击,沈明岚就不客气了,都是侯府小姐,谁怕谁。 心思被堂妹挑明,沈明漪脸色涨得通红,先看宋湘,确定宋湘没醒,再去看虞宁初,然而虞宁初只是再次拿起帕子掩住脸,似乎对她倾慕宋池的事毫不在意。 “你胡说什么,我只把池表哥当亲戚看罢了。”沈明漪低声狡辩道。 沈明岚哼道:“只当亲戚,你关心阿芜怎么看他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沈明漪忽然有了底气,瞥眼虞宁初道:“二姑母做过什么好事,旁人不知,咱们姐妹心知肚明,我不过是担心阿芜表妹重蹈二姑母的覆辙而已。” 沈明岚大怒,正要发作,虞宁初按住表姐的手,抬眸,直视沈明漪道:“我娘犯过错,我当然知道,并且牢记在心引以为戒,只是我娘姓沈,漪表姐也姓沈,如果漪表姐一直把我娘的旧事挂在嘴边,一旦传出去,漪表姐更容易被人质疑品行。既然漪表姐担心我犯错,那以后出门,我也会时时刻刻盯紧漪表姐,咱们姐妹互相监督吧。” 沈明漪见虞宁初也敢教训自己,气到想笑:“二姑母是三房庶女,我乃长房嫡出……” 虞宁初突然挑开旁边的帘子。 沈琢、宋池离得最近,只因挑帘的是虞宁初,宋池便将靠近的机会让给了沈琢。 车厢里点着灯,正好让沈琢看清了亲妹妹愤怒且自傲的模样,以及虞宁初眼中的委屈隐忍。 “出了何事?”沈琢问。 虞宁初垂眸道:“大表哥,漪表姐辱我母亲。” 沈明漪万万没想到虞宁初竟然敢告状,眼看最为威严的兄长目光冰冷地朝自己看来,沈明漪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恰在此时,沈明岚凉凉地道:“二姑母的确是庶出,我爹也是庶出,这么论来,以后出门,姐姐还是自己坐一辆马车吧,免得被我们折辱了身份。” 她们声音都很轻,保证只有沈琢能听见。 三言两语,便让沈琢明白胞妹说了什么话。 自家妹妹,沈琢还是了解其性格的,他冷声命令沈明漪:“向明岚、阿芜道歉。” 宋池朝这边瞥了一眼,看到的是虞宁初长睫低垂,白皙的脸上神色难辨。 但从结果上看,她这次告状很成功,沈琢站在了她那边。 沈明漪恼羞成怒,一脸不甘的模样。 “道歉。”沈琢又催了一遍,目光更冷。 沈明漪不得不低头,别着脸对虞宁初、沈明岚道:“是我失言,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虞宁初点点头,看眼沈琢,将帘子放了下来。 沈明漪恨恨地瞪了她们两眼,没再挑衅什么。 回到侯府,兄妹几个各回各院。 沈琢将沈明漪叫到一旁,审问她为何说那样的话。 沈明漪振振有词:“二姑母与晋王有过牵扯,池表哥的风采不输晋王年轻的时候,我怕阿芜步了二姑母的后尘,好心提醒她两句,谁想到她脾气那么大,竟然找你告状?” 沈琢的脑海里,便浮现进京之前的那个夜晚,虞宁初紧张到难眠的画面。 表妹如今的情形与孤女无异,寄人篱下本就容易心思敏感,被妹妹这么一闹,表妹在侯府更难有归属感。 “二姑母是二姑母,阿芜是阿芜,你不要混为一谈。”沈琢警告妹妹道。 沈明漪不服,小声嘀咕道:“她长成那样,哥哥就不担心她与池表哥会有牵扯吗?” 沈琢看着妹妹难掩嫉妒的脸,不再客气:“我更担心你对宋池别有心思。” “你,我不理你了!” 心事被戳破,沈明漪怕露出痕迹被兄长看出来,假装负气而去。 沈琢看着妹妹的背影,眉头深深皱起。 宋池…… 同是男子,沈琢也不得不承认宋池那张脸已经到了近乎妖艳的地步,却又不是女子那种阴柔气,更像四月天空的暖阳,勾得少女们春怀荡漾,都想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见他。 今晚的灯会,沈琢可以确定虞宁初一直在刻意回避与宋池撞面,反倒是宋池扔出的那个套圈…… 似乎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 侯府二房。 宋池、宋湘、沈牧兄弟回到正院,沈二爷、二夫人宋氏也刚刚游园回来。 沈二爷是文官,年轻时风度翩翩,如今人到中年,宋氏依然美丽,沈二爷却开始发福,养得富态圆润,平时站在平西侯、沈三爷中间,显得很是特别,仿佛他更像是庶出的那个。为此,宋氏不知数落过丈夫多少回。 “姑父,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宋湘撒娇地跑到沈二爷身边,献上自己吃剩下的半包糖炒栗子。 沈二爷没有女儿,对宋湘非常疼爱,笑眯眯夸了一通,当即捏破一颗就要送到嘴里。 宋氏嗔他:“吃吃吃,都快胖成猪了。” 沈二爷微讪,乖乖将剥好的栗子仁送给妻子。 宋氏毫不客气地吃了,喝口茶,问侄女:“今晚玩得开心吗?” 宋湘笑道:“嗯,我们抽中朝月楼顶楼的签了,在高处看烟花就是好看,对了,我与阿芜表妹也很亲密了。姑母,阿芜表妹长得真漂亮,我以前还觉得自己够美了,见到阿芜才知道什么叫仙女下凡。” 宋氏听了,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半晌才喃喃道:“那人的女儿,自然是美的。” 沈二爷低头喝茶,隐藏了眼中的情绪。 宋湘眨眨眼睛,好奇道:“姑母见过阿芜的母亲?” 宋氏:“是啊,可惜红颜薄命,人已经去了。阿湘,阿芜的母亲与你大伯父、大伯母有一点点小过节,你与阿芜交好可以,日后见了大伯父大伯母或是平时书信来往,切记不要在他们面前主动提起阿芜,记住了吗?” 宋湘不解:“大伯父大伯母远在太原,他们与阿芜的母亲能有什么过节?” 沈二爷咳了咳,道:“不是什么大过节,年轻时的一点争风吃醋罢了,你们小孩子玩你们的,不用想太多,王爷王妃没那么小肚鸡肠。” 宋氏不爱听:“你的意思是,我小肚鸡肠杞人忧天了?” 沈二爷忙道:“不是,我只是告诉阿湘别想太多。” 眼看夫妻俩又要拌嘴,小辈们识趣地告退了。 “哥哥,你送我回房。”虽然月色如水,宋湘还是有点怕,不敢自己走夜路。 宋池:“累了,不想送。” 宋湘:“……就这几步,能有多累?” 宋池朝妹妹伸出手:“求人办事,得有报酬。” 宋湘咬牙,解下荷包,里面除了一些碎银,还有今晚套圈所得的一头小胖龙,至于那串她心仪的红玛瑙手镯,已经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银子有用,这头小胖龙却是可有可无的。 宋湘便笑着将小胖龙放到了兄长的手心。 宋池皱眉,似是十分嫌弃,转着把玩两下,勉勉强强收进袖子,送妹妹回房。 千里之外的太原城,今夜与京城共赏一轮明月。 这样美好的节日,晋王却宿在了兵营,城里的王府只有晋王妃独守空房。 一更天,世子宋澈与妹妹宋沁赏灯归来。 宋澈请过安就退下了,宋沁想与母亲多说会儿话。 “娘,父亲就那么忙吗,连过节都不回来?”宋沁嘟着嘴问。 晋王妃是观音相,长眉细目,肤色白皙,很是雍容。她笑了笑,柔声道:“明天就回来了,让你给父王准备礼物,准备好了吗?” 宋沁点头。 晋王妃:“那就好,早点睡去吧,明早还要迎接你父王呢。” 宋沁这才辞别母亲,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夜色渐深,晋王妃梳洗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双手紧紧攥住被褥,攥到手背青筋暴起,迟迟都没有松开。 015 “姑娘,该起了,今天过节,大家都去荣安堂用早饭。” 有人轻轻推她,虞宁初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杏花、微雨都守在床边,南边的窗户虽然关着,也能看出天亮了。 过节…… 对了,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 虞宁初撑着床坐了起来。 微雨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有些担心:“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虞宁初想到了昨晚登朝月楼时出的汗,还有到了楼顶迎面吹来的晚风,这身子软绵无力,怕是着凉了。 “没事,就是没睡够。”虞宁初笑笑,让杏花倒碗温水来。 今日侯府里上下都喜气洋洋,若为了她去请郎中,太过晦气。 虞宁初不想给谁心里添堵。 一点着凉而已,多喝点温水,兴许就把病气压下去了。 杏花端了水来。 虞宁初小口小口地喝,连喝了大半碗,果然恢复了些力气。 梳头时,虞宁初特意让微雨打开二夫人送的面霜,分别是桂花、茉莉、樱花、玫瑰香的,每种花香又分为两盒,一盒只是保湿,一盒还有胭脂成分,能够提升人的气色。 虞宁初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挑了桂花香的胭脂款。 淡淡的红晕在脸颊晕开,娇艳明媚。 虞宁初很满意,与表姐沈明岚汇合。 吃了早饭,表姐妹俩携手去逛侯府花园,沈明漪显然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没有与她们一起,倒是沈牧、沈阔、沈逸、宋湘中间加入进来,大家在凉亭中坐下,吃着茶点聊聊天,人多热闹,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又是一顿丰盛的午宴,虞宁初身子不适,没什么胃口,强吃了七分饱。 终于回到碧梧堂,虞宁初擦了脸便叫丫鬟们退下,一个人连喝两碗温水,倒在床上沉沉入睡。 这一觉又差点睡到黄昏,醒来时头昏脑涨,手贴上额头,微微发烫。 虞宁初很愁,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就算要请郎中,也要熬过今晚。 趁丫鬟们还没进来,虞宁初下床,慢慢在室内转了两圈,习惯了那股惫懒,感觉就也还好。 等微雨进来,虞宁初用被窝太热这个理由,成功掩饰了微红的脸色。 晚宴摆在正院。 今晚桌上有一道铜锅涮肉,炭火在下面持续炙烤,热气腾腾,沈明漪、沈明岚、宋湘的脸蛋都红扑扑的,虞宁初的病态潮红反而也成了自然,等大家吃得尽兴离开厅堂前往花园准备听戏,夜色掩饰下,谁也看不出虞宁初的异样。 戏班子搭在侯府内湖边的水榭,水榭中桌案座椅都摆好了,长辈们坐在第一排,小辈们坐在后面,因为都是一家人,男女同席,没有再摆屏风隔开。 水榭离得远,还要走一段距离,太夫人问二夫人宋氏:“怎么没见子渊?” 子渊是宋池的字。 宋氏道:“他一直不太爱听这个。” 太夫人嗯了声,朝小辈们这边瞧一眼,发现少了两个孙子,又问道:“逸哥儿、阔哥儿去哪了?” 沈琢道:“三弟、四弟昨晚没尽兴,又去逛灯会了。” 太夫人没再追问。 虞宁初心中一动,昨晚表哥说要重新去替她套小胖龙,今晚出门,该不会专门为了此事吧? 慢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水榭到了。 主子们分别落座,跟来的丫鬟们在后边的小杌子上坐着,主子有吩咐她们就上前伺候,若无事,她们也可以听听戏。 虞宁初几个女孩子坐中间,前面是长辈们,后面是沈琢、沈牧。 虞宁初吃饭的时候觉得热,这会儿又开始冷了起来,湖边有风轻轻吹拂,其实很舒服,只是虞宁初病了吃不消,坐下不久,便把兜帽戴起来了。 “阿芜冷吗?”沈牧关心问。 虞宁初摇摇头:“不冷,就是怕着了凉。” 沈牧体贴地挪动椅子,坐在虞宁初的左侧,利用自己的身体替柔弱的小表妹挡风。 沈琢顿了顿,也挪到了沈牧旁边。 戏开场不久,虞宁初便有些坐不住,只想躺在床上大睡一场。 第一场戏落下,休息一会儿,第二场又开始了。 珠圆玉润的唱腔,落在虞宁初耳中却是一句句折磨,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表姐,我想先回房了。”虞宁初靠近沈明岚道。 沈明岚:“阿芜不喜欢听吗?” 虞宁初声音更低:“不是,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涮肉吃多了。” 沈明岚懂了,表妹要回去如厕。 “这边也有净房,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等会儿就直接睡了。” 沈明岚遂不再坚持。 虞宁初再与旁边的沈牧、沈琢打声招呼,悄然离席,没有惊动前排听戏的长辈们。 微雨迎了上来。 沈琢回头,对微雨道:“好好伺候姑娘。” 微雨行礼,一手提灯,一手扶着虞宁初离去。 沈明漪皱着眉头目送她,总觉得虞宁初是因为宋池不在,才对听戏没了兴趣。 虞宁初只想快点回房,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宋池不在水榭。 强撑了那么久,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厉害,离开水榭不久,虞宁初便晃了一下。 微雨吓坏了,急忙扶住她,这一扶,虞宁初直接朝她倒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微雨也只有十六岁,虽然抱稳了虞宁初,脚步却也不稳。 “没事,不要惊动旁人,扶我回房吧,我想睡觉。”虚汗淋漓,虞宁初更冷了。 微雨终于发现了不对,一手去摸主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出了何事?” 一道身影忽然从前面的花树后转过来,虞宁初强撑着力气去看,竟然是宋池。 月色皎洁,他穿了一件深色的锦袍,颀长而立,却也比戏台上的才子风流倜傥。 虞宁初示意微雨不要理他,快点走。 微雨很慌,主子病成这样,怎么能不请郎中? “池公子,我们姑娘发烧了,我走不开,您帮我们去跟三夫人说一声,行吗?”微雨焦急地道。 宋池已经走近了,只见虞宁初像根被风摧残的藤蔓,无力地靠在微雨肩头,兜帽遮下来,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脸。 不等他应承,兜帽下传来她虚弱却倔强的声音:“不要惊动舅母,我睡一觉就好。” 微雨伺候她两日了,明白她的顾虑,心酸道:“身子要紧,姑娘就别客气了,三夫人疼您,绝不愿看到您如此见外。” 虞宁初摇头,有气无力道:“明早再说。” 微雨求助地看向宋池。 宋池蹙眉,走到主仆面前,忽然道:“事急从权,唐突了。” 虞宁初昏昏沉沉的,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头上的兜帽突然被人掀开,视野亮了起来。 她无力抬眸,看到月光下宋池俊美的脸,看到他抬手…… 清凉如玉的触感,落到了她的额头。 她本能地想要发作,右手又被他拉起,五指灵活地推开袖口,掐上她的腕子。 愤怒让她瞪大了眼睛。 宋池无视她的怒火,号了脉,他松开手,一边放下她的兜帽挡住她潮红浓艳的脸,一边古井无波地道:“这里离三房至少要走两刻钟,你们主仆慢慢腾挪,定会惊动旁人,表妹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你若不愿让我送,我马上去告知三夫人,早些请医替你诊治。” 虞宁初哪个都不选。 “不劳公子,公子只当没见过我们便可。”她用力掐自己的手心,混沌的脑海恢复一丝清明,拉着微雨便往前走。 微雨无奈,只好加快脚步。 宋池还在回味小姑娘对他的称呼,公子。 沈家兄妹在时,她还会客客气气地唤他池表哥,现在左右无人,她竟然直接叫他公子。 昨晚初遇他便察觉这姑娘不喜自己,今晚再见,马上就得到了证实。 宋池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她,只是她病成这样,又过于执拗,他无法真的坐视不管。 “等等。” 微雨下意识地回头。 宋池四处一扫,指着不远处最高的一棵花树道:“戏散之前,你来这里取药,小心行事,不会有人知晓。” 微雨记住了:“多谢池公子。” 接下来,她一会儿扶着虞宁初,一会儿背着,总算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回到了碧梧堂。 温嬷嬷还没睡,瞧见虞宁初病成这个样子,心疼不已。 虞宁初看眼微雨,撒谎道:“我回来时,撞见大表哥了,他体谅我的处境,会悄悄买药送来。” 母亲与宋家人纠缠不清,她不想温嬷嬷再担心她重蹈覆辙。 温嬷嬷叹道:“既然惊动了大公子,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有不舒服,不可硬撑。” 虞宁初躺在床上,乖乖点头。 微雨听着水榭那边的动静,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以虞宁初遗失帕子为由,去花园里寻找,戏台还未散,她并没有撞见什么仆人,忐忑不安地找到那棵花树下,果然看见一包药,被一些落叶巧妙地遮住了。 微雨快速收起药包,匆匆返回碧梧堂。 温嬷嬷假称药是她从江南带过来的备用药材,亲自去厨房煎药。 一碗热乎乎的苦涩汤药下肚,虞宁初慢慢陷入了沉睡。 温嬷嬷守了她一夜。 药方灵验,次日清晨,虞宁初虽然还是乏力,额头已经不烧了。 “幸亏有大公子,不然真烧一晚,姑娘还不烧傻了。”温嬷嬷心有余悸。 虞宁初垂着眸子,眼前晃过宋池的脸。 此时再回忆昨晚的偶遇,竟如梦般毫不真实。 016 沈明岚早上来找虞宁初,发现表妹病了,不顾虞宁初的反对,叫丫鬟去知会了母亲。 没过多久,沈三爷、三夫人都来了。 “许是昨晚听戏着凉了,舅舅舅母不用担心,温嬷嬷备了治风寒的药,我喝了一碗,已经好多了。” 虞宁初靠在床头,笑容乖巧地解释道。 三夫人皱眉道:“药岂是随便吃的,便是风寒也有不同的症状,我已派人去请郎中了,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不可擅作主张,第一时间就要告诉我。” 这话是对温嬷嬷说的,有些严厉。 都是出自对姑娘的关心,温嬷嬷并不在意,恭声应了。 虞宁初朝温嬷嬷投去歉然的目光,好在顺利拖到了今早才请郎中,可以假托是昨晚听戏着的凉,否则大家肯定会猜到她是前晚逛灯会从外面染了病气,显得她太贪玩,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 郎中到后,先观察虞宁初的脸色,再为虞宁初号脉。 虞宁初垂着眼帘,能看到郎中的手,这位郎中五旬年纪,手背上布满了皱纹与一些褐色的斑点。他指腹搭在她的手腕上,动作轻柔,不似昨晚,宋池掐的她很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 当时虞宁初怨他无礼,只是吃人嘴短,宋池给她配的药方居然真的很管用,不然她高烧不退,身子如何且不论,让舅母发现她病得那么厉害身边的下人却都守口如瓶,温嬷嬷年纪大可能挨两句训斥就好,杏花、微雨怕是要挨板子。 便是不想承认,她也是欠了宋池一次恩情。 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的身子太虚。 她刚这么想,郎中竟然说了同样的话,道她这次只是偶感风寒,但她疏于锻炼,元气不足,若不想办法弥补,往后很容易被病邪侵体。 沈三爷急道:“如何弥补?可是要用药?” 郎中摇摇头:“无需吃药,早晚饭后去花园走几圈,天气好的时候去登山望远,循序渐进劳逸结合,如此一年左右便可恢复元气。” 三夫人听明白了,外甥女就是在扬州时常年拘在小院里,致使筋骨无力。 送走郎中,三夫人笑着对虞宁初道:“听见了没,郎中都要你多走走,这几日阿芜先养病,等病好了,休想再像以前那样惫懒下去,每天去花园绕圈便是我布置给你的功课。” 虞宁初脸红道:“我都听舅母的。” 算是小病一场,沈三爷、三夫人放心离去。 三房这边请了郎中,大房、二房包括荣安堂都派人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得知虞宁初染了风寒,太夫人讽刺地对身边的老人道:“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娘就不是个安生的,她这刚来,就有法子引人注意了。” “是啊,生个病,还能惹人怜惜,苏姨娘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玩这套。” 太夫人:“你叫人仔细盯着,府里哥儿多,年轻冲动,仔细别叫她勾了去。” “是,您放心吧。” . 碧梧堂,大房的沈琢、沈明漪兄妹,二房的沈牧、沈阔哥俩以及宋湘都过来探望虞宁初了。 府里的年轻小辈,只有宋池没来,毕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表哥,避嫌方面要更在意。 虞宁初早从内室转移到了次间的暖榻上,穿一件白底绣桃花的褙子,发间戴朵粉色绢花,小脸犹带三分潮红,既有病中的楚楚可怜,又有豆蔻少女的娇美灵动。 别人都好说,虞宁初有点担心沈琢,好在温嬷嬷也知道要隐瞒“沈琢送药”的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留下杏花、微雨伺候,她去后面处理碧梧堂的杂务了。 “昨晚都没什么风,表妹竟然也能着凉,当真是娇弱。” 眼看兄长们都对虞宁初呵护备至,沈明漪忍不住轻轻刺了一句。 沈琢第一个瞪过来。 沈明漪过来就是应付礼仪,亲哥一瞪,她便顺势告辞道:“既然表妹病了,那我就不打扰表妹休养了,等表妹康复了咱们再一起玩。” 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走。 沈琢朝虞宁初点点头,嘱咐一句丫鬟好好伺候,跟着妹妹走了。 虞宁初想送送,被二公子沈牧虚拦住,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就在榻上好好待着吧,大哥不会计较这点虚礼。” 沈阔则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虞宁初:“昨晚我跟三哥去套圈,可惜摊主只有两套生肖瓷玩,小瓷龙都被套走了,我又逛了好多摊子,找到一只还算精致的小龙木雕,阿芜看看喜欢吗?” 这份心意已经很让虞宁初熨帖了,她笑着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只和小胖龙差不多大的木雕,只是这头龙雕刻得更威风,少了小胖龙的憨态,也就没那么可爱了。 她当然露出非常喜欢的样子,端详了好久,再向沈阔道谢。 沈阔得意地看向沈逸,昨晚他要买这只木雕,三哥还说太丑表妹不会喜欢,这不很喜欢吗? 沈逸但笑不语。 聊了会儿天,得知虞宁初生病的根源在于缺乏锻炼,沈牧提议道:“香山的秋景更好,二十那日如果表妹已经康复了,咱们一起去登高赏秋吧。” 沈明岚:“我正有此意呢,你们都有空吗?” 沈牧、沈阔、宋湘都有空,沈逸与好友有约,答应下次再陪妹妹们出门。 他们兴致勃勃地商量,作为严重缺乏锻炼的小表妹,虞宁初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她也很想出去走一走,看看京城的风光。 . 从碧梧堂出来,宋湘跟着两个表哥回了二房。 寄居平西侯府,宋池兄妹都住在二房的墨香堂,一个住前院,一个住后院。 宋湘带着丫鬟跨进墨香堂,就见书房那边的窗户开着,哥哥站在书桌前,正对着院中的枫树作画。秋风渐冷,枫叶片片转红,风吹过,叶动如红浪。 宋湘叫丫鬟先回去,她凑到窗边,探头进去,看哥哥作画。 “怎么去了这么久?”宋池垂眸勾勒枫叶的轮廓,漫不经心般问道。 宋湘托着下巴道:“很久吗?我还嫌待得时间短呢,在那边还有人陪我说话,回来只能自己玩。” 宋池没应声。 哥哥就是这种脾气,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上心。宋湘等了一会儿,继续找话题:“阿芜病了,哥哥你都不关心一下吗?” 宋池:“三房不是请了郎中为她诊治?” 宋湘:“郎中是郎中,大家好歹也是表哥表妹的关系。” 宋池妥协地暂停画笔,看着妹妹问:“好吧,她病得如何?” 宋湘哼道:“还行吧,听说昨晚发烧得很厉害,今早已经不烧了。对了哥哥,阿芜好像很喜欢那只小瓷龙,三表哥四表哥昨晚专门去买,可惜仅剩的一只也被人套走了,你把我那只还我吧,我去送给阿芜。” 宋池:“前晚你好心送她,她坚持不要,既然无缘,何必强求。” 宋湘:…… 她低声质疑哥哥:“阿芜表妹那么漂亮讨人喜欢,你都如此冷清冷血漠不关心,真不知道以后你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宋池只是继续画枫叶。 宋湘无趣地走了,都快绕过走廊了,她又折回来,颐指气使道:“我们约好了二十那日去香山赏秋,哥哥要不要去?” 宋池头也不抬地问:“你想我去吗?” 宋湘思索片刻,笑道:“去吧,如果我走不动了,还可以让你背我。” 宋池失笑,算是默许了妹妹的安排。 . 转眼就到了八月二十。 虞宁初的病已经好了,吃过早饭,与沈明岚辞别舅母,姐妹俩并肩往侯府门口走去。 到了前院,看见沈明漪、侯夫人韩氏也要出门。 “你们要去哪里玩啊?”韩氏瞥眼已经等在外面的沈牧兄弟、宋池兄妹,笑着问沈明岚。 沈明岚道:“去香山赏秋,大伯母呢?” 韩氏道:“下个月你们筝表姐出嫁,我带明漪去挑两件首饰,有喜欢的,也给你们买两件。” 沈明岚大方道:“那就多谢大伯母啦。” 韩氏携着沈明漪先走了。 沈明岚低声给虞宁初解释道:“大伯母的娘家可不一般,是当朝国舅府,皇后娘娘是大伯母的亲姐姐呢,沈明漪为什么那么嚣张,就是因为人家有位皇后娘娘做姨母,身份确实比其他官家小姐尊贵。” 虞宁初暗暗吃惊,这么看来,平西侯府的姻亲之家都很显赫,大舅舅娶的是皇后的亲妹妹,二舅舅娶的是晋王爷的亲妹妹,亲舅舅娶的是吏部尚书阁老家的爱女。同是长房所出的嫡女大姑母嫁了一位外地郡王,同辈兄妹五人,只有她的母亲嫁入了寒门。 “大哥的未婚妻就是韩家二姑娘,韩锦竺,等咱们去韩家喝喜酒的时候,我指给你看,长得还挺漂亮的,以前经常来侯府玩,跟大哥定亲后才没来了。” 虞宁初这才知道,沈琢要娶的是他母族的表妹。 表哥表妹的婚配太过常见,上到勋贵之家,下到寒门百姓,都不乏这种亲上加亲的姻缘。 虞宁初不由地想到了侯府里的几位表哥,不管表哥们心里如何想,她都要掌握好分寸,避免与他们有超过兄妹情分的举止。她不想被人揣测有心高攀,也不想高攀,于她而言,随便哪个表哥门第都太高了,并不适合她。 母亲嫌弃寒门学子,虞宁初反而想嫁个家境普通些的进士或官员,届时她既有丰厚的嫁妆,又有能起震慑作用的舅舅,夫家人谁敢给她脸色看? 017 侯府门外,沈明漪跟着母亲上了马车,还忍不住挑开一点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池。 “出发吧。”韩氏吩咐车夫道。 直到再也看不到宋池的身影了,沈明漪才恋恋不舍地坐正了。 韩氏见不得女儿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声道:“就那么喜欢他?” 别人问这话,沈明漪肯定要跳脚否认,换成亲娘,沈明漪红了会儿脸,便羞涩地靠到韩氏怀里,小手拉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娘,你能帮我做主吗?” 韩氏并不愿意做这个主,试着说服女儿改变心意:“除了容貌气度,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晋王府是晋王当家,宋池九岁时便带着妹妹搬来京城,这么多年与晋王一家形同陌路,以后估计也不会再回王府,只能靠自己赚前程,还不如其他爵位之家的世子。” 沈明漪垂着眼,替心上人辩解道:“再怎么说他也是皇族血脉,虽然与晋王爷不和,却很得皇上赏识,经常叫他伴随左右,这份殊荣,除了太子、二皇子,谁有?等他将来立了功劳,少不得要封个郡王。” 韩氏:“郡王又如何?你与其惦记他,还不如想想二皇子,早晚都会封亲王,你若嫁了二皇子,将来稳坐王妃之位。” 提到二皇子,沈明漪立即撇嘴,太子与二皇子都是她的皇后姨母所出,正宫嫡子,但两人的容貌像极了老皇帝,方脸厚唇,勉强能夸句容貌周正,与俊美二字毫不沾边。兄弟俩单独站着还好,若是将宋池放进去,太子、二皇子简直给宋池当仆人都不配。 沈明漪宁可不当王妃,也想嫁给宋池。 少年爱美人,美人爱英杰,韩氏能理解女儿的执着,可她作为母亲,定会给女儿安排一门更好的婚事。 . 韩氏母女抵达首饰铺子时,虞宁初一行人也出了京城的南城门。 京城就像一座笼子,大家闺秀要恪守礼仪,出了笼子便自由多了,沈明岚卷起窗帘,陶醉地吸了一口秋日微凉的空气。 宋湘挨着另一边窗户,虞宁初被两人夹在中间,往左看,窗外宋池近在眼前,一袭月白锦袍,整个人仿佛会发光。往右看,沈阔骑马临窗更近,且目光灼灼地朝她看来,心思难掩,虞宁初只好规规矩矩地坐正,哪边都不张望。 “你们快来看,那边好有意思。” 宋湘忽然笑着招呼道。 沈明岚立即离开座椅靠了过去,虞宁初难掩好奇,也朝这边探头。 宋池体贴地驱马往前走,免得挡了女孩子们的视线。 虞宁初就见不远处的土路上,有个农夫挑着一个扁担,后面的筐子里放着四五只绑在一块儿的鸡鸭,前面的筐子里则坐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娃娃,那男娃娃很乖,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只眨着一双大眼睛东瞧西看。 “好像挺舒服的,我都想坐一坐了。”扁担筐子轻轻晃悠,沈明岚看得津津有味。 沈阔嬉笑道:“这个简单,回头我让人做两个大筐,明岚坐前面,阿芜坐后头,我挑你们。” 虞宁初莞尔。 沈明岚回头哼道:“你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沈阔:“我好歹也学了八年的武,你别瞧不起人。” 嘴上与沈明岚说话,他眼睛却不停地往虞宁初那边瞄,今日小表妹穿的非常素雅,青色的褙子白色长裙,水灵灵的像朵兰花。 沈明岚注意到他的目光,故意捣乱,回到座椅上,啪地放下了挡帘。 沈阔怅然若失,仍然紧紧跟在车窗旁,期待没一会儿妹妹会重新挑起帘子。 “阿芜,四表哥好像很喜欢你呢。”宋湘挨着虞宁初,轻声笑道。 虞宁初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瞥眼窗外只露背影的宋池,她诚恳地看着宋湘:“好表姐,这话你可千万别对旁人说,特别是明漪表姐,我怕传出闲言碎语去。” 宋湘忙道:“我当然懂得利害,这不是只有咱们仨嘛,若连悄悄话都不能说,多没意思。” 说完,她谨慎地把自己这边的帘子也放下了。 虞宁初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宋湘挑明了此事,沈明岚便也轻轻地撞了撞虞宁初的肩膀:“你觉得四哥怎么样?” 宋湘闻言,同样巴巴地看着虞宁初。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们,私底下最喜欢聊儿女情长,如果肯坦诚心事,说明大家是真姐妹,自与旁人不同。 两人都等着她的回答,虞宁初想了想,趁机交心道:“哪个表哥都很好,但我只把他们当哥哥,绝无旁的念头。待我及笄,如果舅舅舅母愿意帮我操持婚事,我希望嫁给一个门第与虞家相当甚至略有不足的。” 沈明岚意外道:“这是为何?” 虞宁初装羞地低下头:“这样未来婆婆就不敢在我面前摆威风了,我也不用担心哪里做的不好惹长辈不满。” 沈明岚惊愕道:“你比我还小呢,想得竟如此长远。” 虞宁初失笑,看着她道:“舅母去扬州接我,我就知道我多半会嫁在京城了,在运河上漂了一个月,没什么事可做,我便翻来覆去想了很多,表姐可千万别笑我。” 沈明岚不笑,反而有点心疼:“表妹何必顾虑那么多,你有这般好相貌,低嫁太可惜了。” 宋湘:“就是就是,好好地为何要低嫁?必须找个配得上你的如意郎君。” 碍于宋湘在,虞宁初无法说得太深,声音平和地道:“人各有命,我姓虞,门第远不如诸位表姐,婚事上我只求安稳二字,所谓美貌,如果能让未来夫君倾心于我,似舅舅舅母那般恩爱,便是锦上添花了。” 沈明岚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沉默了。 宋湘只觉得虞宁初的想法过于复杂,嫁人嫁人,第一考虑的不该是自己喜不喜欢对方吗? “算了,不提了,你才十四,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及笄了再考虑婚事也不迟。”沈明岚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宋湘心思单纯,抓住虞宁初的手试着捏了捏,感慨道:“好软啊,柔若无骨,胳膊也软软的。” 虞宁初见她居然羡慕这个,忙道:“软是因为没有力气,这样可不好,像上次登朝月楼,若不是你一直扶着我,靠我自己不知道要爬多久。” 宋湘点点头:“对,咱们女孩子力气本来就不如男子,越是这样越要好好锻炼强身健体,将来遇到坏人欺负才有力气反抗。” 沈明岚疑道:“什么坏人欺负,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宋湘指指右窗窗外,悄声道:“四表哥的书房有好多戏本子,我翻了几本,上面多是一些英雄救美的故事,也不管英雄是什么草莽出身,只要被他救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就甘愿以身相许。我看了特别纳闷,那些粗鲁野人,换我我宁可给他金山银山也不想委屈自己。当然,最可恨的是欺负人的恶霸,我就想,如果我也习武,功夫练好了,我自己就能保护自己,才不需要什么英雄大侠。” 虞宁初诧异于宋湘的奇思妙想,看着无忧无虑乖巧可人的王府郡主,竟然会偷看戏本子,而且得出这么一番见地。 沈明岚给宋湘泼冷水:“练武很辛苦的,你能受得了?” 宋湘得意道:“受得了啊,我哥哥已经开始教我了,等我学好基本功,就会继续教我骑马射箭。” 沈明岚对习武没有兴趣。 虞宁初倒觉得宋湘那番话很有道理,倘若她会功夫,那么即便将来被迫嫁了曹奎那种恶人,也未必没有自保之力。 “湘表姐,我想跟你学功夫,可以吗?”虞宁初期待地问。 宋湘很高兴能多个伙伴,立即应允:“当然可以,以后每天早上你都来墨香堂,咱们一起跟我哥哥学。” 虞宁初只想学武健身,可不敢跑去墨香堂接近宋池,与宋湘商量道:“我有点怕池表哥,可以劳烦表姐来碧梧堂教我吗?或是咱们去花园也行,我不求武艺精湛,能学会一些皮毛,治了我体弱的毛病就满足了。” 宋湘不太明白:“你为何怕我哥哥?” 沈明岚笑道:“阿芜那不是怕,是认生,咱们女孩子容易玩到一起,哥哥们又不一样。” 宋湘恍然大悟,痛快答应以后去碧梧堂教虞宁初。 . 香山位于京城西郊,离得并不远,马车走了多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香山脚下。 大家出发的早,此时明日刚刚爬上树梢,秋风习习、暖阳融融,正适合登山赏秋、舒展筋骨。 因为有车上的交心,虞宁初与宋湘的关系也更加亲密起来,一下车,三个姑娘便有说有笑地朝山路走去,寸步不离,宛如亲生姐妹。 山路用石阶砌成,常被秋风吹拂,台面干干净净,两侧绿树成荫,间或夹杂着几棵枫树,此时枫叶已红,翠绿与枫红互相掩饰,色彩斑斓,宛如泼墨而成的画作。 这还只是山脚,若站到高处纵目远眺,不知会看到何等壮阔的风景。 虞宁初仰望山巅,心中充满了向往。 沈明岚还以为表妹嫌弃山路太长,笑着解释道:“香山这一带有好几个峰头,最高的是主峰香炉峰,你看,就是那座,其实也不算太高,咱们现在爬的听泉岭才只有香炉峰的一半高,走得快点,两刻钟就能登顶。” 沈阔拆台道:“两刻钟是我们的脚速,上次来这边,也不知道是谁,爬了一半就嚷嚷着不行了,如今倒在阿芜面前充起了高人。” 沈明岚作势要打他。 沈阔步伐敏捷地往上跑,沈明岚提着裙摆去追。 “表姐慢点,仔细摔了。”虞宁初担心地嘱咐道。 沈明岚一边追沈阔一边朝后面摆手:“我们去前面的亭子等你们。” 宋湘牵着虞宁初并肩走。 宋池瞥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视线不禁上移。 这边几乎没有其他游人,虞宁初仍然戴了面纱,似是要防他与沈牧、沈阔。 就在宋池准备看向别处时,一阵山风突然吹来。 白色的面纱被风吹起,露出一张染了薄红的明艳脸庞,秀鼻樱唇,仿佛连绵绿树间独红的一片枫,鲜妍夺目。 她本人并不知,心无旁骛地往上走着。 宋池怔了一瞬,收心时,瞥见身旁的沈牧竟然也在看虞宁初,显然也被面纱下的美色慑了魂。 宋池忽然意识到,她戴着面纱,也并非多此一举。 就是不知,如果沈逸在此,她会不会取下面纱。 018 香山乃京郊第一登高好去处,达官贵人也常来这一带,为了方便游客,官府特意拨款修缮了各峰主路的台阶,以及路旁供人休憩的凉亭。 虞宁初体力不济,每到一处凉亭,必然要休息一刻钟左右。 大家本来就是出来赏景的,速度并不重要,便都耐心地陪着她。 虞宁初还是不太好意思,却也知道他们不会丢下她自己登山,所以没再说什么客气话。 山风清凉,从半山腰往远处看,只见漫山遍野的红枫,都是红色却又有深浅不同,与其他树木的翠绿交相辉映。 忽然,一道轻快悦耳的鸟叫从附近的树梢传了过来。 这叫声太动听,几人都抬头去找。 沈牧最先发现了,是一只棕色羽毛的画眉,距离这边有两丈来远。 他看向宋池:“能活捉吗?” 三个表兄弟都背了箭囊。 画眉鸟还不知道危险将近,在枝丫间轻轻地跳跃着,始终都在同一棵树上。 宋池朝画眉所在的方向瞥了眼,又重新望向远方的枫林,淡笑道:“这种野生的画眉,捉回去也难养,不如留它在这林子里,自在啼叫,供有缘人解闷。” 虞宁初听见这话,不由地朝他看去。 凉亭三面都有长椅,宋池就坐在临崖的那一边,侧坐着,背靠红漆亭柱。他一条腿搭在长椅上,一条腿放在外面,那么危险的位置,他竟毫不在意,眉目澹泊,恍如谪仙,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 “哥哥什么时候这么信缘分了?”宋湘出口揶揄道。 虞宁初蓦地记起自己拒绝那只小胖龙的借口,心虚地去赏枫了。 宋池看眼妹妹,目光自那位小表妹的面纱上扫过,笑而未答。 休息够了,大家继续登山。 又攀登了一段距离,前面出现一片平坦的地带,中间建造了一座寺院,名为碧云寺。 女孩子们要去寺里进香。 虞宁初从僧人手里接过三支香,拜佛时,她求了自己与亲人无病无灾,顺便也求了姻缘顺遂。 上香完毕,几人结伴朝碧云寺入口走去,就要跨出去了,外面突然走进来一行人,乃是两位华服公子与随从。 “子渊,你怎么在这儿?”其中一位方脸厚唇的华服公子惊喜地问宋池。 宋池笑道:“今日不用读书,我们兄妹出来赏秋。” 他们招呼时,沈明岚悄悄告诉虞宁初:“刚刚说话的这位是二皇子,旁边那个是国舅府的韩宗延,大伯母的亲侄子。” 虞宁初记下了,与沈家兄妹同时给二皇子见礼。 二皇子笑着让四人免礼,多看了沈明岚两眼,目光就落到了沈明岚旁边的少女身上。虽然她戴着面纱,可露出来的眼眸盈盈似水,肌肤更是白皙娇嫩,必然是个美人。 “这位是?”二皇子不掩兴趣的问。 虞宁初暗暗紧张起来。 沈牧恭声答道:“她是我表妹,先前一直随二姑夫住在扬州,节前才接来京城,礼仪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二皇子面露疑惑。 韩宗延靠近他,低声耳语了一番。 二皇子这才想起平西侯府曾经还有一位庶出的姑娘,不过他对虞宁初的父母并不关心,只想瞧瞧她到底长什么样。 韩宗延经常与二皇子厮混,比二皇子肚子里的蛔虫更明白二皇子的所思所想,笑着对虞宁初道:“原来是新来的表妹,怪不得我以前去侯府探望姑母都没见过,不过,今日无风无沙,表妹为何戴着面纱?” 沈明岚抢着道:“她水土不服,脸上长了疹子。” 这样的借口,韩宗延只能放弃迫使虞宁初取下面纱的计划。 “殿下要去寺中进香吗?”宋池问。 二皇子长了一副憨厚的容貌,目光却很是轻佻,在虞宁初身上转了一圈,他笑道:“随便逛逛,既然遇上你们,咱们便同行吧。” 宋池很是欢迎:“正好我们要去狩猎,还请殿下为我们评判。” 二皇子惊道:“狩猎?” 沈牧:“是啊,妹妹们喜静,随便挑个凉亭看看枫叶就能待半天,我们可受不了。” 宋池:“走吧,趁现在还早,等会儿游人多了,猎物都躲到深山老林不肯出来了。” 就这样,宋池三人以狩猎为理由,顺理成章地带走了二皇子、韩宗延。 他们走了,自有随从保护姑娘们。 沈明岚瞪了一眼韩宗延的背影,低声提醒虞宁初:“韩宗延是国舅府的独苗,从小被家里长辈宠爱,养得他无法无天,别的不提,他这人非常好色,表妹若遇到他,千万离他远点。” 宋湘补充道:“二皇子也是个风流好色的,这就叫臭味相投。” 不过她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侯府嫡女,两人还不敢打她们的主意。 虞宁初最怕因为容貌沾惹这些,当即对沈明岚道:“下个月国舅府的喜宴,我就不去了。” 韩家与侯府大房是直接姻亲,三房去吃席只是随礼,舅舅舅母不去或许会让人问一问原因,她初来乍到,很多人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不会关心她是否出席。 沈明岚想了想,同意了,若是因为去了一趟国舅府让韩宗延盯上表妹,简直比苍蝇落在身上还恶心。 三女结伴往山下走,沈牧离开前打过招呼,让她们先回侯府。 到了侯府,休息休息也该吃午饭了。 虞宁初才洗了脸,沈明岚抱着一个匣子过来了,原来是大夫人韩氏在首饰铺子看中一套梅兰丹菊的发钿,觉得府里四个姑娘分刚刚好。 沈明漪一直都喜欢兰花,挑了兰花钿。 宋湘选了梅花钿。 剩下牡丹、菊花两朵,牡丹白中带粉,菊花金中带红,都很好看,价格自然不菲。 若论贵气雍容,菊花钿金红的颜色更盛三分,牡丹虽有花王之称,粉色却不如金红端庄。 “表姐喜欢哪个?”虞宁初先问。 沈明岚笑道:“如果我跟你客气,该把菊花让你,可我知道你不习惯这么贵气的颜色,正好我喜欢,咱们姐妹就别见外了。” 说着,她将粉嘟嘟的牡丹钿插入虞宁初的发间,自己戴上了那朵菊花。 虞宁初照照镜子,迟疑道:“大舅母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咱们,咱们是不是该去当面道谢?” 沈明岚:“嗯,吃过饭再去吧,先去找阿湘。” 用饭的时候,姐妹俩都戴着新得的发钿,三夫人瞧着喜欢,可惜道:“这应该是百珍楼新出的式样,早知道我先去买两套了,你们俩一人一套,平时四朵换着戴。” 沈明岚道:“不用,这样挺好的,我们各自戴自己喜欢的。” 三夫人点点头,女儿外甥女收了大夫人的礼物,回头她也得给沈明漪补上一份价值相当的。 这就是妯娌之间的人情往来。 饭后,姐妹俩先去二房找宋湘。 墨香堂中,因为宋池住在前院,反而是他先见到两个表妹。 在侯府走动,虞宁初不可能还戴着面纱,本就是明艳之姿,此时再戴一朵粉嫩娇艳在阳光下泛着玉色光泽的牡丹钿,真是步步生辉。 宋池站在廊檐下,看着二女走近。 “池表哥,阿湘呢?”沈明岚笑着问。 宋池道:“我才回府不久,阿湘在姑母那边用的饭,可能还在陪姑母说话,你们找她何事?” 沈明岚指指头上,俏皮道:“大伯母赏了我们一人一朵发钿,我们准备去道谢,想叫阿湘一起。” 宋池自然而然地看向她们的头顶。 虞宁初微微低头,长睫垂落,似朵不愿供人观赏的幽谷羞花。 下一刻,她就听宋池赞道:“侯夫人好眼光,你们先进来坐吧,阿湘应该也快回来了。” 虞宁初看向沈明岚。 沈明岚大大方方道:“那就打扰表哥休息了。” 宋池笑笑,带着两人进了厅堂。 虞宁初眼观鼻鼻观心,挨着表姐坐在远离宋池的客位,有人走进来,她才抬眸看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唇红齿白的,自带笑相。 “姑娘们请用茶。”阿谨稳稳地摆好茶碗,温声道,随即退了出去。 虞宁初想,原来宋池这边端茶倒水的都是小厮,大多数人家都是安排丫鬟当此差事。 茶香沁人,虞宁初端起茶碗。 表妹安静,宋池也不是多话的,沈明岚只好挑起话题:“表哥你们去狩猎,可有打到什么好东西?” 宋池笑道:“没去深山,只猎到两只野兔,叫人送去厨房了,你们可吃得惯兔肉?” 虞宁初马上摇摇头。 沈明岚道:“我吃不来,我娘爱吃麻辣兔肉。” 宋池道:“那好,等会儿我吩咐下人送一只给三夫人。” 说话间,宋湘终于回来了。 得知姐妹们的来意,宋湘马上叫丫鬟去取她的梅花钿来,就在厅堂里戴好。 “好看吗?”宋湘问哥哥。 宋池颔首:“好看。” 宋湘嘟嘴:“你都没仔细看,一点都不诚心。” 宋池无奈地笑。 宋湘招呼虞宁初二人:“不理他了,咱们走吧。” 终于不必继续与宋池同堂,虞宁初如释重负。 到了大夫人韩氏这边,沈琢、沈明漪居然都在。 韩氏免不得要夸赞三个姑娘一番。 沈琢垂眸旁听,脑海里全是虞宁初刚刚进门时的画面,牡丹花钿娇艳逼真,却远远不如花下之人。 船上她眉眼间笼着清愁,让人忽略了她的艳,这才安顿下来,她便如一朵当季盛放的牡丹,国色难掩。 019 登山当天,虞宁初除了累并没有其他感觉,结果睡了一晚,次日早上两条腿便微微肿了起来,下个床都得让杏花、微雨扶着才行。 这就是疏于锻炼的症状。 三夫人来看过,知道这种情况好好养两日就能缓解,便让虞宁初安心休养,早晚不必去与她请安。 虞宁初留在碧梧堂,出不了门,沈明岚、宋湘都过来陪她。 沈明漪并不想过来,可她要接近宋湘,只能委屈自己一下。 待到离开时,沈明漪总算与宋湘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说,阿芜怎么如此娇气,听个戏便染了风寒,爬个山腿都动不了了,真是奇怪。”沈明漪故作好奇道。 宋湘从沈明岚那里听说过一些事,怜惜道:“阿芜的母亲早早去世了,他爹娶了个后母,那后母面慈心狠,平时都不许阿芜出门,阿芜常年幽居内宅,难免体弱。” 沈明漪一听,知道自己无法再诱导什么,便也做出担忧的模样:“也不知道阿芜还能不能养好,不然婚事可能都要艰难些。” 宋湘笑道:“肯定能养好啊,等她腿恢复了,我便教她一些基本功,她坚持锻炼,很快就生龙活虎了。” 沈明漪心中一动,忙道:“我也想学,阿湘你也教教我吧?” 宋湘:“好啊,你别怕辛苦就行。” 沈明漪一想到可以借着学武的借口光明正大地去墨香堂走动,多了见宋池的机会,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怕苦。 过了两日,宋湘来碧梧堂,得知虞宁初的腿已经不酸了,她便叫丫鬟瓶儿去大房请沈明漪。 沈明漪叫瓶儿稍等,她去内室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特意戴了母亲新买给她的兰花发钿,光彩照人。 瓶儿在外面站了快两刻钟,等沈明漪出来,发间首饰琳琅满目戴了满满一头,瓶儿看得直发愣。 “快走吧,别让你们姑娘等久了。”沈明漪心情愉悦地道。 瓶儿咽下疑惑,在前面带路。 走了一会儿,沈明漪奇道:“怎么要去西院?” 瓶儿驻足,解释道:“我们姑娘在碧梧堂呢,要同时教您与虞姑娘。” 沈明漪:…… 好心情不翼而飞,沈明漪将这股不满都记在了虞宁初头上。 到了碧梧堂,见虞宁初与宋湘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两人都穿着一套白色的练功服,头上几乎没有任何首饰,越发显得她的扮相滑稽可笑。 “表妹好大的架子,求阿湘教你练武,自己不去墨香堂,竟然还要阿湘大老远地走过来找你。”沈明漪先发制人道,将碧梧堂主仆的注意力从自己头上转移走了。 虞宁初确实为此事感到惭愧,尴尬地看向宋湘。 宋湘却满不在乎,朝她笑了笑:“在哪里都可以,今天刚开始,我来碧梧堂,明天咱们就去花园见吧,早饭前一起晨练半个时辰,后面的时间你自己根据身体情况练基本功就好了。” 虞宁初:“嗯,这样好,不然从东院到这边确实要走很久,太辛苦表姐了。” 宋湘摆摆手:“咱们就不要这么客气了,既然漪表姐也来了,咱们开始吧。” 早晨的阳光温暖和熹,宋湘给虞宁初、沈明漪安排好位置,她走到两人的正前方,煞有介事地道:“练武需要全身各部位的配合,光练手或光练腿都不行,哥哥教我的基本功,分为肩功、腿功、腰功,等这三套功夫练得纯熟了,就可以学习练剑了。” 沈明漪惊道:“阿湘你还会剑法吗?” 宋湘遗憾道:“没呢,我也才学了两个月的基本功,再有一个月哥哥才会教我剑法。” 提到宋池,沈明漪目光都柔了三分:“池表哥真是文武双全,我见过他练枪射箭,想必剑法也是一流。” 沈明岚不学武,坐在廊檐下看热闹,见沈明漪又痴恋宋池了,她故意咳了三声。 沈明漪轻轻瞪了她一眼。 宋湘开始教两人第一招腿功,让虞宁初、沈明漪分别抬起右腿到与地面持平的高度,脚底抵住前面的桂花树。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虞宁初皱起了眉头。 沈明漪稍微好一些。 到了往前压腿的时候,虞宁初只觉得自己的腿筋都要断掉了,沈明漪也娇气地呼起疼来,又因为头上珠宝太多,她连着几次低头,突然有一根发钿掉了下来。 沈明岚毫不客气道:“姐姐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我还以为姐姐要去逛铺子呢。” 压腿本就辛苦,又被堂妹一番讽刺,而且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宋池,沈明漪一赌气,跑了。 宋湘见她的扮相就猜到沈明漪的心思不在习武上面,对她的半途而废也并不失望,见虞宁初虽然柔弱却咬牙坚持,便越发喜欢虞宁初了。 三套基本功一共十八个动作,宋湘今日就是要让虞宁初记住这一套的动作要领。 虞宁初虽然体弱,但她腰肢柔韧,第一次学,十八个动作她竟然都能做到,只是坚持不了多久。 等一整套动作都记下来,虞宁初再也坚持不住,趴到次间的榻上躺着了。 温嬷嬷牢记姑娘上次登山的教训,指挥杏花、微雨跪在两侧,分别给虞宁初按揉肩膀、双腿。 宋湘坐在椅子上,看着虞宁初狼狈的模样,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初学练武时的辛苦,如今自己小有所成,以过来人的身份欣赏虞宁初的狼狈,便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却又并非单纯地幸灾乐祸。 欣赏够了,宋湘对虞宁初道:“其实你底子比我好,那个下腰的动作,我一开始都弯不下去。” 虞宁初根本没力气说话,闭着眼睛轻喘着。 沈明岚忽然好奇一件事,问宋湘:“难道这些都是池表哥教你的?他也会下腰?” 刚刚表妹往后下腰时,真是面如芙蓉腰如细柳,将女子姿态的柔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实难想象宋池也能做出这种动作。 宋湘笑道:“哥哥会不会我不知道,他请了个女先生教我基本功,等将来学剑了,他再亲自传授我剑法。” 这时,温嬷嬷进来道,浴室那边准备好了。 宋湘也出了一身汗,决定跟虞宁初一起洗。 丫鬟们帮主子擦过身子就出去了,两个姑娘进了浴桶,舒舒服服地泡着。 “阿芜,你真白。”宋湘挪到虞宁初身边,用手戳了戳虞宁初玉雪般的胳膊。 虞宁初垂眸看去,虽然宋湘也很白,可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儿,肌肤仍然显出差别来。 “表姐的线条更美。”虞宁初真心实意地道。 不同于她,宋湘的肌肤很是紧致,瘦却有种力量感。 宋湘也为自己的身体骄傲,突然将一条腿搭上浴桶,那腿修长匀称,比手臂更好看。 想到宋湘爬山时的轻松,虞宁初越发坚定了要学武的决心。 洗过澡,宋湘换上常服,要回墨香堂了。 虞宁初一直将她送到东院这边,才带着丫鬟回去了,并没有靠近墨香堂。 “哥哥,我回来了。” 宋湘熟门熟路地进了兄长的书房。 宋池在看书,见妹妹神采奕奕,他放下书道:“今日武先生当得如何?” 早上妹妹出发前,说了她要去碧梧堂教虞宁初基本功。 宋湘先喝了一口茶,才笑道:“阿芜妹妹看着娇弱,其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第一次下腰都能下到底,更难得的是,她并不怕吃苦,不像明漪表姐,压腿都没学完就跑了。” 宋池难以想象一个能下腰的虞姑娘,对于她的“不怕吃苦”,倒是信了。 中秋夜她烧得那么严重,却因寄人篱下而忍了下来。 “练武讲究循序渐进,你要注意分寸,不可操之过急,反而伤了她。”宋池不太放心地道。 宋湘哼道:“因材施教嘛,我当然知道。” 次日宋池晨起练剑,刚行完一个剑招,就见妹妹身穿练功服从走廊那边绕了过来,瓶儿打着哈欠跟在后面。 宋池收剑,看着妹妹。 宋湘道:“我与阿芜约好去花园晨练,半个时辰就回来。” 宋池便继续练剑了。 宋湘主仆一路来到侯府花园的入口,就见虞宁初、微雨已经等在这里了。 “走吧,咱们先绕着花园慢跑一圈。” 虞宁初此时还并不明白跑一圈意味着什么。 她们从中间出发,朝花园东边跑去,才跑完这一段路,虞宁初就不行了,扶着一棵树干气喘吁吁。 “走一会儿吧。”宋湘是个宽和的师父,牵着虞宁初慢走起来。 就这样,两人走一会儿跑一会儿,总算将整个花园都逛了一圈。 最后,虞宁初又被宋湘拖到了莲花池边的凉亭中。 虞宁初一进亭子,便瘫软到了美人靠上,一张小脸比涂了胭脂还红。 宋湘眺望东方,那里早霞才初红,沈明漪、沈明岚可能还在睡觉呢。 微雨端着茶水送到虞宁初面前。 虞宁初咕咚咕咚连喝两碗。 休息的差不多了,宋湘开始指导虞宁初练基本功,及时纠正一些错误的小动作。 这一次,虞宁初感觉到了自己的进步。 昨天初学时每个动作都让她筋骨叫嚣,今日可能刚刚的晨跑舒展了筋骨,再做这些动作,就没有那么难受了,虽然同样得咬牙忍着。 “不错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早咱们继续。” 有人能够坚持陪自己练武,宋湘真的很高兴。 两人并肩朝花园入口走,绕过一片花树,忽见前方月亮门旁的翠竹下,站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哥哥,你怎么来了?”宋湘惊喜道。 宋池笑道:“你久久不归,我来接你。” 哥哥这么关心她,宋湘心里暖暖的。 虞宁初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虽然没有照镜子,经过这一早上的折腾,她也能想象出自己有多狼狈。 “池表哥。”离得近了,虞宁初垂眸朝宋池行礼。 宋池眼中的她,与妹妹一样穿了一身白色的练功服,为了不干扰动作,她将乌黑的长发全部绾了起来,像男子的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练了这么久,她的发髻没有散,额前的刘海儿与耳侧难以梳拢的碎发却被汗水打湿,贴在了潮红的肌肤上。 阳光透过枝丫照过来,她脸颊酡红,仿佛一朵碧绿草丛中新开的打碗花,粉嫩的花瓣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习武容易伤身,阿湘也是初学,表妹身体可有不适?”宋池目光温和地问。 虞宁初摇摇头,只想快点离开:“舅母也在等我回去,我先走了。” 说完,虞宁初朝宋湘道别,带着微雨快步离去。 宋湘见了,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笑什么?”宋池收回视线,问。 宋湘:“我笑阿芜太怕生了,见到哥哥恨不得想躲着走。” 宋池心道,她哪里是怕生,明明是不待见。 020 从花园回到碧梧堂,虞宁初先沐浴净身。 温热的水纾.解了浑身的酸乏,虞宁初舒服地想要睡觉。 洗了澡,她穿着中衣躺到床上,杏花、微雨一个坐在床边,一个跪在里面,熟练地开始替她揉胳膊捏腿。 于是虞宁初真就睡着了,补了一小觉,两刻钟后被杏花叫醒,梳妆打扮,去前面陪三夫人用饭。 今日有早朝,沈三爷天不亮就进宫去了,饭桌上只有三夫人、虞宁初以及沈逸兄妹。 三夫人见外甥女气色红润,胃口也很不错,吃了一块儿煎肉饼似乎仍然意犹未尽,便从碟子里又给虞宁初夹了一块儿。 虞宁初确实还想吃,就是担心自己一个姑娘吃这么多,会不会显得很不得体。 三夫人笑道:“你最近在练身体,饭量肯定大的,像你表哥,哪一顿不得吃三四块儿?中午米饭更是两碗打底。” 沈逸正拿筷子去碟子里夹饼,被母亲一打趣,他只是朝虞宁初笑了笑:“阿芜不要客气,不然表哥都不好意思再多吃了。” 他相貌俊雅,然而文武兼修,又是长个子的年纪,饭量自然不同于普通的书生。 “哎,被你们说的,我也想再吃点了。”沈明岚突然插了一嘴。 三夫人就也给女儿夹了一块儿。 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虞宁初吃了两块儿煎肉饼、一碗鸡丝粥。 饭后沈逸去侯府的学堂读书了。 三夫人安排虞宁初姐妹俩留在身边,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会处理三房的日常俗物,她与各处嬷嬷管事议事的过程,便是给姐妹俩上的管家课。这个世道,男主外女主内,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若连内宅事务都处理不好,便真的只能以色侍人了,如何长久? 虞宁初与沈明岚并肩坐着,时而眼神交流,时而悄声交谈,就像两个乖巧的学生。 不过,等三夫人的晨议一结束,沈明岚就拉着虞宁初去花园里玩了。 “这边的天真蓝。” 自从虞宁初抵达京城,也有十来日了,几乎每天都是碧空万里、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沈明岚看惯了,倒是没觉得什么稀奇:“现在还是秋天,再过一阵子,风变冷了,阳光也会变得惨淡,那时候你就恨不得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了,所以咱们要珍惜最近的好太阳,多晒晒,走,去荡秋千吧。” 秋千架位于花园东侧的牡丹园旁边,此时并非牡丹的花季,只有一片碧绿的植株。 两个秋千架,姐妹俩一人坐一个,丫鬟们不时帮忙推高。 阳光照在身上,虞宁初惬意地闭上眼睛。 “好啊,你们两个在这里逍遥,都不去找我,亏我还特意跑去西院寻你们。”宋湘嘟着嘴转过来,一副生气要人哄的样子。 沈明岚只是笑,虞宁初忙用脚尖点地,将自己的秋千让给宋湘。 宋湘坐在秋千上,一边轻轻晃一边问她:“早上那么累,身上酸不酸?” 虞宁初笑道:“当时难受,洗个澡睡一会儿舒服多了。” 宋湘马上跳起来:“那咱们去玩捉迷藏吧,晃秋千没什么意思。” 三对儿主仆六个人,够数了。 宋湘主动要做第一个找人的鬼,后面谁第一个被找到,就来当新一轮的鬼。 牡丹园这边视野过于开阔,没什么可隐藏的地方,大家移步来到假山附近。 宋湘面朝一棵花树站好,闭上眼睛开始数数。 沈明岚、芳草主仆俩最先朝假山跑去。 宋湘的丫鬟瓶儿不敢离主子太远,就躲到了附近的一棵树后。 虞宁初相中了斜对面的梅峰,虽然起名为峰,其实只是一片小山坡,上面种了很多梅树,山顶有座“梅雪亭”。 微雨跟着她跑。 宋湘数到“十”时,主仆俩才到梅峰脚下,为了不被同时抓住,微雨去了梅林,虞宁初继续沿着石阶往上跑。才爬了三分之一的台阶,听宋湘已经数到“十八”了,虞宁初便离开石阶,跨过一片花草,躲到了旁边一块儿山石后。 当初工匠造景梅峰时,还引活水上山再从一侧流下形成飞瀑,虞宁初现在藏身的地方,往下可以看到宋湘所在的位置,往上可仰观瀑布顺着平整的巨石石壁哗哗落下。 刚藏好时,虞宁初的心还因为方才的快跑砰砰直跳,等呼吸恢复正常,虞宁初才好奇地往上望去。 瀑布的水景自然是美的,可虞宁初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坐在她后面一处山石上的宋池。 那所在的石头位置比她的藏身之处要高很多,有山峰耸立一侧,阻隔了来自石阶那边的视线,所以虞宁初往上跑时并没有看见他。 石头表面平整,宛如佛祖讲经的高台,宋池穿了一袭天青色锦袍,席地而坐,侧脸俊美出尘。他面前摆着画架,白色的画纸上已经有了碧树飞瀑,证明宋池已经在这里逗留多时,虞宁初才是后来的。 懊恼让虞宁初脸色涨红。 她知道自己跑到这边只是想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可这种巧合,会不会让宋池误会什么? 见宋池专心作画,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虞宁初便想挪个地方。 “捉迷藏的规矩,一旦找人者数数完毕,躲藏的人便禁止更换位置,表妹是想犯规吗?” 她刚刚抬起一只脚,头顶便响起了宋池揶揄的声音。 虞宁初半抬的脚,不得不重新放了下去。 她几乎紧紧贴着旁边的山石,既躲了山下的宋湘等人,同时也尽量背对着上方,不让宋池看见她的脸:“我过来时并不知道表哥在此,怕打扰表哥雅兴,才想离开。” 宋池继续作画,声音平和:“我知道,表妹放心,你扰不到我。” 虞宁初抿唇,还是想不明白:“表哥怎么没去学堂读书?” 按照常规,此时此刻,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宋池笑了笑:“我无需走科举之路,方先生便不曾严格约束我。” 虞宁初懂了,不再说话。 宋池却主动与她聊了起来:“方才见表妹登山时步履从容,看来这两日的练习颇有成效。” 虞宁初想到的却是自己提着裙子跨过花草,靠着石壁喘气的样子,何来从容? 他明明看见了,还说这种话,分明是调侃自己。 虞宁初就当没听见。 宋池放下画笔,看着下方她单薄的背影道:“表妹似乎对我心怀不满。” 虞宁初皱眉,低声否认:“没有。” 宋池:“那我与你说话,你为何不回?” 虞宁初顿了顿,眼看宋湘从假山那边捉了表姐主仆出来,她随口道:“我怕阿湘表姐听见。” 离得这么远,她明显是在找借口。 宋池自言自语道:“莫非表妹是在怪我那晚的唐突?” 虞宁初蓦地记起了覆上她额头的那只手,以及他强扣她手腕的霸道。 确实是唐突,最后她却欠了他人情。 虞宁初只能道:“表哥为我诊治赠药,我对表哥只有感激。” 宋池:“是吗?我记得当时你瞪我瞪得很凶。” 虞宁初:“……夜色朦胧,表哥看错了。” 宋池:“那你称我公子,我总没听错?” 虞宁初:“……表哥身份尊贵,私下我不敢与你攀亲,这几日与阿湘表姐熟悉了,才少了拘束。” 宋池忽然发现,这个小表妹看起来乖巧,其实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如此就好,我还以为我不经意间得罪了表妹。” “怎么会,表哥多虑了。” 谈话告一段路,唯有清凉的秋风穿过梅树,吹起虞宁初碧色的裙摆,吹动她发间的粉色绢花。 宋池闻到了一丝桂花香。 山下,宋湘朝朝梅峰这边走来了。 虞宁初突然不知道该不该盼着宋湘快点找到自己,找到了,她就可以离开了,只是,她又不想被人撞见自己与宋池离得这么近。 “阿湘要上来了。”宋池似乎很好心地提醒道。 他一出声,虞宁初就心情烦躁,根本不想与他有什么多余的交流。 宋池:“要我帮你吗?” 虞宁初马上道:“不用,我不想坏了公平。” 宋池笑了笑,拿起画笔,继续作画。 为了让宋湘发现自己,虞宁初微微从山石后面探出头。 宋湘已经找到了微雨,她猜到虞宁初大概藏在上面,沿着石阶往上走来。 宋池的角度,看不到妹妹,却能看见虞宁初恨不得开口招呼妹妹急于离开的样子。 “啊,看见你了!” 事遂人愿,宋湘发现了探头探脑的虞宁初。 不等宋湘往这边走,虞宁初立即跑了出来。 宋湘又笑又奇:“你怎么不多藏会儿?” 虞宁初假装害怕道:“那边水多,我藏好了才担心有蛇。” 宋湘懂了,牵起她的手,一起下去了。 再藏的时候,虞宁初刻意避开了梅峰,专挑宋池看不见的地方藏。 因为这个位置已经被暴露了,也没有其他姑娘跑过来。 宋池若无其事地作画,偶尔往下瞥一眼,等姑娘们玩够捉迷藏走开了,宋池停下了画笔。 纸上赫然是一幅梅峰飞瀑图,连虞宁初藏身的那处山石也画进来了,只是画中没有美人,只有一只面壁而卧的白猫,猫的后脑圆圆,两只尖尖的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既像在提防什么,又仿佛在生谁的气,不肯回头。 021 虞宁初与宋湘一起晨练的第四日,在花园里撞见了沈阔。 她们慢悠悠地跑着,沈阔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从一条小路上跑过来,看到二女,少年郎眼睛一亮,靠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我找了好久。” 宋湘:“四表哥找我们做何?” 沈阔瞥眼专心跑路的虞宁初,笑道:“武师傅嫌我基本功不够扎实,叫我每天早上多练练,一个人跑多没意思,跟你们在一起还能说说话。” 宋湘看得出沈阔的心意,只是,表哥这么热情,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撵他走,而且,也许相处时间长了,虞宁初会喜欢上表哥呢? 宋湘默许了沈阔的陪伴。 沈阔就凑到虞宁初一侧去跑了。 虞宁初全身都别扭,看宋湘鬓发微乱脸颊泛红,就能猜到她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模样,都是姑娘家还好,怎能让一个男子见到自己如此不雅?尤其是,沈阔对她的热情,远远超过了正常的表兄妹情谊。 又跑了一段距离,虞宁初突然摸摸腰侧,放慢速度道:“四表哥,湘表姐,你们先往前跑吧,我的荷包掉了,我倒回去找找。” 沈阔马上道:“我帮你找。” 虞宁初笑道:“不用了,应该就在刚刚跑过的路上,很好找的,不耽误表哥晨练。” 沈阔还想再说什么,宋湘配合虞宁初道:“好了,让阿芜自己去吧,四表哥别想又找借口偷懒。” 就这样,沈阔被宋湘拉走了。 虞宁初便沿原路返回了。 沈阔很想帮虞宁初,想了想,对宋湘道:“你们已经跑了大半圈了,阿芜的荷包不定落在什么地方,这样,我跑快点,从另一头找过去,再与阿芜汇合,保证能找到。” 说完,也不等宋湘说什么,少年猛地加快速度,如风般消失在了花园石径的尽头。 宋湘自认追不上他,摇摇头,不管了。 虞宁初只当撇开了沈阔,保持平时的速度往回跑,准备在花园入口与宋湘他们汇合,道个别就可以回碧梧堂了。 微雨在入口处等她,此时只有她自己,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早起的雀鸟在树梢叽叽喳喳。 虞宁初边跑边欣赏花园清幽的秋景,心中很是恬静。 直到前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一听就是男的。 虞宁初忽然心慌,正好前面有片翠竹,虞宁初立即放轻脚步藏了过去。 跑步声越来越近,透过竹叶间的空隙,虞宁初看到了沈阔,十五岁的少年郎,因为跑了太久,俊秀的脸泛起了红晕,他一边跑着,一边看着路面与两侧的花草,显然是在为她找荷包。 虞宁初便愧疚起来,她只是想躲开他罢了,沈阔竟然信以为真。 她低下头,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澄清一下,忽见一条黑色的爬虫从翠竹根部的枯叶中爬了出来。 心中一紧,下一刻,虞宁初已经跑了出去。 “阿芜?”沈阔惊喜地看过来,“你去那边做什么?” 虞宁初心有余悸,口不择言道:“找,找荷包,怕被风吹到里面去了。” 沈阔皱眉道:“还没找到吗?咱们俩加起来都找了一圈了,难道被哪个清扫花园的下人捡走了?” 虞宁初忙道:“没见有下人,多半还是被风吹远了,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回头再让丫鬟缝一个就是。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沈阔虽然很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可是表妹跑到那种隐蔽地方去找荷包,足以证明这只荷包对表妹的重要性。 他撒谎道:“你们先回吧,我再多跑两圈,这点步数可达不到武师傅的要求。” 虞宁初也就信了,与他道别。 回了碧梧堂,虞宁初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早上她与沈明岚旁观三夫人处理俗物时,宋池去了侯府花园。 秋光绚烂,花园里有好几处适合作画的地点。 今日宋池选的是假山,假山山顶也建了凉亭,宋池拾级而上,进了凉亭,选好一处适合入画的视野,正要动笔,忽听下方有脚步声。 宋池低头,看到表弟沈阔满头大汗地走在假山间狭窄的小路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宋池咳了咳。 沈阔仰头,见是他,呼了口气,随即问道:“表哥何时过来的,路上可有见到散失的荷包?” 宋池居高临下道:“不曾见,你荷包丢了?” 沈阔失望道:“不是我,是阿芜表妹,早上她与阿湘在这边晨跑,不小心掉了荷包。” 宋池:“她丢了荷包,你如何知道?” 沈阔摸摸头,因为是一起长大的表哥,他也就说了实话。 宋池听后,目光微凉,虞宁初说她掉了荷包,分明是找借口避开表弟,只是表弟太傻,看不出来罢了。 “你寻了多久了?”宋池冷声问,“从清晨一直找到现在?” 沈阔默认。 宋池斥道:“回去用饭,兴许还赶得上早课。” 作为一个表格,宋池平时表现地都很温和,此时一严厉起来,沈阔还真不敢不听,只是少年郎离开时,眼睛还在四处瞟看。 宋池负手站在亭中,看着表弟这副痴态,脸色愈冷。 . 墨香堂。 宋湘从碧梧堂玩到快晌午才回来,今天姑娘们凑局打牌了,时间过得就特别快。 “哥哥,我今天手气不错,四个人就我一个赢。” 进了厅堂,宋湘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来,里面多了半袋子银瓜子。 宋池笑了笑,看着妹妹道:“天天都往外跑,以后咱们搬出去,你可受得了?” 宋湘惊道:“哥哥在外面买宅子了?” 宋池:“嗯。” 宋湘心情复杂,既想有一个属于他们兄妹的家,又舍不得侯府里的姐妹。 “哥哥打算何时搬?”宋湘耷拉着嘴角问。 宋池道:“明年吧,我会向皇上求个差事,有事做了,姑母便不好继续留咱们了。” 其实他早想搬出去了,提了一次,姑母竟然落泪,宋池便搁置了此事。 宋湘趴在桌子上,手里捏着荷包,心不在焉。 宋池安慰妹妹:“便是咱们不搬出去,这两年明漪、明岚她们也会相继出嫁,不可能一直陪你。” 宋湘嘟嘴:“还有阿芜呢,她与我一般大。” 宋池:“她明年也十五了,或许会定亲。” 宋湘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虞宁初能够交给沈阔,便不用离开侯府了。 可惜啊,虞宁初对嫁给任何一个表哥都没有兴趣。 “早上我在花园遇见你四表哥,说是在帮阿芜表妹找荷包,这是怎么回事?”宋池主动问道。 宋湘便解释了一遍当时的情况。 宋池:“那她到底有没有丢了荷包?” 宋湘:“没有,晨跑又用不上荷包,阿芜根本没有戴。” 宋池:“所以她便放任你四表哥白白替她寻找?” 宋湘:“我们又不知道四表哥会一直找,阿芜与四表哥分开时,四表哥也没说要继续找荷包啊,不然阿芜能不劝她?” 宋池抿唇,妹妹与表弟都是傻的,虞宁初想什么,他们哪里知道。 “都怪四表哥,我们姑娘晨跑,他去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阿芜说她以后都不去花园晨跑了,就在碧梧堂、清辉堂外面跑圈。” 提到晨跑,宋湘突然抱怨道。 宋池毫不意外,她对表弟无意,又足够谨慎,岂会继续给表弟单独接近她的机会,惹出闲话。 “她不去花园,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在咱们这边练吧,那套基本功阿芜已经记牢了,不需要我在旁边盯着。” . 九月初十,吃过早饭,沈明岚就叫上虞宁初,要随沈逸一同前往侯府的练武场。 平西侯很重视家中子侄的武艺,定期会亲自检阅孩子们的本领,今日他休沐,特意安排了金秋的试炼。 “哥哥,这次是你们兄弟几个比试,还是要与大伯父过招?”沈明岚幸灾乐祸地问。 沈逸苦笑:“不知道,等会儿看大伯父如何安排。” 见虞宁初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沈逸先给自己找台阶:“阿芜,表哥虽然更喜欢习武,但天分有限,目前也只有信心赢了四弟,若我被二哥、池表哥甚至大伯父教训地太惨,你可千万别笑我。” 虞宁初笑道:“二表哥、池表哥都比表哥年长,略胜一筹也是自然,表哥全力以赴就是,自家兄弟切磋,输赢不重要的。” 清泉般动听的声音,沈逸很是慰藉,夸道:“还是阿芜会说话,不像明岚,只会看热闹。” 沈明岚刚要反驳,就见宋池兄妹、沈牧兄弟从前面的路口转了过来。 大家互相见礼。 察觉沈阔朝她看来,虞宁初不着痕迹地走到了沈逸的背影中。 宋湘跑过来找她,三个姑娘便自发走在后面了。 到了比武场,就见平西侯、沈琢都在,且穿得都是劲装,沈明漪盛装站在一旁。 沈牧:“不会吧,大哥也要上场?” 宋池温和,赢了也不会让他们输得太难看,沈琢可不一样,下手毫不留情。 沈牧、沈逸、沈阔的表情,登时都变得不对劲儿了。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2 平西侯今年四十岁, 正值壮年,作为本朝最负盛名的武将, 平西侯身材健硕魁梧,沈琢乃是几个堂兄弟中最为高大的,然而站到平西侯身边,仍然显得稚嫩,犹如崖顶苍松下的一棵新生青松,尚未经历多少风霜。 “大伯父好英武。” 比武场北侧有个小观武台,四个姑娘看戏似的坐在这里,沈明岚看着平西侯的方向,充满仰慕地道。 虞宁初、宋湘都点头。 沈明漪与有荣焉, 不过从挑选未来夫婿的角度看, 她觉得父亲这样的体型过于壮硕了, 她还是更喜欢清瘦一些的,像大哥,像宋池。 明亮温和的晨光照遍了整个练武场,宋池一身白色练武服站在沈家兄弟们一侧,无论容貌之俊逸还是气度是雍容,都胜过沈家兄弟一筹。 沈明漪目不转睛地看着, 怎么样也看不够似的。 宋池目不斜视,神色从容地看着正逐个打量他们的平西侯。 平西侯从左边的沈琢一直看到右边的宋池, 一边活动手腕一边道:“又有一阵子没检查你们的功课了,先绕着比武场跑五圈,跑完挨个跟我过招。” 沈牧:“伯父,您看您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不如让我们两两切磋吧,您就别动手了。” 平西侯:“我今天手痒, 就想动手。” 沈逸:“那不如让大哥、子渊陪您练?我们仨学艺不精,三两招败下来,都不够让您尽兴的。” 平西侯:“无碍,我会让你们尽兴。” 说完,他看向最小的侄子沈阔,仿佛示意沈阔有什么油嘴滑舌也赶紧快说。 沈阔眼睛一转,高兴道:“太好了,我一直盼着伯父亲自指点我呢,伯父是咱们大周朝的第一武将,多少习武之人做梦都想得到伯父的指点,我能生在沈家,从小被伯父教导,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明显的马屁,沈牧、沈逸都投来鄙夷的眼神。 平西侯笑了,走过来拍拍沈阔的肩膀:“很好,等会儿伯父会特意多关照你的。” 沈阔肩膀坚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特意关照,是他理解的那种关照吗? “开始吧。” 平西侯退后几步,看向沈琢道。 沈琢就带着四个兄弟朝前跑去。 练武场很大,跑五圈估计要用一刻钟,平西侯朝比武台走来。 姑娘们立即都站了起来。 平西侯每日都早出晚归,教导子侄武艺都要特意抽出时间,更没有闲暇与几个小姑娘亲近。沈明漪是他女儿,用饭时还能在他而前撒撒娇,至于宋湘、沈明岚,他十天里能见到两而都算多的,更不提才搬过来没多久的外甥女虞宁初了。 “阿芜在家里住得还习惯吗?”平西侯笑着问,收敛了教训子侄时的威严,显得平易近人。 虞宁初笑道:“习惯的,舅母们都很照顾我,表姐们也常陪我玩,您看我都胖了一圈了。” 柔和的阳光下,小姑娘眼眸似水,而颊娇嫩,胖不胖的,气色真的很好。 过于相似的而容,忽然让平西侯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与那人在练武场切磋,二妹也似侄女们站在这边,俏皮地给他打气,希望他赢了那人。 平西侯不知道二妹是真的希望他赢,还是故意刺激那人,因为二妹越是向着他,那人就打得越来越勇。 “爹爹,今日你怎么打算试炼哥哥们?” 沈明漪的提问,让平西侯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道:“我先挨个与他们切磋,再让他们互相切磋。” 沈明漪:“那爹爹觉得谁能在你手下坚持最久?” 平西侯扫眼跑了半圈的年轻人们,道:“不是你们大哥,就是子渊。” 宋湘惊讶道:“我哥哥还能跟大表哥比?” 不是她扫自家哥哥的威风,两人毕竟差了两岁,哥哥虽然个头跟大表哥差不多,可并没有大表哥看起来健硕。 平西侯笑道:“那要看子渊是否肯出全力了。” 孩子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宋池入京后一直住在侯府,也跟着他学了沈家枪法,可宋池过于懂事,每次他安排孩子们互相切磋,宋池都是点到为止,他会赢三个小的侄子,却从不在儿子沈琢而前全力以赴。 他比儿子小,输了仿佛也合情合理,只有平西侯看得出来,宋池仍有余力。 “对了,我听说阿芜也在学武?”平西侯又看向外甥女。 虞宁初羞道:“谈不上学武,我身子弱,为了强身健体,跟湘表姐学了一套基本功。” 平西侯:“什么基本功?练给舅舅瞧瞧。” 练武可没有那么简单,他怕外甥女动作不对,伤了身体。 当着这么多人的而练,虞宁初有点放不开。 宋湘主动道:“咱们一起。” 有人作伴,虞宁初就自在多了,与宋湘并肩走到观武台下。 两个姑娘年龄相当,身高也相似,一个穿红裙,一个穿白裙,在宋湘轻声的口令下,两人动作一致,压腿、抬腿,舒缓而放松。站立时如枝头梅花迎风而动,突然一个横叉腿贴于地而,又似两朵荷花出水。 天蓝如洗,虞宁初听着宋湘的口令,专注于每个动作是否精准,直到宋湘说出“下腰”,她整个人朝后倒去,纤腰如弓,而朝练武场,虞宁初才突然发现,那边跑步的五位兄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注视着这边。 虞宁初忙收了动作,第一次提前了。 幸好,后而的肩功动作幅度都没那么大。 一套练完,虞宁初微微喘息,而如蜜桃。 平西侯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你们俩倒都是练武的好苗子,等明年春暖花开,你们基础应该也打扎实了,到时候我教你们一套简单的枪法。” 虞宁初、宋湘互视一眼,欢喜道谢。 沈明漪有点吃味:“爹爹怎么不教我?” 平西侯道:“你若也会阿芜他们的功夫,我就教你,包括明岚。” 沈明岚也不想辛苦,表妹的动作一整套做下来的确好看,然而好看的背后是一日一日坚持不断的苦练,她可见过表妹瘫在床上捏哪哪酸的可怜样子。 沈明漪另有想法:“爹爹,我不想学功夫,你让我娘请个舞艺师父教我跳舞吧。” 跳舞也能强身健体,且比练武的动作更好看。 平西侯脸色一沉:“好好的姑娘家,学什么歌舞,这些都听你娘的。” 歌舞,那是乐坊歌姬们学来伺候主子的,而正经人家,除非一早就准备送女儿入宫或是送女儿给权贵人家做妾,谁会安排姑娘们学舞? 教训完女儿,平西侯去盯着侄子们跑步了。 沈明漪气鼓鼓地绷着脸。 沈明岚、宋湘、虞宁初先回椅子上坐着了,都知道沈明漪脾气不好,劝了反而要挨冷眼。 沈明漪自己站了一会儿,回到三女中间,因为宋池跑近了,看着那么一张俊脸,沈明漪心情又好了起来,提议道:“咱们赌个彩头吧,就赌我大哥与池表哥谁能在我爹手下坚持地更久。” 宋湘:“那有什么意思,肯定是大表哥更厉害。” 沈明岚连连点头。 沈明漪见虞宁初没有表态,挑衅道:“阿芜压谁?” 一个沈琢,一个宋池,虞宁初哪个都不压:“我没见过大表哥与池表哥的身手,不想冒然下注。” 沈明漪顺势道:“那好,阿湘、明岚压大哥,我就压池表哥吧,彩头……” 宋湘笑道:“我们赢了,说明哥哥输了,那就让哥哥分别给我们作画一幅,若你赢了,说明大表哥输了,就让大表哥送你一样你想要的礼物,如何?” 沈明漪才不想要亲哥哥的礼物,她也想要宋池为她作画。 只是她压了宋池赢,与宋池站在一边,怎么都轮不到宋池送她彩头。 没等她反对,沈明岚笑道:“就这么定了!” 沈明漪暗暗跺脚。 比武场上,沈琢五人跑完了,接下来按照长幼顺序,分别去与平西侯切磋。 平西侯手持先帝御赐给他的龙头枪,笑着看向沈琢。 沈琢同样用枪,且尽得父亲真传,父子之间的区别,便在于力量与对敌经验。 沈琢有实力,平西侯与儿子过招亦不会轻敌,父子俩你来我往,一直打了五十回合。忽然,平西侯在与沈琢擦肩而过时反手将枪身往后一刺,换枪尾为枪头,准确地打在了沈琢的手腕,沈琢手腕一麻,武器脱手,败。 “伯父威武!”沈明岚激动地拍手。 宋湘想到了自己的亲姑父沈二爷,明明与平西侯是亲兄弟,年轻时候也耍得一手好枪,却因为这几年疏于练武越来越胖。有平西侯这样的珠玉在侧,难怪姑母总是嫌弃姑父,所以说啊,男人保持仪容同样重要,像平西侯这样的,都四十岁了,风采依然不输年轻人,令无数妙龄少女倾心。 还有沈三爷,更是俊雅到了极点,与平西侯并称侯府的文武双星,根本没姑父什么事。 沈琢退下后,轮到宋池了,他与沈牧同岁,生辰早一些。 宋池先走向武器架。 平西侯见他要挑枪,笑道:“你的枪法我见多了,这次用剑试试。” 沈家枪法一流,晋王剑法称绝,宋池入京之前,一直跟着晋王学剑法,这些年也没有放下。 说着,平西侯也去换了剑。 宋池便改拿了一把剑。 古人道,枪是百兵之王,剑是百兵之君,威武霸气如平西侯,换上长剑,通身也多了一丝文雅的气度。而宋池本就是谪仙容貌,一剑在手,泠泠如幽谷清竹,静观风来云往。 沈明漪双手握在胸前,都快看痴了。 虞宁初也暂且忘了那些顾虑,只想好好看一场高手对决。 平西侯先动了,同样的长剑在他手里仿佛变得更重了,每一招都裹挟着千钧之力。 而对这样的攻势,宋池选择以防守为主,身姿敏捷地在平西侯周围闪躲,却也没有避得太远,只躲不战,时而反攻,竟也有两次让平西侯临时变招放手,险险避过了危机。 宋湘低声计数,沈琢坚持了五十回合,如果宋池能超过五十,便是胜了。 然而就在她数到四十五时,宋池突然被平西侯斜刺出来的剑拦在了脖颈前。 宋池苦笑:“侯爷好剑法。” 平西侯叹道:“你这孩子。” 多的什么,他倒也没说。 宋池放好剑,走到了沈琢身边。 接下来就是沈牧、沈逸、沈阔三个了,前而两场的比试看得虞宁初等人心弦紧绷,唯恐有人受伤,轮到沈牧三个,却变成了平西侯对三人的无情碾压与调.教,三人想故意输都不行,被平西侯一杆长.枪灵活地敲打了一遍,肩膀、小腿都没放过,看得姑娘们忍俊不禁。 “伯父你偏心,你怎么不打大哥、子渊?” 终于结束了,沈牧揉着酸痛的肩膀道。 平西侯没理会他的油腔滑调,继续安排道:“老二,你跟你大哥打,能坚持到十个回合便算你赢,输的人绕着练武场跑二十圈。” “老三跟子渊打,还是十个回合定胜负。” “老四跟我打,五个回合定胜负。” 他刚说完,沈阔就惨叫一声,认栽道:“我可以直接去跑二十圈吗?” 平西侯:“不可以。” 沈阔悲愤欲绝,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跟平西侯过招,才三招,就被平西侯挑飞了枪。 平西侯指点完沈阔,就去看沈琢、宋池那边了。 沈琢继承了平西侯的威严,在第五招打败了沈牧。 宋池就温柔多了,一直陪沈逸练了九招,才在沈逸燃起希望拼命想把跑圈的机会留给表哥时,被宋池一枪点中了肩膀。 沈阔哈哈大笑:“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赢啊?” 沈逸敲了他一个爆栗,乖乖去跑圈了。 沈阔马上笑不出来了,同沈牧一起,跟了上去。 平西侯留下来分别嘱咐了沈琢、宋池几句,便离开了练武场。 沈琢要监督弟弟们跑圈,宋池正要离开,见妹妹朝他招手,就走了过来。 宋湘嬉笑道:“哥哥,我们刚刚打赌……如今明漪表姐输了,你得替她送我们彩头。” 宋池很好说话的样子:“愿赌服输,你们要什么彩头?” 宋湘道:“给我跟明岚表姐分别画一幅画像。” 宋池意外地看向虞宁初,难道她也压自己赢了? 沈明漪先误会了,解释道:“阿芜谁也没压,池表哥只帮阿湘、明岚画就好。” 宋池微笑:“都是姐妹,怎能厚此薄彼,承蒙你们看得起,我便帮你们都画一幅好了。” 沈明漪大喜:“真的吗?谢谢池表哥!” 虞宁初谢绝道:“我就不用了……” “阿芜是怕我画得不好吗?”宋池温和地看过来。 虞宁初:“不是……” 宋池便道:“那就不要客气了,我回房更衣,你们先去花园挑选地点吧。”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3 宋池走了, 姑娘们雀跃地前往花园物色地点。 虞宁初见大家都那么期待,自己再推三阻四, 反倒显得心虚,所以只能同行。 路上沈明岚给虞宁初解释道:“池表哥才华横溢,凡是他想学的,几乎无所不精,骑马射箭枪法剑术如此,吟诗作画亦是如此。举例来说,同一篇文章,咱们可能要背两三天才能记熟,池表哥看两遍就会了, 堪称过目不忘, 他十二岁那年, 皇上亲口赞他龙章凤姿,乃同辈楷模。” 虞宁初见过宋池作画,只是没看仔细,无法品评他的画技。 然而中秋之夜,宋池为她号脉对症下药,可见他医术不俗, 表姐所言非虚。 “这样的人物,也不知道谁能嫁给他。”沈明岚故意瞅着沈明漪道。 沈明漪反击道:“你将池表哥夸得这么厉害, 莫非已经对池表哥动了心?” 沈明岚大大方方:“池表哥若是向我提亲,我自然答应,不过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池表哥只把我当表妹, 因此也不曾痴心妄想。” 眼看两个表姐要为哥哥起争执,宋湘打圆场道:“其实你们都把我哥哥想太好了, 他那个人,的确有很多值得夸赞的地方,可他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再美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大概学了我爹,一心向佛吧。” 母亲去世父亲出家时,宋湘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当时哭一阵,后来也就忘了那些悲伤。跟着哥哥搬到平西侯府后,大家都小心翼翼避免谈到晋王府的事,但宋湘并不是很在意旧事,这不,她自己都拿父亲打趣亲哥了。 沈明漪心中一突,她想起来了,每逢佳节,哥哥们都会浅饮几杯,唯独宋池,滴酒不沾。 难不成,宋二爷的向佛之心真的影响了宋池? 等等,宋池吃荤…… 沈明漪又松了口气。 虞宁初垂着眼,想的是前几日捉迷藏时宋池的几番搭讪,便觉得宋池离佛还远得很。 平西侯府的花园很大,沈明漪相中了莲花池畔的凉亭,要以此为景。宋湘无所谓在哪里,沈明岚也不想换个地方再折腾宋池,便商量好大家都在莲花池这边画。 沈明漪嘟了嘟嘴,如此,她的画便显不出特殊了。 “那你们在这边,我去桥上。”沈明漪挑剔道。 沈明岚:“去吧去吧,要不要再让丫鬟给你拿把伞?” 这番打趣,又招来沈明漪一瞪。 等了两刻钟左右,宋池来了,着一袭浅青色绣兰叶纹锦袍,翩然出尘,长随阿默抱着画架等物跟在后面。 虞宁初刚要从长椅上站起来,余光瞥见沈明岚、宋湘都没动,她顿了顿,也没起来。 换成沈家哪个表哥,虞宁初都要见礼,宋池不太守礼,她又何必对他客气。 “你们哪个先来?”宋池走进凉亭,笑如春风般和熹。 沈明岚、宋湘不约而同地看向面带羞赧的沈明漪。 宋池见了,做主道:“那就按照长幼顺序吧。” 沈明漪柔声道:“多谢表哥,我去桥上站着,表哥觉得如何?” 宋池看眼桥面,指着拱桥桥心道:“就站在那里吧,姿态随你定。” 说完,他开始固定画架,做画前准备,心无旁骛。 沈明漪下了凉亭,很快就出现在了拱桥上,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姿势,人仿佛要往前走,却听见亭中有人唤她,于是回眸看来,巧笑嫣然。 沈明岚朝虞宁初递了一个看戏的眼神,虞宁初抿唇一笑。 宋池似乎并不知道女孩子们间的明潮暗涌,坐在石凳上,对着沈明漪专心画了起来。 虞宁初跟着沈明岚、宋湘绕到他身后,看着他画。 宋池画的很从容,笔如游龙,很快就勾勒出了美人立于拱桥的画面,画好了人,再着手远近景致。 虞宁初看看桥上的沈明漪,再看看画中的女子,容貌自然难画出十分相似来,却很好地刻画出了沈明漪的笑与羞,衬着周围清丽的景色,显得比真人更有灵韵。 画好了,宋池开始题字,注明他因某年某月某日比武输了沈琢,特赠四位妹妹一人一幅画,作为彩头。 如此,即便四个姑娘尤其是三个表妹珍藏了此画,他日被别人看见,也能解释得清清楚楚,传不出什么闲言碎语、儿女私情来。 虞宁初看着宋池飘逸的题字,心想,这人还挺懂得如何避嫌的。 沈明漪充满期待地回了亭子,看到画中的自己,她喜笑颜开,待看清楚旁边的题字,她的笑容就僵硬了几分,暗恼宋池将关系撇得太分明。 接下来该沈明岚了,沈明岚没跑那么远,姿态随意地坐在了宋池对面的美人靠上。 宋池对着她看了会儿,示意沈明岚装作低头看鱼的样子,他来画侧影。 因为是近景,画中的沈明岚比沈明漪那幅清楚多了,宋池甚至将她的每一样头饰都画得清清楚楚。 “谢谢池表哥,我很喜欢。”沈明岚爱不释手地捧着自己的画,坐到一旁认真欣赏起来。 轮到宋湘,她竟然翻出凉亭,躲在亭柱后,俏皮地探出头来。 宋池眼中多了笑意,因为少了很多裙摆服饰,这张他画的更快。 “怎么把我的眼睛画得这么小?”作为亲妹妹,宋湘毫不客气地挑剔道。 宋池:“是你笑得太开心。” 宋湘哼了哼。 沈明岚扭头问虞宁初:“阿芜,你选个地方吧。” 虞宁初很喜欢表姐那个姿势,避免了与宋池面对面,可如果模仿表姐,会让表姐的画少了那份特别。 “阿芜,你去那棵木芙蓉下站着,假装在赏花。”宋湘替她出主意道。 通往凉亭的青石路路口,两侧分别种着一棵木芙蓉,粉色的重瓣芙蓉花在暖阳下争相斗艳。 “嗯,这位置不错,不远不近刚刚好。” 沈明岚也赞成,知道表妹害羞,她与宋湘一起将虞宁初拉了过去,还帮忙摆姿势。 等她们走开,出现在宋池视野中的虞宁初,羞红的脸竟比那木芙蓉还要明艳。 她面朝着凉亭,但半个身子都隐在花树后,露出一抹莲红色的褙子与雪白的裙摆。她乌黑的发间被姐姐们插了一朵木芙蓉花,平添几分娇羞。 因为要做赏花状,她一手捏着花枝靠近鼻端,长睫低垂。 宋池想,就算让她看着自己,她大概也不敢,或是不愿。 确定了构景,宋池开始作画。 沈明漪难掩嫉妒地看着花下的虞宁初,她再鄙夷虞宁初的父亲出身低微生母不知检点,都无法在虞宁初的容貌上挑半分错。她承认虞宁初的美,越承认,越担心宋池会被虞宁初诱惑。 她想在宋池的画上找到端倪。 如果宋池喜欢虞宁初,肯定会将虞宁初画得比她们更用心。 宋池开始细画虞宁初人比花娇的脸了。 突然,他微微低头,似是隐忍地打了一个喷嚏,结果带动笔尖一歪,宋池皱眉,手都伸出去仿佛要撤掉这张画纸重新来了,他又看了看空中,怕是耽误太久,于是放弃重画,身体前倾,小心翼翼地在败笔之处尽量弥补起来。 沈明漪看在眼里,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宋湘不太高兴,希望哥哥重新给虞宁初画一张。 宋池一边动笔勾勒其他地方,一边低声道:“让阿芜先看看,如果她不喜欢,我再重来。” 虞宁初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只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她捏着花枝的手都忍不住要抖了。 “好了。” 终于,凉亭里响起宋池的声音。 虞宁初松了口气,第一次有人为她作画,她难免也抱了几分期待。她走进凉亭,在表姐欲言又止的目光下看向画纸,乍一看花好人也好,可仔细一瞧,便发现宋池将她的眉画成了粗粗两条,说不上太丑,但也绝对不好看。 本来她的脸就被花挡了部分,眉毛再粗,再美也看不出来了。 “画到眉时手抖了一下,略有瑕疵,阿芜若不喜欢,我重新替你画一幅。”宋池歉然道。 虞宁初笑着摇摇头,收起画道:“挺好看的,我很喜欢,多谢池表哥。” 宋池静静地看着她。 虞宁初垂下眼帘回避,努力维持那并非出自真心的笑。 她原本不是很在意这幅画,不画都没关系,但宋池将表姐们画的那么好看,偏她画丑了,白白辛苦她站了那么久,虞宁初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好啦,池表哥快回去歇会儿吧,我们先走了。”沈明漪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笑盈盈地道。 姑娘们携手走出了凉亭。 人多的时候沈明岚一直忍着没问,等姐妹俩单独往西院走时,沈明岚才解释道:“阿芜你别误会,池表哥不是故意失手的,他画到你时,忍着打了个喷嚏,想来练武出了很多汗,又马上去沐浴,着凉了。” 虞宁初没在表姐面前装大方了,看着手中的画卷,她低声道:“我没生池表哥的气,就是有点失望。” 其实也有点生气,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埋怨一位皇族子弟? “算了,咱们不求池表哥,下午让爹爹给咱们画,池表哥的画还是跟我爹学的呢。”沈明岚安慰妹妹道。 虞宁初点点头。 今日沈三爷同样休沐,用午饭时听说了此事,让女儿、外甥女把画拿过来给他看。 他点评沈明岚的那幅:“嗯,子渊的画技又精湛了。” 待打开虞宁初这幅,沈三爷立即皱起眉头:“画成这样,子渊怎么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说着,沈三爷便不客气地将画撕了。 三夫人瞪大了眼睛:“收起来就是,何必撕了?人家好歹是位皇亲。” 沈三爷道:“皇亲又如何,他跟我学的画,我身为师长,看不得学生拿出这种作品。” 反正画已经毁了,三夫人干脆不管了。 虞宁初面上乖巧,心中莫名解气,要知道,她刚看清楚那幅画时就想撕了的,碍着场面才忍着没有发作。现在好了,舅舅替她撕了,传出去也没什么。 吃过午饭,沈三爷在西院找到一处好风景,分别给女儿、外甥女画了一张,再画了一张姐妹双人画。 虞宁初总算拥有了一张自己的画像,喜欢得不得了,等三夫人请人装裱过,虞宁初便将这幅画悬挂在了碧梧堂的书房。 .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国舅府韩家要嫁长女,平西侯府三房都要去吃席。 三夫人提前问过虞宁初想不想去。 她的顾虑是,国舅府上下都眼高于顶,外甥女若去了,可能会被人排挤,若是家风和善之家,她就直接带外甥女出门走动了,无需多问。 虞宁初悄悄与舅母道:“我们去香山时撞见过二殿下、韩公子,韩公子其人,感觉不太好相处。” 三夫人懂了,笑道:“那你就留在家里,太夫人她们若问起,我就说你月事来了。” 吃过早饭没多久,侯府众人就出发了。 虞宁初习惯了每日都要去花园走两圈,今日也不例外。 她才坚持锻炼了一个月,身体便感觉轻便了很多,初到京城时她从三房走到太夫人的荣安堂都觉得累,如今沿着花园跑一圈中途都不需要停歇了。 整个花园,虞宁初最喜欢的是牡丹园的秋千架。 扬州的虞家没有搭秋千,虞宁初到了京城才知道荡秋千有多舒服,可表姐与宋湘都玩够了,不爱来这边,今日就她自己,虞宁初总算可以做主了,想荡多久就荡多久。 “你也荡吧。”虞宁初占了一个,示意微雨去玩另一个。 杏花不如微雨更熟悉侯府的规矩,所以每次离开碧梧堂,虞宁初都会带微雨同行。 “姑娘玩,我在这边做针线。”微雨也是有备而来,拿着针线筐坐到树下去了。 秋光融融,但吹过来的风更凉了,昭示着寒冬即将来临。 虞宁初闭着眼睛,难得什么都不用想,优哉游哉地晃着。 “哎,我少拿了一种线,姑娘先玩,我去去就回。”微雨要给主子缝帕子,绣样自然不能马虎。 虞宁初都快睡着了,含糊地应了声,睫毛微抬,看着微雨快步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 虞宁初睁开眼睛,看到宋池已经走到对面了,与她隔了十来步的距离。 瞌睡瞬间消散,虞宁初脚尖点地,停了秋千,蹙眉问道:“表哥没去国舅府吃席吗?” 宋池淡笑:“我与韩家非亲非故,为何要去?” 虞宁初道:“湘表姐去了。”所以她才误以为今日不可能在花园撞见任何不想见的人。 宋池走到另一边的秋千架旁,伸手晃了晃绳索,狭长的凤眸却始终看着虞宁初,“阿湘好热闹,让表妹见笑了。” 虞宁初抿唇,故意问道:“表哥也来荡秋千?” 宋池笑:“只是随便走走,见表妹在此,过来打声招呼。” 虞宁初并不认为两人有什么需要打招呼的交情,非亲的表哥表妹,需要避嫌才是。 这个宋池,送她们画都知道如何避嫌,为何此时就不知道了? 仔细想来,宋池在沈明漪与表姐面前都很守礼,唯独对她,总有些轻佻。 见色起意,还是看不起她的身份? 哪个猜测都让虞宁初心头发堵。 “表哥继续逛吧,我玩够了,先回去了。”虞宁初下了秋千,走到树下,收拾微雨放在这边的针线筐。 宋池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听说,表妹撕了我送你的画?” 虞宁初低着头道:“不是我撕的,舅舅看了,认为那幅画有失表哥的水平,不宜留着,所以撕了。” 宋池:“说来说去,都是我那日失手,没能画出表妹的花容月貌。” 虞宁初眉头紧锁,“花容月貌”四字从宋池口中说出来,已经是明显的戏弄了。 她不想再理他,抱着针线筐就要离开。 “对了,表妹遗失在花园里的荷包,可曾找到了?” 虞宁初停下脚步,背对他问:“什么荷包?” 宋池:“有一日四表弟陪你们晨跑,你遗失的那个,后来四表弟找了很久,连早饭都没吃,可惜也无迹可寻。” 虞宁初早已忘了此事,那日沈阔竟然找了很久吗? “我常来花园作画,偶然间拾到一个,表妹看看,可是你的。” 闻言,虞宁初微微偏头,见宋池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浅碧色绣白莲的荷包,她马上否认道:“没见过,应该是别人的。” 宋池:“可里面有表妹的东西。” 虞宁初疑惑地看向他。 宋池便将荷包抛了过来。 他扔的很准,荷包轻轻落到了虞宁初抱着的针线筐中。 出于强烈的困惑,虞宁初放下针线筐,打开荷包,里面竟然有一张小小的画轴。 虞宁初隐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 她打开画轴,画纸只有手掌大小,上面赫然是一张美人赏花图,而那美人,衣着首饰与她那日穿的一模一样,眉眼…… 虞宁初涨红了脸,恼怒地瞪向宋池。 宋池却收敛了之前的轻佻笑意,正色道:“那幅画折辱了表妹,我特意重画一幅,算作赔礼。” 虞宁初真收了这样的礼,一旦传出什么闲话,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需要,还望池公子自重。” 什么神仙公子,什么有心向佛,什么同辈楷模,都是假的,宋池此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从沈明漪到表姐乃至宋池的亲妹妹,都被他的好皮囊骗了! 当着宋池的面,虞宁初将那幅小画撕了稀巴烂,碎纸装进自己的荷包,再将宋池那个丢回他脚边,怒容离去。 秋千架旁,宋池捡起地上的荷包,看着负气离去的小表妹,眼中满是笑意。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4 宋池言语调戏她的事, 虞宁初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表姐与舅舅舅母, 她怕自己说了,舅舅怀疑是她先做了什么撩拨了宋池。 说到底,宋池是沈明漪心心念念却求而不得的人物,宋池为何放着一个侯府嫡女不要,而来主动接近她? 夜深人静,虞宁初重新过了一遍进京后自己的言行举止,思来想去,一切都是从中秋夜的那包药开始的,当时烧得头昏脑涨, 只觉得自己欠了宋池一次恩情, 如今细想, 那包药也算是她与宋池的私相授受了,难道就因为这个,宋池误会她是那种可以随意轻薄的人? 心里厌恶,做梦竟也梦到了他,所言所行比白日越发变本加厉。 虞宁初不知道该如何断了与宋池的牵扯,唯一的办法, 就是不再给宋池单独接近自己的机会,时间长了, 宋池可能也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 . 进了十月,京城突然变冷了很多,明媚温暖的阳光变得惨淡起来,寒风呼啸吹落了枝头的黄叶。 碧梧堂的西侧种了一片梧桐树, 寒风一凛,便常有宽大的梧桐树叶飘落下来, 叶子稍多,两个小丫鬟就抱着扫帚跑过去,很是勤快。 初五这日,宋湘拉着沈明漪过来了,四个表姐妹坐在清辉堂的暖阁里打牌。 虞宁初是初学者,玩了一个多月总算记住了所有胡牌的规则,赢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然,姑娘们玩这个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输赢并不是很重要。 宋湘:“你们听说没,再有半个月就是皇上六十岁的寿辰了。” 沈明岚、沈明漪都点头,皇上过六十整寿,大臣们都要准备礼物,长辈们偶尔议论此事,她们便也知道了。 虞宁初在舅舅舅母身边的时间毕竟没有表姐多,今日倒是头次听说,不过,她更在意的是,二皇子那么年轻,当今圣上竟然已经六十高龄了? 看出她的困惑,宋湘解释道:“先帝高寿,当今圣上与我祖父都是先帝之子,我要叫皇上伯祖父的,还有太子、二皇子,别看他们与我们兄妹年龄相当,却是我们的叔辈。” 虞宁初懂了,同龄人差了辈分,原因就在于皇上子嗣单薄老年才得子,老晋王年纪轻轻就得了三个孩子。 宋湘继续道:“咱们大周朝国运昌盛,皇上过寿,周围几国也都派了使臣来京拜贺,如今各国使臣都已抵达京城。那几个小国的使臣都还好,匈奴的使臣却非常嚣张,竟然在街头搭了比武擂台,说什么仰慕咱们中原功夫,想要以武会友。” 沈明岚第一次听说此事,追问道:“有人上去与他比吗?” 宋湘脸色很差:“听四表哥说,匈奴使臣已经摆了三日擂台了,一共有两个匈奴侍卫一个匈奴王子,这种场面,本朝将军不屑登场,只有一些练家子与将族子弟登台。那两个匈奴侍卫都有败绩,那位匈奴王子却天生神力,至今未曾一败。” 沈明漪恨声道:“什么匈奴王子,要不是哥哥离京了,第一天就打得他们自拆擂台。” 上个月月底登州官员有奏折,称在山林中发现一只瑞兽,可惜遍寻不得,皇上神往瑞兽,派沈琢带人前去捉拿,只算往返路程,沈琢最快也要腊月才能回来。 沈琢不行,还有宋池啊。 沈明岚问了出来。 宋湘道:“我也去问哥哥了,哥哥却说什么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无意与人争锋。” 虞宁初心想,宋池大概是怕了那位匈奴王子,所以找借口推脱了。 沈明漪则自发替宋池找了一个理由:“池表哥修身养性,淡泊名利,哪像那些匈奴蛮人,会点功夫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 宋湘心情复杂,她既希望哥哥出手赢了那匈奴王子,扬大周威风,又担心哥哥不敌匈奴王子,当众落败被人耻笑。 沈明岚忽然道:“走,咱们先去看看那位匈奴王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早知道有比武擂台,她早去了,都怪自家哥哥沈逸嘴严,没对她们说这些。 宋湘、沈明漪也都有此意,虞宁初便也从了大流。 比武台前鱼龙混杂,大家商量好都穿男装。 今日沈逸、沈牧、沈阔都在学堂读书,宋池天资身份不同,待遇也不同,府里的文武先生对他都极为宽容,宋池来听课,他们尽心教导,宋池不来,他们也不会去管教约束。 天气寒冷,墨香堂院子里的枫树叶子已经红透。 宋湘走进院子,就见哥哥姿态悠闲地坐在枫树下,静止如画。 宋湘没理会快要成佛的哥哥,直接去了后院。 宋池看了妹妹一眼,继续赏枫。 过了一会儿,走廊那边又传来脚步声,宋池偏头,发现妹妹换了一身男装,长发高束,露出一张白皙娇艳的小脸,那模样一看就是女子,只能糊弄一些过于单纯的老实人罢了。 “穿成这样,要去哪里?”宋池坐正了问。 宋湘道:“匈奴人搭了比武擂台,我们去看看热闹。” 宋池:“擂台比赛,武器甚至武者都有可能跌落下来,你们注意距离。” 宋湘心不在焉地哦了声,脚步轻快地走了。 “公子,您不跟着去看看?”小厮阿瑾凑过来问。 宋池瞥他一眼,这才吩咐阿默备马。 侯府门口,虞宁初、沈明岚换好男装就过来了。 虞宁初的男装是跟沈明岚借的,本来略显宽大,不过她怕冷里面穿的多,如此就变得合身起来,且掩饰了少女窈窕的体形。从后面看,她的身形与同龄单薄少年相仿,就算绕到正面,因为虞宁初戴了一顶狐毛镶边的皮帽,挡住了秀气的额头,那精致的五官竟亦男亦女起来,说她是个俊秀的公子哥儿,也能令人信服。 沈明岚淘气一点,在唇边粘了两撇假胡须,右眼下面还粘了一个黑痣。 沈明漪过来时,看到沈明岚的打扮,佯装佩服道:“妹妹真是冰雪聪明,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沈明岚立即从荷包里捏出一片备用的假黑痣:“姐姐要吗?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沈明漪嫌弃地先上了马车。 沈明岚嘿嘿笑,十分珍爱地收起了她的假黑痣。 又等了一会儿,内院出现了宋湘、宋池兄妹的身影。 虞宁初下意识地蹙眉。 沈明岚很高兴,迎上去道:“池表哥也要登台比武吗?”因为没见过匈奴王子的厉害,她还是相信只要宋池出手,就一定能赢。 宋池微笑:“我是怕你们闯祸。” 沈明岚难掩失望。 宋池看向虞宁初。 虞宁初转身就去登车了。 宋池笑着移开视线。 马车出发,宋池骑马跟在一旁,沈明岚挑开帘子与他说话:“池表哥去看过匈奴人的擂台吗?” 宋池:“不曾,近日天寒,一直在府里修身养性。” 宋湘凑到虞宁初耳边嘀咕道:“我就说吧,给我哥哥几本佛经,他能立地成佛。” 虞宁初笑笑,忍着没告诉宋湘,宋池那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马车拐了几个弯,来到了大街上。 人多车不好走了,四个姑娘下了车,远远便看到前面的一处空地上搭了一个高高的擂台,有几个匈奴服饰的壮汉坐北朝南,擂台中央,一个匈奴壮汉与一个中原汉子正在切磋,下面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沈明岚牵着虞宁初的手快步朝擂台走去。 宋池与阿默不紧不慢地跟着。 跟随的沈府家丁则保持一定距离守护左右。 擂台前人山人海,沈明岚仗着身量娇小,硬是拉着虞宁初挤到了前面,虞宁初的帽子都被挤歪了好几次,有她们俩开路,沈明漪、宋湘也算顺利地过来了,包括宋池、阿默。 几人刚刚站好,擂台上的匈奴大汉突然发出一声吼叫,虞宁初抬头,惊见那匈奴人竟然将对面的中原汉子高高举了起来,一边吼一边原地转了一圈,在看客们遗憾、痛惜、愤怒、担忧的目光中,狠狠地将中原汉子丢到擂台上。 那中原汉子艰难地撑起胳膊,未能起来,突然口吐鲜血。 虞宁初不禁偏头,不忍再看。 沈明岚怒道:“赢就赢了,作何还要摔他?简直欺人太甚。” 怒骂的人多了,她的声音瞬间被老少爷们的声音淹没,台上的匈奴汉子更是听不见,或许也根本听不懂,只朝下方的人群拍拍健硕的胸膛,用蹩脚的中原话道:“他不行,还有谁来?” 虞宁初与其他人一样,看向左右。 目光无意撞上宋池,她马上移开。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议论,人群自发地分开,虞宁初回头,看到一个双十年华的锦袍男子。 她不认得,周围好像也无人认得,纷纷猜测来人是谁。 连沈明岚都向沈明漪打听起来:“你认得吗?” 沈明漪摇头,京城门第高的大家闺秀她几乎都能叫上名字,公子见过的就不多了。 这时,阿默开口了,给四位姑娘解释道:“这是宁国公府的二公子曹坚,听闻曹二公子幼年体弱,被送往武当山习武,今年才回的京城。” 沈明漪一听是宁国公府,眼中的期待便换成了不屑。宁国公府也是京城勋贵里的老牌世家,祖上出过数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只是已经没落两代了,如今的宁国公更是一个大胖子,骑马都要人扶,谈何上阵杀敌。宁国公世子也是一个酒囊饭袋,没甚出息。 沈明岚目不转睛地看着人群中的曹坚,却觉得此人气宇轩昂、神态沉着。 眼看对方即将登台,沈明岚忍不住为他鼓劲儿:“二公子别客气,狠狠揍他!” 那声音清脆又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泼辣劲儿,曹坚好奇地看过来。 沈明岚还在为他摇旗呐喊。 曹坚就笑了笑,走到台上,朝匈奴壮汉抱拳道:“在下曹坚,请赐教。”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5 擂台上的匈奴壮士身高九尺有余, 肩膀宽阔健硕,曹坚站在他对面, 宛如秀才遇到兵。 “这位公子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赶紧下来,这人下手太狠,何必白白去找罪受。” “可以用武器的,你去挑样武器,别与他拼力气!” 百姓当中,有人不看好曹坚,有人则大声帮曹坚出主意。 曹坚只是脱了外袍交给随从,将白衫袖子卷到肘部,露出一双结实有力的小臂。 这就是要比纯拳脚功夫了。 匈奴壮士瞥眼曹坚的拳头, 轻蔑一笑, 大吼一声, 泰山般冲向曹坚,蒲扇般的巨大手掌直奔曹坚的肩膀,竟然是想故技重施,像刚刚那样将曹坚凌空抓起再重重摔在地上。 普通人用这招自然很难成功,一个成年男子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举起来的,可这个匈奴壮士力大无穷, 用这招反而非常顺手。在曹坚之前,他已经连续摔伤了三个中原汉子, 锐气难当。 曹坚不闪不躲,任由对上抓住他的肩膀。 匈奴壮士眼睛一亮,便要将他举起来。 然而曹坚岿然不动,匈奴壮士脸色大变, 震惊地看向曹坚的脸,就在此时, 曹坚突然出拳,一拳击中了对方的小腹。 匈奴壮士发出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倒退数步,抬头时,嘴角竟有鲜血蜿蜒而下。 曹坚收拳,泰然自若。 百姓们发出最热烈的喝彩,擂台北侧的观武席上,几个匈奴人皱起眉头。 匈奴壮汉领教了曹坚的实力,知道这个中原人看似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不敢再轻敌,挥拳朝曹坚攻来。 曹坚拳法与身法相结合,凭借敏捷的身姿,每每都让匈奴壮汉的拳头落空,而在那些巧妙的闪避间,他的拳头也一次次地击中匈奴壮汉的腰腹后背。战况反转太快,之前还把中原人当羔羊欺凌的匈奴壮汉,在曹坚面前只能不停地挨打,仿佛一头瞎了眼只会蛮扑的灰熊。 终于,伴随着曹坚又一重拳,匈奴壮汉扑倒在擂台上,再也没能起来。 两个匈奴侍卫黑着脸将同伴拖了下去。 沈明岚高兴地连连拍手。 曹坚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好好好,公子好拳法。” 一直默默观赛的匈奴使臣离席而起,笑着赞道,“看公子锦衣华服,不知是京城哪个府上的公子?” 曹坚收回视线,坦然道:“家父宁国公。” 匈奴使臣不记得宁国公是什么重要人物,但还是恭维道:“久仰久仰,早就听闻中原人杰地灵,英雄好汉无数,今日见了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曹坚只是听着,不卑不亢。 就在此时,另一个体型健硕的匈奴壮汉走过来,不耐烦地道:“休要啰嗦,该我了!” 此人一开口,台下的百姓们立即议论起来,原来这人便是天生神力的匈奴四王子呼延屠,其人力大无穷,擅用两条铁鞭,前两日也有几位年轻的将族子弟打败两个匈奴侍卫,却都没能在呼延屠手下坚持多久。 要说年纪,呼延屠今年才二十岁,京城纵使有平西侯等大将,谁又好来跟一个小辈动手? 匈奴人的擂台搭了三日了,今日是第四日,上至皇上皇后下到平民百姓都知道匈奴人在此挑衅,皇上不是不想派人来挫挫呼延屠的锐气,奈何大将都是长辈,年轻的将族子弟又没一个顶事的。或许其他地方州县藏龙卧虎,却远水解不了近渴。 呼延屠从侍卫手里接过两条铁鞭,虎目沉沉朝曹坚瞪来。 匈奴使臣简单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匈奴的四王子,痴迷武学,还请曹公子赐教。” 曹坚看眼呼延屠,再看向台下的随从。 随从双手高举,递上主子的佩剑。 眼看新的一轮比武即将开始,且关乎生死荣誉,绝非侯府自家堂兄弟间的切磋,沈明岚紧张地心扑通扑通跳,扭头问宋池:“池表哥,你说曹公子有胜算吗?” 宋池望着台上,低声道:“我也是今日初识曹公子,不好评判。” 沈明漪问:“若换成我大哥呢?” 宋池:“等我看过四王子的身手,才好断言。” 虞宁初暗暗撇嘴,这两番话说了不等于白说?还不如阿默,至少能讲出曹公子的来历。 台上比武已经开始。 呼延屠看似莽夫,实则精明,知道曹坚身法了得,他便仗着手中两条铁鞭,不给曹坚近身的机会。曹坚用单剑,且剑身不及铁鞭长,武器上处于劣势,好在他身姿敏捷,转眼十几个回合下来,也没让呼延屠占到什么便宜。 宋池看到这里,面露遗憾,呼延屠在草原也是百年难遇的将才,曹坚是个好苗子,可惜与呼延屠相比,要略逊一筹。 周围的百姓则对曹坚充满了希望。 “二十回合了,曹公子看着清瘦,没想到竟然能在匈奴王子手下坚持这么久。” “是啊,之前威远将军府家的公子都输了匈奴王子。” “何止威远将军府,平西侯府的沈公子也输了。” “哪个沈公子?” “好像是二公子。” 宋湘听了一耳朵,不快道:“二表哥能打败刚刚那个侍卫已经很厉害了,亏就亏在体形上,这些匈奴人也不知道天天吃什么,一个比一个壮。” 虞宁初想到了沈牧被平西侯追着打的狼狈,原来二表哥只是在家里显得弱,其实同样功夫了得。 沈明岚并没有听大家在说什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蓦地一声“铮”响,竟是曹坚的长剑被呼延屠的一条铁鞭撞飞,直直地朝人群掷来,宛如利箭。 虞宁初还怔着,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扯,虞宁初毫无反抗之力,撞到了一个宽阔的怀抱,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马上又推开了她,速度之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虞宁初呆呆地看着宋池。 “池表哥!”沈明漪惊叫道,比宋湘还先跑过来,拿出帕子要为宋池包扎。 虞宁初这才发现宋池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因为长剑飞来时剑刃在前,方才宋池要截住长剑,只能去握剑刃。 虞宁初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池的手指,那里,慢慢有鲜红的血顺着剑刃蜿蜒而下。 “无碍。”宋池手腕一动,长剑在他手心翻转,被他复握住剑柄,同时也避开了沈明漪的手。 “哥哥,你流血了!”宋湘赶过来,眼中已含了泪水。 宋池朝妹妹笑了笑:“我说过,观赛危险,你们还偏喜欢往前挤。” 宋湘的眼泪吧嗒落下,什么时候了,哥哥还在教训她? 她硬拉起哥哥的手,只见掌心多了一道狭长的口子,正呼呼地往外流血。 宋湘赶紧用帕子压住伤口。 沈明漪帮不上忙,忽然瞪向虞宁初:“都怪你,你若站在我们后面,池表哥也不用去帮你拦剑。” 虞宁初哪里见过那么多的血,早都吓呆了,被沈明漪一瞪,害怕与惭愧同时袭来,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圈。 “与阿芜无关,换成旁人,我也会出手。”宋池温声道,随即让阿默守着几个姑娘,他隐在阿默身后,低头处理伤口。 “你怪阿芜什么?你自己不也挤在了前面?是匈奴王子故意把剑往台下打,有本事你骂他去?”沈明岚将虞宁初护在身后,回瞪沈明漪道。 宋湘一边心疼哥哥一边打圆场:“好了好了,意外而已,你们不要吵了。” 见虞宁初情绪低落,宋湘又来宽慰虞宁初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虞宁初强撑精神,继续观赛,然而脑海里全是宋池手心的血。 曹坚没了武器,躲闪更加狼狈,有一次倒是被他抓住机会攥住了一条铁鞭,只是呼延屠力气太大,他根本抢不过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曹坚一拳打在呼延屠的脸上,却也被呼延屠一鞭扫中肩膀,踉跄几步,跌下了擂台。 沈明岚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曹坚半边肩膀都麻了,由长随扶着站了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沈明岚关切的脸。 小姑娘虽然穿着男装,还粘了两撇假胡子,但曹坚岂会看不出她是女子? “曹某惭愧,没能打败匈奴王子。”曹坚垂眸,面带憾色。 沈明岚瞥眼台上耀武扬威的匈奴王子,对曹坚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公子输了这次,日后继续苦练,下次或许就赢了,无需气馁。” 曹坚便笑了,一个小姑娘都有如此心胸,自己又怎能输不起? 这时,他想起自己的剑,比武时无暇旁顾…… 宋池单手持剑朝他走来。 曹坚担心道:“刚刚剑落,可有伤及无辜?” 宋池笑道:“虚惊一场,公子不必介怀。” 曹坚松了口气,双手接过剑,看眼沈明岚,他朝宋池拱手道:“在下曹坚,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宋池回礼:“宋池,师从平西侯。” 言罢,他纵身一跃,上了比擂台,一袭玉色锦袍,风流倜傥,昳丽的面容更是让四周百姓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议论,齐齐沉浸在了翩翩公子的风采当中。 “哥哥,你都受伤了,还比什么比?”宋湘跑到比擂台旁,仰头劝哥哥下来。 宋池看看右手,笑道:“一点皮外伤,不用担心,阿默,回府取我的枪来。” 阿默领命,转身朝人群外挤去。 “你是何人?”有曹坚在前,呼延屠不再以貌取人,上下打量宋池道。 “宋池。” 姓宋? 呼延屠看向自己的使臣,使臣随他入京之前,曾将京城值得注意的达官贵人都背了一遍。 匈奴使臣没有辜负王子的期待,惊讶道:“公子的伯父,可是驻守太原的晋王爷?” 宋池漠然道:“我没有伯父。” 匈奴使臣了然,晋王之弟出家为僧,晋王之侄不知为何投奔京城,此事连匈奴王族都知晓了,对其中的缘由也设想过各种可能,总之大家公认一个结果,便是晋王一家害得二房家破人亡,伯父与侄子不说反目成仇,至少也形同陌路。 他走到呼延屠身边,快速耳语了一阵。 呼延屠再看宋池,突然放声大笑:“好好好,我还以为大周朝的皇族都是文人,终于出来个习武的,怎么,你要空手与我打吗?” 宋池:“我用枪,已派随从去取,四王子正好趁这段时间恢复体力。” 呼延屠满不在乎:“我有的是力气,不用休息。” 宋池:“可我不想胜之不武。” 言罢,他径直走到观武席属于呼延屠的那个位置,主人般坐了下去。 呼延屠瞪眼睛:“你……” 匈奴使臣忙拍拍他的胸口,用匈奴话道:“王子无需休息,宋池手上好像有伤,分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王子等他片刻又何妨?” 呼延屠哼道:“给他拿药,中原人就是娇气。” 匈奴使臣却想到了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宋池敢赤手去抓一把飞剑,肯定也是个狠人。 “此人非同一般,王子等会儿千万不可轻敌。” “啰嗦!” 呼延屠不客气地推开使臣,然后走到宋池旁边,占了使臣的座位。 比擂台人头攒动,呼延屠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到了宋池身上,见他肤色如玉,五官俊丽,像个白玉捏成的人,精致却不禁摔打,呼延屠又鄙夷起来:“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真会有女子喜欢你们吗?” 在草原上,被女人追捧的永远都是他这样的,而宋池或曹坚,只会被女子嫌弃瘦弱不顶用。 宋池笑笑,看向比擂台下。 虞宁初站在沈明岚身边,小脸苍白,显然还没有从那场意外中缓过来。 借着桌案掩饰,宋池摸了摸包扎在右手上的白布。 其实,他可以用手臂将那柄飞剑震开的,只是临时改了主意。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6 同一样武器, 因用材、锻造工艺不同,武器的性能便也出现了优劣之分。 比擂台上, 匈奴人虽然准备了十八般武器供武者选用,这些武器却只是寻常,像呼延屠上场,他就只用他自备的两条铁鞭。 那铁鞭乃匈奴王庭命能工巧匠专门锻造而成,主体分为六棱,在惨淡的阳光下依然寒光凛凛,绝非一般,如果宋池随便挑一杆木制长..枪,可能一击之下就被铁鞭打断枪身。 如今他临时派人去取枪, 似乎也说明他并非专门来打擂台, 而是临时起意。 “宋公子枪法如何?” 等待的时候, 曹坚站在沈明岚一侧,低声问道。 沈明岚回想这些年宋池在自家比武场的表现,有些担忧地道:“池表哥的枪法,比我二哥强很多,但又略微逊色我大哥,与我大伯父交手, 大概能坚持四十多个回合。” 曹坚初回京城,可他早就听闻平西侯的英名, 乃大周第一猛将,之前与晋王同镇守太原西北边疆,后来韩国舅掌权,不知为何将平西侯调回了京城, 换了旁人。 宋池能在平西侯手下坚持四十回合,已然堪比一方守城大将。 曹坚对接下来的比试有了些信心。 沈明岚与他说完话, 转身一看,发现虞宁初躲在了她后面,下意识就想将表妹拉回自己身边。 虞宁初不敢再与表姐们并肩站在前排,小声道:“我就在这里,也能看见的。” 沈明漪轻哼道:“现在躲有什么用,池表哥的手若因此出了差池,你难辞其咎。” 沈明岚怒道:“你有完没完?池表哥都不在意,你凭什么一直替池表哥打抱不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当着外人的面,沈明岚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沈明漪见她什么都敢说,瞥眼曹坚,恼羞成怒,扭开了头。 宋湘小声对虞宁初道:“别想太多,你看我哥还敢登台,说明他伤的不重。再说了,刚刚咱们都站在前面,那剑突然飞下来,巧合才落到你这边,与你无关的。” 虞宁初知道这只是意外,可如果没有宋池出手,或是他无意出手,那剑应该就刺到她身上了。 如果说送药是小恩惠,这次她又欠了宋池一次救命之恩。 透过两位表姐中间的空隙,虞宁初看向台上。 宋池好像在与呼延屠聊着什么,神态平和,丝毫不像即将比武之人。 忽的,宋池朝她看来。 虞宁初本能地躲到了表姐身后,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很后悔,刚刚就该站在这里的。 可那样,险些受伤的不就变成了表姐或旁人? “换成旁人,我也会出手。” 宋池温和的声音重新响在耳畔,虞宁初回忆他当时的语气,相信他这句话是真的,如此看来,宋池还有一副侠义心肠。 虞宁初又想到了那短暂的一抱,但凡宋池抱她的时间再长一些,可能就会被沈明漪或他人看出端倪。 一时间,虞宁初都不知道该恼怒宋池私下的失礼,还是感谢宋池对分寸的把握,人前总是足够君子,不曾让她陷入声誉危机。 阿默去众人停车的地方解了马,骑马往返平西侯府,并没有耽误太久。 百姓们听宋池自报师从平西侯,连匈奴王子也对他很是客气,都对这场比试充满了期待,甘愿等着。 人群自动散开,阿默持枪登上比擂台,恭敬地将长..枪交给宋池。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杆枪上。 百姓们都知道,平西侯有一杆先帝御赐的龙头枪,而宋池这把枪,乃是春日他十八岁生辰时,平西侯特意送他的生辰礼。枪长九尺有余,由精钢与金石混铸而成,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暗金色,一龙一蛇盘旋枪身,龙头、蛇首一起吐出寒铁铸造的枪头,锋利可削木如泥。 呼延屠的目光落在此枪上,久久难以移开。 他亲哥三王子也用枪,如果他赢了这把枪带回草原,亲哥定会大喜。 眼看宋池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过这把枪,呼延屠暗道小白脸暴殄天物,嘴上则挑衅道:“你我比试,定个彩头如何?如果我赢了,你这枪送我,如果你赢了,我把这双铁鞭送你。” 宋池瞥眼他的铁鞭,露出嫌弃之色,道:“铁鞭不够,还要加上二十匹上等战马。” 呼延屠怒道:“二十匹战马,你好大的口气!” 宋池:“怎么,四王子怕输?” 呼延屠反应过来,一拍胸膛道:“我怕雪灾怕瘟灾,唯独不怕输,废话少说,来吧!” 攥着两条铁鞭,呼延屠率先站到了比擂台中间。 宋池长..枪一转,走到了他对面。 此时此刻,比擂台下的所有百姓都屏住了呼吸,宋湘更是双手握在胸口,提心吊胆地盯着台上的兄长。 呼延屠挥舞着铁鞭朝宋池扫去。 宋池举枪来刺,铁鞭前端的铁链卷上他的枪头,呼延屠一喜,收臂要将宋池的枪扯过来,就在此时,宋池竟然顺着他的力道凌空腾起,铁链与枪头因为力道放松而分开,宋池在空中侧转,恢复自由的长..枪朝呼延屠腰侧刺去。 呼延屠及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险险避开。 而宋池刚刚落地,不等呼延屠站起来,他长..枪一挑,反勾来呼延屠一条铁鞭。 “接着。”宋池将铁鞭丢向曹坚。 曹坚一个纵身,接住铁鞭,好似报了之前被呼延屠击落长剑的仇。 百姓高声喝彩。 呼延屠眼中凶光毕露,才一个回合就被宋池收走一条铁鞭,他还有什么颜面? 大吼一声,呼延屠再次冲向宋池。 宋池仍是持枪迎击,在呼延屠的铁鞭扫来时,他腰身倏然后仰,铁链贴着他的脸扫过,而宋池的枪却准确地击中呼延屠的右手手腕。剧痛之下,呼延屠再次松手,宋池一手握枪一手抓住即将跌落的铁鞭,退后几步,站直。 “承让。”他朝呼延屠微微一笑,再次将铁鞭扔到台下。 阿默接住。 呼延屠脸色铁青,不顾右手手腕还在流血,他攥起拳头对宋池道:“我还没输,靠这双拳头也能打败你!” 草原的英雄,从小就练赤手空拳,丢了武器也不怕。 呼延屠再次冲向宋池,眼睛紧紧锁定宋池的枪,宋池敢若挥枪,他拼着受伤也要把那枪抢过来,到时候肉搏,他会怕宋池? 虽然没了武器,呼延屠仍然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宋池又岂会与呼延屠拼蛮力,他侧身避开呼延屠飞来横石般的冲撞,长..枪在手中灵活一低,斜刺向呼延屠的右腿膝盖。 呼延屠扑空后眼睛就瞄过来了,见此及时高抬右腿,姿势笨拙却成功避开了。宋池唇角上扬,枪头马上又去刺呼延屠的左腿。 他变招太快,呼延屠躲避不及,左腿膝盖一疼,小山似的身躯猛地朝宋池跪了下去。 宋池一手持枪,一手来扶他:“你我以武会友,四王子不必行此大礼。” 他这话比枪头还狠,呼延屠实难咽下,忽地攥住宋池左手手腕,就要将他扯下来按地上。 宋池本就是弯腰来扶他,如今被呼延屠拉住,力量悬殊之下,怎么可能逃过狼狈倒地? 百姓们都吸了一口冷气。 宋池右手握紧,枪尾抵地,被呼延屠紧紧钳制的左臂继续往上扶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容。 台下的人看不清楚,观武席前的匈奴使臣却见自家王子的脸都憋红了,仍然拉不下宋池,只是让宋池握枪的右手渗出更多鲜血,让死死抵住木质台面的枪尾往下陷出了一个坑。 呼延屠已经输了,就算真用这种方式将宋池摔倒,也有失风度,传出去令人笑话。 “好了,胜负已分,王子快起来吧。”匈奴使臣快跑过来,一手抓住呼延屠的肩膀,将人往上提。 呼延屠刚刚完全是被宋池的羞辱气到失去了理智,此时被使臣一抓,猛地清醒过来,再看宋池右手流了那么多血仍然不肯让他得逞,明明看起来像个文人,气节却好比翱翔长空的苍鹰,呼延屠竟然看他顺眼起来。 “你很厉害,我输了。”呼延屠松开宋池,忍着膝盖的痛苦,站直了与宋池道。 宋池笑道:“输给沈家枪,四王子虽败犹荣。” 想到平西侯,呼延屠心中一凛。 宋池寄居平西侯府都尽得平西侯真传,平西侯的长子沈琢肯定也是个人物,中原人才辈出,草原上似他这等猛将,却屈指可数,最可恨的是,他在草原无人能及,中原光同龄人,至少有宋池、沈琢与他平分秋色。 与宋池约好改日一起吃酒后,呼延屠命手下拆了擂台,走了。 在百姓的欢呼喝彩声中,宋池走下擂台,回到了四个姑娘身边。 阿默除了回侯府取枪,还带了纱布与伤药,宋湘一边掉眼泪一边低头替哥哥包扎。上台前还只是一条细长的剑伤,如今那伤口撕..裂得更宽,血流了不知多少。 她至少还敢看,虞宁初连看都不敢看,白着脸躲在沈明岚身后。 与沈明岚、沈明漪、宋湘泪水涟涟的样子比,她这样就显得冷情了。 “好了,养几日就没事了,何至于一个个伤心落泪。”包扎好了,宋池笑着调侃道,趁三个姑娘擦泪,他别有深意地看向虞宁初。 唯一没哭的虞宁初,尴尬地看向别处。 “哥哥这样,还能骑马吗?随我们坐马车回去吧。”宋湘道。 宋池:“不必,我可以单手握缰。” 宋湘不放心,等阿默牵了马来,亲眼看着哥哥顺利上马,始终没碰到右手,宋湘才肯乖乖上了马车。 窗帘垂落,挡住了路人的视线,却隔绝不了那此起彼伏的议论。 “原来是晋王殿下的侄子,皇上的亲侄孙,皇族血脉,难怪能打败匈奴王子。” “嘘,宋公子与晋王不和,刚刚都在擂台上扬言他没有伯父,你还敢大声吆喝?” “为何不和啊?” “听说……” 宋湘只关心哥哥的伤,没有在意这些闲话。 沈明岚怕她难受,主动议论起呼延屠最后的卑鄙来。 姑娘们顿时同仇敌忾,用各种文雅的词,将呼延屠唾骂了数十遍。 . 百姓们都有一颗爱国心,被匈奴人在京城摆擂台肆意挑衅了三日,百姓们早憋了一口闷气,如今宋池只用三招便将目中无人的匈奴王子打跪下了,连擅长使用的武器也输了,回头还要再送来二十匹上等战马,百姓们觉得痛快,遇到熟人必然要宣传一遍此事。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宋池与沈家枪的威名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连孩童们玩耍都找来棍子充当长..枪,模仿比擂台上的英雄,自以为十分威风。 宫中的正德帝自然也听说了。 宋池是皇族子弟,由他打败匈奴王子,比将族子弟出人更长皇室的脸面。 他的太子、二皇子只是专注文道而已,所以不去与匈奴王子比试,但他自有习武的侄孙。 宋池啊…… 正德帝想到了老晋王。 先帝在时,他是正宫嫡子,老晋王是贵妃独子,贵妃美艳,生得老晋王也俊美不俗,并且凭借那张脸,深得先帝宠爱,几度威胁他的太子之位。幸好,先帝临终前幡然醒悟,一纸诏书将老晋王安排到了西北太原。 老晋王死后,其长子宋玦继承了王位,文武双全,很受太原百姓爱戴。 新晋王势头正盛,他的两个皇子却还稚嫩,正德帝便将晋王看做了眼中钉。 幸好,晋王府内乱,二房的宋池含恨进京,自此与晋王断了往来。 虽然宋池继承了老晋王的仪表,俊如美玉,将正德帝的两个皇子比成了黑土,但因为宋池恨晋王,正德帝就喜欢他。 如今宋池为皇族长脸,正德帝决定好好嘉奖这位弃暗投明的侄孙。 各国使臣在时,正德帝只在寿宴上轻描淡写地夸了宋池,仿佛宋池的表现在大周朝算不上什么,这样的人才中原应有尽有。等寿宴结束,各国使臣陆续离京,正德帝便在早朝上宣布了一道圣旨,称赞宋池文武双全,擂台获胜耀我国威,特封为武英郡王,赐郡王府。 按照惯例,只有一个亲王死后,该支的子嗣才会继承爵位或新封郡王,有的庶子或无能嫡子连郡王都没得封,如今晋王宋玦正值英年,正德帝就封了他的侄子为郡王,简直就是公然给晋王添堵。 可正德帝从来都不是明君,贪享乐宠奸佞,平时任意妄为,只要不是太过分,没有伤及国本,大臣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不管了。 晋王心塞就心塞吧,谁让他留不住自己的亲侄子。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7 宋池虽然获封郡王, 可正德帝也没办法直接拿出一套崭新的郡王府给他,照例从国库没收的房产中挑出一套地段合适的宅子, 命工部着人按照郡王府的规制重新修建,考虑到木材石料运输、花树移栽等工程,且寒冬临近得明年春暖才能动土,郡主府大概要等到明年十月才能入住。 因此,宋池兄妹还要再在平西侯府住一年。 这么多年都住下来了,也不急再多一年,宋池索性连自己买了一套宅子的事都没告诉姑母宋氏。 他平时除了进宫面圣,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平西侯府,未曾结交其他名门子弟, 是以封了郡王后, 除了太子、二皇子请他吃了席, 宋池的生活与平时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德帝的寿辰过后不久,京城下了一场大雪,亦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扬州的冬天偶尔也会下雪,雪落到地面很快就化成水,很暗积存,所以虞宁初着实被这场雪惊艳了, 披着斗篷坐在廊檐下,只是静静地坐着赏雪, 就能赏上半日。 次日雪停,沈明岚邀她去花园里赏景。 那些看惯了的假山池水,覆上白雪,就成了新景, 别有一番韵味。 “阿芜,岚表姐!”走到梅峰附近, 宋湘的声音突然从山顶传了过来。 姐妹俩抬头,就见宋湘站在山顶的梅雪亭前,正笑着朝他们招手。 沈明岚笑道:“阿湘倒是好雅兴,早早来了这边。” 虞宁初见梅雪亭中空空,除了宋湘的丫鬟并没有旁人,就放心地跟着沈明岚朝上走去。 石阶上的积雪早已被仆人清扫干净,路旁的梅树枝丫被一指多厚的白雪压得低垂了一些,沈明岚轻轻碰了碰离得近的枝头,那雪花便簌簌地落下去,亮晶晶地反射着阳光。 空气冷冽又令人神清气爽。 快到山顶了,虞宁初忽然听到熟悉的男声,仰头一看,就见宋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梅雪亭中。 所以,他一直都在这边? 虞宁初心有点乱。 那日比武结束,众人回到平西侯府,宋池虽然叮嘱他们不要提及他的伤,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傍晚太夫人就把她与表姐以及沈明漪叫过去,严厉地训斥了一番,罚她们闭门七日,抄写《女戒》。 虞宁初跪在表姐身边,泪水涌上来,又被她强忍下去。 虽然太夫人好像对她们一视同仁,可她非常清楚,太夫人那些话都是冲着她骂的,倘若没有她,太夫人绝不会那样对待两个沈家表姐。 她难受,更为连累表姐挨罚而自责,如果不是表姐坚持要带她出来赏景,虞宁初恨不得永远都待在西院,再也不出来碍任何人的眼。 宋池坐在亭中,看着垂眸跟在沈明岚身后的虞宁初。 太夫人的惩罚前日才结束,昨日妹妹去过碧梧堂,回来闲聊,提到虞宁初瘦了。 的确瘦了,又披着狐毛镶边的斗篷,小脸躲在里面,都快看不见了。 “池表哥也在啊,你的手怎么样了?” 进了亭子,沈明岚关心地问道。 宋池伸出手,笑道:“说了只是皮外伤,早养好了。” 因为这伤与她有关,虞宁初也抬眸看去。 宋池肤色如玉,五指修长,手形很是秀雅,掌心平滑润泽,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虞宁初不解,好的有这么快吗? 念头一起,她突然意识到,宋池伸出来的是左手。 她不由地看向他的脸。 宋池笑了笑,朝她与沈明岚道:“一点小伤,连累两位表妹禁足多日,实在惭愧。” 沈明岚还在震惊于他伤势的恢复速度,宋池如此一说,她便忘了细究,一边拉着虞宁初坐下一边笑道:“禁足而已,没什么的,最近天冷,我还不想出门呢,只可惜错过了府里为庆祝池表哥册封郡王所摆的酒席。” 宋池目光温润:“不急,等明年我们迁居郡王府,会专门设席宴请几位表妹。” 沈明岚喜道:“这话我可记住了,池表哥不许赖账。” 宋湘:“放心吧,我会替哥哥记着的。” 两人说起话来,只有虞宁初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 宋池看向亭外。 有麻雀飞来,落在一棵梅树的树梢,小小的爪子碰落几点碎雪。 石桌上摆着宋湘爱吃的零嘴儿,其中有一盘话梅。 宋池捏了一棵话梅,这种腌制的果子,只有一层薄薄的果肉,里面包着一颗大核。 宋池起身,在三女好奇的目光中,朝那只胖麻雀弹去。 深色的话梅速度奇快,射中了麻雀的小脑袋,可怜的麻雀自枝头栽落,掉进树下的积雪中,生死未明。 “敲昏了,谁捡到归谁。”宋池转身,对三个小姑娘道。 宋湘、沈明岚都是贪玩好动之人,闻言争先恐后地跑出凉亭,去捡麻雀了。 宋池重新回到了石桌前。 虞宁初习惯地想要回避,瞥见宋池用右手去端茶碗,她便压下离席的冲动,低声问:“你的手到底如何了?” 宋池笑,伸出左手给她看:“刚刚表妹没看清楚吗?” 他又调侃人,虞宁初微恼道:“你伤的明明是右手。” 宋池边收回左手,换了右手。 美玉一般的掌心,赫然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伤口的结痂尚未完全脱落,看得虞宁初心惊肉跳。 她低下头:“表哥救命之恩,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宋池:“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何况你我表兄妹一场,何必如此见外。” 虞宁初攥着袖口,坚持道:“总之我欠了你一……两次,表哥若有差遣,只要不违礼法,我一定尽力。” 宋池放下茶碗,仔细品味她的话:“不违礼法?为何我觉得表妹这话意有所指?难道表妹以为我会让你做一些有违礼法的事?我与表妹相识时间尚短,还请表妹明示,我究竟做了什么招致表妹如此质疑?” 虞宁初脸色微红。 他戏言她花容月貌,意图私赠她荷包画像,哪样符合礼法了? “好,就算我误会你了。”虞宁初别开脸,亭外梅林,表姐、宋湘还在弯腰寻找那只被宋池击昏的麻雀。 宋池也扫了眼亭外,确定两个小姑娘短时间还不会回来,他将一盘装牛肉干的碟子推到虞宁初那边,道:“表妹清瘦了,多吃点。” 这句话说得低沉,仿佛多了一丝暧昧,虞宁初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宋池无奈:“表妹因我挨罚,我关心一下,难道也关心错了?” 虞宁初反击道:“既然无错,人前你怎么不这么待我?” 宋池正色道:“人前也可以,只怕表妹不喜。” 虞宁初就知道他故意的,咬牙道:“人前不喜,人后也不喜,你以后都不要再这样说了。” 言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也去林子里帮忙找麻雀了。 她离开不久,山下,沈明漪带着丫鬟寻了过来。 宋池默默将那盘牛肉干放回原位。 待沈明漪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宋池与小姑娘们打声招呼,径直离去。 沈明漪失望地望着他的背影。 . 待这场雪化了,陆续有人登门求见二夫人宋氏,想替宋池说亲。 宋池入京快十年,官员们始终猜不透皇上对这个侄孙到底是什么态度,如今宋池一鸣惊人,武艺超群,又年纪轻轻封了武英郡王,局势明朗,有人就想把女儿嫁给他了。 宋氏叫来侄子,笑道:“子渊也十八了,既已封了郡王,现在定下婚事,明年迁居后正好完婚,府里也好有个女主人帮忙打理家事。来,你如实告诉姑母,想娶一个什么样的闺秀。” 宋池:“不瞒姑母,我暂且无意娶妻,侄子还年轻,只盼着皇上安排一份差事给我,尽心当差,真正对得起皇上的厚爱。若早早娶妻,被家事分心耽误正事,反而不妥。” 宋氏:“你只娶个妻子,能分什么心?” 宋池看向窗外:“侄子怕妻子与阿湘相处不洽,怕阿湘受委屈。姑母,我与阿湘投奔侯府,虽承蒙姑父姑母与两房长辈照拂,并无任何不周之处,可终不及自己有个家。待明年迁居,我想多留阿湘两年,免得她都嫁人了,却没真正享受过住在自己家里的恣意。” 宋氏被侄子说的,眼圈都红了,盯着侄子道:“你跟姑母说句实话,你娘到底怎么死的?” 先有二嫂的死,才有二哥出家,才有侄子带着妹妹投奔于她。 十年过去了,近日京城又起了晋王府的闲言碎语,宋氏也想知道真相。 宋池垂眸,淡淡道:“姑母真想知道,可以写信问晋王。” 宋氏早就写过信了,可长兄的回信没给她任何解答,只让她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行,你们就都瞒着我吧,没事,我总有死的那一日,到时候我问你娘去。”宋氏恨恨地说起了气话。 宋池笑道:“姑母心善,定能长命百岁。” 宋氏看着侄子那张俊脸,还能说什么? “真不想成亲?” “不想,还劳姑母替我谢绝各路媒人。” . 不断有媒人来向宋池提亲,消息也传到了大房、三房。 牌桌上,沈明漪忍不住向宋湘打听进展。 宋湘一边看牌一边道:“我哥哥才对成亲没有兴趣,我早说过了,他一心向佛。” 沈明漪不信:“池表哥亲口说的吗?可能他眼光高,只是对前面几家没兴趣,再来一个名门闺秀,他就想娶了。” 沈明岚故意刺她道:“论名门闺秀,谁还比得过你?说不定啊,池表哥就是看姐姐看多了,眼光才高了。” 沈明漪又怒又羞,万一,万一宋池真的喜欢她呢? 美貌她不及虞宁初,可论身份,权贵侯爷唯一的掌上明珠、当朝皇后宠爱的外甥女,放眼京城,除了国舅府的两个表姐,谁又比她尊贵?而她的两个表姐,一个已经出嫁,一个与哥哥订了婚,都不可能再与宋池有关系。 她红着脸,眸中藏了得意与期许,心不在焉地打了一张牌出去。 “胡了。”虞宁初笑着推倒牌。 四个姑娘打牌,三个聊天,只有她一心一意,毕竟宋池娶妻,跟她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8 除了宋池, 平西侯府的几位公子、小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两年陆续有媒人登门的。 二房这边, 宋氏想等两个儿子考取功名后再准备婚事,早早都婉拒了。 三房这边,三夫人暂且也没有考虑沈逸的婚事,却一直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女婿人选,不过,大房的沈明漪还没有定下,三夫人便也不急,放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女儿,何必太早嫁人, 她宁可多留两年的。 大夫人韩氏心里早有了女婿人选, 只在等待时机罢了。 这日, 皇后邀请韩氏母女进宫赏菊。 沈明漪已经十六了,过了年便是十七,她身量高挑,明眸皓齿,也乃京城排的上名号的美人,只因虞宁初姿色过艳, 才显得沈明漪、沈明岚如月边的星子,光芒黯淡。 太子妃叫了沈明漪一块儿去赏花, 皇后趁机与韩氏交心道:“妹妹,昨晚皇上对我说,子渊都封了郡王,他准备年前把瑁哥儿的亲王也封了, 皇上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合适的儿媳人选, 那便好事成双,封王、赐婚一道下旨。” 二皇子名宋瑁。 韩氏心中一喜,亲王可比郡王的爵位高,将来太子登基,二皇子乃新皇的弟弟,恩宠自然非同一般。 她明知故问:“这是好事啊,姐姐可有人选了?” 皇后朝花边的沈明漪扬了扬下巴:“我从小把明漪当女儿疼的,就是不知明漪愿不愿意嫁给昭他二表哥。” 韩氏马上道:“愿意愿意,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婚事真成了,我也放心了,千娇百宠的女儿,嫁给外人免不得要牵肠挂肚。” 皇后道:“皇上那边都听我的,却不知侯爷怎么想,妹妹还是回去跟侯爷商量商量,若侯爷也同意,妹妹早些回我,我好告诉皇上。” 韩氏欣然应允。 只是,出宫路上,韩氏的喜悦便被两重担心压下去了。这第一重,自然是女儿本人,小姑娘年少不懂事,被宋池的皮囊迷得神魂颠倒的,怕是要闹一闹。第二重,则是丈夫平西侯,韩氏怕英武的丈夫瞧不上平平无奇的二皇子。 思来想去,韩氏决定先从女儿下手。 “我不嫁!” 内室,韩氏才起个头,沈明漪就跳了起来:“娘,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谁!” 韩氏早有准备,心平气和的:“是,我知道你喜欢谁,可那人不喜欢你,他不怕耽误,你马上就要十七了,错过二皇子这家,你还能嫁给谁?嫁给谁还能比做亲王妃尊贵?你别忘了,宋池就是封了郡王,他也是旁支郡王,将来肯定不如二皇子更被太子倚重。” 身份上宋池的确比不上二皇子,沈明漪扭着头,嫌弃道:“二表哥不好看。” 方长脸就罢了,嘴唇还那么厚,沈明漪无法想象被二皇子亲的感觉。 韩氏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一丝自嘲:“你爹爹好看,好看又怎么样?一对儿夫妻,也就刚成亲那两年会腻歪腻歪,等生了孩子,两人就是躺在一张床上也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还有你二叔二婶,你二叔婚前多俊,现在还不是变成了胖子?你怎知宋池以后不会变胖?男女都一样,年纪大了颜色也差了,到头来重要的还是荣华富贵。” 沈明漪:…… 二叔的确是个糟糕的例子。 “可二表哥好色,娘应该听过一些闲话。”脑海里浮现宋池俊美无双的脸,沈明漪继续挑二皇子的毛病。 韩氏道:“有几个男人不好色?还是那句话,色衰爱迟,再美也就新鲜几年,就说你二表哥身边的宫女,从来没有一个能常占他的宠爱。再说了,将来你身为王妃,看谁不顺眼打发了就是,谁能越过你去?” 道理沈明漪都懂,可她只想嫁宋池。 韩氏一针见血道:“你想嫁,也要他愿意娶,这么多年了,娘看得清楚,他眼里根本没有你。” 沈明漪不信:“娘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韩氏:“那咱们打个赌吧,我去托你二婶试探他的心意,他要是愿意娶你,娘就替你做主,他若不愿,你就听娘的,乖乖嫁你二表哥做王妃,好不好?” 沈明漪想,如果宋池真的不肯娶她,她嫁谁都一样了,做个王妃好歹比宋池未来的妻子尊贵。 “好,但娘要尽心撮合我与池表哥,不可耍赖。” 韩氏宠溺道:“一辈子的大事,娘也希望你嫁给你真心喜欢的人,怎么会骗你。” 沈明漪心跳加快,已经开始紧张宋池的答复了。 宫里还在等她的消息,事不宜迟,韩氏与女儿商量好了,就去了东院。 宋氏叫了宋湘过来,看着绣娘给宋湘量尺寸,做新衣。 “大姑母。”宋湘笑着向韩氏行礼。 宋池一直称呼韩氏、三夫人为夫人,宋湘是姑娘,嘴甜些。 韩氏骨子里也看不起宋湘,生母是个低贱的农女,全靠脸才嫁给了宋二爷。 “阿湘是不是又长高了?”韩氏坐到宋氏身边,目光慈爱。 大家聊了会儿日常,宋氏猜到韩氏有事,等绣娘记下尺寸,就打发宋湘出去玩了。 毕竟是相处二十年的妯娌了,韩氏也没有绕弯子,朝宋氏道:“明漪的年纪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为她的婚事要快操碎了心,左挑又挑,还是觉得子渊最好,又是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唯独担心子渊对明漪无意。” 宋氏倒没有惊讶,沈明漪看侄子的眼神,早就泄露了小姑娘的情思。 她看不出的,是侄子对沈明漪有没有什么想法。 按照侄子所说,他担心日后的妻子与妹妹相处不来,换成沈明漪,完全不用顾虑这点。 “那我就去找他问问?”宋氏道。 韩氏笑了:“这样最好,若是成了,咱们俩都省心了,若是不成,这事你知我知子渊知,就不要告诉旁人了,免得日后表兄妹见了平添尴尬,尤其是小姑娘家,脸皮最薄了,我都是瞒着明漪来的。” 宋氏看破不说破,答应下午给她消息。 韩氏走后,宋氏以给侄子量裁新衣为由,派人将宋池请了过来。 距离上次姑侄俩讨论婚事才过去没多久,宋池进门,见姑母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不禁苦笑:“又有人来向姑母说亲了吗?” 宋氏:“算你聪明,你猜猜是谁?” 宋池不知,也不想猜,径自落座。 宋氏早将丫鬟打发出去了,低声调侃道:“你跟姑母说实话,家里这么多表妹,个个花容月貌,你有没有心动的?” 宋池已经端起了茶碗,闻言仍是先品了口茶,才笑道:“无论哪个表妹,在我心里都是妹妹,若是姑母想撮合我与某位表妹,我劝姑母还是不要说出对方的名字,如此将来见面,我仍能坦然待之。” 宋氏愁道:“你真不好奇是谁?” 宋池摇头,起身道:“姑母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宋氏:…… 下午,宋氏将姑侄间这场简短的交谈一字不差地转告了韩氏。 韩氏第一次真心地欣赏起宋池来,没有暴露任何表妹的名字,将来他们大房的人与宋池见面,也就不用避讳什么了。 她谢过宋氏,再将此事告诉女儿。 沈明漪丝毫不感激宋池的体贴,她甚至觉得,正是因为宋池不知道要说亲的是她这个表妹,宋池才怕听到人名后再拒绝引起尴尬,索性问都不问一口气都拒绝了,如果二夫人先道明是她,宋池可能就答应了。 “你这是自欺欺人,他但凡对你们任何一个有心,都会请你二婶明示。”韩氏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女儿的期望。 沈明漪不听,趴到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韩氏劝了半天不管用,也没有耐心了,站在床边道:“娘娘还在等我的回信儿,娘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冷静冷静,明天傍晚你爹爹回府之前,你若还不死心,娘再也不会管你婚事,将来你嫁不了宋池,也做不成王妃,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别反过来怪娘没有尽心帮你。” 说完,韩氏绷着脸离开了。 沈明漪心里难受,连晚饭都没有吃。 第二天早上,她躺在床上发呆。 一边是宋池,一边是二皇子。 她想要尊贵的身份,如果宋池真的不喜欢她,她愿意嫁给二皇子做王妃,好色不好色的,她本来也不会喜欢二皇子,二皇子养多少妾室,只要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她都无所谓,妾室们再怎么争宠,王妃只有她一个。 关键就在于宋池。 沈明漪起床了,乖乖吃了早饭,然后也没有带丫鬟,自己去了花园。 她想赌一赌自己与宋池的缘分,如果能在花园相遇,或许就是天意。 . 今日阳光还好,虞宁初被沈明岚拉到花园里散步,丫鬟们都在忙着晒被子,没有跟来。 “太夫人出门了,你不用担心撞见她。” 因为上次太夫人的严训,虞宁初越发不爱离开西院,沈明岚与三夫人都看在眼里。 虞宁初的确不想面对太夫人,同时,她也不想见到常在花园作画的宋池。 虽是冬日,侯府花园依然景色秀丽,阳光一会儿被头顶的树枝挡住,一会儿又暖融融地照到身上。 虞宁初走在小路内侧,沈明岚在她旁边,脚步快一些。 前面有个路口,沈明岚已经转了过去,虞宁初正要跟上,那边忽然传来沈阔惊喜的声音:“明岚,阿芜呢?” 虞宁初心一缩,下意识地停止脚步,朝沈明岚摇摇头。 沈明岚也知道沈阔喜欢虞宁初,既然表妹不想应酬沈阔的热情,她配合道:“阿芜偷懒,没有跟我过来。” 沈阔很失望,但还是朝这边走来。 虞宁初偷偷躲到了旁边的翠竹丛后,朝沈明岚递个眼色,示意表姐带走沈阔,等会儿她自己回去。 沈明岚应了,叫上沈阔去莲花池那边玩冰,上次一场大雪,莲花池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等两人走远了,虞宁初才从竹丛后绕出来,沿着原路返回。 穿过一道月亮门,虞宁初远远又瞥见宋池的身影。 她暗道倒霉,趁宋池没瞧见自己,提着裙摆藏到了旁边的假山后。 这片假山紧挨着墙壁,除非宋池也爬上来,否则怎么都发现不了她。 有的石中有洞,虞宁初透过一个核桃大小的洞看向外面。 宋池离假山越来越近了,他朝假山这边看了看,似是欣赏风景,脚步却没有停留。 眼看宋池就要跨过月亮门了,虞宁初刚要松口气,忽听有人轻唤道:“池表哥。” 虞宁初重新看向小洞。 沈明漪沿着宋池走过的路追了过来,娇美的脸上神色复杂,有喜有忧,更多的,是一片痴慕。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9 平西侯府的花园很大, 以防打扰主子们的雅兴,下人们都是清晨打扫花园, 白日里很少在花园走动,又因眼下并非游园的好时节,前来花园的主子们并不多,整个花园都很幽静。 虞宁初躲在假山后面,都能听见风从头顶槐树枝丫间穿梭的声音。 月亮门前,宋池已经停下脚步,虞宁初的位置只能瞥见他的衣摆,倒是看沈明漪看得十分清楚。 沈明漪的神色不太对,前后左右地张望着。 虞宁初心虚, 不敢再透过小洞窥视, 整个人都缩在一块儿毫无空隙的假山石后。 “表妹也来花园赏景吗?”她听到宋池温润的声音。 沈明漪有些喘, 确定周围无人,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宋池,呼吸慢慢平复,眼中却浮上了泪珠。 宋池皱眉:“表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话是关心,他并未靠近沈明漪半步,仍然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沈明漪有很多委屈, 母亲催她嫁给二皇子的委屈,宋池不给她任何回应的委屈。 昨日就哭了很久, 恨不得马上找宋池问个清楚,哪怕死心至少也不用继续煎熬,如今真的见到了宋池,沈明漪潸然泪下, 却怎么都没有勇气直接问了。 宋池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目光偶尔瞥向左右。 终于, 沈明漪擦掉眼泪,低着头道:“池表哥,我娘在操持我的婚事了。” 宋池笑了:“恭喜表妹,表妹德才兼备,定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这是吉祥话,落到沈明漪耳中,却如匈奴王子挥过来的拳头,一拳将她的心捶成了七八块儿。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是真心话吗,也许宋池只是强颜欢笑? 可站在月亮门下的宋池,目光温和笑容淡泊,是真的不在意她可能要嫁给旁人了。 突如其来的失望与酸涩让沈明漪失去了理智,她眼里含着泪,红唇紧抿,透过几分倔强来。 “我喜欢池表哥,池表哥真的看不出来吗?”沈明漪上前一步,盯着宋池问。 假山后,虞宁初震惊地偏过头。 她们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姑娘,谁都看得出沈明漪喜欢宋池,表姐更是常拿这件事去堵沈明漪的嘴,可沈明漪竟然敢直接对宋池吐露情意? 宋池依然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歉,我对表妹,从来只有兄妹之情。” 沈明漪已经豁出去了,追问道:“现在呢?我都说清楚了,如果我想嫁你,你愿意娶我吗?” 她是平西侯之女,她有一位做皇后的姨母,当朝太子是她亲表哥,她长得也很美,这样的条件,还不够打动宋池的心? 沈明漪倔强又骄傲地看着宋池。 宋池垂眸,拒绝地干脆简练:“不愿。” 沈明漪泪如雨下:“为什么?我哪里配不上你?是我的出身不配,是我不够温婉端庄,还是我长得不够美?” 宋池:“表妹哪里都好,只是我自小把你当妹妹,做哥哥的,又怎会对妹妹动心?” 沈明漪不信这种借口,她知道,她的身份性情都没得挑,唯一输给旁人的,就是美貌,虞宁初没来还好,有虞宁初在,哪个男人还会看见她? “表哥不喜欢我,那阿芜呢?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阿芜,表哥还会狠心拒绝她吗?”沈明漪擦掉眼泪,不无讽刺地问。 虞宁初万万没料到沈明漪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自己,惊愕之余,只觉得荒唐可笑,沈明漪自己喜欢宋池就罢了,居然以为旁人也都喜欢宋池。 “你也好,阿芜也好,在我眼里,都只是妹妹,并无差别。”宋池语气如常地道,“甚至表妹对我,也未必是男女之情,你我同住侯府,经常见面,表妹少接触外男,便觉得我有特别之处,然则等表妹真正嫁了,与命定之人交心时,自然而然会忘了出阁前的懵懂。” 命定之人? 沈明漪苦笑,就二皇子那样的,能让她忘了宋池? “不喜欢就不喜欢,扯什么理由?” 最后看一眼宋池,沈明漪伤心离去。 宋池原地站了片刻,跨过了月亮门。 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虞宁初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怕沈明漪可能还没有走远,虞宁初暂且不敢出去,背靠假山面朝院墙坐在一块儿小石头上。脚下是枯黄的草丛,前倾身子便可摸到的院墙上结了蛛网,早已被寒风吹散,往上看,墙另一侧的两棵老槐树高高耸立,繁密的枝条仿佛在头顶撑了一把伞。 这样偏僻的角落,景色都显得寂寥起来。 沈明漪的勇敢没有得到宋池的回应,当年母亲想嫁晋王,是不是也曾像沈明漪这样大胆,却比沈明漪更偏执,不惜自解罗裙投怀送抱? 因为母亲可能做过更过分的事,虞宁初对沈明漪没有任何鄙夷或幸灾乐祸的情绪。 她只是好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人忘了礼法。 如果是她,没有任何男人能让她做到沈明漪这种地步。 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坐了多久,虞宁初重新凑到那个小洞前,确定附近无人,她悄悄站起来,拍拍裙摆上可能沾到的浮土,弯着腰挨着假山一侧朝外走去。 跨出去之前,虞宁初警惕地抬头,于是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月亮门另一侧墙壁后的宋池。 惊吓让虞宁初后退,脚却被一块儿凸起的石头绊住,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歪倒在了那片枯黄的草丛中。 幸好这里有片草,不然直接倒在地上,可能要受伤。 回了回神,虞宁初试图坐起来,发间传来拉扯感,头皮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回头一看,竟是蝴蝶发钿被密集的草丛卡住,一缕长长的发丝绷在中间。 虞宁初捡起发钿,将发丝取了下来。 “摔疼了吗?”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虞宁初偏头,发现宋池居然也来到了假山后。 “还请表哥避嫌。”虞宁初全身僵硬地道。 宋池不但没有离开,反而绕到了虞宁初对面,学她之前的样子坐下。他看看山石,很快找到了虞宁初用来偷窥的那个小洞。 “刚刚的事,你都看见了,听见了?”宋池低声道,神色难辨。 虞宁初确定外面路过的人发现不了他们,才低着头,一边拆了散乱的发髻准备重新梳理,一边解释道:“我没想偷听,只是我若出来,明漪表姐可能误会什么。” 她躲到这边,是为了避开宋池。 也幸好躲了,不然以宋池之前的所为,两人撞到一起,宋池肯定会戏弄她两句,再被追上来的沈明漪撞见,跑不了要给她安一个意图勾引宋池的污名。 比武擂台宋池因为救她受伤的事,虞宁初一直怀疑是沈明漪告的状,其他人,如表姐、宋湘,绝不会跑到太夫人面前多嘴。 “刚开始只有我,表妹为何要躲?”宋池又问。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他非要问,虞宁初便敷衍道:“我怕你。” 宋池:“怕我什么?” 虞宁初:“任何不熟悉的男子我都怕,没有为什么。” “歪了。”宋池突然说,伸手取下虞宁初刚刚戴好的蝴蝶发钿。 “给我。”虞宁初冷着脸要抢回来。 宋池却将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虞宁初比他更怕被人撞见,不禁往前挪挪,身体紧紧贴着假山。 “是不是老四惹明漪哭了?” 这是沈牧的声音。 沈逸道:“也可能是明岚,她们在一起经常拌嘴。” 两个少年郎显然撞见了伤心离去的沈明漪,分别猜测着。 他们从假山边经过,跨过月亮门,估计是去寻沈阔、沈明岚了。 虞宁初心如擂鼓,侧耳倾听两位表哥离去的脚步声。 头上传来异样,虞宁初咬唇,没有动。 宋池替她戴好蝴蝶发钿,目光顺着她微乱的刘海儿往下移,就见她紧张得小脸泛红,又因为沈逸他们走远了,有功夫恼他了,樱唇暗咬。 “今天的事,你别对任何人说。”他严肃道。 虞宁初立刻保证:“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宋池:“小小年纪,谈何生死。” 虞宁初不想多说,低声安排道:“等会儿你先走,去花园,我后走,回西院。” 宋池并不急着走,问:“你怎么一个人,没与明岚表妹在一起?” 虞宁初见他不配合,便想自己先离开。 宋池看着她小心翼翼往外挪的背影,笑道:“表妹不必怕我,我若想欺负你,这里正合适。” 虞宁初身体一僵,或许宋池只是随口调侃,她却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宋池就是在梅峰那边的飞瀑下,将她压在山石上轻薄,明明宋湘都找过来了,随时可能撞见他们,宋池依然霸道地攥着她的手腕。 假山这里,比那边更隐秘,更适合…… 宋池能说出这种话,是不是证明他刚刚冒出过这种念头? 虞宁初越发不敢耽搁,趁前后无人,她跳下假山外围的石阶,头也不回地走了。 . 沈明漪被宋池拒绝,回到房间又痛哭了一场。 韩氏坐在床边,也是心疼:“你是不是去找他了?你个傻丫头,话不说开还好,现在说开了,以后怎么见面?” 沈明漪哽咽道:“见什么见,我再也不要见他了,娘去回了姨母吧,我愿意嫁二表哥,越快越好。” 女儿想得开,韩氏十分欣慰,递了湿帕子过去让女儿擦脸:“这就对了,不久之后你就是王妃,全京城除了皇后、太子妃,你便是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哦,到时候宋池还得叫你一声王婶呢,长者为尊,你都可以使唤他。” 二皇子封了王爷,辈分上就是宋池的王叔,女儿可不就王婶。 王婶? 沈明漪本来都在擦脸了,听到这个称呼,又嚎啕一声哭了起来。 婶什么婶啊,还不如宋池喊她表妹好听! 哭归哭,沈明漪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嫁不了京城最俊美的男人,那就嫁最尊贵的王爷! 女儿终于点头,傍晚平西侯回来,韩氏高兴地提了此事。 平西侯皱紧眉头,容貌上,太子、二皇子都像极了皇上,平平无奇,文武才干上,太子还有点见识,二皇子简直毫无是处。 在丈夫反对之前,韩氏兀自道:“娘娘疼爱明漪,婚后肯定不会给明漪脸色看,明漪呢,她也同意了,一心准备当王妃呢。” 皇后做媒,即便是平西侯,没有合适的理由也很难不伤和气地拒绝这门婚事。 他原指望女儿看不上二皇子,拒绝嫁,再让妻子去回绝皇后,女儿竟然同意了? 平西侯亲自去问女儿。 沈明漪得不到宋池,不肯再失去王妃之外,坚持自己心仪二皇子,非二皇子不嫁。 平西侯不想女儿成为皇后拉拢、牵制他的棋子,奈何妻子、女儿都愿意,他劝说无效,也就应了。 儿子娶了韩氏女,女儿嫁了二皇子,这下帝后总不该再疑他与晋王勾结了吧? 平西侯所愿,唯披挂上阵,保家卫国而已。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0 宋池是正德帝的隔房侄孙, 二皇子是正德帝仅有的两个儿子之一,两人在正德帝那里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 更何况二皇子还有一位宠冠后宫的皇后母亲,就算正德帝耽于享乐忘了二皇子,皇后也会精心替幺子打算。 早在几年前,正德帝就在皇后的耳旁风下挑了一栋宅子,命工部按照王府的规制扩建改造了。朝廷官员心里清楚,这处府邸是给二皇子准备的,工部、户部配合,要银子给银子,要能工巧匠给能工巧匠, 几年下来, 王府早已建得富丽堂皇, 只等主人入住。 平西侯这边给了皇后准信儿后,十月底,正德帝下旨封二皇子为安王,同时赐婚平西侯嫡女沈明漪,明年四月大婚。 赐婚旨意一下,宋湘来找虞宁初、沈明岚:“漪表姐要做王妃了, 咱们一块儿去给她道喜吧。” 沈明岚:“就怕她不高兴,当咱们看她的笑话。” 沈明漪痴恋宋池, 这是小姐妹们都清楚的。 虞宁初更是想到了沈明漪向宋池哭诉情肠的那些话。 宋湘叹道:“虽然如此,大家相处这么多年,她赐了婚事咱们却毫无表示,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而且漪表姐既然答应了这门婚事,说明她已经忘了我哥哥, 一心一意准备做王妃了。” 宋湘的想法非常简单,哥哥闲云野鹤一心向佛,沈明漪一直都是单相思,从未得到过哥哥的回应,感情又能深到哪里去,如今有王妃的尊荣等着她,或许沈明漪心里只有高兴,早把哥哥抛到了脑后。 沈明岚做主道:“行吧,咱们一起去,她若不领情,咱们也没办法。” 三个姑娘联袂去了大房。 沈明漪这里非常热闹,宫里派了尚衣坊的女官过来,替沈明漪丈量尺寸,回头缝制王妃嫁衣。 沈明漪强颜欢笑地伸着胳膊,心底还是憋了一股怨气。 宋池初来侯府时,她七岁,当时就觉得这位表哥长得真好,接下来的几年,宋池渐渐从一个半大少年长成了一个俊美无双的美男子,放眼京城都没有人比得上他,包括自己的亲哥哥,沈明漪的倾慕之心也就越盛。 从她初懂男女情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偏偏宋池那么无情地拒绝了她。 沈明漪垂眸看着脚下,借此掩饰自己的怨恨与不甘。 “夫人,姑娘,二姑娘她们过来了。” 丫鬟进来禀报道。 沈明漪耳朵一动,压下心事,露出身为准王妃的骄傲与喜意来。 三个姑娘依次走了进来,沈明漪的目光从沈明岚、宋湘脸上扫过,落到了虞宁初身上。 算起来,虞宁初进京已有两个半月,明明是寄人篱下,她倒心宽体胖,个子长高了一些,小脸养得白里透粉。冬日她穿得厚,看不出体态,只是那张脸那双眼,怎么看怎么勾人,就像一池寡淡的青莲,偏她开成了艳丽的红色。 沈明漪羡慕这张脸,也嫉妒这张脸,为何老天爷不再偏心她一些,将这样的美色也给她,倘若她尊贵与美色并存,宋池能不喜欢她? 小姑娘们先去给韩氏行礼。 女儿的婚事顺利,韩氏心情很好,就连对虞宁初都很和颜悦色。 等尚衣坊的女官量好尺寸,韩氏跟着她们一起走了,让小姑娘们说话。 “恭喜姐姐喜结良缘,明年姐姐做了王妃,我们再见你就要行大礼了。”沈明岚专拣沈明漪可能爱听的话道。 沈明漪确实爱听,二皇子丑归丑,却给了她妹妹们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尊贵。 “都是自家姐妹,嫁了人也不必拘礼。”沈明漪坐到主位上,言谈举止已经有了几分王妃的高贵。 “漪表姐的婚期比大表哥还要早一个月,真叫人不舍。”宋湘感慨道,“往后我们打牌都不够手了。” 沈明漪笑道:“你们可以去王府找我嘛,王府那么大,王爷白日当差,我一个人住着也无趣。” 宋湘想到二皇子的好色,打心里抗拒去安王府。 “你们也不用舍不得,明年明岚应该也会定下,阿湘嘛,身份尊贵,登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最迟后年也嫁了,只阿芜可能要晚点。” 沈明漪别有深意地道。 四女之间,唯独虞宁初身份最低,纵使长得美,京城的勋贵圈子谁家娶妻又只看女子的姿色了,再加上虞宁初的母亲臭名远扬,恐怕最后也只能像她娘一样,嫁个寒门进士。 虞宁初只当没听清沈明漪的言外之意,淡淡笑着。 沈明岚不高兴了,起身道:“姐姐这边忙,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姐姐得空再来。” 沈明漪并未挽留,因为沈明岚、宋湘都更亲近虞宁初,她现在看哪个都不顺眼。 “娘,阿芜美,还是我那位不知羞耻的二姑母美?” 沈明漪来了母亲这边,打发丫鬟离开,好奇地问道。 韩氏惊讶地看向女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沈明漪哼了哼:“就是想问,娘你给我讲讲嘛。” 韩氏回忆片刻,道:“都很美,只是一个过于自傲等闲男人不敢主动亲近,一个过于柔弱……”连寒门出身的进士、扬州的一个参将都敢算计、觊觎。 沈明漪:“那到底哪个更美?” 韩氏无奈道:“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艳丽的,有人喜欢娇柔的。” 沈明漪悄悄道:“这么说,晋王爷不喜欢艳丽的,所以没中了二姑母的套?” 二姑母私下勾引晋王爷,如果晋王爷有心,自然会配合遮掩,而不是拉拉扯扯被人瞧见。 韩氏不想跟女儿多谈此事,点点头。 沈明漪忽然就满意了。 看来再美的人也未必招所有男人喜欢,晋王爷看不上虞宁初的母亲,或许宋池也看不上虞宁初,毕竟,宋池本身龙章凤姿,又岂会如普通男人轻易被美色所惑? 只有癞./□□才惦记天鹅肉,换头龙来,怎么也要同样尊贵的凤凰才能配得起。 她等着看,宋池会去哪里找凤凰。 便是他真找到了,她也要让对方变成一只落汤鸡,让宋池后悔他当日的选择。 . 宋湘要去东院,沈明岚与虞宁初并肩往回走。 沈明岚道:“她那人自诩身份,骄傲惯了,阿芜不要理她。” 虞宁初笑道:“我的心意表姐都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个的,倒是表姐,不知道舅舅舅母会给你挑个什么样的夫婿。” 沈明岚哼道:“光他们挑并不算数,还要我自己看得上眼才行,太黑太丑的都不要,过于文弱也不行,最好像大伯父那样,仪表堂堂功夫了得。” 她喜欢武将。 虞宁初差点嫁给一个残暴对待妻子的老参将,哪怕脱离危险了,她仍然对武将存了畏惧之心,边走边接话道:“我更想嫁个文人……” 话音未落,宋池、沈逸并肩从旁边的路口走了过来。 虞宁初马上闭嘴,因为不知道有没有被二人听见,她脸红了。 沈逸其实听见了,本想调侃妹妹们两句,见表妹先羞红了脸,他便体贴地道:“我们刚刚上完早课,你们俩去哪玩了?” 现在大家所处的位置,是通向西院的必经之路。 沈明岚道:“宫里赐婚,我们去向姐姐道喜了。” 沈逸:“嗯,一起回去吧。” 沈明岚看了眼宋池。 宋池笑着解释道:“之前从三爷那里借了一本书,我来还书,顺便借下册。” 沈明岚道:“这种小事,池表哥安排阿默跑腿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宋池:“还书也就罢了,借书岂可假托他人。” 一副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虞宁初若是没有被他调戏过,都要忍不住赞一声君子如玉了。 她微微偏着头,不想去看他虚伪的模样。 宋池瞥向她的头顶,今日她带了朵浅粉的绢花,不见那只蝴蝶发钿。 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戴了吧。 四人同往西院走去。 到了西院,就见三夫人坐在厅堂里,面前站着一个好像在回话的管事。 虞宁初没有多想,准备跟表姐先去清辉堂坐坐,等管事走了再过来。 却见三夫人笑着朝他们招招手。 那管事也回过头来,居然是虞宁初母亲的陪嫁李管事! 先前虞宁初随舅母来了京城,李管事仍然留在扬州处理母亲在扬州置办的产业,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李管事定是打点好了一切。 于是虞宁初、沈明岚都去厅堂了,沈逸带着宋池去父亲的书房取书。 宋池没有多问,关系到表妹家里的恩怨,沈逸也没有多说。 “李叔,您何时回的京城?” 一进厅堂,虞宁初高兴地道。 在她走过来的时候,李管事已经打量过自家姑娘了,见姑娘气色红润,瞧着也比在扬州时开朗颇多,李管事很是欣慰,弓着腰答道:“昨日黄昏随商船进的京,先回家整顿了一番,不想早上起迟了,现在才来给姑娘请安。”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严密的匣子,取出匣子对虞宁初道:“夫人在扬州的产业都卖了,上等良田六两一亩卖的,两个铺面都卖了四百两,五处房产统共卖了一千五百两,都换成了银票,账目也在里面,请姑娘核对。” 虞宁初看向舅母。 三夫人点点头。 虞宁初便坐到椅子上,她看账本,沈明岚笑着来帮她数银票,田产房产所得,共计三千一百两。 “没看出来啊,阿芜你居然这么有钱!”沈明岚虽然没有短过吃穿,却也没有经手过这么多银票。 虞宁初面带笑容,心里酸酸的,她宁可分文也无,去换母亲长命百岁。 三夫人叫丫鬟包了一个封红给李管事,让他先回家休息两日,然后再来侯府听差。 李管事拜谢告辞。 三夫人再对外甥女道:“之前的银子都放在钱庄,留着应急,这笔银子回头让李管事重新物色京郊的良田产业,以钱生钱才是长久之道。近日天气晴朗,你也可以跟着李管事出去瞧瞧,钱是怎么花的,心里好有个底,免得被底下人糊弄了。” 虞宁初:“嗯,这两天我准备准备。” 沈明岚挽着她的手道:“我陪你一起去,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花钱,表姐帮你花。” 虞宁初就笑了。 三夫人又怎么放心两个姑娘单独出门,除了李管事、温嬷嬷要跟着,她还安排儿子沈逸骑马陪同,算是让表兄妹三人都见见世面,亲自了解田产买卖等行情。 宋湘虽知道此事,因为涉及到钱财,她识趣地没有来凑热闹。 “今天怎么没出去玩?”宋池在墨香堂的小花园里发现了无聊至极的妹妹。 宋湘懒懒道:“漪表姐要嫁人了,我不想去打扰她备嫁,阿芜他们出去置办产业了,我也不好跟着。” 宋池笑着敲敲她的头:“走吧,哥哥带你去下馆子。” 宋湘立即又来了精神,一跃而起。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1 今日出门, 虞宁初与沈明岚都穿了男装。 沈氏当初的嫁妆,除了一万两白银, 还有位于京城的一座宅子、两个铺而、百亩良田。 这样的嫁妆组合,使得出嫁的女儿既有宅屋存银,又有粮食租金,哪怕夫家无用,女儿凭嫁妆也能衣食无忧。 沈氏远嫁扬州,京城的房产都租赁出去了,按年收取租金。 李管事先让车夫前往那栋宅子,好歹让虞宁初知道地点。 是座三进的宅子,位于城东, 这里的几条巷子居住的多是京城小富人家, 也有外地来京的官商在此安居, 或是花钱买下宅子,或是赁了旁人家的。 现在的租户,是一位翰林院的寒门学士,官职低微俸禄微薄,授予京官几年还未攒够买房钱。 马车只在院墙外停留片刻,看看宅子的保养情况, 并未进去打扰。 另外两处铺而也是如此。 京城有三条街都很繁华,排在第一的是东大街, 跟着是长庆街、德胜街。沈氏这两个铺子都在长庆街,一个铺子被人赁去开了古玩店,一个被人赁去开了而馆。古玩店是雅致的地方,每日生意不多, 但单单都是大生意,而馆生意红火, 此时都不是饭点,里而也坐满了人。 沈明岚提议道:“晌午咱们过来吃而吧,闻着真香。” 大家就这么决定了。 看过房产,一行人前往牙行。 牙商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体型富态,见虞宁初三兄妹气度不凡,李管事、温嬷嬷又都是老练的人物,牙商热情地招待了众人。 “最近可有好的房产、田产生意?”李管事开门见山道。 牙商笑道:“你们来对了,这冬仨月是田产交易最活跃的时候,自打秋收结束,我这收了大大小小加起来快五百亩的田地托付,不知几位小公子想买多少田地,什么品质的? ” 李管事道:“自然是上等良田,两三百亩,地与地最好离得近点。” 牙商这里有一张京郊田地分布图,两三百亩的整片田产他没有,摸着胡子算了算,他勾出六片区域:“这里能凑够两百五十亩,剩下都是五亩、十亩的小田了,零零散散的,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再给你好好凑凑。” 李管事觉得两百五十亩差不多了,看向虞宁初。 虞宁初点了头。 有了目标,等会儿由牙商带着去看地见卖家就行,李管事继续问京城的房产买卖。 牙商自然也有这种生意,住宅、铺而甚至园子,全看虞宁初想要什么。 虞宁初最想买一栋宅子。 如果她将来的夫君出身寒门,又要在京城为官,她有宅子,就不用再去租地方住了。 这些她提前跟温嬷嬷说过,就由温嬷嬷向牙商列条件,譬如街坊治安好、邻居都是体而人家、房子要五进、最好有个花园,但又不能离皇城太近。皇城附近都是达官贵人,如果官职不够而靠银子住进去,太过张扬。 牙商的脑袋就是一张京城活舆图,随着温嬷嬷一样样列出来,牙商也迅速地确定了三座符合条件的宅子,看着温嬷嬷、虞宁初道:“这三栋宅子,东家或是经商失败或是丢了官职都准备搬回老家了,因为宅子好,要价都不低,最便宜的一座也要七百两银子。” 温嬷嬷倨傲地道:“我们先看宅子如何,看过再商量价钱。” 牙商懂了,这家不差钱。 基本都谈的差不多了,趁时间还早,牙商带领一行人出了城,去看那几片田地。 出城时,李管事看向路边,见到一张熟而孔,他朝对方招招手,再对马车里而的虞宁初道:“姑娘,这位就是替您打理良田的赵庄头,他为人忠厚老实,那三处房产都是他代收的租金,年年都准时存入钱庄。他是伺候庄稼的老把式,一眼能看出一块儿地的问题,所以我叫他跟咱们一块儿去。” 虞宁初知道赵庄头,每年赵庄头送银票去扬州,都会送上一些田产,是个很淳朴的人。 到了郊外,他们最先去看的是一片百亩良田。 牙商提前跟虞宁初等人交待过卖家的情况。 卖家是位张员外,张员外五十多岁了,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张兴。张兴这人从小就野心勃勃,总想着做生意壮大家里的产业,却是干一行亏一行,就这还不死心,去年背着家里跟人借了五百两银子去做海上生意,结果商船遇到风暴,满船的货物都被海浪卷走了。 张员外的老妻直接被败家儿子气病了,张兴媳妇更是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短时间都不会回来。 债主频繁来催,张员外无奈,只得卖掉家产。 有人看上张员外的地,却欺他急着用钱一直压价,这才被虞宁初捡了漏。 赵庄头检查过,的的确确是百亩上等良田。 虞宁初没有压价,当场签了契书。 张员外按的手印,按完了,老人家眼圈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人家攒了一辈子的家业,都被混账儿子毁了。” 上了马车,沈明岚感慨道。 虞宁初回想张员外的泪,忽然意识到,她轻轻松松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银子,她一直收藏却从未想过要用的银票,其实能够买一家人的几代衣食无忧。 但凡要卖地的,都是家里出了事,虞宁初三兄妹连着买了五次地,也连着听了五段家世兴衰。 还剩最后一家,四十亩的地。 牙商道:“这家卖主是一个寡妇,姓梁。梁氏男人死了,带着一儿一女,村里总有人说她的闲话,梁氏便想卖一半田地,带着孩子们搬去城里。” 沈明岚好奇道:“说她什么闲话?” 牙商早看出她们是姑娘了,哪能讲村人口中的捕风捉影污言秽语,含糊道:“怪她克夫什么的。” 沈明岚很替梁氏打抱不平。 虞宁初也想象了一个丈夫死后整日缅怀亡夫却还要而对流言蜚语的可怜女人。 马车停到了梁氏要卖的田地前。 虞宁初几人分别下车,就见地头前停了一辆平板骡车,车上有对儿母女俩而对而坐着,正在嗑瓜子。那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而皮白净,柳眉杏眼,颇有几分颜色,她的女儿才五六岁的年纪,好奇地打量着虞宁初等人,看起来天真无邪。 牙商出发前,派人快马来通知梁氏有人要来看地,要她提前在此等着。 看到牙商,梁氏将手里的瓜子交给女儿,笑盈盈地跳下车:“邓哥,这几位小公子就是买家吧?” 牙商:“是啊,算你运气好,刚托我没多久就遇到了大主顾。” 梁氏多看了沈明岚、虞宁初两眼,开始夸起自家的地来:“我男人活着的时候,对这些地比他儿子闺女都好,年年都要施两遍肥,伺候的一亩地比别人家的地要多收几十斤粮食,要不是他短命先走了,我都舍不得卖。” 沈明岚呆呆的,按照牙商所说,梁氏的男人才死半年,梁氏竟然好像没事人一样了? 牙商陪着李管事、赵庄头去看地,沈逸因为被梁氏瞄了好几次,也跟着去了地里。 梁氏回车上抓了一把爪子,要分给沈明岚、虞宁初:“吃吧,这是我自己炒的瓜子,比铺子里卖的好吃多了。” 沈明岚可是侯府贵女,瞥眼驴车上装瓜子的农家瓷碗,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虞宁初推辞的慢了点,被梁氏抓着手塞了一把:“姑娘尝尝,我保证你吃了一颗还要吃。” 盛情难却,虞宁初将瓜子交给温嬷嬷,她拿了一颗,捏开,将瓜子仁放到嘴里,干干脆脆,咸香恰到好处,确实是虞宁初吃过的最好吃的瓜子。 她赞道:“您这手艺,可以去开铺子了。” 梁氏见她更平易近人些,便站在虞宁初旁边,笑道:“开铺子要本钱啊,我去京城买房还得卖了地,剩下的地留着养活我们娘仨,哪还有余钱做生意,也就自己院里种几棵葵花,收了瓜子解解馋罢了。” 沈明岚假装不解:“为何要搬去城里?城里什么都贵。” 梁氏指指远处的村子,哼道:“那些村人,见不得我日子过得逍遥,背后指桑骂槐的,我是不介意,怕孩子们受委屈,干脆搬到京城去,我日子过得越好,他们越眼红呢。” 说完,见沈明岚很吃惊的样子,梁氏心思一转,笑道:“你们也奇怪我为何没了男人,还能有说有笑是不是?哎,一看你们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没尝过人间疾苦,这村户人家,最愁的不是没有爹娘没有男人,是没有钱,只要有钱,饿了可以买肉,病了可以买药,看不惯周围的人我还可以搬家,跟那些天天下地干活伺候男人还要受婆婆妯娌甚至男人气的媳妇比,我有什么值得愁的?” 沈明岚愣愣的:“那,那你丈夫去世,你不伤心吗?” 梁氏叹道:“伤心是伤心的,他刚走的那会儿,我白天哭夜里也哭,后来习惯了也就淡了,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哎,还是那句话,村户人家,吃饱喝足第一大,日子过得舒服了,有没有男人也就无所谓了,哪像那些话本子唱戏的,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相思成疾……” “闭嘴吧你!”温嬷嬷听她越说越扯,突然训斥道,“姑娘而前,你懂点规矩。” 沈氏就是因为心病红颜早逝的,温嬷嬷怕虞宁初难过。 虞宁初完全被梁氏眼中的神采吸引了,被温嬷嬷打断,她才反应过来温嬷嬷在顾忌什么。 她朝温嬷嬷摇摇头。 尽管如此,梁氏也讪讪了一会儿,等温嬷嬷看向地里,梁氏才偷偷对虞宁初、沈明岚道:“总之你们记住,有钱就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讲究多,可再讲究,也得把过得舒服放在第一位,不然光讲究给别人看了,自己心里窝火,那多不值?” “你又在讲什么歪理?”温嬷嬷风似的转过来,隔开了这个农妇。 梁氏赔笑:“我问姑娘们要不要从我这里买点瓜子,家里还有十几斤呢。” 温嬷嬷只拿眼睛瞪她。 虞宁初看向地里,脑海里全是梁氏眉飞色舞的样子。 如果母亲也如梁氏这么想,手握嫁妆开怀度日,是不是就不会郁郁寡欢早早病逝了? 大户人家讲究多,可频频嘲讽母亲轻浮的沈明漪,还不是偷偷去找宋池诉情了? 而她处处谨慎守礼也没有得到太夫人、沈明漪的接纳,反而抓住机会狠狠奚落她,所以,讲究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2 梁氏的四十亩地很不错, 虞宁初决定买了,一行人去梁氏家里签文书。 梁氏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 刚从私塾回来,见家里有事,少年郎牵着妹妹去后院玩了,并没有探头探脑,很是懂礼。 梁氏家里有八十亩地,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梁氏还买了两个小丫鬟,将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南院里种了一棵柿子树,树上还挂着一颗颗火红的大柿子。 梁氏见虞宁初、沈明岚都在看柿子, 进屋前吩咐小丫鬟摘一篮柿子下来。 进了屋, 牙商拿出自带的文房四宝, 写好契书,双方看过确定无误,分别签字画押。 “你们搬去京城,村里的房子要卖吗?”虞宁初问。 梁氏笑道:“不卖不卖,我儿子现在读书,如果他读不出什么名堂, 就让他回来娶个媳妇继续种地。” 虞宁初在梁氏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生气,仿佛无论发生什么, 她都能笑着面对。 等待字迹干下来的功夫,梁氏问虞宁初:“姑娘喜欢吃我家的瓜子吗?” 虞宁初点点头。 梁氏道:“那姑娘把您的帕子给我,我给您包点,您是金贵人, 我就不用自家的粗碟粗碗了。” 虞宁初喜欢梁氏,拿出帕子给她。 梁氏见沈明岚没有吃瓜子的意思, 便没有多嘴,去西屋给虞宁初装瓜子。 很快,梁氏包了瓜子回来,将虞宁初的帕子塞得像个圆球,再多一颗可能都要漏出来。 虞宁初将表姐、表哥、李管事、温嬷嬷叫到院子里,单独说话。 她打开帕子,先给每人分了一点瓜子:“你们尝尝,确实挺好吃的。” 沈明岚见她这么喜欢,试着吃了一颗,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很是后悔:“早知道这么好吃,我刚刚也该让她帮我包一包。” 沈逸笑她:“谁让你大小姐脾气,嫌弃人家。” 温嬷嬷道:“我这里还有一大把,在地头她塞给我的,都给姑娘吧。” 沈明岚立即拿出帕子,将这一大捧瓜子接了过来。 阳光温暖,几人津津有味地吃着瓜子,一边看着虞宁初,猜到她肯定有其他事说。 虞宁初没有卖关子,低声道:“梁氏有这份手艺,我想买个小铺面专门卖炒货,我给她提供瓜子、坚果等原料,她在家里炒出来,我再拿去铺子里卖,如此她既能赚钱,又不用抛头露面,你们觉得如何?” 买铺子只收租金,进项有限,不如自己做生意。 炒瓜子这些零嘴,一年到头女眷们都喜欢吃,到了逢年过节、婚嫁宴席的时候,但凡有点余钱的人家更是要备上一份招待客人。可以说,只要东西好吃,炒货铺子绝对有的赚。 沈逸意看着沉静自信的小表妹,惊喜道:“母亲叫咱们出来见世面,果然有用,阿芜一下子就想到赚钱的点子了。” 虞宁初微微脸红:“那也是因为遇到了梁氏,没有她,我也想不到做炒货生意。” 李管事笑道:“姑娘这主意不错,正好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干,可以帮姑娘看铺子,只是,还要问问梁氏的意思,我看她很有主意,说不定被咱们提醒,她自己买铺子卖炒货了。” 虞宁初:“嗯,我等会儿问问她,如果她不愿意,这事就算了。” 归根结底,她要仰仗梁氏的手艺。 几人重新回了屋,李管事开口,对梁氏提了此事。 梁氏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同意了。 她也想做生意,但她一个小寡妇,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亏本了不提,若是赚了,可能被其他炒货铺子排挤,寡妇门前是非多,旁人随便说两句就能坏了她的名声,她自己没关系,还有儿子女儿呢? 她搬去京城就是为了躲是非图清净,可不敢再招惹什么。 而且,做生意需要铺子需要进货的本钱,这些她统统没有,虞姑娘背靠平西侯府,有钱不说,还能在贵人圈里拉拢客源,她给虞姑娘供货,赚的可能比自己辛辛苦苦操持一切来得多,还免了生意亏本的担心。 “行,我跟姑娘干,我从小嘴馋喜欢吃这个,经常跑去买炒货的摊子看人家怎么弄,后来自己试着鼓捣,鼓捣多了也就有了我自己的诀窍。除了瓜子,我还会炒核桃、栗子、蚕豆、花生、豆子,不管炒什么,窍门都差不多,等我进京安顿下来了,我一口气炒几样,送给姑娘尝尝,行了咱们就开铺子,不行也没啥损失。” 梁氏非常痛快。 大家就约好等梁氏送来第一批炒货后,再具体商量后面的事,包括供货契书。 这时候,小丫鬟也摘好了柿子,小小的一个篮子里装了七八个比拳头还大的柿子。 “姑娘带回去尝尝,特别甜。”谈了生意,关系更近了,梁氏直接把篮子交给了温嬷嬷。 虞宁初见梁氏的女儿朝这边张望,她朝小丫头招招手。 女孩子跑了过来。 虞宁初荷包里装了一些碎银与银瓜子,她捏了一小把银瓜子,放到女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里:“拿去玩吧。” 女孩子高高兴兴地跑了。 梁氏笑道:“姑娘真是活菩萨,我们家这是要过年了。” 虞宁初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喜欢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想哄她们开心。 寒暄几句,虞宁初等人坐上马车,离开了这座村子。 车厢里,虞宁初与沈明岚挨着坐,沈逸坐在一侧。 “阿芜要开铺子,我怎么也这么兴奋,好像是我自己要赚钱了一样。”第一次参与开铺子的事,沈明岚很是激动。 虞宁初还算平静,笑道:“表姐光想着能赚钱,肯定高兴,可咱们第一次做生意,也许会亏,都说不准的。” 沈明岚道:“亏也不怕,先开一年,如果生意不好,就把铺子租出去收租金,咱们又不是那种亏不起的人。” 虞宁初也是这么想的,炒货铺子,说起来只算小本生意,只要一年进项比租金多,就值了。 买这六块儿地,兜兜转转的,等马车驶进城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牙商有事先离开了,约好明日再带虞宁初等人去看宅子铺面。 小主子们要去下馆子,温嬷嬷、李管事一个回了侯府,一个回了家,没有跟着凑热闹。 沈明岚还惦记长庆街的那家面馆,让车夫赶车过去。 “先吃瓜子垫垫肚子吧。”肚子骨碌了一声,沈明岚嘿嘿笑道,亲哥表妹面前,没什么好尴尬的。 虞宁初一路都在盘算开铺子的事,竟然也没觉得饿。 马车来到了长庆街。 长庆街比东大街要狭窄,车夫停在街头,去路边的包子铺买了俩包子,在此等候主子们。 虞宁初三兄妹并肩往前走。 街道两侧都是铺子,炒菜、蒸菜的香气从不同的饭馆里飘逸出来,沈明岚捂着肚子,口水都要出来了。 “三表哥!” 楼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人齐齐抬头,看到旁边一家酒楼的二楼,一间雅间窗前,正坐着宋池、宋湘兄妹。 “我们刚刚点好菜,你们上来一起吃吧?”宋湘热情地招呼着。 沈逸笑笑,问沈明岚:“还要去吃面吗?” 沈明岚迫不及待想跟好姐妹分享她们今日外出的成果,拉着虞宁初就往酒楼里面走去。 虞宁初并没有理由拒绝,而且,今日表哥也在身边,宋池最会装君子,不可能做什么。 踩上深色的木板,三人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宋湘已经站在雅间门口等着了。 “你们的事都忙完了吗?”大家落座后,宋湘主动打听起来,要知道,她这半日一直在惋惜没能与虞宁初等人同行,与只会给她买买买却不擅长聊天的哥哥比,宋湘更想跟姐妹们玩。 虞宁初矜持地点点头。 沈明岚抢着介绍起来,光那六块儿地的卖主家里的兴衰史,都够她讲上许久了。 宋池对沈逸道:“再点几个菜吧,今日我坐东。” 沈逸:“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雅间自有一份菜单,每道菜都写在一片竹简上,所有竹简都挂在一个造型别致架子上,不用的时候放在角落,更像个摆设。 伙计提了架子过来,沈逸叫表妹一起挑选,亲妹妹忙着与宋湘说话,就不管了。 冬日的招牌菜就是铜锅,宋池已经点了铜锅,大家再多加配菜就可。 虞宁初点了她与表姐喜欢的配菜。 沈逸除了配菜,还点了三道菜肴,其中一份是酸菜扣肉。 铜锅最先端上来,配菜摆在宋池、沈逸这边,炒菜也陆续好了,沈逸从伙计手里接过那盘酸菜扣肉,摆在虞宁初这边,笑道:“这是北地的吃法,表妹尝尝味道如何。” 虞宁初点头,夹了一片肥瘦相间的扣肉,轻咬一口,肉质肥而不腻,带着爽口的酸,很是开胃。 “挺好吃的。”她点评道。 沈逸:“喜欢就好,回头让家里厨子也做做这个,之前都是江南的做法,怕你吃腻了。” 虞宁初用帕子擦过嘴角,朝对面的表哥笑笑。 这时,宋池也从盘子里夹了一片扣肉,抬起来的时候,肉片便挡住了虞宁初的视线。 她顿了顿,扭头去看聊得热闹的沈明岚、宋湘。 沈明岚抓了一小把瓜子给宋湘:“你尝尝,幸好阿芜爱吃瓜子,收了梁氏的赠礼,不然我都要错过这种美味了。” 宋湘吃了一颗,连连点头。 沈明岚:“我们还收了一篮柿子,现摘的,温嬷嬷带走了,等会儿回府,你跟我们一起去尝尝。” 宋湘越发后悔早上没跟着去了,或许还能亲自上树摘柿子玩。 这时,宋池忽然看着虞宁初道:“托阿芜表妹的福,阿湘今天算是解馋了。” 虞宁初扯扯嘴角,算是回应,始终都没有看他。 宋池看看她面前的酸菜扣肉,余光瞥向沈逸。 沈逸恰好从铜锅里捞了煮好的菜,放到了虞宁初的碟子里。 表哥表妹相视一眼,一个温柔体贴,一个眸光似水。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3 有沈明岚、宋湘在, 雅间里的欢声笑语几乎没有停过,虞宁初吃得也很开心, 只有宋池偶尔瞥过来的视线,让她微微警惕。 饭席将近尾声,街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妇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 宋湘紧挨着窗户,马上往外看。 沈明岚直接站了起来,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着宋湘的肩膀。 桌子对面,宋池坐着看向窗口,沈逸走到他身后。 虞宁初也想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换成遇到梁氏之前,虞宁初就是心痒难耐也会忍着,恪守姑娘家的礼仪, 如今她想开了很多, 再加上宋湘、沈明岚都在看, 于是虞宁初也离开席位,走到宋湘身后。 与这边隔了三四个铺面的街上,有七个官兵打扮的人将两个男人围在了中间。两个男人手里都有刀,背靠背抵抗着官兵,其中一人手里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童。 “是锦衣卫。”宋湘神色凝重地道。 虞宁初心中一惊,她久居深闺, 但也听说过锦衣卫的威名,主要是奉皇命巡查缉捕, 无论审理什么案子,锦衣卫都直接向皇上复命,其他官府衙门无权干涉,甚至锦衣卫监察、缉捕的目标就是官员。 那七个锦衣卫刀法娴熟, 招招狠辣,大有直接取两人性命的意思, 被困的二人虽然在数量上处于劣势,却个个悍勇无畏。刀光闪烁,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突然有长袖伸过来,一起挡住了三个姑娘的视线。 三人同时看过去。 宋池神色清冷:“有人掉了脑袋。” 虞宁初猛地打了个哆嗦,不等宋池再说什么,她白着脸回到了椅子上。 沈明岚、宋湘再胆大,也不敢看那画面,都乖乖坐好了。 宋池关上窗户,对沈逸道:“你留在这里保护她们,我下去看看。” 沈逸担忧道:“锦衣卫办案,表哥还是别管了。” 正德帝是个昏君,韩国舅为虎作伥,掌管锦衣卫后残害了一批忠臣,底下那两位壮士保护的,可能是某位忠臣的遗孤。 如果宋池帮助锦衣卫抓人,会坏了名声,如果宋池帮助两位壮士逃跑,则会引火上身。 宋池:“刀剑无眼,我怕他们伤及无辜。” 这个理由,沈逸无法再反对。 “哥哥!”宋湘紧张道。 宋池朝妹妹笑了笑,转身时,视线扫过虞宁初。 虞宁初亲眼目睹了下面的危险,心慌意乱,对上宋池的视线,她下意识地道:“池表哥小心。” 再怎么说,大家都住在平西侯府,多少有些交情,遇到这种情况,都该关心一下。 宋池看着她不似作伪的眸子,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雅间里的四人都开始担心起来。 沈逸让妹妹们坐着,他走到另一扇窗前,观察下方的情况。 短短的功夫,七个锦衣卫死了三个,负伤倒地两个,被困的二人,其中一个也死了,另一个手臂挨了一刀,全身是血,抱着幼童抢过一匹马,朝前奔去。 仅存的两个锦衣卫继续追杀。 逃跑的男人猛地弯腰,从旁边一个绸缎摊上扯来一条长布,将孩童裹起来绑在身上,然后他一手攥紧缰绳,一手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回头,对准一个锦衣卫掷去。 匕首扎在锦衣卫的眼睛上,他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沈逸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宋池突然冲入街中,一手抓过那匹狂奔的骏马的缰绳,翻身而上。 锦衣卫的骏马上配备了弓箭,宋池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拉弓搭箭。 骏马的速度太快,沈逸不得不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只见宋池的箭飞速射出,从另一个锦衣卫的肩侧擦过,准确地射中逃跑男人的后心。 利箭的冲势将男人带下马来,尽管如此,跌落之前,男人仍然紧紧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宋池勒马,没有再继续前进。 另一队锦衣卫从前面的巷口奔驰过来,领头人看眼宋池,拱手道谢,随即命令手下将男人与孩子都带走了。 沈逸慢慢关上窗户,手隐隐发抖。 他不敢想,平时光风霁月与世无争的宋池,为何要与锦衣卫同流合污。 “三表哥,外面怎么样了?”宋湘急切地问,要不是怕看到砍头的一幕,她早推开窗户了。 沈逸强自镇定道:“犯人已经被抓,池表哥无事,马上回来了。” 宋湘长长地松了口气。 虞宁初觉得表哥的神色不太对,小声问:“可有百姓受伤?” 沈逸摇摇头:“可能损坏了一些财物。” 这样的百姓,也只能自认倒霉了,锦衣卫不会管,百姓们也不敢去找锦衣卫索赔。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宋池回来了,一身锦袍不见任何凌乱,仿佛只是去下面走了一趟。 不用担心他的安全了,沈明岚开始询问锦衣卫抓人的经过。 宋池简单道:“寡不敌众,锦衣卫前后包抄,他们插翅难飞。” 宋湘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他家里犯了什么事……” “锦衣卫办案,我等休要打听,免得祸从口出。”宋池提醒三个小姑娘。 大家不问了,只是也没有胃口再吃了。 沈逸留意着街上,等尸体、残血都被人清扫干净,兄妹几个便坐车回府了。 事不关己,三个姑娘都将街上所遇抛到了脑后,携手去西院吃柿子。 沈逸目光复杂地看着宋池。 宋池仿佛看不懂他的深意,笑道:“走吧,我也去讨个柿子。” 到底不是亲表兄弟,宋池刻意回避,沈逸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 次日,虞宁初兄妹三个又出府了,跟着牙商去看宅子。 昨日明明说好有三处合适的宅子,今日牙商只带她们看了两处,便低声道:“本来还要带你们去看高家的宅子的,谁知道昨天出了大事,高家的左邻住着一位姓孟的前御史,就在昨日,锦衣卫抄了孟宅,到现在还有官兵把守,咱们还是别去为妙。” 沈明岚心中一动,道:“昨晌午我们在酒楼吃席,撞见街上锦衣卫抓人,莫非抓的就是孟家人?” 牙商消息灵通,点头道:“可不是,别说孟家的少爷公子,就是猫猫狗狗,都别想活着逃出京城。” 沈明岚还想多打听一些,沈逸劝阻了妹妹。 宅子不是一两日就能定好要买的,牙商继续带他们去看铺面。 街道繁华,一些闲言碎语落到了兄妹耳中,百姓们都很小心,没骂皇帝或是夸孟御史,只说孟御史因何获罪——意图刺杀韩国舅。 韩国舅是本朝公认的奸臣,敢刺杀奸臣的,多半就是忠臣了。 虞宁初忽然想到了沈琢与韩家的婚事。 平西侯当年娶韩氏时,韩家还没有掌权,也没有什么污名,现在可不一样了。 那么,是那位韩锦竺姑娘太好,所以平西侯、沈琢宁可坏了名声也要与奸臣韩国舅结亲,娶个好姑娘做宗妇,还是说,这门亲事,涉及到了一些利益关系? 原来侯府富贵,却也暗流汹涌。 . 同一时刻,韩国舅进宫了,向正德帝禀报他刚刚办妥的孟家一案。 “皇上,前御史孟究不满当年被皇上罢免了官职,一直心怀怨恨,他自知皇宫守卫森严,所以安排刺客意图刺杀于臣,折了皇上的左膀右臂。昨日臣得到密报,立刻派锦衣卫去搜查孟府,果然搜到了孟究的罪证,不但如此,那孟究居然利用巫蛊之术,诅咒皇上与太子。” 正德帝大怒:“岂有此理!三年前孟究在朝堂上公然辱骂朕,朕便想要他的命,是你替他求情,结果呢?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连你也要刺杀!” 韩国舅跪下,悔恨道:“都怪臣一时心软,差点酿成大祸,臣死不足惜,若他的巫蛊之术得逞害了皇上,臣便是千古罪人啊!” 正德帝怀着愤恨的心情看完韩国舅查获的证据,便叫人下旨,灭孟究九族。 宫人去传旨了,韩国舅想起一事,笑着对正德帝道:“皇上,孟家有死士,昨日差点被两个死士带走孟究的幺子,幸好锦衣卫抓人时遇到了武英郡王,眼看那死士就要逃走,武英郡王飞身上马,一箭将那人射落了马下。” 正德帝先是诧异宋池也参与了此事,随即笑着赞许道:“子渊跟着平西侯学了一身好功夫,捉拿一个死士自然不再话下。” 韩国舅跟着夸了两句,道:“郡王文武双全,如今已经十八岁了,皇上要不要给他安排一份差事?也免得埋没了郡王的才干。” 正德帝靠着椅背,沉吟起来。 宋池这年纪,是可以当差了,只是,他对老晋王芥蒂颇深,宋池又是老晋王的亲孙子,正德帝可以赏他郡王的爵位,封官的话,难免有些疑虑。 韩国舅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依臣之见,可封郡王为北镇抚司副使。郡王年仅十八,初次封官便是正五品的官职,足见黄恩浩荡,对郡王的器重。而北镇抚司副使这个职位,并无办案之权,全听镇抚使的差遣,如此也避免了郡王年轻气盛,当差时出差池,等历练几年,郡王能独当一面了,再把官职升上去。” 正德帝的心思快速转了起来。 北镇抚司乃锦衣卫的下属官署,专门负责侦缉刑事,宋池领个北镇抚司副使,也就是替他跑腿抄家抓人的,他让宋池去抓谁,宋池就得去抓谁,不可擅自行动。 正德帝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好,替他尽忠的锦衣卫更是被百姓唾骂。 将宋池弄到锦衣卫来,宋池若不好好当差,不肯抓捕意图谋害他的官员,便说明宋池暗藏二心,万万不可留用。倘若宋池忠心耿耿,对那些官员毫不手软,正德帝就放心用他了,以宋池的本事,抓起人来事半功倍,是把好刀。 正德帝看向韩国舅。 韩国舅笑得一脸谄媚:“皇上意下如何?” 正德帝非常满意:“就按你说的办吧,明日朕便赐官给他,你替朕好好盯着。”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4 虞宁初跟着牙商看了一天的房产, 多少了解其中的门道了,后而就交给李管事, 等李管事从十几套铺子里确定了最合适的几处,她再做最终挑选。 至于房产,虞宁初决定买两套三进的宅子收租金,自住的暂且不买了。 她也不知道将来会嫁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早早买了,万一将来用不上怎么办?又或者左邻右舍出了什么事,那宅子不适合自住了? 孟御史家的惨案,多少还是影响了虞宁初的想法,京城脚下, 变故太多, 如今田产、房产、铺子她都有了, 剩下的银子都存在钱庄里吧,银票在手,心中安稳。 这日早上,太夫人突然派丫鬟过来,叫她与沈明岚去荣安堂打牌。 天气寒冷,姐妹俩披着厚厚的斗篷, 手里都捧着一个小巧的暖炉。 到了荣安堂,就见沈明漪、宋湘都在, 沈明漪正在解斗篷,显然也是才道。 “阿芜也来了啊,那你们四个小姐妹打吧,我在旁边瞧着。”太夫人笑容慈爱地道。 虞宁初垂下眼帘。 沈明岚皱眉看向刚刚去西院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说的是太夫人请她与表妹两人,怎么太夫人这话, 说得竟像表妹非要跟过来一样? 小丫鬟低着头,好像做错事了,又不敢承认似的。 “外祖母,我牌技不精,跟过来凑凑热闹,还是您上场吧。”虞宁初悄悄扯扯表姐的袖子,笑着对太夫人道。 沈明漪很高兴见虞宁初闹笑话,拉着太夫人道:“祖母叫我们过来打牌,怎能不玩,我就盼着从您这里赢钱呢。” 宋湘虽然同情虞宁初,但她是外姓人,这个时候不好说什么。 就这样,太夫人带着三个小姑娘打牌,虞宁初坐在了沈明岚旁边,当个看客。 打了一圈,太夫人看眼虞宁初,问:“听下人说,前几日你带着李管事频繁出门,做什么去了?” 虞宁初来时路上已经猜到了几分,坦然道:“母亲当年的陪嫁,有三套房产、一些田产在京城,我叫李管事带我去看看,多少有个了解。” 太夫人嗯了声,垂着眼皮看牌,漫不经心地道:“你娘是咱们侯府嫁出去的姑娘,虽然是庶出,嫁妆上我跟你外祖父也没有亏待她,你娘那人,是个大手大脚的,扬州又是富贵地,她享乐惯了,除了京城这边的产业她动用不了,其他嫁妆,留了你多少?” 沈明漪、沈明岚、宋湘都默默地摸牌打牌,神色又各有不同。 虞宁初想,太夫人这话也是个坑。 她若反驳太夫人对母亲大手大脚的点评,说母亲留了她一万多两银子,谁知道太夫人会不会想办法把银子要过去。不反驳的话,则是在三个表姐与丫鬟们而前承认母亲是个乱花钱的人。 “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在扬州时都是我父亲打理母亲的嫁妆,舅母带我进京,父亲就托舅舅舅母替我管着。” 虞宁初目光清澈的道,仿佛她只是一个不问俗务的天真小姑娘。 沈明岚笑了,表妹真聪明,这么一说,太夫人再想打听,只能去找母亲问,可太夫人好意思问吗?亲舅舅秦舅母替外甥女打理嫁妆,可比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外祖母合情合理多了。 太夫人在这件事上被虞宁初将了一军,皮笑肉不笑:“你命好,遇到了一个心善的舅母,不然就你母亲那脾气……” “嗯,我也听母亲说过,说她出阁前十分骄纵,不过这也是外祖母宠爱的缘故,待母亲如己出。小时候母亲常在我而前回忆外祖母的好,后来我来了京城,才知道母亲所言非虚,外祖母果然是非常慈爱的人。” 虞宁初笑着接了太夫人的话道。 太夫人捏着牌的手猛地收紧,嘴角带笑,看虞宁初的目光却混杂了错愕与犀利。 虞宁初神色恬静,其实藏在袖子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不想跟太夫人硬碰硬,可她受不了太夫人句句讽刺母亲。 如果侯府其他嫡出姑娘处处守礼无可指摘,只出了一个母亲授人以柄,那太夫人怎么批判母亲虞宁初都认了,可沈明漪就坐在她对而,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女也不过如此,胆敢跑去找男人诉说情意,太夫人又有什么资格? 沈明漪见虞宁初连太夫人都敢呛,刚要说什么,一个丫鬟忽然从外而走进来,凑到太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虞宁初听见了“池公子”三字。 宋湘也听见了,等丫鬟说完了,她马上问:“太夫人,我哥哥怎么了?” 太夫人笑道:“没什么,皇上想你哥哥了,宣他进宫。” 宋湘仍然困惑,皇上召见哥哥,多是逢年过节或是外出狩猎,这时候皇上该在宫里与妃嫔快活呢,叫哥哥做什么? . 下午宋湘来西院找沈明岚、虞宁初,说了宋池被封为北镇抚司副史的事。 出于礼节,沈明岚高兴道:“北镇抚司副史,好像是正五品的官吧,池表哥年纪轻轻便位居五品,以后不可限量。” 宋湘瞪她:“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少跟我说这种场而话,锦衣卫那种名声,我宁可哥哥在家里闲着。” 沈明岚道:“话不是这么说,锦衣卫虽然传出过很多两人闻风丧胆的事,可同样的官职不同的人来做,结果也不同,说到底,锦衣卫就是办案的,池表哥文武双全,定能明辨是非,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 宋湘心想,这些年锦衣卫就没有办过什么让百姓称赞的案子,哥哥进了锦衣卫,做好人便要被同僚排挤,同流合污,则要被百姓唾骂,简直是进退维艰。 “阿芜,你觉得呢?”宋湘问虞宁初。 虞宁初对京城的形势以及锦衣卫的了解都很浅薄,初闻宋池有了官职,她只高兴宋池终于要像舅舅一样早出晚归了,她去花园赏景,也不会再撞上他。 “朝廷大事咱们不懂,也不必妄加揣测,只是如今天寒地冻,池表哥第一次当差,可能有很多不习惯,湘表姐与其担心那些远的,不如照顾好池表哥的饮食起居,免得池表哥受寒。” 宋湘一听,若有所思。 是啊,不管哥哥去了锦衣卫还是去了吏部或户部,哥哥始终都是她的哥哥,无论别人如何误会或揣测,她知道哥哥是好人,这就足够了。 “阿芜说得对,那我先回去了,哥哥后日开始当差,我去准备准备。” 宋湘脚步轻快地回了墨香堂。 宋池知道妹妹刚刚去了哪里,也猜到妹妹会与小姐妹们说什么。 见妹妹回来就钻进他的房间翻箱倒柜,宋池意外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湘站在哥哥的衣柜前,捏了捏挂在里而的两件斗篷,奇怪道:“哥哥,入冬这么久了,我怎么没见过你披过斗篷?是不喜欢姑母给你准备的这些吗?” 宋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道:“我不冷。” 宋湘:“那是因为你一直待在侯府里,等你去了锦衣卫当差,那边没有火炉子也没有地龙,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富贵公子能受得了?哎,你这袜子怎么都这么薄?” 接下来,宋湘将哥哥的衣裳、袜子都嫌弃了一遍,喊来她身边的丫鬟,让她们赶紧先给哥哥做几双厚袜子、厚鞋垫。 宋池忽然问:“谁教你关心这些的?” 宋湘还在收拾他的衣柜,边忙边道:“阿芜啊,我说哥哥要去锦衣卫了,岚表姐不想我担心,就会说一些套话哄我,还是阿芜心细,提醒我你第一次当差,让我照顾好你。” 宋池闻言,看向窗外。 一阵寒风吹过,窗前枫树上挂着的最后几片枫叶,终于落了下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5 从宋湘口中听说宋池要去锦衣卫当差, 除了让虞宁初窃喜以后轻易不会撞见宋池了,并没有给她带来其他情绪。 到了傍晚, 虞宁初与表姐下完一盘棋,看天色该用晚饭了,姐妹俩一道来了前院。 沈三爷刚从吏部回来,去内室更衣了,沈逸坐在三夫人身边,母子俩说着话。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烧着地龙,小几上摆着菊花盆栽,嫩黄的花瓣翠绿的叶子, 为这寒冬增添了勃勃生机。 姐妹俩坐到了三夫人右手边。 三夫人问她们:“下午阿湘来找你们玩, 怎么没待多久就走了?” 沈明岚道:“她来知会我们池表哥封官的事, 后来想到要替池表哥准备冬衣,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这时,沈三爷换完常服出来了,一袭深灰色的圆领袍子,面容俊逸,只是不知为何, 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忧虑。 “子渊去锦衣卫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沈三爷看着孩子们问, 坐到了妻子身边。 三兄妹都点头。 厅堂里的两个丫鬟都很会看颜色,一个退到外面守着,一个去厨房传饭。 沈三爷摸摸自己精心打理的短须,严肃地对三个孩子道:“锦衣卫是什么地方, 你们都该清楚,今日之前, 子渊是你们的池表哥,你们与他犯了口角都无伤大雅,今日之后,他只是北镇抚司副使,你们要敬他畏他,切不可妄议朝政,尤其是锦衣卫相关的案子,包括在阿湘面前。” 沈明岚不解:“爹爹是担心我们说错话,池表哥也会将我们抓起来?” 正德帝对民间舆论管得极严,百姓们私底下骂他昏庸都有被抓的,负责这个的就是锦衣卫。 沈三爷道:“我只是让你们小心,他处在那个位置,有时候就算他不想做什么,亦身不由己。” “好了,别吓唬孩子们,子渊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是那种人。”三夫人插话道。 沈三爷没再多说了。 晚饭端上来,大家专心吃饭。 然而连虞宁初心里都藏了困惑,沈明岚更是被父亲的态度折磨的心痒,饭后就将哥哥沈逸拉去了清辉堂。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打发走丫鬟,沈明岚审问道。 虞宁初坐在一旁,虽未说话,清澈的眸子也巴巴地看着表哥。 沈逸如今对宋池的态度也很复杂,为了让妹妹们知道“锦衣卫”三个字的严重性,沈逸低声道:“还记得那日咱们在酒楼吃席吗?孟家的两个死士死了一个,另一个夺马逃了,如果不是池表哥出手,将其射落马下,那人或许能冲出一条生路。” 虞宁初、沈明岚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那个被孟家死士护在怀里的稚子。 宋池下楼前,说他担心路边百姓受伤,其实是去帮锦衣卫抓人了? 虞宁初不知道,沈明岚知道孟御史啊,因刚正不阿连连弹劾韩国舅一党而被罢免了官职。 沈明岚脸色苍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昏君当道,忠臣越来越艰难,更多的都是像平西侯府一样,不与奸臣同流合污残害百姓,但也不会鲁莽地与皇上、奸臣对着干。 据沈明岚所知,大伯父平西侯一心想回到边疆保家卫国,二伯父虽然渐渐发福,武艺还是在的,负责操练上四军的将士,虽无兵权,却坚持替大周朝培养着精锐之师。她的父亲在吏部做事,同担任吏部尚书的外祖父一样,尽量遴选着正直官员去地方任职。 同理,宋池不出手救人也没什么,为何要助纣为虐? 沈逸摇头:“我不知道,他不愿说,我也看不透他,总之你们记住,他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你们不能再把他普通的表哥看,以后在他面前,说什么话之前都要先斟酌一遍,尤其不要提什么忠臣奸臣的。” 虞宁初:“那个孩子?” 沈逸:“孟究用巫蛊之术谋害皇上,皇上下旨诛杀孟家九族,不日问斩。” 虞宁初浑身发冷。 她没有见过宋池射箭,却见过他用枪,随着沈逸的话说出口,虞宁初脑海里便浮现出宋池朝那死士投掷长..枪的画面。 沈逸走了。 沈明岚不许虞宁初走,姐妹俩今晚同被而眠。 “阿芜,你说,池表哥真的有那么狠吗?”沈明岚还是不敢相信,宋池在她心里,就像天上的明月,超凡脱俗,宋池连山林间自在啼叫的画眉鸟都不忍心射杀,怎么会去射杀一位忠臣死士,甚至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 沈明岚心里凉凉的,她都不知道以后见到宋池该如何相处了。 “我不知道。” 虞宁初对宋池并没有多深的了解,她只知道宋池没有表面那么君子,经常找机会戏弄她。 只是这种言语调戏,与射杀幼童,又完全不是一回事。 宋池调戏她,虞宁初会恼怒,会躲着他。 如今,虞宁初对他则产生了一种畏惧。 . 宋池的所作所为让姐妹俩分心了两日,不过可能是没见到宋池的关系,此事对两人的影响渐渐淡去,对宋湘,她们仍像以前一样亲昵,无所避讳。闺阁里的小姐妹,原本也不会主动去议论朝政,所思所想,皆是吃喝玩乐。 月中,虞宁初的铺面、宅子都买好了,两栋宅子都位于富商或低阶官员常住的好地段,一共花了快八百两银子。铺面买在东大街,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开间,还没有虞宁初的闺房大,在京城这最繁华的地段,竟然也花了四百多两。 这个铺子原来是卖糕点小吃的,主人家惹了官司,铺子开不下去了,因此出售。 虞宁初与李管事商量之后,暂且没动铺子的格局,等梁氏那边的炒货送过来,确定可以做炒货生意了,李管事再找木匠改建铺子里面的格局。 月底,梁氏终于来了平西侯府。 她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大的篓子,从后面看,篓子能把她整个上半身都挡住。 虞宁初、沈明岚赶到前院,三夫人正与梁氏说着话。 “这么重,你一路背过来的?” “那哪能呢,我可背不动,家里赶了骡车将我送到巷子口,我怕骡车太引人注意,让车夫停在那里,我再背着东西走过来。” 梁氏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拿帕子擦着汗。 大冬日热成这样,可见累得不轻。 “姑娘们来啦,哎,我差点都没敢认。”梁氏看着女装打扮的姐妹俩,宛如见了天仙,亏她在村里自诩美貌无人能敌,如今一看,她连给两个姑娘当丫鬟都不够资格。 虞宁初笑着让她免礼,看向那筐子:“东西都做好了?” 梁氏眼眸明亮,难掩兴奋地道:“做好了,不瞒姑娘,那日跟姑娘商量好要做炒货生意,第二日我就来京城了,一边看房子,一边挑选坚果铺子配料,专拣那东西好价钱又实惠的看,月中我前脚搬进新宅,后脚就把做炒货用的东西都凑齐了,这几日没黑没夜地炒,总算能拿过来给夫人、姑娘们掌眼了。” 三夫人笑道:“你这张嘴,天生的生意人料。” “谢夫人夸。”梁氏行个礼,走到筐子前。 大家都围过来看。 筐子内侧裹着一圈油纸,不打开盖子根本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如今打开,就见第一层摆了六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油纸包下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木头隔板,干干净净。 梁氏一边往外摆一边介绍起来:“第一层是柿饼、红薯干,我自己做的,不算炒货,可味道好吃,我觉得可以放在铺子里一起卖。” “第二层是炒瓜子,分别是原味的、咸味儿的、话梅味的、茶味的、蔗糖味的、五香味的。” “第三层是炒核桃,有南核桃、北核桃,也是那六个味道。” “第四层是炒蚕豆,七个味,多了一道麻辣味。” “第五层是炒绿豆,七个味。” “最后一层是炒花生,七个味。” “我看其他炒货铺子基本也就是这几个味,咱们先卖着,以后我再琢磨有没有什么新口感。” “大家都尝尝吧,若是哪个味不好吃,咱们就不卖那个。” 梁氏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 丫鬟端来茶水,梁氏连连道谢,脑袋扬起往嘴里倒水,嘴唇始终没有碰茶碗的边缘。 侯府这种地方,她第一次来,心里慌啊。 三夫人、虞宁初等人开始品尝每一种口味,也叫丫鬟们过来,各抒己见。 有人喜欢咸的,有人喜欢甜的,有人喜欢辣的。 “都好吃,不过我竟然最喜欢这个柿饼。”沈明岚连着吃了两块儿柿饼,依然意犹未尽。 梁氏道:“姑娘们若是觉得好,我再去周围村里多收点柿子。” 虞宁初道:“收吧,明日咱们去铺子里详谈,契书、本钱什么的,一口气谈好,到时候你在家里准备坚果配料,李管事负责找工匠改造,快的话,咱们争取腊月中旬把铺子开起来,正好赶上大家置办年货。” 梁氏喜道:“巧了,我跟姑娘想到一处去了!” 虞宁初让微雨回去拿了十两银子,一共两个银元宝,她交给梁氏道:“这锭是我给你的礼钱,恭贺你乔迁新居。这锭是我给你的辛苦钱,你一边搬家一边还要跑来跑去挑选货源、改善手艺,比我费心多了。” 梁氏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了自己嘛,姑娘生意好了,我拿到的分成才多,那个,既然姑娘赏我了,我也就不客气啦,回去买两只鸡给孩子们加菜去。” 虞宁初与三夫人都很欣赏梁氏的爽快,叫丫鬟送她离开了。 “这么多的炒货,咱们怎么吃得完?”沈明岚对着桌子上一包包的炒货发愁了。 三夫人道:“给明漪、阿湘送去点吧,你们小姑娘最喜欢吃零嘴了。” 沈明岚:“娘就不爱吃吗?我还记得有年爹爹出差,回来特意给您带了一包当地的坚果特产。” 三夫人嗔了女儿一眼。 沈明岚、虞宁初重新将每样坚果都包了两份,让丫鬟们放进食盒里,先去了大房。 沈明漪淡淡的,道过谢,等二人走后,她尝都没尝,直接赏了丫鬟们。 墨香堂。 进去之前,沈明岚轻声对虞宁初道:“今日官员都休沐,池表哥应该也在家,等会儿咱们都自在些,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就是。” 虞宁初点点头,这点表面功夫她还是有的。 主仆们走了进去。 宋池的小厮阿谨笑着迎了过来,得知两人是来给姑娘送吃食的,便道公子人在书房,请两位姑娘直接去后院。 不用见宋池,姐妹俩都松了口气。 宋湘很高兴他们的到来,三个小姐妹围在一起吃坚果,吃了会儿,沈明岚、虞宁初要走了,宋湘自然亲自来送。 三女沿着走廊往前走,丫鬟们跟在后面。 快到转角处了,宋湘与沈明岚玩闹,宋湘偷袭挠了沈明岚的痒痒便往后跑,沈明岚转身去追。 虞宁初一边笑着看她们,一边第一个跨过了拐角。 一道黑影突然闯进视野,惊得虞宁初往后一缩。 宋池隐在拐角另一侧,见虞宁初认出了他,笑了下。 他往常喜欢穿浅色的衣裳,或是白色,或是玉色,与他昳丽的容貌相得益彰。 此时的宋池,却一身黑色锦袍,在这严寒肃杀的冬日,他虽然在笑,整个人依然显得清冷起来。 这种差异,让虞宁初觉得眼前的男人更加陌生。 “池表哥。”心有余悸,她垂眸行礼。 宋池靠近一步,瞥眼闹成一团的两个妹妹,他温声对虞宁初道:“刚刚一直在看书,出来了才知道你们来了,想去后面讨点零嘴,没想到竟连累表妹受惊,真是失礼。” 虞宁初忙道:“池表哥言重了,你也不是故意的,都怪我一心二用。” 说着,她从宋池笼罩过来的阴影中走开,懂事般去拉开了沈明岚与宋湘。 “池表哥,阿湘欺负人!”沈明岚跑到宋池身后,撒娇般告状。 虞宁初暗暗佩服,表姐这番表现果然自然。 不过,刚刚她真的只是被宋池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希望宋池不要误会成别的才好。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6 “表妹们才来,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制止了妹妹继续来捉沈明岚,宋池笑着问道,“莫非是阿湘招待不周?” 宋湘先哼道:“哪有, 我还留她们在这边用午饭呢, 她们非要回去。” 沈明岚无奈道:“往常我们留你在西院吃饭, 你不也客客气气地非要回来?” 宋池看眼空中, 道:“离饭点还早, 表妹们来给阿湘送零嘴,我就请你们喝茶吧,昨日皇上赏赐的好茶, 我还没拆封。” 沈明岚喜道:“那敢情好,我跟阿芜就不客气了。” 她的表情如此真诚,虞宁初都分不清表姐到底是在演戏, 还是真的很馋宋池的御赐好茶。 大家移步前往厅堂, 宋湘派小丫鬟去拿点炒货来, 也给哥哥尝尝。 丫鬟捧着炒货碟子走过来时,这边的茶也泡好了。 虞宁初捧着茶碗,潮热的白雾与茶香同时扑面而来, 在这寒冷的冬日, 暖人肌肤,沁人脾胃。 宋池剥了一颗瓜子, 尝过后赞许地点点头:“味道果然不错,听阿湘说,表妹可能要开炒货铺子了?” 虞宁初以前躲着他, 却不怕他, 所以面对宋池的主动搭讪,她嘴上回话, 眼睛从不看他。 如今不一样了,宋池可能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畏惧之下,虞宁初不敢再在宋池面前不敬,于是先看了他一眼,再腼腆地道:“是啊,之前遇到一位擅长做炒货的妇人,临时起兴便买了铺子,让表哥见笑了。” 宋池道:“表妹比阿湘还要小一些,都已经懂得打理铺子了,阿湘该多向你学习才是。” 虞宁初顺势看向宋湘,面带笑意。 宋湘哼道:“哥哥你给我银子,我保证也能开个铺子出来。” 沈明岚附和道:“对对对,我跟阿湘不是不会经商,实乃囊中羞涩也。” 转眼间,两人一起打趣起虞宁初了。 说说笑笑,气氛倒是很好,因为虞宁初的配合,甚至比宋池进锦衣卫前更融洽。 “表妹既然要开铺子,铺子名字可想好了?”宋池关心地问。 虞宁初摇摇头,与沈明岚对视一眼,她惭愧道:“其实今早尝了这批炒货,才确定真的要开铺子,所以还没来得及琢磨名字。” 宋湘:“我们也帮你想想吧!” 宋池:“就你那点墨水,能想到什么好名字?” 宋湘不服:“哥哥墨水多,你给起个好的?” 宋池微微思忖,看着虞宁初道:“一品香如何?” 东西都分品级,一品便是最好的了,炒货又有各种香味,一品香确实合适。 虞宁初喜欢归喜欢,却有顾虑:“这个名字,是不是太张扬了?” 梁氏的手艺虽然好,但也不敢在京城这地方自认一品吧。 沈明岚、宋湘却都喜欢:“名称而已,好听响亮就行,有的客栈还起名神仙居呢,难道真有神仙在那里住过?” 小姑娘们议论,宋池指尖把玩一颗瓜子,又想到一个:“表妹担心一品太过,‘千里香’如何?千里香是一种药材,其植株开白色花,香气远飘,用在炒货店,则可寓意你们的炒货滋味甚好,美名已传到千里之外。” 虞宁初脸色微红,都传到千里之外了,这名字哪里比一品香低调了? 宋池看她的脸色,笑道:“千里香还有几个别名,满山香、过山香、七里香,表妹若觉得千里太过,七里如何?” 与香飘千里相比,香飘七里一下子就谦虚多了。 “七里香,很好啊,我觉得可行。”沈明岚真心地赞同道。 虞宁初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如果开张前想不到更合适的名字,那就用这个了。 “多谢表哥赐名。”虞宁初笑着向宋池道谢。 宋池就发现,今日她在他面前笑的次数,比前面三个来月加起来还要多。 . 炒货铺子不大,李管事请了熟练的老木匠,只用了七八日就把铺子修缮一新。 李管事看着铺面,他还从其他炒货铺子挖了一个擅长保管、料理炒货的伙计,梁氏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腊月初十,李管事将匾额送到侯府,虞宁初再请舅舅沈三爷替她题字。 沈三爷看着面前的外甥女,穿了一件桃粉领口的褙子,一张小脸俏生生的,眼眸明亮,比刚来京城的时候圆润了些,更漂亮了,也更从容。 沈三爷心情好,大笔一挥,送了外甥女三个龙飞凤舞的好字。 “再有六日,就是阿芜的生辰了吧?”写完牌匾,沈三爷问道,他记得外甥女的生辰是腊月十六。 虞宁初笑着点点头。 沈明岚道:“我们都商量好了,铺子腊月十六开张,正好替阿芜庆生,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观礼,观完礼就去酒楼吃席。” 沈三爷:“嗯,过生辰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你们几个小辈尽管玩,晚上咱们再一块儿吃顿铜锅,昨晚你娘还跟我商量,要去买一只呼伦羊。” 呼伦羊是匈奴草原特产的一种羊,其肉质鲜美,价钱昂贵,基本只有富商高官之家才吃得起。 虞宁初听舅舅舅母这么看重她的小生辰,心里暖融融的。 “老爷,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一家人正商量怎么陪虞宁初过生辰,丫鬟笑着挑起帘子走进来,禀报道。 九月底沈琢奉命去登州捕捉瑞兽,一去两个月,总算在过年前赶回来了。 沈琢是平西侯府未来的家主,与一般子侄不同,沈三爷、三夫人便带着孩子们一起去了大房那边。 显然沈琢回府是件大事,不止西院,二房那边包括宋池兄妹也都来了。 众人到齐时,沈琢还穿着官服,风尘仆仆地跪在太夫人面前请安。 太夫人对虞宁初虚情假意,对沈琢是真心疼啊,苍老的手摸着沈琢被风霜吹粗了的脸庞,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寒冬腊月的,你还要在外面奔波,短短半年出去了两趟,祖母做梦都在担心你,如今可算回来了。” 平西侯道:“那也是皇上器重他,母亲该高兴才是。” 太夫人擦擦眼泪,扶沈琢起来。 沈琢再朝两房叔叔婶母行礼,给沈三爷三夫人请安时,沈琢目光快速扫过虞宁初。 他的视线自然,虞宁初笑了笑,并未多想。 等大家都坐下,沈明漪稀奇道:“哥哥抓到瑞兽了吗?” 沈琢颔首。 沈明漪眼睛一亮:“瑞兽长什么样子,哥哥快给我们说说。” 沈琢神色如常,解释道:“是一只白色的大虎,全身没有半点杂色,因为要活捉,且不能坏了皮相,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让他看,除了皮毛,这只白虎与普通老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区别,只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是传说中的神兽,皇上信这个,他便只能带领一队精锐,耗费一个多月,翻山越岭地捕捉。 “白虎,哥哥真厉害,这种神兽竟然也能被你抓住。” 沈明漪与有荣焉地夸赞道。 沈琢扯扯嘴角,余光投向虞宁初的裙摆。 “此等神兽,皇上或许会召见百官命妇进宫瞻仰,你们别急,都有机会的。”韩氏笑着对沈明漪、沈明岚、宋湘三个小姑娘道。 沈明漪心中得意,看向虞宁初。 寄居在侯府,虞宁初或许可以享受侯府的荣华富贵,但进宫这种尊荣,怎么也轮不到她。 虞宁初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并不搀和什么。 沈琢还要更衣休息,三房人团聚过后就散了。 虞宁初跟表姐才回西院不久,沈琢派了一个大丫鬟过来,分别给沈明岚、虞宁初送了一份他从登州带回来的礼物。 送沈明岚的,是一只白玉雕刻的兔子。 送虞宁初的,是一只白玉雕刻的小龙。 沈明岚一边把玩玉兔一边对虞宁初感慨道:“大哥虽然不苟言笑,却最是心细,还记得咱们中秋时的套圈呢,亏他满山去抓白虎的时候,还记得派人替咱们留意这些物件。” 虞宁初点头,沈琢身上,的确有种沉默的温柔。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7 腊月十五, 是今年朝廷官员们当差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官员们便要迎来长达一个月的假期。 黄昏时分, 沈三爷回来的比平时早一些, 神色也比平时轻松惬意。 无论什么年纪的官员, 谁又不喜欢放假呢? 沈逸却没有父亲的好心情, 明年他与二哥沈牧都要参加开春的武举考试, 府里请来的文武先生虽然放假了,可从武的大伯父、二伯父以及从文的亲爹都放了假有了闲暇,三人轮着来, 文的布置功课,武的亲自指点功夫,他与二哥即将迎来长达一个月的身心煎熬。 想到那情形, 沈逸便叹了口气。 “哥哥烦恼什么?”沈明岚问。 沈逸看向妹妹, 笑道:“烦恼妹妹的嘴角会不会留疤。” 沈明岚:…… 这阵子她吃炒货吃多了, 加上天干物燥,一不留意左边嘴角长出一个火泡来,眼看明日就要去看表妹的铺子开张了, 这个泡居然还没消, 沈明岚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还说!” 沈明岚从茶几上的干果盘子里取出一颗瓜子,朝沈逸丢去。 三夫人:“好了, 都快说亲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没规矩,看看阿芜, 明明是妹妹, 却比你懂事。” 虞宁初笑道:“这次可不怪表姐,是表哥先招惹人的。” 姑娘家都爱美, 表哥怎么能故意戳表姐的伤口。 三夫人也瞪了儿子一眼。 沈逸知错就改,煞有介事地朝妹妹行礼道歉。 沈三爷换完衣裳出来了,三夫人命丫鬟摆饭。 今晚晚饭很丰盛,主食是鸡丝汤面,这边的习俗,庆生辰的前一晚都要煮完长寿面。 从沈三爷到沈明岚,一家四口,轮流对虞宁初说了一番吉祥话。 虞宁初心里很暖,却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笑着道谢,快速挑起一筷子面条,让腾起的白雾掩饰眼中的泪。 大家看破不说破,等虞宁初缓过来了,开始畅想接下来的年假要怎么过。 次日一早,虞宁初还在梳头,沈明岚便迫不及待跑过来给虞宁初送生辰礼物了,是她珍藏的一枚玉佛项坠,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温润的色泽。 “小生辰而已,表姐的礼物太贵重了。”虞宁初无奈地道。 沈明岚站在她身后,一边将项坠戴在表妹的脖子上,一边笑道:“以前离得远,你过生辰我都没什么表示,这是你来京城后过的第一个生辰,我作为表姐,礼物当然要贵重一些,不过你放心,下次你再过生辰,我顶多就送你我自己绣的香囊帕子啦,才不会次次都这样。” 虞宁初就笑了。 红绳系好了,沈明岚用手心捂热了玉佛项坠,才微微扯开表妹的领口,将坠子放了进去。 暖暖的小玉佛立即贴上了虞宁初的心口。 “就让佛爷保佑表妹健康、无病无灾、美貌常驻、财源滚滚吧!”沈明岚满意地道。 镜子照出姐妹俩挨在一起的笑脸,好像两朵并蒂莲花。 沈三爷、三夫人、沈逸也都给虞宁初准备了礼物。 大家才吃过早饭,荣安堂太夫人派人来传说,请虞宁初过去。 “一起去吧,应该是给阿芜庆生的。”三夫人猜测道。 事实的确如此。 最初平西侯是不知道虞宁初的生辰的,沈琢回来后特意与父亲提了此事,他的意思是,这是表妹进京后的第一个生辰,家里应该有所表示。 平西侯便与太夫人、沈二爷商量了,大家都给虞宁初备份礼物。 这是小事,太夫人就没有跟儿子们唱反调,同意了。 不过,平西侯府给虞宁初做脸,太夫人并没有叫宋池、宋湘兄妹过来。 三房的人都在,长辈们出手都很阔绰,小辈们也都花了心思。 沈琢送了虞宁初一杆女子用的枪,枪身所用的木材轻盈又结实,枪尖暂时没有开锋。 “听说表妹的基本功练得越来越扎实了,有空大表哥指点你枪法。” 虞宁初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她一直怕人嘲笑她一个姑娘居然想要练武,没想到从大舅舅到大表哥都很支持。 “大哥耍赖吧,你这礼物一出,我们的礼物便落了俗套。”沈牧抱怨道,拿出他给虞宁初准备的礼物,一盒晶莹剔透的彩珠。 “谢谢二表哥,我很喜欢。”虞宁初惊喜地道。 “看看我的。”沈阔颇有几分自信的拿出他的礼物,是一对儿红宝石耳坠。 宝石比金子更稀有,因为稀有,有的人想买都买不到。 虞宁初看到这份礼物,险些维持不住脸色,送礼重在心意,贵重也要有个分寸,沈阔明明是沈家最小的一个表哥,却送她最贵重的礼物,长辈们该怎么想? 虞宁初都不敢去看二夫人宋氏。 就在她犹豫该怎么自然地拒绝这份礼物时,宋氏笑道:“阿芜,你四表哥事事都喜欢争先,得知大表哥准备了一杆枪,他便来找我,希望我给他出个能赢了你大表哥的主意,我便替他准备了这对耳坠。” 虞宁初悄悄松了口气,无论宋氏心里怎么想,有她刚刚的说词,明面上沈阔送这份礼物,便只是少年争强好胜,而非对她存了什么情意。 “让二舅母破费了。”虞宁初接过沈阔手中的礼物,转身朝宋氏行礼道。 宋氏笑容和善:“破费什么呀,你二舅母最不差银子了,就喜欢花钱打扮你们这些小姑娘。” 沈明岚应和道:“是啊,二伯母的眼光也最好,每年我过生辰,二舅母送的首饰都比我娘送的更合我心意。” 三夫人哼道:“好啊,明年我就不送了,你找你二伯母要去吧。” 如此一番打趣,便将大家的注意力从沈阔身上移开了。 表哥们送完了,沈明漪送了虞宁初一支玉簪,没什么稀奇的。 这一趟荣安堂之行,虞宁初满载而归,正与沈明岚一起收拾礼物,宋湘来了,送了虞宁初一把匕首。匕首刀鞘上镶嵌了宝石,更像装饰,然而抽出匕首,只见刀刃锋利无比,惊得虞宁初连忙插回去,怕不小心伤了人。 “你是跟我大哥学的吗?”沈明岚哭笑不得地问,“知道你们习武,可你怎么弄了一把开锋的匕首?” 宋湘振振有词:“咱们常出门走动,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与其给什么粗野武夫英雄救美的机会,不如自己带上防身之物。先前我哥哥就送了我一把,我特别喜欢,所以我又央了哥哥再订一把一样的。” 说着,宋湘拿出她的那把匕首,果然与虞宁初的那把十分相似,区别就在于刀鞘宝石的颜色不同。 沈明岚调侃道:“那这礼物到底算你送的,还是池表哥送的?” 宋湘:“当然是我送的,若不是我提醒,哥哥都不知道今日是阿芜的生辰。” “谢谢湘表姐,我很喜欢。”虞宁初笑着道。 没多久,沈牧、沈阔也都过来了,他们从沈逸口中得知“七里香”开张的事,准备同去观礼。 三对儿兄妹便一起出发了。 . 铺子开张,请了人来舞狮,敲锣打鼓的,引来百姓围观。李管事准备了五十个彩线荷包,每个荷包里都装了一二两的炒货,由舞狮人在舞狮的过程中将荷包抛出去,谁接住了就算谁的。 除此之外,铺子开张前三天,所有炒货都买一斤送一斤。 正是百姓们置办年货的时候,有的人接到荷包尝了里面的炒货觉得好吃,自然去里面买了,有的人冲着买一斤送一斤进了铺子,只要客人进了铺子,尝到一两颗滋味,几乎没有不掏钱买的。 更妙的是,炒货铺子旁边就是一家茶馆,茶馆有人说书,听书的人闻到旁边炒货铺子飘过来的香味,难免心痒去买上几两,一边吃一边听故事,那才是有滋有味。 “阿芜这地段挑的好。”沈牧坐在茶铺里,见大家都去买了些炒货,他由衷地赞道。 虞宁初将功劳推给了李管事。 沈明岚道:“接下来咱们要去各个府里应酬的,你们几个别光顾着喝酒,记得替表妹宣传宣传铺子,公子们自己不喜欢,可以买回去送母亲妹妹嘛。” 虞宁初忙道:“倒也不必如此刻意……” 沈阔:“不刻意不刻意,又不是只有你们姑娘家爱吃零嘴,我们也爱吃的,你看我的牙,有一颗门牙上都缺了一点了。” 说着,他朝虞宁初张开嘴。 虞宁初低头笑,沈牧一扇子恰在了弟弟脑门上,他就没见过哪个公子喜欢谁就朝对方呲牙咧嘴的。 他也喜欢这位小表妹,但看出弟弟更上心,沈牧不想与弟弟抢,可弟弟这样也太不争气了。 铺子生意不错,大家放心地去了酒楼。 平西侯府。 韩氏来找二夫人宋氏说话了。 “那红宝石耳坠,真是你送阿芜的?”韩氏早上可被沈阔的出手吓了一跳,那么贵重的红宝石,她们做长辈的手里也就几套充充门面,沈阔个毛头小子居然拿去送了虞宁初。 宋氏笑道:“自然是真的,不然老四哪有那么多银子?” 侯府并不会骄纵男孩,每个人的月例都是固定的,也只有沈琢当差了,手头会宽裕点。 韩氏看不透宋氏是不是在说谎,继续试探道:“你可没给明岚她们送过宝石礼物,如此偏宠阿芜,莫非想留她做儿媳?” 宋氏:“大嫂这是想哪去了,我虽然没给明漪她们送过宝石,但这么多年大小礼物攒下来,一两套宝石肯定能买了吧?阿芜第一次在咱们家里过生辰,我才一口气补偿她个好的。” 韩氏:“是了是了,怪我最近忙着给明漪准备嫁妆,遇到什么事都想到婚嫁上了,还以为你要早早给自己定个儿媳。” 宋氏:“老二还没成亲,我可没余力先管老四。” 无论韩氏怎么套话,宋氏都没有明着承认,或是明着否认她中意虞宁初做儿媳这件事。 西院这边,沈三爷、三夫人也在屋里讨论沈阔的礼物。 “阔哥儿那孩子,莫不是看上阿芜了?”沈三爷问道,想着妻子常在府里,或许知道的更多。 三夫人:“阿芜懂事,很少单独出去,整日与明岚形影不离,我没听明岚提过啊,不过看阔哥儿今早的表现,是有那层意思。” 沈三爷皱眉道:“他凑什么热闹,我还打算撮合阿芜与咱们逸哥儿。” 三夫人道:“谁说不是,阿芜身子还没调理好,又没及笄,我原想着等阿芜及笄了再问问两个孩子的想法,谁知道阔哥儿横插了一脚。” 哪怕是堂兄弟,同住在一个府里,若喜欢上同一个女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谁都不娶对方,免得婚后一个不慎,闹出闲言碎语。 “算了,再看看吧,兴许阔哥儿只是想出风头,根本没那想法。” “嗯,我仔细留意些。”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8 随着朝廷官员都放了假, 各府邸之间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平西侯府的三房各有各的亲戚,有时候大家一起出门,有时候分开去做客, 虞宁初只跟着亲舅舅舅母出去了两趟, 剩下的时间都待在家里。 腊月二十五, 又是整个侯府三房都出门的日子。 虞宁初送走舅舅一家人, 自己回了碧梧堂。 今日阳光还不错, 杏花、微雨拿了毽子出来,虞宁初也跟着玩。 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如今可以一口气踢一百多个。 “一百九十一、一百九十二……” 眼看虞宁初就要踢出新的数字, 杏花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数着,虞宁初小脸通红,眼睛紧紧盯着在空中交替起落的毽子。 忽然, 余光中走过来一道身影, 虞宁初分心看的刹那, 毽子跑远了,她追了两步也没够到。 “差点就两百个了,好可惜。”杏花跑去捡起了毽子。 虞宁初看向珊瑚。 珊瑚是宋湘身边的丫鬟。 “都怪奴婢来的不是时候, 分了姑娘的心。”珊瑚笑着朝虞宁初赔罪道。 虞宁初岂会在意这等小事, 问她:“湘表姐叫你来的?” 珊瑚道:“嗯,我们姑娘昨儿个来了月事, 这两日都不好出门,她一个人待着嫌闷,得知姑娘今日没有出门, 特准备了糕点茶水, 想请姑娘过去说说话呢。” 宋湘有请,虞宁初虽然担心会撞见宋池, 却也没理由拒绝。 她去屋里重新梳了头,便带上微雨出门了。 从西院到东院,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幸好虞宁初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不然还真是辛苦。 宋池好像去了花园,虞宁初直接来了后院。 宋湘靠在次间的暖榻上,透明的琉璃窗让阳光照了进来,只隔绝了外面的严寒。 虞宁初见宋湘脸色不太好,脱了绣鞋坐到她身边,关心地问:“表姐肚子痛吗?” 宋湘叹道:“还好,只是头两日总觉得身子发虚,懒洋洋使不上力气,外面冷吧,阿芜快把脚伸进来,暖和暖和。” 大家感情很好,虞宁初没有客气,坐到窗台那边,将双脚伸到了宋湘的被窝底下。 宋湘顽皮地踢了踢她的脚。 “咱们打牌吧,叫微雨、珊瑚陪咱们。” 外面冷,在暖呼呼的屋里打牌,是冬日最容易打发时间的乐子。 虞宁初假装烦恼道:“不知道表姐想玩牌,我都没带银子。” “我不信。”宋湘笑着来抓虞宁初的荷包,轻轻一捏,就捏到了里面的碎银与银瓜子。 丫鬟们将矮桌摆到榻上。 身体虚弱的宋湘坐了最暖和的南边,虞宁初就坐在了西边,同样能晒到太阳。 玩了两轮,门帘一挑,宋池走了进来。 今日他又换成了常穿的淡色锦袍,温润如玉,即便如此,微雨还是第一时间地跳下来,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口唤郡王。 珊瑚是宋湘的丫鬟,经常见宋池,倒没有太慌。 “不用下来了,你们继续。”宋池制止了珊瑚起身的动作。 宋湘笑道:“哥哥替微雨打吧,刚刚微雨总是喂阿芜牌,我怀疑她们俩耍赖。” 虞宁初明知她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郡王来吧,我去外面帮翡翠晒被子。”微雨也听说过宋池射杀孟家死士的事,有点怕他。 宋池:“也好。” 如此,他脱了靴子,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虞宁初上首。 虞宁初保持着笑容,脑海里却下意识地想了很多。 如果让太夫人、韩氏、宋氏、沈明漪等人知道她与宋池同桌打牌,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 可是,宋池刚来她就要告退,明摆着是想躲他,恐怕宋湘也要猜疑什么。 算了,先应付宋池吧,回头嘱咐宋湘别说出去,大家管好各自的丫鬟,谁又知道墨香堂里发生了什么。 心不在焉地码着牌,虞宁初再去抄新的牌往自己这边叠时,忽然感觉到了阻力。 她定睛一看,翠色玉面的一张牌,竟然有一半在宋池手里。 她被烫般松了手。 宋池带着笑意瞥了她一眼,转瞬将牌拿走,快到宋湘、珊瑚都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牵扯。 虞宁初不敢再分心。 开始打牌后,虞宁初很快就发现,宋池是个打牌高手,她前一轮打了什么,再轮到宋池时,宋池肯定打类似的牌,保证她吃不到。 两三圈打下来,虞宁初只从宋湘、珊瑚那里碰过牌,一次也没吃到宋池的。好不容易吃了一次,马上她就给宋池点了胡。 即便不在乎银子,遇到这样的上家,虞宁初的心情也好不了。 宋湘都看不下去了:“哥哥你别太欺负阿芜了,玩个乐子,哪有你那么看人的。” 宋池笑:“那你与阿芜换个位置?” 宋湘真就换了。 虞宁初坐到南边,高兴不用再被宋池严加防守之余,却发现这样对家的位置,她经常与宋池视线相碰起来。 她渐渐不再朝他那边看。 小姑娘垂着长长的睫毛,让她朝两侧偏头时,阳光会照亮她半张脸,宋池能看见少女脸上那一层泛着金色的细小绒毛。 窗外的明日,渐渐当中。 又一局结束,虞宁初看看外面,对宋湘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宋湘道:“三姑母她们都不在,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用饭,今天就在这边吃吧。” 说完,不等虞宁初拒绝,宋湘就喊微雨,让微雨回碧梧堂告诉厨房不用准备虞宁初的午饭。 她再三坚持,甚至按着虞宁初不许她下去,虞宁初只能从了,对微雨道:“你在碧梧堂吃了,再过来接我吧。” 微雨领命走了。 牌局也散了。 宋湘要去净房,珊瑚端走主子们的洗手水,去了外面。 一时次间只剩下虞宁初与宋池。 “表妹面色发黄,可是身体不适?”宋池忽然靠近虞宁初,低声道。 他的声音与接近,都让虞宁初全身紧绷起来。 “有吗?我觉得自己挺好的。”虞宁初来墨香堂前才梳过头,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刚踢了毽子脸蛋红扑扑的,怎么可能发黄? 眼看宋池竟然抬起手来,虞宁初本能地朝内室那边躲去。 “妥善起见,我替表妹号号脉吧。” 伴随着宋池低沉的声音,虞宁初的手腕再次被他扣住了。 虞宁初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宋池并没有为她号脉,只是一手攥着她纤细的腕子,一手将一只冰蓝色的玉镯强硬地套了上来:“前阵子表妹生辰,我一直没机会送礼,希望表妹没有怪我。” 哪有这样送礼的? “郡王不要欺人太甚。”虞宁初瞪着他,伸手要将他的镯子弄下去。 然而宋池扣着她的手,她根本无法挣脱。 “别人送的表妹都收了,为何不收我的?”宋池看着她的眼睛问。 虞宁初刚要说话,内室那边忽然传来洗手的水声。 宋湘要出来了。 虞宁初自知体力上敌不过宋池,她松开手,只问道:“你这样,不怕我告诉湘表姐吗?湘表姐待我如亲姐妹,你却屡次轻.薄我,你就不怕湘表姐得知真相后对你失望,对我惭愧自责?” 宋池笑道:“她一直想要一个好嫂子,若知道我喜欢你,她应该会高兴。” 说完,宋池松开手,朝一侧走开几步。 虞宁初刚要褪下他的镯子,宋湘出来了。 虞宁初心烦意乱,还是垂下手臂,让袖子遮掩了镯子。 “阿芜,你脸怎么这么白?”宋湘吃惊地道。 虞宁初无法解释。 宋池自嘲道:“阿芜胆小,你不在,她好像很怕我。” 宋湘便想到了哥哥进锦衣卫前做过的事,只是平时虞宁初在哥哥面前没有任何反常,她就没看出其实虞宁初竟然怕哥哥怕到了这个地步。 “哥哥,你自己去前面吃吧。”宋湘朝兄长使眼色。 宋池毫不留恋地走了。 宋湘拉着虞宁初的手,柔声安慰了一箩筐。 虞宁初很委屈。 换成沈明岚,她可能冲动之下就把宋池的所作所为说出来了,可宋湘是宋池的亲妹妹,真的会信吗? 再多的委屈,只能咽下肚子。 “是我在池表哥面前失礼了。”虞宁初苦涩道。 宋湘自责道:“你若早点告诉我,我就不请你过来了,往后我去找你吧。” 虞宁初看着宋湘真诚的脸,忽然想到一个可以在任何场合都避开宋池同时又不会引人怀疑的办法。 只说自己胆小,还显得她太娇气且无礼,凭什么呢?就该让宋池也吃些数落。 想到就要做,虞宁初不再掩饰委屈,扑在宋湘肩上哭了起来。 宋湘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虞宁初哽咽道:“湘表姐,其实我不是怕池表哥,而是被他骂了。” 宋湘:“骂你?他为何骂你?” 虞宁初用没戴镯子的手取出帕子,一边擦泪一边解释道:“刚刚表姐去里面洗手,池表哥突然一反常态,朝我冷言冷语,说什么我出身低微,与表姐交好只是为了巴结表姐,他还说,表姐单纯善良,容易被我这种人骗了,可我骗不了他,警告我以后少在他面前耍心机。” 宋湘听了,第一个念头,是哥哥不是那种人。 可虞宁初也不会胡乱冤枉人的啊。 如果不是哥哥真的欺负她了,虞宁初的脸色能那么差? “气死我了,阿芜你别哭,我去找他算账!” 虞宁初拉住她,低泣道:“算了吧,我不想闹大,传出去我都无颜再留在京城了,表姐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我难受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大不了以后不再来墨香堂,咱们姐妹在别处玩耍就是。” 宋湘见她脸上挂着泪珠,我见犹怜的,越发恼火亲哥哥。 饭后,微雨来接虞宁初。 宋湘将主仆俩送出墨香堂。 分别之际,虞宁初深深地看了一眼宋湘,似乎在祈求宋湘不要再追究。 宋湘岂能忍得了?转身就去找兄长对质。 “哥哥,我与阿芜真心来往,你怎么能那么说她?” 宋池人在书房,看着妹妹愤怒的小脸,他不动声色问:“我如何说她了?” 宋湘就把虞宁初的控诉重复了一遍:“这是不是你说的?” 宋池笑了下,承认道:“嗯,我是说了,她日日巴结你,我早想提醒你疏远她。” 亲耳听兄长如此轻贱自己的闺中好友,再回想虞宁初生病时哥哥的漠不关心、输了彩头后故意画丑虞宁初,甚至刚刚打牌也总是针对虞宁初,这份猜疑与嫌弃竟然持续了这么久,宋湘怒不可揭,狠狠地训了兄长一顿,要求道:“你去向阿芜道歉!” 宋池:“不可能。” 宋湘:“你不道歉,我就搬去姑母那边,再也不见你了!” 宋池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看书。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39 因为母亲与晋王的旧事, 虞宁初进京之后,就很注意与侯府里的表哥们的相处分寸,尤其是宋池这个晋王亲侄。 宋池虽然私下里调戏了她几次, 在众人面前一直都是君子的模样, 有时候见到了, 虞宁初也只能虚与委蛇。 她都如此避嫌了, 沈明漪在被宋池拒绝之后, 竟然还要问一句如果是她喜欢宋池,宋池会不会接受。 显而易见,沈明漪把她当成了情敌。 现在好了, 只要她将宋池看不起她的事情张扬出去,相信从太夫人到三位舅母乃至沈明漪,都不会再怀疑她与宋池有什么可能。 “池表哥真的那样说你了?” 下午沈明岚吃席回来, 虞宁初就找表姐告了宋池一状。 虽然宋池没有骂她, 可宋池轻薄她了, 背这个骂名并不算冤枉。 虞宁初就又哭了一场。 沈明岚怒道:“我告诉母亲去,就算他是郡王,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虞宁初:“不了, 都快过年了, 我不想闹大。” 好说歹说,虞宁初总算劝住了沈明岚。 不过私底下, 虞宁初让杏花、微雨将此事悄悄传到了太夫人、韩氏那里。 至于东院,因为宋湘搬到了二夫人宋氏那边,二夫人已经知晓了此事。 所有女眷都默契地没有将此事告诉府里的爷们, 这恰如虞宁初所料。如果告诉舅舅们, 舅舅们为她出头,便要与一位郡王产生罅隙, 不出头,又好像堂堂侯府怕了宋池似的。再者,这件事完全可以归结于小辈们的一次口角,也并不值得深究。 . 除夕夜,平西侯府里张灯结彩。 今晚要守岁的,守到子时才能睡,为了让漫漫长夜好打发一些,太夫人叫了三个儿媳在东暖阁打牌,平西侯三兄弟在西暖阁一边喝茶一边闲话家国大事,沈琢则带着一众兄弟姐妹们去花园的莲花池边放烟花了。 宋湘一直跟着虞宁初、沈明岚,宋池则在晚宴结束时一个人回了墨香堂。 “阿湘,今晚过节,你就别跟池表哥闹脾气了,请他过来吧,往年咱们都是一起,唯独今年落下池表哥,他一个人多冷清。” 走向花园的路上,沈明漪瞥眼虞宁初,很是关心地对宋湘道。 她自认没有人知道她去找宋池诉情的事,所以在众人面前提到宋池,沈明漪神色大方,仿佛两人只是表兄妹的关系。 宋湘哼道:“要请你去请,我不想跟他说话。” 哥哥做错了事,她只想让哥哥向虞宁初道歉而已,哥哥居然都不肯低这一次头,行,哥哥不道歉,她就不理他,看谁坚持的久,又不是只有哥哥是硬骨头。 沈明漪就看向虞宁初:“事情因你而已,表妹都不会劝劝吗?难道还要这事闹到明年去?” 虞宁初尚未开口,宋湘、沈明岚也没来得及替虞宁初辩护,沈琢忽然道:“好了,子渊素来喜静,这种热闹请他过来他也不会来。” 沈明漪登时生了一肚子闷气,她发现了,每次她针对虞宁初,哥哥肯定会偏心虞宁初,哪像宋池,一眼看出虞宁初是个有心机的,宁可与亲妹妹冷战也要疏远外人。 虞宁初见沈明漪乖乖闭了嘴,便也聊起了别的。 莲花池到了,在冰冻的池水边放烟花,更安全一些。 下人们准备了三箱子烟花,沈牧、沈逸打开盖子,叫大家凑过来拿。 “走吧,放烟花很安全的,不像爆竹那么冲。”沈明岚对虞宁初解释道。 虞宁初拿了两支烟花。 沈牧叫大家别急着放,兄妹八人依次在冰冻的池面上排开,再依次点燃烟花。 虞宁初排在左边第一个,她点了烟花,便仰起头。 一朵烟花呼啸着飞向高空,炸开五彩斑斓的光点,就在此时,第二朵、第三朵……第八朵也相继飞了起来,虞宁初这边的刚熄灭,第八朵才明亮耀眼。 “再来一次,这次大家一起放,听我号令!” 伴随着沈牧的一声“放”,八朵烟花同时飞向高空。 玩玩闹闹的,三箱烟花放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还有三个时辰,咱们怎么过?”沈阔搓着手道,目光不时瞥向虞宁初,今晚的小表妹裹着厚厚的斗篷,戴着兜帽,领口与帽边的狐毛几乎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好看又可爱。 沈琢道:“祖母告诉我,她让下人在九盏花灯下悬挂了九盏小灯让咱们去找,一盏小灯可以去她那里换一个除夕荷包。其中八个荷包里放了一个银元宝,一个荷包里放了一个金元宝,所有灯都找齐了,大家再一起抽签。” “今晚府里挂了那么多花灯,那九盏灯总该有个范围吧?” “整个侯府,除了下人、客房那边,其他任何一盏花灯都有可能挂了小灯。” “嗯,这样才有难度,不然咱们一下子就找到了,还有什么意思。” 沈琢:“祖母还说了,不许叫丫鬟小厮帮忙,只能咱们自己找。这样,我们四个单独行动,负责花园这边,你们四个姑娘两两结组,去各个院子里找。” 毕竟是夜晚,花园有山有水,找起来更不方便。 他刚说完,宋湘便抱住了虞宁初的胳膊。 沈明岚见了,没有跟宋湘抢表妹,朝沈明漪笑了笑:“我与姐姐一组,姐姐可愿意?” 宋湘都做了选择,沈明漪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分开之前,沈牧给每人发了两支烟花,找到就放一支,这样九盏灯都找到后,其他人就不用再徒劳了。 侯府的院落主要分为四块儿,东西中三路住宅,以及太夫人居住的荣安堂。 “我跟阿芜最小,负责东院跟荣安堂吧,你们做姐姐的,多跑点路。”宋湘笑着撒娇道。 沈明漪还想去东院的墨香堂的,闻言只好默认了。 沈明岚有些担心地看向虞宁初,怕表妹在东院撞见宋池。 虞宁初笑了笑,有宋湘在呢,便是撞到宋池,宋池敢做什么? 她跟着宋湘,先去了荣安堂。 路上的花灯、院子里的花灯都仔细看过,并没有发现。 跟长辈们打过招呼,两人再朝东院走去。 从荣安堂到东院,有大路一条、小路一条,宋湘提议她们先走大路,回来时再走小路。 虞宁初自然同意了,总之她不要落单。 一路到了东院,在沈二爷的院子里,虞宁初发现了一盏小灯。 两人高兴地放了一支烟花。 似乎是要与她们呼应,花园里也绽放了一朵烟花。 东院其他地方都没有,只剩墨香堂了。 宋湘拉着虞宁初走到通往墨香堂的路口,犹豫再三,她低声对虞宁初道:“阿芜,你陪我过去一趟行吗?我会试着再劝哥哥向你道歉,他道歉了,你也不一定非要原谅他,只是给我一个台阶下,我从小就跟哥哥在一起,我不想再跟他冷战了……” 话没说完,宋湘的眼泪便吧嗒掉了下来。 虞宁初想,这才是宋湘今晚要与她组队的真正原因。 宋湘待她以诚,虞宁初也很珍惜这个姐妹,而且宋湘跟她一样,都是小小年纪没有了母亲,父亲也不曾给予她们关心庇护,虞宁初便能理解宋湘对相依为命的哥哥的依赖。 说起来,她诬陷并宣扬宋池骂她这件事,给她带来了很多方便,却令宋湘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沈明漪有些话说的虽然难听,却也不无道理,都要过年了,她也不想宋湘再因为自己与宋池闹别扭。 “表姐别哭,我随你去,我一直也很过意不去……” “跟你没关系,都是哥哥太坏了。”宋湘一边哭还不忘安慰虞宁初。 虞宁初不再多说,拿出帕子帮宋湘擦掉眼泪:“表姐快别哭了,回头冻坏了脸,池表哥更要恨我了。” 宋湘被她逗笑,又缓了一会儿,终于收了眼泪。 两人携手进了墨香堂。 阿谨、阿默都在院子里,瞧见二女,快步迎了上来。 宋湘:“我哥哥呢?” 阿谨笑道:“郡王在后院,郡主不在,郡王只能睹物思念您了。” 宋湘呸了一声:“他会想我?说不定正寻思着将后院改成他的书房!” 阿谨:“哪能呢,这几日郡王一直叫丫鬟给您那边烧着地龙,就是盼着您早点回来。” 宋湘不再听他的油腔滑调,故作不在意道:“随便他在哪,我是来找太夫人安排的小灯的。” 说完,她拉着虞宁初去看廊檐下挂着的灯了。 阿谨示意阿默快去知会主子。 宋湘、虞宁初查看完前院的花灯,宋池出现在了走廊转角,穿得还是赴侯府晚宴时的那身绛红色锦袍,这个颜色,衬得他的肤色更加润泽如玉,仿佛一轮明月,悄然自夜色最浓处升起。 阿谨、阿默识趣地退下了。 宋池站在廊檐下,看着两个姑娘。 宋湘还是很骄傲的,临时改了主意,瞪宋池一眼,拉着虞宁初就要走开。 虞宁初反而暗暗用力往回拖她,低声劝道:“表姐,来都来了……” 就在此时,宋池开口了:“阿湘,今夜除夕,搬回来吧。” 他不挽留,宋湘生气,他这一开口,宋湘居然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想让任何人瞧见,扭头跑去了后院。 虞宁初看向宋池,如果宋池去哄宋湘,她就不用去了,此时此刻,宋湘更需要的是兄长的关心。 然而宋池竟然朝她走来。 虞宁初心头一缩,下意识地看向后面。 “表妹放心,我只想跟你说说话。”宋池停在她五步之外,双手也负到了背后。 虞宁初警惕道:“你要说什么?” 宋池:“那只镯子……” “莲花池岸边有三个钓鱼的冰窟窿,我从第一个窟窿里扔了下去,你想找,开春后下水应该能找到,你若不想找,丢了也与我无关。”虞宁初侧对着他,快速撇清道。那只镯子,她一开始想砸碎了,又怕宋池小人找她索取,所以没敢摔。 宋池笑了:“表妹还真是心思缜密。” 虞宁初不悦道:“湘表姐哭得那么伤心,你还不去劝劝吗?” 宋池:“她为何哭,还不是因为你。” 虞宁初:“起因在哪,你心里清楚。” 宋池:“嗯,怪我,我向表妹道歉,还望表妹以后别再在阿湘面前冤枉我,我只这一个妹妹,不想她难过。” 虞宁初蓦地红了眼圈,几乎要背对着他了:“如果有人轻薄湘表姐,你会怎么做?” 宋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虞宁初:“所以,你就欺我没有亲兄撑腰吗?” 从她问出那个如果,宋池就猜到她有什么话在等着他。 想含糊也能含糊过去,但又没有意义。 如果他真的在她面前当君子,也不会得到她任何好感,只会看着她嫁给别人。 与其那样,不如当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就算你有亲兄,我也会想方设法取悦你。” 取悦?他管那些轻薄叫取悦? 虞宁初再也听不下去,咬牙朝前走去。 后面有脚步声逼近,虞宁初慌得跑起来,手腕却被人抓住,以她无法抵挡的力道将她扯进了怀里! 虞宁初不敢喊,也知道挣脱不了,愤怒之下,她低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宋池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怀里小姑娘被兜帽盖住的后脑勺,白色的狐边像极了一只小猫,他又笑了,俯身在她耳边道:“这算是肌肤之亲吗?” 虞宁初被他恶心得松开了嘴,猛地推他! 宋池却突然将她打横抱到怀里,任由她无声地推搡踢脚:“你惹哭了阿湘,再陪我演一场戏,演好了就放你走。” 虞宁初见他确实走向了后院,慢慢冷静下来,垂眸道:“我陪你演,你先放我下来。” 宋池看她一眼,真的将她放到了地上,可他的手,却霸道地握住了她的。 “天黑,仔细再绊到。”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0 走廊顶上悬挂着花灯, 灯光洒落下来,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重叠。 虞宁初一直在试图挣脱宋池的手,可就是甩不开他。 走廊的出口近在眼前, 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终于松开了。 虞宁初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你不喜欢沈阔。” 身后传来他温润的声音, 仿佛两人是很亲近的关系, 他只是在与她闲聊。 虞宁初身形微顿, 疑惑他究竟要说什么。 “可沈阔很喜欢你, 只要他心意不改,你想嫁给沈逸,没有任何机会。” 宋池停下来, 对着她的背影道。 越是在乎脸面的勋贵人家,越不会让子孙中间出现争夺一妻的丑闻。 虞宁初被他气笑了,回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表哥了?我自知身份, 府里的诸位表哥个个都是少年英才, 我哪个都不想高攀。” 宋池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想嫁谁?” 虞宁初偏头, 白皙的脸被帽边的狐毛挡住:“我想嫁一个出身比我低的丈夫,如此无论他还是他的家人亲戚都不会瞧不起我,我也不必处处谨慎小心。池表哥, 我没有你们出身尊贵, 但我与湘表姐身世有颇多相似,我只想求一个安稳, 看在湘表姐的份上,你能不能放过我?” 宋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明明可以得到, 你可会甘心放手?” 虞宁初看着他的影子:“如果那个人不喜欢我, 我绝不会强求。” 宋池笑了:“表妹豁达,我自愧不如。” 虞宁初听懂宋池的意思了, 他不会放手。 她抬起头,看着宋池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你当真喜欢我?” 宋池颔首。 虞宁初:“娶妻还是纳妾?” 宋池:“娶,我在侯府长大,没有纳妾之心。” 虞宁初:“那你去向我舅舅舅母提亲,我便应你。” 嫁谁都是嫁,既然宋池不肯放过她,那她干脆嫁了,也免得日日提心吊胆。 宋池却避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的花灯:“你还小,我想再等两三年。” 虞宁初只觉得讽刺。 什么喜欢她,不过是贪图她的姿色罢了,玩弄她两三年,腻了便也可以丢了,于他没有任何损失,至于她的名节她的下半辈子,他又何须理会? “走吧,别让阿湘等太久。” 宋池忽然道,径直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落在虞宁初眼里,他便是心虚了,无颜再拿甜言蜜语哄她。 明日她便带上宋湘送她的匕首,时时防身,如果宋池再敢动手动脚,她打不过他,自伤自尽总能做到,总比被他坏了清白强。 到了后院,宋池让虞宁初在厅堂里等着,他先进去哄妹妹。 亲兄妹俩又能有什么仇怨,宋湘所求只有一点,哥哥向她的闺中好友道歉。 宋池无奈道:“好,我去道歉,那你也别哭了?” 宋湘哭得已经差不多了,抹抹眼睛,跟着宋池走了出来。 在宋湘的见证下,宋池走到虞宁初身边,煞有介事地行了一个大礼:“那日是我失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表妹,还请表妹海涵,宽恕我。” 虞宁初懂了,这就是宋池要与她演的戏。 “一时口角罢了,池表哥请起。”虞宁初侧过身子道。 宋池回头看妹妹。 宋湘觉得还不够:“你得送阿芜一份赔礼,惹表妹掉了那么多眼泪,你光嘴上道歉怎么能够?” 虞宁初马上道:“不必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宋池却道:“都是我的错,害你们两个伤心难过,这样,我送你们一人一份赔礼吧。十月里与匈奴四王子擂台比武,四王子输了我二十匹战马,四王子临走时答应开春后再送过来,我明日便写信给他,让他挑两匹适合女子骑的良驹替换战马,如何?” 宋湘眼睛一亮,跑到虞宁初身边道:“这个好,有了马,咱们也可以学骑马了。” 虞宁初怕自己不答应宋湘又要宋池想别的礼物,只好点点头。 恩怨消了,宋湘洗洗脸,重新梳了头,拉着虞宁初继续去找花灯。 宋池自带着人去二夫人那边替妹妹搬家了。 . 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九盏小灯都凑齐了,沈阔找到了三盏,分了宋湘一盏,然后除了他依然有两盏,虞宁初等人都得了一盏小灯。 大家来到荣安堂。 太夫人打够了牌,这会儿坐在暖榻上,听身边的嬷嬷讲奇闻异事。 见孩子们来了,太夫人瞅着沈阔道:“你怎么拿了两盏?我原想你们九个小辈一人一盏的。” 说话间,宋池来了。 沈阔马上塞了他一盏。 太夫人让丫鬟端了托盘来,托盘上面摆了两排共九个荷包,一模一样的。 “你们按照长幼顺序抽吧,拿起来就不能再改了,不能作弊。”太夫人笑眯眯地道。 平西侯等人也来看热闹。 虞宁初最小,她走过去,拿了第一排左边的那个。 等大家都拿了,她才解开荷包,见里面是一个银元宝,虞宁初松了口气,她可不喜欢出风头。 “谁拿了金元宝?”太夫人打量几个小辈问。 宋池惭愧道:“我的灯都是四弟借的,这块彩头也该归四弟才是。” 沈阔可不跟他客气,得意地抢走了这块儿金元宝。 人多热闹,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这最后半个时辰过得便快了。 子时一到,管事命下人点燃爆竹、烟花,庆祝新的一年。 太夫人打了个哈欠,摆手道:“快都回去睡吧,明早还要拜年。” 三房人分头散了。 虞宁初回到碧梧堂,温嬷嬷叫人端来热水,服侍她洗脚。 脚暖和了,被窝里也早被汤婆子热好了,温嬷嬷带着丫鬟们退下,虞宁初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宋池究竟想怎样,真就躲不开他了吗? 虞宁初不信。 等表姐嫁了,舅母就会替她安排婚事,宋池再狠,还能明着跟舅舅舅母作对不成? 入睡之前,虞宁初握着表姐送她的玉佛项坠,诚心许愿。 愿佛祖保佑自己婚事顺利,愿佛祖真的赐宋池一颗向佛之心,别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 大年初一,整个京城都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氛围。 虞宁初跟着表哥表姐去东院、正院、荣安堂拜了一圈的年,收获一大捧红色的荷包,光是这些压岁钱,都够普通百姓几年的温饱了。 宋池、宋湘进宫拜年了,今日一天都会在宫里度过,晚上才回来。 初二开始,各府又开始了频繁的宴请。 初五这日,沈明岚与虞宁初去逛花园,走到莲花池那边,就见宋池、宋湘兄妹坐在岸边上,一人守着一个冰窟窿垂钓。 宋池守着的,恰好是虞宁初丢镯子的那个冰窟窿。 虞宁初先是震惊他居然真的来找镯子了,随即反应过来,那镯子肯定花价值不菲,宋池也舍不得真的丢了,只是他这么钓,能钓起来吗?镯子又不是鱼,会来咬钩。 宋湘发现她们了,挥挥手。 沈明岚问表妹:“过去看看?” 虞宁初点点头,她也好奇宋池能不能钓上镯子来,他既然如此在意,如果寻不到镯子,会不会反过来要求她赔偿? 想到宋池可能会狮子大开口,虞宁初忽然后悔当时的冲动了。 涉及到银子,一时的意气又算什么? 到了莲花池边,姐妹俩都站到了宋湘身旁。 宋湘居然已经钓上来一条大鲤鱼了,在清澈的水中扑腾扑腾地甩着尾巴,虞宁初凑过去看的时候,差点被甩了一脸的水。 “你们俩谁替我钓会儿,我去解手。”宋湘悄声道。 沈明岚没有耐心,就换虞宁初坐在了小椅子上。 沈明岚去宋池那边看了看,桶里一条鱼也没有,就在此时,宋池收杆了,那鱼线居然特别长,鱼钩上挂着一丛乱糟糟的水草。 沈明岚奇道:“你这是钓鱼还是钓水草?” 宋池笑道:“我自有用意。” 虞宁初瞥过来,注意到宋池脚下已经堆了一堆水草,不禁纳闷,宋池好歹也是王府子弟,又封了郡王,他应该不穷吧,至于为了一支镯子浪费力气? 思忖间,鱼竿一沉,虞宁初大喜,用力往上一提,钓起一条两尺来长的大鱼来。 沈明岚:“阿芜好厉害,晌午咱们就烧鱼吃!” 她跑到虞宁初身边看鱼,虞宁初却震惊地看向宋池,只见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脱掉身上的斗篷,在他继续脱外袍的时候,虞宁初立即低下头,并且示意表姐别忘那边看。 她这么说,沈明岚反而奇怪发生了什么。 没等她看清楚,去而复返的宋湘大叫起来:“哥哥,你做什么!” 宋池已经站到了第一个冰窟窿旁,冰窟窿不是很大,但足够一个人钻进去了。 “我去找点东西,你们不必担心。” 宋池一身白色中衣,只有靴子是黑的,单膝蹲在冰窟窿旁,他朝三女笑笑,忽然一跃而下。 虞宁初呆呆地看着那里。 宋湘、沈明岚焦急地跑到冰窟窿旁,可是无论她们怎么往里看,也看不清水下发生了什么。 桶里的鱼又扑腾起来,溅起一串水珠在虞宁初的手背上,冰得虞宁初打了个冷颤。 几点水珠她都受不了,宋池全身都泡在冰水里,万一出事…… 虞宁初又哆嗦了一下。 哗啦一声,对面的冰窟窿里,突然窜出一道身影。 虞宁初本能地看过去。 是宋池,他刚刚在冰窟窿旁站定,头上脸上衣服上都在往下滴水,点点水珠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单薄的白色中衣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胸腹紧致结实的肌肉。虞宁初还在傻傻地看着,宋池大步朝岸边走来,长腿交替…… 虞宁初脸刷的红了,恨不得将头埋到水桶里去。 “哥哥,快披上!”宋湘抱着兄长的外袍斗篷跑了过来。 宋池很快就将外袍斗篷都穿好了。 宋湘一边拉着哥哥往回走一边骂他是不是疯了,兄妹俩快速离去,只有宋湘的骂声不断地传过来。 沈明岚凑到虞宁初身边,愣愣的:“池表哥刚刚是怎么了?” 她明明就在这里,却满头雾水。 虞宁初心里清楚,却只能摇头。 沈明岚看看表妹新钓起来的大鱼,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难道池表哥因为你钓上了大鱼,他不甘心输给你,冲动之下亲自下水捉鱼去了?不至于吧?” 虞宁初含糊不清地道:“也许他太讨厌我,越是讨厌,越是不高兴输给我吧。” 她的脑海里,却在回忆宋池出水的那一幕。 他的衣服贴身,无法掩饰任何东西,他的右手好像一直攥着,应该是找到镯子了? 为了这只昂贵的镯子,他可真够狠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1 事实证明, 习武之人果然不容易生病,宋池在莲花池那么一番折腾,居然也没有传出个头疼脑热, 据说第二日就去东宫吃席了。 沈明岚找机会跟宋湘打听那日宋池为何发疯, 可惜宋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哥那人, 有时候我也看不透他。” 宋池为何跳水, 成了侯府里的一个迷。 上元节这日, 虞宁初不巧来了月事。 傍晚吃完席,沈明岚、宋湘提议去逛灯会。沈明漪即将出嫁,肯定不去了, 虞宁初在长辈们而前没说什么,仿佛应了,等大家一起往外走时, 她朝表姐使个眼色, 然后向沈琢几位表哥道别:“我怕冷, 今晚就不出门了。” 宋池看了她一眼。 沈阔非常失望,劝虞宁初穿暖和一点,还是去吧。 虞宁初摇摇头, 笑着告退。 沈逸见沈阔如霜打的茄子, 一下子失去了玩心,暗暗感慨, 堂弟居然如此喜欢表妹。 他做哥哥的,自然不好跟堂弟抢心上人,而且他能感觉到, 表妹一直都只把他当兄长看。 “出发吧。”而对怅然若失的沈阔, 宋池开口道。 宋湘瞪了一眼哥哥,这么着急, 怎么有种哥哥很高兴虞宁初不会同行的意思? . 上元节过后,平西侯府几位有官职在身的老少爷们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沈牧、沈逸要参加三月的武举会试,被府里的文武先生紧锣密鼓地教导着,只有沈阔还算清闲,偶尔会跑到花园,找妹妹们一起玩耍。 虞宁初便从躲着宋池,变成了想方设法地回避沈阔。 到了二月中旬,天气开始暖和起来。 平西侯还记得自己对宋湘、虞宁初的承诺,这日休沐,他除了叫几个子侄来练武场,还让人把宋湘、虞宁初叫来了。沈明岚自然也跟过来看热闹,沈明漪倒也想来,却被宫里派来的教习嬷嬷管住了,要教她身为王妃的礼仪规矩。 “天冷,你们一起去跑两圈,先把身子骨活动开了。” 人都到齐了,平西侯还是先让大家跑圈,不过这次,虞宁初与宋湘也得跟着跑。 沈阔倒想挨着虞宁初,又怕被大伯父教训,只能跟着哥哥们加快脚步。 两个女孩子不紧不慢地跑着,看着前而的几位兄长间渐渐拉开了距离。 沈琢跑得最快,宋池第二,沈牧、沈逸、沈阔都在争抢着第三名。 没多久,沈琢完成第一圈后,第一个接近了两个妹妹。 “慢慢来,不用急。”扫眼二女,沈琢留下一句鼓励,便朝前去了。 后而有跑步声靠近,不多时,宋池也追上来了,但他只是笑着看了眼宋湘,什么都没说。 等两个女孩子跑完两圈,沈琢等人已经两两过起招来。 虞宁初走到表姐身边,慢慢调整着呼吸。 平西侯拿着一杆枪走了过来,对二女道:“沈家枪一共有三十六式,你们学起来比较慢,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教你们,所以想传授你们一套‘梅花枪’。‘梅花枪’分为七式,虽然招式简单,却招招都是枪法精髓,你们勤加练习,可强身健体,若能融会贯通,亦可与人对阵。” 宋湘笑道:“好,姑父就先教我们梅花枪,等我们融会贯通了,再来找你学新招。” 沈明岚故意泼冷水:“阿湘口气倒不小,就怕这套梅花枪你都要学个十几年才能学精。” 平西侯脾气很好,等小姑娘们闹完了,才拿起枪,开始演示梅花枪的第一招——拦枪。 招式看起来的确简单,但虞宁初与宋湘都是初学,光如何拿枪都要平西侯从头开始指点,只这一式就学了一上午。 平西侯:“接下来这十日你们就好好练第一式,下次休沐我再教你们第二式,若哪里有不确定的地方,可以去找你们二表哥、三表哥问。” 旁观许久的沈阔不服道:“我也会梅花枪,我也可以教她们。” 平西侯闻言,让沈阔、沈逸都用梅花枪打一遍。 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出来却能发挥不同的威力,沈阔到底年少,很快就被沈逸一枪挑飞了武器。 在心上人而前输得这么惨,沈阔涨红了脸,跑了。 这事倒是刺激了他,后而武师傅上课,沈阔再也没有逃过,勤勤恳恳地练习着武艺。 . 二月底,宋湘再次派了珊瑚来西院,说是匈奴四王子送了战马来,其中十八匹战马都被宋池献给了正德帝,只带回了专门为虞宁初、宋湘准备的两匹马。 沈明岚悄悄对虞宁初道:“池表哥上次那么说你的确气人,不过他能送一匹草原良驹向你道歉,你就原谅他吧。” 虞宁初同样低声道:“已经原谅了啊,只是他对我有偏见,肯道歉都是看在湘表姐的而子上,那我最多也只跟他维持表而的和气,不可能真的把人家当表哥看,免得再被他冷嘲热讽一通。” 沈明岚抱住她晃了晃:“叫我们阿芜受委屈了,哼,咱们去看马去,不收白不收。” 虞宁初并不在意什么赔礼,收马也是为了让宋湘心安而已。 沈逸等少年郎也得到了消息,纷纷来了侯府的马厩,就连沈明漪也成功从教习嬷嬷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过来。在马厩前撞上虞宁初、沈明岚,沈明漪看向虞宁初的眼神,都快变成刀子了,充满了嫉妒与愤怒,仿佛不是宋池主动送马,而是虞宁初耍了手段硬求来的。 “几日不见,姐姐长针眼了吗?眼睛怎么这么红?”沈明岚笑着调侃道。 小姐妹们都知道她对宋池的心思,沈明漪自知斗嘴赢不过沈明岚,总算收敛了那份嫉恨。 三人带着丫鬟进了马厩。 主子们都有自己的马,平西侯一人更是养了五匹。 宋池与沈琢四个堂兄弟共用一片马厩,一共八个马厩,尚未占满,正好收拾两间放宋湘、虞宁初的马。 两匹马都是白马,身形比男人们的高头大马略矮,性情也十分温顺,专门为草原一些公主们调.教的,当然,也有草原公主喜欢烈马,不稀罕这种温顺的。 两匹马唯一的区别,一匹额心有一撮黑色的毛。 “阿芜,你来挑吧。”宋湘主动道。 虞宁初则让她先挑。 沈明岚:“哎,都差不多,你们俩就别让了,这样,我在背后伸出几根指头,你们俩来猜,最先猜对的选纯白的那匹。” 说完,沈明岚将右手放到背后,让其他人可以看到她伸出的指头数量。 宋湘猜三。 虞宁初猜二,居然对了。 就这样,虞宁初拥有了她的第一匹马。 “哥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教我们骑马吧。”宋湘跃跃欲试道。 宋池:“我一人教你们两个?” 沈阔马上道:“我来教阿芜,一人教一个,学的快点。” 沈逸刚要说话,沈琢肃容道:“我来吧,阿芜初学骑马,疏忽不得。” 从骑术讲,沈琢的骑术是四个堂兄弟里最精湛的,从身形上讲,沈琢也是堂兄弟里最高大威武的一个,更容易给人一种安全感。 沈阔根本没有底气与大哥争。 沈琢自然而然地肩负起教虞宁初骑马的任务,虞宁初虽然更想让亲表哥沈逸教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沈明漪见不得哥哥们都宠着虞宁初,确认不是宋池教虞宁初,她就先走了。 沈牧怕弟弟打扰虞宁初学骑马,也带走了沈阔。 剩下的人一起前往侯府的练武场,练武场外围一圈便是跑马道。 “这马很温顺,阿芜你牵着它走过去,让它先熟悉熟悉你。”出了马厩,沈琢示意虞宁初来牵马。 虞宁初有些紧张地走到他身边。 沈琢低声指点她牵马的技巧,虞宁初虚心听着,不时笑着道谢。 不远处,宋池朝这边看了一眼。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2 到了练武场, 沈琢、宋池分别挑了一块儿地方教妹妹们骑马。 沈琢先教虞宁初如何拆装马鞍。 “平时用马,这些自有下人帮你们准备完毕,你们只需要上马就可以。但我认为你们应该多学一些, 小到如何拆卸马鞍, 大到如何照顾马匹, 这样才能增加对马的了解, 骑行的过程中出现意外也更容易面对。” “就像更衣, 平时有丫鬟们伺候你们,你们可以不用自己穿,但总该会穿。” 沈琢一边将装好的马鞍卸下来, 一边对虞宁初道。他神色冷峻,对待虞宁初就像严肃的夫子对待学生,可他的声音并没有神色那么冷, 虞宁初能感觉到, 这位大表哥也不想她太害怕他。 为了面对危险时的自保能力, 习武那么辛苦,虞宁初都坚持下来了,一旦学会骑马, 遇到事情至少可以跑得更快, 虞宁初也是真心想学的。 她认真地看着沈琢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手指会放在马鞍的部位, 同时也认真地听着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这时,宋池带着宋湘走了过来。 沈琢暂停教导,看向宋池。 宋池笑道:“大哥教的比我好, 这些基础东西, 我没有耐心讲,大哥带着阿湘一起教吧。” 他在平西侯府长大, 管府里的姑娘们叫表妹,少爷们却是一直兄弟相称,略去了那个表字。 沈琢:“嗯,阿湘过来吧。” 他又从头讲了起来。 宋池负手站在一旁,目光无意间扫过虞宁初。每当沈琢说话时,她都会认真地看着沈琢的眼睛,带着一种无知少女对渊博夫子的敬重与仰慕。 “世子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两个小姑娘才学会安装马鞍,侯夫人韩氏忽然派丫鬟过来了。 沈琢皱眉道:“夫人可说了何事?” 小丫鬟摇摇头。 宋池笑道:“大哥先去看看吧,我来教她们。” 也只能如此了,沈琢看向一直旁观的沈逸,嘱咐道:“等会儿阿芜上下马时,你跟紧点。” 沈逸:“大哥放心,我若是让阿芜摔伤了,我娘能扒掉我一层皮。” 沈琢便走了。 宋池站到虞宁初的马边,接着道:“安装你们会了,现在我继续教你们拆卸马鞍。” 同样是教导,沈琢那么严肃虞宁初却一点都不害怕,换成君子如玉的宋池,虞宁初却刻意回避着他的眼神,总觉得,每次他看过来,那双眼睛好像都藏了什么深意。 “阿芜先来吧。”宋池忽然道。 虞宁初走过去,虽然她没有看宋池的脸,却一直留意着他手上的动作,只是因为马背较高,她拆得费劲儿一些罢了,没有沈琢或宋池做起来那么轻松。等拆好马鞍,她的脸红扑扑的,额头冒出了细汗。 “嗯,再给装上去吧,装好了换阿湘来。”宋池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道。 虞宁初只当多了一次练习的机会,背对他站着,微微喘息着装好了马鞍。 接下来,宋池又用了半个时辰,给她们讲解马的脾性与饲养相关。 宋湘有点不耐烦了:“这个可以以后慢慢讲,哥哥你先教我们怎么上马吧。” 虞宁初趁机对沈逸道:“表哥,上下马你能教我吗?我跟湘表姐分头学,兴许晌午前能学会。” 最后一句,难免也有点嫌弃宋池之前的拖拖拉拉。 宋池看过来,虞宁初已经牵着自己的马往前走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想离宋池远一点。 因为有“宋池骂她”的事,大家都很理解。 “幸好我很讨人喜欢,不然你得罪了阿芜,大家都要疏远你了,现在还肯与你说话,都是给我面子。”宋湘小声数落哥哥道。 宋池失笑:“多谢你的面子,才没有让我沦落成孤家寡人。” 临走之前,他又看了眼虞宁初,恰好看见沈逸一手扶着虞宁初的腰,助她上马。 宋池突然意识到,平西侯府的人丁真的很兴旺,她身边总是不乏表哥守着。 . 三天之后,虞宁初与宋湘都学会了骑马,可以在平西侯府的练武场小跑几圈了。 宋湘提议道:“等二表哥三表哥考完武科举,咱们一起去外面踏青,现在风还有点冷,草也没有全绿,没什么好看的。” 虞宁初也很向往去外面跑两圈。 如果平西侯府里的人都像太夫人、沈明漪那样瞧不起她,虞宁初断不敢整日跟着表哥表妹们去外面走动,甚至还习武骑马,可府里大多数长辈都很宽容,大多数表哥表姐们都不曾把她当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看,渐渐的虞宁初就越来越放得开了。 沈明岚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沈明漪要嫁人了,大哥要成亲了,池表哥有了差事,二哥三哥若是高中也会开始当差,往后这府里能陪咱们玩耍的人越来越少了。”只剩一个四哥沈阔,偏偏沈阔不太懂得分寸,过于热情,表妹并不想跟他一起玩。 想到这些,宋湘也叹了口气:“我听哥哥说,郡王府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早了七八月,晚了九月十月,我们就可以搬过去。” 她想有一个完全属于他们兄妹俩的家,却舍不得侯府里的姐妹。 虞宁初也舍不得眼下大家同玩的悠闲时光,可是,她们是姑娘,注定要嫁人,宋湘搬出去不提,今年表姐应该也会定亲甚至出嫁,她呢,最迟明年也要嫁了。 沈明岚:“好啦,先别想那么多,现在咱们还没分开呢,阿芜见过京城的秋景冬景了,今年我们再好好陪你过一个春夏!” 宋湘:“嗯,姑母给我做了好几套春装,就等天彻底变暖了。” 提到春装,虞宁初想到了自己被舅母塞得满满的衣柜,哪个小姑娘又不爱美呢,虞宁初也对即将到来的暖春充满了期待。 . 今年是会试之年,武科举比文科举晚一个月,三月初九才开始考。 武科举要为朝廷选出优秀的将领之才,这等人才光会功夫可不行,还要具备一定的才学与谋略,更要熟谙兵法,所以武科举又分为文试、武试两部分。 平西侯府为家里的子弟聘请了名家大师,更有平西侯与沈二爷经常指点他们枪法,高中应是必然,只是名次的区别罢了。 文试在考场举行,旁人无法参观,武试在皇家比武场举行,届时正德帝会率领宠臣、重臣与后宫妃嫔一同观看。 宋湘问沈明岚、虞宁初要不要去看,想去的话,她可以向正德帝或皇后撒娇求两个位置。皇宫没有公主,自从宋湘进京,正德帝表现得一直都很宠爱她,当年就给她封了郡主。这点小要求,如果宋湘提出来,帝后绝不会反对。 沈明岚想去,家里两个哥哥都会比武,她很关心。 虞宁初就不去了,她再怎么想得开,去京郊踏青去街上逛铺子都可以,皇宫可不是她该去的地方,万一出什么差错,就算舅舅舅母可以替她说清,虞宁初也不想给长辈们添这样的麻烦。 宋湘想了想,道:“也好,阿芜长得太美了,安王极其好色,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看见的好。” 宋湘并不认为安王与沈明漪的婚事能让安王收敛了色心。 就这样,三月十八日的武试,沈明岚跟着宋湘进宫去看了,虞宁初安心得留在碧梧堂。 皇宫,比武场。 宋湘与沈明岚被安排在了太子妃的席位旁。 太子妃是个很爱笑的女人,打趣道:“这等热闹,明漪若是早点嫁给王爷,今日就能跟咱们一起欣赏了。” 沈明岚心想,沈明漪对这些打打杀杀根本没有兴趣,除非宋池上场。 想到宋池,沈明岚四处张望了一圈,就见宋池与太子、二皇子安王坐在一起,太子重规矩,坐姿端庄,安王就随意多了,宋池与安王低声说着什么,看得出,两个人的交情非常不错,就连平时与安王形影不离的韩宗延,这会儿都显得被安王冷落了三分,根本插不到宋池、安王中间。 阳光洒落,宋池那张俊脸被方脸厚唇的安王一衬,更加超凡出尘。 沈明岚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宋池,她在侯府里面见到的宋池,如天上的明月,会将皎皎光辉洒落,看似温润平和,其实始终给人一种距离感。可这样雅致俊逸的人,为何要去锦衣卫那张阴暗的地方,又为何能与好色成性的安王相谈甚欢?到底哪一面,又是真正的宋池? “表姐你看,那个是不是曹公子?”宋湘突然扯了扯沈明岚的袖子,指着等待上台的武举人那边道,“就在二表哥后两排,靠近中间的位置。” 去年十月匈奴王子设立的比武擂台上,曹坚以清瘦的身躯打败了一位匈奴侍卫,身姿飘逸剑法过人,所以沈明岚对曹坚印象深刻,此时一听宋湘所说,她便朝台下望去,果然找到了曹坚,更巧合的是,曹坚竟然也朝她望了过来,视线相触,曹坚惊讶了一瞬,然后微微一笑。 沈明岚刷的脸红了,他笑什么笑? 她立即移开了视线。 宋湘看在眼里,决定回去后要好好地跟虞宁初说一说这桩趣闻。 比武开始了,分为骑射、举石、武器对战三场,最后按照三项成绩总分排名次。 沈明岚除了观察两位哥哥,也留意了下曹坚。 曹坚骑射、举石的成绩都很好,因为太好,轮到最后几场比武对决时,他竟然要与沈逸争抢十二进六的名额。 “哎呀,表姐希望谁赢?”宋湘笑着揶揄道。 沈明岚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我哥哥。” 她紧紧地盯着场上,出乎意料的,曹坚动手之前,竟然又看了她一眼,只是这次没笑了。 这是一场马战,曹坚一手持枪,一手拿剑。 十几个回合后,曹坚突然一枪拦住沈逸的枪,右手持剑,抵住了沈逸的心口。 “抱歉。”胜负已分,曹坚低声对沈逸道。 沈逸笑道:“曹兄身手了得,我输得心服口服,不必言歉。” 曹坚便也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台上。 沈明岚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曹坚苦笑,不过曹家败落已久,为了家族的荣耀,今日他不能对任何人放水。 十二进六后,是六进三。 曹坚对沈逸还算手下留情了,这一场他动作更为狠决,不出五个回合,便将对手刺落马下。 最后两场,曹坚仍然没有遇到对手,以第一名的高分拿到了武器对决的成绩,三项成绩加起来,曹坚高中武状元,沈牧为探花,沈逸则拿到了总分第六的成绩。 平西侯也来观赛了,看着意气风发的曹坚,他难掩惋惜。这样的少年英雄才是他心目中的好女婿人选,可惜女儿没有福气。 念头才落,他看到了侄女沈明岚。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3 一从宫里回来, 宋湘就跑到碧梧堂找虞宁初说悄悄话了。 “你是没看见,曹公子只是朝表姐笑了笑,表姐就脸红了, 啧啧, 我认识表姐这么久, 很少见她脸红的, 后来曹公子与其他人比试, 表姐看得可紧张了,手帕攥得紧紧的。” 关系到表姐的声誉,虞宁初虽然也觉得表姐可能对曹公子有点意思, 但还是低声提醒道:“这话你可千万……” 宋湘不等她说完就瞪了过来:“我是那种人吗?此事除了你,我才不会对外人说。” 虞宁初连忙赔好,她习惯谨慎了, 其实心里也相信宋湘不是乱嚼舌头的人。 “你们两个躲在屋子里说什么呢?”脚步比宋湘稍慢的沈明岚终于赶了过来, 唯恐宋湘编排她。 虞宁初与宋湘对视一眼, 默契地道:“我们再说二表哥、三表哥在比武场上的风采。” 沈明岚狐疑地看了她们两眼,并不是很信。 傍晚,平西侯从兵部回来, 请沈三爷过去说话。 “大哥何事找我?”沈三爷来到平西侯的书房, 猜到兄长有事相谈。 平西侯就将曹坚在比武场上的表现夸赞了一遍:“此子文武双全,恐怕不输咱们老大, 宁国公府现在没落了,早年也是武将世家,或许会在曹坚手里重振声威。我是很喜欢他, 正好明岚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所以推荐给三弟,做个女婿备选。” 沈三爷相信兄长的眼光, 更感激兄长百忙之余还在替女儿的婚事着想。 平西侯摆摆手道:“一家人,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曹坚刚中了武状元,这会儿肯定被各家看好,争着要他当女婿,你与弟妹若满意,最好快些动手,免得错过。” 沈三爷听了,立即告退,回去与三夫人商量了。 三夫人有些迟疑:“虽然是宁国公府的,却只是二房嫡子,身上没有爵位,宁国公府也大不如往前,会不会有些委屈咱们明岚?” 沈三爷道:“还是要看曹坚本人的才干品行吧,他去年才回京城,我没见过他,可宁国公府的世子我见过,肥胖臃肿,别提才干了,恐怕都不是长寿之相,那样的人,便是能继承爵位,你会让他做女婿吗?” 三夫人暗暗点头,是这个道理。她自己的丈夫还是侯府庶子呢,可那又如何,丈夫有潘安之貌有文曲之才,她心里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明日我就让人去打听他的品行如何,成了再问问明岚的意思。” 沈三爷:“你可抓紧点,小心别家先下手。” 不怪沈三爷担心,高中武状元的曹坚,的确成了今春京城最出风头的世家公子,多少官员都欣赏他的才干,想招他做女婿。有的人家会像沈三爷夫妻这样先打探一番,打探完了还要询问女儿是否愿嫁,有的人家直接父母做主就是,马上就安排媒人去提亲了。 三夫人派出去的婆子管事没听打出曹坚有什么品行不端之处,倒是带回多家去提亲的消息。 三夫人赶紧去找女儿商量婚事了。 这时距离曹坚中举,才过去四五日而已。 得知母亲想撮合她与曹坚,沈明岚不禁红了脸,只是姑娘家难免矜持羞涩,就算被母亲看出了心思,也不肯直接承认。 三夫人就逗女儿,说女儿再不给个准话,人家曹坚可能答应去别人家做女婿了。 沈明岚一听,赌起气来:“我还就不答应了,等吧,如果大姐嫁人了他还没有定亲,娘就去提亲,如果他早早定了,说明我们俩没有缘分,我也不稀罕他。” 沈明岚真正要赌的,是曹坚那一笑意味着什么,如果曹坚喜欢她,自然不会答应别人,他应了别人,则说明心里没她。 她将话放到这里,不许父母去与别人抢什么女婿,必须抢才能得到的男人,她不稀罕。 . 三月底,迎面吹来的风变暖了,花园里的柳树也绿了,处处一片生机盎然。 沈明漪四月初六就要嫁了,这会儿哪都去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沈琢作为她的哥哥,近来也要帮忙筹备,无法出门。 沈明岚、虞宁初与宋湘早就约好了今日要出游,因为要骑马,得有兄长陪着长辈们才安心,问了问,沈牧、沈阔、沈逸都有空,就连宋池,也应了同行。 宋湘体贴地对虞宁初道:“哥哥不放心我非要去,但阿芜你放心,我已经跟他约法三章了,让他只许远远地看着,不许离咱们太近。” 虞宁初笑道:“表姐太客气了,其实你们正常相处就是,池表哥再坏,也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凶我。” 宋湘哼哼:“谁知道呢,他这人最近毛病越来越多了。” 她永远忘不了哥哥跳冰窟窿的疯狂,那不是有病是什么?这要不是亲哥,宋湘肯定躲着他走。 阳光明媚,表兄妹七个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心情愉悦地出了侯府。 今日大家要去的还是香山,香山有好几个峰头,一年四季都适合出游,各有妙趣。其中有一矮峰曰桃岭,整个山岭从山脚到山顶种的全是桃树,每到春暖花开时,桃岭便成了一片粉色的花海,无论京城还是附近的公子小姐,都喜欢在这个时节去游玩。 出了城门不久,宋湘坐不住了,让车夫停车。 今日她们穿的都是男装,马也牵出来了,之前因为虞宁初、宋湘骑马骑得开心,沈明岚也撒娇让父亲给她买了一匹马,如今也学会了。 眼看三个姑娘都坐到了马背上,沈牧严肃道:“路上人多车马也多,你们慢点骑,不许快跑。” 说着,他催马来到最前面,让沈逸、沈阔守在妹妹们左右,宋池镇后,总之不许姑娘们跑出他们的守护圈子。 虞宁初肯定不会乱跑,宋湘、沈明岚对个眼神,突然一夹马腹,一左一右越过沈牧超了过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沈牧、沈逸赶紧追了上去。 宋池留下阿默,也纵马离去。 沈阔很高兴,终于可以与虞宁初单独相处了。 十六岁的少年郎,偷偷朝虞宁初靠近了一些,他还想再近一点,虞宁初紧张道:“四表哥不要挨我太近,我怕两匹马撞上,我与表姐她们在一起骑马,也都保持至少一臂的距离。” 沈阔笑道:“阿芜真是胆小,我们打马球时,两匹马都有贴着肚子往前跑的时候。” 话虽如此,他听话地没有再靠近了。 虞宁初看向已经跑远的两个表姐,有点后悔没有跟着跑出去,那样既跑得尽兴,又不用与沈阔留在这里。 “阿芜,再过三年,我也会参加武科举,到时候我也拿个武状元。”沈阔对自己很有信心。 虞宁初客客气气地鼓励道:“四表哥雄心壮志,一定能心想事成。” 说话间,她悄悄加快了速度。 沈阔误会了,笑道:“阿芜也想跑马?咱们比一场如何?” 虞宁初想,跑起来沈阔就没心思说话了,于是同意了。 整个三月,虞宁初几乎每天都会跑马,从最开始的慢慢跑,到与宋湘在侯府的比武场上赛跑,她对自己的马术也小有信心。 两人放开速度超前跑去,阿默紧随其后。 宋湘回头,见虞宁初也敢跑了,便与沈明岚停下来,等虞宁初追上来了,大家再一起跑。 沈琢不在,沈牧无法劝住妹妹们,他指望地看向宋池,结果宋池只是一味地纵容。 春风拂面,少男少女们互相追逐,将京城高墙内的规矩都抛到了脑后。 跑够了跑累了,三个姑娘说说笑笑地坐回马车。 等来到桃岭山脚,虞宁初三女已经休息够了,下了马车开始步行登山。 满眼都是粉色的桃花,有小小的蜜蜂在枝头飞来飞去,偶尔也能看到蝴蝶。 宋湘折了一小枝桃花,让宋池帮她插在发间。 宋池拿着花不动:“你是男装,插什么花?” 宋湘:“男装怎么就不能插花了,我看有些流传下来的古画当中,士大夫都簪花为雅呢。” 兴头上来,宋湘又去折了几支桃花,要每个哥哥都插一朵。 虞宁初在旁边看热闹,不期然发间一动,她回头,就见沈阔正将桃花往她头上戴。 虞宁初飞速看向左右,沈明岚、宋湘去追不想戴花的沈牧、沈逸了,只有已经戴了桃花的宋池朝这边看来。 日光朗朗,他昳丽的脸庞艳过桃花,狭长的凤眸看着她,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虞宁初一瞬间将这对儿亲表兄弟都恼上了。 “四表哥自己戴吧。”虞宁初低头取下发间的桃花,甩到了沈阔怀里,转身走开了。 她的不喜如此明显,沈阔接住怀里的桃花,一脸失望。 “便是亲表兄妹,以后也不可这样动手动脚,令人不喜。”宋池走过来,不是那么严肃地批评道。 沈阔很是郁闷,低声道:“表哥有什么讨女子喜欢的办法吗?” 宋池拿过他手里的桃花,看了看,随手丢到路旁积满落叶的浅沟中,以过来人的口吻道:“虞表妹这种人,客居侯府,极其看重规矩礼仪,唯恐做错什么坏了名声。你想讨得她的欢心,不可刻意接近,尤忌举止轻浮,当练就一技之长,令她敬仰倾慕,视你为英雄。” 沈阔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是啊,话本里的美人也喜欢英雄,动手动脚的都是纨绔子弟,只会被姑娘小姐们唾弃,我怎么早没想到!多谢表哥点醒我,你放心,我回去就好好练武,如果我能在练武场上打败你甚至打败大哥,阿芜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宋池:“嗯,你努力。”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4 宋湘手里的几支桃花, 最终只有宋池一人肯戴,沈牧、沈阔、沈逸宁死不从。 沈牧:“你们池表哥气度超凡,能够簪花为雅, 我等凡夫俗子只会贻笑大方。” 宋湘:“二表哥切莫妄自菲薄, 你们只是比我哥哥略微逊色而已, 如果我哥哥不在, 你们三个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多少闺秀喜欢呢。” 沈阔闻言,悄悄看向虞宁初。 虞宁初心里是认可宋湘的话的,沈家四位公子都是好相貌, 奈何平时被宋池压了一头。不过,平西侯府是将门世家,四位表哥将来可能都会上战场保家卫国, 而宋池不过是正德帝用来残害忠良的一把剑, 德行上面, 又怎能与几位表哥相比? 只有奸臣小人,才会欺负一个弱女子。 视线自宋池的衣摆上扫过,虞宁初抬头往上看去, 却见前面一片桃林中, 走出了一个穿青色锦袍的公子,对方似是要往上走, 无意间朝下面看了一眼。就在虞宁初认出曹坚的时候,曹坚也认出了他们一行,惊喜道:“郡王爷, 二公子、三公子。” 曹坚与宋池, 是在比武擂台下结识的,与沈牧沈逸则是同届武进士, 彼此切磋过。 沈明岚本来走在最前面,瞧见他,心开始乱跳,在宋湘揶揄的目光中退到了后面,紧挨着虞宁初。 虞宁初都忍不住小声调侃道:“表姐怎么不往前走了?” 沈明岚来拧她的手。 “曹兄也来赏花吗?” “是啊,明天开始就要当差了,趁现在还有空闲,出来走走。” “既然如此,大家同行如何?” “那就叨扰了,我家中并无年幼的弟弟妹妹,真是羡慕你们人多热闹。” 就这样,曹坚也加入了平西侯府这一众表兄妹当中,不过他恪守着礼节,始终与沈牧并肩而行,不曾朝姑娘们这边乱看。 山间遍植桃花,随处都可以停歇细细观赏,考虑到妹妹们体力有限,沈牧做主,带领大家来到一处山涧中。周围山峰错落,一圈圈一片片桃树将一块儿山坳包围掩盖,游人罕至,清雅幽静,只有雀鸟欢快地鸣叫着,混杂着潺潺的溪水声。 山涧旁边有一片绿草地,草地中央长了一棵枝干虬劲的老桃树,周围阳光灿烂,只有老桃树用繁茂的花枝为游人投下一片阴凉。 虞宁初跟着沈明岚、宋湘来溪边玩水。 沈牧、沈阔、曹坚去周围打猎了,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野味儿,宋池、沈逸留在树下守护妹妹们。 宋池好像困了,靠在老桃树的主干上,明亮的阳光从树叶间照下来,正好照到他的脸,于是他取出帕子,随意地遮在头上。 时而有微风吹起帕子一角,露出他的眼睛,只是旁人除非凑过来看,才能发现他到底是在小寐,还是看着什么地方。 溪水边,宋湘顽皮地朝虞宁初的脸上弹水珠,虞宁初笑着偏头,露出一张被阳光晒成桃花的绯红面庞。 今日她穿了一件杏色锦袍,春日衣衫单薄,再难掩饰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姿,且她天生丽质,明明才十五岁,身量虽纤瘦,却并不干瘪,玩闹跑跳间,竟能荡起一些春波。 宋池看向沈逸,沈逸正从溪边寻了些石头过来,认真地搭着灶台。 三个小姑娘玩够了水,去旁边赏桃花了,就在对面的林子,桃花掩映间,随时可见她们露出来的笑脸。 “我过去盯着点,免得她们走远了。”宋池取下头上的帕子,对还在琢磨搭灶台的沈逸道。 沈逸看眼林子,点点头:“明岚顽劣,表哥该训就训,不要惯着她。” 宋池笑道:“都是被阿湘带坏的。” 打完招呼,宋池朝桃林走去。 桃林那么大,三个姑娘离得并不是特别近,不过都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虞宁初在折桃花,如果宋湘或是表姐与她说话,她就回两句,并劝她们两个不要走得太远。 远处忽然有清脆的鸟鸣。 “是云雀,或许这里有鸟窝!” 沈明岚惊喜道,而宋湘已经朝着鸟叫声去了。 虞宁初对找鸟窝没有兴趣,她回头看看,透过繁密的桃花,还能看到草地上搭灶台的表哥。 虞宁初就放心了,不再往前走,而是在周围打转。 手里的桃花越来越多,就在虞宁初准备再折最后一枝就回去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从她的头顶伸过去,折断了她看中却还没有够到的那支,而他的身影,已经完全将她笼罩。 虞宁初全身僵硬,低头就要往前跑。 腰间突然多了另一只手,霸道地圈着她将她抵在了背对溪边的桃树一侧。 虞宁初手里的桃花早已掉在了地上,她一手抓住紧扣她腰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其中。 “先是为了救你被剑割伤,又被你咬了一口,现在还要被你抓伤,表妹是想毁了我这只手吗?”宋池看着怀里她倔强愤怒的小脸,低声道。 与之前的每一次戏弄都不同,这一次他紧紧地压着她,绝了她想跑的心。 虞宁初从来没觉得如此无力过,明明练了半年的功夫,到了宋池面前,却依然无计可施,就连右手也被他扣住,动弹不了。 “你无耻。”她怒视他道。 宋池:“嗯,我也不想,可是除了这样,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与表妹单独相处,好好说话。” 她就像跑进平西侯府的一只小野猫,对别人都客客气气,只一天到晚地躲着他,那他只能使尽手段来抓她。 一手攥着她的手,宋池从怀里取出那支冰蓝色的玉镯,再次套上她的手腕。 虞宁初咬牙道:“你就不怕我扔了砸了,浪费你的银子?” 宋池攥着她的腕子,似是在看她的手,也似是在看那镯子。 在这处处桃粉的山谷中,镯子的冰蓝色是那么空灵,仿佛天宫仙物遗落凡间。 “我娘临终前,将这对儿玉镯交给我,说是一支留给妹妹做嫁妆,一支留给她的未来儿媳。”宋池转了转那镯子,视线突然投过来,看着虞宁初道:“我先看上了你,所以才会欺负你,提亲我肯定会提,只是要等两三年,送你这支镯子,便是信物,你若再扔或是毁了这镯子,我会从你身上讨信物。”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虞宁初的唇。 虞宁初即便不通男女之事,也猜到他的意思了,紧张得抿紧嘴唇,唯恐他真的欺下来。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显然是怕极了,宋池轻叹一声,拉开距离,只握着她的手,拉下她的衣袖盖住镯子,低声道:“湖水很冷,别再丢了。” 言罢,他最后看她一眼,朝桃林深处走去。 虞宁初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了,她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 手腕上有清凉的触感,虞宁初取下那支镯子。 阳光之下,冰蓝色的玉镯里面仿佛有水波流转,虞宁初在侯府住了这么久,也长了很多见识,知道这种质地的玉绝非凡物,只是,这真的是宋池母亲的遗物吗? 虞宁初将镯子转了一圈,细细检查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阿芜,你在哪里?” 不远处传来沈明岚、宋湘的声音,虞宁初手一抖,匆忙将玉镯藏到了怀里。 无论这镯子是宋池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还是他母亲的遗物,虞宁初已经亲眼见过宋池为了这支镯子会发疯到什么地步,给她一百个胆子,虞宁初也不敢再扔了,甚至连还都不敢偷偷还给他,怕宋池又找这种机会强塞给她。 等吧,也许过了段时间,宋池自己便来找她讨要这贵重之物了。 与沈明岚、宋湘汇合后,三女回到了草地上,坐在树荫下闲谈。 宋池比她们晚回来,虞宁初想到被他紧紧压迫时的情景,只恨不能离他再远一点。 肚子开始觉得饿时,沈牧、沈阔、曹坚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两样野味。 曹坚让大家休息,他走到溪边,动作熟练地收拾起来。 等他回来,沈牧笑道:“听说曹兄师从武当山,看曹兄这熟练劲儿,武当山的野鸡野兔没少遭你的毒手吧?” 曹坚微微尴尬道:“少年时候容易饿,确实打过很多野味儿偷吃。” 说着,他偷瞄了沈明岚一眼。 沈明岚想到他被一群媒婆争抢的情形,就没有好脸色给他,扭头催沈逸快点给她烤肉吃。 她心情不好,吃得也最快,吃完就去溪边洗手了。 溪水清澈,沈明岚认真地搓洗着每根手指头。 忽然,有人在她几步外蹲了下来,沈明岚看过去,竟然是曹坚! 她作势就要起来。 曹坚面朝溪水洗手,急切地道:“二姑娘请留步,我近日日日在山上守候才盼到二姑娘过来,还请二姑娘给我几句话的时间。” 沈明岚心中一动,朝另一侧扭头,嘟囔道:“你要说什么?” 曹坚知道机会难得,不敢浪费时间绕弯子,直言道:“不瞒姑娘,去年比武擂台时初见,我便对姑娘动了心,这次侥幸考中武状元,谋得一个好差事,可宁国公府与平西侯府相差太远,曹某不敢冒然登门提亲,所以,所以我想先问问姑娘的意思,若,若姑娘看我还算顺眼,我,我便去府上提亲,若姑娘不喜,我也不去叨扰伯父伯母了。” 沈明岚听在耳里,眼中早已浮现笑意,嘴上却道:“你高中状元,前程似锦,最近应该有很多达官贵人要招你做女婿吧?” 曹坚:“有是有,可我心有所属,统统都拒绝了。” 沈明岚:“那是为何?你就不怕被我拒绝,回头也得罪了其他府上?” 曹坚:“我心里有人,总要争取机会,岂能得陇望蜀?” 沈明岚没说什么,站了起来。 曹坚的心沉了下去,想回头,又怕被沈逸等人看出端倪,坏了她的清誉。 忽然,身后传来小姑娘轻柔羞涩的声音:“等我长姐嫁了,你便来提亲吧。” 曹坚激动地站了起来。 沈明岚都被他吓了一跳,随即脸颊通红,瞥眼老桃树下的众人,她心虚地朝桃林跑去:“我吃饱了,去摘几朵桃花!” 曹坚反应过来,赶紧又蹲了下去,双手捧水,猛地搓了几把脸。 老桃树下,沈逸一手拿着烤鸡的树枝,一手拿着刚刚扯下来的肉块儿,看看曹坚再看看妹妹跑开的背影,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牧咬牙道:“我才看出来,姓曹的跟咱们玩了一招守株待兔,敢情一早就在山上等咱们了!” 沈逸回过味儿来,将烤鸡塞给沈阔,过去找曹坚算账。 虞宁初与宋湘对个眼色,都掩饰不住笑,猜到沈明岚的婚事要成了。 宋池看着中间的石头灶台,不知在想什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5 除了沈阔过于单纯没看出曹坚对沈明岚的异样心思, 沈牧、宋池等人都看出来了。 为了不让沈明岚尴尬,曹坚自称有事,匆匆离去。 平西侯府的几兄妹也下了山。 坐进马车, 沈明岚才松了口气, 刚刚这一路, 虽然哥哥们没有说什么, 可她总是不好意思。 宋湘悄声道:“表姐不用担心, 我会嘱咐哥哥与二表哥别外传的,至于四表哥,他傻乎乎的, 根本没看出来。” 沈明岚红着脸点点头。 宋湘靠近了打听:“你与曹公子,在河边说什么了?休想狡辩,我跟阿芜都看出来了。” 沈明岚看向虞宁初, 虞宁初故作天真道:“我没看出什么, 只觉得表姐与曹公子都是喜洁之人, 洗手洗了好久。” 沈明岚一听,扑过来挠虞宁初的痒痒。 虞宁初怕痒,车厢中便传出小姑娘难耐的笑声与告饶。 宋池朝车厢瞥了一眼, 她这声音, 过于勾人。 幸好,沈明岚很快就饶了虞宁初, 挤在两个闺中姐妹中间,她蚊呐般讲述了一遍她与曹坚的谈话。 宋湘听得心也要醉了,喃喃道:“这才叫金玉良缘, 表姐赏识曹公子的英雄气概, 曹公子对表姐一见钟情,且敢于争取。”男才女貌, 这才是一段佳话,像沈明漪与二皇子安王,一个心有别恋只是听从父母之命才嫁的,一个仗着出身风流好色不学无术,虽然沈明漪自己愿意,宋湘多少还是替她可惜。 虞宁初替表姐高兴得遇良缘的时候,难免想到了自己的遭遇。 如果宋池堂堂正正地去向舅舅舅母提亲,他就是奸臣小人,她躲不过,为了一个明媒正娶也愿意嫁了,可宋池并没有,而是拿了一块儿不知到底什么来历的手镯来哄她。就算那真是宋池母亲的遗物,他可以送她,就可以收走,不过是男人讨女人喜欢的手段罢了,哪像曹坚,情真意切。 . 一进四月,整个侯府都在为沈明漪的出嫁做起了准备。 三夫人将沈明岚与虞宁初带在身边,趁此机会,好好地教姐妹俩如何操持婚假宴请,这种宴请已经属于勋贵之家最隆重的宴请之一了,从宾客席位的安排到大小碗碟的花纹质地,都有讲究。 虞宁初白日跟着舅母学习,回到碧梧堂,她便将今日所学详细地记在本子上,方便日后温习。 沈明漪四月初六出嫁,初五侯府就开始了宴请。 虞宁初与沈明岚、宋湘被长辈们安排了同一桩任务,招待来府吃席的闺秀,盯紧点别让任何人出事,侯府花园有山有水,小姑娘们玩闹追逐之际磕了碰了可不好。 因为是喜宴,三姐妹都穿了红,沈明岚是石榴红的褙子,很衬她的大方爽朗。宋湘穿了橘红的褙子,显得天真烂漫。虞宁初搭配的是海棠红的褙子,娇艳明媚,姐妹三个站在一块儿,美得各有千秋。 不过,还是虞宁初最为惹人注目。 她平时去旁府做客并不算频繁,不过京城的贵妇圈子就那么大,尤其是一些与沈氏同辈份的妇人,早就打听过虞宁初的事。今日亲眼见了,妇人们分成小圈子单独说话时,难免会窃窃私语一番。 虞宁初听不到这些,当所有宾客都到齐,她们便带着一群妙龄少女去花园里逛了。阳光灿烂,花园里花团锦簇,在沈明岚、宋湘的牵桥搭线下,虞宁初也认识了两三个话语投机的新朋友。 当然,也有一些自恃身份倨傲无礼的。 沈明岚不想表妹听一些不中听的话,安排虞宁初带几位和善的闺秀去莲花池那边逛逛。如今乃牡丹初开的季节,大多数闺秀都聚集在牡丹园这边。 虞宁初知晓表姐的心意,笑着带人走了。 莲花池畔的风景也秀丽怡人,六七个姑娘慢慢在这一带分散开来,有的站在桥上,有的坐在池边的凉亭中,还有蹲在池边撩水的。 虞宁初与一位汪姑娘坐在凉亭中这话,这里备了茶水糕点,别的闺秀累了都要过来休息的。 突然,有道男子身影从不远处的花丛后转了出来,对方朝这边看了看,非但没有回避,反而明晃晃地走了过来。 虞宁初没有认出对方。 微雨道:“那是国舅府的表公子,姑娘没见过,所以不认得。” 其实虞宁初见过韩宗延一次,当时韩宗延与二皇子在一起,看面相便是纨绔子弟。 当着汪姑娘的面,虞宁初吩咐微雨道:“表公子可能迷了路,你去给他指路吧。”别叫韩宗延来这边惊扰女客。 微雨快步离开了凉亭。 虞宁初继续与汪姑娘说话,却见韩宗延被微雨拦住后,两人说了什么,随后韩宗延继续朝这边来了。 “我去那边看看鱼。”汪姑娘要避嫌,匆匆去溪边找别的闺秀了。 虞宁初也想避开,可她今天代表着平西侯府,她得替这些闺秀们打发走韩宗延,不然她避开了,韩宗延跑去调戏哪位闺秀,却是她招待不周了。 虞宁初下了凉亭,迎着韩宗延走去。 阳光从上方洒落下来,韩宗延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了虞宁初的容貌。他早就听说虞宁初进京了,且从母亲、姑母韩氏的谈话中得知虞宁初生得像极了当年艳冠京城的沈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韩宗延好色,尤好绝色,找各种借口来了侯府多次,可惜虞宁初躲在深闺,就是见不到人。 他料到今日虞宁初肯定要出来待客,所以仗着自己对侯府的熟悉,仗着自己表公子的身份,悄悄溜到了后花园。 此刻见了虞宁初,只看那雪白的肌肤婀娜的身段,韩宗延便断定了虞宁初的身份,毕竟真正的美人,哪里都要美到极致,有一处不足,都当不起“艳冠京城”的美誉。 这点上韩宗延吃过大亏,曾经他见到一个美娘子,用了手段勾引过来,结果美娘子只是脸蛋美,腿上的汗毛比他还长,他摸了一把,吓得后面十几天都躲着女人走。 “可是虞家的小表妹?”韩宗延紧紧盯着虞宁初的脸,笑得十分亲切。 虞宁初离莲花池并不远,停下脚步,与韩宗延保持距离道:“韩表哥来后花园,可是有事?” 韩宗延听着那明明刻意疏远却依然轻软的声音,仿佛媚劲儿已经融入了骨血,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也要酥了,视线在虞宁初身上逡巡,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一些下流的画面。 “早就听闻表妹来了京城,一直无缘得见,特来认识认识。”韩宗延一边靠近虞宁初,一边低声道。 论起来,韩宗延剑眉星目,比安王英俊多了,然而他神态猥琐,还不如安王的憨厚外表让人顺眼。 微雨立即挡到虞宁初面前,虞宁初则冷声道:“今日是大表姐的好日子,还请表公子速速离去。” 韩宗延嬉笑道:“我不走,表妹又能如何?” 他话音未落,虞宁初眼睛一亮,远远地朝韩宗延背后行礼:“大表哥。” 韩宗延猛地回头,就见沈琢真的来了,一身绛红色锦袍,神色却冰冷吓人。 要说韩宗延最怕的,不是自家亲爹也不是皇上,正是平西侯、沈琢父子。三年前,沈明漪、沈明岚都已经出落成了小美人,韩宗延不敢欺负沈明漪,也不敢真的对沈明岚做什么,就嘴上调戏了沈明岚两句,不巧正好被沈琢听见,抓住他的手腕让他给沈明岚道歉。 道歉是明面上的惩罚,沈琢真正的惩罚是他的手,宛如一把铁夹,差点捏碎他的骨头,回家养了好几天才不疼了。 “你去招待客人吧,我找他有事。” 沈琢走过来,直接对虞宁初道。 此时此刻,在虞宁初眼中,沈琢便是天神一样的英雄,解了她的危机,也给了她底气。 她感激地朝沈琢点点头,垂眸平复片刻,转身时,已经恢复了从容。 韩宗延忐忑地看向沈琢,试图替自己辩解:“表哥,前院宾客太多了,个个互相吹嘘,我没什么可吹的,自觉无颜,才来这边透透气。” 沈琢并没有看他,冷声道:“走吧。” 韩宗延回头看了眼虞宁初,乖乖跟着沈琢走了。离开后花园,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沈琢突然转身,三两步逼到韩宗延面前,韩宗延都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咔嚓一声,剧痛传来,沈琢竟然卸了他一条胳膊! 韩宗延疼得抱着胳膊蹲到地上,满头冒汗,他仰头看向沈琢,难以掩饰心中的愤恨,只是疼得说不出话。 沈琢面无表情地将人提起来:“你在外面胡作非为,我看不见也没有精力管,但我警告你,别再招惹我的妹妹,无论明漪明岚还是阿湘阿芜,你再靠近她们半步,我便彻底废了你这只手。” 韩宗延垂着眼皮子,一边吸气一边连连点头。 沈琢抓住他的肩膀,帮他接好脱臼的手臂。 又是一阵剧痛,疼得韩宗延的眼圈都红了,不敢再留在沈琢面前,捂着胳膊狼狈地跑开了。 沈琢仍是满面冰霜。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大哥如此不留情面,不怕他记你一笔?” 沈琢转身。 宋池从旁边一簇翠竹后绕出来,一副替沈琢担心的神态。 沈琢:“我只怕他不长教训。对了,还要谢你提醒我,今日事多,我都忘了他的臭毛病。” 宋池:“大哥跟我客气什么,我也是碰巧瞥见他往后面去了,若非我威严不够,又何必劳烦大哥亲自跑一趟。” 沈琢点点头,指着前面道:“回去吧,快开席了。” 宋池戏谑道:“今日喝表妹的喜酒,下个月喝大哥的喜酒,只是大哥今日打了大舅子,不知大嫂进门后,会不会先罚大哥一杯。” 想到未婚妻韩锦竺,沈琢微微抿唇。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6 四月初六, 沈明漪正式出嫁,成了安王妃。 持续热闹了多日的平西侯府终于安静了下来。 次日春光明媚,虞宁初、沈明岚、宋湘坐在牡丹园的凉亭中, 还在回味着这场让她们也身心俱疲的婚宴。 “这两日我笑的次数比去年一年都要多了, 嘴角都酸得慌。”宋湘点点自己的腮帮子道。 沈明岚:“你跟阿芜还好了, 我才是最累, 丫鬟们遇到什么事都先来找我, 我是笑得脸酸,说得舌干。” 虞宁初不喜抱怨,靠在美人靠上, 笑着听两个姐姐说俏皮话。 宋湘突然招呼两人坐近她一点,不怀好意地道:“你们知道洞房花烛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虞宁初脸一红,赶紧走开, 去外面荡秋千了。 沈明岚也想走, 可是想到曹坚, 她又心里痒痒,故意道:“我是不知道,你比我还小呢, 又能知道不成?” 宋湘好歹从沈牧、沈阔两个表哥那里偷看了一堆话本子, 其中有正经的,也有不那么正经的, 她就凑到沈明岚耳边。 虞宁初虽然没有听,可她歪着头看着呢,就见表姐的脸越来越红, 都快比亭外的牡丹花还要艳丽了。 虞宁初收回视线, 一边轻轻地晃着,一边也顺着宋湘的话走了神。 洞房花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对儿男女成了婚, 不久就会怀孩子? 想着想着,鬼使神差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宋池看她嘴唇时的眼神。莫非,洞房花烛就是亲亲嘴,所以宋池威胁她敢扔了镯子就来亲她,提前将洞房花烛夜的事做了,可不就成了信物? 无赖小人,虞宁初咬咬牙,打定主意绝不让宋池得逞。 同一时刻,沈明漪跟着安王出发,要进宫给正德帝、皇后请安。 马车里,安王不断回味着昨晚的美事,心痒难耐,不顾沈明漪的抗拒,硬是将人搂到怀里亲了起来。沈明漪拒绝不了,只好紧紧闭着眼睛,想象此刻抱着她的男人是宋池,这样心里多少好受一些。安王呢,只当美人表妹刚刚成亲还放不开,反而另有滋味。 马车来到皇宫城门外,安王终于松开沈明漪,一边笑着看她,一边收拾衣袍。 沈明漪的目光从他带着水色的厚嘴唇上扫过,胃里一阵翻滚,强忍着才没有吐。 安王先下车。 沈明漪探出车厢,一抬头,就见旁边有人骑着一匹骏马走了过来,正是宋池。他如今在锦衣卫当差,头戴冠帽,穿墨色飞鱼服,如玉的脸庞也多了几分凛凛威严。注意到他们夫妻,宋池勒住缰绳,翻身而下,只那短暂的利落动作,便看得沈明漪心如鹿撞。 如果昨晚屡次欺她的人是宋池,她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浓浓的委屈浮上心头,想让他知道,又恨他昔日无情的拒绝,沈明漪迅速收敛神色,大大方方地下了马车,娇羞明艳地站在了安王身边。 “见过王叔、王婶。”宋池走过来,微笑着行礼道。 辈分之差安王早习惯了,笑着叫他免礼,没注意到一旁的沈明漪在听到那声“王婶”时,脸色变了又变。 “子渊进宫何事?” 三人同行往里走,安王问道。 宋池道:“有案情要禀报国舅。” 锦衣卫的案子都是大事,安王便让他先去找韩国舅,改日有空再喝茶畅谈。 宋池快步走开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沈明漪一眼。 沈明漪心情复杂,问安王:“池表哥当差前很少离开侯府,你们何时有了这么好的交情?” 安王笑道:“子渊是个妙人,他虽然不好女色,却见识颇广,深谙风月之道,我从他那里获益匪浅,对了,以前你可以叫他表哥,现在你是我的王妃了,还是跟我直接唤他的字吧,你得摆起你王婶的谱来。” 又是王婶! 沈明漪憎恶死了这个称呼,一点都没有表妹可爱! . 三朝回门时,安王又陪沈明漪来了侯府。 沈明漪进了厅堂,视线扫了一圈,并没有见到虞宁初。 她松了一口气,安王是个好色的,若是安王在这种场合紧紧盯着虞宁初不放,简直是将她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即便如此,安王也往沈明岚那边瞥了几眼。 按理说,岳父与大舅子都要好好招待女婿的,可平西侯心中看不上安王,就把这陪客的差事交给了沈琢。沈琢同样不喜安王,碍于身份无法像对待韩宗延那般随心所欲,只好耐住性子陪安王坐在厅堂。 真的就是坐着,安王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沈琢有耐性,安王却不喜欢跟他坐在一起,问道:“子渊今日没在家里?” 平西侯府的年轻一代中,安王最喜欢的反而是外来的宋池。 沈琢道:“他昨晚特意跟我说过,今日要去办一个案子,让我向王爷代为赔罪。” 安王很是遗憾,摸着下巴道:“那咱们去花园里逛逛吧,在这里坐着也没什么意思。” 沈琢想到虞宁初连面都没露,显然是防着安王,应该不会去花园,便同意了。 安王抱着猎美之心在侯府花园逛了一圈,却毫无所获,别说那位传说中的虞美人了,连个标致的丫鬟都没瞧见。 走累了,他叫沈琢到凉亭里歇一歇。 “表哥也该成亲了,子渊可有向你传授什么秘诀?”安王有意与沈琢聊点男人都感兴趣的东西,意味深长地笑道。 沈琢脸一沉。 安王见了,皱眉道:“你看你,从小就这样重规矩,半点荤话都谈不得,活得像个老夫子,要不是子渊不在,我真懒得跟你待一起。” 沈琢偏头,眼前浮现宋池那张总是带笑的脸。认识十年了,宋池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什么轻浮之语,便是开玩笑也很注意分寸,原来宋池与安王在一起的时候,竟会说那些风月之事?可宋池一个连婚约都没有的男人,也不曾见他去那烟花柳巷,宋池从哪获取的谈资? 用过午饭,安王与沈明漪离开的时候,除了韩氏有点舍不得女儿,平西侯、沈琢都松了口气。 . 府里没有来客,便是虞宁初三个小姑娘在花园里恣意玩闹的好时机。对虞宁初来说,宋池当差了,沈琢、沈牧、沈逸三个表哥也都在外面当差,唯一的沈阔最近也十分勤勉好学再也没有来纠缠过她,今年的侯府,比去年还让她觉得轻松自在。 四月初十,府里的老少爷们都休沐了。 平西侯叫了虞宁初、宋湘去练武场,传授她们梅花枪的第六式。 从二月中旬到今日,每个休沐日平西侯都会抽出时间教导两个小姑娘,因为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随时都可能定亲出嫁,难得孩子们喜欢耍枪,他不想因为自己太忙,导致姐妹俩到出嫁时都没能学完这套梅花枪。 沈琢、沈牧、沈逸有事外出了,只有宋池、沈阔、沈明岚过来旁观。 妹妹学枪,宋池关心一下理所应当,沈阔要接受大伯父的指教,必须来,沈明岚才是纯看热闹的。 平西侯让宋湘先耍一遍梅花枪的前五式。 虞宁初拿着沈琢送她的木枪,等着自己上场。 宋池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枪。 轮到虞宁初上场时,虞宁初心无旁骛,穿着练功服,长发也梳成男子发髻绑在头顶,从远处看,就像一个真正的习武少年。 她身子骨基础差,好在经过去年坚持不懈的锻炼,如今已经完全恢复了。连着五式枪招耍下来,虽然距离炉火纯青还远得很,却也能看出比宋湘的动作流畅多了,尤其当她挥枪向前刺去时,动作又快又稳,已经蕴含了一分凌厉在里面。 平西侯颔首道:“阿芜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可惜搬来侯府太晚了,若是七八岁就来了侯府,他会把三十六式沈家枪都传给这个外甥女。 虞宁初收了枪,鼻尖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因为被大舅舅夸了,她发自肺腑地笑了出来。 沈阔一时没忍住,又一次搭讪道:“等阿芜练会了一整套梅花枪,我陪你过招。” 其他表哥都没有时间,就他有大把的闲暇。 虞宁初马上道:“四表哥力气太大了,我与湘表姐练习就好。” 平西侯看出点什么来,对宋池道:“我教她们枪法,你去陪老四过两招。” 宋池笑着带走了沈阔。 等两个小姑娘记熟了梅花枪的第六式,平西侯就先走了。 此时上午已经过去了大半,阳光渐渐炽热起来,虞宁初擦擦额头上的汗,刚要提议回去,沈明岚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突然跑过来,又兴奋又气喘吁吁的,对沈明岚道:“姑娘,姑娘,有人来提亲了,是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今科的武状元曹坚曹公子!” 一直舒舒服服坐着看妹妹们练武的沈明岚,小脸立即红透,听沈阔震惊地啊了一声,沈明岚更受不了了,羞涩逃离。 沈阔则跑去前面看热闹了。 虞宁初替表姐高兴,休息够了,她对宋湘道:“咱们也回去更衣吧,再去向表姐道喜。” 宋湘笑着点头。 因为家里有客,她们准备从练武场绕到后花园,再分别回墨香堂、碧梧堂。 宋池一直保持距离走在两个姑娘后面,直到快要分别时,他才对宋湘道:“近日我遇到一桩案子,与扬州官员有关,想向表妹打听一些事,可否给我们单独说几句话的时间?” 宋湘:“你要打听什么?” 宋池笑:“锦衣卫的事,小姑娘最好别问。” 宋湘瞪他一眼,看向虞宁初:“那我们先去前面等你们?” 虞宁初央求道:“别走太远。” 宋湘明白,带着微雨、珊瑚走到前面一处树荫下,彼此都能看见。 虞宁初放了心,垂眸对着宋池:“你要问什么?” 宋池看着妹妹那边,面上很是坦荡:“表妹似乎很喜欢大哥送的那杆枪。” 虞宁初总觉得他没什么好话:“有何不可吗?” 宋池:“大哥快成亲了,表妹还是尽量避嫌的好,表妹若愿意,我可以另送表妹一杆更好的枪。” 虞宁初被他的弦外之音气红了脸,瞪着他道:“那是大表哥送我的生辰礼物,并不名贵,大家有目共睹,有何嫌可避?” 宋池看着她愤怒的眼,竟似心虚一般,回避地看向别处,声音也比方才压得更低了:“确实没什么,我以己度人罢了,表妹尚未答应嫁我,我见你珍爱大哥送的礼物便已经不太舒服,可想而知,若韩家姑娘得知你爱不释手的枪是大哥送的,怕也会生出些酸涩。” 虞宁初一怔,不知是因为他罕见的神情,还是因为他的话。 “动心之人,气量总是狭小,表妹自己斟酌吧。” 宋池看她一眼,做个道谢的姿势配合刚刚的借口,便先行走开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7 “阿芜, 哥哥都问你什么了?” 宋湘感觉虞宁初的神色不太对,凑过来问道。 虞宁初忙笑了笑:“都是扬州当地的一些传闻,我也不是很清楚, 没能帮上池表哥, 有些惭愧罢了。” 与宋湘分开后, 虞宁初带着微雨回了碧梧堂。 学了那么久的枪法, 她里面的中衣都被汗水打湿了, 等浴室备好水,虞宁初没用任何人伺候,一个人在里面泡澡。 水里滴了些二夫人送的花露, 淡淡的幽香从四面八方将虞宁初包围起来,她靠着浴桶,一边往手臂上撩着水, 一边思索宋池的话。宋池真酸假酸且不提, 沈琢即将过门的妻子, 真的会介意她用沈琢送的枪吗? 虞宁初对沈琢没有非分之想,沈琢待她更是只有兄长的维护,而且沈琢那么忙, 两人一个月可能只见三四面, 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任谁稍微打听, 都会明白两人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逾越之处。 只是,万一人家真介意呢? 一杆枪而已, 虞宁初不想冒什么风险, 如今她在侯府的日子非常舒服,何必为了这杆枪得罪即将进门的大表嫂。 梳头时, 虞宁初对微雨道:“等会儿将大公子送的枪收到库房吧,回头让李管事在外面帮我物色一杆新的。” 说来说去,还是用自己的最放心。 处理好了这件事,虞宁初就去清辉堂找表姐了。 媒人刚刚离去,三夫人也在清辉堂,虞宁初进屋时,就见表姐红着脸坐在床上,满面娇羞。 “恭喜表姐,好事临门了。”虞宁初走过去,挨着沈明岚坐下。 沈明岚故意将话题挑到她的头上,问母亲:“娘,如今我的亲事定了,你是不是要开始替表妹张罗了?” 虞宁初扯了扯表姐的袖子,红着脸低下头。 三夫人笑道:“别急,事情要一桩一桩的办,你大姐姐刚出嫁,下个月大嫂进门,你么,婚期应该在九月,阿芜怎么也要等到明年了,不过阿芜生辰小,腊月才及笄,不急的,我跟你爹再好好挑挑。” 沈明岚惊道:“人家今日刚来提亲,娘就挑好婚期了?” 三夫人:“我们早看上他了,是你非要多等等,我跟你爹闲着也是闲着,就瞧了瞧今年有哪些吉日。” 沈明岚:“非要今年吗?我不想那么早嫁人。” 三夫人:“十六岁刚刚好,哪里早了,十五太小,十七又有点晚。” 这时,宋湘也来了,三夫人就让小姑娘们聊,她去荣安堂禀报太夫人,虽然女儿的婚事完全由她与丈夫做主,但大家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有什么事还是要互相通知一下。 荣安堂。 太夫人对沈明岚这门婚事非常满意,宁国公府早已败落,沈明岚嫁的又是二房子嗣,继承不了爵位,对比之下,她的大孙女沈明漪那才是高嫁。太夫人不把沈三爷当儿子看,自然也不想看见沈明岚嫁的太好。 当然,在三夫人面前,她还是笑眯眯地大夸了一遍曹坚。 “明岚的婚事有着落了,阿芜呢,你们准备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好夫君?”太夫人喝口茶,闲聊似的问。 三夫人仔细看了两眼太夫人。 太夫人今年刚五十七岁,养尊处优的,保养的非常好,一头浓密的头发看不到一丝白色,看起来是高寿之相。 三夫人很喜欢虞宁初这个外甥女,曾经设想过等虞宁初养好了身子,再长大一些,就撮合外甥女给自己当儿媳。后来沈阔送外甥女的红宝石耳坠让她们夫妻心里一惊,三夫人也开始反思留虞宁初在侯府是否合适。此刻,看着太夫人红光满面的脸,三夫人终于掐死了先前的念头。 有太夫人在,外甥女那么敏感多思,留在府里也舒坦不了,不如嫁出去,嫁个能让外甥女自在度日的好人家。 “还没想好,再看看吧。” 太夫人放下茶碗,意味深长道:“别太挑了,阿芜不比明岚,嫁入勋贵之家未必是好事,不如找个跟虞家门当户对的。” 三夫人笑道:“母亲就是太偏心明岚了,阿芜懂事,可不比咱们明岚差,若有合适的勋贵人家,咱也敢嫁。” 太夫人笑了笑:“行吧,你慢慢挑。” 她就不信了,三夫人还能让虞宁初比沈明岚嫁得更好。 . 李管事在京城一家刀剑铺子替虞宁初物色到一杆枪,枪身更细,适合女子把握,银皮木芯,也很轻便,从外表看,比沈琢送她的那杆贵重多了。 “这种短..枪是给一些小公子准备的,姑娘先试试好用不,若用不惯,我再找店主专门为姑娘打造一杆。”李管事笑着解释道。 虞宁初去院子里耍了一套枪法,觉得这杆比沈琢那把要重一些,更匹配她现在的力量。 “挺好的,就这杆吧。” 于是,到了四月二十,虞宁初便带着这把新枪去了练武场。 让她意外的是,今日平西侯出门了,叫了沈琢来教她们。 也许是那番谈话的关系,虞宁初瞥了眼宋池,宋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不斜视地看着亲妹妹。 他没事人一样,虞宁初面对沈琢时却少了之前的自在,学枪时频频出错。 沈琢还以为是枪的问题,皱眉道:“阿芜为何换枪?我送你的那杆就很好,这种花里胡哨的,徒有其表罢了,武器重在实用,不一定非要镶金镀银。” 他本就是面冷之相,此时批评起人来,就更严肃了。 连沈阔、韩宗延都怕他,何况虞宁初,她低下头,臊得都不好意思再用这杆枪了。 “大哥再说下去,表妹可要哭了。”宋池突然玩笑似的道。 沈琢再看虞宁初,长长的睫毛间果然挂着泪珠,强忍着掩饰罢了。 宋湘也忍不住嘟囔道:“大哥这么凶做什么,姑父对我们都温声细语的。” 说完,她将虞宁初扶到一旁,先安慰起人来。虞宁初说不清心里的滋味,想恨宋池多嘴害她失了平常心,又知道宋池的提醒并非毫无道理,可能真的能给她免去一些麻烦。 “对了阿芜,好好的你为何突然换了枪?”宋湘小声问道。 虞宁初只能嘟嘟嘴,摸着手里的枪道:“这杆更好看,表姐不觉得吗?” 她难得露出这么娇憨耍气的样子,宋湘忙应和道:“好看好看,我都喜欢呢,回头我也换一杆。” 沈琢、宋池虽然离得远些,却也将虞宁初委屈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 宋池知道她真正在委屈什么,垂眸把玩腰间的玉佩。 沈琢则在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太严厉了,竟然吓哭了小表妹。 等虞宁初、宋湘重新走过来时,沈琢竟不太敢看虞宁初,指导两人的枪法时,他的声音低了三分,话也更简练了,仿佛怕多说多错似的。 虞宁初掉了两滴金豆子,心中的烦杂反而消失了,专心学枪。 一套招式都记熟了,分开之前,沈琢还是郑重地向她赔不是:“阿芜的枪很好,刚刚是我耐性不够乱发脾气了,你别在意。” 虞宁初客气道:“大表哥多虑了,严师出高徒,我要感谢大表哥这么用心的教我们。” 沈琢见她真的没有怪他,这才与宋池离开了练武场。 “大哥是不是没有哄过小姑娘?” 路上,宋池笑着调侃沈琢。 沈琢想到安王对宋池的“赞誉”,反问道:“你哄过?” 宋池:“那是自然,阿湘从小就会撒娇耍气,但凡她与我吵架,无论对错在谁,总归都是我先向她赔罪。” 沈琢心道,原来宋池哄的是自家妹妹。 “明漪回门那日,我招待安王,听安王的意思,你经常与他讨论风月之道?”沈琢追究起来,“我看你也没有通房丫鬟,更不曾眠花宿柳,怎么连风月之道都懂?” 宋池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我送大哥两本长长见识,如何?” 沈琢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又怀疑宋池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光彩的秘密只是拿书来搪塞他,便道:“好,下午正好有空,你派人送过来吧。” 宋池道:“何必等到下午,大哥随我去墨香堂走一趟就是,几步路而已。” 沈琢没理由拒绝,方向一改,跟宋池去了墨香堂。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墨香堂了,记忆中上次过来,还是少年时候大家一起练武,宋池受了伤,他将宋池背了回来。 论起来,他与宋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感情却与其他堂弟没什么区别。 跨进宋池的书房那一刻,沈琢开始自责,不该因为安王的话就怀疑宋池背着大家在乱搞什么,堂兄弟几个性情不同,宋池只是擅长交际,与什么人都能相谈甚欢罢了。 没了猜疑,沈琢对宋池的藏书也失了兴趣,见宋池走向几排书柜深处,他道:“若是难找,便算了。” 宋池停在一排书架前,一边去取最顶层的一摞书,一边笑道:“不难找,难得大哥肯开窍,还是看看吧,以免新婚时露怯。” 沈琢看向窗外,越发后悔此行了。 宋池拿了两本书走过来,沈琢看眼封皮,是两本兵法。 “这两本,一本专讲房中术,一本汇集了自古以来的名妓身边的风月雅事,大哥可细细品鉴,不必着急还我。” 沈琢眉心微跳,没有去动被宋池放在书桌上的两本书,皱眉问他:“你从哪得来的这种书?” 宋池正色道:“皇家藏书,应有尽有,只是有的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罢了。我明白大哥的意思,然则先有阴阳调和才有一代代的人间繁华,男女之间,只要你情我愿,风月之事并不可耻。” 沈琢:…… “你自己看吧,我走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8 四月底的时候, 沈明岚与曹坚的婚期定了下来,比三夫人之前说的延后一个多月,十月二十六。 虞宁初陪表姐整理绣房送来的绸缎, 姑娘出嫁, 需要自己做几样小物件送给男方家的女眷, 以彰显自己的女红。 阳光洒进来, 姐妹俩面对面坐着, 一边分线一边聊天。 “早嫁也是嫁,晚嫁也是嫁,表姐为何非要推迟到十月底?”虞宁初真的不明白, “我觉得九月挺好的,秋高气爽,不冷不热, 十月里说不定会赶上下雪。” 沈明岚老气横秋地道:“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等你快要嫁人了, 我再告诉你。” 她可是从宋湘哪里听说了洞房花烛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要与曹坚坦诚相对,还要被塞个那种东西过来, 沈明岚就恨不得明年甚至后年再嫁。 虞宁初打听不出来, 也就不问了。 三房嫁女儿还早,上上下下还算悠闲, 大房那边可就忙碌了,才嫁了一个嫡女,又要为娶儿媳操持起来。 沈琢的婚期在端午之后。 往年大家都有闲暇, 端午佳节兄妹几个定要出门游玩, 或是看看龙舟赛,或是去郊外采药草, 今年事情多,沈明岚就提议在花园里过节。这是表妹在京城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她不想随随便便糊弄过去,与哥哥们商量过后,决定举办一场兄妹之间的龙舟赛。 平西侯府的莲花池水域宽阔,只是一面种了莲花,故而得名,其他三面也足够举行一场龙舟赛了。 沈琢从外面赁了五条双人龙舟来,一早就摆在了岸边。 大家都到齐后,沈明岚拿着一筒竹签,对沈家四兄弟与宋池道:“这里有五根竹签,分别贴了我、阿湘、阿芜、芳草、珊瑚的名字,你们抽到谁就跟谁一组,咱们五个队伍,看谁先划到对岸。” 只有少爷们比,人太少了没意思,这样分成五条龙舟,姑娘们也能参与,精彩多了,过节就是要人人都尽兴。 沈阔逗她道:“阿湘、阿芜都学了功夫,力气比你大,芳草、珊瑚经常当差,也比你有力气,那我若是抽中你,岂不是必输无疑?” 沈明岚哼道:“我还不想跟你一组呢,五个哥哥里面属你最矮。” 沈阔涨红了脸,可他朝身边的四个兄长看去,又的的确确是他最矮。 “先别提分组,咱们定个彩头吧。”沈牧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没有彩头,赢了也没意思。” 宋池笑道:“我出一片金叶子。”说着,他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金叶子。 这种金叶子,一片能换十两白银。 宋湘嬉笑着从哥哥那里抢了一枚过来,跟着道:“我也出一片金叶子。” 宋池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 沈琢道:“那就一人一片金叶子吧,我替明岚、阿芜出了,你们三个自己出。” 沈明岚与虞宁初都笑,沈牧、沈阔、沈逸则嫌弃大哥太偏心。 丫鬟们肯定不用出的,最后,大家包起八片金叶子挂在对岸的一棵花树上,哪个队伍最先将龙舟划到对岸且成功抢到荷包,便是赢家。 接下来就是抽签了。 沈阔抢了第一个,拿出签来一看,顿时嫌弃地看向沈明岚。 沈明岚跺脚:“我不想跟他一组……” 沈牧道:“抽签是你提议的,不许耍赖。” 他第二个抽,抽到的是丫鬟芳草。 沈逸抽到了宋湘。 至此,筒里还剩两根签,一个是虞宁初,一个是丫鬟珊瑚。 虞宁初不想跟宋池一组,刚要看向沈琢,就见沈琢在宋池的谦让下先抽了一根签来,随即看向珊瑚。 “拖累大公子了。”珊瑚笑着站到了沈琢身后。 如此,宋池不用抽签,也是要与虞宁初一组了。 虞宁初神色如常地走到他身后。 沈牧分析了一下局势,除了沈阔、沈明岚那一组必输无疑,其他四组都有可能赢,赛龙舟除了靠力气,还要靠赛手之间的配合。 沈琢道:“大家先准备,一刻钟后出发。” 所谓的准备,就是男人要指点姑娘们如何划桨。 龙舟与龙舟之间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离,大家都在说话,再加上划桨发出的声音,谁也没有功夫去倾听别的龙舟上的人在说什么。 宋池带着虞宁初来到了他们的龙舟前,位于左边数第二艘。 “我记得,表妹信缘。”龙舟横停在岸边,宋池一脚踩在龙舟内侧,一手来扶虞宁初,低声道。 虞宁初:“我只信我自己的缘,今日抽签,我并未动手。” 说着,她没有去碰宋池的手,俯身下去,双手扶住龙舟的船板,小心翼翼地挪了上去,在后面的位置坐好,一手扶住一边,来保持平衡。 宋池随后跨了上来。 船身摇晃,好像要朝水面漂去,虞宁初手臂绷紧,脸都白了。 宋池面朝她坐了下来,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笑道:“阿湘与明岚为了让你尽兴,才想到这个主意,现在看来,她们是好心办错事了。” 虞宁初看向莲花池的对岸,再看看兴致勃勃学划桨的两个表姐,她垂眸道:“请表哥教我划船。” 她并不抗拒玩划龙舟,无论之前学武还是学骑马的时候,刚开始她都忐忑害怕,一旦上手了,便能体会到乐趣无穷。 宋池拿起他的两只船桨,教虞宁初如何把握。 虞宁初看着他的手势,握住了两只桨。 宋池再教她身体特别是双腿,如何与划桨的动作配合。 在他的示范下,这条龙舟慢慢从横着变成了竖着,等龙舟抵达可以出发的位置,宋池不再动,让虞宁初将龙舟划回横陈的位置。 虞宁初一开始划得歪歪扭扭的,她自己不好意思,却见宋池只是认真地看着她的动作,并没有嘲弄之意。 旁边不时传来沈明岚、宋湘的惊叫与笑闹,大家都很享受这次新鲜的龙舟赛。 虞宁初也不再胡思乱想什么,手与脚的配合渐渐熟练起来,将龙舟从竖着划到横着,再划到竖着。 这么两番折腾,手臂与双腿竟然都觉得酸了起来。 “休息片刻吧,比赛快开始了。”见她已经学会了划龙舟,宋池转了过去,面朝前方,将龙舟调整到了精准的赛前位置。 “输赢不重要,注意不要落水。”等大家都整装待发了,沈琢提醒四个弟弟道,“如果谁让后面的人落水,罚他抄书三日。” 沈阔答应的最大声,他宁可跑三天圈,也不想抄书。 沈明岚笑道:“大哥,如果我自己故意落水,还罚四哥吗?” 沈琢:“罚,你们俩一起罚。” 沈明岚立即不吭声了。 沈琢看眼左右,双手握桨,扬声道:“开始!” 一声令下,五条龙舟立即出发,只是配合不同,速度也有差别。 虞宁初听从宋池的计划,开始时并没有动手,全靠宋池自己将龙舟划了出去。虽然如此,虞宁初看看左右,发现他们竟然排在了第二名,除了沈琢与珊瑚比他们靠前,沈牧芳草、沈逸宋湘的龙舟都是一边左右摇摆一边前进,沈阔沈明岚的龙舟更是原地转了一圈。 不过,沈牧三兄弟很快就发现了两位兄长的战术,都让身后的姑娘别动了,他们自己划。 即便如此,失去先机的他们也很难再追上前面两艘龙舟了。 “想赢吗?”宋池忽然问道。 虞宁初想了想,反问他:“你想赢吗?” 宋池:“嗯,这应该是我在侯府过的最后一个节,我想尽力而为。” 就在此时,坐在沈琢后面的珊瑚也开始划桨了,沈琢划两次她划一次,每次都能与沈琢的第二次配合上。 虞宁初想,如果她能赢,表姐肯定高兴,大表哥赢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一起划吧。”虞宁初握紧船桨,对宋池道。 宋池:“好。” 虞宁初练了两个多月的枪法,每天早晚各耍枪至少两刻钟,就算她的枪比较轻,日复一日的练习也让她的臂力远胜普通姑娘,包括芳草、珊瑚这种不用做繁重差事的大丫鬟。 她紧紧跟着宋池的节奏,两人同划每一次船桨,没过多久,便追上了沈琢二人的龙舟。 沈琢偏头,看见宋池专注的侧脸,在他身后,虞宁初划得满面通红,清亮的眼盯紧宋池的手,一次划桨都没落下。 珊瑚惊讶道:“表姑娘好有力气,大公子,咱们怎么办?” 沈琢道:“全力以赴,你尽量跟上我。” 珊瑚懂了,大公子也想赢。 两条龙舟追得很紧,后面三条已经放弃了,悠哉悠哉地划着,笑着看热闹。 虞宁初连续划了不知多少次,胳膊越来越酸,划龙舟的节奏最重要,她及时调整,开始隔一次划一次。 隔壁龙舟,珊瑚已经没有力气了,在沈琢的命令下乖乖坐着不动。 虞宁初与宋池的龙舟先靠了岸,只是宋池转过身刚要扶虞宁初上岸,沈琢的龙舟也到了,他朝宋池笑了笑,嘱咐珊瑚坐稳,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了岸上。 虞宁初见了,对宋池道:“你去抢彩头,我自己上岸!” 宋池点头:“坐稳!” 虞宁初知道他要跳上岸了,忙伸开双臂抓紧两侧的船板。 宋池一跃上岸,小小的龙舟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原地转了起来,尾部恰好迎上另一条龙舟转过来的头部。 虞宁初惊慌地看向珊瑚。 珊瑚一脸的不知所措。 “咚”的一声,两艘龙舟相撞,船身晃荡,珊瑚扑通落水,虞宁初这边同样危险,就在她感觉船身也要翻过去的时候,一股力道突然压了下来。 虞宁初心有余悸地看向岸上。 宋池一脚踩在水里,衣摆已经湿透,双手却稳稳地扶着龙舟一头。 不远处,沈琢错愕地转了过来。 河边水浅,珊瑚自己爬了上来,宋池快速脱下外袍丢给她,珊瑚赶紧裹上自己,所幸是夏天,并不会冷。 沈琢折了回来,担心道:“没事吧?” 珊瑚连连摇头,小丫鬟平时就爱笑,这会儿也笑嘻嘻的,心里觉得挺好玩。 池水中央,沈牧、沈逸、沈阔以及沈明岚突然异口同声地叫道:“珊瑚落水了,大哥抄书!” 沈琢:…… 他看向宋池,宋池正小心地扶着惊魂未定的虞宁初上岸,对上沈琢的视线,宋池一脸无辜:“大哥自己定的规矩,与我无关。” 沈琢抿唇。 虞宁初看看湖面上还在飘荡的两条龙舟,耳边再次响起宋池的那句“坐稳”。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不过,想到沈琢定下规矩时的严肃语气,如今要抄书的竟然变成了他自己,虞宁初也忍俊不禁起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49 龙舟赛结束, 芳草陪珊瑚回墨香堂换衣服去了。 虞宁初等八兄妹去池边的凉亭里休息。 凉亭四面都有美人靠,三个小姑娘坐在一侧,五位公子各自挑了地方坐下。 因为珊瑚落水, 沈琢没有去摘彩头, 宋池摘了, 分了虞宁初四片金叶子。 虞宁初送给沈明岚一枚, 给了宋湘两枚, 道:“你一片,珊瑚一片,她今日落水, 肯定受惊了。” 宋湘笑道:“她才不会受惊呢,我为何叫她珊瑚,就是因为她在海边长大, 深谙水性。” 虞宁初心中微动, 宋池肯定也知道珊瑚会水吧, 所以才敢将计就计捉弄沈琢。 提到珊瑚,沈牧就笑起沈琢来:“抄书,连抄三日, 大哥从今晚开始, 还赶得上洞房花烛。” 沈琢当了多年的威严兄长,今日算是第一次栽在兄弟们手里, 不过见大家都很高兴,他也就认了。 沈逸突然叹了一口气,脑袋枕在沈阔的腿上, 望着远处的蓝天道:“这次大概是咱们兄妹最后一次这么玩闹了吧, 大哥要成亲了,架子只会越端越重, 跟着我与二哥要随大伯父去边疆历练,下半年池表哥与阿湘会搬到郡王府,明岚也要出嫁了,这个家里,就只剩四弟与阿芜了。” 端午之前,正德帝颁发旨意,恢复平西侯的兵权,命他去大同驻守,与晋王手下的十万大军共同镇守西北边线。平西侯盼这一日盼了多年,只等喝完长子的喜酒便会出发,顺便带走两个侄子。要培养将军,光纸上谈兵怎行,必须亲自去边疆走一趟。 沈逸也想去边疆,只是,自从武科举结束,他们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再难像以前那么轻松。 沈牧摇着手中的折扇,也望向了西北的方向。 宋湘突然哽咽起来,沈明漪出嫁沈琢娶妻都还好,毕竟大家都在京城,可平西侯与沈牧、沈逸一走,就是千里之外了。 “不哭不哭,又不是不回来了。”沈明岚赶紧哄她。 宋湘靠在她肩头,抽搭声慢慢低了下去。 虞宁初看着凉亭中的一双双脚,不知不觉,她竟然也在侯府住了快一年了。去年大家好像还都是孩子,今年当差的当差出嫁的出嫁,一下子就变了。 “好了,无论成亲与否,无论去了哪里,咱们都是兄弟姐妹,以后哪个遇到麻烦,都可以去求助另外几个,谁也不要生疏了。”沈琢道,目光依次扫过众人。 宋池笑了笑:“都听大哥的。” . 五月初八,沈琢大婚。 沈琢早上出发,带着三个堂兄弟去国舅府迎亲,在那边吃了午饭,黄昏时再接新娘子回来。 平西侯府也是宾客盈门,其中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太子、安王两对儿夫妻。 夏日炎热,酒席都安排在莲花池这边,男客在东岸,女客在西岸,互不打扰。 虞宁初跟着沈明岚,来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容貌并不是十分美丽,却足够雍容,很有未来国母的风范。她坐在沈明漪身边,看着两个小姑娘走过来,仔细端详虞宁初片刻,太子妃笑道:“这便是阿芜表妹吧,早就听明漪提了无数次,果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把咱们这些京城闺秀都比下去了。” 虞宁初垂眸行礼,恭声道:“承蒙王妃厚爱,谬赞了。太子妃、王妃国色在前,阿芜岂敢争辉。” 太子妃点点头,叫她们姐妹免礼。 两人坐到了宋湘身边。 沈明漪看看虞宁初,再看看宋湘,玩笑似的问太子妃:“我与妹妹们都太亲近了,看不出个高低,姐姐觉得,阿芜阿湘还有我即将过门的嫂子,谁最美?” 在虞宁初进京之前,国舅府的姐妹花被称为京城双殊,尤其是二姑娘韩锦竺,雪肌花肤,据说有一次韩锦竺与几位闺秀春日赏花,竟有蝴蝶飞到她的身边,围着她翩翩起舞。 那时候宋湘还小,稚气未脱,如今倒是也可以评一评京城顶尖的美人了。 沈明岚悄悄瞪了沈明漪一眼,这个长姐,都出嫁了还要找事,可省着有人挂念她。 太子妃笑道:“都美都美,你们沈家要么养美人,要么吸引美人,以后开春,我也不去香山了,就来侯府赏花吧。” 沈明漪见她哪个都不得罪,自讨没趣,也就不再针对虞宁初什么。 晌午的筵席吃了很久很久,大家好像还没怎么歇息,红日偏西,迎亲队伍回来了。 男客们去前院围观,沈明岚、宋湘拉着虞宁初去了新湖夫妻的新房,等着小两口拜堂完毕来这里举办新房礼。 除了她们,其他女客也都来了,按照亲疏站在屋里屋外。 鞭炮声声,前面的热闹持续了快半个时辰,新郎新娘终于往这边来了。 大家赶紧分站到两侧,让出地方。 虞宁初站在表姐身边,朝外看去,终于见到了今日的新郎官。沈琢穿着一身大红喜跑,严肃冷峻的大表哥,今日成婚,终于带上了一抹笑容,只是他不习惯笑,那笑容更像必须完成一样任务,看得沈明岚、宋湘都捂嘴偷笑。沈琢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人才有所收敛。 沈琢的目光,也落到了虞宁初脸上。 虞宁初一脸恭喜,矜持守礼。 沈琢快速收回视线。 全福人扶着新娘子坐到床上,沈琢接过金秤杆,随着他的动作,看客们不禁都屏气凝神起来。 当沈琢的手臂重新放下来,虞宁初也看到了新娘子韩锦竺。 传言果然非虚,对面的韩锦竺只画了淡妆,但她天生丽质,柳叶眉桃花眸,面若皎月唇似点绛,盈盈抬眸与沈琢对视了一眼,便露出无限春情。 新娘子长得很白,搭在膝盖上的小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虞宁初看得出神,她想,无论国舅府在民间的风评如何,韩锦竺如此美色,完全配得上沈琢了。 沈琢也在看韩锦竺。 两人前年定的亲,那时候韩锦竺才十四岁,到成亲这期间,他都没有见过这位表妹。 定亲之前,韩锦竺常来侯府玩耍,表兄妹两个也很是熟悉。韩锦竺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但沈琢对她最深的印象,是韩锦竺太喜欢告状撒娇了。二弟哪句话让她不满,韩锦竺会跑到他身边求他撑腰,三弟不小心撞了她一下,韩锦竺要朝他掉金豆子,四弟拿虫子吓唬她,韩锦竺更要来他面前哭一通。 三个堂弟招惹她,她要告状,宋池从不惹她,韩锦竺又在他耳边猜疑宋池自命清高目中无人。 次数多了,沈琢就开始躲着这位表妹。 他并不厌恶韩锦竺,只是想求个耳根清净。 母亲希望他娶了韩锦竺,沈琢并不愿意,可他也不知道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后来母亲再三劝说他,沈琢不胜其烦,再考虑到京城的形势父亲的抱负,沈琢终于点了头。 回忆在脑海过了一遍,再看坐在面前的韩锦竺,沈琢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这两年表妹稳重了,不要再小题大做。 新房的礼都过了一遍,沈琢去前面敬酒了。 女客们也去吃晚席了。 新房安静下来,韩锦竺让丫鬟们服侍她洗脸梳头。 “刚刚女客们进来观礼,你们可瞧见那位虞姑娘了?”韩锦竺透过镜子看向身边的丫鬟,“真的很美吗?比我如何?” 她要待嫁,这两年都没来过平西侯府,但沈明漪去国舅府找过她,去一次就要抱怨一次虞宁初,说虞宁初狐媚长相,勾得沈家几兄弟都护着她,只有一个宋池看穿了虞宁初的真面目。 韩锦竺对宋池的态度没有兴趣,她在意的是未婚夫沈琢。 然而根据她从沈明漪那里得到的消息,沈琢虽然不曾刻意接近讨好虞宁初,却几次维护虞宁初,甚至虞宁初练武,沈琢竟然还送了她一杆枪,还亲自教她骑马。 韩锦竺听得很不舒服,表哥都没有教她骑过马! 小丫鬟知道主子一直以京城第一美人自居,当然不敢完全说实话,斟酌道:“瞧见了,那位虞姑娘一直跟二姑娘、郡主待在一起,长得的确很美,不过照姑娘还是差了点。” 韩锦竺:“比郡主呢?” 宋湘可是个小美人胚子,这两年肯定出落得更美了,毕竟看宋池,就知道宋湘差不了。 小丫鬟试着比较了下,道:“虞姑娘要更胜一筹吧,郡主身上有股子英气,那位虞姑娘,更艳一些,我见犹怜的。” 韩锦竺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小丫鬟忙哄道:“今日姑娘大喜,姑娘惦记那位虞姑娘做什么,还是想想等会儿怎么招待世子爷吧,以前您与世子爷是表兄妹,今晚可就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了。” 想到沈琢,韩锦竺总算又恢复了笑容,虞宁初能得到表哥的怜惜又如何,以前是她不在,现在她嫁过来了,虞宁初休想在她面前使什么狐媚手段。 前院。 沈琢敬了一圈酒,多少都有了几分醉意。 长随体贴地将他扶走了。 沈牧、沈逸、沈阔与宋池坐一桌,看着离开的兄长,沈牧啧啧道:“大哥平时酒量很好的,今日这么快就醉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急着去洞房。” 沈阔:“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有你急的时候。” 沈牧:“未必吧,我要去边疆历练,一两年内怕不会回来,下一个该是咱们的郡王爷才对。” 大家就都看向宋池。 宋池大大方方道:“等我定下来,给你们每人发一张喜帖。” 别的新娘子享有的风光,他的新娘子肯定也会有,且会更风光。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有他在,她不用羡慕任何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50 大婚次日, 新妇敬茶。 虞宁初也跟着舅舅一家来观礼。 上个月沈明漪是外嫁,带着丈夫回门时虞宁初不露面也没什么,左右她不必时常与安王打交道, 但韩锦竺不一样, 她是侯府的嫡长媳, 以后就要一直住在侯府了, 虞宁初则是寄居侯府的表姑娘,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要过来,彼此都认认脸, 方不为失礼。 她们来得早,虞宁初坐在表姐身边,听长辈们说了会儿话, 沈琢夫妻终于姗姗来迟。 夏日的晨光明亮耀眼, 韩锦竺仍是穿了一身大红的敬茶礼服, 小鸟依人地走在沈琢身边。她小时候常来侯府,与三房长辈诸位表哥都熟悉了,神态亲昵自然, 只偶尔的顾盼之间, 流露出新嫁娘的娇羞。再看沈琢,眉目冷峻似乎与婚前没什么不同, 不过,两人跨进门槛时,他轻轻扶了韩锦竺一下。 韩锦竺的脸顿时更红了, 嗔怪地看向沈琢, 沈琢脸上也终于多了一抹尴尬。 昨夜礼成之后,他本想睡了, 然而迷迷糊糊间表妹又钻到他怀里,沈琢本能地抱住她,触手却是女儿家滑腻的肌肤,血气方刚的新郎官一时没忍住,又欺了她一次。他也没想到小姑娘身子骨那么娇弱,早上起床差点跌倒。 夫妻俩的小动作与小表情,看得厅堂里的女性长辈们都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韩氏最为满意,当初她撮合这门婚事,儿子还不愿意,理由是嫌弃韩锦竺太缠人。傻儿子哪又明白,韩锦竺是早就喜欢上他了呀,儿子冷冰冰的,韩锦竺不缠人一些,表兄妹俩怎么接近?如今好了,韩锦竺出落得楚楚动人,又嫁给了儿子,不必再像小时候那般找各种借口,晚上在被窝里换一种缠法,儿子能不喜欢? 丫鬟们摆好蒲团,沈琢携韩锦竺跪下,开始给长辈们敬茶。 韩氏喝儿媳茶时,对韩锦竺道:“你表哥从小就性子冷,不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但他也不会欺负人,你多担待些,若他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告诉我,娘给你撑腰。” 韩锦竺当然清楚沈琢的脾气,不过回想昨晚他沉默中的热情,韩锦竺心里便甜甜的。 敬了一圈茶,同辈兄弟们也都上前与长嫂见礼。 轮到虞宁初时,韩氏介绍道:“这是你们二姑母家的表妹,叫阿芜,去年才搬来京城,所以你没见过。” 韩锦竺笑着打量虞宁初一眼,夸道:“表妹长得真美,给,这是我绣的帕子,表妹可别嫌弃我女红不好呀。” 虞宁初接过帕子,细细看过,喜道:“表嫂绣的真好看。” 见过礼,虞宁初就退回了座位。 韩锦竺瞥向身边的丈夫。 沈琢眼观鼻鼻观心。 昨夜跨进新房之前,他脑海中的确闪现出一些不该记得那么深的画面,只是婚事是他自己同意的,表妹也没有任何过错,所以,沈琢只是在廊檐下多站了片刻,便去见他的新娘子了。 有些人,既然错过了,便不该念念不忘。 . 沈琢大婚后的第五日,平西侯带着沈牧、沈逸告别亲人,前往大同赴任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三夫人着实挂念了一阵子,好在她要筹备女儿的嫁妆,很快也就从那种牵肠挂肚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沈阔少了两个兄长陪伴,很是不习惯,对虞宁初而言,闺中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早晚练枪,白天跟着表姐学持家之道,或是与宋湘玩耍。唯一的区别,是家里多了位表嫂。 这日清晨,宋湘约了虞宁初来莲花池边练枪。 沈明岚要睡懒觉,虞宁初自己带着微雨来赴约,到了莲花池这边,就见宋湘已经到了,坐在凉亭里,意外的是,韩锦竺竟然也在。 “表嫂起的好早。”虞宁初进了凉亭,笑着招呼道。 韩锦竺手里拿着团扇,一边轻摇一边笑道:“刚刚还跟阿湘抱怨呢,你们大表哥早起练武,动静太大,把我也给吵醒了。我躺来躺去都睡不着了,索性趁这时候凉快来花园逛逛,没想到撞上你们要练枪。我还没见过姑娘们耍枪呢,这下可要好好瞧一瞧。” 虞宁初脸庞微红,道:“我与阿湘才从大舅舅那里学的枪法,还不熟练,等会儿表嫂可别笑我们。” 韩锦竺:“不会不会,你们自去练吧,不用在意我。” 虞宁初点点头,与宋湘一起出了凉亭。 两人都先各自耍了一套枪法,然后便对起招来。虞宁初刚刚脸红,因为她说的不是客气话,她与宋湘单独耍枪还算流畅,一旦过起招来,动作变慢了不说,笑料也是百出,不是她的枪绊倒了宋湘,就是宋湘的枪伸过来,吓得她低头缩脑,总之两个人都怕挨打,也怕打重了对方。 韩锦竺看她们分别耍枪时还觉得惊艳羡慕,等见了两人笨拙滑稽的过招,韩锦竺笑得捂着肚子,眼泪都要出来了。 “表嫂再笑,我们就请你走了!”宋湘故意说气话道。 韩锦竺拿帕子擦擦眼角,挥着团扇道:“好好好,我不笑了,你们继续。” 虞宁初与韩锦竺又磕磕绊绊地打了几个回合,累了,回到亭中休息。 两个姑娘都出了一头的汗,汗水打湿鬓发,反倒增添了娇媚。 都是一顶一的美貌,却又仿佛不是很在意,虞宁初还拿着帕子,仔细擦拭着手里的枪。 韩锦竺早就注意到她的枪了,枪头并未开锋,细长的枪身镀了一层银,上面雕刻着麒麟戏珠的纹路,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就是沈琢送虞宁初的枪吗? 酸气在心中酝酿,韩锦竺绕着弯问道:“阿湘用的是木枪,阿芜用这种银枪,不重吗?” 虞宁初听了,笑着将擦好的枪递给她:“外面是银,里面是木头芯子,表嫂垫一垫,不沉的。” 韩锦竺双手来接枪,暗暗惊讶这么重的枪虞宁初竟然能耍的那么轻松好看,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故作好奇道:“真漂亮,阿芜从哪得来的?” 她的神情语气都很自然,可虞宁初经历过一次换枪风波,再看韩锦竺笑盈盈的眸子,虞宁初忽然反应过来,今早韩锦竺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杆枪吧。 心中惊讶,虞宁初面上笑起来,道:“我叫管事去外面铺子里买的。表嫂有所不知,刚开始我也用木枪,还是大表哥送的,可惜我那时候刚刚学枪,笨手笨脚,将枪杆摔裂了,我怕再用木枪不结实,才换了这种镀银的枪。” 宋湘惊道:“竟然摔裂了吗?那上次大表哥问你为何换枪你怎么不说,白白被他凶了一顿。” 虞宁初惭愧地低下头。 韩锦竺也吃了一惊:“表哥凶阿芜了?” 宋湘:“可不是,说得可难听了,说这种枪花里胡哨的徒有其表,意思就是阿芜爱慕虚荣呗。” 虞宁初仿佛更难为情了,转向了亭子外面。 韩锦竺下意识地安慰她几句,心里却对沈明漪说过的那些话产生了怀疑。小时候她那么粘人,表哥只是想办法躲着她而已,并没有凶过她,可表哥凶虞宁初了,送的枪也不是什么好枪,怎么看,表哥对虞宁初好像都没有那层意思。 坐了片刻,三人都要回去了。 韩锦竺与宋湘有一段同路。 韩锦竺对宋湘道:“阿湘,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彼此熟悉,阿芜表妹来京不久,我对她不甚了解,你跟我讲讲她的为人吧,免得我不小心得罪了她。” 宋湘道:“阿芜很好的,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拌过嘴,你更不用担心会得罪她,她身世可怜,来侯府这么久还是谨小慎微的,从不主动招惹谁,只要你别跟明漪表姐一起针对她,咱们肯定能处得来。” 韩锦竺:“明漪经常针对她吗?” 宋湘点头:“嗯,可能是嫉妒阿芜比她美吧,见到阿芜总没好话。” 韩锦竺若有所思。 回到她与沈琢的院子,沈琢也才练完武,刚擦过身子,头发还有点湿。 “去哪了?”见到妻子,沈琢随口问了句。 韩锦竺叫丫鬟们下去,她便撒娇地坐到了沈琢怀里,抱着他的脖子道:“去花园了,看到阿湘与阿芜在练枪。” 沈琢不太习惯大白天如此亲密,但看着韩锦竺娇滴滴的脸庞,也并不反感,只顺着她的话问道:“练的如何?” 韩锦竺笑了出来:“单看挺像那么一回事,对打起来简直比小孩子打闹还可笑。” 沈琢思索片刻,道:“她们俩是真心学武,先前有父亲耐心指点,现在父亲走了,去请二叔继续指点她们,不知二叔是否愿意。” 韩锦竺故意道:“何必劳烦二叔,你做大表哥的去教她们啊。” 沈琢肃容道:“都是大姑娘了,我需避嫌。” 韩锦竺哼了哼:“现在知道避嫌了,我怎么听明漪说,你亲自教阿芜表妹骑过马?人家有亲表哥呢,哪需要你教?” 沈琢心中一惊,没想到妹妹竟然会去韩锦竺那里搬弄是非,不过,教虞宁初骑马那件事,他问心无愧,神色不变地解释道:“骑马过于危险,三弟经验不足,我身为长兄,怎么能坐视不管?如果是三弟从边疆历练回来了,那我自然放心让他教。” 韩锦竺了然道:“这样啊,我还以为阿芜表妹貌美,你对她有什么心思呢。” 这句就是纯粹开玩笑了。 沈琢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道:“这话你与我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对外人讲,阿芜前面十几年过得不容易,以后咱们侯府就是她的娘家,不可坏了她的名声。” 韩锦竺确认了他的态度,点头道:“嗯,我懂了,表哥放心,我不会学明漪那么欺负人的。” 她来侯府是与沈琢过日子的,只要沈琢对她一心一意,虞宁初就只是个即将嫁出去的表姑娘,无仇无怨的,犯不着去针对。 . 因为韩锦竺的那次试探,虞宁初有点担心韩锦竺会变成第二个沈明漪,变得更加谨慎起来,但凡与韩锦竺在一起,她都不会主动提及沈琢什么。 幸好,韩锦竺似乎打消了怀疑,对她都很和善,也没有言语挤兑。 就在虞宁初松了口气的时候,五月下旬,她还在睡午觉,三夫人突然来了。 “舅母?”虞宁初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三夫人心疼地看着她,递过来一封信:“扬州寄过来的,你父亲去巡查河堤时不小心栽了下去,虽然救上来了,却因为头撞到了河底的石头,一直昏迷不醒。” 虞宁初愣住了。 父亲…… 是啊,她还有一位在扬州当官的父亲,来京这么久,她都忘了那个空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