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穿不逢时 “我一定是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 当陈宪从被他救下的母子三人口中,确定了自己目前所处的年份和地点后,这个念头就一直在他混乱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 “大金泰和六年”,这个年份在普通人听来,不免一头雾水,但听在陈宪这个冷兵器发烧友兼古代战争迷的耳中,却是振聋发聩。 金泰和六年,对应的南宋年号应该是开禧二年,这一年南宋对金国发动了旨在收复失地的北伐战争,史称“开禧北伐”。 但这并不是重点,开禧北伐在后世人眼中,不过是当时南宋宰相韩侂胄为了捞取政治资本,而匆忙展开的一次失败的军事冒险而已。 真正重点是,就在这一年,漠北的斡难河上游草原上,一个名叫铁木真的人被推举为大汗,尊号成吉思汗,几乎席卷整个世界的蒙古汗国就此宣告建立…… 而更糟糕的是,陈宪此时所处的位置,山东益都府,就在蒙古大军伐金的必经之路上…… 看着篝火对面凄惶的搂抱在一起的母子三人,陈宪再一次努力的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他迫切的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对于汉人来说,最可怕的年代,最可怕的地方! …… 陈宪在自己的老家,鲁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里开着一家主题农家乐。 作为一个冷兵器发烧友兼古代战争迷,陈宪开办主题农家乐,主题当然离不开冷兵器和古代战争。 他的这家农家乐,不但后院里有一个能带着游客DIY打造冷兵器的锻造作坊,还把不远处的山沟里,自家的承包地碾平,做成了一个跑马场兼射箭场,不但可以骑马,还出租古代中外各种盔甲和冷兵器,满足一些冷友的骑士梦或者将军梦。 也亏得陈宪老家的村子是个空巢村,大部分农田都已经荒废,否则也不能让他这么糟蹋农地。 这家主题农家乐,基本只做冷兵器圈子里的生意,同时还是山东HMB(中世纪格斗)爱好者的训练基地之一。 但是,冷兵器爱好者圈子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圈子,单靠这个圈子,充其量只够维持他的农家乐不倒闭。 好在陈宪有其他赚钱的路子,其中一条路子就是接受定制各种古代盔甲。 山东HMB(中世纪格斗)爱好者们身上的盔甲,有三分之一都是在陈宪的锻造作坊里定做的,这东西很小众,需求量不大,但做这一行的人也很少,利润相当丰厚。 陈宪的另外一条来钱的路子,涉嫌违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出事前,陈宪刚刚送走了一批客人,开着他新买的皮卡车,出山去临朐县城采买物资,顺便发送两件通过网店定制销售出去的仿古盔甲,还捎带着把上上一批客人中,某个粗心的家伙落下的手机给对方邮寄回去。 陈宪清楚的记得,自己开着皮卡,在崎岖的乡道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情急之下,狠狠的踩了一脚刹车。 如此急刹,放在城里,八成会造成追尾,好在这山间乡道上,前后几里都不见其他车,倒也不用担心发生车祸。 停了车,陈宪恼火的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 他疏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个疏忽,此时在他的皮卡车后座下面还躺着一把SKS半自动步枪,数十发子弹…… 所谓SKS半自动步枪,其实就是著名的56式半自动步枪的苏联版本。 这把半自动步枪是陈宪通过圈里人,从东北搞来的俄罗斯货。 他之所以会搞来这样一把危险的东西,和他第二个来钱的门路有关。 为了赚钱,陈宪在圈内一些朋友的撺掇下,组织起了弓猎。 所谓弓猎,顾名思义,就是用弓弩打猎,是一项在国外非常流行的活动,不过,在国内,这种活动尚属灰色地带,只有很少的发烧友偷偷的进行。 冷兵器发烧友,传统弓箭发烧友,乃至于弓猎发烧友,有着不小的重叠,以陈宪在圈子里的人脉,组织弓猎,报名的人不要太多。 一方面是为了在组织弓猎的时候保护客人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私人爱好,陈宪托人弄到了这把半自动。 自从这把枪到手后,陈宪从来没有带出过大山,毕竟私藏枪支是重罪。 今天早上走的匆忙,竟然忘了将枪从皮卡里拿出来收好。 现在才想起来,实在是有点晚了,眼看着就要出山了,如果这时候掉头,今天采购时间就不够了,但明天新的一批客人就要到了。 陈宪犹豫了片刻,就再次发动了汽车,想着这些年开车从来没有碰到过警察搜查汽车,他报着侥幸心理,决定还是继续进城。 陈宪开车着又走了一段,正要爬上最后一个山梁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四周突然起了罕见的浓雾,浓雾几乎在瞬间就将四周的一切笼罩进去,车窗外眨眼间就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打开了防雾灯也无济于事。 陈宪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浓的雾,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在浓雾中惯性般的顺着记忆开了几米后,就赶忙停了车,在原地等着。 好在十多分钟后,浓雾就散去了,但雾散后眼前出现的情景,却让陈宪有些目瞪口呆。 出现在车窗外面的是一片浓密的树林,皮卡车就停在一块不大的林间空地上,压倒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和草丛。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围着皮卡转了一圈,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皮卡车四周没有任何车辙印,似乎这辆车是突然出现在了这片林间草地上。 陈宪下意识的拿出手机,低头一看,没有信号,这让他不由更加心慌。 心慌中,他转身打开皮卡后排车门,掀开座椅,伸手往工具箱中一个长条形的渔具背包拿去。 这个渔具背包中就装着那把56式半自动,陈宪每次带客人上山去玩弓猎,都会带着这把半自动。 托这些年没收猎枪,退耕还林,以及山区村落空巢化的福,鲁山深处的植被和生态恢复的还算不错。 陈宪家所在的村子就在鲁山森林公园东边不远,以前已经几乎绝迹的麂子,獾,野鸡,兔子等野生动物又变得常见起来,但同时,野猪之类的危险野兽也出现在了山民的视线之中。 没有一把好枪,陈宪还真不敢带人进山玩弓猎,万一遇到野猪,那乐子就大了。 陈宪手在渔具背包上放了片刻,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换了目标,拿起了渔具背包旁边一个短一些的背包。 步枪这东西是绝不能见光的,一旦见光,就要坐牢。 陈宪拿起的这个短一些,粗一些的背包,里面装着一架大黑鹰弩,是陈宪弓猎时的主要武器。 实际上,陈宪弓箭用的不错,三十米外停驻的斑鸠鸽子,他十次里面也有七八次能射下来,在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射手。 不过,他作为老板和领队,要为客人的安全负责,所以,在组织弓猎的时候,他都会一直拿着这把上弦的大黑鹰压阵,以便遇到危险时能够快速出手。 至于半自动步枪,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用来救命的,虽然每次都带着,却从来没有拿出背包亮过相,客人都以为只是一般的猎枪。 弩弓这东西虽然也违禁,但就算被警察逮到了,也最多罚款拘留什么的,不像枪械那么严重。 而且,以这种大型弩的威力,除了不能连发之外,并不比枪差。 将箭壶背在背上,陈宪将大黑鹰上弦,又从工具箱中拿出打猎常备的望远镜挂在胸前,最后,他取出一把狗腿开山刀,连鞘绑在了腿上。 这把狗腿开山刀是陈宪找圈里的熟人代购的冷钢产品,质量极佳,外形也十分漂亮,是他最爱的收藏之一,每次进山他都会带着这把刀防身。 全幅武装之后,陈宪慌乱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看了看地形,他向着上坡方向走去。 登高才能望远,要想判断自己的位置,山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且高处手机信号也比较强一点。 花了半个小时,登上山顶,陈宪再次拿出手机,依然没有半点信号。 他收了手机,沿着山脊走走了一段,找到了一小片树木稀疏的石山头,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山下的临朐平原展现在了他的眼中。 看着眼前的平原,陈宪一时间目瞪口呆,只觉得毛骨悚然,头发都差点竖了起来。 眼前的情景对陈宪来说,既熟悉而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山谷地形他实在是太熟了。 陈宪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往临朐县城跑上一趟,采购农家乐所需的食材和各种生活物资,同时将自家作坊订做的古代铠甲通过快递邮寄给客户。 每次进县城,他都会走这条比较近的乡道,翻过山梁,下面就是临朐县平原西部的一条山谷,山谷从西向东逐渐开阔,山谷东口有一个名叫五井镇的小镇,过了五井镇,就是开阔的临朐平原…… 说陌生,是因为除了这山川地形,眼前的一切都和记忆中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山下的水库,公路,村庄,成片的农田,几乎全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苍翠林海,林海中稀疏的坐落着一些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村庄。 眼前的一切都在明白无疑的告诉陈宪,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二章:叶公好龙 半晌后,陈宪才从震惊和混乱中勉强回复了几分镇静。 他拿起望远镜,向着山下林海中距离他最近的一座村庄看去。 村庄就在他脚下的山谷中。 透过望远镜,陈宪发现,这是一个拥有四方形夯土围墙的村庄,在土坯墙内,是杂乱的屋舍,大部分屋舍都是茅草屋顶,村庄的中央有一个砖瓦大院,在这个大院的四周有一些看上去比较像样的瓦房。 紧挨着村庄环绕着一圈范围不大的农田。 陈宪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村庄,茅屋和土围子,即使对于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他来说,也是传说和历史资料中的东西。 村庄东边的围墙外面聚集着一群人,不知在做什么,似乎十分热闹,即使距离三四公里远,陈宪也能隐隐约约听到人的呐喊声。 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陈宪发现,在村庄东边的城墙上似乎正在进行一次冷兵器的城墙攻防战。 城墙外,一部分人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拿着弓箭不住的向着城墙射击,另外一部分人抬着长梯,冲向城墙,顶着打击,向上攀爬,不时有人坠落梯子,凄厉的惨叫不断的传来。 城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一部分人拿着长枪,刀盾,攻击着顺着梯子爬上来的人,也有人拿着石头,抬着圆木向下扔去,也有人在城垛后面,拿着弓箭向下射击。 陈宪移动望远镜,寻找四周,看看有没有摄像机的存在,但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任何和拍电影有关的东西。 陈宪手里的军用望远镜虽然质量不错,但距离毕竟有些远,看的并不真切,无法判断山下发生的事情是假戏还是真实。 虽然很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但陈宪并没有轻举妄动。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让他不敢贸然行动。 陈宪在一块大石头上趴了下来,拿着望远镜观察者山下发生的一切。 他发现,在攻城者的后方,大约有一百多个穿着盔甲的士兵,簇拥在十几个穿着更加整齐的盔甲,披着披风的骑士身后,其中几个骑士正对着村庄方向指指点点。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攻城一方第三次被打退后,骑士中被簇拥在最中间那人一挥手,大约有一半的披甲士兵开始整队,更换盾牌手刀,混在普通步兵群中,向着城墙冲去。 披甲者顶着攻击攻上了城墙,很快在城墙上站稳脚跟,在他们的掩护下,普通士兵源源不断的登上了城墙,东面的城墙终于失守。 随后,登上城墙的攻城甲士聚集在一起,冲下城墙,攻向了城门,丢失城墙的守军本就有些慌乱和动摇,一番厮杀之后,未能挡住攻城者的冲杀,被夺取并打开了城门,城外的敌人一拥而进,村庄彻底失守…… 冲入村中的攻城军直扑村庄中央的砖瓦大院而去。 不久之后,攻防战再次在大院四周展开。 院墙到底比不上城墙,在甲士的带领下,攻城者们使用梯子,源源不断的越过院墙,在墙内站稳了脚跟。 当足够多的士兵翻入墙内之后,这股攻城者在披甲士的带领下向着大院的大门杀去。 不久,大门被打开,攻城方一拥而进…… 接下来陈宪的望远镜头前上演了活脱脱的一幕烧杀掳掠,攻城方的披甲武士们在砖瓦大院内四处搜索,见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扑上去,拉扯着挣扎的女人,随便钻入距离最近的屋舍…… 有时候甚至有五六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女人进入房屋,在一些比较偏僻的角落,陈宪甚至看到有人就在院子里将女人扑倒在地,撕扯起衣服来…… 被甲士们赶出砖瓦大院的普通士兵也没有闲着,他们三五成群的冲进了四周的茅舍中,肆意杀虐…… 好在距离比较远,即使军用望远镜,也看的不是太清楚,再加上陈宪心里总是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所以这残酷的杀戮倒并没有吓到他。 攻城一方在村子里肆虐了三四个小时,直到日头偏西,才满载而去,只留下了寂静的村庄和满地的尸体。 看着匪徒们离去,陈宪并没有下山看看的打算,他可不想在夜晚进入那个看上去像地狱一样的村庄,就算不是真的,也能吓死人。 陈宪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冒着烟火的村庄,转身走进了树林,沿着自己来时留下的痕迹,向着自己的皮卡车所在的位置走去。 陈宪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汽车上。 坐回驾驶室里,陈宪从副驾驶前的储物抽屉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干了整瓶矿泉水,摊在座椅上不住的喘息着,如同一只困兽。 在他的脑海中,一个词语在不断的翻腾,“穿越”…… 今天看到的一切,熟悉又陌生的山谷,古怪的村庄,挥舞着冷兵器的残酷攻城战,野蛮的杀戮劫掠,都让陈宪隐隐意识到,自己所遭遇的诡异事情,恐怕和穿越有关。 作为一个古代战争迷,陈宪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穿越到古代会如何如何,但当这样的事情真的摆在他的面前,他心中却只剩下恐惧和迷茫…… 在座椅上瘫坐了十几分钟,眼看着车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陈宪突然从座椅上窜了起来,打开车门,窜了出去。 窜出驾驶室,陈宪绕到皮卡后面的货箱边,将一个用胶带纸密密匝匝的裹着的纸箱子猛的拉出车厢,仍在地上,用力的撕扯开来。 撕开纸箱,里面是一个层层折叠包裹的编织袋,陈宪粗暴的抖开编织袋,随着金属的撞击声,一堆用长方形的金属片串联编制成的东西,和夹在金属编织物当中,用作减震的劣质纱布,一起从编织袋中抖落出来。 这件金属片的编织物,是一件中国式的扎甲,是天津某个HMB(中世纪格斗)爱好者花了不少钱,向他订购的产品。 陈宪这次进城采购,正好顺便将这件已经完成的产品通过快递给客户寄去。 抖出盔甲,陈宪七手八脚的将散落一地的盔甲部件往自己身上套了起来。 这件铠甲表面上看和中国传统扎甲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经过陈宪的重新设计,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它比真正的传统盔甲更加轻便,防护力更强,更加全面,这毕竟是用现代工艺和材料制作的东西。 传统的重型盔甲,往往单靠自己是无法穿戴的,必须有人帮忙。 但这件盔甲因为和古代盔甲完全不同的设计,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大量的皮带扣的使用,让这件盔甲穿戴起来十分方便。 陈宪七手八脚的穿上盔甲,低头看了看被钢铁保护的身体,发出几声略微有点神经质的笑声,在傍晚的昏暗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渗人。 穿好了盔甲,陈宪艰难的挤进了驾驶室,关上车门,摇上了车窗。 浑身铁甲和封闭的驾驶室所带来的安全感,终于让脑海里一片混乱的陈宪稍微放松了一些。 随着放松,陈宪混乱的脑筋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他自嘲的笑了笑,脱下了头盔和铁手套。 这件盔甲和传统中式盔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套盔甲对头部,手部,和脚部的保护。 这三个部件,陈宪采取了西方式样的铁靴,铁手套,并且在中式头盔上加了一个和头盔风格近似的活动面甲。 这是为了适应HMB(中世纪格斗)比赛的实战对抗,为了保护选手,所进行的改进。 将头盔和铁手套仍在副驾驶座位上,陈宪打开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抽屉,伸手去拿香烟和打火机。 他将香烟抓在手里,又顺手用同一只手的中指和食指去夹打火机。 这原本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甚至不需要思考的动作,陈宪重复了几次,却怎么也无法夹起打火机,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抖的像筛子一样。 看着自己抖的像癫痫病发作的右手,陈宪的情绪终于失控,他狠狠的摔掉香烟,捂着脸忍不住哽咽起来,一天的惊吓似乎全都化作了阵阵低声的呜咽…… 也许是折腾了半天实在太累了,也许是一连串的刺激和打击让他心力交瘁,陈宪竟然就在呜咽中睡了过去…… 第三章:枪棒高手 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对于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能睡着,陈宪倒并不奇怪,每当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过去不去的坎,陈宪都会用“睡一觉再说”这种方法来释放压力,即使当年被领导当了替罪羊,背了黑锅,丢了好不容易竞争到的公司中层的职位和工作的时候,他也是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亮。 在遇到抵抗不了的压力的时候,倒头睡觉,其实是陈宪的一种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所以越是压力大的时候,他反而越能睡得着。 一觉醒来,陈宪心情好了很多,头脑也彻底恢复了清醒。 他用湿纸巾擦了脸,又拿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信号。 想到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给手机充电,陈宪干脆关了手机。 收起手机,陈宪就坐在那里,看着车窗外透着一股清新劲的树林,静静的发着呆,脑海中一边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边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盘算来,盘算去,最终,他觉得,自己还是该去昨天在山顶看到的那个庄子去看看,至少确定一下昨天看到的那场残酷的战斗和烧杀劫掠是不是真的。 有了决定,陈宪开始行动起来,他打开车门,挤出驾驶室,将身上的盔甲一件件的脱了下来。 昨天他心神混乱,将盔甲直接胡乱套在了牛仔外套外面,今天一觉醒来才觉得浑身难受。 他脱下盔甲,又脱下牛仔外套,只留下贴身的保暖内衣,这才将盔甲又重新一件件的仔细穿在了身上。 这件盔甲的里面有一层用坚韧的麻布多层重叠后缝制的武装衣,保护肩膀、大臂和裆臀、大腿等关节位置的锁子甲,就固定在武装衣上。 武装衣由十层麻布重叠,采用间隔一厘米的经纬线密密缝制,极为结实,保暖性能比牛仔外套还要好,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正好合适。 穿好武装衣,又将盔甲一件件的穿好,陈宪觉得十分合身。 这时候体现出了中式盔甲的好处,即使不是量身定做,也很容易调整大小。 在皮卡的货箱里还有一个大一些的木头箱子,里面也是要给客户发货过去的盔甲,不过那是一件纯粹的西式板甲,定制这件板甲的是一个一米七几的矮墩壮汉,陈宪一米八几的身高,根本就穿不上。 穿好盔甲,陈宪将冷钢开山刀和箭袋挂在腰间,又从车里拿出一个背包,从驾驶室的小储物柜中拿出大半袋饼干塞进背包,将换下的衣服、手机,钥匙,手电等零碎通通塞进背包,这才背上背包,提着上好弦的大黑鹰,向着山坡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倒了回来,看着皮卡车,沉思起来。 想了片刻,陈宪从皮卡后排车座下面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剪刀,将装盔甲的编织袋剪开,接成两根绳子,给装着板甲的木箱做了一个背带。 之后,他拔出开山刀放倒了不远处的几颗小树,砍下小树的枝丫,将锁好了门窗的皮卡车用树枝掩盖了起来。 掩盖好汽车,陈宪将背包反背在胸前,又将装着板甲的木箱背在背后,这才沿着昨天的方向,向着山顶爬去。 穿着近四十斤重的铁甲,还背着一个三十多斤重的木箱爬山,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好在这些年陈宪骑马射箭,爬山打猎,练习枪棒,玩的不亦乐乎,身体锻炼的相当强壮,勉强可以顶着这三十多公斤的重物爬山。 爬上山顶,陈宪拿出望远镜,又对着山下的村庄观察了起来。 那村庄还是昨天的样子,除了几座着火的茅屋因为烧光了可烧的东西而熄灭之外,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观察了一会,陈宪收了望远镜,向山下走去。 花了近三个小时,下到山底,陈宪已经是汗透重衣,他在树林中休息了一会,将装着板甲的木箱和背包用树枝枯叶藏起来,这才继续向着村庄走去。 偷偷的接近了村庄,陈宪在村庄农田外围的树林里绕到了东门方向。 东门外依然和昨天一样,满地的尸体。 陈宪在树林观察了半天,摸了摸身上的盔甲,给自己壮了壮胆,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树林,缓缓的向战场最边缘的一具尸体接近。 穿过一片青苗麦地,陈宪来到这具尸体前。 这是一个被箭射中了肚子的倒霉蛋,从他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死的很痛苦。 再次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什么动静,陈宪缓缓蹲下,开始仔细观察起这具尸体。 尸体的身材很瘦小,根据目测,此人身高甚至有可能不足一米五,身体干瘦,面颊凹陷,让陈宪不由的想起了新闻图片中的非洲饥民。 尸体身上的衣服破烂的几乎已经不像件衣服,以至于他的身体大片大片的裸露在外,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乌黑的泥垢,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澡,面颊粗糙肮脏,陈宪根本无法判断他的年龄,头发枯黄,而且粘结成一片,看着让人作呕,因痛苦而张开的嘴巴里露出黑黄色的牙齿。 看着这具可怕的尸体,陈宪犹豫了片刻,这才鼓起勇气,脱了铁手套,伸指戳了戳。 然后他猛地缩回手,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这真他妈是个死人。” 眼前的死人打破了陈宪最后的一丝幻想。 呆了片刻,陈宪又哆哆嗦嗦的解开了尸体肚子上的衣服。 在尸体干瘪的肚皮上插着一根箭,整个箭头都已经整个没入了尸体的肚子,陈宪咬着牙,一把拔出了箭头,三角形的箭头上甚至挂出了一小块肉。 陈宪忍着让他头皮发炸的恐惧,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将箭头拿近观察,扑面而来的腥臭告诉他,眼前这具尸体确信无疑是血肉之躯。 这时候,他再也忍不住腹中的翻江倒海,剧烈的呕吐起来。 剧烈的呕吐让陈宪的鼻涕眼泪一齐涌了出来,一直吐出了苦胆…… 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陈宪狠狠的摸掉了脸上的鼻涕眼泪和嘴角的胆汁,随手抓了一把麦苗擦掉秽物,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戴上铁手套,端起大黑鹰,正要继续向着庄子前进,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因为他怂了,而是这具干瘦身体旁边的一根木棍让陈宪想起了什么。 陈宪从小就是一个武侠迷,初中时候闹着要去学武,差点没让他老子打断了腿。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心智成熟,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所痴迷的武功,书中随描绘的古代侠客社会,其实大都是小说家虚构的东西。 但这并没有彻底打消陈宪对武术的痴迷,只是他将痴迷的方向,转到古代战争和真正的古代冷兵器技击上。 上大学期间,陈宪混迹于各种和古代战争以及各种冷兵器有关的论坛和贴吧,有时候甚至会为了一场争论,而没日没夜的泡在学校图书馆,去查阅和自己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历史文献资料。 他后来开主题农家乐,就是那时候打下的人脉基础。 在这个过程中陈宪渐渐知道了一些真正武术典籍,比如戚继光《纪效新书》里收录的“杨家六合八母枪法”,比如和戚继光并称为俞龙戚虎的俞大猷所著《剑经》,明末清初枪术名家吴殳所著的《手臂录》等…… 知道了这些历史上真正存在的武术典籍后,陈宪如获至宝,将这些典籍从网上下载下来,并尝试着按照典籍习练。 在研究练习过程中,陈宪发现,吴殳所著的《手臂录》一书,对武术,特别是枪法的讲述最是全面,不但记录了招式和练习方法,而且对枪法原理做了深入浅出的分析说明,是诸多武术典籍中,最具实际操作性的。 而且在研究中,陈宪也发现,古代习武,最重枪棒,而不是什么刀法剑法,也只有枪棒之术,才能在战场上拿得出手。 了解到这些,陈宪自然而然就对枪棒之术最是上心。 大学毕业后,他在济南郊区的一家汽车零部件公司找到了工作,干脆就在公司不远处租了一个老旧的农家院子,方便练武。 后来丢了工作,开办起农家乐,陈宪更是拉着手下同好的几个伙计给自己喂招,练习枪法。 他从练武到如今也有七八年的功夫,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他自信只要有一根棍子在手,三五个普通大汉都难近身。 陈宪练武,最初是为了圆少年时的武侠梦,练到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与众不同的锻炼身体的法子。 在现代社会,你很难将枪棒术当成防身的手段,没事背根棍子上街,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久而久之,陈宪甚至已经无法将自己练习多年的枪棒术,当成一种防身的武力,以至于这次遇到危机后,他只想着借用枪械弓弩的威力来保护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起来,去砍一根长棍,也能用来保护自己。 这时候看到尸体旁边的这根长棍,陈宪才突然想起,如果真的穿越到没有枪械的古代,自己说不定也算半个枪棒高手。 弩弓虽然威力强大,但毕竟只能预装一只弩矢。 想到这里,陈宪走上前,将棍子捡了起来。 这是一根剥了皮的笔直木棍,棍长大约三米出头,粗细十分趁手,木棍表面十分光滑,显然经常被人把玩,小的一头被打磨成一个尖头,尖头上残留着一些焦痕,显然是烧焦后打磨的。 捡起棍子,夹在腋下,双手端着大黑鹰,陈宪向着庄子走去。 第四章:突破束缚 一路上,陈宪又检查了几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血肉之躯。 这些尸体让陈宪至少确定,眼前的一切绝不是什么拍电影的布景。 越靠近城门,尸体就越密集,在这座小小村庄的土墙下,至少倒着上百具尸体,在靠近城门的十几米范围内,地面几乎全都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 幸亏这里的地面全都是泥地,鲜血都渗入了地下,否则,陈宪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下脚。 站在地狱大门似的庄门口,陈宪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进庄看看,一来他想看看有没有活人,了解下自己的处境。 尽管附近还有其他村庄,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不过十几里,但如果不到万不得已,陈宪绝不会去贸然接触这里的村落。 就像你在非洲丛林里迷了路,碰到当地的土著部落,并不一定是好事一样,贸然接触你毫不了解的土著聚落,充满着不确定性。 光看眼前的场景就能明白,这里的人的生存压力不小,在这样的战乱中,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即使被当做奸细处死,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些都是陈宪今天早上想明白的道理。 当然,如果是落单的土著,那就留另当别论了,想到这里,陈宪握紧了手中的长棍和大黑鹰,咬牙跨过一具具尸体,走进了庄子。 在走进土围子门洞的时候,陈宪抬头看了一眼,门洞上方欠着一块石条,石条上刻着三个繁体字“卢家庄”。 城墙内侧有一段二十几米宽的空地,空地对面是一片低矮简陋的土坯茅屋。 在城门的内侧,也倒着一圈密集的尸体,这里的尸体身上的衣服很多都被剥去,只有少部分尸体身上穿着破烂的的衣物。 陈宪观察片刻,他发现,凡是被拔去衣服的尸体,都比穿着破烂衣服的尸体强壮干净一些,那些人应该是这座村庄的士兵。 跨过尸堆,陈宪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街巷。 街道的两边,是山里长大的陈宪,都从来没见过的简陋低矮的土胚茅屋。 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些尸体,两边房屋大多都大门洞开,大门内光线幽暗,但依然能隐约看到一具具尸体,很多尸体都被拔去了衣服。 随着深入,街道两边虽然依旧是茅屋,但渐渐变得高大规整起来。 大约沿着街道走了将近百米,陈宪眼前终于出现了砖瓦。 那是一座高墙大院,院子的围墙是青砖垒成,在长长的围墙的正中,是一座高大的朱红大门。 这座高墙大院和附近低矮的土坯草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被衬托的更加富丽堂皇。 只是门口倒着的一地尸体和洞开的朱门破坏了这种富贵气氛。 大门口内外的尸体格外密集,显然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和城门口附近一样,这里的尸体也大都被扒去了衣物。 朱红大门上方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卢府”。 尸体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陈宪跨过门口的尸堆时,心里已经不那么恐惧。 大门内是一个宽阔的院子,一条青石铺成的道路直通院子尽头的中堂,中堂是一座堪称雄伟的砖瓦大屋,大屋的墙壁被用石灰涂成了白色,和屋顶的青黑色瓦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墙黑瓦,显得威严而又素雅。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被扒光的尸体。 陈宪穿过院子,走进中堂,中堂内显然遭到过洗劫,而且是彻底的洗劫,屋子里连家具都没有一件,除了房屋的本体,洗劫者搬走了一切可以移动的东西。 在中堂两侧各有一堵墙,将前院和后院隔开,墙上各开着一扇门,陈宪挑选了东侧的耳门。 穿过耳门,后面又是一座院子,院子对面是一座比中堂略矮,但更宽阔精致的砖瓦大屋,院子两侧则是两排更低矮一些的厢房。 在这个院子里,出现了女人的尸体,几个年轻女人赤身裸体,双腿大张,满脸痛苦的躺在院子里。 陈宪的目光避开了躺在距离大门不远处的那个女人扭曲的面孔和死鱼般的双眼,下意识深深的吸了口气,将棍子端起来,又将大黑鹰架在棍子上,手指摸上了扳机,这才走进了院子。 陈宪匆匆的在院子里搜寻了一圈。 这里和前院一样被洗劫的干干净净,除了床榻之类的大件物品之外,能搬走的东西几乎是一件不剩。 许多屋中都有让人不忍直视的赤**尸。 陈宪从最后一件厢房里出来,他忍着恐惧找了这么多地方,别说活人,他连一件完整的衣服,一点粮食都没有看到。 就在陈宪感到失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了人声,这让他心中微微一惊,随之一喜。 这座砖瓦大院是一座典型的前堂后院式的中轴对称建筑,前后一共三进。 第三进院子是一座后花园,在刚才搜索第二进院子的时候,陈宪就发现,要进入后花园,就要穿过第二进院子的正堂。 正堂是他第一个搜索的地方,只是那时候并没有发现后院有人。 绕过第二进院子正堂大厅最里面的照壁,就来到一个小一些的厅堂中,走进这座厅堂,后院中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声音有男有女,似乎还有小孩的哭声。 陈宪跨过两具赤裸的女尸,来到厅堂大门前,透过破烂的窗花,向外看去。 窗外是一个不大的园子,园子中间是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花坛,一条石板小路围绕着花坛,花坛两边是茂密的竹林,对面有一座四面敞开的亭榭。 此时正是阳春时节,花园里正开满了鲜花,不难想象,如果没有这场灾难,这座院子的主人此时应该正和家眷一起,在那亭榭中饮茶赏花,可惜此时,花园里一片狼藉,甚至能够看到几具赤裸的尸体正躺在花丛中。 声音的来源就在花园对面的亭榭中,在那里,有两个男人,正在拉扯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花园不大,亭榭距离这边厅堂也不过十几米,对方的话语,陈宪听的清清楚楚。 让陈宪松了口气的是,对方的口音虽然有些奇怪,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种方言,但和北方口音比较接近,他勉强能够听懂,遣词用句也很古怪,但也勉强能够理解。 陈宪很快就听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原来那两个男人意图对那女人不轨。 其中一个男人高大魁梧,口中淫言秽语,正对女人动手动脚。 另外一个男人似乎地位低一点,在一边帮忙控制住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不让他们捣乱,还不住的用两个孩子威胁那女人,让她“从了哥哥”。 那女人则一边反抗,一边凄厉的叱责这两个男人忘恩负义,受卢家供养,不但不为主家死战,临阵逃脱不说,如今还要侮辱主家孤儿寡母。 女人似乎教养不错,虽然厉声斥责,但口中却没有什么脏字,她称呼那个对他动手动脚的魁梧男人王教头,称呼那拉着她个儿子的男人做刘教头。 听了那女人的叱责,陈宪才突然注意到,两个男人布袍下竟然穿着铁甲,腰间还挂着手刀,亭榭旁边的护栏上靠放着一杆长枪,一根两头嵌套着铁箍的长棍,护栏上还放着两顶铁盔。 注意到这些武器,在想想女人称呼这两人为教头,陈宪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的将木棍靠在墙边,双手端起大黑鹰瞄准了其中一人。 看着那王教头嬉皮笑脸的说着污言秽语,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这那女人,两个孩子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想要帮助受欺负的母亲,陈宪心里如同猫爪一样。 看着这样一幕,陈宪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接射杀?射杀倒简单,二十米不到的距离,用这稳定性极好的大黑鹰,别说是一颗人头,就算是一颗核桃,他也有把握射中,但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他根本无法下手,也不敢下手。 出去制止?只要看看地上的尸体,就明白这绝对是一个蠢的不能再蠢的主意。 就在陈宪茫然无措,急的头上冒汗的时候,那个在一边控制着两个孩子的刘教头突然惨叫一声,松开了年纪较大的孩子,他的胳膊被咬了一口。 挣脱的孩子怒叫着,向着已经将他母亲抱在怀里上下其手的王教头扑了上去。 不等那孩子扑上去,那被咬了手的刘教头怒喝一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孩子头发,用力一甩便将那孩子摔倒在地,接着,他上前一步,咬牙切齿,抬脚就向那孩子身上踩去。 这刘教头体型壮硕,孔武有力,这一脚看上去毫不留情,若是真踩下去,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如何受得?怕不当场被踩死!那女人见此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不等那刘教头一脚踩下,却突然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 原来,看到这一幕的陈宪终于突破了心中道德法律的束缚,在一瞬间,下意识的扣动了大黑鹰的扳机。 劲急的弩矢闪电般射中了刘教头的脖子,精准无比,瞬间打碎了他的颈椎,让他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 第五章:杀人救人 王教头看见同伴被射杀,只愣了片刻,便有了反应,他一把抓起亭榭栏杆上的长枪和铁盔,闪身躲在了亭榭的一根木柱后面,以极快的速度戴好铁盔,一手抬起,用手臂上的铁甲遮在面前,一手握着长枪,将抢尾夹在腋下,怒吼着笔直的冲入了花园,踩着满地残花,向着射出弩矢的厅堂后门冲了过来。 射出弩矢后,陈宪也愣了片刻,刚才扣动扳机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看着那刘教头倒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不过,他很快就被王教头的怒吼惊醒,慌忙弯腰踏住大黑鹰前端的脚踏,迅速开弓挂弦,反手从背后箭袋中抽出一支弩箭装在了箭槽中,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而不乱,等他装好弩矢的时候,王教头距离厅堂后门还有五六米。 陈宪曾经认真练习过快速给弩弓上弦装箭,说是为了应付弓猎中出现的突发情况,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满足他的个人爱好,他喜欢研究琢磨各种实战情况下冷兵器的使用情况,并乐此不疲。 这一次陈宪不再犹豫,也不敢犹豫,抬手就扣动了弩机,现代工艺制造的弓弩在近距离的准头威力不输于枪械,弩矢准确的擦着王教头护住脸的左臂铁甲上侧,狠狠的钉入了他的左眉,强劲而锋利的弩矢穿透了他的颅骨,刺入了他的大脑,瞬间抽空了他的力气,让他像一截木头般栽倒在了厅堂后门的石阶前。 陈宪透过破烂的花窗,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教头,看着他身下的血迹逐渐扩大,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吸入一口凉气。 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不休,“我杀人了!” 刚才情况危急,容不得他思考,这时候平静下来,他才觉得后怕和荒谬。 也许是刚才看过了太多的死人,陈宪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害怕,他心底除了慌乱和恐惧之外,不知为何竟然还有一丝微微的兴奋! 看着花园对面的亭榭中,女人和两个男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陈宪想了想,再次弯腰踏弩,重新上弦后,这才拿起长棍,用左臂架起大黑鹰,走出了厅堂后门。 陈宪驾着弩,边走边小心的张望,向着对面的母子走去。 走近之后,他发现对面母子正用惊恐之极的眼神看着自己。 陈宪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黑色铁甲(这身铁甲的每一个甲片都经过发黑氧化防锈处理),戴着同样乌黑的头盔,活动面甲遮住了容颜,除了一双眼睛,几乎不漏一丝皮肤在外。 这样的装扮,自己照镜子觉得很酷,但看在这刚刚遭受大难的母子眼里,怕不是像恶鬼一样。 他急忙安慰道:“没事了,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安全了。”他可不想吓坏了这母子三人,他还需要从这三人口中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 听了他的话,那女人愣了片刻,似乎没有听懂,但听他声音和善,似乎也不在那么恐惧。 陈宪又向两人挥了挥手,道:“跟我来,快离开这里。” 也不知那女人听懂没有,她不知所措的搂着两个孩子,有些不敢正眼看陈宪。 陈宪只能放慢语速耐心劝道:“这两个教头能返回,其他的乱兵也能返回,你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如果你们有去处,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这一次那女人似乎听懂了陈宪的话,终于有了反应,她放开孩子,向着陈宪福了一福,说道:“壮士如能将我们母子送去鲁山之中,沂水之源的东庄子,庄子里的杨家员外必有重谢。” 陈宪答道:“好,反正我也无处可去,送你一程也无妨。” 见女子点头,陈宪转身向着厅堂后门走去,那女子唤他道:“壮士,这花园有后门,我们可从后门离开。” 陈宪闻言点了点头,他正要回头,突然看到死去的王教头压在身下的长枪,心中一动。 陈宪看了看手中的长棍,又看了看王教头身下的长枪,稍微犹豫,就上前一把拉开王教头的尸体,伸手将长枪捡了起来。 他拉开尸体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走出了杀人的阴影。 说起来陈宪虽然没有射杀过人,但兔子,野鸡,麂子,獾……这些野物他射杀了都快上百了。 陈宪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当他射杀猎物时,心中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快感,这种快感既有征服的喜悦,也有某种破坏欲望得到满足的兴奋。 这也许是他能如此快的走出杀人的恐惧的原因吧。 …… 王教头的这杆长枪的枪杆笔直,拿在手里坚中带韧,显然是精工而成,枪头工艺精湛,寒光闪闪,显然是一把好枪。 这杆枪全长大约三米左右,如果是一般人,肯定认为这是一把长枪,但在陈宪眼里这其实是一把短枪。 吴殳在《手臂录》中将抢分为短枪,长枪,竿子三种。 短枪一丈不到,也就是三米出头(明尺大约相当于现在三尺三寸多点),使用短枪主要靠的是手腕和手臂,所以短枪最是灵活,也最能展现枪法的精妙。 竿子长两丈以上,也就是六米以上,依靠双手根本无法使用,只能依靠奔跑腾挪来操控长枪,所以使竿子关键在一双腿。 长枪一丈四尺,也就是四米五左右,这种枪兼有竿子和短枪两者的优点,既占据了一寸长一寸强的好处,又能兼顾一定的灵活性。 不过吴殳认为,长枪虽然优势明显,威力强大,但对于枪法来说,无法完全发挥其中精妙,技巧较为粗糙,练枪的人都知道,枪越长,就越难以用来格挡,从这一点上来说长枪不如短枪。但他同时也认为长枪更加适宜于两军对垒的战场。 吴殳的这种分类方法,和现代的分法大相径庭,按照现代武术界的分类,三米以上的长枪都可以算是大枪,正常的武术用枪的长度应该是使用者站直身体举起手臂,从脚下到指尖的距离,也就在两米到两米二三之间。 之所以有这种变化,大约和热兵器兴起后,武术渐渐脱离军队,江湖化,表演化有关。 两米出头的短枪又叫花枪,舞动起来枪花朵朵,煞是好看。 …… 虽然吴殳认为短枪精妙,不过陈宪还是认真练习过长枪的运用,因为他向往的恰恰是热血沸腾的古代冷兵器战场。 按照手臂录的说法,先练短枪,再练竿子,两者练熟之后,长枪就很容易掌握了。 陈宪正是按照这个程序来炼戳法的,因而,使用短枪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将大黑鹰放在脚边,陈宪先用王教头的罩袍擦干净了枪身上的鲜血,端起短枪轻轻一抖,顿时十分满意,这是一把好枪。 试过了枪,陈宪又看了看王教头身上的那件淡绿色的罩袍,就是因为这件罩袍的存在,让陈宪一开始忽略了这两人穿着盔甲的事实,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经过氧化发黑防锈处理过额漆黑扎甲,觉得实在太过显眼,想了想,便伸手解下了王教头身上的罩袍,也不顾鲜血,穿在了自己身上。 穿好了罩袍,陈宪一手端着大黑鹰,一手提着短枪,走到母子三人面前,示意他们带路。 那母亲见陈宪捡起了王教头的枪,便也捡起了刘教头那根两头包着铁箍的木棍,那木棍长两米左右,鸡蛋粗细,两头包上铁,也是一件凶器。 母子三人带着陈宪走进竹林,在竹林中饶了几圈,来到一堵院墙前。 院墙上有一道大门,大门上的门锁已经被破坏。 陈宪跟着女子走出大门,他吃惊的发现,门外并不是院子外面,而是一个夹道,这个夹道大约四米宽,夹在两道高墙之间。 女子带着陈宪顺着夹道走了十几米,转过一个拐角,又走了十几米,这才来到另外一座大门前。 这座大门也被斩断了门栓,大开着,门外正对着村庄的一条主街道。 想来这两道墙之间的夹道,应该是防御运兵用的,只可惜在之前的战斗中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 离开了院子,四人径直顺着街道来到村庄的西门前,大门敞开着。 四人走出了村子,女子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村庄,这才拉着两个男孩紧紧的跟在陈宪身后。 他们顺着西门外的一条小路走了三四里,进入了树林中。 深入树林之后,陈宪松了口气,他觉得这时候应该已经安全了,便拿下了头盔。 那女人看了陈宪的脸之后,似乎也是微微的松了口气。 陈宪长相算不上多英俊,但浓眉大眼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至于陈宪的板寸头,只是让女人以为他是游方的和尚。 拿下头盔,放松了气氛,陈宪试着和女人交流起来,“你说的沂水之源在什么方位?” 那女人指着东南方向说道:“这山中有一条小路可通沂水之源,那沂水之源在鲁山深处,群山环绕中有一片平坝,属泰安莱芜县。” 看着女人指的方向,听她的描述,陈宪大约知道她说的地方是哪里了,她说的应该是沂源县。 沂源县是解放后才设置的一个县,是一块位于鲁山深处的山间平原,距离莱芜比较近,陈宪大学关系最好的室友就是沂源人,他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暑假。 沂源和临朐之间全是山地,十分难走,但直线距离倒是不远,三四十公里而已。 搭上了话,陈宪开始和女人东拉西扯起来,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女人也愿意和陈宪说话。 第六章:世外桃源 从谈话中,陈宪了解到,这个女人姓杨,娘家是沂源东庄子的大户,遭劫的卢家庄是他的夫家,他的丈夫就是卢家庄的庄主,两个孩子也都是卢家庄主的骨肉。 庄子被破的时候,卢庄主将他们母子三人藏在了后花园的地窖中躲过了一劫,没想到却被熟悉卢家情况两个供奉教头从地窖中骗了上来。 至于攻打卢家庄的那群盗贼的来历,这位卢家娘子却说不清楚。 从卢家娘子的话语中,陈宪不难听出,如今世道极乱,四处盗贼丛生,光是这益都境内,有名有姓的大盗伙就有七八家,据说都是聚众数千的绿林豪霸。 据卢家娘子说,卢家庄对附近的绿林豪强都孝敬十足,不曾怠慢了谁家,这飞来横祸来的突然,来的莫名其妙。 在谈话中这卢家娘子暗示陈宪,他父亲乃是沂源东庄子豪强杨氏族长,只要他能将两他们母子三人送到东庄子,他父亲必有重谢…… 陈宪很快从对方口中套出了此时他所处的年代,大金泰和六年! 这个年号一下子就让陈宪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沉默下来的陈宪开始搜索脑海中和这个时代有关的信息。 大金泰和六年,对应南宋年号是开禧二年,也就是公元1206年。 这个历史时间对于古代战争爱好者来说,意义非凡,因为就在这一年,一代天骄铁木真消灭了大草原上所有的敌人和对手,在斡难河源头召开大会,宣布建立大蒙古国,群臣为铁木真上尊号“成吉思汗”。 经过五年准备后,蒙古国将对金国发动战争,在野狐岭一战击溃了金国主力,围困金国中都,也就是今天的北京,攻城受挫后大掠而去。 之后,蒙古国又数次伐金,第二次伐金,三路齐出,东路攻击金国老家辽西、辽东,西路攻略山西,中路攻略河北。 其中中路军沿着河北一路南下,沿着山东中部山脉扫荡了一圈,历史记载,蒙古军一路扫荡,连下数十城,杀戮极重,将金国赶到了黄河南岸和淮河之间的狭长地区中,也将华北平原彻底搅乱。 据记载,从蒙古伐金开始,到金国彻底灭亡,原金国统治的地区,人口从五千多万下降到了不足两千万,三千多万人死于战争和随后到来的混乱和瘟疫…… 对于蒙古以外的民族来说,这是个地狱般的年代。 想到可怕的战乱,陈宪突然想到,山东中部山脉对于山东人来说,是躲避兵祸的天然庇护所,蒙古铁骑再厉害,也绝不会杀进山里去。 想到这里,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这个卢家娘子的老家沂源就位于山东中部山脉深处,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一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啊。 在这个年代,要想活命,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逃到南宋地界去,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上几十年,此时距离南宋灭亡还有七十多年,足够陈宪活到老死。 但是,在这个年代,让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人穿过小半个中国,穿过宋金两国的边界线抵达宋境,简直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定路上就被宋金两国的军队当做对方的奸细抓住,一刀给咔嚓了。 所以,就算他想逃亡南宋,也不能急于一时,他必须先融入这个时代的社会,再想办法寻找一条安全的南逃路线,而在这之前,他需要先找到一个落脚之处。 沂源显然是一个绝佳的地方。 想到这里,陈宪对母子三人又殷勤起来。 四人沿着小路又走了一段,陈宪停下脚步,对母子三人说道:“卢家娘子且在此处歇一歇,某家在那边林子里藏了些行李,这就去取来。” 陈宪上大学时读过水浒,对于里面人物的对话,有那么几分映像,这时候知道自己来到宋朝,就鹦鹉学舌起来,虽然水浒是明朝人写的,但明朝距离宋朝总要近的多。 陈宪如此说话,卢家娘子似乎更容易听明白。 听了陈宪的话,卢家娘子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担心。 既然要用到对方,陈宪自然要做足了姿态,顺手将手里的大黑鹰弩递给对方,说道:“这弩弓小娘子可识得?可使得?” 卢家娘子见陈宪将防身利器交给她,顿时有些感动,连连点头道:“识得,也使得,只是无力开弓。” 陈宪道:“这弩已上了弦,若有事急,只管射他,你且拿着防身,某去去就来。” 说罢将弩递给卢家娘子,自己循着记忆钻进了路北边的树林中。 陈宪这是要去取那个装着板甲的箱子和背包。 那件板甲是陈宪根据西方文艺复兴时代的板甲工艺改进设计而成,材料用的是两毫米厚的高强度热轧钢板,工艺采用激光切割下料,手工钣金成型,铜钉铆接,手工打磨装配,花足了心思,尽管价格不菲,许多HMB(中世纪格斗)爱好者仍然趋之若鹜。 这盔甲放在现代,只是件工艺仿品,但放宋代,绝对堪称宝物。 反正这盔甲陈宪也穿不上,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穿越到某个古代世界之后,他当时就想到,要用这套盔甲当做自己安身立足的敲门砖,所以才会不顾吃力,随身带着这个箱子。 现在他打算要在沂源落脚,这套盔甲就要派上用场了。 背着箱子,钻出树林,回到小路上,卢家娘子将弩弓交还给他,四人再次上路。 走了不远,两个孩子都饿得走不动路了,三人在地窖中躲了一天一夜,因为事发突然,卢庄主将三人送进地窖的时候,连食物都没有准备。 那群盗贼对庄子的洗劫极为彻底,陈宪在庄子里转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一颗粮食。 见三人确实饿极了,陈宪只得从背包中拿出那大半袋饼干,分给三人一起吃了。 从来没有吃过饼干的母子三人,第一次吃到这种奶油巧克力味的夹心饼干,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差点把舌头吞了下去。他们对饼干的包装纸也十分好奇,陈宪只说这是中都城里用来包点心的特殊油纸,三人只听过中都名声,连中都在那里都不知道,倒没有怀疑什么。 一路上,陈宪用大黑鹰射杀了两只斑鸠,两只不知名的鸟雀,留做晚上的晚餐。 山路难走,又有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四人一路走一路歇,眼看着日头偏西,也只走了不到十公里。 陈宪估摸着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便停下脚步,让母子三人休息,他放下箱子,拔出开山刀,在路边砍了些树枝,开始搭建宿营地。 他要在天黑之前搞定一切,虽然他的背包里就有一把手电,但他并不打算拿出来,这东西出现在这个时代未免惊世骇俗,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一个猎人领队,陈宪专门学习过一些野外求生技能,搭建野外宿营地,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很快就借用树木地形,用树枝搭建了两个简单的人字屋,两个人字屋口对口,中间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方他还专门搭建了一个防雨的屋顶。 在两个棚子中间的空地上点上一堆篝火,一个宿营地就建好了。 进过山的人都知道,山里的道路大都会顺着溪流修建。 他们走的这条山间小路也是顺着一条溪流修建。 陈宪点燃了篝火,趁着天黑还有一会,来到溪边将射到的四只鸟洗剥干净,他将鸟的内脏都收集了起来。 回到篝火边,陈宪将鸟穿在树枝上,将烧烤的任务交给了卢家娘子,怕她不会,还特意叮嘱他要不停的翻转。 叮嘱完卢家娘子,陈宪又回到溪边,来到下游溪水比较深的水潭边,用枪头挖了一个大坑,顺着大坑向着水潭挖了一个水道。 接着,他又在岸边割了一些比较坚韧的蒿草,将这些蒿草的根部埋在水道的出口处,又将草杆顺着水道向内压倒,用一些小石块将压倒的草杆轻轻压住。 最后,他又把之前收起来的小鸟内脏取了一部分,洒在水潭中。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工具的时候,野外捕鱼的方法。 这种方法,是他在一档“荒野求生”节目里学到的,当时因为好奇,就在自家村子附近的河里试了试,相当好用。 这种捕鱼方法的原理是,将坚韧的蒿草根部埋在水道口,顺着水道口向里压倒,当鱼受到诱饵的吸引,进入水道,向内游的时候,就相当于是顺毛方向,容易进去,当它想要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逆毛方向,翘起来的草枝会阻挡它们离开,越是大鱼受到的阻挡就越强。 陈宪一路挖了四个捕鱼陷阱,眼看着天色将黑,这才回到宿营地。 卢家娘子已经烤好了四只小鸟,都烤的焦黄,显然翻转的十分用心、勤快。 四人一人一只分吃了鸟肉,这四只鸟,肉不过二两,自然是不够吃的。 但不够吃也没办法,这是他们此时唯一的食物。 陈宪将四人吃剩的骨头收集起来,用装饼干的塑料纸包了起来,放到了背包里,他看卢家娘子和两个孩子都奇怪的看着自己,笑着解释道:“这些骨头可以做鱼饵捕鱼。” …… 卢家母子三人已经两天没有睡觉,本就困倦的很,今天又徒步走了十七八里山路,正是又困又累,如今歇下来,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先是两个孩子倒在人字屋里树枝和茅草铺成的床铺上沉沉睡去。 卢家娘子似乎有些不放心,一直坚持着不睡。 第七章:思考未来 陈宪假装看不出卢家娘子的防备,只是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白天里忙忙碌碌不觉得什么,如今静了下来,乱七八糟的心思就再次涌上了陈宪的心头。 陈宪父母有大哥孝顺,自己又没有结婚,孤家寡人一个,就算穿越了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作为一个喜爱历史的人,对于穿越这种事情,总比一般人的接受能力强些,度过了最初的惊恐慌乱之后,陈宪也就慢慢的接受了现实。 让他怨念最深重的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穿越到这个倒霉的时代。 小说中,穿越者往往能轻松建功立业,甚至拯救民族,但陈宪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在那恐怖的蒙古铁骑铁蹄缝隙中活下去…… 胡思乱想了一会,陈宪晃了晃脑袋,努力的的排除杂念,开始考虑自己改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他首先想的是,在这个时代,自己能做什么? 陈宪是一个机械工程师,这个职业在这个年代估计是没什么鸟用,没有设备,他的机械知识就是空中楼阁,毫无用武之地。 他懂得一些枪棒术,但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他的枪术如果只是表演的话,估计能唬住一些人,但真的动手搏杀,他也许就比普通人好点。 练枪的人,没有经过大量的,接近实战的训练,一身基本功根本发挥不出来,现代传统武术界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没有大量的接近实战的对抗训练,所谓武术就是花拳绣腿。 做个猎人?他手里有大黑鹰,而且他还会用弓箭,虽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但照着书籍和网上的资料视频很用心的练过,准头相当不错,弓猎经验也很丰富,在这个年代,做个猎人,估计混个温饱,问题不大。 但是做个猎人有什么出息?如果他真的成了一个猎人,他这辈子都别想走出大山,更别说想办法去南方宋国的地盘。 思来想去,陈宪发现,自己在这个时代唯一拿的出手的本事竟然是“打铁手艺”。 陈宪开办的主题农家乐,噱头之一就是DIY复原古代冷兵器,作为老板兼发烧友,他自己就是一个DIY复原冷兵器的好手。 陈宪曾经用纯手工的方法复原过日本武士刀,打造出来的成品质量还相当不错。 作为一个工程师和一个混迹各大贴吧论坛的冷兵器发烧友,他知道不少在原始情况下获得优质钢铁的方法。 如果有一个铁匠铺子,他有七八成把握,能够复原出在这个时代还名不见经传的日本武士刀,拿到日本武士刀的著作权! 日本武士刀能够享誉世界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而且在历史上,宋朝的锻造技术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现在恰逢王朝末世,社会动荡,武人掌权,正是神兵利器身价上涨的时候…… 经过这么一分析,陈宪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能复原出日本武士刀,至少在这个时代就不愁吃喝了,而且就算那一天落在蒙古人手中,有个工匠的身份,也能保住小命…… 这么一想,陈宪就下定了决心,到了沂源东庄子,如果条件允许,就想办法开一家铁匠铺子。 …… 有了方向,陈宪开始顺着这个思路编造自己的出身来历,对于这一点,他倒并不是太为难,这个时代的人,少有离家百里过的,更何况现在社会动荡,出远门的代价就更大。 所以,他只需要将自己的出身地编造的远一些,就差不多死无对证了,比如金人的中都城……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夜就渐渐深了,渐渐暗淡的篝火唤醒了沉思的陈宪,他抬头一看,对面的卢家娘子也终于撑不住,倒在树枝杂草上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卢家娘子,陈宪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女人看上去应该不过二十三四岁,却有一个六岁,一个八岁的亲生儿子,如果放在现代,恐怕会被人当做奇谈,但在这个年代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仔细看着卢家娘子的脸庞,陈宪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也难怪那王教头在那种情况下,也没太有用强,他似乎是想长久的霸占这个女人。 饶有兴趣的盯着卢家娘子精致漂亮的面庞看了几眼,陈宪似乎想起了什么,将目光放在了卢家娘子不小心露在裙子外的一只脚上,这只脚虽然不大,但相对于她娇小的身材,倒是符合比例的。 陈宪心想,看来在这个时代,裹小脚的风气应该还没有从南宋扩散到金国境内,这无疑让陈宪松了口气。 如果说中国古代有什么让陈宪深恶痛绝的,那裹脚绝对能排在前三。 虽然美人当前,但陈宪其实没有多少心情去欣赏,他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往篝火中填了些木头,将火头弄旺,缩回人字屋,将短枪横在膝头,抱着大黑鹰弩打起了瞌睡…… 野外过夜,防备野兽侵扰,最重要的就是篝火,这一夜陈宪睡的极不踏实,过一会就会醒来一次,看看篝火。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陈宪来到溪边,洗了脸,冰冷的溪水将困意一扫而空。 洗完脸,他走到他昨天挖的捕鱼陷阱边,这一看,不由大喜过望。 也许是因为这山溪中少有人来捕鱼,陷阱的收获出乎他的意外的好,每个陷阱里都有三五条十几公分长的大鱼,算下来恐怕有一斤多的鱼获。 陈宪将鱼一条条抓起来,开肠破肚,洗干净穿在树枝上。 当他拿着一把穿好的鱼回到营地的时候,卢家母子三人都已经醒来。 三人烤好了鱼,美美的吃了一顿,熄了篝火,继续上路。 从临朐到沂源的山并不高,也不险,只是十分细碎,起起伏伏,山路曲折,十分难走,因为有两个孩子,四人一天只走十几公里,直到第四天中午才总算进入了沂源平原 这四天来,陈宪既要张罗四人的食物,又要小心守夜,十分辛苦,如今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进入沂源平原,四人先在平坦的森林中穿行了七八里,终于走出了树林,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农田。 在这大片的农田中央有一个和卢家庄类似,但规模似乎更大,土墙更高的土围子。 看到这个土围子,卢家娘子一直还算平静的情绪顿时激动了起来,脚下也不由加快,拉的两个孩子趔趄不断,她自己也好几次差点摔倒。 四人的行色匆匆,让小路两边农田里忙碌的农夫们都好奇的向他们看来。 一路疾行,四人来到农田中央土围子北边的门口。 离得近了,陈宪发现,这土围子规模比卢家庄大的多。 卢家庄的土围子边长不过三百多米,这座土围子的边长比卢家庄长了一倍不止。 而且这座土围子的城墙高度也比卢家庄高了不少,卢家庄的土围子高度只有四米左右,眼前这座土围子高度超过五米。 相对于高大的土墙,眼前的城门就显得有些狭小。 城门口的几个执着简陋长枪的守卫端枪挡住了陈宪一行,喝问道:“什么人?” 卢家娘子也不理这些守卫,她看着守卫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虬髯大汉喊道:“国良,你可认得我,我是大娘啊!” 这个名叫国良的虬髯大汉,穿着简陋的铁甲,此时正坐在城门内路边的一条长凳上,晒着太阳,听到卢家娘子呼喊,似乎有些吃惊,站起身来向着这边仔细看了过来,片刻后,他一把丢开抱在怀里的连鞘手刀,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挡路的卫兵,向着卢家娘子结结巴巴的问道:“真的是大娘子……,您怎么回来了?” 这虬髯大汉姓杨,是杨家远亲,也是杨家庄丁中的一个小头目。 看到熟悉的家人,卢家娘子顿时再也忍不住悲伤,顿时哭出声来,边哭边说道:“卢家庄被贼人攻破,如今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了……” 杨国良闻言急忙对一个卫兵吩咐道:“快,快去通报员外爷,卢家庄的大娘子回来了,卢家庄出大事了……” 看那卫兵一溜烟向着庄内跑去,杨国良转头对卢家娘子道:“大娘子莫哭,快随我来,员外爷自会给你做主。” 说罢,他吩咐剩下的几个守卫小心看着,便带着杨家娘子一行向着庄内走去。 陈宪一言不发,跟在几人身后,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 让陈宪有些意外的是,进入城门后,道路两边除了稀稀拉拉的茅草屋院之外,竟然有着大片的农田菜地。 他们脚下的道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这种土路陈宪小时候在农村经常走,一遇到下雨,就泥泞不堪,若是遇到连阴雨,道路就成了烂泥塘,根本走不得。 他们沿着土路向着庄内走了近百米,这才来到屋舍密集的街道上。 和卢家庄比起来,这座庄子似乎更加富裕一些,街道两边,出现了不少瓦顶的屋舍。 众人沿着街道走了近两百米,来到一座大院门前,这座大院的规模比卢家庄内的砖瓦大院更大,围绕着院子不是围墙,而是一座青砖城墙,墙上不但有穿着铁甲的士兵巡逻,在院子的转角处还有高高的望楼。 第八章:东庄子 众人来到院门前的时候,大门正好打开,一个穿着青缎长袍的中年人当头走了出来。 卢家娘子看到这人悲呼一声,扑了上去,跪倒在这中年人脚下,抱着他的双腿,叫了一声“爹爹……”,便放声大哭起来,两个孩子也扑上前去,抓着中年人的衣襟,“公公……”的哭叫着。 那中年人中等身材,面容清朗,神情严肃。 他虽然穿着宽松的绸缎长袍,但陈宪依然能看出来他的身体应该很强壮。 不用说这,这个中年人就是卢家娘子的父亲,东庄子杨家的家主。 杨员外先爱怜的摸了摸两个外孙的脑袋,这才双手扶起女儿,说道:“妙女莫哭,有爹爹给你做主,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狼狈?” 卢家娘子这才止住了哭泣,断断续续描述了卢家庄遭到袭击的经过。 听着女儿的描述,杨员外脸色越来越艰难看,听完之后已经是一片铁青。 虽然心中怒不可遏,但杨员外并没有失态,他强自牵扯出一个笑脸,将女儿交给随他出来的一个使女扶着,这才上前两步,向着陈宪拱手行礼道:“真是多亏这位壮士相助,否则我们父女恐怕……” 陈宪忙谦虚道:“卢家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某只是适逢其会,杨员外无需客气。” 杨员外道声客气,对身边一个中年人吩咐道:“管家,给这位陈壮士准备一间客房,好生招待,明日我要备酒好好招待壮士。” 那管家躬身答应后,对陈宪道:“陈壮士请随我来。” 陈宪向着杨员外拱了拱手,跟着管家向着大门走去,走到门口却被一个家丁挡住了去路,示意他将手中的短枪留下。 陈宪忙将短枪交给了对方,这才被放行走进了大门。 穿过三米厚的城墙门洞,出现在陈宪面前的是另外一堵围墙,围墙和城墙之间是一条四五米宽的夹道。 管家带着陈宪顺着夹道向东走去,片刻后,被众人簇拥的杨员外,卢家娘子和两个孩子也进了城门洞,陈宪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走的却是和他相反的方向。 杨员外几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西走了不远,在那里的围墙上有一道门户,杨员外父女和两个孩子在使女的簇拥下进了门,几个男子却留在门口,目送几人进了门,并从里面将们关上,这才顺着夹道继续向西边离开。 从这道门户进去,就是杨府的内宅。 管家带着陈宪顺着夹道向东走了二十几米,转过转角又是一条数十米长的夹道,两人一路走来碰到几处门户,管家并不停留,直到走到快到这条夹道的尽头的时候,才带领他走进了一处门户。 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宽五六米,长十几米的天井,天井四周围着一圈房屋。 管家走进院子,呼喊一声,两个中年使女从靠近门口的一间屋子走了出来,见了管家,都慌忙上前行礼。 管家指着陈宪道:“这位陈壮士乃是大娘子的救命恩人,你们要好生伺候。” 两个中年使女满口答应。 管家对陈宪道:“壮士先在这客居中安住下来,我家员外必有重谢。” 陈宪忙拱手道:“多谢,重谢不敢当” 管家微微一拱手,便转身去了。 等到管家离开,两个使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陈宪说道:“陈壮士,请随我来。” 那使女带着陈宪来到北面一间屋子内,这屋子前厅后卧,是个干净的套间。 带着陈宪看过了房间,使女问道:“壮士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出来。” 陈宪穿越到现在已经五天时间,这期间翻山越岭,出了不知道几身臭汗,浑身已经不知道多脏,这个时候当然是想好好洗个澡。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提出来,而是从背包里摸出一把梳子,笑着递给使女说道:“多亏姐姐照顾了,还不知道姐姐尊姓。” 这把梳子是陈宪放在车上整理头发用的,是一把牛角梳子,不值几个钱,陈宪想来,这东西用来贿赂使女应该拿得出手。 使女看到这梳子,似乎颇为惊喜,嘴里说着这怎么敢当,手下却是不慢,接过了梳子塞进了袖子。 这使女自称姓吴。 见对方收下梳子,陈宪才叹了口气说道:“某家中遭难,连夜奔逃,除了这一身甲衣,行李也没带几件,明日面见杨员外,连件换洗的衣裳也没有一件,在下总不能穿着甲衣去见员外。” “还请吴姐姐可怜,替在下准备一缸热水,赐在下一件衣裳换洗,让在下洗去风尘,明日好见员外。” “明日我见了员外,若是得了赏赐,必当重谢姐姐。” 吴姓使女笑道:“这是小事,我这就去准备。” 等到吴姓使女离开,陈宪动手将背在背后的木箱和绑在木箱上头盔,背包卸下来放在桌上,他看着这堆东西,想了想,又将它们绑好背回了背上。 这堆东西是陈宪目前唯一的财产,也是他安身立命唯一的资本,绝对不容有失,一会他要去洗澡,却不放心将这些东西就这么放在客房里。 陈宪等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刚才那吴姓使女敲门进来,对陈宪说道:“陈壮士,热水和干净衣物已经准备妥当,随我来吧。” 陈宪忙拱手道:“多谢吴姐姐,请前边带路” 那使女见陈宪不愿放下行李,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他离开客房,穿过院子,来到左侧的一间厢房中。 只见这里已经准备了一个大木桶,木桶里装满了冒着蒸汽的热水,旁边有个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套折好的衣裳和一个瓷碟,瓷碟里放着一块紫红色的圆球,不知何物。 吴姓使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离开,顺手将大门拉上。 陈宪将背后捆在一起的行李卸了下来,又将身上的甲衣一件件的脱了下来…… 钻进将近一米深的浴桶之中,陈宪舒服的差点呻吟出来。 搓洗了一会,陈宪习惯性的想要找香皂来用,这时候才想起他此时正身在宋朝,根本没有香皂这东西。 就在陈宪忍不住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感到悲哀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个和干净衣服放在一起的紫红色圆球,心中一动,将那圆球从瓷碟中拿起来。 这东西拿在沾水的手里有点滑溜溜的感觉,放在鼻端轻轻一闻,竟然有那么几分香皂的味道。 陈宪尝试着将疙瘩往身上涂抹,竟然和香皂抹在身上的感觉极像。 发现宋朝也有类似香皂的东西,陈宪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实际上陈宪不知道的是,这东西还真叫香皂,乃是将皂荚捣碎后和豆粉以及各种香料香草混合凝结后搓揉而成。 最好的香皂叫肥皂,这是因为,皂角有各种不同的品种,其中最好的一种叫做肥皂荚,用肥皂荚制作的香皂自然就叫做肥皂。 用香皂将全身上下洗了一遍,陈宪又将换下的内衣放在浴缸里搓洗了一番。 在浴缸旁边还放着两个装着热水的木桶,应该是让人最后冲洗身体用的。 陈宪看着木桶和里面的木勺,犹豫着是不是就站在浴桶外面冲洗,这时候他发现在浴桶下面有一个木塞,木塞下面有一个青砖砌成的沟渠,从墙角通往屋外,不用说就是浴桶的排水沟。 陈宪放掉浴桶中的水,又用小木桶里的清水将自己冲洗干净,又投洗了衣服。 穿衣服时陈宪犯了难,吴姓使女给他准备的是一套麻布短衣,这套衣服虽然洗的干净,但明显是旧衣服,别人的内衣裤陈宪实在穿不下去。 想了片刻,陈宪从背包里拿出自己之前穿盔甲时脱下的牛仔外套当做内衣穿上,之后又将麻布短衣的外衣穿在外面。 别别扭扭的穿好了衣服,陈宪抱着行礼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回到内间卧室,陈宪将一张椅子搬到后窗前,将支窗户的棍子横在椅子背和窗户之间,将内衣晾了起来。 回到客房不久,吴姓使女便送来了下午饭,陈宪打开食盒一看,却是一叠四个面饼,放在一个大盘子里,外加一大罐伴着肉末和碎菜的小米粥。 面饼看上去像是烤出来的,有点像馕饼,但比馕饼小一些,看上去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陈宪将罐里的菜肉粥盛到食盒里准备好的空碗里,喝了一口,小米的香甜,肉的鲜美,再加上淡淡的蔬菜味道和淡淡的咸味,味道竟然相当不赖。 陈宪本来还在为肠胃担心,担心自己吃不惯这个时代的饭食,这下他顿时放心了。 他又拿起一块饼子吃了一口,味道和后世的馕饼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陈宪不知道的是,馕饼这东西的历史相当悠久,早在晋朝就已经传入了中原,被称为“胡饼”。 已经吃了五天缺盐少油的烤肉烤鱼后,这样的正常食物对陈宪来说简直就是美味,他唏哩呼噜就将四个胡饼一大罐菜肉粥吃的干干净净。 半个小时后,吴姓使女来收走了食盒。 吃饱喝足,陈宪又无处可去,只能在院子里散步,也没人来理他。 转了大半个小时,感觉已经消了食,陈宪便回到客房卧室里倒头睡去。 这五天来,陈宪翻山越岭疲惫不堪不说,每晚都不敢踏实睡觉,早就又累又困。 第九章:献甲 陈宪这一觉从当天下午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清晨,这才神清气爽的醒来。 起床后不久,吴姓使女端来了洗脸水,让陈宪吃惊的是,吴姓使女拿来的东西当中,他竟然看到了类似牙刷的东西。 吴姓使女走后,陈宪拿着那个类似牙刷的东西研究了半天,结合和这个牙刷一起送来的装在小瓷碟中的灰白色粉末,他终于确定,这应该就是牙刷。 这个牙刷外形上和后世的牙刷十分相似,只是刷柄是用木头做的,在刷头一端,一撮撮黑褐色,类似某种毛发的刷毛,被装在刷柄头上许多圆形的孔洞中。 小瓷碟中的灰白色粉末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牙粉,也就是古代的牙膏。 牙刷看上去并不是新的,陈宪不敢用,他用手指蘸着牙粉,草草的刷了牙。 虽然没用上牙刷,但陈宪依然十分满意,一想到自己穿越宋朝,还能用上牙刷,他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有太多的奢求。 洗漱过后,陈宪左等右等也不见早饭,一直等到快十点钟,才终于盼来了早餐。 早餐是菜肉包子和一碗菜粥,除了盐清淡一些,其他的倒挺和陈宪的口味。 吃过早餐,陈宪换上已经晾干的内衣裤,外面套上吴姓使女提供的麻衣,将自己收拾利索,就等着杨员外召见。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家丁前来传话,员外爷召见。 陈宪抱起箱子,跟着家丁离开了客院。 他跟着家丁顺着夹道往南走,转过一个弯道,来到了杨府南边的夹道中。 走进这条夹道,陈宪才发现昨天他们走的乃是杨府的后门,这南边才是杨府的正门。 在杨府南面的城墙中央竟然有一座规模颇为不小的门楼,门楼下开着一扇双开的宽阔大门。 城楼大门内部正对着杨府的内院正门,也是一扇双开宽阔朱红大门。 朱红大门两边不远处各有一扇小门。 陈宪的身份当然不够走大门,家丁带着他走进了东边的耳门。 进了耳门,绕过一面照壁,陈宪来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宽阔中庭当中,中庭中央一条笔直石板大道,从正门照壁下一直通往中庭后面的一座砖瓦大屋,那里应该就是杨家会客的正堂。 在中庭大道的左右两边是两个花园,花园里种着一片竹子,伴着一些花花草草。 家丁带着陈宪从中庭东边的厢房廊檐下穿过中庭,绕到了正堂门前。 让陈宪在正堂台阶下等着,家丁上前对正堂门前的两个门丁禀报了陈宪的到来,门丁看了陈宪一眼,转身走进正堂…… 不一会,门丁走出来,示意陈宪进去拜见员外爷。 见陈宪抱着个箱子就想进去,门丁急忙拦住他,“箱中是甚?不可带进去。” 陈宪解释道:“这箱子里装着某的家传宝甲,要献给员外。” 门丁不敢做主放他进去,又不敢拒绝献给员外的宝物,犹豫片刻,便再次进去通报。 很快他又走了出来,告诉陈宪,不能带着箱子进去,要献宝甲,就将宝甲取出来,由他代为拿进去。 陈宪心里没鬼,自然不会拒绝,他打开箱子,将板甲零件一件件的拿出来,放到门丁手中。 随后他跟着门丁走进了中堂大门。 大门内,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在大厅底部,昨日见过的杨员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背后是一个绘着猛虎下山的屏风。 杨员外看着陈宪一身旧的麻布短衣,顿时脸色一沉,向垂手站在他椅子旁边的管家怒道:“陈壮士乃我杨家的大恩人,怎能如此怠慢。” 管家看了陈宪一眼,低头道:“是小的招待不周,请员外责罚。” 陈宪忙道:“这却怪不得管家,是我不曾向管家说起。” 杨员外笑道:“陈壮士不需与我客气,你救了我家大娘,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我招待不周,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道这里,杨员外又问道:“我看陈壮士相貌堂堂,也似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知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陈宪闻言,按照早就构思好的对策,先是叹息一声,沉声道:“不瞒员外,某本是中都军器监小吏之后,某父、祖两代都是军器监大匠,专精甲胄兵刃监造。” “去年,我父亲得罪了小人,被人在他监造的甲胄上做了手脚,今年事发,我家惨被满门抄斩,全家只走脱了我一人,我剃发扮作僧人,才逃出了城外。” “因为走的匆忙,我连细软都没来得及带,只身逃亡。” “好在家祖在一座外人不知的别院中藏了这两件甲胄,几件兵器。” “这两件甲胄,一件就是在下昨日穿的那件……” 说到这里,他指着那门丁双手有些吃力的托着的那件板甲说道:“另外一件就是这件家传的宝甲。” 杨员外顺着陈宪的手指看了那乌黑发亮的盔甲两眼,笑道:“不如陈壮士你穿上这宝甲让某家看看。” 陈宪道:“在下曾经试穿过,可惜在下身材太高,并不合身,杨员外可寻一个中等身材,体格强壮之辈来试试。” 见陈宪不愿试穿,杨员外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回头对管家说道:“去将雷教头请来。” 管家走到门口吩咐一声,便有家丁去了。 杨员外又问起陈宪如何从中都逃来鲁山。 陈宪便将早就编好的谎言一一道来,多亏陈宪以前讲究古代战争的时候,经常查地图研究古战场,对于古今地名对照比较了解,还能应付一二。 一路地名,知道的便说,不知道的就推说自己只敢在荒野逃窜,不敢进城。 杨员外又问起他如何在荒野中认得道路,陈宪告诉他,自己并不认路,只是一路向南而行。 杨员外又接着追问他,如何在山野中辨认南向,似乎对他有所怀疑,这倒也不奇怪,女婿家灭门,这女儿的救命恩人来的又蹊跷,若是这杨员外毫不起疑,才奇怪。 一听对方如此问,陈宪顿时松了口气,马上向对方大谈如何在野外辨认方向的一些荒野求生知识,直说的那杨员外一愣一愣的。 就在这时,家丁带着一个中等身材的壮硕中年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雷教头 杨员外指着门丁手中的盔甲要雷教头试穿,雷教头不疑有他,在陈宪的帮助下将板甲穿了起来。 看到雷教头穿好了盔甲,杨员外终于色变,他上前细看穿在雷教头身上的盔甲,越看越是震惊,这件盔甲将雷教头从头到脚几乎一丝不漏的全部包裹,即使在关节处有少许缝隙,内部也有锁子甲补充防护,除了双眼,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又听雷教头说穿着这严密的盔甲竟然比穿普通铁甲还要轻便,就更是吃惊。 这时候,他再也顾不上怀疑陈宪,要求雷教头脱下裤架,让他亲自试穿。 杨员外看来,这件宝甲若是献给郎主(金国皇帝),恐怕都能换来一个爵位,若有人用这样的宝甲来暗害自己,简直就是瞎了眼了。 不过该有的小心杨员外还是不缺,他并没有让陈宪帮忙,而是让刚刚穿过盔甲的雷教头帮他穿上盔甲。 亲自试过盔甲后,杨员外更加震惊,他实在无法相信,这样一身坚硬的铁板甲穿在身上,活动起来竟然比柔软的扎甲更加轻便。 杨员外穿着盔甲,沉思片刻,询问陈宪道:“陈壮士既然有这样的宝甲,为何不献给官府?反而献给我这个山中土豪?” 陈宪苦笑道:“如何没有献过?此甲乃是我家曾祖所创,创出此甲后,他就带着这甲的图样献给朝廷,没想到这一去就不复返,好在曾祖在去之前就想到了有可能会出事,所以他用的是假名,当时我家还未曾进入官营,并不为外人所知,才避过一劫。” “家曾祖走时,并未留下制甲方法,家曾祖失踪后,这甲的制作方法就失传了,若是再献,朝廷要这甲的制作方法,岂不是要逼死我一家人?” “所以,这甲是绝不敢献给朝廷,甚至不能拿出来见人,若非某如今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将这甲拿出来示人。” 杨员外听了陈宪的故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杨员外在雷教头的帮助下脱下板甲,向陈宪问道:“陈壮士送给某家如此重礼,不知有何所求?” 陈宪拱手道:“我见这东庄位于鲁山深处,却又有一片平地,真是一片世外桃源,如今某无处可去,只想在这东庄子里安家落户。” “某没有其他本事,祖传的手艺虽然只学了三分,却也足够糊口,只是如今某身无分文,只求杨员外助我开一家铁匠铺子,招上十几个学徒,好在这世外桃源安身立命。” 听了陈宪的要求,杨员外似乎去了些疑心,笑道:“好说,好说,区区小事。” 说罢他对管家吩咐道:“安仁,你安排匠人在北门附近寻一块空地,造一座铁匠铺子,铺子中的一切都按陈壮士的要求,再从我杨家佃户中挑选聪明勤快的少年让陈壮士挑选学徒。” 说道这里,杨员外沉吟片刻又说道:“这宝甲价值千贯,绝不是一间铁匠铺所能折抵的,某家也不贪你的便宜,免得让人笑话……” 说到这里,杨员外沉吟片刻,对管家吩咐道:“将庄子最北面那片新开的百亩新地赠予陈壮士,再给陈壮士做五身锦缎直裰,五顶各色方巾,另外赠钱五十贯,银十两。” 陈宪闻言,忙称谢道:“谢员外厚赏!” 杨员外点了点头,挥手示意管家带陈宪下去安顿。 陈宪向着杨员外拱手行礼后,跟着管家离开了中堂。 第十章:“来”“往”(求收藏,求推荐) 两人走在中庭一侧厢房的廊檐下,陈宪见四处无人,上前两步,伸手抓住杨管家的手说道:“今后还要请管家多多照顾。” 突然被陈宪抓住手,杨管家脸色顿时一沉,但他立即就感到手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陈宪很快放开了他的手,杨管家低头一看,手中躺着一根又粗又短的手链,手链色做赤金,光是凭着手感的重量,杨管家就能肯定这手链乃是黄金所制造,看着赤金色泽,竟然还是少见的足金,重量看恐怕超过半两,这样的半两足金,价值恐怕堪比五两以上的真花银(宋朝时期成色最好的银子)。 这手链是陈宪将自己脖子上的金链子拆分后组合而成。 前些年,社会上流行带大金链子,当时丢了工作,无奈开了农家乐的陈宪,意外的打了个翻身仗,赚了些钱,在虚荣心的作祟下也给自己弄了一根大金链子戴上,这次穿越也一并带了过来。 在来沂源的路上,陈宪就将这根链子拆成四份,做成了四根手链,打算用来当做落脚的敲门砖。 昨天陈宪已经在吴姓使女那里打听清楚,这位管家姓杨,名叫安仁,是伺候了杨员外父子两代人的老仆人,如今身为杨府大管家,在杨府的话语权,几乎就只在杨员外一人之下。 所以,陈宪才不惜在这杨管家身上下了血本。 看了一眼手中金链,杨管家木然的脸庞顿时鲜活起来,荡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大娘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救了大娘子,就是救了我,照顾你是应该之事。” 听了杨管家这几乎相当于明说的承诺,陈宪顿时大喜,拱手道:“有劳,有劳。” 将陈宪送出院子耳门,让他自己返回客院,杨管家又转身回去。 当天下午,杨管家便带着裁缝和四个家丁走进了陈宪的客房,四个家丁抬着两口大红箱子,累的面红耳赤。 进了客房,杨管家让家丁放下红色木箱,将两枚钥匙递给陈宪,指着箱子对他说道:“这两箱子里是员外爷赏你的十两银子和五十贯钱。” 陈宪当即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箱子里一串串铜钱装了大半箱,在铜钱最上面放着一块雪白的束腰型银饼。 陈宪毫不犹豫的拿起银饼双手交给杨管家道:“员外爷给我修铁匠铺子,我若真的一毛不拔,那就太不知好歹了,十两银子杨管家收着,替我贴补进铺子中去。” 说着话,陈宪还给杨管家递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杨管家会心一笑,接过银饼,放进袖子,说道:“陈壮士放心,小的必给你修个好铺子。” 交易完成,留下裁缝下给陈宪量体裁衣,杨员外带着两个庄丁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客院。 虽然送给陈宪的赏钱当中,那两箱铜钱才是大头,但就算陈宪将这铜钱送给杨管家,他也不敢将这么大两箱钱搬回家去,所以这十两银子就是杨管家最大的念想。 至于陈宪,也不心疼送礼的钱,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对于送礼他还算有些心得。 送礼的对象,一定要选那些能慷他人之慨的人,慷他人之慨一般都不会心疼,送礼的收益一般都有所保障。 杨员外给管家的命令非常之笼统,弹性极大,说是建一个铁匠铺,却没说建一个什么样的铁匠铺,一个草棚子下面一个炉子也是一个铁匠铺,一个能供十多个铁匠作业,设施齐全的作坊也是一个铁匠铺,其中弹性太大了。 陈宪之所以送出重礼,就是为了将这个弹性推向上线。 陈宪送重礼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这地方,他人生地不熟,就算有钱,也很难办好事,但将钱交给杨管家,借助他和杨府的力量,却能事半功倍,而陈宪自然也就能跟着狐假虎威。 送走了杨管家,陈宪又从钱箱中拿出一贯钱,用纱布包起来,递给了裁缝,口中说道:“怎能让师傅白白忙活,这些辛苦钱师傅且拿着,去吃顿酒。” 一贯钱装进怀里,裁缝师傅的脸顿时融化,笑眯眯的给陈宪仔细测量身体尺寸。 裁缝收了钱,陈宪这才提出请对方给自己做上几套贴身的内衣,并告诉他自己急着要。 拿人手短的裁缝立即表示,连夜给他赶制。 得了钱财,裁缝师傅十分高兴,量尺寸时,就和陈宪说起话来,“今天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往日大管家替员外发赏的时候,总是用劣钱应付,今日给壮士你送来的这五十贯却全都是上等铜钱。” 陈宪面上惊讶,其实心里忍不住一阵得意,这就是昨天那条黄金手链的功效了。 可别小看劣钱和好钱的差别,在这个时代,劣钱和好钱的价值相差甚至能达到到一倍以上。 裁缝量完了尺寸,告辞而去。 下午,陈宪又乘着另外的使女不在,用半贯钱谢过了吴姓使女;又乘着吴姓使女回去放钱的机会,贿赂另外一个使女一百钱…… 当天晚上,杨员外又设了酒宴款待陈宪,酒宴中,杨员外只是打了个照面,敬了杯酒,主要由员外的几个子侄相陪。 酒宴中,卢家娘子带着两个儿子来给陈宪磕头谢恩。 第二天一早,杨管家带着陈宪离开了杨府,带着他去了庄子北门附近为铺子选址,这就是使钱的好处了,若非他在杨管家身上使足了钱,那轮的上他自己选地方。 杨管家带着陈宪和两个随从从杨府后门出来。 杨府的后门在府邸北边,也就是前天陈宪进入杨府的那座大门。 走出杨府,一老一少两人正在门口等着。 见到杨管家,老少两人忙上前行礼。 杨管家给陈宪介绍了两人,那老者姓陈,名甲,人们多叫他陈老甲,是杨家门下的修造工头,那年轻人是他他的儿子,名叫三郎。 介绍完之后,杨管家带着众人顺着街道向北走去,走出近两百米,道路两边房屋渐渐稀疏,菜地农田渐渐多了起来。 十一章:超标的铁匠铺 陈宪问出了心中早就产生的疑惑:“杨管家,这庄里为何如此多的田地?” 若是官家城池,陈宪倒不奇怪会有这许多空地,但乡下土围子,圈这么多空地,却有些不合情理,陈宪在卢家庄后山上,用望远镜瞭望,见到的土围子大都比较紧凑,顶多有些菜地,没见谁家土围子里有如此大片的农田。 杨管家道:“东庄子最初本没有这么大,当年宋金两国交战,多有山外人逃难来沂源,杨家祖上仁慈,组织灾民开垦荒地,救了很多人。” “聚居的人渐多,世道又乱,盗匪丛生,为了自保,杨家祖上就发起百姓修了如今这座庄子。” “后来,世道渐渐太平,山外百姓又都慢慢离去,这庄子中就有了这许多空地。” 陈宪闻言恍然。 众人来到庄子北门附近,杨管家指着道路两边的大片农田对陈宪说道:“这北门附近都是杨家的田地,陈壮士你看上那一块,告诉我就成。” 陈宪本想选城门口那一块,因为那里房屋最少,地方宽敞,不过他怕距离城墙太近让人怀疑他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便选了距离城门口大约六七十米,路边的一处空地,这空地两边的住户大都间距好几十米,十分宽敞。 看了陈宪选的地方,杨管家回头询问随从:“这地是谁家佃种?”。 随从道:“这快地是咱家壮勇中,一个名叫杨敬宗的牌子头家里人佃种。” 听了随从的话,杨管家挥了挥手,说道:“给他家换一块。” …… 定了地址,杨管家便告辞离去,将陈宪留给了陈老甲父子两人。 陈老甲邀请陈宪去他们家里商量着铁匠铺子的规制。 陈老甲家就在杨府后门外不远处的街边上,是一个带院子的砖瓦大屋,看样子这陈老甲在东庄子也算是体面人。 走进陈老甲的屋子,陈宪发现这里的布置陈设和他小时候在农村里见过的老房子竟然还有那么几分相似,走进正门是一间堂屋,堂屋里十分空旷,只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供桌,供桌后面摆放着几个排位。 堂屋里因为缺少窗户而显得光线昏暗。 堂屋两侧各有两个耳房。 陈老甲将陈宪让进其中一间耳房内,这里应该是陈家招待客人的地方,有一张方桌,几张条凳,两张竹椅。 陈老甲请陈宪入座,吩咐儿子去熬一壶茶来。 双方坐定,陈老甲问起陈宪铁匠铺的规制。 自从打算要开一家铁匠铺之后,陈宪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这时候就将自己的设想说了出来。 陈宪设想的铁匠铺是一个前店后坊的大四合院,院深十丈(约32米),宽六丈(约20米)。 院子前面临街一面作为临街的铺子,院子两侧的厢房,是学徒和工人的宿舍,最后面则是锻铁的厂房。 他还要求在四合院的正前方留出二十米深的空地,作为停放车马的地方。 陈宪当然不会真的只想做一个铁匠,他其实是打算先成为一个铁匠作坊的老板。 听了陈宪的设想,陈老甲面显难色,在他看来,陈宪这要求着实有些过分,这已经超过了一家铁匠铺的规模。 陈宪自然明白他为何为难,解释道:“这铁匠铺当然不能全让杨员外出钱,某也不是那不识好歹之人,杨员外还赏了某五十贯钱,某打算将这五十贯钱也花在这铺子上。” 听了陈宪这样说,陈老甲面色缓和下来,若是再加上五十贯钱,陈宪的要求就不算太过分了。 实际上陈宪并不打算在这铁匠铺上花这五十贯钱,他送给杨管家的那十两银子,半两黄金,就是为了这家明显超标的铁匠铺子。 说五十贯钱,只是为了给杨管家一个借口。 说完了铺子的规制,陈宪又提出要陈老甲给他在作坊里建一座炉子。 这炉子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就是普通的下层鼓风燃烧,上层封闭加热的简单原始炉子。 唯一特别的是,陈宪要求将炉子的上层的封闭加热室做的很高,还要用熟铁条分隔出许多层。 炉子很简单,但这炉子在陈宪的计划中的作用却很不简单,陈宪要用这个炉子炼钢! 人类炼钢技术从古到今不外乎就那么几种。 最简单最原始的炼钢法叫做“渗碳法”,这种方法虽然原始简单,费工费时,但在高手手中,却能炼出优质的钢材。 与渗碳法相对的是“脱碳法”。 渗碳法是将“块炼法”炼出的熟铁锻打渗碳,得到钢材,而脱碳法则正好相反,是将“高炉法”练出的含碳量过高的生铁通过退火变成可锻生铁后,再经过锻打脱碳,得到含碳量合适的钢材。 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炼钢法工序却完全一样,是脱碳还是渗碳,完全靠工匠经验来掌握煅烧和锻打的时间比例来实现,对工匠的技术要求比较高。 无论渗碳法还是脱碳法,都是靠铁匠一锤一锤的锻打来炼钢,效率低的可怜,为了提高的炼钢的效率,中国古人发明了炒钢法。 所谓炒钢法,就是将高炉练出的生铁注入浅池中,用木棍搅拌,让生铁中的碳和空气中的氧气反应,降低生铁含碳量,最终得到钢材的方法。 但炒钢法脱碳过程反应十分剧烈,一个掌握不好,脱碳过头,生铁就直接炼成了熟铁。 因为古代中国,并不重视工匠技术,再加上战乱频发,对工匠技术要求极高的炒钢法极容易失传,所以在中国古代大多数时候,炒钢池里出产的大多都是熟铁,炒钢法也就变成了炒铁法。 为了将炒铁炒出的熟铁变成钢材,古代中国的工匠们又发明了灌钢法。 灌钢法就是将将生铁放在熟铁薄板上,放入炉子中煅烧,让融化的生铁水铺在熟铁板上,生铁中的炭就会渗到熟铁中去形成钢材,再经过折叠捶打让钢材中的炭分部均匀,最后获得的东西就是灌钢。 可惜生铁并不是一个好的渗碳体,所以灌钢法生产的钢,碳含量极不均匀,一块钢材内部,脆的脆,软的软,质量极差。 十二章:炼钢法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要问了,为什么不把熟铁炼成水,然后将生铁水和熟铁水混合,不就能勾兑出理想含碳量的钢材了吗? 很遗憾,这个设想很美好,可惜无法成立,原因很简单,古代的炉温根本达不到融化熟铁的程度。 生铁的最低熔点是1148°,随着碳含量的降低,铁的熔点会逐渐升高,最终达到纯铁的熔点的1535°。这近四百度就像一条鸿沟,直到近代,西方人发明了液体炼钢法,人类才跨过了这条鸿沟。 西方人,从古典时代起,一直都在玩古老的渗碳炼钢法,一直玩到近代。 直到文艺复兴让西方科技起飞之后,西方人的炼钢术才超过了中国人。 西方人炼钢术超过中国人的标志就是反射炉精炼法。 反射炉精炼法炼钢的原理和炒钢法十分相似,只是西方人用封闭的熔炉和持续加热的反射炉火,减缓延长了炒钢法脱碳的过程,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加可控,从而练出了大量的钢铁(实际上反射炉出产的大多数依然是铁,只是含渣量,含硫,含磷量都比过去的钢铁有了长足的进步。) 陈宪让陈老甲修的这座炉子当然不是精炼反射炉,最原始的精炼反射炉并不是很复杂,陈宪绝不会随便将这种关键技术拿出来示人。 在反射炉精炼法被发明之前,人们还发明了两种小量生产钢材的方法。 一种是坩埚炼钢法。 坩埚炼钢法就是将铁材放入石墨黏土制成的密闭坩埚中,放入炉中长时间的煅烧,铁材在煅烧中和坩埚中的石墨发生反应,去除材料中的氧和硫,并且石墨中的炭也能对坩埚中的材料进行渗碳。 据说这种方法古代中国和古代印度都曾经使用过。 坩埚法炼制的钢材质量极佳,最初被当做工具钢使用,直到现代,这种技术都没有被淘汰。 现在陈宪手里没有石墨,而且坩埚炼钢法对炉温要求也很高,陈宪估计自己一时半会无法实现这种方法。 西方人发明的另外一种小量炼钢法是“渗碳法”。 这种“渗碳法”并不是前面所说的那种古老的煅烧锻打渗碳法,而是近代科学家在了解了铁的渗碳原理的基础上发明的一种渗碳炼钢法。 这种渗碳法,是将熟铁薄板和碳粉混合装入密封箱中,放入炉子中长时间的加热煅烧。 通过这种长时间的密封煅烧,碳元素会深度渗入铁板中,从而得到钢材。 陈宪请陈老甲修建的这座炉子就是要用来渗碳炼钢的。 渗碳炼钢法,是陈宪所知的技术最简单的炼钢法,比现在宋朝人使用的灌钢法还要简单,但生产出来的钢材质量却远超灌钢法。 除了渗碳法,陈宪还打算用生铁退火结合百炼法来生产钢材,作为明面上的幌子。这座炉子还能用来作为生铁的退火炉。 实际上,锻造好兵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好钢,只要解决了优质钢材的问题,至于之后的包刚法,附土淬火等并不复杂。 陈老甲不亏是老匠人,虽然不识字,但对技术的理解力却极强,也十分敏感,很快就弄明白了陈宪的意图。 和陈老甲交流完铁匠作坊和闷烧炉子的规制,陈宪边告辞离开了陈家。 离开陈家后,陈宪并没有马上返回杨府,他信步在庄子里闲逛起来。 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之后,对一千多年前世界的好奇终于在陈宪心中占了上风。 他沿着杨府的院墙向着杨府的前门走去,据说杨府前门外的那条东西向大街,就是整个庄子最繁华的地方。 走在街巷中,陈宪有些失望。 这里的街巷,除了杨家大院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古香古色,路边的土坯瓦房、土坯草房和陈宪记忆中九十年代,大山里穷乡僻壤的街巷没有太大区别,甚至更破旧,更狭窄,更污秽。 污水横流的小巷,鼻端让人作呕的混杂臭味,这一切,无法带给他哪怕一点点想象中宋朝的诗意。 说是街巷,其实没有什么商铺,从陈家出来,绕着杨家大院走了半圈,陈宪只看到了一个杂货铺和一个卖吃食的胡饼铺子。 沿着杨家大院的西侧走了近百米,陈宪终于走出了小巷子,来到了一条五六米宽的正街上。 走上正街,第一时间吸引他的是杨府对面那个规模不逊于杨府的宽大宅院。 在宅院阔气的正门上方,一个匾额上写着“白府”两个大字。 看到这个宅院,陈宪才知道,原来这东庄子并非杨家一家独大,他心想,难怪杨员外只称员外,没人叫他庄主。 夹在两个大院子之间的东西街道,倒有那么几分人气。 在两家大院子的西边是整个庄子里最“繁华”的一段街道,陈宪在这里看到了一家茶铺,一家酒食铺,两家杂货铺子,一家铁匠铺子,一家客店。 铁匠铺子在街道南边,距离白府西墙不远,正是庄子最“繁华”的位置。 在铁匠铺铺临街的铺面上摆放着各种农具,锅铲菜刀等日用铁器,也有朴刀刀头,枪头等武器,所有这些铁器的都显得十分粗糙。 穿过铺面走进店铺里面,一间空旷的半开放式的院子里安放着四个炉子,三个师傅正带领着七八个徒弟在炉子边叮叮当当的忙碌着。 陈宪进来,匠人们却并不理会,只是各自忙碌着。 陈宪仔细观察着铺子。 他发现,炉子中的燃料是煤炭,而不是他之前想象的木炭,鼓风的是木风箱,这种木风箱,很像陈宪小时候曾经见过的,爆米花的小贩使用过那种,相隔一千多年,风箱的样子竟然没有太多的变化。 在每个铁匠的炉子旁边都摆放着一个装着乱七八糟铁料的框子,陈宪还没有本事从这些铁料锈迹斑斑的外表看出他们的材质,但从铁料表面明显的夹渣就能看出,这些铁料的质量相当劣质。 铁砧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些诸如錾子,锉刀之类的工具,这些工具已经有了后世的雏形,当然,和铺子里的其他东西一样粗制滥造。 十三:吴三郎 在铺子的一角,陈宪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炉子,炉子旁边胡乱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箱子旁边堆放着一些褐色的沙土。 凭借经验,陈宪猜测这是一些翻沙铸造的器具。 果然,他很快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些铧,锅,铁锤等器具的木模。 有了这个判断,陈宪很快看出,这个与众不同的炉子应该是融化生铁的炉子。 就在陈宪饶有兴趣的蹲在地上观察着这套原始的翻沙铸造器具的时候,一个强壮的老人从铺子后门走了进来。 这老人双臂粗壮,双手骨节粗大,沟壑纵横的黝黑脸庞上,带着严厉的神色,在他走进铺子的一刻,铺子里的气氛都为之一变,铁匠们敲击的声音,学徒们拉动风箱的声音都变得密集起来。 看着老人向自己走来,陈宪自觉的离开了铺子。 同行是冤家这个道理,陈宪还是懂得,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让这个铺子的主人在知道他身份后,更讨厌他。 离开了铁匠铺子,陈宪继续在庄子里闲逛。 这座正方形土围子边长大约七百米左右,庄子内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是农田,真正的街道就只有东西,南北两条成十字的街道。 陈宪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将两条街道全部都逛了一遍,让他惊喜的是,他在东边街道的僻静处看到了一家木工作坊,里面竟然有弓箭出售,他在店里看到了一张大约六七十磅的硬弓。 这样磅数的弓箭正好是陈宪以前常用的,经过一番还价,陈宪将这张弓的价格从四贯讲到了三贯六百钱,他返回杨府取来了钱,将这张弓买了下来。 在逛街的过程中,陈宪还发现,在庄子的东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个军寨。 他一打听,原来这两座军寨分别驻扎着白家和杨家的庄丁。 陈宪远远的透过军寨篱笆看到,里面正有庄丁在训练,骑马射箭,操列布阵,十分热闹,看上去竟然十分专业。 初看让人十分吃惊,但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自从北宋末年起,华北大地的汉人就饱受苦难,之后的一百多年,又一直处在异族的统治之下。 金国人刚刚从部落转变成国家,又是异族统治,这执政水平可想而知,地方的动荡也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各地的地主宗族,修建乌堡,组建私人武装自保,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样百年下来,地主武装若是没有几分专业素养,恐怕早就成了盗贼的盘中餐了。 大概熟悉了庄子,陈宪返回了杨府。 吃过下午饭,陈宪叫住了收拾碗筷的吴姓使女,说道:“吴姐姐,某来这东庄子,人生地不熟,也没个朋友,听姐姐说,你家三郎是个好汉,在杨家壮勇中为牌子头,某想请三郎出来吃酒,不知是否唐突?” 所谓牌子头,就是军队中的十人长,这军衔是从金人军队中传出来的,陈宪初听不懂,打听之后才知道。 吴使女闻言笑道:“我家三郎最爱结交好汉,陈壮士这样的好汉,我家三郎定然喜欢。” 陈宪便和吴使女说好,着她请三郎晚些时候去庄子里唯一的酒食铺子里吃酒。 等到下午四五点钟,陈宪来到酒食铺子,让店主人准备酒菜。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吴姓使女领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走进了酒店,陈宪忙迎了上去。 吴使女介绍了双方,便告辞离去。 陈宪请吴三郎入座,双方通了姓名,吴三郎本名吴亮,家里行三。 陈宪通了姓名后,自称家里行二。 宋朝人逢人喜欢叫哥,就连皇帝家里,也是三哥四哥的叫,于是陈宪便叫吴亮吴三哥,吴亮叫陈宪做陈二哥。 陈宪约吴亮出来,是要借重对方,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投其所好,和对方攀谈起来,酒菜上来之后,更是连连劝酒让菜,双方很快熟络起来。 这吴亮年纪不大,又是庄里的壮勇,整日舞枪弄棒,自然好武,两人自然而然的聊起了武艺枪棒。 真论武艺,陈宪缺少实战训练,算不得真正的高手,但要说起理论知识,别说吴亮一个小小的庄丁,就算是当世高手,都不一定是陈宪的对手。 中国传统武术起于宋,盛于明,衰于清。 而陈宪的武艺理论,又来自《纪效新书》《剑经》《手臂录》等传世之作,其作者不是名将,就是名家,作者所处年代,又是武术最盛的明朝,可以说是中国武术的巅峰之作。 这样的武术典籍放在现代,网上到处都是,但放在古代,那就是许多将门世家的不传之秘。 特别是清朝以后,这样的兵书武典更是成了禁书,被收入四库全书,束之高阁,民间私藏就是死罪。 到了清雍正朝,更是禁止民间习武,硬是将民间武师逼入了秘密教门当中。从此之后,传统武术和教门虚无缥缈的运气念咒相结合,渐渐脱离了实战,陷入了神秘主义,走入了歧途。 在宋朝,陈宪那来自于武术极盛时期,名家名将留下的武术理论,完全可以说是领先于时代的东西。 …… 两人说起了枪棒,陈宪随口论述,就让吴亮茅塞顿开,惊为天人,定要拉着陈宪去家里讨教。 陈宪也不拒绝,但他有言在先:“三哥有所不知,某少年时得遇名师,却少不更事,不肯刻苦,自从家里糟了劫难,才知道武艺的好处,却已经迟了,如今我眼高手低,怕是要让三哥失望。” 吴亮只是不信,拉着陈宪去了他家里。 吴亮兄妹四人,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父母都是杨家的家生奴仆,姐姐在杨府做使女,大哥在杨家商队中做管事,二哥佃种了杨家二十亩上好的水浇地。 如今吴亮已经分家单过,在庄子的东北偏僻处有一院草房。 到了吴亮家里,天已经黑了,吴亮在院子里插上火把,从院子角落的架子上拿出两根一丈四五(四米五左右)的长棍,和陈宪一人一根,便要切磋。 十四章:枪法 见吴亮拿出的是长棍,陈宪顿时放心下来,对于他这从来没有经过实战训练的人来说,若是双方拿着带枪头的家伙,光是恐惧就能让他十分本事使不出三分来。 但这没有枪头的长棍他却是不怕的,虽然没有经过“连环”训练,但五年“戳”法,两年“革”法也不是白练的。 吴殳在《手臂录中》将枪法练习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戳,革,连环,破法。 所谓戳,就是扎法,练习的方法是以特定的进攻枪式戳刺固定的目标,进行长期的大量练习,最终达到某种超乎常人想象的境界。 传说,神枪李文书就能以丈许大枪扎灭香头,而且百发百中。 革,其实就是格,格挡,练习方法是找一个有戳枪基础的人喂枪,然后练习着用一些特定的防守枪式去格挡,通过大量的练习让这些革法招式变成一种本能反应。 “连环”则是指带有实战意味的对练。 光是习练“戳”法,“革”法,就像一块精钢已经经过了千锤百炼,但没有淬火,不能成为神兵利器。 “连环”就是对练枪者进行淬火。 有了足够的基础之后,非要进行大量的实战性的练习才能将这基础发挥出来。 连环炼熟之后,练枪者对于枪法已经登堂入室,枪法招式已经成了他身体的本能,这个时候,师傅才会教每种枪式的破法,也就是说,敌人施展一个枪式的时候,我该用什么枪式去破解。 也只有将枪法练到这个阶段,见招拆超才有意义,否则,所谓的拆招不是演戏就是嘴炮,真正动起手来怕是什么都忘了。 当年陈宪大学毕业,在位于郊区的公司附近,租了一座老旧的农家院子,自己在院子墙角处立了一根木桩,然后按照手臂录中所载枪式练习戳法。 他每天分五组戳枪五百次,因为是自己的爱好,一直坚持了五年时间,最后甚至都变成了一种习惯,成了他与众不同的锻炼身体的方法。 炼到最后,陈宪也能做到用四米多的长枪,在五米开外,抢枪命中一元大小的硬币。 可惜没人陪他对练,他只能练戳法,革法根本没法炼,更别谈连环了。 开了农家乐之后,陈宪每天早上都会让店里的两个伙计,拿着杆头绑着棉布的长杆子给他喂枪,练习革法,在这次出事之前,他已经练到两个小伙同时进攻,也很难突破他手中的大枪了。 …… 动手之后,陈宪渐渐放下心来,就像他想的一样,对方的武艺十分粗陋,来回就是那么直来直去的三两式,虽然比陈宪农家乐没有认真锤练过枪法的伙计强了很多,但他勉强能应付的来。 虽然陈宪能防住对方攻势,但他没有经过连环训练,一时间无法将守与攻有机的联系起来,只能一味防守,无法把握防守成功后对方漏出的破绽,转换节奏发动攻势。 吴亮一枪狠过一枪,却都被陈宪稳稳格挡,他见陈宪只守不攻,只以为对方让他,那里知道,陈宪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切换防守和进攻,越打越是骇然。 所谓久守必失,又打了片刻,陈宪已经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候吴亮突然丢了长枪,跪倒在地,一个头磕在地上,求陈宪收他做弟子。 要知道,在枪法中,革可比戳难的多了,在吴亮看来,陈宪只革不戳,却能轻松当他数十枪,枪法不知比他高到哪里去了,殊不知他是误会了。 已经快要达到极限,正在想着该怎么下台的陈宪突然压力顿失,不禁愣了片刻,看着跪在地上的吴亮,暗中吁出一口气,忍住抬手在额头擦汗的动作,收了长枪,脸上漏出有点不是那么自然的淡淡笑意,说道:“某看你戳枪稳健,倒也算刻苦,也罢,你我也算有缘,我就收了你这弟子。” 陈宪正需要在这东庄子扎下根来,这送上门来的弟子他当然不能不要。 吴亮见陈宪答应,欢喜的连磕了七八个头。 陈宪将激动不已的吴亮扶起,当即便教了他后世枪法中最重要的一式“中平枪式”,要他每日以此式戳抢五百次,一定要日日勤练不辍。 陈宪故意要显露武艺,制造声势,他教完了枪式,让吴亮找来几枚铜钱,镶在门板上,又让吴亮给自己的木杆自装上枪头。 只见他双腿微分,下腰沉胯,以标准的中平枪式快速的连戳几枪,枪尖打在门上,发出“哚、哚、哚……”几声。 戳完,陈宪收了枪,让吴亮上前查看,吴亮上前一看,顿时吸了口凉气,只见镶在墙上的五枚钱币中的方孔中出现了五个枪尖点出的抢眼,而铜钱却毫发无损。 吴亮目瞪口呆的时候,陈宪也是擦了把汗,庆幸自己装逼成功。 陈宪故作毫不在意,说道:“三郎,若有一日,你能将戳抢练到这个地步,就能开始练革法了。” 吴亮双目放光,抱拳道:“三郎定当刻苦练习。” 见吴亮忍不住这就要练枪,陈宪挥手道:“练枪最忌急躁,每日五百枪,不可少,但也不可多,最重要的是要日日坚持,持之以恒,三年之后,自见功力,来陪师傅再吃一杯。” 吴亮闻言,忙摆开桌子,拿出从酒店里包回来的冷肉,冷酒,和陈宪对饮起来。 陈宪喝着酒,问起吴亮可认识杨敬宗此人。 吴亮道:“杨三哥也是杨家壮勇的什长,我自然认识,师傅为何问起他来?” 陈宪道:“今日杨员外在北门内拨了一块地给我建铁匠铺子,我听说这块地乃是杨敬宗家里佃租。” “我看那地里麦苗已经数寸许高,若是这样占了,那杨家岂不是白白费了力气?某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人,所以想以每亩两贯补偿杨家大郎,只是没人引见,不好贸然登门。” 曾经创业过的陈宪,最明白万事开头难,任何事业,在草创阶段都最脆弱,禁不住风吹雨打,需要小心呵护。 就像他此时,虽然抱住了杨员外的大腿,但在这东庄子里毕竟只是个外来户,没有丝毫根基,若是一上来就得罪了当地土著,日后必事事艰难,容不得他不瞻前顾后,小心谨慎。 吴亮闻言赞道:“师傅真义人……” “师傅放心,那杨敬宗乃是弟子义兄,待我明日去说,那用师傅破费。” 陈宪拒绝道:“几贯钱财,不过小事,某行事只求心安,不在乎钱财。” 吴亮又是一顿马屁,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就请杨敬宗来吃酒说事。 当日夜里,陈宪就在吴亮家里歇了。 十五章:折服 第二天一早起来陈宪就后悔了,这吴亮单单身汉一个,个人卫生极差,陈宪在他炕上睡了一夜,竟惹了一身跳蚤。 回到杨家客院,陈宪让使女烧了一盆开水,将一身衣服全部烫了一遍,再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这才摆脱了跳蚤的骚扰。 …… 这天一早,杨管家着人找来陈老甲,询问起陈宪对铁匠铺的要求。 听了陈老甲的陈述,杨管家脸色有些阴沉,觉得陈宪此人太过贪婪,蹬鼻子上脸。 陈老甲见杨管家面色不好看,便猜到他的想法,毕竟他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忙替陈宪解释道:“听陈壮士说,这铺子并不是全部让员外爷出钱,他说,要将员外爷赏他的五十贯钱也投入进去,若是有了这五十贯钱,这铺子倒也花不了多少,咱们只是费些人工罢了。” 听了陈老甲的解释,杨管家立即就明白了陈宪的意思,这五十贯钱其实只是个借口,让他杨管家能给杨员外一个交代,但这五十贯钱,对方恐怕是不会出的,否则对方也不必对他重金贿赂了。 杨管家仔细想了想,倒觉得这借口相当不错,盖房子的主要材料就是木材和黏土,这东西在这个时代的鲁山中,简直遍地都是,只是费些人工,其他东西杨家库房里都有现成,都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杨管家都有权调拨,而且这类常用建筑材料也很容易平账,根本不会有什么漏洞。 想到这里,杨员外又觉得这个陈宪做事滴水不漏,是个人物,之前因为对方重金贿赂而产生的对方是个冤大头的想法顿时收起。 杨管家找来几个管事,将任务一一分了下去,最后任命陈老甲为总管,开始修建铁匠铺子。 陈宪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听说自己的铁匠铺子即将开工,他背着钱袋,一一拜访了陈老甲等几个管事,七八贯钱就这么送了出去。 陈宪拜访了最后一个管事,回到杨家后门,正好看见吴亮和四五个穿着杨家壮丁号衣的精干年轻人正在等他。 见陈宪回来,吴亮急忙迎了上来,将他介绍给了同伴。 吴亮的这些同伴都好奇的看着陈宪,目光中除了好奇,还有些怀疑,其中一个黑面青年看着陈宪,似乎还有几分敌意。 听着吴亮介绍到此人,果然就是杨敬宗。 众人簇拥着陈宪又去了吴亮家里,一进院子,杨敬宗就提出要看陈宪枪法。 陈宪也不拒绝,仍像昨天一样,用铜钱表演了枪法。 看了陈宪精准的枪法,几个青年顿时热切起来。 杨敬宗又提出要和陈宪切磋。 经过昨天和吴亮切磋,陈宪对自己的枪法也有了几分信心,便没有拒绝。 昨天和吴亮切磋后,陈宪琢磨了一晚上,对于攻守转换,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想法,今天和杨敬宗切磋时,陈宪先稳稳守住。 有了信心之后,他今日守的比昨天更稳。 十几个回合之后,杨敬宗气势渐弱,手下长杆开始犹豫,陈宪终于抓住了一个对方犹豫的空档,成功转守为攻。 陈宪真正厉害的并不是革枪,而是他苦练了五年的戳枪,一旦他成功转守为攻,他五年苦练的功夫一下子就显现出来,只见他一式“四夷宾服势”,又稳,又准,又狠的扎在杨敬宗的胸口,竟然将这壮汉扎翻在地。 这“四夷宾服势”属于中平枪,乃是“六合枪”的核心,稳健而又变化无穷,光是这一势,陈宪就练了大半年,可谓深的其中三味。 被陈宪扎翻在地,缓了半天才顺过气来,这杨敬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悦诚服,爬起来之后,扔掉枪杆,对着陈宪一揖到底,让原本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收住手的陈宪放下心来。 杨敬宗后,后面几个青年都一一向陈宪讨教,也都被陈宪折服。 最后一人切磋过后,众人不约而同的拜倒在地,也要拜他为师。 这一次陈宪却不再那么大方,说道:“昨日收三郎为徒,乃是缘分,我和诸位却没有这师徒缘分。” 遭到拒绝,几个青年都大失所望,不过陈宪话锋一转,又说道:“几位若是一心向武,我也不忍拒绝,日后我教三郎练武时,各位都能来看着,能学多少,就看你们自己了。” 听陈宪这么说,几人又高兴起来。 闹过之后,众人又坐下吃酒,这时候陈宪又向杨敬宗提出要补偿占用他家田地的钱。 这一次,杨敬宗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大包大揽,表示要将地无偿转给陈宪。 见杨敬宗坚决不要赔偿,陈宪便也不在多说什么。 陪着几人喝的酒足饭饱,陈宪便不顾众人挽留,告辞离开,他说什么也不愿在留宿吴亮家里。 第二天,吃过上午饭,杨管家又遣人来请,原来他要带陈宪去去看了杨员外赐给他的土地。 那是一块位于庄子外农田区最北边的新开地,一百多亩的田地分布在一条名叫北沟的小河两岸。 因为是新地,地里的麦子涨势并不太好。 杨管家话里刻意告诉陈宪,划给他的地有一百六十多亩。 陈宪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杨员外当日只说百亩,一百零几亩也是百亩,这一百六十多亩也是百亩。 杨管家这是在告诉陈宪,这多出来的六十亩地,都是他杨管家的功劳。 这样的新开地属于生地,又是旱田,产量不会太高,所以也并不值钱,但一亩下来总也值个四五贯钱,六十多亩也有两百多贯钱,就光这多出来的田就值回陈宪送礼的票价了。 陈宪闻言微微一笑,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握着杨管家的手说了两句感谢的话,顺便将另外一节金链子塞进了杨管家的手里。 杨管家瞄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满意,轻轻的将金链子塞进了袖筒中。 看完了地,划定了边界,众人返回了庄子书写了地契,和杨管家告别后,陈宪又去了杨敬宗家。 十六章:扎根 杨敬宗还和父母哥哥住在一起,杨家院子虽然也是草房,但规模颇大,后院中还养着两口猪,几只羊,看上去也算殷实。 杨家人十分热情的款待了陈宪,还专门给他杀了一只鸡。 对于杨家人的热情,陈宪有些意外,在他的习惯观念中,中国的绝大多数父母,都极反感子女舞枪弄棒,这杨家给他的感觉,却是恨不得他能收了杨敬宗做徒弟。 仔细一想,这倒也不奇怪,在这个时代,山东华北沦落金人统治已经百年,这百年来,北方汉人挣扎求存,能依靠的只有武艺和手中刀枪,重文轻武的思想恐怕早就丢到爪哇国里去了。 席间陈宪又提出要补偿那几亩地的作物,杨家人再次坚决拒绝。 这时候,陈宪才又提出要收杨敬宗为弟子。 陈宪话刚出口,杨敬宗就迫不及待的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杨家父亲,大郎都是喜不自胜。 收了弟子后,陈宪又告诉杨家父子,杨员外将北边那片新地赏给了自己,杨家父子可以在那里领上十亩先种着。 投桃报李,杨家父子则提出来,要将划做陈宪铁匠铺的那片总共五亩多的农田全部转佃给了陈宪…… 一顿酒吃的皆大欢喜。 接下来几天,陈宪就忙碌在了修建铁匠铺的工地上,不断的和陈老甲沟通,争取按照自己的设想来修建这座四合院。 陈新甲和其他几个管事的收了陈宪的钱,办起事来都是格外爽快。 按照规矩,这铁匠铺子是杨员外赏给陈宪的,修建铺子时,召集来的匠人、帮手的饭食,应该由杨家包管。 但陈宪第一天看了杨家送来的伙食,立即找到陈新甲,声称,已经受了杨员外太多恩情,十分惭愧,不能事事都靠杨员外,自己愿意负责工匠帮手们的伙食。 虽然说的好听,但事实是,陈宪发现杨家送来的伙食实在是太差了,小麦熬制的稀粥,稀不说,还有一股嗖味,菜则是一盆黑乎乎的烂酸菜,闻起来也有变质的味道。 吃这样的饭菜,别说没力气干活,就算是有力气,也没人愿意使出来。 为了自己房子的安全,也为了早日完工,陈宪将工匠帮手的伙食揽了下来。 陈宪找来吴亮和杨敬宗这两个弟子和一群记名弟子,从米粮铺子里买来上好的小米和面粉,借了杨敬宗和吴亮二哥家的厨房,雇佣两家的女眷来做饭。 陈宪还买下杨敬宗家的一口肥猪,宰杀后一部分用盐腌渍后挂在火塘上用烟熏起来,一部分做成哨子。 宋代人瞧不起猪肉,都以羊肉为上品,自然也不太会做猪肉。 苏东坡曾有一首诗生动的说明了这种情况,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陈宪教了吴家和杨家女眷几种猪肉的经典做法,比如腊肉,哨子,回锅肉、红烧肉、萝卜炖排骨等。 陈宪包下伙食之后,不但每顿饭小米粥,胡饼管够,还有从来没吃过的美味猪肉菜。 这些工匠帮手从来不曾被如此善待。 伙食的改善,一来让工匠帮手们有了力气,二来心存感恩,劳动积极性一下子成倍提升。 陈宪还承诺,如果院子能在半个月内修好,修的让他满意,他就给每个工匠一百钱,每个帮手五十钱的赏钱。 钱虽然不多,却是有和无的区别。 这样一来,上有杨管家大开绿灯,中有收了钱的管事们认真督促,下有吃饱吃好,还有赏钱鞭策的工匠、帮手们卖力干活,陈宪的铁匠作坊工程快的惊人。 即使如此,陈宪也不放心,白天都要在工地盯着,他可不想将来睡进危房中。 每天下午,工匠收工,陈宪或在杨家,或在吴亮家,教一群年轻人练习枪棒,培养感情。 短短半个月时间,他就在东庄子有了自己的根基,再也没人敢轻视他是个外地人。 通过吴亮等年轻人,陈宪在庄子里招募了一批共二十几个十四五岁的贫家少年,作为未来铁匠铺子的学徒。 这二十几个少年都是经过陈宪亲自筛选后留下来的。 陈宪其实想招募一些匠人家的子弟。 可惜他许了极好的条件,也只招来三个出身匠人家的少年。 说句实话,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身份高低,有手艺的人,生活都比一般人强一些。 手艺人家自己就有手艺传承,也不稀罕去做别人的学徒。 他招来的这三个匠人子弟,一个是陈老甲手下一个老泥瓦匠家的幼子,老子生了重病,长期卧病在床。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四五岁的小子年纪不大,饭量却极大,手艺没学全,力气又不够,上不了工地,家里实在养不起,就是冲着陈宪学徒管饱的条件来的。 另外两个是木匠子弟,说起这个木匠,也算是庄子里的传奇,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生儿子,足足生了九个,养大了六个,也是被家里的一群化骨龙吃的受不了了,这才把年级大一点的两个送来在混口饭吃。 陈宪也是说话算话,这些少年一旦被他确认招收,马上就能跟干活的工匠帮手们一起吃饭。 陈宪当然不能让这些少年白吃白喝,他将二十六个少年分成两队,任命年纪大的为队长,带着少年们去庄子外面挖掘一些带刺的灌木回来,栽种在未来铁匠铺子的外围,围成一个大院子,将杨家转给他的几亩土地全都包了进去。 刚穿越时,卢家庄的经历,让陈宪清晰的意识到,相对于穿越前的现代社会,此时基本上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时代。 当日卢家庄那满地的死尸,让他心里充满了危机感,所以,他对这座自己将要安身立命的四合院的防御功能十分在意。 陈宪计划先用荆棘灌木将四合院整个包裹起来,只在面向街道一面,留一个进出的大门。 他还打算,将来要在外围的灌木带中挂上铃铛作为预警防线。 在四合院的设计上,陈宪在院墙的四个角上预留了四个凸出的空地,等到将来他立稳了脚跟,就会在围墙的四角上,修上四个防御哨塔。 四合院后面,荆棘灌木圈起来的大片农田,陈宪打算平整后,当做训练场。 招募的这二十六个少年学徒,陈宪不但要教他们打铁,还打算教他们习武,识字,最重要的是要给他们洗脑,尝试着将这些少年培养成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生存的班底。 十七章:开工 在陈宪的努力协调(贿赂)下,负责修建铁匠铺的管事,工匠,帮手,可谓是上下一心,修建的速度快的惊人,短短半个多月后,一座崭新的四合院就矗立在了陈宪的面前,在这时代来说,简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在之后的七八天中,他要求的一个铸造时融化生铁的化铁炉,四个普通的鼓风炉,一个将来用来渗碳炼钢的焖烧炉,也都先后完工。 在这个半个多月中,在二十六个少年学徒的努力下,四合院四周,连同院子后面的几亩地也被密集厚实的带刺灌木包围了起来。 陈宪让工匠们在灌木围墙的正前方临街一面,修了一道近三米高的木删栏,中间开出一道能供马车进出的木删门。 铺子竣工之前,陈宪委托杨家商队从莱芜的铁厂里带回来的一批铁料,定做的几个特殊的铁砧,一些工具,譬如尺子,锉刀,錾子,锯子,拉钻,各色锤子等,也跟随杨家商队回到了庄子里。 陈宪要求的铁砧和宋朝铁匠们使用的铁砧不同,显得有些奇形怪状,这种形状复杂的铁砧其实各个部位都有着特殊的用途,比如正中间那个半圆形的凹槽就是用来打造铁管用的。 除了铁砧,陈宪要的铁锤也有不同,有圆头,尖头,V型头,大平头,小平头等等,数量繁多。 这段时间,陈宪还为武士刀的打造做了一些具体的准备。 他亲自去沂河中寻找了一些适合做磨刀石的灰色砂岩石,回来后交给石匠分割雕刻成长条形状,又用锉刀对磨刀石的正面进行了修整。 …… 陈宪铺子竣工之后,陈宪从庄子里收来了二十多床旧被褥,将学徒们正式安置在了铺子里。 吸取在吴亮加住宿的教训,陈宪雇人将收来的被褥拆洗过后,都放在笼屉中蒸过晒干才拿来使用,二十六个学徒也要洗澡后换上他的新衣服才准入住,身上和带来的旧衣服都要在笼屉中蒸过。 在陈宪未雨绸缪的统筹安排下,几乎就在铁匠作坊竣工后的不到一个礼拜,铁匠铺就已经做好了开工的准备。 这天一早,陈宪亲自点燃了作坊里五个炉子的炉火,陈氏铁匠作坊第一次开工…… 陈宪第一个点燃的是焖烧炉的炉火。 焖烧炉是一个高高的竖炉,最下面是出灰口,出灰口上面驾着一层铁条格栅,格栅上面是燃烧室,石炭就在这里燃烧。 燃烧室上面是闷烧室,闷烧室被铁条从上到下用铁条分成十层,每层大约半尺高。 闷烧室上面炉口逐渐收窄,变成一个大烟囱通向墙外。 点燃炉火前,陈宪将采购的生铁板和灌钢板密密麻麻的铺在焖烧炉中。 在委托杨家商队采购铁料时,陈宪特别嘱咐过,所有铁料只要木炭炼的,不要石炭炼的。 听他这么说,商队的吴管事,也就是吴亮的大哥还夸赞陈宪懂行,因为杨家自己的铁匠铺子采购一些好铁料时,也都不要石炭炼的。 不要石炭,也就是煤炭练的铁料,道理很简单,这个时代用来炼铁的煤,都没有经过炼焦处理,煤炭中含有大量的硫磷,在炼铁过程中,硫磷这两种有害元素会进入铁中,降低铁的品质。 对于这个时代的铁匠也知道煤炼铁的坏处,陈宪有些意外,因为按照历史记载,自宋朝开始,在中原地区,煤炭逐渐取代了木炭成为炼铁的燃料,他还以为古人不知道用煤直接炼铁的坏处。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不奇怪。 煤炭不经过炼焦,直接炼铁,会将其中所含的硫磷注入到炼出来的铁中,增加铁的热脆性和冷脆性。 所谓热脆,是指当钢铁中硫含量超标后,随着温度升高,钢铁的脆性增加。 冷脆则相反,当钢铁中磷超标时,随着温度降低,钢铁脆性增加。 冷脆倒还罢了,铁匠比较难以发现,但热脆性增加对于铁匠来说,感觉会非常明显。 铁匠打铁,就是个热锻过程,如果铁中硫含量太高,烧红的铁料就会变得很脆,在锻打的过程中,很容易开裂甚至碎掉。 所以,如果一个铁匠同时用过炭炼铁和煤炼铁加工,他就很容易发现其中的区别,并形成经验。 宋朝就是这样一个从炭炼铁到煤炼铁的过渡时期,所以这个时代的铁匠知道炭炼铁比煤炼铁更好,并不奇怪,反而是后世明清时期的中原铁匠,只能用煤炼铁,没有炭炼铁可用,很可能就无法知道炭炼铁和煤炼铁的优劣。 至于为什么明明炭炼铁的质量比煤炼铁更好,中国的炼铁还要从炭炼铁向煤炼铁过度,就更容易解释了。 根据历史记载,宋朝时期,中国的铜、铁产量达到了高峰,铁产量的最高峰出现在北宋元丰年间,高达两万吨。 铜产量的最高峰出现在北宋熙宁年间,高峰产量高达近一万三千吨,这个产量甚至超过了1800年全球的铜产量,也超过了1952新中国的铜产量。 如此大的产量,让矿区附近的森林都被砍伐殆尽,所以,从11世纪开始,北宋的冶炼业就开始用煤炭代替木炭来冶炼金属。 在明清时期,中国最优质的铁产自佛山,也正是因为中国北方大部分的产铁地区的森林都已经破坏殆尽,只能用煤炭炼铁,而只有佛山这种雨量充沛,植被生长迅速的亚热带地区,才能提供足够的木炭来炼铁。 炭炼铁的价格比煤炼铁要贵一些,吴管事告诉陈宪,煤炼的生铁只要二十八文钱一斤,碳炼的就要三十六文一斤。 一般来说,煤炼铁多用来铸造锄头,铁锨,铧,铁锅等农具和日常用具,炭炼铁则会被炒成熟铁,或者再用灌钢法炼成钢材。 炭炼的熟铁要四十多文一斤,灌钢则要一百多文一斤。 陈宪主要采购了一些炭炼的生铁板,和一些炭炼铁炒制的熟铁,他还买了二十斤的灌钢板。 炭炼生铁板原本是铁场制作灌钢的原料,一般人买生铁,都会选择便宜的煤炼铁。 点燃焖烧炉的炉火,陈宪安排了两个少年轮流拉风箱,对炉中铁板加热煅烧…… 十八章:饭票 安顿好焖烧炉,陈宪又亲手点燃了一座锻造炉子,动手将一块熟铁烧红后反复折叠锻打。 经过十多次的折叠锻打,他将这铁板锻成了长尺半,宽一寸,厚两分的铁板。 陈宪开农家乐,为了带领客人们体验DIY冷兵器的乐趣,专门高价请来一个老铁匠,认真跟着学过一段时间,手艺当然算不上高明,但也够用了。 亲自示范后,他让学徒们点燃了所有的四个打铁炉子,然后几人一组,一部分人拉风箱,一部分人互相合作,将买回来的铁料中的熟铁料进行十三次的折叠锻打,最后都要打成一尺半长,一寸宽,两分厚的铁板,他要求下午吃饭前,每人都必须拿出一个成品来让他检验。 在锻打的时候,他要求煅烧速度要快,锻打要细,锻出来的铁板要平整,要方正。 陈宪这么做,一方面是要学徒们练练手艺,另一方面,也是为以后锻造武士刀准备材料,这些经过反复折叠锻打的熟铁杂质更少,可用作包钢法打造中,刀背内层的夹铁。 指导了一会学徒们干活,陈宪拉起袖子,看了一眼时间。 陈宪是个机械表喜好者,去年手头宽裕之后,就花了几万块,买了一块汉米尔顿的机械腕表,一直带着,从不离身,这表质量相当不错,也算物超所值。 发现焖烧炉点火已经超过两个小时,陈宪让两个拉风箱的学徒停下,将炉子的出灰口和燃烧室的炉门全都用专门的铁片封闭起来。他让两个拉风箱的学徒不用再管这个炉子,也去和其他学徒一起学习锻铁。 一天下来,每个少年都交出了一块铁板。 陈宪根据每个人上交铁板的质量,给了每人一张自己手写的饭票。 为了养活这群少年,陈宪将杨敬宗的大嫂和吴亮的二嫂都雇了过来,专门做饭。 陈宪给学徒们的饭票分为上中下三等,所对应的伙食等级也不同,上等有肉,有饭,有汤,中等的青菜豆腐配胡饼,最差的酸菜豆腐配高粱饭。 陈宪希望通过饮食的区分来激发学徒们的积极性。 少年人总是简单,听陈宪说了饭票的意义之后,拿到上等饭票的自然是眉开眼笑,拿到下等的,羡慕嫉妒恨也写在脸上。 吃过了下午饭不久,杨敬宗和吴亮照例带着一群年轻的杨家庄丁来到了铺子里。 陈宪带着庄丁们来到院子后面的空地上。 在空地的四周,背靠着荆棘围墙,栽着一排木头桩子,桩子的上、中、下,大约相当于人的头,胸,腹部位,用生漆画着靶子。 在四合院的后墙下,有一个新作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插着十几根四米五长的枪杆子。 众人来到空地上,陈宪示意杨敬宗给自己喂枪练革法,让吴亮带着其他庄丁去练戳法。 陈宪开农家乐后,虽然也让店里的年轻服务员拿棍子给自己喂枪练格法,但那两个小子只是爱好者,枪法十分稀松,拿着棍子只是一通乱戳,虽然也能达到练枪的效果,但毕竟少了章法。 如今这群壮勇虽然枪法粗疏,但毕竟下过几年功夫,出枪稳快狠,绝不是没有练过武的人可以比的。 陈宪让店里服务员给自己喂枪练了两年多,基本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压力,甚至能做到轻松以一对二。 如今换做练过枪的壮勇喂枪,顿时又感到了压力。 如果只守不攻,虽然对方也很难突破他的防线,但造成的身心压力极大,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支撑几分钟就要停下休息,否则精神就开始涣散,再难挡住进攻。 正是这种压力,让陈宪再次的感觉到了自己枪法的进步。 练完了革法,陈宪又和几个枪法好的连环对练。 卢家庄的一幕幕鞭策着他,要快点榨出自己的每一分潜力,化作战斗力,生存能力。 陈宪和壮勇们练枪,少年学徒就在一边看热闹。 少年人没有不好武的,陈宪从这些少年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明显的羡慕和渴望。 晚上送走了庄丁,陈宪让学徒们给自己烧了热水,美美的洗去了一身臭汗。 洗完澡,换上杨员外赏赐的全新锦缎直裰,戴上方巾,陈宪走出了浴房。 四合院的天井里,二十多个学徒聚集成一堆,见他出来,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人群中,一个小个子在一个大个子背后推了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推了出来。 大个子回头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在用眼神催促他,这才结结巴巴的对陈宪说道:“师父,我们也想跟你学武。” 这大个子是吴亮的堂弟,名叫李石,身高体魁,性格耿直,最大的特点是能吃,将将十四岁的人,食量能抵两个大人,家里人都叫他四碗,意思是他一顿要吃四大碗。 当时吴亮送这个堂弟来,还特别不好意思,十二分的不情愿,觉得送这么个大肚汉来,对不起师傅,所以一来就直说了自己这堂弟特别能吃。 陈宪当然不在乎这点粮食,说了句小时候能吃,长大了才能干,就收下了这个学徒。 在李石身后推他的那个小个子少年性张,名叫张柏,他弟弟名叫张松,这兄弟两人,就是那个特别能生的木匠的儿子。 陈宪停下脚步,看着这群少年,直到看的他们惴惴不安,低头不敢看他眼睛,这才似是勉为其难的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想学,我就教你们。” 少年们顿时欢呼起来。 等他们欢呼平息,陈宪又说道:“既然你们要学武,那就该也学些文字,懂些道理,否则手握利刃,却不知善恶对错,不过一群杀才而已。” “从明天开始,你们天亮就起来,随我读些文字,懂些道理,然后再练武,晌午开始干活。” 说完,他也不理有些发愣的少年,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回到卧室,陈宪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算这些少年不求他,他也会教他们武艺,但别人送的哪有自己求来的更值得珍惜呢…… 心情不错的陈宪从背包中拿出手机,打算来个自拍,好看清楚自己穿上宋朝衣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个时代的铜镜实在让他接受不能。 十九章:XI脑 打开了手机,手机还有百分之七十三的电量。 因为经常进山,陈宪选择的是一款超长待机的手机,除了这个手机,在他的汽车里还准备着两块随时充满电的充电宝,每次上山他都会带着。 自从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穿越之后,他就关闭了手机。 看着熟悉的开机界面,他的好心情顿时一黯。 叹了口气,打开了手机照相功能,陈宪走到窗前,对自己来了两张自拍。 看着手机中穿着宋朝服装的自己,陈宪心中百味杂陈,穿上真正的宋朝衣服,对于陈宪这种历史爱好者来说,无疑是极为拉风的事情,可现他能对谁炫耀呢? 陈宪百无聊赖的关了手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陈宪就将学徒们叫了起来,他将少年们带到左厢房里,这侧厢房没有住人,也没有分隔,是一个整体的大厅,大厅里摆放着许多长条凳子和一些简单粗糙的木桌。 在大厅的东头,有一个用土砖和石板搭成的讲台,讲台后面挂着一块涂了墨汁的大木板,讲台前是一个同样简陋粗糙的讲桌。 陈宪走上讲台,让少年们面对自己坐在讲台下的条凳上。 等到乱纷纷的学徒们好不容易坐好,安静下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陈宪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国家”,“皇帝”,“官”,“税收”。 他手里的粉笔是他用熟石灰和石膏混合加水,用竹管做模,自己做的,外形看上去不是很规则,但使用起来,和现代的粉笔并没有什么区别。 石灰很好找,盖铁匠铺的时候,就要用到石灰。石膏在杂货铺里有售,主要用来点豆腐。 写完之后,他用教竿指着国字说道:“这两个字就是“国家”,什么是国家呢?……” “我们现在的金国是一个国家,西边的西夏也是一个国家,南边的宋国也是一个国家。” …… 通过这七个字,陈宪将封建国家和社会的大体结构,展现给了这些几乎像是一张白纸的少年。 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皇帝,什么是官员,什么是百姓,让他们明白,国家的存在,应该是为了保护国人不受外部和外国侵害,让他们明白,皇帝和官员本来的任务是组织百姓保护自己,让他们明白,百姓才是组成国家的基础…… 来到这个时代,和古人接触的多了,陈宪发现,这个时代的古人从智力上来说,和现代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欠缺的是知识和见识。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愚昧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即使是杨家下面经常出去走动的商队管事的见识,也比不上现代一个山中老农。 这些学徒少年,论年级也有十四五岁,差不多就是初中生的年纪,但相比后世的初中生,他们单纯的简直如同婴儿。 陈宪说的这些东西其实枯燥乏味,他的讲课水平也只算一般,但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知识的少年们却听的十分入神。 陈宪给少年们讲这些东西,倒并不是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他其实就是想给这些少年们洗脑。 陈宪刚毕业时进入了一家国企,也曾经野心勃勃,读了很多关于管理的书,这些书中有鸡汤文,但也有一些有用的东西。 通过这些书籍,他了解到,“XI脑”在现代企业中,其实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管理方法。 所谓的企业文化,企业精神,其实就是一种洗脑。这种洗脑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让你的员工以公司为荣。 成功的洗脑,可以让你的员工自发的服从于你的制度,积极的完成工作,这远比奖励或者惩罚性的制度更有效,这就是为什么越是先进的大企业,就越是重视所谓企业文化的原因。 举个例子,一般的企业中,员工总是充满了抱怨,总是觉得公司不公平,公司亏待了自己,时时想着跳槽去更好的公司,但一些成功的企业,却能让员工觉得,自己能进入这样的公司是一种荣幸,是值得骄傲的,觉得公司值得自己为之努力。 调查表明,一个没有洗脑的公司,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员工有跳槽计划,一大半的员工对企业缺乏信心,没有安全感。 作为一个一心往上爬的企业中层,陈宪也曾经读过一些如何建立企业文化,也就是的“洗脑”的书籍,自己当老板后,他还曾经尝试过其中的一些简单的方法,取得了显而易见的效果。 实际上,在我们的生活中,洗脑无处不在,我们信仰宗教,信仰自由,信仰……主义,信仰民族主义……,从深层次讲,这些无一不是一种洗脑。 洗脑并不完全是坏事,它能让员工更积极,让战士更勇敢,让社会获得秩序,让企业获得发展。 陈宪现在想要做的就是给这些少年洗脑。 他所谓的洗脑,并不是要控制这些少年的思想,而是要制造出一批和自己拥有共同思想的人,让自己在这个时代不在孤单。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团体,有江湖义气的,有共同以利益的,也有共同思想的。 如果要问什么样的团体最稳固最团结,那肯定共同思想形成的团体。 江湖义气只能骗骗年轻人,利益团体也会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唯有共同思想形成的团体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陈宪从思想上来说,在这个世界注定是极度孤独的,当他将这些少年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思想孤独者的时候,他们就只有团结在自己身边…… 陈宪讲完了黑板上六个字的意义之后,陈宪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八点,他又给少年们上了一堂算数课,将0到10十个阿拉伯数字教给了学徒。 下课的时候正好九点,杨家和吴家的两个嫂嫂也做好了“上午饭”。 这个时代人的作息规律和现代人不同,他们一天只有两顿饭,叫做上午饭和下午饭,没有早中晚餐的概念。 二十章:锻刀(上) 在这个时代,每天早晨天刚亮,庄户人就会起床干活,男人们挑水、劈柴,女人则喂鸡喂猪。 忙完这些家务之后,女人才会开始做饭,一般来说,吃早饭的时间在早上九点左右,吃完了早饭,一家人就要下地干活了。 一家人要在地里忙到下午两三点,女人才会回家做饭,男人继续忙活,等女人送饭来吃,一直到太阳下山才会收工。 东庄子的土地,绝大部分都掌握在杨家和白家手里,庄子里拥有自己耕地的自耕农不多,大多数人都是佃租两家大户的田来种的佃农。 对于要将产量的一半以上交给地主的佃户来说,一年四季,终日不闲,还要老天爷争气,才能给自己和家人挣一份温饱,十分辛苦。 到了开饭时间,陈宪带着学徒们走进食堂。 学徒们必须拿出陈宪昨天发给他们的,代表一二三等饭的饭票,才能打到相应的饭菜。 今天的一等饭是胡饼配着用肥肉炒的青菜豆腐,每人还有两大块红艳艳的红烧肉。二等饭除了没有红烧肉,其他和一等饭相同。三等饭则是酸菜豆腐配高粱粥。 豆腐是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最重要的蛋白质摄入来源,所以陈宪要求每顿饭,不管几等菜,都不准少了豆腐。 拿到一二等饭票的学徒顿时眉开眼笑,拿三等饭票的一下子就垮了脸。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若是平时,对这些出身佃户的少年来说,能敞开肚皮吃高粱粥配酸菜豆腐,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看到别人有肉有饼,自己面前的高粱粥和酸菜就一下子变得难以接受起来。 陈宪也跟着学徒们吃了一顿一等饭,这两天他又是打铁,又是练武,饭量也是见长。 吃过饭,陈宪让学徒们休息了半个小时,这才带着他们来到院子后面的空地上,给每个人发了一根三米木杆,教了他们中平枪式,让他们三人围着一根木桩开始练戳法。 他拿着棍子,在一边看着少年练枪,一边纠正少年们的动作,若是有人连错三次,他就毫不客气的上棍子抽打…… 看着少年们练习了一个小时,完成了五百次戳枪,陈宪又将他们集中起来,让他们站成四排,开始对他们进行队形队列训练。 对一群连左右都不知道的人,进行队形队列训练,简直就像训练一群鸭子,陈宪费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让这群人做到按照他的口令转身。 无奈之下,陈宪只能用食物来引诱他们,他宣布,如果明天谁能牢牢记住左右,他就发给他一等饭票…… 解散了队伍,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休息了半个小时,陈宪带着少年们回到了四合院最后面的厂房里。 焖烧炉经过一天的自然降温,此时已经彻底冷却,陈宪打开炉子,从里面夹出了退火的生铁和灌钢。 陈宪带领着学徒们,将退过火过的生铁和灌钢烧红后,用錾子分割成五斤左右,大小形状相似的铁块。 在分割和锻打的过程中,陈宪发现,经过退火的生铁果然都成了可锻铁,这让他松了口气。 生铁可不可锻,这一方面取决于生铁中的含碳量和晶体结构,另一方面也取决于生铁中的硫含量。 退火可以改变生铁中的结晶结构和稍微减少含碳量,却无法改变生铁中的硫含量,所以,并不是所有的生铁经过退火,都能成为可锻铁。 这批生铁在退火后变成可锻铁,说明质量不错。 分割好的生铁和灌钢块自然冷却后,陈宪将它们混在一起,全部送进了库房。 第二天,陈宪让学徒们继续锻打熟铁,准备原料,也同时锻炼手艺。 他自己则从库房里拿出一块切割好的铁,叫来两个学徒给自己拉风箱,开始对这块生铁进行锻打。 陈宪有意无意的告诉学徒们,这块铁是灌钢,但实际上,这是一块退火的生铁。 这是陈宪对自己的技术设置的第一道防火墙。 如果有人来窃取他的手艺,用灌钢来进行锻造,那他一定无法锻造出上等的刀剑,因为灌钢中的碳含量远不如生铁,如果使用他加工生铁的工艺进行多次折叠锻打脱碳,就会因为损失太多炭含量,而直接变成熟铁。 陈宪将烧红的生铁敲打焊接(铁烧红后,放在一起迅速敲打,就能焊接在一起)在一根铁条上,以方便控制,开始对生铁进行折叠锻打。 敲打了一会,陈宪停下手,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臂。 这几天和吴亮他们练武,陈宪就已经发现,自己的体力和力量似乎都比穿越前强了不少。 穿越前陈宪虽然也常常锻炼身体,但毕竟只是业余的,单臂挥舞铁锤这种重体力活,他一般最多坚持五分钟,就必须要休息,否则胳膊就酸痛的受不了。 但就在刚才,他连续挥舞铁锤起码有十分钟,却依然觉得游刃有余。 “难道是穿越带来的改变?”陈宪忍不住这么想到。 不过这种事情,很难搞清楚,所以他很快就抛开了这个疑问,再次挥舞起了铁锤。 花了三天时间,陈宪对这块生铁进行了数十次的反复而仔细的折叠锻打。 第四天,陈宪继续跟这块铁较劲,他将这块生铁锻打成了V字形,然后将一块熟铁板插进了生铁V字形内部,烧红后,轻轻敲打,三层材料合而为一。 接下来,就是对刀外形的打造。 三天后,武士刀的外形打造完成,如果有见过武士刀的人看到这个刀坯,一定会觉得奇怪,因为这个刀坯是直的,而不是我们熟悉的武士刀的弧形。 如果按照传统工艺,接下来就应该是淬火了。 但在这时,陈宪采用了一个取巧的工艺,他对锻造好的刀体进行了退火处理,然后用锉刀和磨刀石对退火后的刀体进行了修整,修磨掉了刀体因为锻造而粗糙不堪的表面。 这样违背武士刀传统工艺的取巧做法,是为了降低最后研磨的难度。 二十一章:锻刀(下) 日本传统工艺,打造一把武士刀往往要花费好几个月,但这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精益求精的研磨,以及一些仪式性的东西上面,剔除掉了许多吹毛求疵的过程,其实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粗磨之后,接下来是淬火。 陈宪用黏土粉,碳粉,筛过的草木灰为原料调制出了附土烧刃所需要的胶泥。 这种覆土用的胶泥粗略配方并不难找,但如果你只按照粗略配方来粗略的调配,那你很难得到你想要的效果,他目前所用的配方,是他自己经过反复试验找出来的。 仔细的将胶泥涂抹在锻打好的刀刃上。 胶泥在刀体上的涂抹,遵循越靠近刀背越厚,越靠近刀刃越薄的原则,陈宪采用木质的刮片来控制胶泥厚度。 等到刀体上的胶泥干燥凝固后,就可以进行淬火处理了。 为了判断淬火的温度,陈宪选择在夜间淬火。 在没有温度计的年代,只能依靠烧红的铁的颜色来判断温度。 武士刀最好的淬火温度是800度,这个温度的钢铁往往呈现出一种朝日初升的颜色。 当初陈玄理对着温度计观察了好久,才明白什么叫做朝日出生的颜色。 煅烧持续了十几分钟,陈宪从炭火中抽出红热的刀看了几次,最后一次,他从炭火中抽出刀体,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就将刀伸体入了旁边的长槽形的淬火池中。 半分钟后,陈宪将刀从水槽中拿了出来,原本直的刀体已经变成了一种漂亮的弧形。 这是因为,附土烧刃的时候,在覆土层的保护下,刀背和刀刃受热冷却的速度不均匀,在内应力的作用下,刀体在淬火过程中产生了弯曲变形,最终形成了这种弧形。 陈宪仔细的看了看刀体,变形方向没有歪曲,刀体的弧度非常漂亮,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整个附土淬火的过程,陈宪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进行的,没有让学徒参与。 附土淬火是陈宪对自己手艺设置的第二个防火墙,不知道附土,不知道胶泥的成分比例,不知道淬火的温度和时机,照样不能复制武士刀的锻造技术。 接下来就是研磨了,武士刀的研磨非常复杂耗时,需要粗细不同的各种磨刀石一次次打磨,武士刀只有经过大师的耐心打磨,才能将他的美丽完全展现出来。 先不说陈宪没有那么全的磨刀石,就算有,他也不打算花费几个月去打磨一把刀。 好在陈宪在淬火之前就已经取巧的对刀体进行了修磨,这大大减轻了淬火之后的研磨难度,淬火之后的刀体太硬,无法用这个时代劣质的锉刀进行打磨,只能用磨刀石一点点的研磨,非常耗时。 陈宪用磨刀石花了三天时间,对这把刀进行了最后的研磨,将淬火发生的变形修磨整齐,并磨出了刀刃。 武士刀的刀刃夹角有着严格的形制,要既能保证刀的锋利,又能保证刀的耐用,在这一点上,陈宪严格的遵守了传统的工艺。 虽然取巧,但研磨效果并不很差,虽然不如传统武士刀精工细作的效果,但相比于现代的机械打磨效果已经不相上下。 陈宪在镇上铁匠铺里看到的刀剑都只是对刀刃部位进行粗粗的研磨,刀体上还保留着大量的锻造痕迹,非常粗糙。比起这样的刀剑,陈宪这把刀的研磨已经精美的不像话了。 接下来就是安装刀镡、刀柄,缠绳等工序,最后配装刀鞘。 这些东西能提前准备的,陈宪早已经准备好了,比如刀谭,是在庄子里唯一的铜匠那里定做的,手艺着实一般,刀柄是在张柏、张松的父亲,张木匠那里定做的,缠绳用的是普通的细麻绳。 刀鞘也是叫张木匠上门来配做的。 尽管陈宪已经将武士刀制作过程中的许多精细的工序取消了,但仍然花了大半个月才打造出一把。 陈宪带着这把刀去求见了杨员外。 当杨员外从不起眼的木头刀鞘中抽出刀的时候,脸上有些懒散和不耐的神情顿时大变。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陈宪知道,杨员外也是习武之人,而且武艺很高,据说在东庄子都是数一数二的。 习武之人,自然识得宝刀,杨员外一眼就看出了这把刀的不凡之处。 不说别的,就光说刀刃上那密密麻麻的折叠锻打产生的纹路,就已经显示出这把刀的不凡。 杨员外让人拿来十几枚铜钱,放在一张方凳上,然后挥刀猛斩,十枚铜钱一分为二,散落一地,连方凳都差点被劈成了两半。 杨员外并不关心洒落一地的铜钱,他第一时间提刀细看刀刃,刀刃完好无损。 他顿时忍不住忍不住说了一声“好刀!” 杨员外叹息的轻抚摸手中宝刀的刀锋,半晌后才抬头看着陈宪,问道:“这刀外形十分别致,某从未见过,不知是什么刀。” 陈宪毫不脸红的回道:“此乃唐刀,乃是我陈家传承数百年的手艺。” 杨员外闻言,微微有些出神,喃喃道:“唐刀!……难怪,难怪……” 拿着刀爱不释手的摩挲了一会,杨员外收刀入鞘,面带微笑的看着陈宪道:“看来二郎果真是名家之后,这唐刀已经算得上当世一流的宝刀了,不知二郎多久能锻出一把?” 这个时代的人喜欢用排行来称呼人,陈宪自称排行老二,所以别人就能称他陈二或者二郎,二郎算是一种比较亲切的称呼。 陈宪道:“某亲自锻造,大半个月才能出一把,若是能将那些徒弟带出来,一个月至少能出十把刀。” 杨员外闻言问道:“二郎难道就不怕手艺外传吗?” 陈宪自信的笑道:“没有人能偷走我的手艺。” 杨员外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师傅教徒弟留一手才是应该的,倾囊相授才奇怪。 杨员外又轻轻将刀抽出,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说道:“二郎只管放手去做,这样的宝刀,十贯一把,有多少,我要多少。” 对于杨员外的给出的价格,陈宪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二十二章:良性发展 陈宪早就通过吴亮的大哥了解过这个时代刀剑的价格。 普通腰刀,便宜的不过一两贯钱,上等的钢刀,就要七八贯的价格,能削金剁铁的宝刀没有二三十贯,想都不用想。 陈宪打造的武士刀的工艺,是日本刀匠在中国唐代东渐锻造技术的基础上,经过百年的摸索发展而来,并经过现代材料技术的优化和整理,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领先时代的工艺,用这套工艺打造出来的武士刀,在质量上绝对要超过这个时代所谓的宝刀,价格绝对不止三十贯。 但陈宪很能认清现实,这个并不是一个讲求公平交易的时代,如果没有杨员外做中间人,让陈宪自己去卖刀,最大的可能是,他不但拿不到钱,刀也会被人讹去,运气不好还可能惹上大麻烦。 在这场交易中,杨员外对于陈宪来说,必不可少,而陈宪对于杨员外来说不过是一笔意外之财,按照重要程度,杨员外就应该拿大头,所以陈宪甚至觉得杨员外给的价格十分合理,没有任何怨言。 看着陈宪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自己提出的价钱,杨员外稍感意外,他以为对方会和他讨价还价。 见陈宪如此懂事,杨员外也十分满意,吩咐管家带着陈宪去账房结账。 一路上杨管家和陈宪热情的攀谈着,陈宪不等对方提出要求,就主动暗示对方,只需要给自己八贯即可。 见陈宪和往日一样知情识趣,杨管家显然十分满意。 而杨管家满意的结果就是,陈宪拿到的又是黄橙橙的上等铜钱…… 过了几天,杨管家给陈宪的铁匠铺送来了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做学徒。 对于这个结果陈宪倒并不意外,虽然陈宪信心满满自己的手艺不会被人偷去,但对杨家人来说,能偷一部分也是不错啊。 杨家也有自己的铁匠铺子,就建在杨家的训练庄丁的军寨中,杨家庄丁所用的兵器盔甲都在这个铺子里自产。 接收了杨员外塞给自己的学徒,陈宪干脆又招了几个,凑够了三十三个。 陈宪将学徒编队重新打散,十一人一队,分成三队。 人数多了之后,两个人做饭,就有些不过来,陈宪又从学徒家属中招募了两个妇人来做饭。 借着这次扩招机会,陈宪将铺子里的规矩立了起来,他从老学徒中选了两个算数学的最好的,一个担任会计,一个担任出纳,会计记账,出纳管钱结账。 他又从老学徒中选出四个人担任采购,分别负责采购日常的蔬菜,肉食,粮食,铺子里需要的各种原料等。 他还从老学徒中选出几个为人比较古板的,担任质检,他们负责检验采购回来的货物的数量和质量。 陈宪规定,采购员外出采购,不付现金,本来陈宪打算采取赊账的办法,一月一结,但因为他毕竟是个外来户,缺乏信用度,所以各个店铺都不愿给他赊账。 无奈,陈宪只能采取预付制度,先在各个店铺柜上存一笔钱,采购员采购时,双方写好票据,店铺划账,采购员带回票据,会计建立账本,月底由出纳结算。 在这个过程中,几方面互相监督,钱不从采购员手中过,谁也很难上下其手。 这样的财务制度,在现代来说,再普通不过,随便一个小店铺都懂得,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就觉得规矩深重,叹为观止。 扩大学徒规模后,陈宪又增加了作坊里的炉子,他将四合院原本留做店铺的前厅也改成了作坊,在这里增加了几个炉子。 陈宪还对学徒进行了分工,两个小队专修锻刀,一个小队跟着张柏、张松两兄弟学习木匠手艺。 专修锻刀的小队内部也分为锻打备料,锻造成型,以及修磨工。 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之后,陈宪让学徒们开始练手打造武士刀。 在训练学徒的过程中,陈宪将锻造武士刀的每一个步骤都分明别类的仔细的交给了不同小组的学徒,他甚至将折叠锻打生铁过程中,火中煅烧多长时间,锤炼锻打要超过多少锤,都给学徒们规定出来。 当然,最后的淬火工序还是由陈宪单独完成。 随着陈宪的倾囊相授,学徒们手艺提升极快,短短两个月之后,学徒们锻造的武士刀,已经勉强合格。 但陈宪唯独没有告诉学徒们,他们百炼之钢并不是灌钢,而是生铁。 若有人偷走了陈宪的技术,用灌钢按照这一套工艺做下来,脱碳过头,最终只能得到一根面条般柔软的熟铁条。 在头三个月中,学徒们毫无产出,陈宪一个月只能出不到两把武士刀,十几贯钱不足以维持如此大的摊子,眼看着积蓄见了底,陈宪只能将自己那把冷钢出产的开山刀说成是祖传宝刀,献给了杨员外。 现代材料,现代工艺,冷锻而成的开山刀,质量可比陈宪这个二把刀锻造的日本武士刀要强的多。 这把刀又给他换来了三十贯赏钱(还有五两银子,落入了杨管家的口袋里)。 加上这三十贯,陈宪才撑过了最初的三个多月。 学徒开始出产之后,陈宪从学徒的作品中挑选合格的刀坯,亲自进行淬火,淬火过程中,又会淘汰掉一部分内部有缺陷瑕疵的,最终的产品合格率并不太高。 陈宪拿着学徒锻造的武士刀成品给杨员外过目之后,他答应以五贯的价格收购这些学徒打造的武士刀。 这个价格有些低了,不过相对于这些武士刀的成本,这个价格就已经有几倍的利润了。 一把武士刀的材料成本不过一百多文,学徒不需工钱,管饭就成,堪称廉价,即使成功率不甚高,这些学徒产出,除了维持铁匠铺的日常开支之外,陈宪还能落下将近一半的利润。 这样一来,陈宪终于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 这三个月时间,除了将学徒们培养成勉强合格的刀匠,陈宪的洗脑计划也初见成效。 短短三个月时间,这些学徒的精神面貌已经和刚来的时候截然不同,陈宪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些正处在一生中学习能力最强阶段的少年们,已经开始用他熟悉的思维方式来思考问题。 虽然少年们变化很大,但陈宪对于自己的授课并不满意,因为缺少教材和大纲,他的授课往往东拉西扯,想到什么说什么,非常零散,所以,当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之后,陈宪就开始着手编制教材。 二十三章:鸳鸯阵(上) 在陈理的计划中,未来学徒们的课程将分为三门,分别是“数学”,“思想”,“历史”。 数学不用多说,就是简单的算数和几何,中间会插入一些现代的绘图法,将一些关于误差和公差的概念灌输给学徒。 “思想”则是将陈宪知道的一些近现代思想精粹灌输给这些少年。 在制定“思想”这门课的大纲时,陈宪颇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陈宪是一个典型的理科生,人文方面,他只对历史有兴趣,几乎没有读过近现代的一些思想、哲学著作,他所掌握的相关知识,来源非常零散,完全不成系统,而且很多似是而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 最后思来想去,他也只能采用老办法,用名词解释的方法编写大纲,将自己零零散散的知识零零散散的呈现出来。 “历史”算是陈宪的强项,不过他教历史并不是单纯为了让学徒们了解历史,而是为了“思想”课程服务,一方面通过残酷的历史真相黑一黑封建社会,另一方面,通过历史的对比,让少年们知道所谓的“公正”,所谓的“冥煮”,所谓的“契约”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意义。 相对于教育,陈宪更满意的是对少年们的军事训练。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对少年们进行队形队列训练。 幸亏少年人记性好,短短一个月时间,学徒们已经熟练的记住了左右方向和各种口令,能够随着陈宪的口令熟练的前进,立定,向左(右)(后)转,左(右)转弯走。 完成了队形队列训练,陈宪开始对少年们进行军阵的训练。 陈宪之所以要将少年们分为十一人一队,原因很简单,鸳鸯阵就是一队十一人。 作为一个古代战争爱好者,陈宪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鼎鼎大名的鸳鸯阵。 鸳鸯阵是明代名将戚继光用来对付倭寇的一种疏散的战斗队形,在明朝抗倭战争中打下了赫赫威名。 据历史记载,明朝倭乱前期,几十个倭寇就能杀到南京城下,沿途击溃明军数以千计,让大明朝举国震惊。 但是,当戚继光练成戚家军,鸳鸯阵一出,以数千戚家军对数千倭寇,不但全歼倭寇,自身伤亡仅只有数人! 如此伤亡比,在整个战争史上都极为罕见。 历史上凡是出现这种夸张的伤亡比,往往是精锐碰到了乌合之众,但倭寇显然不是乌合之众,这些以战败的日本武士为核心的海盗,拥有着相当强悍的战斗力,否则也不至于让偌大一个大明朝举国震动。 平倭战争的前后战绩对比,让戚继光和他的鸳鸯阵在历史上留下了极为耀眼的光芒。 作为一个古代军事发烧友,陈宪当然不会不了解鸳鸯阵。 上大学的时候,为了这个鸳鸯阵,陈宪和网友撕逼不下十次。 有一次被人打脸打的实在太狠,陈宪一怒之下,在网上找来了《纪效新书》,又买了一本介绍鸳鸯阵的古代军事书籍,下功夫对照着研究了这种与众不同的古代战术。 越是了解,陈宪就越对创出这个阵型的古代军事家们佩服不已。 鸳鸯阵的创造者综合了倭寇战争中几乎所有的情况,创造了这个几乎能完美应对倭寇战争的战斗队列。在盾牌、长矛等各种长短兵器紧密结合之下,在面对小规模步兵战斗时,它几乎完美无缺。 鸳鸯阵的基础阵型是两个纵队,一个长牌(长方形的大盾牌,可以几乎遮蔽盾牌手的全身)手,一个藤牌(圆形的藤编盾牌)手站在纵队最前方,为身后的战友提供防御,两个狼筅手在盾牌手身后辅助防御,再后面是两排共四个手持六米竹杆长枪的长枪手,只负责刺杀伤靠近的敌人,最后面是两个镗钯手,负责掩护侧后翼。整个队伍还有一个武艺高强身披铁甲的队长,或站在两个盾牌手中间,或位于藤牌手身侧,为队伍查漏补缺。 鸳鸯阵还能轻松的从纵队转变成横队,只需要狼筅手上前两步,走到盾牌手两侧,加上披盔甲的队长居中,五个人组成第一排,这五个人全是防御角色,形成的第一排正好挡住敌人,为身后的长枪手创造杀敌机会。 第四排的两个长枪手上前两步,走位到第三排两个长枪手的两侧,最后的两个耥耙手再上前,走到四个长枪手的两侧,提供掩护。 这样一来,两纵队的鸳鸯阵眨眼间就能变成两个横排。 除了纵横编队,鸳鸯阵还能变成四排,变成以盾牌手凸前防御,狼筅手和队长居于第二排,四个长枪手居于第三排,两个耥耙手游走于队伍的最后排,为长枪手提供掩护。 鸳鸯阵还能拆分两个或三个小队,以应付复杂地形或者追击的需要。 总之,鸳鸯阵是一种长短攻守搭配合理,又灵活多变的小型步兵阵列。 当然,鸳鸯阵并不是万能阵,这种阵型只适用于复杂地形中的步兵冲突,并不适于在平原上进行大规模多兵种的会战,这种阵型无法应付骑兵的冲击。 不过,以陈宪目前的处境,也用不着考虑大规模的战争,鸳鸯阵正好。 鸳鸯阵当中,使用了两种比较少见的奇形兵器,那就是狼筅和镗钯。 陈宪发现,鸳鸯阵战法的核心,正是狼筅和镗钯。 先说狼筅;没有剃去枝杈的大毛竹,顶端装上一个铁质的枪头,就是狼筅。 在认真研究纪效新书之前,陈宪和大多数网友一样,认为狼筅就是为了挡住日本武士的大太刀,免得被凶猛的日本武士杀近身。 这种枝杈横生的奇形长兵器,固然能阻挡使用大太刀的武士,但你要是认为狼筅只是为了抵挡太刀,那你就错了。 你首先要知道,日本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并不是武士,而是普通步兵,也就是所谓的足轻,足轻的主要武器是长枪,而不是昂贵的大太刀。 武士一般都是军队中的军官,而且,即使是武士,在战场上的主要近战武器也并非全是大太刀,长枪和长柄刀(薙刀)才是主流。 就连日本正规军都不可能将昂贵的太刀作为主战武器,海盗就更不可能,显然,廉价而又实用的长枪才是倭寇的主战武器,这一点,从许多明朝流传下来的描绘抗倭战争的画作上就能看出来。 如果狼筅只能抵挡太刀,显然是不够的,他必须要能抵挡长枪等长柄武器。 二十四章:鸳鸯阵(下) 当年,为了狼筅能不能抵挡长枪,陈宪和一个网友撕逼了一天一夜,差点被人打肿了脸。 当时,陈宪和大多数网友一样,认为狼筅不能抵挡长枪,至于原因……不是明摆着吗?稀稀拉拉的竹子枝杈怎么可能挡住长枪的戳刺?而且带着杂枝的竹子又笨又重,挥舞不便,想用枪法中的革法都不行,怎么拦得住长枪? 事实又是怎么样的呢? 实际上狼筅还真的能挡住长枪,而且很容易,方法就是架枪。 鸳鸯阵中的狼筅一般长五米,日本足轻使用的长枪也是五米左右长度。 使用如此长的武器,双方从武器接触到戳到敌人,至少要跨过四米的距离,在跨过这个距离之前,双方的武器肯定会发生交叉,也就是说,出现长枪插入狼筅枝杈中的情况。 这个时候,你想象一下,狼筅手将狼筅往上一挑,会发生什么? 插入狼筅枝杈中的长枪是不是会被狼筅枝杈卡住架在空中? 五米的长枪,枪杆肯定不能太粗,否则就太重,普通海盗手里的长枪质量也不会太好,又细质量又不好的五米长枪,枪杆肯定不会太硬,枪杆越软,被狼筅卡住后就越难摆脱。 等到狼筅将敌人的长枪架在半空,狼筅手后面的长抢手,向前一步,手里六米长的劣质竹竿长枪向前一推,“扑!”…… 这就是狼筅在战场上的正确打开方法。 就算对面的长枪足轻突破了狼筅,在狼筅手前面还有盾牌手和披甲的队长纠错,可谓是铜墙铁壁。 再说镗钯,镗钯就是一根长枪,枪头附近加上两根弯曲的横枝。 为什么说镗钯是一个攻守兼备的武器呢? 攻不用说,镗钯完全可以当成枪使。 那守呢?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将一把四米长的镗钯的一米宽的横枝竖直放置,然后横向挥舞镗钯……,是不是就相当于端了一面上下一米,左右相当于挥舞幅度的盾牌? 如果你是一个镗钯手,一个日本足轻端着一根五米长,枪杆又比较软的长枪向你冲来,你只需要小幅度的晃动镗钯,就能很容易的将对方的长枪打开,因为你的镗钯更短,力矩更大,即使你的力气不如对方,也能很容易挡住长枪。 即使有不止一把长枪向你戳来,你也能加大镗钯的挥舞幅度,短时间挡住。 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只需要挡住片刻,你身后的长抢手就能掉过长枪来帮你,在你拍开对手长枪的空档中,你身后递上来的长枪趁机一推,“扑!”…… 这就是鸳鸯阵的作战方式。 防守时,化作两排横排或者四排横排,进攻时,化作两列纵队,追击时,还可将整个鸳鸯阵一分为二甚至分为三个小队灵活机动…… 这样的作战方式,确实已经将小规模的步兵作战考虑到了极致。 经常梦到卢家庄惨状的陈宪,迫切的想要一支自保的力量,他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鸳鸯阵。 完成了队形队列训练之后,陈宪开始用鸳鸯阵法训练三个学徒小队。 考虑到少年们的力气体力,加上观察杨家庄丁使用武器的规制,陈宪降低了史料记载中鸳鸯阵各种武器的长度。 他将狼筅长度降低到四米,镗钯降低到三米,竹枪长度降低到五米,因为陈宪发现,杨家庄丁使用的长枪长度只有四米五的长度,比记载中日本足轻使用的三间(“间”日本古代长度单位,三间大约等于现在的5米)枪要短一些。 降低了长度之后,这些武器的重量也随之降低。 鸳鸯阵中所使用的几种武器都相当廉价。 竹枪最简单,粗细适中的毛竹,稍作修整,前端装上枪头就成。 狼筅也容易,砍来粗细适中的毛竹,掐头去尾,留下前半截的枝杈,在前端装上一个短小的枪头就成了狼筅。 镗钯稍微复杂些,但也有限,陈宪自己就是铁匠,打造镗钯头并不难,再装上一根粗细合适的木柄就成。 长牌说白了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板,让张家兄弟刨几块薄木板,横竖肋条一钉,再装上铁把手就成。 藤牌也简单,庄子里有编藤框的手艺人,能编框子,编藤牌也不在话下。 陈宪给少年们配齐了武器,心情忐忑的拉出来训练的时候,却遭到了吴亮等杨家庄丁的嘲笑。 对方实在不理解,一群半大孩子,拿着连枝杈都没去的竹竿能干什么。 面对方这样嘲笑,陈宪反而心中一松。 他原本还怕自己用军阵训练学徒,遭到杨家和白家的忌讳,如今遭人轻视嘲笑,他反而放下心来。 陈宪顺着别人的嘲笑解释道:“这是某祖上传下的御贼之术,以前浑没当回事,这次落难,想了起来,就顺手试试。” 别人的嘲笑,让陈宪放心,却让学徒们委屈,若非陈宪已经在学徒中建立起威信,恐怕这群小子就要阴奉阳违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陈宪第一次组织了对抗训练。 陈宪将三个小队分为对抗双方,其中一个鸳鸯阵为一方,另外两个小队组成了杨家家丁训练中常用的一种方阵。 这种方阵分为左中右三军,中军人数较多,针对正面,左右两军人数较少,防备两翼。 中军一般由八排横队组成。 第一排排为弩手,二三排为弓手,负责接战前的远程打击,第四排为刀牌手,配备长牌和手刀,第五、六、七,八排皆为长抢手。 左右两军为三个纵队,最外侧的各一个纵队为刀牌手,刀牌手内侧各为两列长抢手。 作战时,左右两军分别转身朝向左右两侧,形成三个面向方阵左右两边的横排,为中军侧翼提供掩护。 作战时,前三排的远程射手先对敌人进行接战前的打击,当敌人接近后,远程射手转身从近战阵列间隙退到后队,寻找机会向前射击。 这样一阵,一般为一百五十人,中军八十人,左右两军共五十人,称为一都,杨家共有两都人马。 陈宪手下两小队只有二十二人,人数太少,只能省了左右两军,只布中军。 即使中军,二十二人也无法摆出八排来,陈宪将八排减少到四排,第一排为弓手,第二排为刀牌手,第三,第四是长抢手。 二十五章:斗阵 陈宪令方阵防守,鸳鸯阵进攻。 布鸳鸯阵的这个小队队长正是吃货李石,这小子虽然能吃,但也真的能干,无论打铁,练武,都是学徒中的佼佼者,就连读书识字也是中上水平,为人稳重又勤快刻苦,队长做的毫无争议。 这李石本来是个瘦高个,将将十五岁年级,身高已经一米七出头,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成年人还要高,只是身体有些瘦弱。没想到他在陈宪这里放开肚皮吃了三个月饱饭后,不但身高猛窜一截,身体也厚实魁梧起来,日日打铁练武,力气更是大幅增加,穿上陈宪那件三十多斤重的扎甲也能游刃有余。 此时,身披重甲的李石位于鸳鸯阵的最前方,比两个盾牌手还要突前一步,只见他平端一柄未开刃的眉尖刀,随着陈宪一声示意开始的哨声,立即稳步小跑向前压去。 两个盾牌手紧随在李石身后两侧。 其中长牌宽一尺七寸,高五尺四寸,正好将长牌手正面完全挡住,只露出长牌手戴着斗笠的头顶和眼睛一线。 藤牌重量极轻,所以可以做的较大,直径超过一米,也能将藤牌手正面当个大半。 这三人成品字型展开,将身后的两列队友牢牢遮蔽。 在盾牌手身后,两个身材魁梧,力气较大的学徒端着狼筅,他们将枝杈横生的筅头从盾牌手两侧探出阵前,前端微微上扬,将对面方阵前排射手的视线遮挡。 对面方阵首排是六个弓手。 陈宪从庄子东边的那个出售弓箭的木匠铺子里,定做了几把便宜的软弓,教学徒们学射。 这些软弓开弓磅数都在四十磅到五十磅之间,用来让少年练习射艺正好合用。 方阵首排六个弓手拿的就是这种软弓。 交战两阵相距五十步(大约80米)。正是四五十磅软弓的最佳射程。 随着陈宪的哨音响起,作为进攻方的鸳鸯阵小队随即以齐步小跑的速度向原地防守的方阵冲去。 同时,六个少年弓手毫不犹豫的射出了去掉箭簇,代之石灰小包的羽箭。 抛射准头本就差,这六个弓手虽然是学徒中弓箭用的比较好的,但毕竟只是初学,六只箭,大都连鸳鸯阵的边都没沾到,只有一只箭不知是不是因为运气好,射落在了鸳鸯阵中,射中了一个长枪手的斗笠。 竹片编织的宽檐斗笠是杨家和白家庄丁的制式装备,士兵戴的斗笠和普通农夫戴的斗笠并不相同,士兵戴的斗笠叫做笠帽,竹编层更厚,在头顶部位的竹编层内,还铆接着一层薄铁皮。 从吴亮等庄丁口中,陈宪了解到,笠帽对于远距离的抛射箭矢有着非常好的防护效果,主要用来防御流矢。 仔细观察过这种斗笠之后,一下子解决了陈宪心中的一个疑惑。 按照历史记载,戚家军的披甲率并没有百分之百,倭寇当中不可能连弓箭都没有,一场几千人的战斗,戚家军还是处在进攻角色上,倭寇弓手随便抛射几次,戚家军也绝不止损失几个人这么简单。 实验过斗笠对箭矢的防护力后,陈宪便明白了原因。 杨家庄丁使用的斗笠都是由一毫米以上的竹片多层编织,中间夹着一层油布,让斗笠能当雨伞用,斗笠下面还缀着一层厚麻布,在斗笠中部和头接触的中间部位,用铆钉镶嵌着一层铁皮。 陈宪用弓箭对这种斗笠做了试射实验,对于八十镑的硬弓直射,除了中间镶嵌铁皮的部位,帽檐部位的竹编加麻布,很轻易就会被射穿,但如果采取四十五度的射角,竹编层加上厚麻布就勉强能挡住弓箭的射击。 这种斗笠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的宽檐远离士兵身体,即使帽檐被射穿,箭矢也要穿透帽檐很长一段,才能接触到人体。 试验后不难得出结论,在面对远距离抛射时,这种竹编的宽檐斗笠有着相当不错的防护力。 难怪宋、明军队都喜欢装备笠帽,这东西确实是价廉物美。 了解到这一点后,陈宪立即给自己的学徒们装备上了这种看上去很Low的军帽。 十多秒后,鸳鸯阵快速稳健的小跑过了四十米的距离。 在四十米距离上,方阵前排的六个弓手压低弓箭,开始直射,而在鸳鸯阵中,藤牌手也从身后抽出短枪,向着对面方阵抛射。 虽然只有一根标枪,但标枪这东西对人的威慑力远比弓箭更大,即使藤牌手扔出去的标枪并没有枪头,也让弓箭手们忍不住盯着了标枪,随时准备躲闪,这样一来,无形中就拖慢了弓箭手的射速,也降低了准头。 两轮直射之后,鸳鸯阵已经逼近到二十米以内,弓手们不得不撤退,他们转身从身后刀牌手和长枪手列阵的间隙中退到了后排。 这两轮直射,有一小半偏离了目标,有一大半打在了鸳鸯阵前排的披甲队长身上或者是两个盾牌手的盾牌上,只有两只箭突破了前排防线,其中一支穿过鸳鸯阵松散的队形间隙,落在空处,只有一只擦到了一个枪手的胳膊,箭头上裹着石灰粉的小布包给这个抢手胳膊上留下了一个白点。 按照陈宪制定的演习规定,这样的箭伤属于轻伤,不用退出战斗。 十几米的距离很快消失,双方进入了近距离的肉搏接触。 在距离方阵只剩十米的时候,两个刀牌手突然加速,猛冲上前去和方阵前排位于中间的两个长牌手撞在一起。 队长李石则趁着对方刀牌手被纠缠的瞬间,从两人之间的间隙突入,仗着自己身上的重甲,不理对方长矛手的戳刺,挥舞着没有开锋的眉尖刀,用刀刃侧面拍翻了两个长牌手,刀刃上绑着的石灰袋子在这两个盾牌手身上留下两个显眼的白色团子。 失去了长牌手的掩护,对面方阵就像剥了蛋壳的鸡蛋,鸳鸯阵的两个盾牌手顶着盾牌埋头前进,身后两个狼筅手按照训练,将对面长抢手刺来的长枪挑向空中,他们身后的长抢手不断扎枪,三个月的戳抢训练已经初见成效,虽然算不上精准,但也八九不离十的戳在了敌人的身上,竹竿子前端绑着的白色石灰袋子在对手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白点子。 鸳鸯阵的纵队如同一头蛮牛般踏过了方阵中部,留下一地方阵士兵,看着身上的白色石灰点发呆。 这时候,方阵两侧的士兵逐渐反应过来,有些人就尝试着从侧面攻击鸳鸯阵,这时候队尾的两个镗钯手就派上了用场;他们上前几步,走位到长抢手两侧,凶猛的挥舞着镗钯,拍打着逼上来的枪头。 这时候,鸳鸯阵已经冲透了方阵,前方已经没了敌人。 二十六章:翻天覆地 这毕竟不是真的战争,若是真正的战争,此时方阵伤亡已经接接近三分之一,阵又被冲透,按理来说,早该崩溃,但在训练中又不存在伤亡,自然就不存在崩溃问题,所以方阵两侧士兵竟然纷纷从两侧向着鸳鸯阵包抄了过来。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陈宪可从来没教过,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陈宪瞠目结舌,对着不合理的战况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阵中的李石大喝一声:“分两才阵!盾牌手,狼筅手,左右迎敌!” 已经冲透敌阵,面对眼前这没有预案的情况,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盾牌手狼筅手顿时反应过来,一分为二,向着两侧包抄上来的方阵士兵冲了上去。 两个盾牌手将身体缩在盾牌后面,不管不顾的向着两侧冲了上去,狼筅手紧随其后,狼筅不住挥舞,试图将对面长抢手的长枪架起或者扫开。 四个长抢手也按照分阵训练,一分为二,分别朝向左右,在镗钯手,盾牌手,狼筅手的保护下专心刺杀…… 最后,好好一次训练,打成了一场混战,许多人即使中了枪,也不愿意住手,背着白色的石灰点,继续冲杀。 最后陈宪不得不吹哨子叫停了都快演变成群架的演习。 虽然演习最后变成了闹剧,但每个人都已经清楚,这拿着没剃干净的竹枪乱舞的鸳鸯阵,绝不是什么小孩过家家,这是比杨、白两家庄丁训练的方阵还要厉害的上乘兵法! 拉开群架后,陈宪忍着心中兴奋,大发了一通雷霆,将所有身上不止一个白点的学徒都抽了鞭子。 陈宪兴奋并不是因为鸳鸯阵小队获得了胜利,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的兴奋是因为李石在对阵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军事天赋,特别是最后关头正确指挥,这其中显示出的心理素质和急智,至少比陈宪自己强的多了。 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最后,他将所有少年叫回了教室,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将今天的这次演习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们的父母兄弟。 对于陈宪的要求,学徒们只是说了一声明白,但你从他们认真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们这声明白并不是说说而已。 三个月以来,陈宪将所有学徒全都圈在自己的铁匠铺子里,以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这种对学徒的圈禁并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这三个月来,学徒们除了和几个厨娘,以及一些来铺子里练武的杨家庄丁,有不多的接触之外,没有任何私下接触外人的机会,甚至包括他们父母。 几个厨娘都是愚昧之极的村妇,杨家庄丁的见识也不比这些村妇强多少,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些少年的改变。 只有陈宪知道,这种变化几乎就是翻天覆地的。 陈宪的洗脑非常成功,甚至堪比传\销大师,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陈宪的洗脑术有多么的厉害,而是因为这些少年实在太单纯。 在最初的一个多月里,陈宪通过思想和历史课程,将封建社会黑了通通透透,实际上也不能算是黑,其实只是将封建社会看似美好的道德文章外衣下残酷的本质揭示给了这些少年。 他让这些白纸般的穷苦子弟知道了他们的苦难来自何方,为什么他们的父辈终日劳作,却不得温饱,白杨两家高屋大院,锦衣玉食,都来自哪里,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苦难并不是前世造了孽,而是皇帝,官府,地主造成的,是眼前的这世道造成的。 当这些家境穷苦的少年们接受了这些思想之后,第一个要恨的就是杨家。 陈宪洗脑的第二步叫忆苦,这是我党进行思想教育的一记法宝,用在这些一千年前的宋朝穷苦少年身上,一样灵验。 当这些少年接受了陈宪的思想改造之后,往日习以为常的事情,比如逼租,比如征役,比如杨家的高墙大屋,比如杨家的锦衣玉食,似乎都变得无法接受。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忆苦中,往日的东家,往日的员外,渐渐的就变成了恨之入骨的仇寇!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陈宪也有些胆战心惊,不断的给这些少年灌输,封建势力还很强大,我们现在必须潜伏忍受的概念。 好在这些少年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级,正处于渐渐懂事的年级,又没有坚定的信念,一旦被人洗脑成功,就很容易盲从,容易控制。 杨家安排进来的几个子弟,就是在这个时候,先后来向他自首自己卧底身份的。 对于这一点,陈宪并不奇怪。 能被杨家人安排来他这个小铺子里当学徒的子弟,绝不会是主脉子弟,都是杨家控制的匠人子弟,这些匠人在杨家的地位与奴隶无异,被陈宪洗脑之后,这几个少年对杨家的仇恨更深。 这几个杨家卧底的投诚,曾让陈宪十分兴奋,他激动的原因并不是卧底的投降本身,而是因为,没有比这件事情更能说明他洗脑的成功。 对于自首的卧底,陈宪十分大度的表示了谅解,他告诉这些少年,不必替他隐瞒什么,只管他教的技术告诉杨家,说的越详细,别人越练不出宝刀来。 之后,陈宪又和几个少年秉烛夜谈,为几人开了一锅洗脑小灶,说的几人又哭又笑,死心塌地…… 到了这一步,洗脑并没有结束,陈宪又祭出了现代传/销组织最常用,也是最有用的手段,那就是画大饼。 当陈宪觉得铺垫已经足够之后,他给少年们描述了自己理想,其实也就是许下了一个前景,“要建立一个没有帝王将相和地主的世外桃源!” 对于自己所要建立的世外桃源,陈宪描绘的美轮美奂,当然,其内容如果听在现代人耳中,就没有什么出奇的了,民主、公平、法制、公正,都是现代人耳中听出了茧子的东西,具体说来就是将自己所知道的社会主义制度和西方的三权分立以及选举制度杂糅在一起,反正怎么好听怎么说。 总的来说,陈宪描绘的世外桃源,和传销组织的许下的发财大愿,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听起来很有道理,又激动人心,但实际上…… 二十七章:书到用时方恨少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宪也曾经想过,这么忽悠下去,没准还真的能弄出一番天地,毕竟他说的这些东西,虽然杂乱,虽然似是而非,但毕竟大部分都是经过实际考验的东西,远比白莲教,洪秀全之类的全靠臆造要强的多。 每每想到这些,陈宪忍不住叹气,不是他不想,实在是……书读的少啊! 民主是什么?他知道,法治是什么,他知道,法律是什么?他也知道,经济是什么?……好像也知道,政治是什么?似乎知道,怎么操作?这个他真的不知道! 你让陈宪吹吹牛,骗骗这些白纸一样的少年,没问题!你真要让他在一片空白的基础上去建立一个现代的社会制度……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啊!实际上哪怕是在现代,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知道这个,现代社会太复杂了。 除了知识不够之外,陈宪不愿意想的太远大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成吉思汗”和他的“蒙古帝国”这两个梦魇般的存在。 陈宪是个历史迷,也喜欢看一些穿越历史的小说,每次看到有人穿越到古代,随随便便就造出车床,他就忍不住想骂人。 造车床?你先造个螺丝给我看看?丝杠,轴,轴承,导轨,你造给我看看! 你说让铁匠敲?我TM…… 技术,图纸什么的其实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工艺,简单的车床图纸,陈宪自己就能画出来,车床他拆过好多回,原理并不复杂,可你就算有图纸,要在宋朝造出一台车床,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原因很简单,没有工艺手段啊。 现在人们提到工艺,往往觉得不如技术或者设计听起来来的高大上,但实际上工艺远远比设计要复杂的多。 工艺手段的提升,往往伴随着革命性的技术提升。 就拿最简单的钢板下料工艺来说,从纯机械的剪板机,到数控等离子切割机,让下料工艺简化了不知多少,到了最近的数控激光切割下料,甚至已经能够部分的替代模具,钻床,铣床等一系列的工艺手段,让往常需要五六步工艺才能实现的工艺过程一步就能完成,有时候还能节省昂贵的模具费用,让产品的试制变得更简单,至于更先进的3D打印技术的划时代意义,就更不用说了。 这就是工艺进步! 设计和发明也许能灵光一闪,但工艺的进步就只能一步一个脚印。 西方人将工艺手段从手工铁匠积累到最原始的脚踏车床,花了上百年时间,再积累到现代车床,又花了一百多年,期间涌现了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和卓越的工程师,你靠一个穿越者就想重现现代工业? 如果你是个内行人,你一定知道,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作为一个工程师兼职的古代战争发烧友,陈宪十分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他顶多敲打出个火绳枪,铸出个前装炮什么的。 可问题是,明朝人有火绳枪,也有前装炮,可他们还不是被使用冷兵器的后金八旗打的满地找牙! 十分了解古代军事史的陈宪非常明白,在武器先进到一定程度之前,战争的胜负主要还是靠人。 在这个时代,武器能为胜算加分,但不能决定胜负。 作为一个网上军事家,陈宪也明白,如果他能建立起一支类似西班牙大方阵的近代军队,未必不能跟蒙古铁骑一争长短,但前提是,他需要有训练有素而又勇敢无畏的士兵,英明果敢而又忠诚的将军,以及稳固的后方,强大的经济后盾…… 如果只是把火绳枪,和前装炮交给一群农民,他们谁也打不过…… 就算真的让他建立起一支类似西班牙大方阵的近代军队,身为业余古代军事爱好者的陈宪,就能玩的过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和他手下的那群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将军吗? 反正陈宪自己是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信心的。 正因为明白这看似简单的事情有多么困难,陈宪才不愿想,也不敢想。 他忽悠这群少年的目的,不过是想有一天扬帆出海,能有一群追随者,和他一起去某个蒙古人不屑一顾的岛屿上,建设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为自己挣一个活命,仅此而已。 经过对抗演习验收之后,陈宪降低了阵型训练的强度,加强了一些针对性训练的强度。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宪非常明白预案和针对性训练的重要性。 当出现突发状况时,有预案和没有预案,有针对性训练和没有针对性训练,得到的结果往往天差地别。 1972年的慕尼黑奥运会中,以色列的奥运代表队遭到绑架,德国警察当时展开的营救行动及其糟糕,导致以色列奥运代表队11成员遇难。 其实并不是德国警察真的就很糟糕,而是因为在这次人质事件以前,这种恐怖行动并不常见,当时的德国警察根本就没有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也没有进行过针对性的训练,造成的后果就是,在行动中,这些警察表现的进退失据,十分业余。 在这次事件后,各国纷纷成立了应对这种城市恐怖袭击的特警部队。 这种专门为了应对城市恐怖袭击的特警部队,会针对类似事件做各种针对性的预演和训练。 这些针对性的特种反恐部队,在处理类似慕尼黑事件时,效率和成功率极高,在历史上留下了许多奇迹。 和1972年的德国警察比起来,这些后成立的特警部队,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员。 陈宪将这些学徒武装起来,主要目的就是保护自己,他当然要做对学徒们做这方面的针对性训练。 之前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些少年的基础训练上,毕竟基础不好,针对性训练也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之前的针对性的应急响应训练,就停留在紧急集合训练上。 每隔几天,陈宪都会在半夜不定时的吹响一次紧急集合哨,要求少年们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穿好衣服,带好武器,在院子里整队完毕。 对于紧急集合,陈宪的要求非常高,凡是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集合的学徒,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惩罚包括,降低第二天伙食标准,抽鞭子等。 二十八章:再回起点 经过这次对抗检阅之后,陈宪认为学徒们已经打好了基础,已经初步具备了战斗力,所以他加强了一些针对性训练。 陈宪制定了一些预案,让学徒们进行演习式的训练。 比如他制作了好几种不同音色的哨子,当他吹响不同音色的哨子时,就要求学徒们按照不同的预案进行反应。 白天的望风和夜间巡逻和值守也安排了下去,陈宪还为值夜的值守的卫兵制定了不同情况的预案,并发放了不同哨子,要求他们按照不同的预案吹响不同的哨子…… 陈宪早就想在铺子外围的灌木丛中挂上铃铛,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法子有点困难,原因很简单,整个庄子的杂货铺里所有的铃铛加起来也没有几个,这东西本身就不是常用物品,有的杂货铺里根本没这东西,就算有的,也没有几个存货。 无奈之下,陈宪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让手下的铁匠们抽空打造了一些粗糙的铁铃铛。 铁铃铛虽然声音不够好听,不够清脆,但用来作为外围的预警却是足够了。 …… 随着学徒们的手艺越来越好,武士刀的产量越来越高,铁匠铺的收入也越来越多,陈宪的事业似乎走上了正规,进入了快车道。 但陈宪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相反,这种事业的蒸蒸日上,反而让他陷入了焦虑。 陈宪这辈子载的最大的一个跟斗,就是丢掉了奋斗了四年多的工作的那次。 陈宪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找到了ZG重汽下属的一个零部件子公司,在这家国资公司里,他工作上兢兢业业,为领导排忧解难,更在生活上和领导做朋友,终于受到了赏识和提拔,四年多时间就熬到公司中层。 可是就在他觉得春风得意的时候,却被提拔他的上司陷害,背了个大黑锅,不但丢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副部长职位,更丢掉工作,还差点惹上官司。 这个事情让陈宪明白了一件事情,巨大的利益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危机,当你觉得自己占大便宜的时候,往往就是你要吃大亏的时候,多大的利益,就能给你带来多可怕的敌人。 随着学徒们打造武士刀的良品率不断提升,短短一个多月之后,陈宪每个月交给杨员外的武士刀数量从十把增加到了三十把。 这三十把武士刀在陈宪这里,不过一百五十贯钱,但在杨员外那里,却会产生七百多贯的巨大利益。 这个时代,即使上好的水浇地,一亩也不过产麦一石出头,就算在麦收后种一季豆子或者麻,其收益最多也不过相当于两石麦子而已。 一石麦,价值不过三贯出头,也就是说,陈宪铁匠铺出产的武士刀,一个月就能带来百亩农田的产值,一年就是千多亩! 这笔财富即使对杨家来说,也是一笔巨额财富。 偏偏陈宪为了维持自身的良性发展,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还不得不维持着三十把的产量。 这么大一笔财富,在陈宪看来,就像是海里的血腥,迟早引来鲨鱼,杨家固然不怕鲨鱼,他一个没根没基的铁匠,怕就要成为鲨鱼的目标了。 在这个无法无天的时代,被鲨鱼盯上,恐怕就不是丢工作背黑锅那么简单了。 正是因为这种担忧,陈宪在铁匠铺子走上正轨后,就安顿好一切,借口去临朐寻亲,离开了东庄子。 陈宪当然不可能在临朐有亲戚,他是打算回一趟自己藏皮卡车的地方,去将那把56式半自动步枪和三十多发子弹带回来。 在这个时代,这种半自动枪械绝对就是神器,当然,前提是有子弹。 除了这把半自动步枪,在皮卡车的工具箱里还有许多备用的工具零件,陈宪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上的东西。 安顿好了一切,这天早晨,东庄子大门刚刚打开,陈宪就出了庄子,顺着当日护送卢家娘子来东庄子的小路进了山,走的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旧地重游,这一次陈宪走的远比上次轻松,上一次不但没有食物,而且还要费神保护卢家娘子母子三人,他除了要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还要负责卢家母子的口粮,走的十分辛苦。 这一次,陈宪带足了食物,独自上路,短短三天时间,他就穿过了这片山区,再次来到了临朐西边的那处山谷中。 上山后,他循着标记,很快找到了当初藏起来的皮卡车。 从皮卡车上拿下枯枝败叶,这辆原本八成新的车,如今看起来已经有些衰败。 打开车门,陈宪翻开后排座椅,拿出了装着五六式半自动的渔具背包。 打开包裹,五黑的枪管,亮黄的枪身就出现在了陈宪面前。 看到这把枪,陈宪就像一下子获得了主心骨,心里禁不住涌起了喜悦,忍不住亲亲的吻了一口枪管,喃喃道:“我的美人儿,就靠你了!” 直到此刻,将半自动抱在怀里,陈宪心里才终于产生了那么一丝属于穿越者的优越感。 以前,哪怕他手握利刃,穿着盔甲,在面对土著的时候,不但没有什么优越感,反而有一种举目无亲的外地人面对本地人的彷徨和恐惧。 拿着半自动步枪欣赏了一会,陈宪又将它装回渔具背包,背在背后。 背好了步枪,陈宪趴在工具箱前,仔细的拨弄着箱子里杂乱的东西,寻找着有用的东西。 工具箱里除了有修车用的各种扳手,一些备用的螺栓,螺母外,还一个多功能的工兵铲,一把小斧头,一把手锯,一个卷尺,一套起子,几个不同型号的钳子,一盒备用的打火机,一个备用手电,几节备用电池,一个野外帆布双肩包。 这些东西都是陈宪带人进山野营时的备用工具。 陈宪挑挑拣拣,最后将手锯和几根备用的锯条,卷尺,打火机,一些螺栓螺母,各种扳手装进了野外帆布双肩包中。 那把手锯是可以锯钢筋的,以后肯定用得上,打火机在这个时代也是堪称神器的东西。螺栓和螺母,以及扳手,陈宪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改造成丝锥和板牙,用来当做制作这个时代螺栓螺母的母机。 这些东西当中,陈宪最看重的是那个盒尺,别看这盒尺在现代只是个粗糙常见的量具,但这个时代,他的精度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有了这个盒尺,陈宪就能以它为标准,制作统一的量具,将手下学徒的量具标准统一起来。 又在工具箱里翻了一会,陈宪有些失望的将后座合上,有用的东西并不多,他需要的是能当做母机,来提高这时代工艺水平的东西。 二十九章:真正的金大腿 从后排出来,陈宪又来到副驾驶位置,打开前面的储物抽屉,他记得这里有两只黑水笔和一个笔记本,是他用来记录采购账目用的。 他打开储物柜,有些意外的看到了一支陌生的手机。 看着这个手机,陈宪微微思索了片刻,他才想起,这是他出事之前的一批客人中,某个马大哈,充电时落在在他店里的手机。 好奇心驱使下,他打开了手机。 这个马大哈机主竟然没有设置任何密码。 陈宪划拨着屏幕,看着一个个需要网络才能使用的软件,不由叹了口气,随手点开了手机的文件管理。 文件管理中,视频数量为零,说句实话,陈宪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失望,来到这个时代都快半年了,除了卢家大娘子之外,他几乎没有见过一个像样的女人。 倒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女人长得丑。 东庄子的女孩十三四岁就要嫁人,结婚后,短短两三年时间,它们的容颜就会被艰难的生活摧残的不像样子。 至于十三四岁以前的女孩……在陈宪的眼里实在没法算是女人。 而且,整个东庄子,稍微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最终都逃不脱进白家或者杨家大院里做丫头的命运。 陈宪觉得自己简直来到了一片女色的荒漠中,连LG都全靠想象力。 音频也只有十几个文件,看样子这个机主对音乐也不感兴趣。 手机里数量最多的是文档,多达数百个。 陈宪顺手点开文档选项,里面大部分是Word文档,排在第一的Word文档名叫《历史的拐点》。 陈宪随手点开一看,原来是一部历史穿越小说的大纲。 大纲写的挺细致,大约讲的是一个大学体育老师,灵魂穿越到明朝末年,蒙古草原上某个蒙古部落中,一个汉人骑奴身上。 这个汉人骑奴好不容易逃回大明山西境内,被一参将看中,募做家丁。 这骑奴靠着机敏和努力,最终做到了镇守一方的守备,偷偷的在山中建立山寨,开垦良田…… 陈宪越看越入迷,越看眼睛越亮。 让陈宪眼睛发亮的并不是精彩的故事,而是作者在大纲中对在古代建立近代社会的一些想法。 这个网络作者是一个相当有想法的家伙! 这个作者认为,穿越古代,和古人玩封建主义,绝对是作死,就像一个现代军人碰到古代穿盔甲的冷兵器军人,非要下了子弹,和对方拼刺刀一样。 他认为,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最大的优势并不是智慧;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现代人比古人智力高。现代人和古代相比,优势是先进的思想和知识,如果放弃先进的现代思想去和古人玩封建智慧,一定会被古人用丰富的经验吊打。 在选择社会制度上,这个作者认为,SH主义制度虽然好,但太超前。 所以,穿越到古代,唯一的选择就是ZB主义。 实际上,早期ZB主义本身就是在封建社会中孕育而出的,这种社会模式对于技术要求不高,比如美国建国时,就是中国的乾隆年间,当时的美国既没有铁路也没有电话电报,从技术水平上来说,并不比明末强太多,他认为,这种制度既然能在当时的美国行得通,也应该能在明末的中国行得通,并不存在技术障碍。 …… 大纲并没有写完,大约五万字左右,陈宪读到后来,从储物柜中拿出笔记本和水笔,边看边记录起来…… 这个手机是客人充电的时候拉下的,所以电是满格的,陈宪读完五万字的大纲花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用了百分之十二的电量。 读完了大纲,从文档中退出来,陈宪向下浏览其他文档。 看着看着,陈宪的手竟然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下面这些文档大多都是这个网络写手为他的小说收集的资料。 在这些文档中,有许多陈宪熟悉的名字。 …… 《论法的精神》 《美国政体》 《国富论》 …… 《西方会计史》 《会计基础》 …… 《拿破仑时期火炮资料合集》 《火枪的历史》 …… 《水泥的发明史》 《玻璃的故事》 《纺织史》 …… 我艹,这简直就是一部穿越宝典啊! 陈宪强压下心中的震荡,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论法的精神》,集中精力开始争分多秒的抄录。 论法的精神这部著作,全文二十多万字,陈宪当然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他只能一边读,一边归纳书中的核心思想,摘抄其中的重点语句。 最终,陈宪分四次,总共花费了大半天时间,耗费了手机百分之六十的电量,抄了将近两万字的笔记,读完了整本书。 陈宪敢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这么集中精神的读过一本书。 虽然用了这么多的电量,但陈宪一点都不后悔。 这些资料中,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和亚当·斯密的《富国轮》,这两本著作一本是资本主义的思想基础,另一本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 接下来是富国轮,读完这本著作,花了和论法的精神差不多的时间,也做了两万多字的笔记。 期间他用充电宝给手机补充了电量。 陈宪因为经常带客人上山,所以他会在车里常备着两个充满电的大容量充电宝。 接下来是西方会计史和会计基础。 对于资本主义社会来说,会计和律师是两种相当重要的职业,而这两个领域对陈宪来说都是短板。 会计史他只选择性的看了西方十八到十九世纪的会计历史,会计基础他也只是选择了一些能够在这个时代行得通的东西,做了大概的记录,这种技术性的东西,只要有一个大概方向,社会本身就会自动发展和完善。 …… 接下来陈宪选择的是《宪法号船模图纸》 作为古代军事迷,陈宪当然不可能对大航海时代的风帆战舰不感兴趣。在他的农家乐的正门大厅里就有一艘英国《胜利号》的1:80的船模。 不过风帆战舰的制造技术太过复杂,并不是你有兴趣就能掌握的。 陈宪虽然亲自动手拼装过胜利号帆船模型,但你让他凭空复制出一个如此复杂的东西,那绝对是做梦。 所以,陈宪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将这个船模图纸抄画了下来。 三十章:麻烦上门 陈宪花了两天多时间,用很小的字,写满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写完了两个水笔,用光了两个充电宝和两支手机里的所有电量。 但即使这样,这部手机里还有大量的资料没有抄录。 陈宪干脆发动了汽车,用车载电瓶给两部手机和两个充电宝充电。 因为山里加油不方便,陈宪在皮卡车厢里安装了两个备用的大号油箱,为了以防万一,他大部分时间都会保证这两个备用油箱处于满油状态,这一次也不例外。 幸亏了这两个备用油箱,陈宪才能将两个充电宝和两支手机充满电。 冲完电之后,他将手机和充电宝珍而重之的用衣服层层裹住,放在了背包的最中间,以前他觉得穿越带来的手机完全是鸡肋,但现在,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命。 再次藏好了汽车,陈宪再次踏上了归途。 陈宪回到东庄子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因为他走之前安顿的周到,学徒们洗脑成功,再加上吴亮,杨敬宗以及几个记名弟子的照顾,铺子里一切安好。 听卧底的学徒说,杨家似乎对他的消失很是紧张。 回到铺子里陈宪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充满电的手机和充电宝装在木箱中,藏在了自己卧室的阁楼上。 半自动步枪装在帆布包里,挂在卧室墙上,反正这东西没人认识。 安顿好这些宝贝,他叫来三个小队队长,询问了他走后铺子里的情况。 从小队长们的汇报来看,这段时间一切正常,唯独有一件事情值得注意。 三天前,东庄子以前唯一的铁匠铺,白家铺子的东家,白安福前来求见陈宪。 听说白安福来找他,陈宪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陈宪听说过一个奇怪的定理,名叫“墨菲定律”,这个定律认为,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会发生,那么他往往就会发生。 白安福的拜访,应验了这个奇怪的心理学定律。 陈宪之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去迎回自己的半自动步枪,就是担心武士刀所产生的巨大利益,为自己带来灾难,而他最担心的灾祸之源,就是白家。 白杨两家作为东庄子中唯二的两个大户,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在东庄子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陈宪甚至从吴亮那里听到传言,说卢家庄遭到灭门之祸,就是白家在后面做的手脚,是为了斩断杨家的外援。 无论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都足以说明白杨两家的斗争是如何的激烈和你死我活,一旦卷入这样的争斗,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那就必定会粉身碎骨。 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什么保密意识,武士刀生意利润如此之高,想不引起白家注意都难。 对于白安福这个同行冤家,陈宪当然不可能不做了解。 此人是白家族亲,论辈分,还是白家当代家主的族叔,也正因为这层关系,此人才能独揽东庄子的铁匠生意。 当然杨家和白家都有自己的铁匠作坊,白安福独揽的只是庄子里普通庄户的生意。 此人上门,八成代表着白家的某种意志。 想到这里,陈宪不由在心中又叹了口气。 打发走了三个小队长,陈宪回到卧室,摸了摸挂在墙上的半自动步枪,微微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将白家的事情放在一边,陈宪从床头的箱子里珍而重之的拿出那本记录了大量资料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 他又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用线绳装订的本子,和一支像是铅笔的东西。 这只形似铅笔的东西,还真是陈宪自制的铅笔,不过这只铅笔和现代人常用的铅笔不同,它的铅笔芯是真的用铅做的。 现代人所用的铅笔,铅笔芯并不含铅,而是用石墨混合黏土烧制而成,不过在石墨铅笔没有被发现以前,铅笔却真的是用铅制作笔芯。 铅质地很软,在纸上划过会留下明显的黑色痕迹,所以,古希腊和古罗马人就将铅条夹在木棍里用来写字。 陈宪实在用不惯毛笔,无奈之下,便制作了这种古老的铅笔用来写字。 制作铅笔的铅,陈宪费了不少的功夫才找到。 东庄子里的杂货铺子里,有铅白和丹黄这些铅制品,却没有金属铅,这东西老百姓平时用不到。 陈宪四处打听,最后还是听吴亮说起,在杨家军寨里,有一个铸钱的作坊,要用到铅。 吴亮告诉陈宪,铅价便宜,铜贵,杨家员外将上好的铜钱熔化,掺入便宜的铅和锡,重新铸成钱,这么过一遍手,钱就能凭空多上两成。 听说杨家员外私自铸钱,陈宪并不吃惊,在东庄子里,官府的存在感极弱,人们只知道有杨家,白家的老爷,根本不知道有官府,许多人甚至连现在皇帝的年号都不知道。由此可知,金朝对地方控制力的衰弱。 陈宪让吴亮从铸钱作坊里给自己弄出来了两斤铅,用木棍和胶制作了几支铅笔。 铅芯铅笔并不如现代铅笔好用,笔尖太软,用力太大笔尖就会弯掉,陈宪用了好久才习惯了这种铅笔。 拿出纸笔,陈宪对着笔记本中的记录,趁着记忆还算新鲜,开始还原《论法的精神》这本著作,乘着手机还有电,碰到忘记和不清楚的地方,他还能打开手机查阅原文。 就在陈宪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论法的精神》这部作品中时候,他卧室的大门被敲响。 思路被打断的陈宪一阵恼火,语带不悦的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学徒似乎被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道:“白家……铁匠铺……白掌柜……求见师傅。” 听说白安福找上门来,陈宪的思绪瞬间从书本中脱离出来,他平静了一下心情,放下笔,将线装本子放进床头柜,这才走了出去。 出了卧室,陈宪拍了拍门那个满脸忐忑的少年学徒的肩膀,说道:“我刚才心中有事,王七你别往心里去。” 这少年是杨家佃户子弟,父亲兄弟三人的所有后辈中,他排行第七,所以就叫王七。 听了陈宪的话,原本还有些忐忑的王七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王七这么大的反应,吓了陈宪一跳,他急忙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你将把白掌柜请来客房,再上两杯茶来。” 王七按照陈宪平日的训练,猛然的一个一个立正动作,大声道:“诺!”转身向着铺子大门小跑而去。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晚,昨晚夜班,今天睡过头了 三十一章:故意泄露 陈宪这间铺子,前后正房都是作坊,南侧一排厢房,一半被打通做了教室,另外一半是陈宪起居之所,他的会客厅也在南侧厢房中,北侧则是少年们的宿舍和厨房餐厅之所在。 片刻后,王七带着一个强壮的老人走进了会客厅。这老人双臂粗壮,双手骨节粗大,一张沟壑纵横的黝黑脸庞牵扯出一丝生硬的笑意。 陈宪起身相迎,请对方入座。 坐定之后,白安福拱手道:“老汉白安福,陈小哥想必认得。” 陈宪拱手道:“久仰。” 白安福道:“我家白员外听说陈小哥打的一手好刀,那吹毛断发的唐刀,卖到大金贵族手里,值得五六十贯,杨家却只给陈小哥区区五贯,我家员外十分替小哥不平,若是小哥将刀卖给我们白家,员外愿出十贯,不知小哥意下如何?” 陈宪为难道:“我这铺子里的学徒全都是杨家人,产出多少唐刀,杨家员外一清二楚,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刀卖给白员外。” 听陈宪拒绝,白安福面色一沉,冷声道:“杨小哥怕杨员外,难道不怕我白家吗?” 陈宪闻言,暗骂一声棒槌,他说学徒全是杨家人,实际上是在暗示对方。 若这白安福聪明些,听了这话就应该能想到,可以借着白家的势,将自家子弟塞进陈家铺子里学那绝世的锻刀术。 一旦白安福有了私心,那就一切好办,他自然就会回去替陈宪说好话。 人的屁股一旦坐歪了,那脑袋也会跟着歪掉。 只是没想到这白安福竟然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 见对方听不懂,陈宪只能明示道:“卖刀给白员外也不是不可,但不能减少杨员外那一份,若是少了,杨员外逼迫起来,某在这东庄子也就待不下去了,自然也就没有刀卖给白员外,若是白掌柜能安排几个学徒给某,这些学徒打造的唐刀,自然就能卖给白员外。” 陈宪将话说道这个份上,白安福终于懂了,他微微一愣,沉默片刻,脸上的威胁之色迅速淡去。 想了一会,这老头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是……白员外的意思是,要陈小哥将唐刀全都卖给白家……” 陈宪苦笑道:“若是白员外如此逼迫,那陈某也只能求去杨家军寨的私家铺子里做个匠人了。” 白安福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这白安福显然不是一个果断人,和陈宪东拉西扯的应付了一会,便心不在焉的离开了。 陈宪目送着白安福心不在焉的背着手离开,微微一笑,转身回到客房,叫来一个路过的学徒,让他去将杨小乙叫来。 杨小乙父辈三人全都是杨家军寨里铁匠作坊中的铁匠。 此时他父亲更是杨家铁匠作坊里的匠头,他自己则是杨家派来陈家铺子偷手艺的卧底小头目。 杨小乙在家族这一辈中排行老大,所以叫小乙,乙通一,杨小乙其实就是杨小一。 片刻后,杨小乙来到客房门口,问道:“师傅,您叫我?” 陈宪放下茶碗,走出客房,对对杨小乙招招手,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杨小乙来到院子东边的作坊角落的一扇小门前,推开门对杨小乙招招手,让他跟上来。 杨小乙一看这扇门,脸上露出惊疑之色,踌躇不敢跟上。 这个位于作坊角落的小房间,在陈家铺子里是禁地,因为这里就是陈宪最后对刀淬火的地方。 见杨小乙不敢跟来,陈宪笑了笑,说道:“无妨,老师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陈宪这么说,杨小乙无奈只好跟上。 走进淬火房,陈宪从刀架上取下一把经过退火、初步打磨的刀坯,走到专门的架子前,盘膝坐下,将刀架上刀架,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个碟子,又从另外一个带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木盒,将木盒中的粉末倒入碟子,再倒入适量清水,轻轻搅拌。 调好覆土灰浆,陈宪拿起一个小木片,挑起灰浆,仔细的向刀刃上涂抹起来。 他一边涂抹,一边说道:“你只看,别问,看完,就将你看到的去告诉给杨家,就说是你偷看到的。” 杨小乙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陈宪笑道:“我能在这东庄子开铺子,全靠杨员外的脸面,总得给人点好处不是?” “覆土淬火法,就算别人知道了,也照样造不出唐刀,不过若能用在普通的锻造术上,却能提升兵刃的质量,这一点你可以告诉你爹。” “对了,去杨家报告的时候,别忘了告诉他们,白安福来找过我。” …… 就在陈宪给杨小乙演示覆土淬火术的时候,杨员外正在杨家军寨中的铁匠作坊里面带寒霜的训斥着一群铁匠,“真是一群废物,这三个月来,你们浪费了我多少好钢,结果打来打去,别说唐刀,连普通的钢刀也打不出来!你们说,我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铺子里跪了七八个铁匠,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被骂的汗流浃背。 在这东庄子里,杨白两家就是王法,莫看杨员外对陈宪还算和蔼可亲,对这些铁匠来说,却是翻手就能让他们家破人亡的存在,也难怪铁匠们畏之如虎。 训斥过了工匠,杨员外怒气冲冲的离开了铺子,在一群管事庄丁的恭送中,离开了军寨。 杨管家紧跟在快步而行的杨员外身后,眼睛滴溜溜乱转,过了一会,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咬牙,上前两步,走到杨员外身边,低声说道:“员外爷,那陈二不识好歹,私藏的厉害,我看不如着人将他拿来,大刑伺候,不怕他不说实话。” 说句实话,杨管家这主意出的十分违心,这几个月来,他每把刀从陈宪那里抽一贯钱,已经是贪的钵满盘盈,他恨不得这生意就这么一直做下去。 但杨管家更明白,他的地位来自于杨员外的信任,相比于杨员外的信任,什么钱财都是虚的,一旦失去了员外的信任,多少家财不过是他人的嫁衣裳。 极为了解杨员外的管家已经看出来,巨额的利润已经让杨员外对陈二失去了耐心,与其说他在出主意,不如说他在替杨员外说出不愿说出口的话。 听了管家的话,杨员外脚步一缓,沉默半响,淡淡的说道:“这话你要是早些说就好了。” 上了一个通宵夜班,今天状态极差,一章写了改,改了写,总是不满意,折腾到现在才弄好,抱歉了 三十二章:差点真泄露 员外古井不波的语气让管家心中一寒,忙道:“是,小的愚驽。” 杨员外再次沉默。 这沉默带来的压力让杨管家额头冒汗。 半晌后,杨员外才再次开口,“这也怪不得你,谁又能想到,那陈二能在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小子,打造出堪称宝刀的神兵利器呢?” “你说说看,咱们铺子里,师傅带徒弟,就算徒弟是亲儿子,毫不藏私的用心教,也要两年才能打出好刀来,这陈二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没道理啊!” “要早知道陈宪有这本事,我早就把他拿下了。” “当日他第一次来献刀,我听说他半个多月才能造一把,就没当回事,一年两百多贯的生意,哪值得我去动心思?” “他说等到把那些徒弟带出来,就能月产十把,我还以为要带出那么多徒弟,怎么也要三五年时间,谁知道,他三五个月就带出来了,而且很快就月产三十把!” “我要早知道这样,这唐刀生意怎么会弄得人尽皆知?” “如果我三个月前就将陈宪囚禁起来,逼迫他交出锻刀术,神不知鬼不觉,自无不可,可现在,唐刀已经名声在外,我若此时拿了人,就是逼迫白家跟我翻脸!一年近七八千贯的生意,谁敢不争?若是此时囚禁陈宪,不但白家就立即撕破了脸,恐怕西庄子和唐家庄的白家,唐家,李家,徐家,也要坐不住了。” 听了杨员外这一通抱怨,杨管家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又一下子装回去了,忙认错道:“是,小的愚驽,想不到这些。” “那……那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杨员外回头瞪了他一眼,“嘿!算了?这一年七八千贯的生意,要是落在白家手里,这东庄子还有咱们杨家的活路吗?翻脸又怎么样,就算压上杨家老小,这生意也要挣,挣赢了,咱们杨家把白家踩在脚下,就指日可待,就算争不赢,宁可将这生意毁了,也绝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杨管家忙附和道:“是,听陈家作坊里的吴妈妈报告,白家的白安福前几天来求见陈二,恰逢陈二去临朐寻亲,没有见到……怕是白家就要动手了。” 杨员外闻言,狠狠的瞪了杨管家一眼,怒道:“怎么不早说!” 骂完,也顾不得继续追究,对杨管家吩咐道:“你叫雍虎明日来府里议一仪这事。” 杨雍虎是杨员外的叔表弟,杨家军寨的两个都头之一。 杨管家忙道:“是。” 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上惋惜那一把刀一贯钱的好处费了。 不过,到了晚上,这事情却出了一丝转机,杨家军寨铺子里传来消息,杨小乙终于偷回来了陈宪一直秘而不宣的淬火法,果然有门道。 第二天一早,杨员外就来到了军寨,他走进铁匠作坊,看到跪了一地的铁匠,满心的希望一下子化为乌有,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说!” 为首的老铁匠战战兢兢的说道:“按照小乙他们学来的方法锻造的唐刀,再用小乙带回来的覆土淬火法,炼出来的还是铁条,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试着用普通方法锻刀,再用这覆土法淬火,淬处来的刀虽然不如那唐刀,但比普通刀要好上不少。” 听到这里,杨员外火气平复了不少,说道:“拿上来!” 老铁匠急忙转身从墙角的架子上捧来一把手刀,双手递给杨员外。 杨员外拿着刀观察了片刻,着人在木凳上放置一摞铜钱,挥刀斩向铜钱。 一摞十枚铜钱被斩开了五枚,在看刀刃,损伤极微。 杨员外点了点头,“这一次倒也不算一无所获,……这覆土淬火,到底有什么名堂?” 老铁匠道:“用这覆土淬火,可让红铁直接入水而不裂,淬成后,刀刃钢火极佳。若无覆土,红铁不可立即入水,否则极易炸裂,需等铁色稍暗之后,才能入水淬之(预冷淬火),所淬钢火,不如覆土。” 杨员外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说,这覆土淬火,正是陈氏唐刀锋利无比的秘密,却不是全部的秘密。” 老铁匠道:“正是,老汉猜测,那唐刀真正的秘密,必在钢上。” “哦,说说看。” “我等按照那陈二的方法,一丝不差的锻打下来,反复试验,最后所得却总是一条熟铁片子,我又反复询问小乙几人,陈家铺子里的锻刀过程,除了淬火,那陈二从不插手,老汉思来想去,能做手脚的地方,就只有钢料。” 杨员外点头道:“有理,那你们就多换几种钢试试,总能找出来。” 老铁匠苦笑道:“试了,无论是灌钢,团钢,甚至熟铁都试过了,结果并无二般。” 杨员外反问道:“为何不试生铁?” 老铁匠愣了愣才回到:“禀员外,这生铁太脆,一打就碎,不能锻啊。” (若是陈宪此时在场,听了两人对话,怕是要惊出一身冷汗了。) (实际上,生铁退火成可锻铁的技术,中国人在汉代就已经掌握,当时称为百炼钢,只是后来更为成熟的炒钢技术发明后,效率低下生铁百炼技术就渐渐的被丢弃了,最后失传了。虽然宋代依然有百炼钢的说法,但多指的是将灌钢等成品钢进行折叠锻打,使的钢材中碳含量更均匀的技术。) 杨员外恍然点头,也许是因为匠人们终于取得了一些进展,他显得和蔼了不少,勉励了众人几句,便打算离开。 老铁匠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叫住杨员外,“员外爷,老汉糊涂,差点忘了大事,昨天小乙回来,还说了一件事情,他说昨天白安福拜访了那陈二。” 听了老铁匠这话,杨员外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说着,便走出了铁匠作坊。 杨员外出了铁匠作坊后,径直离开了军寨。 归途中,杨员外走的很慢,似乎在想着事情,随侍的杨管家和几个家将都静静的跟在杨员外身后,不敢打扰。 三十三章:暗流涌动 走了一会,杨员外头也不回的招了招手,杨管家知道是叫自己,忙加快几步,来到杨员外身边,垂首洗耳恭听。 杨员外问道:“你说这白家刚刚找上门来,那陈二就将这覆土淬火法泄漏了出来,他是不是故意的?” 杨管家闻言一愣,思索了片刻,说道:“员外英明,怕就是这样。” 杨员外似乎是说给杨管家听,又似乎是自言自语道:“白家找上们来,他陈二自然不敢拒绝,想和白家勾搭,又怕得罪了我,于是就故意将这覆土淬火的秘技泄漏给我们……他大概是像两面讨好,左右逢源吧。” 杨管家识相的静静听着,并不插言。 杨员外继续自语道:“真是笑话,他一个外来户,孤家寡人一个,凭什么在这东庄子两大豪强之间左右逢源?” “不过也好,他想左右逢源,我也乐的拖些时间,只要他不短了我每月三十把刀,拖一日,我杨家就强一日……最好能拖个一年半载……嘿嘿!” 实际上,陈宪还是小看了每月三十把武士刀对东庄子的意义。 整个东庄子大约有四千多口人,有田两万余亩,其中白杨两家就各占了将近万亩。 杨家名下有田近万亩,这近万亩田,绝大部分都佃租了出去,每年可收租近千石,折钱近三万贯。 这三万贯钱着实不少,但要用来养兵,养下人,用来供应偌大一个杨家锦衣玉食,最后结余,不过四五千贯而已。 陈宪每月送来的三十把宝刀,每一把都能给杨家带来二十多贯的利润,一月六七百贯,一年就是七八千贯,也许等到市场上唐刀多了后,价钱会降,但一年怎么也有五六千贯钱。 这么一笔钱,即使对于白,杨家这样的土豪来说,也是一笔相当不少的巨款,若是落入其中一家,就足以让其实力大增,从而打破庄子平衡。 若单看东庄子,白杨两家势均力敌,但在这沂源平原上,可不止一个东庄子。 沂源平原的形状,就像一个东西横陈在鲁山深处的葫芦,东庄子位于葫芦的底部,在接近葫芦中部的位置有一个比东庄子规模更的庄子,名叫西庄子,在葫芦上腹部还有一个庄子,名叫唐家庄。 规模最大的西庄子有三家豪强共同控制,分别是白家,李家,唐家。 唐家庄也有两家豪强,分别是唐家和徐家。 在这个小小的山中平原上,白家和唐家才是顶级豪强,李家,徐家,杨家,都要差一等。 所以,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杨员外也不愿意和白家真的撕破脸皮。 陈宪的价值,杨员外清楚,白家也不会不清楚,若是杨员外动手将陈宪掳走,白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为了那摇钱的唐刀,白杨两家不想撕破脸也要撕破脸。 若是那陈宪能拖个一时半刻,相对来说,对杨家更有利。 杨员外唯一担心的是,白家捷足先登,抓走了陈宪,那就一切皆休了。 不过,好在陈家铁匠铺就在杨家的地盘上,白家人要想掳走陈宪不难,但要不惊动白家却是不易。 想到这里,杨员外对杨管家说道:“先不动那陈二,让被咱们收买的人盯住白家军寨和马队。” 一听吩咐,杨管家就明白了员外的意思,垂手道:“明白。” 想通了事情,杨员外脚步顿时轻快起来,又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又对杨管家吩咐道:“将唐刀的收购价格压到四贯。” “明白!”杨员外脚步轻快,杨管家心情也不错,留着陈宪,就等于留着他一月三十贯的好处,至于唐刀被压价,他并不在乎,难道那陈二还敢少了他的好处费不成。 …… 东庄子白家家主名叫白秉文,和杨员外喜欢舞枪弄棒不同,白员外是个读书人,身上还有着金朝的秀才功名,实际上整个沂源白家宗族都有着耕读传家的传统,子弟中有不少人都在莱芜县、泰安州甚至是东平府为官。 不过,在金朝,汉人做官,很难进入权力核心,所以,一些汉家宗族,虽然也让子弟科举做官,但更主要的还是在地方经营,做官的子弟只是宗族和金人官府之间的桥梁。 这白秉文乃是东庄子白家上代家主的长子,少年时即考中了莱芜县秀才,之后又在东平府学求学三年,据说以其才,考个举人绰绰有余,却在秋闱前夕,被上代白员外召回来打理家事。 杨员外从军寨回来的时候,白秉文白员外正在白府测厅的一间雅致的书房中和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喝茶说话。 白秉文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但保养的极好,面相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面色白皙细腻,容貌清秀,配上颌下三绺长须,沉稳淡雅的神态,一身颜色淡雅的丝绸长袍,给人一种清雅又富贵的感觉。 和白秉文谈话的文士看上去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青袍,面容清瘦,双目有神,会给人一种十分精明的第一映像。 这青袍文士姓赵,名叫赵去非,是白秉文在东平府学求学时的同窗。 白秉文弃学归家后,赵去非参加金朝科举,中了举人。 小户出身的赵去非在东平府以九品入仕。几十年下来,也只做到个从七品的小官,至仕归家后,被白秉文请来东庄子,一方面教导白家子弟读书,另一方面,此人也是白秉文谋主。 白秉文将手中精致的白瓷茶碗轻轻的放在书桌上,脸上带着一丝蔑笑,说道:“这陈二倒也有几分小聪明,他以招收白家学徒为饵,引得白安福拐着弯的替他说好话,想要以此在我白家和杨家之间左右逢源,真是打的好算盘。” 赵去非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放在身边的几案上轻轻的敲着,闻言轻轻的砸了砸嘴,叹道:“这个陈宪倒有那么几分才干,白身来到这东庄子,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就经营起不小的一份家业,几十人的铺子,管的井井有条,制定的规章条例,我闻之都感佩服,最奇的是,手下学徒短短半年时间就调教的忠心耿耿,拿钱都打听不出铺子里的情况,若不是那几个老妈子,这小小的铺子就几乎是水泼不进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道:“可惜此人小处让人惊叹,却无大才,不识大势,也只配为一店掌柜而已。” 白秉文道:“那赵兄以为,这招收学徒之事,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去非失笑道:“白兄说笑了,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吗?” 三十四章:陈宪的秘密 白秉文哈哈一笑,端起茶碗,又放下来,从书桌后站起来,在书房中踱了两步,说道:“招收学徒之事,确实无关紧要,那陈二不过跳梁小丑,不足挂齿,唯足虑者,杨家也。” “这唐刀我也见过,确实不凡,据说,东平府军器监大匠曾品评,这种宝刀,往日里只有大匠偶然得之,需有上等好铁,还要天时相合,才能出世,这陈二竟然有办法大量锻造此种宝刀,着实可怖。” “也正因为如此,这宝刀中就蕴藏着巨大的利益,听说东平府的金国贵胄为求一把唐刀,甚至愿出二十两的真花银(这时候白银和铜钱的兑换比例大约为一两白银兑换三贯多铜钱)!” “这杨雍武到底是个武夫,若是这陈宪将宝刀献到我的手里,我必立即将此人纳入我白家私营,也绝不会将这宝刀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赵去非摇头道:“这也怪不得杨员外,一把好刀,充其量不过得利三四十贯而已,谁能想到这陈宪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能让一群一窍不通的学徒大量打造宝刀,真是奇哉怪哉。” 被谋士反驳,白秉文并不生气,他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说的也是,这事着实透着古怪,若能拿住那陈宪,一定要问个清楚。” 赵去非摇了摇扇子,说道:“此时唐刀名声已经传开,杨雍武必忌惮我白家,而不敢轻易对陈宪用强,员外不如先答应陈宪在白家子弟中招收学徒,不为麻痹那陈二,就为麻痹那杨员外,再寻机拿下那陈二。” 白秉文点点头,认可了谋主的意见。 赵去非又道:“即使如此,杨雍武也必定不会完全放松警惕,必会盯着白家军寨和马队,白杨两家在一个庄子里同住了上百年,早就你中有我,咱们动用庄丁或者马队,都很难瞒过杨家,所以,捉拿陈宪,不能用咱们自己的人,才能出其不意。” 白秉文点点头,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赵去非微微一笑,摇着扇子,捋着长须,不在开口。 白秉文坐回书桌后,扬声道:“来人!” 门口伺候的一个家丁走了进来,低头拱手道:“员外吩咐。” “去,将二管家叫来。” “遵命。” …… 陈宪既不知道杨员外和杨管家的心路历程,也不知道白员外和赵去非的谋划妙算。 他只是做了自认为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至于结果,他并不关心。 因为陈宪非常明白一件事情,无论他做什么,都只能拖延时间,并不能解决问题,解决他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只有一个,实力! …… 让杨小乙将覆土淬火技术送去杨家之后,陈宪再次投入到《论法的精神》这部巨著的默写当中。 接下来几天,陈宪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论法的精神》还有《富国论》的默写当中,他根据自己记的笔记,努力的还原着原著,如果实在想不起来,就打开手机迅速看一眼。 这种用简要笔记倒推默写原著的做法,本身就是学习和理解的过程,陈宪在这个过程中,得益匪浅。 在默写两本巨著的间隙,陈宪锻造打磨了几个用来测量内外径的卡规,这些卡规的测量尺寸都是以他拿回来的螺栓螺母为模本制作打磨的。 陈宪回来后的第三天,张柏和杨小乙找到他,告诉他,他之前要求的东西,已经完全按照他画出的图样加工完成。 听了两人的报告,陈宪顿时显得十分高兴,他跟着两人离开了书房,来到院子后面的作坊中。 走进作坊,看着有条不紊,嘈杂但有序的忙碌着的少年们,陈宪突然有一种走进工厂车间的感觉,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杨员对于他能这么快,带出这么多,这么优秀的徒弟,并且维持如此高的产量,非常意外。 这消息,陈宪大都是从吴亮嘴里听来的,吴亮姐姐曾经是杨员外的母亲,杨老夫人房里的使女,她丈夫如今是杨府里颇为说的上话的管事,在府里颇有些耳目。 吴使女听了风声,都告诉了地底,并劝弟弟不要再和陈宪来往,吴亮却跑来把这些消息告诉了陈宪,这也是让陈宪产生危机感的原因之一。 以前,陈宪还有些不太理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三十多人的作坊,一个月才打三十把刀,而且还是精简工艺后的结果,这已经够慢的了,为什么还有人会觉得意外。 当他默写了一遍《国富论》之后,他突然理解了杨员外的意外。 这其中的秘密就是九个字,“分工合作”“标准化生产”。 说句实话,在最开始安排作坊生产的时候,陈宪并没有想到分工合作这件事情,但他在安排学习和生产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将手下的学徒分为几个不同的组。 比如铁匠组就分为四个小组。 第一组叫备料组,专门负责对材料进行折叠锻打,只学折叠锻打的技术,其他一概不理。 第二组叫成型组,专门负责用备料组生产的铁料,以包刚法锻造武士刀外形,这一组的员工都是学徒中最优秀的,李石和张柏和张松兄弟等人都是这个组的。 第三组叫整形组,专门负责在武士刀淬火前,用榔头和锉刀对退过火的武士刀刀坯进行整形和表面修磨。 第四组叫精磨组,用磨石对淬火成功的武士刀进行精磨。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分工合作,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根本不用想就会这么做。 但没有读过国富论,也没有经过现代工业洗礼的古代人可不懂分工合作的好处。 其实大多数已经习惯了现代工业的现代人,可能也不是很明白分工合作到底有多大的优势。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用针的生产为例,说明了分工合作的巨大优势。 一个传统的制针工匠,即使他非常熟练,一天最多也不过生产一二十枚针。 那么,当针的生产被分为十八道工序,让十个工人分工合作之后,它的日产量是多少呢?四万八千枚!平均每人四千八百枚! 当然,这个产量中有着机器的作用,但十八世纪的机器,在现代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些稍微复杂点的手工工具罢了,而且,也正是细致的分工,才使机器的产生有了需要和可能。 这个效率的提升,足以说明分工合作的巨大优势。 三十五章:分工合作 古代人匠人带徒弟,往往需要让徒弟掌握一个产品所有的制作技巧。 因为没有科学的认识,这些技巧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无用的迷信。 比如,古代工匠淬火时,采用“五牲之溺混以五牲之脂”作为淬火液,这有没有道理呢?有,其实就是双液淬火法,上层为油,下层为水,比纯粹的油淬法得到的金属硬度更高,又比纯粹的水淬法更不容易开裂,动物尿里面含有盐分,也对淬火有帮助。 但是,古人不懂原理,就在这双液淬火法里面加入了许多毫无必要的迷信成分,比如五牲,比如尿,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这些无用的迷信成分,就让技术的传承信息量成倍的膨胀。 再加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传统思想,这个时代师傅带徒弟的效率就可想而知了。 而陈宪传授给学徒的技巧,则没有任何多余的成分,本来就比传统工匠精简的多,他还将这些精简的知识分成四个工序,每一个工序的信息量就变得更少了,这就让陈宪的学徒不但比别人的土地学的快,技术熟练度也更容易提高。 所以陈宪才能在短短的三个月教出别人两三年都无法培养出的合格匠人。 分工合作的优势还不止在学习量和熟练度上。 分工合作的另外一大优势在于准备时间上。 一个农夫,早上劈柴,挑水,下午先去山上砍了明天的柴火,砍柴回来又去田里犁地。 实际上,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个农夫真正的劈柴,挑水,砍柴,犁地的时间可能连五分之一都没有,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和准备工作上。 一个人,如果需要在一天之内完成很多种不同的工作,那么在工作转换的间隙中,他会不知不觉的浪费很多时间,他会在劈完柴后,坐下来抽锅烟,在挑完水后和人聊会天,在砍柴回来后,去串个门子,总之,工作的变换,会让人精神松懈,在不知不觉间浪费很多时间。 有工厂工作经验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让你只生产一种产品,你一天也许可以生产几千件,但如果让你同时生产十种产品,也许你一天下来,只能生产两百件,你的大多数时间都会浪费在借图纸,安装模具夹具,抱怨,溜号上面。 所以,分工合作,可以让工人更加专注的从事单一的劳动,从而无形中大幅度的提高效率。 陈宪下意识的分工合作安排,正是他的作坊效率惊人的主要原因所在。 第二个原因是“标准化生产”。 实际上标准化生产也是分工合作的一种延伸。 只有分工合作,才能实现标准化生产。 陈宪在刚进工厂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工艺工作。 所以,他在安排学徒生产时,习惯性的给每个工序制定了工序卡片。 比如说,他在在备料组的工序卡片中,就严格规定了,在折叠锻打时,铁料在火中煅烧的时间,铁料拿出炉火,进行折叠锻打时,锻打时间,以及这个时间内,锻打次数。 为了控制时间,陈宪最初安排每组必须有专人根据呼吸计时,但他很快发现,这样做不但浪费人力,而且十分不精确。 经过一番试验,陈宪制作了一批简单的沙漏,沙漏用木头做成,安装在一个木盒子上,从沙漏里漏出的沙子就落在木盒子里,在进行不同工序及时的时候,工人用不同大小的专用木勺,舀一勺经过筛选,清洗,抄干的沙子装入沙漏,用来控制时间。 在制作沙漏时,经过反复调试,保证每个沙漏的漏沙速度保持一致,这样一来,不同大小勺子,就能代表不同的时间。 沙漏计时,远比人工计时准确可控。 这种详细的,可重复的操作规程,让学徒们不必花费大量时间去摸索,去总结属于自己的经验,他要做的就是严格的按照操作规程去执行,就能得到比较好得结果。 正是这些严格的操作规程,让没有什么经验的学徒能很快就能生产出合格的武士刀。 除了以上这两个主要的原因,工具的提升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宪自然而然的会想到对工具进行改良,而不是像这个时代的工匠,守着老祖宗的东西,唯恐学的不到位,等闲人根本想不到改良工具这个方向去。 除了最开始铁砧的改进之外,陈宪对錾子,锉刀等工具进行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改进。 他用百炼钢和闷烧固体渗碳法打造了更加坚硬锋利的錾子,又用改进的錾子改进了锉刀的生产工艺。 锉刀的生产其实很简单。 锉刀一般用高碳钢生产,成型后退火,退火后用专用的錾子进行剁齿,最后进行渗碳淬火。 当然说起来简单,真要生产,细分出几十道工序都不成问题。 陈宪用生铁百炼钢作为生产锉刀的原材料,退火后,用改进的錾子剁齿,剁齿后,将锉刀和碳粉和石灰石粉9:1的混合粉末一起密封在瓦罐中进行长时间的闷烧,进行表面渗碳,最后进行双液淬火,制作出的锉刀质量极好,甚至已经接近了现代工业产品,大大提高了整形组的工作效率。 除了这些技术上的优势,在管理上,陈宪也有着跨时代的优势。 在管理中,陈宪习惯性的按照自己在企业中学到的经验,制定了比较严格的制度。 在生产管理上,陈宪在对学徒们进行了最基础的识字教育后,就采取了简单的跟单制度,让每一把成品刀,都能很容易的追溯出他的材料由哪一个人备,哪一个人锻打成型,哪一个人进行的粗磨,哪一个人进行的精磨。 每一把刀,在陈宪亲自进行最后的试刀后,他都会对产品进行一个质量评分,根据评分,他会对这把刀的生产者进行奖金奖励。 当然,如果是废品,那么所有人都没有奖金,白干。 这种制度不但大大的刺激的学徒的劳动积极性,还刺激了学徒的学习积极性。 在生产过程中,经常出现某一个人备的铁料,锻造组抢着要,某一个人备的料,锻造组人都推脱不愿意用,这种情况大大的刺激了学徒们学习摸索的欲望。 陈宪在管理这个铁匠铺时,下意识的按照他在企业中学到的一些基本经验来操作,在他看来,这些管理方式,都是最基本的东西,没有任何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但他不知道,这种最基本的管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超时代的东西了。 正是这些超时代的东西,让陈宪的铁匠铺在不知不觉间,就做出了让这个时代的人困惑的成绩。 三十六章:改进(上) 以前,陈宪虽然做出了这个时代堪称奇迹的事情,但他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直到他读了富国论,才透彻了这些道理。 富国轮这本现代经济学的奠基之作,成书于十八世纪,从生产力上来说,实际上距离大宋比距离二十一世纪更近。 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本科普读物,但在大宋朝,这就是神器! 想通了这些,陈宪突然间就变得信心十足! …… 这些念头在陈宪心中飞速的闪过。 他带着满意的,甚至是得意的微笑,穿过工作中的学徒,来到作坊的东北角。 在这里有一个木制的工作平台,平台的上表面铺着一层铁板。 在这个工作台的铁面上,此时放着几件看上去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第一件东西是个呈几字形的东西,这个几字形的东西本体是铁材打造而成,一个木头托盘被安装在几字形的一端,木头托盘可以在本体上自由的转动,另外一端开着一个方形的小孔。 在几字形上端的那一横上,铁杆外面套着一个木质的套筒。 这个东西在现代,已经很少有人认识,因为这是一种已经基本被淘汰的手工钻孔工具,它的名字叫“手摇曲柄钻”。 陈宪曾经工作的那家国有企业颇有历史,陈宪曾经在工厂的老工具库里看到过这种东西。 作为一个历史迷,陈宪利用职务之便,将这个老古董弄出了公司,做了自己的收藏品。 这种手工钻具在使用时,用腹部或者腰胯部位顶住曲柄钻后面的木头圆盘,将钻头紧紧的压在工件上,然后用手转动钻具中间的曲柄,带动前端的钻头转动,进行钻孔加工。 这是一种在五六十年代还被广泛应用的无动力手持式钻孔装置。 在手摇曲柄钻身边放着一台看上去有点像办公室裁纸刀一样的东西,只是比普通裁纸刀更大,更笨重。 这个看上去像裁纸刀一样的东西,其实是陈宪设计的一台铁皮剪,用来裁切薄铁板。 这台铁皮剪的原理和裁纸刀类似,就是一个类似铡刀的东西,只是相对于普通裁纸刀,这台铡刀手柄的力矩更大,安装固定铡刀刀头的基座是用生铁铸造而成,十分稳定和沉重。 在铁皮剪的旁边还放着几个类似錾子的东西,只是这几个錾子的前端不是锋利的刃口,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球面头,看上去十分奇怪。 陈宪快步上前,他第一个拿起手工曲柄钻,从旁边拿起一个尾端被捶打成方形的钻头,安装在曲柄钻头部的方孔内,又用几枚铁质的楔子将钻头固定在方孔内。 张柏十分配合的拿起一个钳子,夹住一个大约一寸半宽,三寸长的薄铁片放在钉在木头平台侧面的一块木块上,在这个木块上开着一个一指宽的槽子。 陈宪将曲柄钻后端的木盘钉在自己的肚子上,将钻头瞄准铁片和木头垫块上木槽重合的位置,用力将钻头前顶,紧紧压在铁片上,然后开始转动曲柄。 大约旋转了二十几次之后,锋利的钻头就在铁皮上开了一个小孔。 这个效率当然不能和现代的手枪钻相比,但比起这个时代的拉钻来说,也算是小有进步了,而且这种曲柄钻的精度也比拉钻强不少。 满意的点了点头,陈宪接过张柏手中的钳子,夹着铁片,向着铁皮剪的铡刀口送了过去。 旁边的杨小乙忙抬起铁皮剪的铡刀手柄,将铡刀刀口打开。 陈宪将铁皮送入了刀口,杨小乙用力一压手柄,陈宪塞入刀口的铁皮应声而断,陈宪抬起钳子一看,铁皮前端的刀口整齐,就像被剪刀剪断的纸片。 这时候,陈宪脸上,再也压抑不住的笑容渐渐绽放开来。 看见陈宪发自内心的笑容,张柏和杨小乙等几个被陈宪专门抽调出来的精锐学徒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尽管他们并不明白老师为什么回笑的这么开心。 说起这两台工具,就不得不说一说陈宪最近一段极为曲折的心路历程。 自从那次对抗训练,让陈宪肯定了手下的这群少年学徒所组成的鸳鸯阵的战斗力之后,他就开始考虑给这群少年更新装备,作为一个现代人,陈宪比这个时代所有人都重视工具的力量。 装备的更新,先从比较简单的武器开始。 这对陈宪来说并不困难,他让每个少年都用生铁加工的百炼钢和包刚法,按照自己在鸳鸯阵中的位置,给自己打造了锋利的枪头或者镗钯头,再经过陈宪亲手用双液法进行淬火,顿时让少年们手中武器的锋锐程度,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相对于枪头,陈宪实际上对于少年们手中武器那竹制枪杆更加不满。 正好这时陈宪发现,杨员外对于他交工的武士刀外装非常不满,陈宪交货后,他会让手下的能工巧匠重新配做更加精美的刀鞘和刀柄。 知道这事后,陈宪干脆就不在配做刀柄和刀鞘,直接将淬火研磨好的刀片子送过去。 这样一来,陈宪手下的木匠就闲了下来。 陈宪就正好让木匠组尝试着制作一些质量较高的枪柄,镗钯柄。 他并没有使用传统的方法去制作枪柄,而是选择了一种比较现代的工艺方法。 陈宪从陈老甲手下的营造匠中雇来了几个人,又购买了一些柞木,榉木等硬木材。 这个时代啥都缺,唯独这木材资源真是丰富,要放在他穿越前,这鲁山中别说硬木,连像样一点的成材大树都找不到。 陈宪让营造匠们带着木匠组的学徒一起,将硬木料锯成五米长一节,再将木料解成木板,解板的时候,他要求顺着木材本身的外形,将木板解的前薄后厚,前面薄的地方不足一寸,后面厚的部分有将近一寸五分。 解成板后,陈宪要手下的学徒在用墨盒打线后,用木工锯将木板锯成一个个木条。 这些木条也都顺着木材外形,被锯的前小后大。 接下来,陈宪要求木匠学徒们用锉刀将这些前小后大的木条锉成圆柱形,最后再用自制的砂纸抛光。 自制砂纸十分简单,就是将瓷片用碾槽碾碎,再和在鱼胶中,然后将和了碎瓷粉的鱼胶层层涂在厚麻布上晾干,就成了原始的砂纸。 经过打磨抛光的木条就成了优质的枪柄。 这样制作的枪柄最大的特点就是硬,这种硬杆枪最适合战场使用。 在战场上,列阵而战,任你武艺再高,也只剩下一扎而已,硬杆枪扎枪最是凶猛,而且容易掌握。 三十七章:改进(中) 传统生产高档枪杆的方法太过繁琐,需要将硬木剥成粗细均匀的篾条,经过晒干,上油等数道工序处理后,再将篾条用上等胶漆胶合成圆杆,外层再缠以麻绳,涂抹生漆,再裹以葛布,葛布上再涂生漆,如此数层之后,枪杆才成。 用这种方法制作的枪杆好是好,但成本太高,周期太长,往往要经过成年时间,才能见到成品。 用陈宪方法制作的枪杆虽然不如传统枪杆强韧有弹性,但性价比绝对远超传统枪杆。 除了长枪,镗钯,陈宪甚至对狼筅都进行了改进,他在精制的硬杆枪的枪杆上套上带着孔座的钢箍,再在钢箍侧面的孔座中插入细的硬木枝杈,枝杈末端用火烤法进行弯型,让所有枝杈都朝向前方,每个枝杈上都装上小枪头,绑上布条用来遮挡敌人的视线。 这样的狼筅更结实,架枪能力更强。 但是,这样的改进并不能让陈宪满意,因为他明白,一支冷兵器军队的战斗力,最主要的方面取决于盔甲。 一支穿甲的军队,和不穿甲的军队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一支军队只有穿上盔甲,才有资格被称为精兵。 陈宪手下的这三十三个少年学徒,是他未来在乱世求存的班底,他绝不能容忍轻易损失。 所以,陈宪很早就开始打算给这些少年学徒配上盔甲。 板甲当然是最优秀的选择,但是以陈宪目前的工艺手段,生产板甲太过勉强。 完全用手工生产板甲,工作量太大,要给手下三十多个学生全部装备,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生产锁子甲需要有拉丝设备,以陈宪的能力,设计一台人力拉丝机,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但锁子甲对穿刺攻击防御力不足的缺点,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致命的。 无论是蒙古铁骑的强弓,还是南宋军队的硬弩,又或者强弓硬弩兼而有之的金国军队,都是穿戴锁子甲的士兵的噩梦。 蒙古铁骑东征,打败了欧洲的封建骑士,很多人以为,蒙古人面对的是笨重的板甲骑士。 但实真实的况是什么呢?蒙古东征的年代,全身板甲还没有在欧洲被发明出来,此时欧洲骑士身上,主要装备恰恰就是对穿刺攻击防御力不足的锁子甲。 甚至有观点认为,正是蒙古人的骑射催生了欧洲板甲的出现。 由此可见,锁子甲在面对强弓硬弩时的乏力。 在陈宪的规划中,锁子甲永远是一种辅助盔甲类型。 制造板甲工艺不足,锁子甲防御力又不足,那么扎甲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中国传统的扎甲技术含量并不高,随便找个铁匠就能生产。 但传统工艺生产扎甲,效率很低,陈宪手下人虽然不少,但大部分都要投入武士刀的生产,这是他的经济来源。 剩下的数量不多的学徒,以传统工艺的低效方式生产扎甲,就算他手下只有三十三个学徒,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配上最基本的盔甲。 因而,改进扎甲的生产工艺,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扎甲的生产工艺中,最大的瓶颈就在甲片的生产。 一件盔甲,多得数千甲片,少的也有数百上千,如果靠匠人一榔头、一榔头的去敲,想想都让人觉得蛋疼。 可这个时代既没有冲床,又没有剪板机,更没有成品的钢板,除了靠人去敲,还有什么办法去生产甲片呢? 作为一个工程师,陈宪开始用他的职业习惯来思考这个问题。 他将甲片生产的难题一个个罗列出来。 第一,如何高效的得到厚薄均匀的板材? 第二,如何高效的将板材切割成合适的大小? 第三,如何高效的为甲片加工编制孔? 第四,如何加快编制效率? 正是第二和第三个问题催生了铁皮剪和手工曲柄钻的诞生。 但第一个问题却难住了陈宪。 他想来想去,解决高效生产厚薄均匀铁板的唯一办法就是轧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任何办法。 轧钢机的原理并不复杂,其基本原理和压面机类似,就是通过两个相对运动的棍子,对通过棍子之间的材料进行压轧,得到理想厚度的产品。两者之间的区别只是压轧的材质不同,承受的压力不同,当然,因为轧钢机承受的压力大得多,技术难度自然也就要高许多 以宋朝的工艺水平,自然无法生产现代意义上的轧钢机,但原始的轧机却并不是做不出来,毕竟,最原始的扎机在16世纪就被发明出来了。 经过一番蛋疼无比的思考(让一个现代工程师,去思考如何在宋朝工艺现状下设计一台机器,实在是一种折磨,他所熟悉的工艺手段,几乎一个都不能用),陈宪画出了一台简单原始轧机的设计图,轧机的主要部件,滚轴,轴座,机架,全都使用铸造加工(这也许是这个时代和现代差距最小的一种工艺手段了),一些垫块之类的小零件使用锻造加工,送料平台用木头加工。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怎把这些铸件组合起来? 现在是宋朝,可没有螺栓螺母这类东西。 那位网络写手的手机中,有不少资料,却没有螺丝的原始加工方法,原因很简单,他写的网络小说背景是明朝末期,在明末的时候,螺丝的加工方法和设备已经从欧洲传到了中国,火绳枪的生产就离不开螺丝,而在明朝末年,火绳枪传入中国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当时的中国有着成熟的罗丝生产工艺,所以那位网络写手完全不用为螺丝发愁。 但陈宪现在所处的时间是1206年的南宋,即使在欧洲,现代意义上的螺丝,也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对于那位网络写手来说,完全不是问题的问题,到了陈宪这里就成了大问题。 当陈宪开始深入考虑如何制造螺丝这个问题之后,他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大工程! 在现代,螺丝的加工方法有好多种,最简单的一种是使用板牙和丝锥加工螺栓和螺母。 这个方法的问题在于,板牙和丝锥从哪里来…… 三十八章:改进(下) 实际上,陈宪完全可以将从汽车工具箱里带回来的螺母二次加工成板牙,将螺栓加工成丝锥。 这其实很简单,在螺母内表面和螺栓外表面修锉一些退料用的凹槽,在经过渗碳淬火处理,加强硬度,最后再给修磨过的螺母螺栓装上扳手,就是一副简陋的板牙和丝锥。 但这种方法是没有可持续性的,丝锥和板牙本身就是消耗品,他带来的螺栓螺母很快就会用完,因为磨损,丝锥和板牙加工的螺纹总会比他们的母机要浅一些,几代下来,陈宪就没有可以使用的板牙和丝锥了。 陈宪需要一种能够从零加工螺丝的工具。 现代加工螺丝第二个方法是专业批量生产螺丝的搓丝机,这就更不靠谱了,搓丝机这种东西,陈宪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更不知道工作原理,更不要说是用宋朝的工艺去复制了。 第三种方法就是车床,如果要有一台车床,陈宪不但能用它来生产螺栓,螺母,甚至可以用它来生产丝锥和板牙,再用简单的丝锥和板牙来生产螺丝,但你首先要一台车床…… 是的,问题转了一圈,又来到了车床上…… 最终,陈宪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条改进扎甲的思路,因为就算顺着这条思路他能走通,也绝不是短时间能够实现的,而给手下的少年们装备盔甲却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任务。 怎么办? 陈宪只能转换思路,从历史中寻找解决办法。 最后,陈宪将目标锁定了盛行于明清之际的一种盔甲,“布面甲”。 布面甲是棉甲的前身,其表面为厚实的布料,内里在要害部位装有铁甲片。 布面甲的内衬铁片远比扎甲铁片大的多,采用铜钉铆在布面上,制作起来远比扎甲容易,是一种性价比很高的盔甲。 明末,满人在普通布面甲的基础上,在布面内填充经过浇水捶打的棉片,既提高了盔甲的防御力,又能保暖,就成了所谓的棉甲。 既然改进扎甲工艺遥遥无期,这种工艺简单,生产容易的布面甲就成了比较好的过度选择。 有了这个思路之后,陈宪就亲自设计了一套简单的布面甲。 对于靠复原古代盔甲赚钱的陈宪来说,设计一套结构简单,穿戴方便,防御效率不低的布面甲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设计的这套布面甲一共分为五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上身的宽松马褂,马褂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十分宽松的厚麻布衣服,在衣服内侧用铜钉铆接着一些大甲片。 为了保护手臂,陈宪还在这件马褂的双臂上设计了一些由龙虾状的半圆铁片,压叠铆接在布面甲袖子的外侧形成的护臂甲,用来保护双臂。 在马褂袖子的最前面,穿戴者手背的位置,还伸出去一个狗舌头一样的东西,在这个狗舌头的内部不但藏着一些小小的甲片,下面还有一些绑绳,穿戴者可以用绑绳将狗舌头固定在手背上,用来保护双手。 第二部分是下身的护裙,护裙分为三片,左右护腿,前面护裆,护裙一直垂到膝盖下面。 第三部分是用来缀在笠帽下面的护颈,这个护颈,陈宪模仿了清朝战甲的样式,从帽子上垂下,包住脑袋的后、左、右三面,前方在脖子位置伸出两块可以用布带绑系连接,保护脖子。 为了安装护颈,陈宪打算在学徒们的笠帽的帽檐上,靠近脑袋的位置,铆接两个铁圈,来作为护颈的安装平台。 第四部分是左右护肩,护肩可以用几根绑带和上身马甲上预留的扎带绑系固定。 第五部分是战靴,战靴也用厚麻布制作,只是在长靴内嵌入一些铁条,用来保护使用者的小腿和脚背。 离开庄子之前,陈宪曾让人找来了庄子里的几个裁缝,将三十多件布面甲的布面交给他们去做。 几个月来,陈宪给铺子里的学徒少年每人都定做了两身工作服,陆陆续续下来,也定做了上百身衣裳,对于裁缝们来说,他已经是东庄子里除了杨白两家之外的第三大客户,对于他这个大客户的订单,裁缝们都不敢怠慢。 拿到图样,裁缝们有的吃惊,有的摇头,有的好笑,但谁也没有将这衣服和盔甲联系起来。 将图样交给裁缝们之后,陈宪强调,为了保暖又结实,这些衣服必须用十层麻布重叠,然后用横竖针脚密缝,用作底料,若是谁敢偷工减料,他可是不付工钱的。 …… 布面可以交给外人来做,但内衬的甲片却不能外假他人之手。 为了加快布面甲内衬甲片的制作效率,陈宪离开庄子之前,画好了手工曲柄钻和铁皮剪的图纸,交给张柏和杨小乙,要他们尽快将东西做出来。 …… 亲自试用,确定了自己设计的曲柄钻和铁皮剪十分理想,完全达到了预期目的之后,陈宪立即抽调人手开始制作布面甲的甲片。 布面甲因为连接方式的不同,相对扎甲,甲片可以做的很大,陈宪设计好几种不同规格的甲片。 大的一种,长十厘米,宽五厘米,差不多有办个巴掌大,这么大的甲片,是无法用来制作扎甲的,众所周知,扎甲的甲片越小,就越灵活,甲片越大就越笨拙。 小的一种长五厘米,宽二点五厘米,这种甲片是用来内衬在护颈和护肩上的。 其他还有护臂上用的长条形甲片,护手上用的一厘米见方的薄甲片等。 …… 就在陈宪夜晚默写资料,修改教材,白天忙着教育训练学徒,又指挥着学徒改进甲片制作工艺,忙的四脚朝天的时候,白安福再次找上们来。 陈宪在会客室里再次接待了白安福,从对方满脸的喜色,不难猜出,白家已经答应了陈宪提出往他铺子里送些学徒的要求。 但陈宪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个猜测而放松,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要在白杨两家之间的夹缝里走钢丝了,无论是白家还是杨家,随时都有可能对他动手,一旦决定动手,无论是白家还是杨家,都绝不会顾忌几个出身底层旁系的卧底少年。 三十九章:霍员外 白安福进入客房,刚刚坐定,就向陈宪道:“我家员外已经同意让二郎你在白家佃户中招募学徒。” “二管家说了,请二哥你明天去白家校场,到时候白家所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任您挑选。” 听了白安福的话,陈宪顿时脸色一黑,心道:“我是脑袋让驴踢了,才会去白家军寨。” 实际上陈宪这次从外面回来,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自己这座铁匠铺子了。 他咳嗽一声,说道:“怎么敢劳烦二管家,安福大哥你明天只管将人带来铺子里,无论选的上和选不上,一顿饭管饱。”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白安福似乎并不明白请车险去白家军寨背后的意义,见陈宪不愿去,也没有太坚持,便答应明天自己带人上门。 …… 听二管家汇报说陈宪不愿去白家军寨,白员外并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同意让白安福将人送去陈家铺子,他本也没有指望这陈宪愚蠢到这个地步,只是搂草打兔子,顺便试一试罢了。 挥退了二管家后,白员外淡淡的冷哼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茶杯,低声道:“来人!” 声音不大,但门外伺候的下人反应十分敏锐,片刻后就推门进来,垂手肃立,等着吩咐。 白员外道:“去吧二少爷叫来。” 下人应声而退,不久后,一个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拱手道:“拜见父亲。” 此人名叫白敦义,是白员外的次子,管着白家的商队已经有好几年时间。 白员外一共有三个嫡出的儿子,长子白敦仁,从小读书,十八岁考中秀才,此时正在东平府求学。三子白敦礼,管着家里的田租。 除了长子专心读书,白员外对次子和三子的学业不做要求,却给两人从军中请来教头,不但教两人枪棒,还传授两人行军打仗的本事。 白员外这三子中,长子白敦仁最和他意,在学业上几乎不比他当年差。 次子白敦义学业虽然不佳,但习武颇下功夫,练了一手好枪棒,更兼弓马娴熟,除了管着家里的商队,也是白家马队的实际头领。 三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也乖巧听话,十分孝顺,管着家里的田租,也让人放心。 白员外看了儿子一眼,忍不住冷哼一声。 白敦义身上衣服十分干爽,脸也擦洗的十分干净,但额头鬓角一片汗湿,面色潮红,显然刚刚剧烈运动过,身上的衣服明显也是刚换的。 看着儿子这幅样子,他忍不住教训道:“整天就知道舞枪弄棒,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枪棒炼的再好,也不过十人敌、百人敌,你要学武,就要学学千人敌,万人敌的学问。” 白敦义不敢反驳,只能低头不语。 白员外微微叹息一声,说道:“这次你亲自带队,护送商队去一趟莱芜县,去见一见你的娘舅。” 说到这里,他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儿子,“将这封信交给霍员外。” 白秉文的夫人出自莱芜县豪强霍家,乃是霍家当代家主霍仪的姐姐。 说起白夫人,算是白秉文生平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霍家乃是莱芜县第一豪强,坐拥良田上千顷,庄子四座,壮丁将近两千,家将两百余。 白家虽然也能算豪强,但顶多是个乡下土豪,只能在乡里称王称霸。 所以,白秉文能取到霍家娘子,绝对是高攀了。 当年白秉文在东平府求学的时候,府学教授名叫霍卿,是霍家当时家主的弟弟,也是现在家主霍仪的叔叔。 当时霍仪年仅十八岁,正在金国东平府的天平军中任“蒲辇勃极烈”。 蒲辇勃极烈,翻成汉话,大约就是五十人长的意思,勃极烈在女真语中就是官人,长官的意思。 蒲辇勃极烈这个官职一般作为谋克勃极烈的副手。 谋克就是百户,是金军中的一个基础组成单位。 在女真人起兵的早期,金军主要以骑兵为主,但随着金国地盘越来越大,军队中步兵的比例开始大幅增加,这些步兵大部分都由汉人组成。 在早期,汉人在女真人的正规军中,只是低级的炮灰,但随着金国承平日久,女真人渐渐腐化,汉人在金军中的地位就有所提高。 天平军是金国驻扎东平府的镇防军,属于金国的正规军序列,像这种军队,在金国早期,骨干应该都是女真人充当,但到了如今,除了军官,普通士兵中的普通女真人比例已经不高了,低级军官中,汉人的比例也不少。 霍仪这位霍家嫡子从小喜欢读兵书战册,喜欢谈兵论战,待到成年,便迫着父亲花钱给他在天平军中弄了一个蒲辇勃极烈的职位。 通过霍卿,白秉文认识了霍仪,霍家这叔侄二人对白秉文都十分欣赏,他能取到霍家娘子,就是这叔侄两人牵线搭桥。 霍仪在金军中呆了八年,甚至做到了猛安勃极烈一职,其父病故之后,才离开了金国军队,回乡经营家事。 白敦义双手接过信封,有些好奇的看了两眼,但并没有多问,白秉文虽然是文人,但在家里的威严极重,他不说的事情,就算是他儿子也不敢多问。 见白敦义将信封仔细的放进怀里,白秉文解释了自己写这封信的意图。 白员外当日和赵去非商量得出结论,为了避开杨家耳目,悄悄拿下陈宪,最好请外援出手。 白秉文一番思量后,决定不向西庄子的同族求助,而是向自己的亲家霍家求助。 一来,东庄子白家和西庄子白家虽属同族,但分家已经数十年,经历四代人,情分早已经淡了,反而不如亲家亲近,二来,若是和西庄子白家合作,弄不好就要和对方共享这唐刀的锻造秘密。 唐刀这种玩物,稀少时,尚能物以稀为贵,若是泛滥,怕就不值钱了。 和霍家合作则不同,霍家作为泰安州有数的豪强,神通广大,在东平府甚至是中京都有门路,正好可以负责唐刀的出售,而白家则地处偏僻,容易保密,正好负责唐刀的生产,两者合作,各取所需,也都有利可图。 四十章:新学徒 听父亲说要拿下陈家铺子,白敦义顿时大喜起来,说道:“妙啊!,若能拿下陈宪,我要给我的马队都配上这宝刀!” 听了白敦义的话,白秉文没好气的训斥道:“糊涂!什么宝刀,不过玩物而已,我且问你,这唐刀虽锋利,可能破甲?” “不能。” “马上厮杀,远有强弓,近有马枪,这唐刀有用武之地吗?” “没有。” “步卒厮杀,前有大盾长枪,后有强弓硬弩,这唐刀有用武之地吗?” “即使遇到混战,军中精锐,多披重甲,这唐刀不能破甲,战阵之上,尚不如一柄生铁锤有用,算什么宝刀?” 白敦义被父亲一方说的哑口无言。 白秉文冷哼一声,又说道:“这唐刀锋利,江湖厮杀,斗室混战,倒是犀利异常,除此之外,不过玩物而已,你既然学武,就应该熟读兵书,就算练武,也只该练弓马枪棒,怎可迷恋这华而不实的玩物?” 白敦义忙认错道:“孩儿愚钝,父亲教训的是。” 白秉文微微点头,“那陈宪出身中京军器监,若这唐刀真是军国重器,军器监又岂会不产?怕是朝中也有明白人,知道这唐刀其实华而不实,既无益于军阵,又让金国贵胄玩物丧志,所以才秘而不产。” “若这唐刀真的是军国重器,那杨雍武早就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那轮到我们谋划这东西。” 听了父亲一席话,白敦义不由心服口服。 见儿子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白秉文不由微微点头,问道:“商队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白敦义回道:“三天后商队就能备齐货物出发。” 白秉文道:“这一次你亲自带队护送商队,顺便送信,记住,这信一定要亲手交到你娘舅的手里。” 白敦义:“父亲放心,信我一定亲手送到。” 白秉文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 白,杨两家除了养着两都的庄丁,还各养着一只三十多人的马队。 如今世道纷乱,盗贼丛生,地方豪强无不结寨自保,修建木寨子,土围子,训练庄丁,已经十分普遍。 但这木寨子,土围子,庄丁只能守城,地方豪强也需要互通有无,一个小小的土围子也不可能做到自给自足。 要做生意,就要走出去,所以,地方豪强除了需要盾,还需要矛。 如果说木寨子,土围子和庄丁是地方豪强手中的盾,那马队就是可以刺出去的枪矛。 在外行走,队伍规模不能太大,一来成本太高,二来容易引起朝廷忌讳,所以这枪矛必须精锐。 故而,豪强马队都由家族子弟或者信得过的家生子组成,骑手个个都是从小习武,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而且装备精良,乃是豪强武装中的核心,一般被称为家将。 白敦义就替父亲管着白家的家将马队。 这沂源平原,地处鲁山深处,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盗贼,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在沂源平原四周的山里散居着不少猎户,这些猎户不纳税,不交租,天不怕地不管,完全是化外之民,全靠手中弓叉养家糊口。 这些猎户如果发现了肥羊,客串一把山贼,不过等闲之事。 八百年后,沂源平原早已经被完全开发,道路两边,不是村庄就是农田。 但在今天,沂源平原上还有超过70%地方被森林覆盖,从东庄子到莱芜县城的这一百多里路上,有一大半都在原始森林中穿行,若没有武装护卫,恐怕什么商队也走不出去。 …… 第二天晌午,白安福带着四十几个少年来到了白家铺子。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是因为陈宪承诺,人越多,出的刀就越多。 陈宪十分大方的招待这群少年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将其中身体太过瘦弱,神情太过木讷的剔除出去,留下了三十三人。 吃过饭后,白安福带着被陈宪剔除的少年离开了陈家铺子。 还是老规矩,陈宪安顿新来学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们排队洗澡,检查皮肤病,洗完澡的换上他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衣服。 幸运的是,这相对封闭的东庄子,似乎没有什么皮肤病流行,两批学徒都没有检查出来。 这些衣服都是老学徒匀出来的旧衣服,虽然是旧衣服,但浆洗的很干净,而且绝对没有跳蚤。 新来学徒们换下的衣服,全都放在准备好的大锅里煮过,才还给衣服的主人,要他们自己清洗干净。 其实陈宪更想把这些破衣烂衫丢掉,但对这些来自贫苦家庭的少年来说,身上衣服可能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若是丢掉,恐怕会引起反弹。 对于新来的学徒来说,一来就吃到一顿饱饭,又发新衣服(至少比他们身上的新的多),都十分高兴。 将新来的学徒洗干净后,陈宪询问了每一个少年的身份背景,然后给他们分了组。 陈宪将新来的三十三个少年分成了三个鸳鸯阵小队,又从老学徒中抽调出武艺最好,军事技能最出众的几个人担任三个新的小队的教官。 工作组方面,陈宪按照少年们的出身,将他们分配到老学徒现有的工作组中当学徒。 这次新来的少年中,有四个铁匠学徒,其中两个来自白家匠房,两个来自白安福的铁匠铺,白安福把铺子里两个适龄的学徒全都弄了进来。 这个四个铁匠学徒都被陈宪安排到了锻造成型组。 陈宪又从老学徒中挑选了三个文化课成绩最好的少年担任新来学徒的老师。 经过这段时间的辛苦,陈宪已经编制出了三门课程的教材,有了这份简单的教材,他选出来的老学徒倒也勉强能照本宣科。 为了安顿这些新来的学徒,陈宪除了在左右厢腾出来一些房间,还在前后作坊的边边角角清理出来一些地方,用木板和凳子搭了一些床铺,这才将三十多个新学徒安顿了下来。 也亏得这些少年都是苦出身,只要能吃饱穿暖,睡觉的地方能遮风挡雨,晚上能有一床被子盖就觉得很满足了。 四十一章:背后黑手 三天后,白敦义带着二十余骑家将,压着十辆大车,缓缓的驶出了庄子西门。 这个时代的大车多为两轮车,也有四轮的太平车,但这个时代的四轮车没有转向系统,四个轮子属于硬连接,转弯困难,只能用牛拉着缓缓而行。 两轮车虽然载重量少,但转弯灵活,可以用马或者骡拉车,速度快很多。 白敦义押送的就是十辆两轮骡车,每辆车只用一头骡子拉动,每车载重不过三五百斤。 白家商队送出去的货物主要是麻布,沂源气候适合种麻,这里的几个庄子除了粮食之外,多种麻,各个庄子都产麻布,麻布是沂源几个庄子的主要对外贸易品。 除了麻布之外,货物中还有不少山货,比如风干的野鸡,麂子,菌子,皮毛等,这些都是从附近的猎户手里收来的,还有各种干果和干菌子,这些则是从庄民手里收购来的。 实际上,沂源出去的商队,往往都不是满载,无论是麻布还是山货,重量都不大,所以,出山的路途还算比较轻松。 回来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 听下人禀报,白家二哥亲自带着家将护送白家商队离开了庄子,杨雍武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邹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杨雍武之所以这么敏感,并不是洞悉了白员外的谋算,而是因为他刚刚收到了一些消息。 白家有靠山,杨家也有后台。 在益都县南部,和临朐县交接的山脚下,有一个庄子,名叫杨家庄,庄主名叫杨安国。 杨家庄以生产马鞍出名,几乎垄断了整个山东东路的马鞍生意,以至于人们说起杨庄主,都以鞍儿代称。 相比于东庄子这种纯农业村庄,垄断了马鞍生意的杨家庄就要富足的太多了。 有钱,又要做生意,自然就要养更多的马队,再加上杨庄主杨安国又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杨家庄不但培养自己的家将,还从附近招募弓马娴熟的豪侠,甚至重金从军中招募好汉。 杨家庄的规模比东庄子要大一些,但也不过万余人口,却养着一支上千人规模的庄丁队伍,更可畏的是,杨庄主还养着一支四五百人规模的家将骑兵队伍。 在整个益都府,别说绿林好汉,就算是官府,都要给杨家几分面子。 沂源东庄子杨家就是益都杨家的支脉,论起辈分,杨安国还是杨雍武的族侄。 东庄子杨家虽然有这么大个靠山,但一来因为双方距离比较远,二来,从临朐到沂源之间又有山路阻隔,交通来往不便,所以一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状态。 杨雍武之所以要将女儿嫁到卢家庄,就是看重卢家庄正好位于从沂源到临朐的山间小路的另一头,正好成为连接东庄子和杨家庄的中转站和桥梁。 卢家庄被灭,无论是杨雍武,还是杨安国,都不会善罢甘休。 杨雍武作为丈人,自然是有理由和义务为女婿女儿外孙讨个公道。 而对于杨安国来说,卢员外取了杨妙女,就等于已经是杨家人,卢家庄所在的临朐县也正是杨家庄的势力范围。 在杨家庄的势力范围内,杀杨家的女婿,这就等于是打杨家人的脸。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杨雍武和杨安国一直都在调查。 但是,因为杨家庄最近一直在忙碌一件大事情,人手不足,没办法下大力气,所以事情拖足足半年才有了眉目。 就在三天前,杨安国遣使送来消息,卢家灭门背后的隐情已经调查出来了。 动手的是青龙寨。 青龙寨是位于临朐县东,和昌乐县南交界处,一片低矮群山中的一个颇具规模的寨子。 杨安国派人想办法和青龙寨的龙头搭上了关系,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清楚,这青龙寨之所以会找上卢家庄,乃是受人所托,托付他们的人是潍州李家。 李家是潍州有数的大户,控制着三座庄子,良田数千倾,庄丁上千,家将数百。 这潍州李家,据说不但枪棒传家,而且精通练兵,其家中庄丁、家将皆是精锐,据说潍州盗匪不畏官府,独畏李家。 李家和潍州附近的一些大的山寨都有密切来往,是益都府最大的销赃窝主。 因为掌握着益都最大的销赃渠道,李家的财力一点也不比垄断益都府马鞍生意的杨家差。这两家都是益都府,甚至整个山东东路数一数二的地方豪强。 知道是李家指使,杨家人才真正重视起来,杨安国派人花重金收买李家下人,这才弄到消息,李家之所以要指使青龙寨袭击卢家庄,是因为蒙山巨寇刘二祖请人相托…… 看到杨安国信中说,请托李家指使青龙寨袭击卢家庄的人是刘二祖,杨雍武心里就一下子明白了。 刘二祖是蒙山中数一数二的巨寇,主要活跃在山东西路的东平府,泰安州,沂州,淄州,济州,莒州,邳州一带,这一带地处平原,又紧靠蒙山,对于山贼来说,确实是好地方。 据说这刘二祖在蒙山深处有多个巢穴,数千寨兵,光是劫掠如风的马队就有五六百人。 正因为这刘二祖势力强大,来去如风,活动范围广阔,所以为他的销赃的窝主不止一家,莱芜霍家就是刘二祖的主要销赃渠道之一。 这些事情对杨雍武来说并不是秘密,因为他就曾经帮霍家消化过赃物。 霍家和白家是儿女亲家的事情,就更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杨雍武就什么都明白了。 听完这消息,杨雍武还没有从极度的愤怒中回过神,就听到了白家老二亲自带队押送货物离开了庄子,他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白家老二虽然是白家家将的实际头领,但他平时并不经常带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会代表父母带着礼物前往莱芜拜见娘舅,而此时并不是什么年节。 警觉起来的杨雍武再也顾不上愤怒,他立即修书一封,让信使带回杨家庄,将自己的推断告诉杨安国。 四十二章:配甲 就在杨家和白家用这个时代的慢节奏进行着自己的谋划的时候,陈宪正在铺子里忙的四脚朝天。 为了控制布面甲的整体重量,不至于压垮了自己手下这些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陈宪规定,甲片的最大厚度不能超过2毫米。 同时,为了保证甲片上不会出现太薄弱的区域,他还规定,甲片厚度最小不能超过1.5毫米。 为了便于控制甲片的厚度,陈宪要求甲片打造的最后阶段必须用小平锤冷锻。 实际上,因为使用的材料是熟铁,材料强度不大,所以,使用冷锻法,并不困难。 之所以选择冷锻,是因为热锻熟铁片,轻轻一锤子下去,就有可能造成厚度发生极大的改变,很难控制精度,小锤冷锻则正好相反,每一垂的效果很小,就更容易控制厚度。 为了保证铁甲厚度均匀,陈宪给学徒们制作了专门检验厚度的简单检具。 他用两个销轴将一块刨平的木条穿在一个同样刨平的木头平面上。 检验时,将甲片塞入木板和木头平面之间,轻轻压紧上面的木板,然后再用提前制作好的厚度统一的塞规检查测量木板和甲片之间的缝隙,就能大概判断甲片的厚度是不是符合要求。 当然,这种判断误差比较大,只能说大概控制,要想得到大量的厚薄均匀的甲片,就必须开发出合格的轧机。 冷锻的甲片在厚度检验合格后,就会被交给操作铁皮剪的学徒手里,他们会按照规格要求裁剪甲片的边缘。 修边后的甲片,再由专门的钻孔学徒用手摇曲柄钻钻制铆接孔。 钻孔后,再又专门的小组用锉刀进行打磨,去毛刺修边。 加工好的甲片最后还要进行闷烧渗碳、淬火处理。 陈宪将甲片用铁条穿起来,和碳粉以及石灰粉混合后装进瓦罐里密封后,放进炉子进行长时间的加热和闷烧,最后再整串拿出来整体淬火。 经过闷烧渗碳,淬火处理之后的甲片就从铁甲片变成了钢甲片,甲片的硬度大幅度增加。 陈宪在开农家乐的时候,曾经好奇做过一些冷兵器测试。 在测试中他发现,同样的弓,同样的开工磅数,同样的距离,同样材质硬度的箭头,可以很轻易的射穿两毫米的软铁皮,却射不穿一毫米的中碳钢板,由此可见,甲片硬度对盔甲防御力影响的巨大。 …… 招收白家新学徒大半个月后,陈宪在几家裁缝铺里定做的三十多件布面甲的麻布布面也陆续交货。 陈宪又带着学徒们摸索着将制作好的甲片铆接在布面上。 他让学徒们先用甲片在布面上比划,用粉笔画出甲片的位置,确定甲片的位置之后,用粉笔画出铆接位置。 接下来就是按照粉笔排样,一个个将甲片铆接到布面上,这个工作相对于编制扎甲来说,就简单的多了,一件布面甲才一两百个甲片,铜钉铆接也比一个个穿编甲片要简单的多,相对工作量少了七八倍。 第一件布面甲制成后,陈宪亲自试穿,他发现这布面甲重量比他的扎甲稍微轻一些,灵活性上相差仿佛,这种盔甲最大的好处就是制作简单,性价比比较高,其性能其实并不比扎加好。 除了灵活和舒适性,陈宪还用木头假人检验了布面甲的防护能力。 实验证明,这种盔甲的防护力并不输于扎甲。 总的来说,这种盔甲算是差强人意,只能作为一种过渡性的盔甲装备。 …… 花了大半个月时间,陈宪终于给所有的少年学徒都配上了布面甲。 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些厚衣服其实是铁甲,陈宪让学徒们在布面甲裸露出铁甲片的双臂上又缝了一层薄麻布,将铁甲片遮了起来。 配齐盔甲后,陈宪随即将穿戴盔甲也加入了应急反应训练中,他要求老学徒们在听到紧急集合的哨音后,按照预案集合或者进入预定岗位时,必须穿好盔甲。 为了增加紧急反应的速度,陈宪制定了详细军规,工作时或者睡觉前盔甲放在那里,该以什么方式,按什么顺序摆放,武器放在那里,该以什么样的顺序和方式摆放盔甲和武器,甚至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去拿取武器…… 各种规章制度尽量具体到每一步细节,然后再让学徒们按照规章去反复训练,在训练中又回过头来反复修改规章制度的细节…… 也亏得陈宪如今在老学徒中已经建立起了极高的威信,甚至是崇拜,才能让学徒们心甘情愿的进行这种看似无聊的训练。 这些细节和训练,让这群少年逐渐具备了这个时代堪称奇迹的反应速度和效率。 就在陈宪偷偷的在自己的铺子里创造着让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效率的时候,白员外的谋划也在按照这个时代缓慢的节奏,有条不紊的进展着。 陈宪在忙碌着为手下的少年们研制布面甲的同时,他还在着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情。 他想在杨员外送给自己的那片地上建一座小庄子。 当陈宪意识到武士刀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待在东庄子里,就像瓮中之鳖一样,万一遇到不可对抗的灾难,他连逃都逃不出去。 所以,他才会去取来了自己的五六式半自动。 但这还不能让他拥有安全感,五六式半自动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有三十多发子弹。 陈宪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在东庄子之外建立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庄子。 当然,他希望在庄子外面修建小庄子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陈宪希望能尝试建立一座座水力锻造工坊,而这个想法在东庄子内是行不通的,因为庄子里面可没有河流。 水力,是人类利用自然能量的起步,在这个时代,水力也是陈宪除了人力和畜力之外,唯一能够运用的自然能源。 幸运的是,当初陈宪用板甲从杨员外那里换来的那片农田中,正好有一条名叫北沟的小河穿过。 沂源是一块山间平原,地势相较于四周的群山较低,四周山上有数十条大小河流流入平原,最终在平原上汇聚出沂水河,沂源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北沟正是这些河流当中不起眼的一条小河,小河不大,但如果能修一个小的蓄水池,那带动几台水车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以陈宪目前掌握的资源,想要修一座小庄子,还是力有未逮。 要想修建一座新庄子,陈宪必须借力杨家或者白家。 但无论杨家还是白家,都不会坐视他独立出去,更别说帮他修建一座新庄子了。 要想让杨白两家同意,并且帮他在东庄子外面,杨白两家的势力范围内,再起一座小庄子,简直就跟客人要跟主人闹分家,还要主人帮他盖房子一样,绝对是异想天开。 四十三章:外援 白敦义压着车队,慢慢悠悠的走着,一路上走走歇歇,一点也不紧张。 他觉得,在沂源境内,有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骑马家将押车,绝没有那个不开眼的毛贼敢来摸老虎的屁股。 事实也正像他想的那样,这一路上平安无事,他们在第三天日落之前赶到了莱芜县城。 在莱芜县城县衙对面,并排开着一家霍氏山货店和一家霍氏杂货店。 看着插着白家旗帜的车队,霍氏山货店的伙计老远就迎了上来,牵着白少爷的马,领着车队,顺着店铺侧面的巷道绕进了山货店的侧门。 进了山货店,自有管事和山货店的掌柜的交涉,白敦义交代一声,便带着几个心腹家将离开了山货店,直奔县城东边瓦市子寻欢作乐去了。 宋金年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夜不宵禁,夜间十分热闹。 白敦义在瓦市子里厮混到深夜,最后干脆歇在了瓦市子里的勾栏院中。 一夜荒唐,白少爷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 一直到过了晌午,他才带着家将,磨磨蹭蹭的出了县城东门,向着霍家庄赶去。 霍家庄就在莱芜县东南边的平原上。 霍家名下不止一个庄子,分别有老庄,新庄,南庄,三个庄子,呈品字型分布。 其中南庄是主家驻地。 霍家南庄位于县城的东南方,距离大约二十余里。 没了车队耽搁,白敦义带着家将一路疾行,一个多时辰就到赶到了霍家南庄。 霍家南庄的庄丁对于白敦义这位表少爷十分熟悉,老远就为他放下了门前的吊桥,放他入了庄子。 霍家南庄的面积比东庄子小一些,但人口却比东庄子还多,位于庄子中央的霍府也比东庄子的白家大院要宽敞不止一倍。 霍家南庄外的土围子不过一丈多高的土围子,霍府的围墙却是两长多高的青砖城墙,如城堡一般。 众人在霍府大门前下马,将马匹交给下人,白敦义带着从人从耳门进了霍府,家将自然有下人招待,白敦义先去拜见了霍府的老夫人,也就是他的外婆。 给老夫人磕了头,讨了赏,白敦义这才前往拜见霍员外。 霍员外霍仪,四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身形魁梧,面堂黝黑,五官端正,端坐如钟,身上还保留着浓浓的行伍气息。 霍仪看完了白员外的信,沉默片刻,却并不表态,只问了白敦义一些家常就将他打发了出去。 白敦义在霍家住了三天,临走时,霍员外才将一封信交给了白敦义。 白家商队返程时,队伍里多了五辆大车,押车的家将也多了十来人。 回程也是一路平安,顺利的抵达了西庄子。 商队在西庄子打过尖,出了西装子的城门,车队中突然分出两匹快马,向着东庄子奔驰而去。 下午时分,车队穿过东庄子和西装子之间那片树林,来到树林的西边出口,几个穷佃户打扮的汉子正等在路边,看见车队招呼着就迎了上来。“二少爷,是我,白仝,老爷让我来接各位霍老爷派来的好汉。” 白敦义挥了挥手,让几个反应过度的家将收起了出鞘的刀兵。 白仝是白家负责和山民打交道收山货的副管事,办事还算机灵,平日里和白家负责买卖的白敦义走的很近。 等白仝走近了,白敦义问道:“我父亲有何吩咐?” “二少爷,老爷吩咐我先带着各位霍家的好汉从林子里绕道庄子的南边,等天黑了,再带各位好汉从庄子南门进庄,进了庄子,先在小的家里歇息半晚上,等后半夜再动手拿下那陈二。” 白敦义闻言,对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家将说道:“刘当家,那就烦劳各位兄弟辛苦一下了,那杨家对咱们白家的家将庄丁都盯得紧,你们跟我们一起回去,八成要被发现,你们暂时就跟着白仝钻一会林子,等明日事成了,我在好酒好菜招待各位。” 原来,商队里多出来的这十几个护卫的家将,都是霍老爷应白老爷的请求,派来帮忙的。 这十多人就以这个姓刘的为首。 白敦义还知道,这姓刘的并不是霍家的家将,而是霍老爷从蒙山巨寇刘二祖手下找来的江洋大盗,干这种半夜破人家宅的勾当最是拿手。 也不知为何,和这姓刘的盗首走在一起,白敦义总觉得后脊发凉,心惊肉跳,一看对方眼睛就莫名的心慌,弄得平日里跋扈惯了的白少爷,这一路上客气的不得了。 刘当家看了白仝一眼,点了点头,他浑浊的眼神却让白仝觉得刺眼,忙躲了眼神的碰触。 白少爷吩咐手下家将给这些人留下足够的干粮后,带着车队急匆匆的再次上路。 …… 傍晚,白府,白员外书房。 白员外看完霍员外的书信,缓缓放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一小片竹林,久久不语。 沉吟许久,他才对白敦义说道:“该怎么做我已经吩咐过白仝和守南门的白志了,为了防止杨家狗急跳墙,我招了一都庄丁进府,你手下的家将也别散了,这两天都留在府里,防卫的事情也多操操心。” “还有,你舅舅家那些人得手后,会带着陈二到府里来,你来安排,审问陈二的事情也由你来操办。” 说完,白员外挥挥手,让白敦义下去准备。 虽然不解为什么事情一切顺利,父亲却愁眉苦脸,但白敦义并不敢多问,躬身行礼后,转身向大门走去。 他刚刚走出门口,身后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去将赵先生请来。” 这话并不是对白敦义说,是在吩咐门口伺候的下人,从父亲淡淡的声音中,白敦义却听出了沉重,他不敢多留,怀着满腹心事,快步离开。 不久之后,赵去非跟在白员外的贴身小厮身后,来到了书房门外。 小厮推门正要禀报,白员外却先开口道:“请赵先生进来。” 小厮忙把头缩回来,向着赵去非躬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赵去非走进书房,小厮在身后关上大门。 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白员外转过身来,指了指桌上的信,对赵去非说道:“霍仪的信,你先看看。” 赵去非也不客气,拿起信细细读了起来。 看完信,赵去非一直挂在脸上的那种自信中微带矜持的微妙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慎重。 四十四章: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推不掉(为山顶的电杆加更) 见赵去非读完了信,白员外略带自嘲说道:“咱们不过是请霍员外派上十几个家将来,偷偷地将陈宪拿下,可霍员外倒好,顺杆子就提议要派两百家将来帮我们把杨家拿下,真是……真是……” 说道这里,白员外不由气结。 赵去非扶桌凝立,缓缓道:“霍员外这是真打算跟随刘二祖响应大宋北伐吗?” 白员外冷笑道:“这些野心勃勃的蠢货怕是想浑水摸鱼吧。” 说着,白员外就有些气急败坏,“刘二祖不过一介山贼,也做那逐鹿天下的春秋大梦,霍仪是猪油蒙了心吗,跟这样的人搅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下场!” 赵去非看了白员外一眼,说道:“霍员外如此大方,要帮我们灭了杨家,怕是打算要将这东庄子当成霍家的狡兔三窟啊。” 白员外挥手一拍窗框,狠声道:“做梦!” “绝不能让让霍家把手伸进东庄子,杨家充其量不过是头狼,虽然可恶,咱们尽可降得住,可霍家就是一头饿虎,如果让他们把爪子伸进来,不但是杨家,恐怕连白家都要吞下去。” 赵去非皱着眉头道:“可是,若是恶了霍家,杨家怎么办?杨员外可是一心要做杨鞍儿的从龙之臣啊。” 听到这事,白员外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真是,真是……若不是那杨雍武做白日梦,一心要引狼入室,我怎么会……” 说着,白员外就不由气的发抖。 发了一通脾气,白员外好容易控制住了情绪,他走到书桌后面坐下,端起已经微冷的茶喝了两口,说道:“先拖着吧,你替我草一封信,就说……就说杨家与杨鞍儿来往密切,若与杨鞍儿交恶,恐怕不利于……霍员外的大事。” “好在霍员外这次只派了十几个江洋大盗来,没有真的派来两百家将……”说道这里,白员外不由再次苦笑摇头。 赵去非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道这里,两人沉默下来。 片刻后,赵去非正要告辞,白员外突然开口问道:“这大金莫非要亡了?” 赵去非冷笑道:“嘿!也该亡了,为了养那已经快被养废了的女真人,朝廷每年都要搜刮汉儿的土地去分给女真人,他们不敢对豪强动手,只敢对普通百姓动手,弄得普通百姓要么依附豪强,要么去做女真人的佃户,可豪强的庄子,女真人的田地也是有限的,容不下那么多的百姓,如今城镇庄子之外,汉儿已经活的猪狗不如了,你别看刘二祖,杨鞍儿手下不过几千战卒,真要揭竿而起,须臾聚集几万人都不是问题,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只要有口饭吃,那些不知道明天饿死在那里的汉儿,那里会在乎一颗脑袋。” 白员外听了赵去非有些激愤的话语,不由有些尴尬,不过赵去非最后几句话却引起了他的兴趣,问道:“莫非赵兄认为那刘二祖,杨鞍儿有成事的机会?” 赵去非冷笑道:“哈!成事,就凭他们也配!别说刘二祖这种井底之蛙,就算是大宋北伐,我看也是败多胜少。” 白员外奇道:“你不是说……” 赵去非叹息一声,说道:“员外爷放心,这大金暂且还亡不了,因为大金烂,宋国和西夏比大金还烂……” 白员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说道:“这大金虽然不好,可也维持了太平,若是大金亡了,那便是王朝更替的乱世,也不知道这天下有几家能熬过去……” …… 白员外千方百计的不想让霍家的手伸进东庄子,而杨员外却是千方百计的想让杨家的手伸进东庄子来。 就在白二少爷返回东庄子的当天,杨员外也受收到了益都杨家庄的回信。 “杨鞍儿起兵了!” 听到杨鞍儿起兵的消息,杨员外顿时觉得时不我待,恨不得立即率领麾下家将和庄丁前去杨家庄,和主家共商大事,若有一天,杨鞍儿真的能面南称王,那他杨雍虎就是皇亲国戚! 但是,让杨员外心急如焚的是,他走不了,因为如果他带着家将和庄丁走了,白家会将他的杨家连皮带骨的吞下去。 杨员外立即修书一封,请杨鞍儿派遣两都精兵来,拿下白家,这东庄子地处隐蔽,完全可当做杨家的狡兔三窟。 可惜的是,因为地域关系,让霍家垂涎三尺的东庄子,在杨家眼里却实在鸡肋。 从东庄子到莱芜县,虽然距离也有百多里,但一路上大部分地势平坦,山路只有很少一段,而且山势十分平缓。 从东庄子到益都杨家庄,直线距离并不比到莱芜远多少,但中间隔着数十里的山路,在这个时代,这数十里的山路简直就像天堑一般,车队无法通过,就不能进行物资往来。 无法运送物资,这东庄子自然无法当做分巢使用,自然也就没什么价值。 这可真是一边不想要,推却推不掉,另外一边想要,却要不来。 …… 就在杨员外和白员外各为各的烦心事睡不着觉的时候,白仝带着刘当家和他的人马已经悄悄的从庄子南门溜进了庄子。 在东庄子,杨家的地盘居北,白家居南,庄子南门就是为了方便白家佃户去南边耕种而开的,守门的也是白家的家丁,白家人要放几个人进来,自然是再容易不过。 白仝带着刘当家和他的兄弟顺着小路来到自己家距离南门不远的院子,他家里人都被他打发了去了亲朋好友家里,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做饭的老妈子。 回到自家院子,白仝赶紧招呼两个老妈子烧水做饭。 等他安排妥当,完回到堂屋一看,刘当家和他的兄弟们已经东倒西歪的在堂屋和旁边几个耳房里睡了一地。 白仝一见此景,顿时对刘当家和他弟兄们轻看了几分,觉得这些人连这点累都受不了,怕也不是做什么大事的人。 他不知道,在做“生意”前要吃饱睡足,办事时才能少出错,是这群人在多年刀头舔血的生涯中,用血的教训得出的经验。 不多一会,堂屋里就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等到两个老妈子做好了热汤饭,这群人又若无其事的从地上爬起来,西里呼噜的吃喝起来,吃完饭,碗一扔,就又东倒西歪的睡了过去。 这次一睡,就睡到了后半夜。 四十五章:入侵 白仝迷迷糊糊的被人推醒时,睁眼就看见刘当家和他的弟兄们已经披挂整齐,看着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样子,似乎已经睡饱了。 白仝摸了半天的脸,才彻底清醒过来,向推醒他的刘当家问道:“什么时辰了?” 刘当家道:“丑时两刻。” 白仝愣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道:“时间刚刚好,我们这就走?”在这个最瞌睡的时候被叫醒,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是木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不止一拍。 白仝磨磨蹭蹭十多分钟后,才带着刘当家一行人出了他家的院子。 这个时候可不像后世到处都是光污染,天一黑,如果没有月亮,那就能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今天晚上恰好就是个阴天,所以,尽管怕打草惊蛇,白仝出门时仍然打了一盏灯笼,否则哪怕是在这庄子里住了几十年的他,也有可能撞到墙上去。 走出院子,夜里的凉风让白仝更加清醒了一些,他带着刘当家一行人,从庄子外围的田间小路上绕过了大半个庄子,从陈家铁匠铺的后院方向悄悄接近。 今天的陈家铁匠铺子和往日没有太大不同,忙了一天的学徒们大部分吃了晚饭后就睡了。 陈宪早就将铁匠铺里的作息改为了一日三餐。 只剩下值夜的学徒登上了院子四角的哨塔。 这四个哨塔是陈宪两个月前请陈老甲带人来修的,其实就是四根木柱子,挑高支撑着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大约两三个平方,四周有木头扎的围墙,头顶有遮雨的棚子。 这四座哨塔修好后,陈宪隔十天都会轮流抽调八个学徒,分成白天晚上两班在塔楼放哨。 为了提高值班学徒的警觉性,陈玄理规定,凡是轮到值班的学徒,领一等饭票,还有紧贴可以拿,但同时,如果值班学徒出现疏忽大意的情况就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这处罚起步就是将一等饭票降到三等,包括不限于饿肚子,罚薪水,抽鞭子等。 为了检验值班学徒的警觉性,陈宪经常会搞一些突然袭击,特别是在夜班的时候,他会经常安排一些学徒从外面潜入铺子,如果这些学徒成功潜入,就会有奖励拿,如果失败,会受到一些惩罚,而对于值夜的学徒来说,如果被人在不知不觉中潜入铺子,那他们就会受到最重的惩罚,饿肚子,罚薪水,抽鞭子一起来! 当然,陈宪的教鞭只是一条用麻布编制的软鞭子,抽起来虽然疼,但一般不会受到太大伤害,盐水洗一洗,几天就好了。 被这么搞了几次后,值班特别是值夜班的学徒一个个都非常警醒。 这种警醒在今天晚上就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 正披着厚披风在哨塔上打瞌睡的张松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铃铛响,一些不好的记忆让他一个激灵就从梦中惊醒,张松上次值夜时就因为没有发现潜入的学徒,而受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惩罚,那一次他饿了一天肚子,被罚了十五文钱,还挨了十鞭子,最让他难受的是,他还连累和自己一起值夜的其他人也受了罚,因为那次潜入的学徒就是从他所在的这个方向潜入的。 从梦中惊醒后,张松爬起来,探头向着后院方向看了看,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天太黑了。 尽管醒来后,就没有再听到声音,但张松并不敢大意,他趴在哨塔的栏杆上侧着耳朵,仔细的听着,那群被师傅安排潜入的家伙缺德的很,他们会提前记住一个地方的铃铛位置,然后偷偷的把铃铛摘下来,再潜入,动静很小。 就在张松这边紧张听着的时候,后院灌木墙后面的刘当家也是吓了一身冷汗,他刚才只是试探的拿朴刀捅了捅挡路的灌木,就惊起了一阵铃铛声,这铃铛声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却非常刺耳,吓的他赶忙停了动作。 停下动作,众人静静的观察了一会,发现铺子那边并没有什么反应,才微微放下心来。 发现灌木墙中有铃铛,刘当家停下来想了一会,招了招手,让手下一个身材瘦小,身手灵活的兄弟顺着灌木围墙绕到院子千面去,看看大门好不好翻越。 等了一会,刘当家听到前院方向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铃铛声音,这让刘当家心中一沉。 不一会,那兄弟回来,告诉大伙,前面的木头删栏里面也载着灌木,也挂着铃铛,大门上更是竖着两根高杆,杆子上挂了十多个铃铛,没办法不声不响的翻入。 这大门上挂铃铛,前院删栏里面种灌木,都是陈宪安排了守卫和潜入对抗训练之后,那些负责扮演潜入者的学徒找出的漏洞。 这样的情况让刘当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铺子防卫弄的如此滴水不漏,怕不会像白家人说的那般好对付啊。 但霍员外吩咐的事情又不能放弃,最终他只能一咬牙,决定快攻! 张松趴在栏杆上听了一会,发现没有什么响动,终于放松下来,又披上披风坐了下来。 但就在他放松没多久,前院方向又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铃铛声音,让他又紧张起来。 因为铃铛声音很短暂,很轻,他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其他什么,所以并没有发出警报。 又等了一会,张松咒骂一声,就要再次坐下,后院方向突然铃铛声音大作。 张松从地上一跃而起,立即熟练的按照平日训练的程序,从墙上取下一把软弓,抽出一根羽箭,羽箭前端绑着一团蘸着菜油的麻布,他将羽箭搭载弓上,将箭头油布深入身边长明油灯中点燃,然后抬起弓将箭,射向了铃铛响起的方向。 燃着火光的羽箭插在了后院中间,照亮了一大片地方,也照亮了后院里几堆柴火。 张松射出第一支火箭后,又毫不停歇的点燃了第二支火箭,这一次他对准了后院里的一堆柴火。 羽箭划过夜空,落入了柴火中,柴火堆中泼了油的刨花瞬间被点燃,一堆熊熊篝火就在刘当家前方形成了! 四十六章:首战 射出第二支箭后,张松从胸前的三个哨子中拿起最大的一个,狠狠的吹了起来。 哨声将整个铁匠铺子都从梦中惊醒,因为平时经常有紧急集合训练,所以学徒们的反应非常快速有效,短短四五分钟,二十几个老学徒就已经传好了盔甲,在院子中央整队集合了。 陈宪也在哨响的第一时间被惊醒,和别的学徒不同,他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并没有安排对抗训练,所以他比别人更加紧张。 从床上跳起来之后,陈宪慌乱了几秒钟,在穿盔甲和不穿盔甲之间犹豫了几秒钟后,就放弃了穿盔甲的打算,一把抄起枕边的五六半,三步并作两步从卧室角落的梯子登上了阁楼。 等陈宪冲上阁楼,跑到哨声传来的后墙窗口张望的时候,篝火已经点燃,入侵者刚刚用朴刀砍到了一片灌木,冲进了院子。 陈宪短起枪,瞄准了片刻,又将枪放下。 他发现入侵的人并不多,好像只有十几个,步枪在手,入侵者的数量又比他的子弹少,陈宪心理的慌张和恐惧终于稍稍平复,开始正常的思考。 将五六半靠放在墙边,陈宪摘下阁楼窗户边挂着的一张弓,迅速的给弓上弦。 二楼的阁楼是陈宪给自己准备的作战平台,整个院子阁楼都是通的,在房屋之间,也用木板搭着通道,他在这里能迅速抵达院子的任何方向,每个方向都有一些内小外大的射击窗口,陈宪在每个方向的墙上都挂着一张弓,一壶箭备用。 将弓上好弦后,刘老大正好带着一群兄弟冲过了后院,到了距离铺子后墙不到十米的位置。 陈宪张弓搭箭,一箭就射中了一个冲在前面的入侵者的面孔。 陈宪箭法还算不错,弓猎的时候,他能射中二三十米外的停驻野鸽子,移动靶也经常练习,虽然对飞行的鸟类是十射九不中,但对于十米外的人脸,而且是直线运动的人脸,他还是很难射不中的。 陈宪这一箭顿时让入侵者产生了一阵小小的混乱,刚才还大模大样的入侵者立即缩头缩脑的小心起来,一些人的脚步也变得忧郁缓慢。 这时,贼人中一个穿重甲的人吼叫起来,在他的催促下,贼人们加速向着后院围墙冲了过来。 他们觉得只要冲到围墙下,就能进入阁楼上射手的视野盲区。 陈宪张弓搭箭,对着那吼叫指挥的重甲贼人连射三箭,都被对方身上的甲胄崩开。 见此,陈宪将手中弓箭一扔,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墙放着的步枪,就冲下了阁楼回到卧室。 回到卧室,陈宪摘下挂在墙上的大黑鹰弩,又风一样冲上了阁楼。 这时候,贼人果然大都已经冲到了后墙下,进入了陈宪的射击盲区。 从对方指挥者的吼叫指挥中,陈宪听出,贼人打算从院子的右后较强攻。 这座铁匠铺的的前店后舍,左右厢房的后墙其实就是铺子的围墙,只在铺子的四个角落留着不大的空隙,四处短短的围墙将四周房屋的后墙连接起来,四座哨塔就建在这里,也只有这四个角落的围墙才能翻越,其他地方就需要翻越房子了。 听到这里,陈宪一把抓起步枪背在背上,端着大黑鹰来到后屋和右侧厢房的连接通道上,这个用木板搭建的连接通道距离哨塔不远,有梯子直通墙角的哨塔。 陈宪两步跨上哨塔,一把将正小心翼翼探头射箭的张松拉开,端着大黑鹰就凑到哨塔边缘,木头地板上几个不大的射击孔上。 这四座哨塔的四个支腿紧贴着院子墙壁的四个拐角,支腿上支撑的平台要比四个支腿大了一圈,也就是说,平台的边缘有少部分伸出了围墙之外,当初陈宪专门要陈老甲在哨塔朝外的地面上留有几个不大的射击孔。 这些射击孔拳头大小,在这漆黑的夜晚,下面的人很难看见四米高的哨塔地板上的射击孔。 陈宪端着大黑鹰凑到射击孔上,对着一个冲在千面的重甲入侵者的裸露面门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大黑鹰短短的弩箭狠狠的插入了这个入侵者的鼻梁,让他发出极为凄惨的嚎叫。 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攻击和中箭者凄厉的嚎叫,顿时让入侵者混乱起来。趁着这个机会,陈宪回头对院子里已经完成集合的学徒们喊道:“注意,这不是演习,外面是真的入侵者,对方大约有十五六人,你们从正门出去,在前院列好纵队,然后绕过院子,冲击对方侧翼!” 听说是真敌人,少年们并没有慌乱,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少年每日练武,等的就是这一天,他们根本不知道战场有多残酷,自然也就不知道害怕。 吩咐完学徒,陈宪又回头向着哨塔下的人群射了几弩,头两弩他都专挑重甲者射,但两箭过后,他就改变了目标,重甲者在第一个倒霉鬼被射倒之后,就学了精,一个个不但低着头,而且用臂甲护着面门,他射了两箭都没有射透敌人的重甲。 于是陈宪就将目标转到了那些甲胄不全的敌人。 敌人中甲胄不全的,大都拿着弓箭,被陈宪连续射杀两人之后,就忍不住向后退却,任凭之前的指挥者如何大声呵斥,让他们和哨塔上的陈宪对射,也毫无用处。 见收不拢弓手,那首领又命令重甲者搭人墙翻墙。 陈宪听了对手的指挥,又退回到了房屋的连接通道上,退到后屋阁楼和木板通道的拐角处,蹲在墙角,用大黑鹰对着墙头。 果然,不一会一个穿着重甲的入侵着爬上了墙头,他低着头,似乎是怕头顶哨塔上的弩手,所以低着脑袋,但从陈宪的这个角度仍然可以看到他的面门。 嗖的一声响,那重甲贼人惨叫着跌下了墙头…… 被陈宪拖了几分钟后,入侵者猛然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跑步声,片刻后一支队伍冲出了黑暗,向着混乱的贼人冲了上去。 从这队人冲出篝火照射外的黑暗,到撞上入侵者的侧翼,短短十几二十步的距离,入侵者根本来不及整队,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被两个半鸳鸯阵撞在了侧翼!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再加上更换装备,今天的少年们和之前又有不同,他们身上披甲,手中的武器也更加精良,半年的吃饱喝足和充足的训练,让这群正在长力气的半大小子们身体条件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再加上他们人数比对方多一倍,而且又是从侧翼出其不意的进攻,所以双方刚一相撞,入侵者就被撞的四分五裂。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陈宪有些吃惊。 四十七章:冲突 这些贼人被撞散开后,竟然并没有完全溃乱,而是自发几人一组互相配合,负隅顽抗起来。 这群人中,有几个人武艺十分了得,而且战斗经验极为丰富,面对少年们十几杆长枪,竟然也能滚地抢攻进去! 战场上顿时出现了险情。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哨塔上传来! 陈宪终于动枪了! 第一个被击毙的就是武艺最高,最危险的刘当家! 这时候,陈宪也不得不动枪了,不用枪,在这种混战中,他没有把握只杀敌不伤己,哪怕是用步枪,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的就不误伤,但这也是没办法,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下学徒被杀。 连续四枪,杀死战场上四个最凶猛的敌人后,这群入侵者终于彻底崩溃了,转身向着他们刚才进来的灌木缺口冲了过去。 发现不怕死的学徒们竟然想要追出院子,陈宪吓了一跳,外面乌漆墨黑一片,追出去肯定没好。 他急忙摘下哨塔墙上挂着的铜锣,顾不得找棒槌,直接用拳头敲打起来。 听到铜锣声音,学徒们才不情不愿的返回了院子。 接下来,陈宪命令学徒们点燃院子里四周三分之一的篝火,将院子四周全部照亮,然后返回铺子里待命。 …… 大约半个时辰后,铁匠铺门外传来马蹄声,陈宪来到铺子正面阁楼上,看到大约二十多披甲骑士举着火把在铁匠铺前院大门外停下脚步。 刚刚勒停马,为首的骑士就对着呼喊起来:“陈二,出了什么事情,为何有喊杀声?” 陈宪一听,原来是杨家家将头目雷教头。 他想了想,回道:“刚才有人夜袭,已经被在下和学徒们打退了。” 雷教头道:“你且开门,让我们进来,小心贼人而复回。” 陈宪道:“雷教头有心了,不过那群贼人被我们击杀过半,必不敢再来了,此时天黑难辨事物,各位且请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说可好?” 不等雷教头说话,他身边一个魁梧汉子怒喝道:“贼厮鸟,让你开门就开门,凭多废话,再不开门,爷爷就砸了你这烂铺子。” 陈宪闻言眉头一皱,想了想,说道:“杨教头莫要急躁,且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开门。” 这个杨教头名叫杨弘,乃是杨员外的本家侄子,在杨家家将中武艺也算名列前茅,又是杨家人,所以在家将中颇有威望,算是杨家家将中的二号人物。此人丈着是杨家子弟,又有几分本事,一向暴躁跋扈,并不太将雷教头放在眼里。 嘴上说着要开门,陈宪回头却吩咐学徒们不要放松,只说外面杨家派来的家将马队似乎有诈。 吩咐完少年们,陈宪下了阁楼,回到自己卧室,拿出盔甲快速穿戴起来。 那杨弘等了一会,见里面铺子半天没有动静,便直接命人破门。 因为陈宪盯的紧,再加上他将那群匠人伺候的好,所以这院子大门都用料很足,十分结实,家将们来的匆忙,没带趁手的家伙,两个家将拿着朴刀砍了半天也没有把门砍开。 正在尴尬的说时候,铺子大门打开,陈宪一身玄甲,五六半抗在肩上,当先出门,他身后二十多个学徒鱼贯而出,在他身后列出了两个鸳鸯阵。 等到身后鸳鸯阵列好,陈宪将肩上五六半端在手中,用枪口指着还在砍门的两个家将问道:“雷教头,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雷教头开口,杨弘道:“陈二,杨老爷有请,快快让人开门,否则你吃罪不起。” 陈宪面色一沉,说道:“我陈宪又不是杨家下人,杨员外有请,我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去,何罪之有!” 杨弘闻言大怒,喝到:“放肆,你个忘恩负义的陈二,难道忘了这铺子谁赐给你的?胆敢口出狂言,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铺子。” 陈宪闻言似乎也是怒不可遏,端起半自动,接连就是三枪,头两枪打在两个还在砍门的家将的肩膀上,最后一枪打在杨弘胯下的战马头上。 中枪的三人顿时倒地惨叫起来。 那杨弘也是倒霉,五六半的子弹在打穿了他战马的脑袋后,竟然又打中了他的肋下。 三声巨响,三人一马顿时倒地,受伤的三人顿时惨叫起来,顿时将杨家的其余家将吓得呼啦啊的向后退去,有几人的战马被枪声惊了,在主人的惊叫中,转眼就跑远了。 陈宪上前两步,大声喊道:“雷教头,我怀疑你们这些人和之前的匪人有勾结,否则怎么一上来就攻打我这铺子,若真是杨员外有请,那你回去告诉杨员外,有什么事情,明天让杨管家来商讨,去杨家庄就免了吧。” 雷教头和其余几个马匹没有受惊的家将打马退入黑暗当中。雷教头和身边几人商量了几句,冲着陈宪喊道:“陈二,我们乃是杨家家将,你又不是不认得,怎么能胡说八道,你打伤杨家家将,难道是要和我们杨家作对吗?” 陈宪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家将勾结匪类来谋我这铺子,否则你们怎么一上来就攻打我这寨子,难道杨员外就是这么请客的吗?你说你们是杨员外派来了的,可有杨员外的手令?” 听着躺在大门口的几人哀嚎声越来越低,雷教头道:“陈二,攻打你的铺子,是我们性急了,但你也不能打杀杨家家将,我现在让人将杨教头他们扶走,你要是再敢出手,就是和杨家接下死仇了。” 陈宪道:“打伤杨教头三人,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们只要不来砸我寨子,只是将人扶走,我自然不会再出手伤人。” 雷教头闻言当即在剩下的家将中点了三个人,让他们去铁匠铺院子门口吧杨弘三人扶回来。 雷教头点的这三人都是杨弘的人。 对于雷教头的吩咐,这三人是万分的不愿意,但此时躺在那里的有他们的靠山,拒绝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奈之下,三人只能磨磨蹭蹭的向着铁匠铺大门慢慢挪动。 四十八章:威胁 三人去的时候磨磨蹭蹭的耽搁了好几分钟,回来时却快如闪电,连半分钟都不用,就将三个伤员抢救了回来。 救回了伤员,雷教头不敢多待,带着伤员迅速远离了陈家铁匠铺的院子。 这边雷教头带着伤员和手下返回杨家庄,向杨员外汇报了他们刚才惊心动魄的遭遇。 另外一边,白仝也带着刘当家残余的手下返回了白家庄,将他们的遭遇报告给了白员外。 于是等到天亮的时候,关于铁匠陈二会雷法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 第二天一早,陈宪派出学徒去见杨管家。 杨管家听了陈宪的邀请,根本不愿理睬,这个时候,他可不愿意和陈宪扯上半点关系,免得被员外迁怒。 遭到拒绝,陈宪的学徒也不多话,留下一封信说道:“师傅说了,若是杨管家不答应,就把这封信交给您。” 将信留下,学徒拱手告辞。 杨管家看完信,差点气的背过气去。 陈宪的信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 简单的来说,陈宪威胁杨管家,他今天若不前去陈家铺子见他,他就会把杨管家收他贿赂,私下多授予他田地,超额使用杨家的物力人力替他修建铺子的事情,全都揭发给杨员外。 看了信杨管家气的五内生烟,却又没有什么办法,这段时间他收陈宪的好处实在太多了,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有两三百贯,更要命的是,他为了回报陈宪的贿赂,送给陈宪的好处也实在不少,这些都是把柄。 这其中最过分的就是多给陈宪划了六十多亩地!六十多亩地,就算是新田,下来也有两百贯以上,若被杨员外知道了,非拔了它的皮不可。 杨管家当时也实在是被陈宪的厚礼给砸晕了。 要知道,在东庄子这样的乡下小地方,杨管家虽然是杨家的大管家,但平日别人送点好处,顶破天也就几贯而已。陈宪前后不过一天就送了他不下二十两的重礼(陈宪送的那条赤金手链的价值比杨管家当时估算的还要高,杨管家的夫人当年乃是老夫人门下的大丫头,见多识广,她说那手链乃是少见的十足赤金,价值非一般黄金可比,而且那链子的手艺也极为精巧,价值至少在十两银子以上)。 二十两银子,差不多就是六十贯钱,要知道,杨管家一月的正式薪俸赏钱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三贯而已,这对杨管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被巨款砸晕了的杨管家顿时脑袋一热,就回报了陈宪六十多亩的生田。 初时杨管家还不觉得什么,等到他发现陈宪在不知不觉之间,似乎已经站在了杨员外的对立面的时候,才开始胆战心惊起来。 如今陈宪以此事威胁他,简直就是抓住了他的命根子。 被逼无奈,杨管家也是急中生智,他先跑去见了杨员外,坦诚陈宪派人请他去商量事情,然后他大义凛然的对杨员外说道:“老爷,那陈宪竟然懂得妖法,还用妖法打伤了咱家家将,这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怕是又祸事啊,既然那陈二派人来请我,那我觉得我还是该去一趟,也好探探他的虚实和底子,也好有个应对。” 听了杨管家的话,杨员外还颇为感动,说道:“安仁,你说的没错,现在确实需要个人去探探那陈二的虚实,你以前常常和他打交道,正是合适人选,只是……安仁,你放心去,若是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亏待了你的家里人。” 杨管家故作慷慨道:“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时既然用得上小的,小的我自然义不容辞。” 杨员外闻言心里是三分意外,七分感动,当即赏了杨管家五贯…… 顺利的将杨员外糊弄获取,杨管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此时把杨员外糊弄的越信,等到杨员外知道真相后,就会越愤怒,他在陈宪手里的把柄就越粗,一旦捅出去,他的下场自然也就越惨。 …… 白员外听白仝和几个刘当家的手下说了昨晚的事情后,也是吃惊的半晌说不出话,若不是几人说辞一致,分毫不差,白员外几乎要以为这些是在编故事骗他。 即便如此,白员外也是将信将疑,直到他们在杨家的内应传来消息,说那陈宪懂得雷法,昨夜用雷法伤了杨家几个家将。 白员外一听,白仝他们说那种情况,可不就像是雷法吗?这下子他才完全信了白仝他们的话。 既然那陈宪懂得雷法,那要想捉拿对方,逼迫宝刀锻造配方的想法自然就行不通了,白员外只好暂且放下心中贪念。 …… 当天下午,杨管家带着几个在庄丁中任职的子侄,来到了陈家铺子。 陈宪亲自将杨管家迎进了会客室。 走进会客室,杨管家一把关上大门,指着陈宪气急败坏道:“你想怎么样!” 陈宪微笑着将杨管家扶座到椅子上,又给他倒上茶,这才说道:“杨管家莫急,若不是管家你不愿意理我,我何必出那下策。” “管家放心,只要陈某没有走投无路,就绝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陈宪的安慰听在杨管家耳中格外刺耳,他又带着哭腔问道:“你想怎样!?” 陈宪老神在在的坐下,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想请杨管家去替我向杨员外说一说,帮在下在北边那片地里建一个小庄子……” 不等陈宪说完,杨管家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又惊又怒道:“你疯了吗,员外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怎么可能给你盖庄子……就算你是员外的亲儿子,员外爷不会答应这种分家的事情的……” 陈宪挥了挥手,打断颠三倒四的杨管家,说道:“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管家你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着陈宪的低声话语,杨管家煞白的脸色竟然渐渐的回复了几分血色…… 大约半个时辰后,杨管家匆匆离开了陈家铺子…… 四十九章:吃里扒外 两天后的晚上,杨管家带着斗笠,带着两个亲信,偷偷摸摸的来到了陈宪的铁匠铺子。 和陈宪见面后,杨管家道:“前天从你这里回去后,我去见员外,将你想要员外帮你建新庄子的要求转述给了员外,说完后,我按你说的向他建议道,你雷法厉害,留在庄子里也是个祸端,万一你起了歹心,说不定还会危及杨家家眷,而且你藏在铁匠铺子里,也不好对付,不如以新庄子的名义将你骗出去,想办法在路上将你……将你拿下。” “听了我的话,员外似乎有些动心,我又按照你教的劝说他……” “我说,反正北边迟早也要建个庄子,不然那边新开的田地距离庄子太远,已经划不来耕种,北边河流多,能开出不少水浇地,如果在那边建一座庄子,至少能新开几千亩的好地……不如这次咱们来个一箭三雕,让陈二拿唐刀的打造秘技来换新庄子……” “听了我的主意,员外一拍大腿,直夸我注意好……” 这套说辞正是陈宪当初想出来说服杨员外答应帮自己修庄子的理由。 说句实话,前天晚上的袭击,对于陈宪来说并不是坏事,这场袭击不但让陈宪展现出了自己的实力,还让白杨两家以为自己会什么雷法,将蠢蠢欲动的两家镇住。 当时在面对杨弘的挑衅时,陈宪之所以表现的那么冲动,其实并不是真的冲动,他其实是为了在杨家人面前展现半自动的厉害,才会浪费珍贵的子弹,否则不到生死关头,他绝对舍不得浪费用一颗就少一颗的步枪子弹。 实际上,就算没有发生这次入侵事件,陈宪也会想办法主动展现步枪的威力,只有这样,他这套威逼利诱杨员外,为自己修庄子的计划才有实施的可能。 这么想着,陈宪又听杨管家说道,“员外吩咐我,让我明天来找你,让我给你带话,他同意帮你建一座新庄子,但要换你的唐刀锻造之术。” “我今晚先来跟你通个气,看看你有什么吩咐。” 听杨管家说完,陈宪想了一会,对门外说道:“警卫!” 门外传来半大孩子特别的嗓音:“报告!” 陈宪道:“去给杨管家沏杯茶来。” “是!”门外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陈宪脸上挂上了更加和蔼的笑容,他指了指椅子,对杨管家说道:“管家请坐。” 杨管家小心翼翼的坐了。 陈宪也不急着说正事,他笑着问道:“管家不是不愿意见我吗?这次怎么想通了?来跟我通气?” 杨管家脸上泛起了带着自嘲和苦意的难看笑容,“这两天我也想清楚了,二哥你和员外仇结的越大,我就越怕,员外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如果知道我以前做的事情,他……他能灭我满门……” 说道这里,杨管家不禁打了个冷战,脸上漏出惊恐之色。 陈宪闻言,笑道:“管家你是聪明人,只要你好好和某合作,某自然不会为难管家,若是杨员外要对你不利,你只要来某的门下,某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杨管家闻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宪又询问了杨管家几句,便打发他回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杨管家果然前来拜访。 陈宪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设计图纸。 杨管家看到了图纸上的庄子,顿时松了口气,虽然详细的设计内容来不及看,但这座庄子的大概规模却能看出来。 这是一座正方形的建筑,边长大约五十余步(两跨为一步,一步五尺,约等于一米六五),整个庄子由四排土屋围成。土屋的门窗全都向内开,土屋后墙就是庄子的围墙。 土屋全都是二层阁楼,在阁楼二层的后墙上,开有内小外大的梯形射击孔,用于防御外敌。 在庄子的四个角上有四个高耸的防御塔,这四座塔的位置突出于围墙之外,可居高临下的,从侧面辅助四面围墙的防御。 整座庄子坐北朝南,北沟河位于庄子西边,紧挨着庄子的西墙。 将庄子依河而建,既可以保证水源,又可以加强临河一面的防御,是十分常见的做法。 让人奇怪的是,在庄子临河面的西墙上,每隔几步就有一架低矮的水车。 水车并不奇怪,许多庄子里的磨坊,只要有条件,都会安装水车,但这里的水车也实在太密集了,区区五十多步,竟然要建十座水车。 更奇怪的是,在庄子的中间有一座莫名其妙的建筑,这个建筑的中间是一个空心的柱子,在柱子底部围绕着一个低矮的环形建筑…… 除此之外,庄子内外再没有多余的建筑。 看到庄子的规模,杨管家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怕陈宪狮子大开口,那他夹在中间就难受了。 只要庄子的规模成本能够交代的过去,其他的都好说。 杨管家没有任何异议的同意了这个建设方案。 定了方案,杨管家又拉着陈宪请教了一番这样修建庄子的优点,这才带着图纸离开。 回到杨家,管家拿着设计图纸见了杨员外。 看着图纸上的庄子,听着杨管家的解释,杨员外也不禁赞叹,这样的设计看似简单,但实际上比同等规模,带土围子的普通庄子的成本降低了至少在一半以上。 杨家虽然只是个乡下土财主,但手底下却实实在在的掌握着两千多百姓,建上几十间简单的土坯茅屋,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工程。 而且,杨员外在看图纸的过程中,还发现这个庄子有一个致命的防御弱点。 看完图纸,杨员外冷笑一声,点头同意了这个设计方案。 杨管家抱着图纸,怀着被员外最后突如其来的冷笑搞得七上八下的心,从员外的书房中退了出来。 杨管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抱着图纸找到了陈老甲。 他将图纸交给陈老甲,借着陈老甲细问图纸的由头,带着陈老甲又去陈家铺子拜访了陈宪。 五十章:开工 见到陈宪后,杨管家连使眼色。 陈宪便借口说不清楚,让学徒将陈老甲带去书房,准备纸墨,他一会过去画给他看。 学徒带走了陈老甲,杨管家急忙将杨员外的迷之冷笑告诉了陈宪。 陈宪听完,又问了当时的情景,说道:“杨管家不必担心,杨员外对着我这庄子设计图冷笑,八成是我这庄子画的有什么纰漏,必不是针对你,若是他对你有疑心,怎么会表现的如此明显,杨员外虽然是个武人,却不至于连这点城府都没有。” 听了陈宪的分析,杨管家细细一想,觉很有道理,以杨员外的性格,如果对他有所怀疑,八成就直接拿下拷问,如果要隐忍,也不至于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 他这也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这么一想,杨管家放下心来,便丢下陈老甲,告辞离开。 送走了杨管家,陈宪来到书房,边说边画,向陈老甲详细的解释了这座庄子的所有细节。 其中,陈宪重点解释了他对水车的要求,比如水车的中轴必须用铸铁,安装轴的基座和轴承也必须用铸铁,为了聚集水流,增加水车的动力,他还要求在北沟河上建一座低矮的水坝,以聚集水流。 而陈老甲疑问最多的是关于庄子中央那个奇怪建筑的。 为了解释这个建筑的结构,陈宪拿出了几个用泥做的缩小比例的模型,其中甚至有好几个带剖面的模型,来向陈老甲展示建筑的结构。 但是,对于陈老甲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陈宪却总是左右而言他。 陈老甲问的最多的问题当然是,这个古怪的建筑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 不知不觉,陈宪来到东庄子已经半年多时间,他来的时候,还有些春寒料峭,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 陈宪借口钱贵粮贱,要杨家和白家改用粮食付账。 对于白家和杨家这样的大地主,大粮户来说,粮食并不是什么稀缺物资,再加上新粮刚下来,两家粮食多的仓里都放不下,自然是不介意用粮食来换唐刀。 …… 半个月后,小麦的播种已经完成,眼看着就要进入冬季,东庄子也进入了农闲时节,而陈宪的新庄子也在这个时候开工了。 对庄子的建设,陈宪并没有亲自参与,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找人在铺子后院里让人做了几个泥炉子,从学徒家属中雇来一些会考胡饼的眷属,来整日不停的烤胡饼。 第二件事,就是派了一些学徒轮流住在工地上当监工。 他要求这些学徒一边留意工程,免得被人不知不觉留下暗道什么的,一边观察学习工程建设的一些方法,并且记录下来,回来交给他。 除此之外,他还给了这些少年学徒一项权利,那就是他们可以根据工程的进度和质量,各个包干队工程的劳作情况,决定陈家铺子里送来的胡饼给那个包干队加餐。 “包干队”是陈宪的主意,他让陈老甲将手下的工匠力工分成几个小队,一人负责一段,分头开工,齐头并进,最后再将工程合拢,以增加效率。 陈宪自己则留在铁匠铺子里用心训练白家来的新学徒。 因为有老学徒带,这一批新学徒学的比老学徒还要快,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就已经开始有了唐刀产出。 同样,因为有老学徒的影响,新学徒的洗脑效果更快更好。 短短一个多月,四个担负偷学手艺任务的卧底,甚至包括白安福的亲孙子,都被洗脑成功,主动找到陈宪承认了自己的特殊使命。 对于这四个卧底,陈宪采取了对待杨家卧底同样的方法,十分大度的表示了谅解,并告诉这些少年,不必替他隐瞒什么,只管将他教的技术告诉白家,说的越详细,别人越练不出宝刀来。 之后,陈宪同样为几人开了一锅洗脑小灶…… …… 从杨家传来杨员外要替陈宪修庄子的消息,让本让白员外有些想不明,不知道这杨员外是吃错了什么药。 想来想去,白员外干脆让赵去非去见了杨员外一趟,把事情问问清楚。 自从知道了陈二雷法厉害,在白员外眼里,这个外来人就从肥肉变成了带毒药的肥肉。 既然不能吃下,那他和杨员外在这陈二身上产生的矛盾也就缓和了。 听说赵去非求见,杨员外一番思量,也决定暂时放下仇恨,和白家好好商量下这陈二的事情。 若说那陈二武艺高强,杨员外是不怕的,再是武功高手,也架不住几十个兵丁一拥而上,人毕竟只有一双手,武艺在高也架不住四面八方的攻击。 但这虚无缥缈的雷法就让杨员外有些发憷。 白家虽是仇人,但白杨两家斗了一百多年,新仇旧恨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几个,而且两家斗了这么多年,可谓是知己知彼,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一时之间拿自己没什么办法。 但这会雷法的陈二就不一样了,既然这雷法沾着就重伤(被步枪打中肩膀的两个家将,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伤势沉重,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活下来的希望不大,只有杨弘运气好,只是被擦过肋下的子弹打断了一根肋骨,伤势不算重,),那这玩意到底能打多远,不说多,只要能打百步开外,那除非他杨员外今后连院子都别出,否则就等于是把生死交给了陈二了,这如何使得? 想来那白员外也有一样的担心吧?既然如此,如何对付陈二,就不是杨员外一个人的事情了,白家也须得出力的。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杨员外见了赵去非一面。 两人都不笨,特别是赵去非,更是聪明人,两人一番试探后,都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之后,两人互相坦诚了各自一方的人在那夜的遭遇。 听完对方的遭遇,对于双方来说,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对于杨员外来说,好消息是,那陈二没有一开始就使用雷法,看来这雷法也不是随便动用的,否则那陈二若是以开始就使用雷法,白家找来的人估计连陈家院子都进不去。 坏消息是,那陈二不但会雷法,射术也是一流(刘当家的手下把陈宪用大黑鹰射出的弩箭也当成了弓箭),当晚被他射死的人,比被雷法打死的人还多。 当然,虽然射术在冷兵器时代号武技之首,但和雷法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对于赵去非来说,好消息是陈二的雷法并非沾着就死,也有打不死人的时候,坏消息就是那雷法须臾就能发出,并不需要开坛做法,这就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