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受宠的孤儿 如曦是个孤儿。 不过她从来没把被收养当回事。她的养父母对她远不止视如己出,那真的叫放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比对待他们的亲生骨肉好了令人眼红的数倍。 如曦甚至怀疑自己的养父母是被雇来当收养她的。 八岁时,她在商店的橱窗中看到一辆轻薄型的碳纤维自行车。此车的价签比其他的长出一截,其原因并非是材料和外型有何独特,纯粹是车外表的彩漆与手绘抓人眼睛。清新新鲜的颜色、水雾般氤氲浅光的效果,金沙点点、碎钻闪闪,宛如它是从画中拉出来的,蒙着厚厚的一层梦幻色彩。如曦立马脚下生根般站定不动,两手按在玻璃上,越凑越近、越看越看不够,直到额头“咚”地撞上橱窗。她恍若未查,用前额抵着蹭来蹭去地看,嘴巴张大,在干净的玻璃上呵出一片圆形的水雾。 此店的老板在店内远远望着一张被压得有些扁平的小脸,先是一呆,不知这谁家望梅止渴的傻孩子。然而细细打量后便是惊得咋舌。 这孩子长得也太可爱了! 粉雕玉琢的小脸,雪塑冰造的肤色,极光般翩跹的轻柔金发,一双清澈如天空的蓝眼睛,简直就是天使下凡,美得让人腿发飘。 于是如曦盯着自行车流口水,老板瞄着她咽唾沫。 如曦整整望了半小时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店老板有些失落,心道:这展品车正好是小号的,和她的身高般配。不知这可爱得感天动地的小女孩若是骑上车,会是怎样如梦似幻的景象。不过他只是想想,继而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哪个家长会花普通碳纤车一百倍的价钱买这辆展品车呢? 然而老板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如曦第二天居然拉着一个中年人来了。她娇滴滴、软糯糯地道:“爸爸,我喜欢那个。” 这中年人看起来不到五十,面相不俗。水蓝的短发、玫红的眼瞳,戴着精致的金边眼镜,身着干净整洁的衬衣西裤。举手投足都充斥着大气,给人稳重知性的感觉。 作为高档自行车专卖店的老板,他见过的富人把把抓,那练就的火眼金睛立马扫过中年的一身行头,又在他的手表上蜻蜓点水地一落。老板很快便有了判断:中产阶级的上檐,有钱但不是很有钱。可以花几千吃饭,却没可能费大几十万买自行车。 老板坐在柜台后,翘着脚,一手托脸悄悄瞥着二人,等待中年看到价签的瞬间注定精彩万分的表情。 中年拉着女孩的手进了店,余光在那七位数的价钱上溜过,脚步一顿。他略微蹙眉,低头对如曦道:“曦儿,你是真的喜欢吗?这辆车可不便宜哦,抵得上咱家车的一半了。” 如曦用力点了点头,金发明媚得自带打光特效,衬得小脸晶莹剔透。 中年眉头松了松,柔声道:“那这当做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如曦眼睛泛光,雀跃地贴在中年的腿旁,踮了踮脚,用小脑袋蹭他的胳膊,欢快道:“好好,爸爸最好了。” 老板见中年真的有心买车,微微眯起眼,心道:这天使般的小姑娘还捎带给自己一张从天而降的巨型馅饼。也不知这中年是宠孩子冲得头脑发昏,还是脑筋临时搭错。 中年摸了摸她的头,和颜悦色地道:“但你要答应爸爸一个条件哦。” 如曦的眼睫忽闪忽闪,抬头问:“什么条件?” 中年笑道:“一定要认真学骑车哦。” 如曦信誓旦旦地点头。 店老板猛地被口水呛到,在柜台后咳出了一串旋律。 中年站在柜台前等店老板面色恢复,这才彬彬有礼地道:“老板,这辆车我要了。”他说着便递上前去一张银行卡,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老板咳得肺中发痛,一手抚着前心,一手去接卡。中年的二指松开卡片之际,露出卡片的角落处湖蓝色的圆圈,其旁缀着一颗赤金的明星。 老板的眼睛登时就直了。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自然知道这个标志—— 是审议团! 能力者机构的中枢! 所以这不显山不漏水的中年,难不成是审议团的领导? 他的手微微颤抖,就和拿着通电的金属片似的。他的脑中天人交战,有个细小而活跃的声音在不断鼓捣着,如啄木鸟般杵着他,连续道:审议团的人啊,哪怕是最底层也是显赫一方如警长般存在,更何况这位说不定是大领导啊!瞧瞧那女孩子多漂亮,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把车送他吧,送他吧,送他吧……结个善缘! 他的手抖个不停,卡片怎么都碰不到读卡器的屏幕。 中年笑道:“老板,需要我帮忙吗?” 老板用力吞咽了一下,把脸拧巴成了毛巾,许久才道:“大、大大人……这车要不我、我送你,交个朋……” 中年连忙打断他:“老板,莫要瞎说。几十万不是小数目,怎能让你亏本?”他说着便探身抬手,一扶老板的手,便把卡片压在读卡器上。 “哔!” 付款结束,老板却有了深深的负罪感。他压了几口气,赶忙道:“烦请您留个地址,我下午便找快递把车给你们送去。”他顿了顿,“不,我亲自给您送货上门。” 中年摆了摆手:“不需要这么麻烦。”他继而轻舒手臂,潇洒地把天价自行车从展台上抬下来,一手把这车,一手领着蹦蹦跳跳的如曦,二人转身便走。 老板赶忙深深鞠躬,道:“谢谢惠顾!本店十年保修,若是车有问题,随时来!” 中年人道:“好。” 老板不想眼睁睁瞧着这大人物走来,追到门口,没话找话地道:“大人,您、您的女儿长得太可爱了!真是随您!” 中年人侧过脸,笑容敛去少许。 “谢谢,不过,这是我的养女。” 老板顿时面色通红,愣怔地望着二人离去,反思自己这马屁是不是拍歪了。 如曦握着养父的手,软萌萌地道:“爸比,我坐上去,你推我好不好?” 中年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下头:“曦儿,上来吧。” 如曦雀跃:“好耶!” 于是二人走了一路,拉了满当当的一街风。 话归正题,此般打着“生日礼物”名号的买东西实则月月有之。价钱高低参差,物件花样百出,不过只要是如曦喜欢的,养父母什么都给买。 但这只是宠溺的冰山一角。 如曦九岁时曾高烧不退,在床上翻翻滚滚了三天。那时正值四方大陆遭受风灾,养父不得不去实地考察,无法伴在如曦身旁,只有养母一人没日没夜地照顾着。她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如曦的床畔,把只有四岁的弟弟撂在一旁。小家伙先是饿得泪流如河,后来一个不小心从椅子上折了下去,脑袋上装出个李子大的包。 可养母十之七八的心思仍系在如曦身上。尚不懂事的弟弟看着自己的亲妈偏心眼偏到了天涯海角,瘪着嘴、红着眼,用含糊不清的辞藻嘟囔自己的苦。 然而逐渐长大的弟弟完全不觉得如曦鸠占鹊巢,夺了亲生父母对自己的爱。因为如曦更宠他,瞧不得别人欺负他半点。 弟弟的脑子比常人略微慢半拍,时而被人占便宜,刚入学那会儿在学校总是受高年级的欺负。如曦便买了能定位的袖珍对讲机,让弟弟一有事情直接按按钮。二人依据事情的紧急程度,商量好了不同的暗号。 记得弟弟不小心招惹了学校一霸,被三个高年级大个子逼到墙角,大块头们“嘎吱吱”地捏着拳头向他逼近。弟弟又吓又急,骇得满头大汗淋漓,背后的手悄悄递出了二级警报。如曦正上课到一半,知道弟弟有麻烦,当即不顾全班人异样的目光,灵巧至极地跳窗户冲了过去。 如曦的养父母秉着“太漂亮的女孩子要有自卫的本事”这一理念,从小教如曦拳脚格斗、步法兵器,故如曦的身手岂是学校的小混混能比的?她风驰电掣而来,凶起来活像是护崽的母老虎,几个饿虎扑食便把三人打得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哭着叫饶。 弟弟入学的第二年,如曦把学校中身强体壮的打了个遍,用拳头闯出了如雷贯耳的名声。她很快便从大众爱慕不已的校花,变成了人人谈之敬仰的女武神。从此弟弟大可在学校中横着走,曾经找事的混混们纷纷摇尾献殷勤,巴不得借弟弟和如曦搭个桥,哪怕只是说上只言片语,都是能让人炫耀一周的伟绩。 总而言之,如曦是个让人羡慕得眼红的孤儿。她的童年幸福美满、无忧无虑,想要的无所不得,想做的说干就干。 她有时被莫大的幸福吞没得犯傻,盯着镜子,眨着蔚蓝的眸子,心里犯嘀咕:养父已然是风流倜傥的代表,但二人走在一起,养父时而像经纪人、时而像保镖。人人看自己都一转头、二回头、三不走,似乎万千宠爱与聚焦全部给了自己。她真的有那么可爱?既然谁都喜欢自己,为什么亲生父母还要离开她呢? 她琢磨来回,心中五味杂陈地问:“你们见过我的亲生父母吗?” 养母道:“当然。” 如曦继续问:“他们为什么不亲自带我?” 养父面有无奈,又含些复杂地道:“原因众多,连我都理不清。” 如曦转了转眼睛,问道:“我以后会见到他们吗?” 养母微笑点头:“当然,等曦儿长大了,他们定会来找你。” “我都十岁了,还不算长大吗?” 养父亲昵地摸着她的头:“等你成为能力者才算是哦。” 如曦微愣,好奇道:“三百人中才有一个能力者,你们怎么能确定我就是?” 养父笑眯眯地道:“曦儿别多想了,咱们走着瞧。” 如曦仰望养父那亲切中蓄着坚定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得飘飘然。 她心大地点了点头:“好。” 是啊,自己想要的全都有了,说不定日后还能成为叱咤风云的能力者。 至于那不知是真忙还是假不负责的亲身父母,无实无用,何苦寻哉? 以后再说喽! 第二章 缺失的五年 不过话说回来,如曦的成长道路一帆风顺,但她心里始终有个说大不大、说小却绝对不小的疙瘩—— 她的人生缺失了最初的五年。 从降生到五岁,如曦的记忆是完全的空白,就像她一出生便开始冬眠,整整睡了无梦的五载才缓缓苏醒。五岁的她第一次睁眼看世界,见到了英俊潇洒的养父和温柔贤惠的养母。似乎边边角角还有亲生父母的身影,却模糊得宛如雾里看花,隔着氤氲的水汽。 其结果便是,旁人家的孩子五岁在草坪上奔跑,她却在左脚拌右脚地学走。其他孩子六岁上小学时,她才嘟哝出平生的第一句话:“好、好吃……”凑巧的是,她养父母的骨肉正好比她小五岁,如曦故此和一个婴儿做了三年咿呀学语的同窗。 如曦九岁时,曾被养母领着去邻居家做客。养母和邻居阿姨悠闲地喝着下午茶,如曦和三个月大的猫咪在后院玩耍。她们正聊得兴起,忽听后院传来“叮叮咚咚、哗啦吧唧”的一串响动。她们赶忙去看,当即被眼前场景愕得瞠目。 如曦在逗猫的过程中灵光连闪,觉得四条腿的小猫竟能跳得如此之高、跑得甚是矫健。她于是躬亲体会四条腿的优势,正儿八经地走起了“猫步”。在她练习如何由爬变扑之际,重心不稳正好栽在花架上,于是大大小小的花盆花瓶如天降宝盆,碎碎平安。 如曦自知闯了祸,赶紧爬起身,用脏兮兮的小手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裙子,满脸正色地指着干干净净的猫仔道:“是它干的。” 猫咪乖巧地缩在墙角一动不动,邻居阿姨深深地望了一眼如曦的养母,眼神闪烁出丰厚的内涵。养母却视若无睹,三两步冲到如曦面前,俯身仔细地端详如曦,一边检查她如雪的肌肤上有没有伤口,一边温声道:“曦儿没受伤就好,比什么都好。” 如曦用小脏手摸了摸养母的面颊,露出天使般可爱的笑容道:“妈,我可好了呢,别担心。” 养母用力抱了抱她,然后起身携着如曦,一转头,语气略有加重地对邻居道:“看好你家的猫,小心再出意外。” 二人继而徜徉而去。 邻居阿姨目送如曦那个小捣蛋精一蹦一跳地走了,随后望向半边狼藉的后花园与自家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猫仔,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终没敢招惹与审议团关系密切的一家。 如曦在不寻常的成长道路上做出过不少与年龄不相符的糗事,但好在她极其聪明,不管什么都一教就会,并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她意识到与同龄人的落差后,便揪着自己拔苗助长,在智商之路上翻跟头前进,终于在十二岁时跟上了旁人的进度,进入四方大陆北方地段最好的中学。虽然她的学业并不出众,但若是考虑上“连跳五级”的光辉历史,或许大多人会自动给这全市闻名的校花再加上“学神”的光环。 时光荏苒,一转眼,如曦十七岁,弟弟十二岁。 恰是命运初见分晓的年纪。 在第零宇宙中,物质、能量、精神力一体三面,能力者的本源为“精神力”。强大的意识、辽阔的脑域、卓越的人格、精纯的灵魂,皆会诞生庞大的力量容器,所容纳的即为精神力。 精神力不仅可以提供力量修复肉身,使得能力者的身体强度和恢复速度是常人的数倍乃是数十倍。更可以施加于外物,例如“控物”;作用于他人,例如“读心”。最特别的莫过于强大的精神对肉体的“自动修复机制”。生物上的“死亡”在第零宇宙只是生物机能的暂时消失,可以被精神力提供的能量修复。哪怕机体崩解,足够强大的精神也会引导物质重组,再塑原本的身躯与面貌。 能力者的力量因人而异,分为千种万种。能力者在启蒙期会间断性地崭露出异于凡人的禀赋,逐渐发觉超乎寻常的自我。有人会与某些物质建立超乎寻常的联系,如控风操火、霹电降雨。有人在某方面展现显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如力大无比、过目成诵。也有人可以联结旁人不可及的感知,例如倾听植物的低语、阅读他人的记忆。 虽然部分能力者在很小的时候便会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但十之八九的孩子只有在十二岁后才有足够强大的精神以驾驭能力。此时的他们便会怀着统一的心愿,朝思暮想进入能力者的学院,在那里扬帆起航—— 雷打不动的首选便是位于四方大陆的四大学院。 地球十分之六为异大陆的领地,四方大陆的面积约占十分之一二,其余陆地为海中零散的岛屿。四方大陆并非自然形成的板块,乃是六百余年前诞生的人造大陆,因建有东南西北四大学院而得名。 过去千年,异大陆是皇室的天下,广大疆土的物质与人力资源被尽数垄断。二十五年前,异大陆皇室挑起能力者的大战,四方大陆以弱制强,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最终获得胜利。此后,“审议团”作为管理能力者的中枢机构入驻皇城,颁布新政、开创新风,进行彻底的改革。在一辈惊才绝艳之人的努力下,异大陆的居民们逐渐摒弃“能力者为尊的绝对阶级制”,与四方大陆共同倡导“能力者与普通人的互利共存”。 异大陆成为任何人都能安居乐业之地,这便引发了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四方大陆的五成普通居民选择搬到地域广阔的异大陆,畅享更为广阔的天地。而异大陆的能力者也被学院的教育风格与培养方式吸引,纷纷汇归四方大陆。二十六岁以下的作为学员进入学院就读,寻得攀升的契机。成年人可在学院担任教师,抑可于审议团的总部与各个分支寻一符合自己身份的职位。 这一来,四大学院成为正统的能力者孵化器,其规模与二十年前委实不可同日而语。 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北方学院。 过去的北方学院在四大学院中处于中游,论人数不占优势,论平均实力也是半瓶子晃荡,大战之后更是只剩劫后余生的两千人。于是当时在位的那不三不四且嘴上没把门的会长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广告、大肆宣扬、煽风点火,把北方学院的美名散播到异大陆的犄角旮旯,吹得众口传颂、无人不晓。 异大陆的年轻能力者们如返潮般涌入北方学院,二年内增加了四千新学员。四年后,学院人满为患,于是会长心头滴血地散尽家财,用于买地皮、盖房子、继续扩大生源。六年后,北方学院的在校生超过一万,远胜其他三所学院。一代极具传奇色彩的会长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台,回家抱孩子去了。 自他卸任至今已有十八年,如今的北方学院虽不如当年独占鳌头,但仍是四方学院中当之无愧的首席。如曦和她的弟弟在北方土生土长,自然就近入学。 近入能力者学院需经过层层选拔,流程分为三轮:海选为精神力强度的测试,即用测试仪器检测初始能力级别。复选为知识测验,确保智商达标。第三轮为一对一面试,淘汰心智不够成熟,无法离家数月在学院中独立生活的稚子们。 虽然选拔体系成熟且公平公正,但每届的报名人数足有几万甚至几十万,整个流程耗时耗力,拖拖拉拉一个月才能完成。于是前言所提的脑回路和旁人有异的北方会长大手一挥,力排众议地将其简化。 首先,降低海选的标准,只要能力在二级及以上的便算通关。会长有言:“管你是宠物猫还是凯蒂猫,只要是猫总能抓到老鼠哦!” 其次,智商测试作为参考,力量出色的哪怕拿零蛋也不妨碍晋级,会长美其名为:“学院师资好,傻子养成宝!” 第三轮便更水了,费时耗力的一对一面试变作填写问卷,用机读卡的形式对每人的心理素质进行粗略的考量,通过率超过九成八。有人质疑其鸡肋程度,会长则对答如流道:“新生们啊,是时候独立起来了哦!能活就活,活不了随时滚蛋!没人拦着哦!” 北方学院因此成了“宽进随时出”的代表。 然而事实证明,压线进入学院的二级能力者也不全是垫底的边缘人,真有那凤毛麟角的被发觉为极其稀有的能力者。一众智商不达标的,被尽职尽责的教师们揪着耳朵补课、软硬兼施地督促,倒也有了弥足的长进。加之若是学业考试连续不及格,用于学院日常开销的“额度”便会入不敷出。出于同侪压力与生活所迫,他们摸爬滚打了几年,倒也把智商短板接续上,最终混得小有名堂。至于那一小撮无法独立生活的,俗话说“出门靠朋友”,只要他们觅得自带关怀之光的贴心朋友,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 于是此宽化的选拔制度被其余三大学院效仿。北方会长因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象征性地收些版权费,在他下台前再狠捞一笔,作为日后自己的开支,或者在学院给自己建个金雕玉塑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第零宇宙中能力者终究是三百分之一的天之骄子,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即所谓“一级”之人。即便放宽了门槛,学院每年的录取率也不超过千分之三。 为了让所有能力者得到与之相符的教育资源,四大学院的招生向来“广撒网”,对所有年龄在十一到二十六之间的人开放。选拔时间正值暑假,数以万计的家长都会抱着撞大运的心思,带着孩子年年参与海选。中了便跃上高枝,举家欢庆;未中也不过是道一句:“我们明年一定会回来的。” 在这热气扑面的盛夏鼎天,十七岁却比旁人少了五年的如曦,带着十二岁的弟弟,二人一起来到海选现场。 第三章 海选 海选现场在北方中心之城的最高学府:首立大学。 海选共进行四天,早上测试三场,下午四场,晚上一场。场地中每次能容纳三千六百人,无需报名,来了便可直接排队进入测试场。 大学在海选期间完全对外开放,无论是教学楼、体育场、图书馆还是边边角角不起眼的小房子,都是人挨人人挤人的密实场面。不少民众被挤得往雕塑上爬,更有甚者不管不顾地上了几层楼高的大榕树。他们从茂密的枝丫间探出头,远远望去,活像树上结了许多“人脸果实”,能让毫无防备之人吓得一激灵。 唯一能顺畅通行的是被拦起来的中央干道,供测试后与待测试学员出入。心急如焚的家长则堆满了主干道的两侧,各个眼巴巴地目送自己的孩子进入测试场,望眼欲穿地等其出来,继而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们走出时的表情,不过瞅见的大多都是哭丧面和木头脸。 家长们在接到孩子后也不甘心直接离开,于是一家几口参差不齐地继续挤在校园中。部分人需要用旁人的失败来捞出跌入谷底的心情,部分人眼光锐利地观察那些笑着走出测试场的孩子们有何共通的特质,还有少数人忆起自己小时候如何在测试后哇哇地泪洒一路,不禁有感而发,久久驻足不语。 不过如曦和弟弟的父母却和数万火急火燎的家长全然不同。他们在距离首立大学几千米处让如曦和弟弟下车,养母简单交代几句,便回身关车门,二人在水泄不通的路口前来了个潇洒的掉头,开着车满城闲逛去了。 此时正值七月中,大太阳烤得焦头烂额,暖风熏得面红耳赤。 如曦戴了一顶长帽沿的遮阳帽,又配上太阳眼镜,而弟弟嘴上说着不拒暴晒,还没走到校门便被烤得外焦里嫩,蓬松的白卷发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贴在脑袋上,成了耷拉毛的落汤鸡。 二人在排队了半小时的队后,在下午的第二场测试时进入场地。 测试场中三千多个座位排列整齐,每个皆有编号。座椅的扶手上镶嵌一块手掌大小的屏幕,其旁还有一透明的圆形按钮。两名来自北方学院的教师作为测试场的负责人,一人立于话筒前指挥大家依序入座,另一人坐在主席台侧面的电脑旁,整理着上一轮晋级者的名单。 如曦和弟弟则坐在相邻的1996和1997号位置上。 三点整,测试开始。 主持测试的教师清了清嗓子,全场安静。 “大家好,我是乐阶,北方学院‘经营类’的一名辅导教师。另一位属于‘演算类’,你们可以称他为连老师。在测试之前,请大家首先牢记自己的座位号,继而确认你们右手侧的屏幕为开启状态,且没有数值显示。如果有问题,请现在举手。” 乐阶老师等了十秒,确认一切正常后,继续朗声讲规则。 “等下请大家把右手食指轻放于按钮之上,等待三秒,数值即会显示。若在场有知道如何运用力量的同学,请切记,测试过程中不能有力量输出,否则数值会出现较大的误差。你们每人有两次测试机会,第一次测试结束,屏幕会在五秒后重启,请重复之前的动作。最终的成绩取两次测试的高值。所有能力值大于30之人,即有资格进入下一轮!” 两位教师有默契地对视点头,乐阶随即语气激动地道:“解说完毕,大家行动吧!” 如曦和弟弟皆是头回进行力量测试,那几个不起眼的数字,或许便会成为他们生平的分水岭,自此乘风破浪、前景无限。略一遐想,激动之情便“呲呲”地往外冒,化作二人眼底跳动的火花。 弟弟深深吸气,小圆脸绷着,肃穆地把嫩胖的指头放在按钮上。他就像等待命运的裁决一般,紧张到了极点。手指触碰按钮后,弟弟立马闭上眼睛,小心脏“嘭嘭嘭”地狂撞前胸。他数着三秒过去,眼睫微微开启,玫红色的眸子瞄向荧幕上的数字。 见着数字,他顿时瞪圆了眼睛,瞪地的脚一个出溜,上半身忽地俯下,险些坐着摔一跤。翘起的椅子腿和地面打出了极其惹耳的“嘎噔”声。 如曦发觉他的异状,刚想按上去的手停在半空。她关切地看向弟弟:“怎么了?” 此时弟弟手边的屏幕已然暗下,亟待第二次测试。如曦从他脸上读出了满满的不可置信,一时判断不出是好是坏。 如曦急切道:“星儿,如何?” 弟弟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挑着,歪头看如曦,问道:“姐,三级上能力者的比例是多少来着?” 第零世界的能力者用物质能量衡量精神力的强度。一立方米体积原子拥有的总能量被定为一个单位,精神力的容器的大小一百以内为二级,三位数为三级,四位数即四级,以此类推。每个等级又被分为上中下,皆为三倍之差。在总人口数量三百分之一的能力者中,初始二级与二级上占六成,初始三级下占三成,百分之五为初始三级,百分之三为初始三级上。而进入学院后,假以时日,三级上的能力很快便能突破四级,成为学院中有资格加入学生会的佼佼者。 因此听到弟弟这么问,如曦大喜过望:“星儿,你就是那百分之三哦!我真为你高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弟弟轻轻摇了摇头,安静稳重地道:“我不是。” 如曦表情一僵,不解道:“你不是三级上?” 弟弟凑到如曦的耳畔,柔软的卷毛蹭到她的耳廓。他神秘兮兮地用小手拢音道:“我属于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呀!” 如曦当即愣住,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又气又乐地抬手捏住他的面颊,把他柔韧的脸蛋用力拧了一圈。 “好小子,你居然和我装相!说,你到底是多少?” 弟弟全然不觉得疼,笑得合不上嘴,兴高采烈地扭了扭身子,嗲声嗲气地道:“姐,我们一起测!” 他说着便抬起右手,白嫩的指头吊人胃口地晃来晃去。 如曦无奈地摇了摇头,于是和他统一动作地按上按钮。 三…… 弟弟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一颗尖,一颗圆,又狡黠又可爱,还透着些孩子特有的傻气。 二…… 如曦的双目聚焦在弟弟手指边的屏幕,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小家伙到底有多了不起。 一…… 弟弟也睁大眼睛盯着如曦的数据。他虽然年纪小但脑子不笨,早就觉得他这姐姐不一般,父亲对她的期待甚至胜过对自己的。他虽然没有半点嫉妒心,不过争强好胜的小念头还是偶尔冒个泡。 数据闪现。 如曦愕然。 弟弟的荧幕显示:“5001”。 四级中! 他才十二岁便有了加入学生会的资格!那是多少人一辈子连做梦都梦不到的! 弟弟却皱起了眉,方才的高兴劲儿倏地弱了大半截。他有些忸怩地唤了声:“姐……” 如曦这才想起看自己的数值,然而一眼望去,她的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0033”。 不出所料,她的确为能力者,压线通过了海选。若是平常人家,此刻就该去地窖取出珍藏数年的好酒,张灯结彩地大肆庆祝一番。但有四级中的弟弟在身边,委实是人比人,寒碜死人。就像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顺着藏宝图找寻,最终宝箱到手,有一丝安慰垫底。然而弟弟的宝箱内有锦绣前程,如曦只有一张孤零零的门票,带她进入学院后就便成为一纸空文。 她在普通人世界是光芒万丈的天骄。 但进了学院后,只是个垫底的渣渣! 这两位数怎么看怎么是两张重叠的笑脸,张着大嘴哈哈笑她。 如曦轻声叹气,摘下墨镜,揉了揉微微泛潮的眸子。纤长的金发随着她的动作扬起,如流光般搭上荧幕。 屏幕微微一闪,似乎是想要跳动,却先一步灭了。 乐阶老师在台上喊话:“还有人没完成测验的吗?” 如曦心情正差,也没心思再进行第二次测试,反正十有八九冒出来个不带来任何心理安慰的“0034”。她于是双手抱胸地正坐椅子上,侧脸对弟弟道:“一会儿要宣布前五名,星儿,你必然大出风头。” 弟弟知道如曦的情绪低落,于是把满脸笑容憋回去大半,道:“姐,我好就是你好。” 如曦笑道:“乖星儿,我以前没白替你打架。” 弟弟傻乎乎地嘿嘿应了两声,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台上整理数据的两位教师。而坐在电脑前的连老师也正望向这边,目光锁在如曦和弟弟身上,表情透出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意。 第四章 好心办坏事 测试完毕。 乐阶老师道:“诸位安静一下!统计数据出来了,本场次共有十二人达到标准,恭喜你们!” 三千六百人中十二人过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比例。在座听之没有任何多余的评论,不过是以见证者的闲散身份齐齐点头,心道:捧场的时刻到了。 乐阶老师却激动得格格不入,不时扬眉挑目、视线乱转,脚下更是闲不住,在台上踱来踱去。他手中的话筒似乎带电一般,总是不稳当地晃着,在他两手间切换,再加快些便成了杂耍。 相较而言,坐在屏幕前的连老师显得稳重许多。他翘着脚,皮鞋轻轻打着地面,摆出一副平静看戏的姿态,唯有眼底闪烁着扑朔的微光。 “接下来揭晓本次测试的前五名!被点到名的同学请起立,其余人,不要吝惜你们的掌声啊!” 观众纷纷举起胳膊肘,双手就位。 乐阶激动地宣布道:“第五名,座位号923,测试数值293!”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生嚯地站起,把胸脯拔得高高的,活生生挺出了胸肌。 送给三级下能力者的掌声如打在青石板上的雨滴子,织成噼噼啪啪、接连不断的脆响。 “第四名,座位号2393,测试数值523!” 起身的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动作有些磨叽。她被几千双眼睛盯得面孔发红,脖颈低垂,但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一边,仿若飞扬的对勾。 在座之人快速地击打巴掌,一个个卖力地为三级中之人祝贺,拍得掌心发红生热。 “第三名,座位号49,测试数值980!” 前排一少年应声而起,顺手拉直一身正装,风度翩翩地转向后排为其喝彩之人。他心中的骄傲早已藏不住,扬起下颌,不十分英俊的脸上笑容灿烂如盛开的大朵金菊。 掌声回荡四壁,如经久不息的滚雷,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不少人欢呼道:“哟!三级上!” “厉害啊!” “好样的!” “恭喜恭喜!” 乐阶老师压下鼎沸的人声后,轻咳几下,神色倏而郑重。方才他是热情洋溢地宣读获奖名单,那么现在便多了些严肃,甚至有正儿八经地宣读圣旨的感觉。 “第二名,座位号742,测试数值——” 他故意拉了个吊人胃口的长音。 “4998。” 话落,全场鸦雀无声。 三级上能力者的出现让他们热血沸腾,然而五千,妥妥的四级之人—— 那便有些吓人了。 很多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敞开嘴,如同嗓中被硬塞了个鸡蛋,下巴承受着脱臼的风险。 测试场的边角,一个身材微胖、穿着蓬松连衣裙的少女缓缓起立。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褐色短发梳成光滑圆润的蘑菇头,鹅蛋脸上一双翡翠绿的眼眸透出超越年龄的稳重。 乐阶老师对她露出“百闻不如一见”的亲切发腻的笑容,颔首示好,后背不自觉地弯了弯,险险在众目睽睽下作揖。他心道:现在混个脸熟,说不定这人才以后便会进入自己所在的“经营类”,成为响当当的顶梁柱。 不过少女才没心思搭理来自台上的殷切目光。她此刻并不开心,甚至还有些愠色。她先前有十足的信心自己会是万众瞩目的第一,而且还是甩第二名几条街的那种。可她莫名出溜下了榜首,如火苗般跃动的好心情被泼了半盆冷水,冒出缕缕焦糊的黑烟。 弟弟抻着脖子望那同等级的少女,可角度不好,看到的总是背影。他被好奇心抓挠得心里痒痒,于是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在众人皆安静之际,弟弟献上了独一无二的掌声,拍得那叫一个呱呱响。 女孩微怔,随即扭过面庞,目光落在激动不已、双手挥出残影的弟弟身上。她静望着弟弟那真诚无比的小圆脸,眼神变得柔软,略微紧巴的面颊上多了些笑容。 有弟弟带头,气氛瞬间热烈,铺天盖地的欢呼几乎掀了屋顶。 可如曦的表情很是古怪,她悄悄扯了扯弟弟的袖口,轻声道:“星儿,你不该鼓掌。” 弟弟眨眨眼,狐疑道:“为啥?” 如曦抿了抿唇,沉吟片刻:“不是所有女生都像你姐我这么心大。” 弟弟摸不着头脑:“哈?” 不待如曦回答,乐阶的声音又起。 “诸位啊,我主持海选已经三年了,今天这是我首次遇到四级能力者,而且是——两个!” 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滴溜溜地在周围转着。 乐阶朗声道:“第一名,座位号1997,测试数值5001!” 听到叫自己,弟弟如小火箭般从座位上腾地站起,没长开的小身板站得笔直。 他在千人中拔得头魁,迎接他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他摸着脑袋,开朗又有些受宠若惊地笑着。 而就在这时,测试场中响起“刺啦”的拖椅子之声,尖锐刺耳如晴空劈过厉闪。如曦想都不想便转头看向身为第二名的女孩子。果然,她的脸色极差,就像被枯叶煮出的水泼过。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弟弟,眼神冰冷而锐利。 这女孩本就因没得到囊中的首席而闷闷不乐,弟弟明知自己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胜了一筹,还故意带头鼓掌,不被当成喝倒彩就怪了。雪上加霜的是,脑子间歇性不灵光的弟弟还冲着人家萌萌哒地乐呢,好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如曦摇了摇头,心道:傻弟弟啊,你可真是一开始就把她得罪了。 宣布完前五名后,乐阶老师指挥同学们离场,包括如曦在内够格的十二人前去登记姓名。坐在电脑前的连老师不经意地撩起眼皮,目光从前五名飞速掠过,唯独在如曦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如曦也没觉得奇怪,毕竟自己的成绩在这十二人中垫底。 弟弟继续脑筋短路,笑嘻嘻地凑过去和第二名的少女搭讪。她没有半点好脸色地转身便走,眼神敌意满满、刺人不浅。弟弟委委屈屈地挠着脑袋,不知所措得像是丢了蛋的企鹅。 如曦轻叹,随即拉着他一同离开,一路上不停地给他补心眼。 乐阶老师在送走众人后伸着懒腰来到连老师面前,笑道:“想不到吧,居然能碰见两个初始四级的。哎呦,真是捡到大宝贝了!等他们入学了,我可得好好关照!” 连老师是个不爱张扬的稳重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屏幕道:“不只是他们二人值得注意。” 乐阶一愣,想了想道:“第三名的确不错,不过三级上还不能算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连老师摇头,深色的瞳孔泛着显示器的明光:“我是说和第一名同行的那位少女。” “诶?”乐阶稍一怔愣,很快回过神,继而饱含深意地笑了笑,“你这人啊,可算开窍了。虽然她带着墨镜,不过我的眼力可不是盖的。相信我,她长得绝对漂亮,要我说,丝毫不逊于两大院花。” 连老师瞥了他一眼,露出“你真无聊”的蔑笑,随即指着屏幕上的名单道:“你自己来看。” 乐阶凑过去,点头道:“看名字,她是那孩子的姐姐吧?” 连老师压低声音:“姐弟二人都姓‘朗’,让你想起谁没有?” 乐阶登时怔住,扁了扁嘴,许久才咂出滋味来。 “若是他的孩子,那四级真是不稀奇了。”他一摊手,“不过弟弟虽然厉害,姐姐的力量嘛……可是稀松平常得很呢。” 连老师话不多言,起身道:“走,我们去看看座位号1996的仪器。被那少女摸过之后,仪器停止响应了。” 乐阶一愣,赶忙跟上连老师。二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如曦的座位,连老师在屏幕旁边的调节钮上按了几下,仪器始终暗着。乐阶又用机械白痴的粗暴手法在仪器上戳了两戳、锤了三锤,当然以无效告终。 乐阶拧起眉毛,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咱的仪器可连七级之人都能测出,没理由会坏啊。” 连老师一手不轻不重地捏着下巴,另一手拍了拍乐阶的肩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等她入学,要不是被学生会那帮怪物学员盯上,要么——” 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道。 “她就是怪物的同类。” 第五章 谁是幕后人 通过海选后的两天,如曦和弟弟毫无负担地参加了理论复试与纯属摆设的问卷环节。 七月末,北方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 如曦和弟弟并肩而坐,表情不一地盯着桌上的两封红白相间的信笺。 弟弟眼中闪出金光,俯下身把小胖脸贴在通知书上,不嫌脏地蹭来蹭去。他幻想着未来鹏飞万里,在能力者的天地自在翱翔,乐得口水直淌,头发凌乱又蓬松。如曦却爱理不理地瞥着信封,实在是打不起精神。 众所周知,北方学院现有一万两千名学员。根据能力类型的不同,共分为二十个类别。人数过千的大类有四个:物质控制、精神系、体制强化、生物类,其中物质控制者多达四千人。另有十四个人数较少但体系完备的类别,包括演算类、物资类、服务类、经营类等。 学院中只有两个类别的人数不到一百:战斗科与其他类,一个至高、一个垫底。 战斗科是学生会的预备军,孕育顶尖能力者的温床。进入战斗科有两个要求:其一,初始至少为四级下能力者;其二,能力可用于战斗且愿意投身于实战。战斗科本没有人数上限,但有此两扇门板般的条件一筛,只有凤毛麟角中的斗士才会被纳入其中。 最后便是不伦不类的“其他”。换言之,它是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的学员的收容所,九成以上为二级与二级上能力者,其中过半根本不知如何使用力量,和普通人基本没区别。 让如曦如此发蔫的原因即在于此。 依照她的情况,非“其他”莫属。 弟弟把录取通知封皮上的口水擦干净了,继而小心翼翼地打开,从最上沿一行行扫下去。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一排明显与众不同的小字上—— “初始即为四级中的能力者,战斗科欢迎你!” 弟弟如被从天而降的蜂蜜罐子扣了一头,幸福得找不着北。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眼睛眯成缝,不知沉浸于何等美丽的白日梦。 如曦的余光瞟到让弟弟乐上天的小字,心中难以抑制地觉得别扭。论起力量,她不过是个二级的小虫子,和值得战斗科发出邀请的能力者判若云泥。比起进入学院给人当凑数的零头,倒不如在城市中的普通学校继续作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香饽饽。 想到此处,如曦本要拆开信笺的手又缩了回来,心道:不看也罢,反正大同小异。 况且,她打心眼里不想入北方学院。 养父见她这般犹犹豫豫不做决,和蔼道:“曦儿,你和星儿搭个伴,在学院也能相互照应。” 如曦轻声一叹,小声道:“爸,我只是个二级,进了学院还不是被人欺负?” 养父嘴角轻挑,年过五旬的他面上皱纹不多,每一道都很有气质。他春风化雨地启迪道:“曦儿,你可知二十多年前,北方学院有两个传奇人物?” “一个是‘言灵’的能力者,表观为二级,但据说他的力量连七级都能撼动。另一个是‘意念控物’,不知她有什么大机缘,在学院的第五年从二级一跃成为五级能力者,再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狂飙直上。”如曦下意识地目光上挑,因为在所有人的心中,那是个与天同在的女子,“十二年前重返地球,让能力者从此再不会因为年龄增加而力量退化的,就是她吧?” 中年点头,脸上蓄着玩味的笑:“是啊,那正是她的成就。所以二级并不意味着寄人篱下。曦儿,你说不定就是第三个震惊世人的。” 如曦的头快速而有规律地摇成了拨浪鼓:“一飞冲天的好事根本没有重复性,我要是期待岂不成了傻子?还不如现在就去买彩票,转得盆满钵满,这辈子都不用工作了。” 养父眉梢一动,神情略微认真,苦口婆心地道:“曦儿,去能力者的学院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你去读一年,如果觉得自己属于那个圈子,就算是二级也会过得自由自在。若你不喜欢,到时候退学也没关系。曦儿那么聪明,再转去普通的学校,照样能跳级赶上进度。” 如曦拉起眼帘,本就松松垮垮的决心被他的话撬动。她口风略松:“要是我被成百上千的三四级能力者欺负怎么办?” 养父一笑:“曦儿这么漂亮,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就算有那找你麻烦的,生存之道还需要我交给你吗?拉帮结派找靠山,我看你一直玩得挺溜。再不济,这不还有星儿在吗?” 如曦眼光轻闪,侧目瞥过一旁傻笑的弟弟,冲他的呆样做了个天生丽质的鬼脸。她琢磨少许,还是不放心道:“可说到底,我这么没本事的人,去了便是混在‘其他’中,又能见识到什么世面呢?” 养父耸了耸肩,想当然地道:“谁说你只能加入“其他”呢?你的通知书上有这规定吗?” 听此言,如曦神情微动。通知书“哗啦”一响,被如曦三下两下灵巧地拆开。 逐一阅过北方学院的简介、入学后的待办事项,她的目光跳过一大段肉麻又啰嗦的客套话,最终落在信笺的中下部。 如曦愣住了。 那里竟也有一排小字,其内容更是匪夷所思—— “请您在报到日自选类别,上到战斗科,下至‘其他’,全部无条件录取。” 如曦的眼睛越瞪越大。 养父笑眯眯地望着她,细密的皱纹丝毫不扰那颇具杀伤力的勾魂眼神,迷倒大片女性的倜傥不减当年。 如曦反反复复读了七八遍,鼻翼微动,嗅到了浓浓的暗箱操作的气息。她犹豫了好久,把通知书往养父面前用力一推,皱眉道:“爸,你给我开了后门,对不对?” 养父装傻充愣地望向后院的方向,道:“曦儿,门是关着的。” 如曦撅起嘴,蔚蓝的眼底漾起层层叠叠的怀疑。她伸出冰雪般透亮的食指指向自己,又勾起拇指向弟弟方向一比活,肃然道:“就我这样的还能去战斗科?若我去了,别说被所有人说三道四,连星儿都会瞧不起我吧。” 养父抬手捏了捏眉心,话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气息:“曦儿,你是学院指名道姓要招的人。跟你说实话吧,这后门就算我不给你开,也会有别人给你开。而那人一向死缠烂打,从来不嫌事儿大。你若不入学,把他招来,连我都要伤脑筋。” 如曦一头雾水地问:“爸,你在说谁啊?我听不懂。” 养父双手抱胸,安稳地靠在椅背上,卖关子道:“你俩啊,以后就知道了。曦儿,去不去学院决定权在你,不过听为父两句话:其一,你不去就亏大咯!其二,你若躲在家里,被那人知道,说不定找人大半夜用空间平移把你挪去学院。之后你逃一次、他抓一次;你旷课一天、他扣留你一周。很可能找两个人没日没夜地跟着你,既防止你乱跑,又给你当保镖。” “哈?”如曦翻了个齐整的白眼,有种十分强烈的被捕蝴蝶的网兜上头的感觉。她声音放大地问:“爸,这是什么人啊!而且你就忍心看我失去自由?” 养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半百的人硬是挤出一板一眼的纠结脸:“曦儿,我在审议团工作了三十年,也算有些地位。别人都觉得我高高在上、大权在握,可事实上,我这能力者的生涯几番波折。前十年被消极怠工的领导三天两头地放鸽子,累死累活地成了他的替身。中间十年被惹不起的奇葩搅得混乱不堪,一天到晚琢磨怎么藏钱补账。现在我都半退休了,那人还阴魂不散地纠缠,唉,说多了都是泪。” 如曦小脸皱紧,愤声道:“爸,既然你被坏人盯上,怎么不早点说?你认识那么多厉害的能力者,怎会找不到替你出气的?实在不行,就向你在审议团的上司求助啊!” “曦儿,别说是在审议团找人,就算把异大陆那两个叱咤风云的七级能力者搬来都只能解燃眉之急。”养父一声轻叹,随后纠结表情逐渐化作成年人底蕴深厚的狡黠,“你知道如何才能让你爸我彻底解放吗?” 如曦漂亮的蓝眼睛眨了眨,满心期待地道:“爸,你说。” 养父潇洒起身,顺手把通知书往如曦的眼底一送:“你一入学,我啊,可就轻松不少了呢。” 如曦一咧嘴,抻着脖子嚷道:“爸,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养父转身往门口走去,双手背在身后,脚下越来越快,步子越来越轻,隐隐约约有从如曦身边落荒而逃的感觉。他推门时脚步一顿,侧过脸,终于道出在心中藏了不知多少年的话。 “曦儿,被北方最强能力者盯上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你哦!” 听此言,如曦一阵天旋地转,就像在原地翻了连环跟头。她软绵绵地靠回椅背上,脑中乱得如养了一窝无组织无纪律的蜜蜂。她讷讷然许久,随后撇头望向如同毛绒玩具般柔软温暖,却摆设得不能再摆设的弟弟,百感交织地道:“星儿,进入学院,姐姐就要仗着你了,你可得争口气。” 弟弟来了精神,信誓旦旦地用力点头。 “姐,我决定去战斗科了,以后我保护你!谁要敢欺负你,我就使劲儿咬他!” 如曦摸了摸弟弟蓬松的卷发,心中涌起些感动,眼角蓦地发酸。 “星儿,姐姐决定了。” 弟弟好奇道:“决定什么?” 如曦轻轻一笑,明朗如极光的金发把她雪白的肌肤打亮,海波般的眸子泛着美丽绝伦的光簇。她握住弟弟的小手,用力捏了捏,摆出稳重得不管说出什么瞎话都让人很难怀疑的坚定表情。 “我要去战斗科。” 第六章 存活战略 四个月转瞬即逝,年底便是北方学院的报到日。 对十二岁的弟弟而言,进入能力者的学院百利而有一弊:学院在校生未经允许不得以任意形式联系校外之人,若被发现,轻则扣额度,重则记处分,擅自离校者直接开除。这是为防止能力者扰乱社会秩序的老规矩。 故新生和老生们进校门的第一件事便是上缴所有电子产品,换得一系列对应的内部设备。虽说学院的局域网资源如海、应有尽有,但一想到离开父母且在明年暑假前都无法通讯,弟弟分别前的一场嚎啕是难免的。 不过如曦只是附和着掉了几滴眼泪,抽空给养父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既然能给我开后门,那打开学院的角门来探亲也不是不可能的喽? 养父和气地笑着,卡准时机偏过头,装没看见。 翌日,报到时间为早上九点。 如曦和弟弟不到八点便到了校门口。 如今的北方学院足足占地三百平方千米,其整体建筑风格为后现代主义,简言之,是包容古今的大杂烩。抹去了单一格调的条条框框,学院内保留着不同时期的建筑结构和形式,如同剪贴画般将古典主义与高科技交织排布。比如镜湖内坐落有古风浓郁的四角青石凉亭,而百米外的湖畔则伫立着帆船状弯曲不对称的“租船处”。随处可见雕梁画栋的木质楼阁,被落地窗的反光打得八面玲珑。而走过一路曲径通幽的清净小道,路的尽头便可能是两个风铃般叮当作响的路灯兼音箱兼监控器。 没有恒定的风格与规矩,集传统和现代于一体,这种杂拼的风格刚开始让人觉得别扭,但处得久了,便会在其中品到层出不穷的人情味。每个人的品味与个性皆能得到满足,同时建筑的功能性之强叫人拍手称赞。在学院住得久了,回家的几个月实在是“下乡”。 守门老师并不介意二人早来,例行公事地缴了电子设备,随之发放新生包裹。他告诉二人:“报到楼和测试场都在学院主干道的东面,时间尚早,你们可以随便走走,不过别迷路了。” 弟弟兴奋地脚下颠着碎步,如曦灵巧地摆弄通讯设备,赞道:“定位系统真不错。” 老师一笑:“系统有厘米级别的精度,可以定位人,也可以寻找失物。更厉害的是,这是学院花了大价钱布置的立体定位,可返回三维坐标,从地下五层到学院最高点,信号全覆盖。” 如曦微微翘了翘嘴角,随手把屏幕一关,摆出激动的脸孔望着老师,心中却暗道:有钱就是任性,成捆的钞票一垛一垛地烧。 二人走上宽阔的主干道,弟弟不住地东看西看,忙得不亦乐乎。如曦拉着弟弟发黏的小手,带他直奔报到处。 犹记得听闻如曦说要去战斗科之时,弟弟瞬间呆若木鸡,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如曦三言两语道破天机后,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她的原话是:“我做好了一年就撤的准备。既然是去见世面的,当然要往大了见。” 一般的新生在报到前都会先进行力量容器与能力类型的测试,继而知道自己所属的类别,弟弟却不需要。上个月,他在机缘巧合之下首次施展出了力量。养父见多识广,一眼辨出他的能力,雷厉风行地搬来厚如百科全书的资料,把弟弟按在椅子上,让他踏踏实实地通读一遍。 不过如曦作为只比普通人强一丢丢的二级中能力者,明摆着是“其他”的料,却手持名不正言不顺的“随便挑”邀请函。她为了混入战斗科,以“既然我没能力犯人,便让人也不犯我”为宗旨,事先制定了四个存活战略: 第一,扣底牌。 在上万人的偌大学院中,知道她底细的只有弟弟和两个主持海选的老师。而这一年中,她要避免任何力量值与能力类别的测试,把大牌装到底。关键时刻大不了拿弟弟当挡箭牌,依仗养父为最坚实的后盾。 第二,搞人缘。 此战略从入校第一刻即开始实行。如曦和弟弟特意早来,就是为占据天时地利,赢得最初的“人和”。 报告处是一栋三层天井的楼房。一层大厅设置了十三个人数较少类别的摊位,角落处另有最不起眼的“其他”。二层分为四廊,分设四个大类,每个类别皆有一名教师和两三个杰出学员守着。三层全部属于最大牌的战斗科。战斗科的人数不过九十,每年平均只有三四个新人,故此迎新的也只有一人。 报到楼的设计独到,第三层如戏剧院的阳台,其下所有人只要抬头便能清楚地见到往来之人,爱怎么瞻仰怎么样瞻仰。 依照学院的要求,新生一定要前来报到,继而被领着进行校园导览。而老生入校门即有记录,大多人直接回宿舍安置东西。当然,也有不少人会重新走一番测试与报到流程,其心思不言自明:期待自己在三个月的假期中有了长进。 故此,报到楼在每年今日都会被几千人塞得满满当当。 孤身坐镇三层的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圆滚如发涨的桶。他似乎还没从假期的温柔梦中缓过来,两手支着下巴,脑袋一沉一沉地打瞌睡。 如曦和弟弟的出现吓了他一跳,未成形的鼻泡“噗”地破了。此人刚睡醒,还有些不合时宜的起床气。他猛地抬头,皱了皱稀疏的眉毛,道:“还没到时间呢,你俩咋这么急?” 胖子看起来不到二十,脸白如馒头,唇红似红枣,淡眉细目,眼睛自然而然呈现弯月牙形。耳朵很圆,鼓鼓的耳垂略微晃动,仿佛两个悠哉的秋千。乌黑的短发整齐地向后梳着,根根滋养丰厚、油光水滑。那层峦叠嶂般的下巴和衣服包不住的软肥肉,让他像个奔放的棉花糖。有这样一副喜庆的尊荣,他再怎么生气都让人很难当回事。 如曦和颜悦色地笑着,同时兀地伸手捂住弟弟咧开的嘴,掐断他要捧腹大笑的前奏。她客气道:“能加入战斗科是我们姐弟的梦想。昨晚兴奋得彻夜难眠,挨了一夜,今天迫不及待地来报到。抱歉啊,都是因为太激动了。” 胖子的脸色缓下来,勾了勾肉乎乎的手指,示意他们出示通知书。 如曦双手把两封信函递上去,胖子先拆开弟弟的。他粗略浏览过后,一边捏着下巴的赘肉,一边满意地评价道:“朗星,十二岁便是四级中,不错不错,前途不可限量。” 弟弟摸着头,傻笑几声。 胖子继而拆开另一封信笺,但只是轻瞥,他顿时瞪大了细眼。手指蓦地用力,在白肉上掐了一记。 录取通知书代表学院,其语气基本都是“某某同学,恭喜你被录取”“学院欢迎你!”“某某类别期待你的加入”。 但如曦的竟是以“请您——”开头。 这实在是不得了啊! 胖子深深吸气,梗了梗脖子,圆脸端正,慎重地望着如曦:“朗如曦,类别任选。你要加入战斗对吧?” 如曦笑嘻嘻地道:“我来给你们战斗科充门面。” 胖子清了几下嗓子,如挪山般轰轰烈烈地起身,郑重地伸出手:“朗同学,你们能来战斗科,是我们的荣幸!” 如曦握住他的手,谦虚道:“不不,是我的荣幸才对。” 胖子拉住她的手,在笑与不笑、露齿与不露间略微纠结,很快选择展现出一口闪光锃亮的白牙。 “我叫泰勒瑞,是学生会的组织部长。有任何大事小情都可以来找我,我随时为你们效劳!“ 如曦被他热水袋般的手握出了汗,面上依旧维持笑容地道:“多谢!我们姐弟来得早,就是为了在学院认认脸,以后都是好同学嘛!” 泰勒瑞肥肉颤动地频频点头,紧紧攥了攥她的手,这才软绵绵地放开。他“咚咚”地走出几步,殷勤地搬来两把椅子,并排放在自己身边,示意二人落座。 椅子本是背对着小楼中间的天井,如曦看似不经意地将其旋转九十度,显得是方便和泰勒瑞说话,实则却是为了—— 在所有人面前策略性地露脸。 “人和”的关键有二:在战斗科的圈子中,秉着吃亏是福的心态与人为善。对其他能力者,把自己战斗科的身份如阳光般散出去。她要抓住这得天独厚的机会,让后续前来报到的几千人,来一个便见她一次,认个脸熟。 如曦故意往泰勒瑞身旁挪了挪,能在这学生会部长级别的胖子身边蹭热度,委是锦上添花之事。 回归如曦的战略。 若前两者都是虚招,第三条便是如曦能否在学院安身立命的重中之重—— 找靠山。 在如曦的设想中,此人无需品学兼优,也不用人格魅力卓绝,只要满足三个要求便足够她死缠烂打地抱大腿。 首先,力量够强,最好是能让人听之便能打哆嗦的那种。 其次,势力够大,同党众多,在关键时刻放眼一望便能找到帮手。 最重要的一点是—— 此人不管是男是女,绝对不能和她有情感纠葛。 北方学院是个大杂烩,学院年龄从十二到二十六不等,正因如此,学院对男女关系没有任何超出法律外的约束。据说平均每年都会有两三场婚礼在学院中举行。由此可见,一切皆有可能。 如曦明年就十八了,正处于半步踏入成年人世界的过渡期。她认识的男生绝大多数都不是弟弟那种情窦初开,见到喜欢的人还要扭扭捏捏的打腹稿的。如曦可不想主动或被动地做什么与洁身自好背道而驰之事,尤其是她留好了一年后走人的退路,不该出现的岔子便从根上断去。 因此,她不仅要警惕和自己交往的人群,更内外兼修地改变自己—— 打扮成招人喜欢、与人为善,但“男女通不吃”的样子。 她首先带上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没有度数却贴着滤光的镀膜。一方面添加些内敛自矜的学究气息,更重要的是将那翩跹着梦幻般湛蓝光彩的眼眸遮为棕黑色。如曦接着忍痛割爱地把金丝瀑布般的及腰长发剪去,只留到肩膀的长度。她完全没有为短发作造型的打算,任发缘不修边幅地随意翘着。她又适当地在脸上打了些粉,将精美绝伦的五官略微平面化。最后,她对着镜子琢磨如何笑得真情流淌却不露怯,自信满满却没有“来打我啊”的搓火。 费了一番苦心,如曦成功辣手摧花,把自己胜过天人的满分颜值打了个七七折。这一来,众人远远望见她,被她自带聚光灯般白如砌雪的肤色、纤似流光的金发吸引,但走近了观瞧,很快觉得这姑娘的品味实在欠佳,一流的长相配上三流的格调,平均成了良好,黏在她脸上的目光遂自动脱落。 弟弟一开始难以接受,不过被如曦磨合了小两个月,也就变得见怪不怪。 于是如曦便以掉档的新面貌,开始从这注定不凡的学生会胖部长口中套话了。 第七章 两大会长 泰勒瑞一开始被如曦的录取通知书镇住,猫着腰、弓着背,维持着谨小慎微、恭恭敬敬的模样。不过他很快便发觉,如曦是如此平易近人,别说是有架子,就算给她搭架子她都不要。泰勒瑞逐渐放松下来,态度也愈发圆溜,不一会儿便原形毕露—— 学生会中,组织部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贫嘴胖子。 如曦的发问很简单:“能不能给我们简单介绍下战斗科,尤其是学生会的主要成员呢?” 泰勒瑞好似会爆浆的白汤圆,这问题在薄薄的糯米皮上捅开个小口,于是内陷不要钱地“哗哗”往外冒。 “好说好说。那就从老牌的索乐玟会长说起。今年是他北方学院的第十一年,也是任会长的第八年。他入校之时十三岁,是五级中的能力者。入学两年后突破到五级下,之后稳固增长,现在是六级下的实力。单论三十万的力量数值,他在整个北方排名第八,在同辈之中稳坐前三。” 泰勒瑞微微压低声音,换上说闲话的偷摸语气,被眼皮遮住大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索乐玟的腰间总是带着两把枪。学院盛传这种说法,他若左手持枪便是震慑,只会伤人。但右手握枪便是认真了,必会死人。他的能力为‘百发百中’,具有锁定目标的效果。假如被他盯上,只要他知道其人的所在,哪怕隔着几十栋楼开一枪,枪子儿照样瞄哪儿打哪儿。有这力量加身,据说哪怕他不填弹放空枪,都有在铁板上开洞的威力,气场就是这么足!而且‘百发百中’的威力可远不止如此哟。” 如曦的眼光略微一闪,抛砖引玉地简短问:“他为人如何?” 泰勒瑞耸耸肩,稀疏的眉毛挑了挑:“我吧,四年前加入战斗科,三年前开始担任部长,当时已然是两个学生会长平分秋色的局面,而我所在的组织部不归索乐玟的管辖。你也知道,北方学院人数过万,无论是普通生还是我们战斗科,若非譬如‘换会长’的大事,根本不会集体开会。诶,说起开会……” 胖子“咕噜噜”喝下两口水,圆耳朵晃了晃,继续说下去,可话题却不出意外地跑偏了。 “我刚上任的那会儿,觉得既然是‘组织部’,第一个任务便是‘组织会议’。我刚开始的设想是每月开例会,但被一帮诟病形式主义的激进分子带头抗议。我和你说啊,那帮不识好歹的东西,居然照着我的模样做了几个氢气球,用它栓起抗议的横幅,并且一挂就是四个。唉,我这寡不敌众的被他们折腾得不得不缩头。于是例会从每月一次减成半年一次,出席率依旧惨不忍睹,后来干脆改成用通讯设备的发讯息便完事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成为部长那会儿有多寝食不安,体重垮垮地掉啊,眼瞅着人比黄花瘦……哎呦,真是一想就来气!” 如曦瞅着胖子满月般的大饼脸,眼神略一迷离地勾出他两颊深陷的样子,忍笑忍到胃发抽。她没好意思打断泰勒瑞的跑题,尴尬地走着神,目光不时瞄向人逐渐多起来的一二层。她冲那些热爱仰脖的新老生们微笑致意,显得落落大方,尊贵却不高傲。 胖子用绵软的手指抵在嘴边,轻咳两声:“抱歉抱歉,话归正题。我是想说,因为学院太大、人数众多,就算是我也没见过几次索乐玟,更别提和他说话了。” 如曦无语。常人一个“不知道”便能回答完的话,被他活生生绕了一个周而复始的大圈子。亏他还记得自己一开始问了什么。 然而胖子并没打算停嘴。 “我虽然没怎么和索乐玟亲自打交道,但他的故事可是满天飞。我给你讲个出名的哈。七年前,东方学院邀北方进行两校擂台赛,他们赢了便要我们送去一百个‘物质控制’类别且至少为四级的学员过去,帮东方学院补短板。大家都知道,东方学院多为‘生物系’能力者,没几个能抡拳头、真枪实弹打斗的,所以北方学院自信满满地接了挑战。但没想到的是,东方会长是个六级的精神控制者,自他上场后,北方学员无例外地认输,闭眼捂耳啥的都没用,甚至有几个二话不说纳头便拜。最后索乐玟登台。东方会长对他下达的精神指令是‘自裁’,你猜怎的?”泰勒瑞身临其境般地摸了摸心口,表情严肃道,“他对自己开了一枪,但目标却是对手。子弹破胸而过,在擂台上生生拐了个弯,开了对手的脑瓢。索乐玟比东方会长后倒下,赢得最终的胜利。” 如曦点点头,赞道:“有魄力。” 泰勒瑞却摆了摆蒲扇般的大手,道:“这不算什么,精彩的在后面。” 如曦拿起杯子,抿了口水,好奇问:“怎么说?” 胖子勾起揶揄的笑容:“他们在参赛前商量好了,若赢则要东方学院出钱在北方添两栋豪华至极的楼。可擂台战胜利后,双方上桌谈判,索乐玟对东方学院的副会长一见钟情。于是他在提条件时临场变卦——”泰勒瑞嘿嘿一乐,“大庭广众之下,他说要那大美人做给他暖床的副会长!” “噗!咳咳咳……” 如曦猛地呛到,大半入口的水被她以绝大的意志咽了下去,其余的小半被直接呛入鼻子里。弟弟贴心地递上来纸巾,如曦咳了半天,挤出眼泪,本想把眼镜摘下来擦拭,但为了不露馅,只能凑活了。 泰勒瑞看她这么大反应,情不自禁地拍了几下巴掌,前仰后合地笑出了胸腔共鸣的音效。 “哈哈哈,我骗你的!” 如曦狠狠瞪了一眼这不三不四的猥琐胖子,半天才喘匀了气:“合着全是你瞎编的?” “不不不。”泰勒瑞摇头道,“除了‘暖床’二字乃我添的神来之笔,其他的全是实话。那被索乐玟觍着脸要来的女子到现在依旧是副会长呢。你可以打听打听,舞焉儿副会长,诶呦呦,长得那叫一个冷艳绝伦!是个男的都想拥有!” 如曦用目光在他激动的胖脸上剜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话说回来,就凭这件事,她想投靠索乐玟的心思蒸发得一干二净。此人有“唯女子难养”的前科,她才不会冒一丁点风险。 胖子方才忘了如曦的神秘身份,说得兴起便没忍住开了个玩笑。他见如曦眼神古怪,这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红润的嘴唇绷着,脸上吹弹可破的肥肉想皱也皱不起来。 如曦见他欲言又止,憋得难受,于是“噗嗤”一笑,续上话题:“那另一个会长呢?” 泰勒瑞听到她问,话匣子如蒙大赦地再度开启。 “另一个会长是我的直接上司,说起他,我那叫成千上万个服气!六年前,他以五级上能力者的身份入学,那时索乐玟稳坐北方学院老大的位置,他便直接成为其副会长。然而仅仅在三四个月内,他从索乐玟的麾下撬走了半数的追随者,分走学院的半边天。” 如曦皱眉:“你是说挖墙脚?” 胖子飞快地摇了摇脸蛋子:“不不不,那些人是被他的实力、成绩、相貌、人格魅力等等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元素吸引走的。”泰勒瑞挺了挺桶状的上身,骄傲地拔高语气,“我家会长,是‘最常见元素控制’的能力者,诶呦呦,所有原子量在铁之下的他都能一手造出!他论能力值北方全境第七,武力虽比索乐玟稍逊一筹,但那是因为他的人品正,又怀有怜悯之心,故不舍得下死手。他长得帅,帅得没边儿。人又优秀,你提什么他会什么,是个响当当的全才!” 如曦直接剔除那些打广告的句子,从他的话中品出什么,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他和索乐玟比试过?” “就在他刚刚晋级到六级下之时,两人私下打了一架。有人说是因为他把舞焉儿副会长的心顺带着捎走了,索乐玟遂一怒之下向他宣战。此战的结果对外宣布是索乐玟胜利,可就在那之后,他却晋升成为学生会长。二人把学院平分两半,更将学生会管理的八个部门对半砍,一人管四个。”泰勒瑞表情微凝,机警地向空荡荡的三层扫了一圈,小声八卦道,“不过说到底啊,在我看来,他根本不喜欢舞焉儿,就算俩人有一腿儿,也是舞焉儿倒贴。” 如曦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舞焉儿到现在仍跟随着索乐玟,要是两情相悦,她还能在一头绿的老树上吊死?而且之后,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胖子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一手抵在唇边,压了压嗓子,“和我一届入学的有个异大陆骑士的后人,那是个无比有气质、有教养的大小姐,赚得与舞焉儿齐名的校花名号。她的力量和我不相上下,却在学期中莫名其妙地成为副会长,到现在仍是我的半个上司。你说奇怪不奇怪?根据可靠的内部消息,是索乐玟提拔的她。你自己品品,他们这圈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曦翘了翘嘴角:“有意思,两对男女搭配,而且还有些不清不楚的交叉关系。” 泰勒瑞用见到同类的眼神望着如曦,不由分说地握了握她白细的小手:“诶呦!咱们真是想到一起去了!我算是没白和你说!” 如曦皮笑肉不笑地顶开他的熊掌,眼光不住地往楼下飘着,希望别引起什么误会。 而弟弟起了个大早,又被泰勒瑞抑扬顿挫的一通讲故事轰击,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八章 新同伴 如曦忽然想起,胖子掰扯半天,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始终没说会长的名字。她问道:“你家会长叫什么?” 胖子并不直言,先递出去个心照不宣的微笑,继而略微凑近了,话题一转:“异大陆的审议团第二总部,有个总负责人,那是地球上数一数二的七级上能力者。你可知道?” 如曦点头:“我知道。据说他把异大陆从能力者横行霸道的局面中硬生生扭了过来。异大陆的边境曾经常出现反对皇室的势力,闹事不断,年年打仗,搅得民不聊生。但经过他武力与政策双管齐下的治理,能力者对他俯首帖耳,社会秩序井井有条。他任职至今二十多年,异大陆发展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抵得上过去皇室统治时期的百年。” 泰勒瑞猫着硕躯,神秘兮兮地道:“一看你就是明白人。咱们的这位会长啊,也姓暮……” 如曦当即一愣,惊道:“难不成是哪位的——” 泰勒瑞骄傲地道:“正是他的独子,幕天枢。换言之,十分之六的地球都归他们家管!”胖子先是洋洋得意,之后赶忙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嘘,别外传,暮会长不允许我们声张。” 如曦转了转眼睛,咂咂嘴,饶有兴趣地道:“我听说异大陆总负责人的口碑极其好,而且暮会长的母亲也是显赫的风云人物,想必他的人品也是没得说。对吧?” “那是必须的,行得正,做得端。”泰勒瑞露出一拍即合的笑容,眼睛眯缝着,带有勾搭气息地顺水推船,“如何?要不要和我一起追随暮会长?我保你未来无限大!” 胖子虽然嘴贫,但他秉着“问一反三”的精神滔滔不绝讲了这么多,可不是纯碎瞎聊。他的目的当然是为自家会长招揽这“请您任选类别”的大能。 如曦笑而不语地盯着他,眼神平静而深邃,似在故意吊他的胃口,又似用目光从他的身上勾出更多信息。 泰勒瑞被看得胖脸微红,细眼成缝地偷看如曦。不知怎得,他越看越觉得这有些不修边幅的姑娘极其漂亮,不,绝对不是普通的漂亮程度。他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不过皆被肥肉挤住了。 而就在二人相觑无言之际,传来一个软绵绵的女声。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要……报到。” 如曦和泰勒瑞齐齐扭头,只见一名身材娇小,梳着金褐双色长卷发的女生站在桌前。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就像被棉花挠着耳郭,让人不由自主地心一舒,继而放松下来。 “那个……我叫凯茜,今年十二岁。我想加入战斗科。” 凯茜生得矮,加之年龄小,她站着和泰勒瑞坐着一般高。在气场十足的胖子面前,好似百灵与大白鹅的落差。她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两份资料,怯生生地递到胖子的眼皮底下。 “请您……过目。” 泰勒瑞先阅览她的通知书,凯茜和弟弟的情况基本相同,初始即四级中,是满足战斗科要求的稀有能力者。胖子继而有模有样地拿起她的能力类别检测报告,然而仅是粗略一看,他的眼睛登时直了。 并不是说凯茜的能力有多强,而是—— 太稀奇了! 她的能力名为“乱食化能”,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便是:无论她吃的是什么、无论吃多少,任何入胃之物都会被直接消化成她的能量。于是乎,旁人在精神力缺损之时需休养生息,她只要坐在桌前胡吃海塞、无止境地吃下去。 ……而且不会胖。 胖子真是羡慕得想要跳脚骂天了! 如曦见那张圆脸变颜变色,于是凑过头偷眼瞧去,她也被这国宝般稀有的能力弄得一愣,不过立马心中生疑:这力量如何用于战斗?难不成要逮谁咬谁? 显然泰勒瑞也有此疑惑,稀疏的眉毛皱了皱:“你可擅长战斗?” 凯茜脸一红,低声细语道:“我如果吃下不是食物的东西,就能暂时拥有与其相关的能力。吃得越多,持续时间越长……比如,吞金属就能‘躯体硬化’,食草叶便能‘控制植物’。我还试过沙子、塑料、虫子、羽毛、有毒溶剂……” 泰勒瑞摆出舒展的惊奇脸。 如曦皱眉道:“你怎么能乱吃东西?万一出事怎么办?” 凯茜把头埋在蓬松的卷发间,不好意思地怯怯道:“没事没事……我要都试一遍才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而且我都是只吞一点点,就算消化不掉也不会怎么样……没关系的。” 听她说得如此风轻云淡,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试毒精神,如曦陡然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十二岁的孩子,本应是拿着甜筒在草坪上奔跑的无忧年华,可她却啃过草、吃过沙子,不知她说的“都试一遍”究竟是不是“神农尝百草”般的广撒网,更不知那是她主动探索还是受迫被塞。 于是如曦捏了捏弟弟的后脖子,把他迷迷瞪瞪地揪起来,顺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如曦一推眼镜,抬头对凯茜亲切地笑了笑,介绍道:“我叫朗如曦,这是我弟弟,朗星,你们年纪相同,一看就投脾气,可以做个朋友哦!” 凯西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小心地往弟弟睡得红扑扑的圆脸上望去。朗星的外貌十分招人喜欢,白卷发如云彩般松软,眸红的眼眸活泼中又带些未经世事的纯情。凯茜眼角一弯,柔声道:“嗨……” 弟弟揉揉眼睛,害羞不弱于凯茜地腼腆笑着:“嗨……” 于是二人对视,脸红傻乐片刻,继而默契地都不说话了。 泰勒瑞深深地望了一眼如曦,她这反客为主的举动,有种一入学便开始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的趋势。他能感觉到如曦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但吃不透她真正的实力,故此也不再提及将其拉入自家会长阵营的前话,免得好事没办成,反而引狼入室。 不过他有所不知,如曦根本没有组建势力的打算,只是在执行第四条生存战略—— 拉死党。 给自己拉,为弟弟拉。 胖子更想不到的是,他自己已然成了如曦势在必得的目标,一如砧板上肥得流油的鱼肉。 凯茜和朗星并肩坐着,羞羞答答地不声不响。 如曦依旧彬彬有礼地面冲楼下,露脸的同时也眼尖地观察着能力者之间微妙的差别。 很快,战斗科又来了报到的新人。 正是如曦和弟弟一同测试时,被朗星得罪的少女。 几月不见,她长高了少许,身材也由微胖变为略显丰满的圆润,被蕾丝镶边的泡泡裙衬着,十分惹眼。她褐色的短发梳成蘑菇头,打理得整整齐齐,远远看去好似光滑的团子。那双葱绿的眸子深邃而稳重,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她远远瞧见朗星,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待她来到四人近前,目光落在如曦的脸上之时,她的眼神蓦地一变,不过转瞬便被她掩去。 如曦心里“咯噔”一声。 这少女十有八九记得她,故此不仅知道她乔装打扮,而且晓得她的力量连三级下都不到。 如曦没吭声,泰勒瑞倒很是热情,显然比起不谙世事的凯茜,这位更值得他关注。胖子笑眯眯地道:“同学,加入战斗科?” 少女把能力报告端放在泰勒瑞眼前:“我叫纱璃,四级中,‘玻璃控制者’。” 泰勒瑞一边阅着,一边捏着光滑的肥下巴,眯眯眼中泛出欣赏的精光。 “控制玻璃,真是不错。玻璃这种随处可见之物,不需费力去造,完全是取之不尽。玻璃能当武器、搞偷袭、做建材,用处千种百种。而且若是你遇见戴眼镜的——” 他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如曦:“扎眼睛就是一瞬的事儿。” 纱璃眼神微动。如曦面不改色地笑了笑,从牙缝中挤话:“泰勒瑞,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纱璃一看就是个淑女,才不会做那种传出去人人喊打之事呢!” 泰勒摊开手,胸怀广阔地笑道:“诶呦,我只是举个例子,指的自然是戴眼镜的敌人咯。何必较真儿呢?” 纱璃嘴角勾了勾,附和如曦道:“是的,我出身异大陆世家名门,从小家教很严,绝不无事生非。” 胖子笑眯眯道:“那真是巧了!副会长也是个大小姐,你们出身相同,一看就投脾气,肯定能做朋友!” 泰勒瑞直接把如曦对凯茜说的拉拢之词照搬过来,哪怕说得圆润也散出些火药味。 如曦知道这是胖子对她的试探,于是笑盈盈地频频点头,兴奋道:“是啊,下次你去拜访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哦!你看我这土里土气的,也没人教我礼仪和着装,我真想见识见识贵族的生活呢!” 泰勒瑞指了指朗星那翘得毫无章法的卷毛,调侃道:“你最好先去买把梳子。” 如曦把手往弟弟的脑袋上一放,大大方方地呼噜呼噜毛,又回眸睥着胖子油光光的黑发,笑道:“‘萌’就一个字,别人想有都没机会哦。” 胖子赞成道:“说得好!贵族气质也一样,想学都学不来哟!” 如曦笑着咬了咬牙。 纱璃也不掺和二人明嘲暗讽地斗嘴,拉过椅子坐在一旁,不时目光闪烁地望着朗星,又微微眯起眼,隐约从如曦镀膜的镜片下觅得丝丝缕缕的蓝芒。 第九章 学院有座塔 待到十一点,报到结束,战斗科专属的三层依旧只有他们五人。 如曦体面地目送一二层的千人进进出出,甚至不少人为了给如曦留下印象,踮起脚对她招手示好。 泰勒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纱璃聊着,不过纱璃说话语气总是平的,彬彬有礼却不亲切。这让生性聒噪的胖子有些束手束脚,少了和如曦说话时的精气神。 待到报到楼仅剩下收摊的负责人们,泰勒瑞带上薄薄的几份资料,清了清嗓子道:“四位新生们,接下来就由我带你们进行校园导览。” 弟弟早就坐不住了,蹦起来道:“胖哥,我们走!” 话落,泰勒瑞的面部线条登时一绷。他侧过头,细长的眼目中放出让人后背发麻的凛意。 他这人虽然生得喜庆,总是乐呵呵,但他的脾气并不遵从所谓“心宽体胖”的正比关系。大家都知道,泰勒瑞怀着和他的外表不般配的高傲自尊,很忌讳被人以“胖”称呼。而作为学生会部长的他在学院稳坐前十的席位,自然没有人会胆大包天“胖“来“胖”去地惹毛他。 他明白朗星乃是无意,不过心里依旧不痛快,语气一沉,叱道:“傻小子,以后叫我的名字或者称我‘部长’都可以,不许带那个字。” 如曦见状,极有眼力见儿地拉过弟弟的手,开口前先笑了笑,替他甜腻腻地解围:“放心,星儿会记得的。勒瑞哥,好部长,最棒的引导员,我们快出发吧!” 朗星乖乖点头,清甜地重复道:“勒瑞哥!” 泰勒瑞的气火“噗”地灭了,背后一酥,嗓子有些蜜得发齁。 五人走出测试楼,顺着主干道一路往学院中央走去。 北方学院虽处于大陆之北,其维度并不高。加之地势特殊,除了冬夏的个别极冷极热的日子,总体而言四季如春,全年常绿。今天正赶上冬季的暖日,艳阳灿灿、碧空如洗,天气十分惬意。 泰勒瑞心情大好,每路过一处就哇啦哇啦地讲着。如曦则把蠢蠢欲动的交友之心,化作拉下脸给胖子当捧哏的动力。 比如,在五人路过一座毫不起眼的宿舍楼时,胖子开始嘚啵:“你们瞧,这栋楼看似普通,却是有故事的。据说在和异大陆大战之时,它被一剑劈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土崩瓦解,垮得就像刚搭的沙雕被小屁孩一脚踹上!而且在场之人亲眼所见,楼房碎裂成渣滓,碎渣化作飞灰,最终消失得干净!” 如曦惊叹:“啊?这么厉害?” “那是!六级上的能力者当真不是盖的!” 胖子模仿着他想象中的场面,伸出一个滚圆的指头当作剑,冲着几层的小土楼“咻”地一挥,顺带饶有趣味地自我配音:“嘭!”他双臂举起、张开,假装有冲击波,于是圆筒腰往后闪了闪。他随即转换成观众的角色,摆出惊奇脸,仿佛满目都是被炸成粉末的墙体。稍等尘埃落定后,他手搭凉棚地左右张望,继而线条眼瞪大,眉心鼓起,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还用口型道:没了! 独角戏落幕,泰勒瑞扭头看向一旁的四人,沾沾自喜道:“如何?我演得逼真吧?” 朗星梗了梗脖子,在胖子巨大的阴影下当哑巴。 凯茜把玩着长发,垂头不答。 纱璃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嘴角勾出差强人意的僵硬。 泰勒瑞很不满三人的反应,这时却见如曦“啪啪”地拍了几下手,满脸真诚地赞道:“哇!你真是演出了感觉呢!” 胖子当即笑开了花,屁颠颠地继续带队。 如曦紧走两步跟在他的身侧,故意不回脸看那三个比他们年龄小的流露出“这俩人脑筋到底有什么毛病”的怀疑表情。 沿开阔的荷塘走了千米,五人站上池塘一侧的拱桥。此地是个能登高望远的据点,朗星往四周眺望,目光定在学院中央便挪不开了。 几千米开外,一截塔尖从几十层的高大建筑上跃出,被阳光一打,反光炫得如第二轮太阳。高塔的上层全部为落地玻璃,除去耀眼的反射光,阳光正射处的玻璃显出水墨般的浓绿,斜射处韵着明橙色的金煌,而背光面则泛着晴空一望无际的蔚蓝。高塔似乎融入天际,与光影齐变幻,与日月共轮回。 朗星左左右右地扭着身子,试探那光彩如何流来变去,小身板摇晃成了一株原地摆动的蘑菇。他忽得记起录取通知书上的淡色水印,伸手一指:“勒瑞哥,那高塔就是学院的标志吧!应该很有名!” 泰勒瑞随他仰头远望,金光在他的眯眯眼中窜着。 “也算是吧。二十多年前,塔顶是学生会长的办公室,塔身有学生会各个部门的活动室。不过那时学院并不大,而且只有四千人,学生会成员们挤在一起也无可厚非。如今大不同喽,学院的地盘大得很,学生会的每个部门都有独栋小楼作为活动处,而且只要理由充分,可以随时申请盖新楼。” 如曦好奇问:“那这塔便空置了?” 泰勒瑞抿了抿唇,嘴角微动却不说话,极其罕见地没接茬。 “登塔便能一览学院的全貌,不知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呢!”朗星眸中泛光地瞅着胖子,“带我们去好不好?” 胖子避开那亮晶晶的小眼神:“你要是想看,旁边那几栋六七十层的高楼也有差不多的效果。”他一拍胸脯,自豪道,“学生会部长有校园大部分地方的出入权限,你们要是想,晚些时候我就带你们去,算是今日导览附加的哟!” 纱璃悟出泰勒瑞的言下之意,上前一步问:“所以,你唯独进不了塔?” 泰勒瑞的骄傲脸略微缩水,尴尬地挠了挠头,闪烁其词道:“这塔看着漂亮,说实话,里面真是普普通通,挺没意思的……能不能去都无所谓。” 朗星拉了拉泰勒瑞的衣角:“勒瑞哥,我们可以去塔下看看吗?亮闪闪的好漂亮啊!” 胖子更用力地抓了抓脑袋,藏不住的为难之色夺眶而出。他犹犹豫豫半天,实在想不出正当的推辞,这才有损大牌形象地轻咳几声,把真相托出。 “咳咳,事实上啊,大家都尽可能地绕开周边一带,因为塔里住着个有些可怕的能力者,而这人的脾气吧——诶呦喂,实在是一言难尽……” 纱璃微怔:“连你这学生会部长都觉得‘可怕’?” 泰勒瑞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朗星好奇:“你说过,你可是学院排名前十的耶?” 胖子的表情更加拧巴,就像在心里回忆起什么,继而打了个影响深远的寒战,余波荡起脸上的肥肉。 如曦心里一动,蓦地反应过来。 泰勒瑞说老牌的索乐玟会长在同辈之中排名前三,想必力量值略胜一筹的暮天枢为第二,那么这不还缺个第一呢吗…… 四人齐刷刷地等着胖子的下文。 泰勒瑞不停地吧唧嘴,脑中飞速想着如何遣词。既能描述此人的“不可招惹性”,给这几个初来驾到的可爱新生打好预防针。又要预备着自己的话被传出去,最终落入此人的耳中。所以要说得有水平,基于现实而适当地夸张,话里话外必须透着恭敬。 他憋了半天,终于大手一挥,把四人集中到他的影子之下,认真道:“也罢,我就给你们交个实底儿。六年前,有人在分班考试中,一掌拍在地上,于是整个测试场毁于一旦。所剩的只有出拳之人与一旁大如操场、深似矿坑的巨坑。参加分班的学员们皆人间蒸发,有再多的生物系治愈能力者都没用。”胖子的眼神转为严肃,“这一举让学院顿时炸了锅,因为死者中包含了两个力量耗尽而肉身无法恢复的。” 听众的表情登时一变。 众所周知,审议团针对能力者的法律其中有两条堪称零容忍、无余地。 第一,禁止伤及平民无辜。 第二,禁止一切有死亡危机的能力者斗争。 何为“死亡危机”? 身为能力者,可以将精神力以转换为能量或物质,身体强度也会随着能力等级的攀升而提高。只要所剩精神力超过两位数,即二级上,便可以由自身力量缓慢地修复身体。若没有外界助力,恢复所需的时间与伤势的严重程度和剩余力量的多寡呈正相关。最惨的情况,若是二级上的能力者被彻底消灭,大抵需要六年来重塑肉身,继而复活于人间,在第零宇宙又称为“现世”。 而普通人与力量耗尽的能力者,皆是所谓“一级”甚至“零级”。他们遵从正常的生老病死,在没有能力者干预的前提下,死了便是眼皮一闭,永不见天日。 故此,审议团对能力者之间的“安全”打斗毫无限制,甚至鼓励其越战越勇,但这两个底线绝对不能越过。若触犯必将受到审议团的制裁,轻则在监狱中蹲个十年八载,重则终身失去自由。 泰勒瑞等了让人足以体会到此事严重程度的几十秒,这才继续说:“此二人在力竭之时遭此横祸,毫无疑问要和人间彻底拜拜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力量狂飙的能力者触犯了审议团的法律,捅了天大的娄子,后半辈子注定全搭在监狱中。每天只能和牢底摩擦摩擦,吃那些大概两周就要轮一遍的永远都吃不饱的牢饭……” 纱璃赶忙掰回胖子要跑偏的话题,问道:“那之后如何?他被抓去坐牢了?” 胖子瞥了一眼高塔之顶,晃着脑袋哼唧了几声,肥脸波涛汹涌地抖三抖。 “哼哼哼哼……当然没有,半天都没有!” 众人齐声愕道:“为什么?!” 得到听众如此整齐划一的回应,泰勒瑞忍不住展肉而笑,道出真相:“就在乱成一锅之际,有人来救场了,把造成的全部毁坏在一分钟内恢复原样。而那俩在鬼门关遛了个大弯的‘必死之人’,事后被问起奇迹生还的感受,他们却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诶呦,真是大条得可以。” 众人面面相觑,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从何吐起。 泰勒瑞展示出一副“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老成表情,随口道:“这只是此人来学院的第三天发生的事情。之后嘛,乱七八糟的事迹就没间断过。比如他怎么坑了索乐文几十万的额度、将高塔抽丝剥茧地据为己有、技压群雄地搅黄了来年的期末测试、把分班考搞成可去可不去的加试,甚至给那些不去的卖观众票……” 如曦挥了挥手,打断胖子流水般的碎嘴,抛出关键性问题:“我们若遇见他会怎样?” “这可说不好啊,这人想一出是一出,阴晴不定,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比如他请你喝茶,刚开始可能欢欢喜喜,但从某一刻起,喝下肚的突然就成了断头酒。”泰勒瑞拢了拢膀子,示意四人再凑近些,压下声音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我看来,他虽然骇人却并不会无端伤人,只不过是喜欢看别人发慌。这不就是强者因为没对手,遂无聊而养出的通病吗?他是开心了,我们却被折腾成了架在火上烤的落汤鸡,那叫一个滋滋冒油、外焦里嫩。” 听此言,朗星皱着鼻子,用力吞咽了几下,手心里不知不觉积的全是汗。 凯茜默默垂着头,她一紧张便会摆弄发梢,此时五个手指上都被缠上卷发。 纱璃比这俩小孩儿稳重许多,表面上依旧平静。 如曦托了托滑下鼻梁的眼镜,嗔怪自己方才听得入神,险险在胖子面前露馅。 泰勒瑞见四人皆被自己出神入化的比喻镇住,觉得火候正好,于是直起腰,语重心长地说出结束语。 “我劝你们啊,离那高塔远远的,别自己找不自在往枪口上撞!听见没?” 众人纷纷点头。 胖子正露出小得意,突然有一圆滑中带着慵懒气的话音悠悠飘来。 那声音十分好听,愉悦而飘逸,宛如徜徉白日的夜曲,仅仅入耳便让人心头酥软,被其悠闲的韵味熏得微醉。但他的语气又扎人不浅,邪魅而轻挑,似幽深处绝美的红玫瑰下的一根尖刺,在听众的耳畔不轻不重地一戳,落下圆润的血珠。 “胖子,你在背后鬼鬼祟祟地说我什么呢?有人想来就来呗,我还能见谁揍谁不成?就算你们被我当成闯空门的——你挺身而出的觉悟,莫非都长成不自在的肉了?” 第十章 不讲理的邀请 众人一惊,连忙循声望去。 桥下有棵高大的橄榄树,树形如圆扇,干净整齐;枝头长叶繁茂,在暖冬泛出打蜡般的碧绿薄光。 枝丫上半躺半窝着一个黑衣之人。他的后背贴在树干上,双腿交叠平放,十指交叉枕在脑后,就像惬意地陷在树叶塑成的躺椅之中,清风吹拂,耳畔的窸窣成交响。 他侧过脸,露出俊得让人窒息的脸孔。玄色的短发被风拨弄出浑然的肆意,衬得他的肤色白皙如玉,澈如飞瀑浪花。一对黑眉浓而不厚、刚而不硬,眉梢略微上扬,带出些不怒自威的霸气。那双黑眸尤是摄人勾魂,宛若星夜,漆黑为底、明光细碎,银河般变幻莫测,织出层层叠叠的意蕴。被他一瞥,无论男女,脑筋顿时就卡壳了,全身血液不争气地乱窜,心脏和前胸无休无止地碰撞。 树上的少年勾起右半唇角,轻轻一笑,笑得绵里藏针。 “胖子,我说得没错吧?要不要来做客呢?” 泰勒瑞的心跳本就飙到二百,听此言,瞬间突破二百五大关。他硕大的身躯猛地一抖,幅度之大几乎有推金山、倒玉柱的趋势。 如曦明白泰勒瑞有多不喜欢被叫做“胖子”,但此人特意把加重的二字嵌在轻飘飘的语气中,又随便又天经地义。胖子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怒意,或者说怒气早就被别的情绪拱到了大心脏的犄角旮旯。 的确,现在根本不是计较称呼之时。说三道四被抓了个现行,虽然不想承认,泰勒瑞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在篝火旁翩翩起舞秀身材的乳猪。 泰勒瑞部长在学院毫无疑问是跺跺脚四方震的人物,然而通过他一系列的应激反应,不消说,此位这便是北方学院排名第一的能力者—— 惹不起啊! 如曦下意识把眼镜推上鼻梁顶部,加力按了一下,防止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镜片被长睫毛顶开。她这才仔细打量那俊美无俦的少年,不过不像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她对其外表的震撼转瞬即逝。 因为审美比别人落后了几年,加之从小就皮实,被练出一身打架的本事,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如曦对美丑并不十分敏感。在镜子里瞅自己那张让路人看呆而撞树的俏脸,她也提不起任何自恋之情,大多时间都在琢磨究竟哪部分继承于她未曾谋面的亲父母。 故此,她天生就不是犯花痴的料,连装相都得事先酝酿半天情绪。若将此少年比作无暇的黑白双漆宝瓶,如曦的目光就像小片刀,逮着缝隙刮下些清漆,她更感兴趣其下究竟是金是玉还是泥巴胎。 不过她清醒的脑子还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她往少年的面孔上一飘,二人目光相碰,如曦的瞳孔猛地缩紧。她只觉被某种强大得彻骨的力量洞穿,她的伪装、实力、心思、甚至藏得严实的秘密,多多少少都被他窥去。 一眼破心,溃得落花流水。 这种任其发掘的茫然无措,不仅像被光明正大地掘开了心田的一隅,更有些……被看光的清凉通透。 如曦赶忙垂下眼,把自己对此人的定位拉高再拉高,“不能惹”的标签瞬间升级为“绕开一公里”。她思忖着:眼下是躲不开了,只能采取服软认怂的战术。同时配合着降低存在感,从回避目光开始。 不过另外三位新生早把胖子的谆谆之言丢到了凌霄宝殿之外,全神贯注盯着,看得忘我,眨眼都像是吃了大亏。 泰勒瑞把全身抖了个疏松,软踏踏地仰脖恭敬道:“莳闇大人,这是哪阵风把您……” 话刚开头,便被少年给噎了回去。 “胖子,我比你大不了两岁吧?叫我‘大人’又用敬语,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别扭呢!” 泰勒瑞僵笑道:“有理有理。莳闇,好久不见啊。” 少年侧身坐正,两脚垂下树枝,英俊的脸挪到阳光之下。他勾起另外半边唇,给人的感觉立马不同。慵懒化作开朗,邪魅转为开怀,就像个水晶般单纯的大男孩,在阳光下笑得灿烂,迷倒万人不在话下。 纱璃看得目眩,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视线却一点都没离开。凯茜瞧得面红,娇滴滴得像个不会眨眼的布娃娃。朗星眼中冒星星地寻思着:等自己到了十八岁,是不是也有这种随心所欲便能颠倒众生的气质…… 不过一开口,莳闇的话中依旧带刺。 “是啊,你怎么不仅自己不来拜访我,还这么卖力地阻挠别人?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嚼舌头的,我那儿可是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得很呢!唉,所以我不得不四处闲逛,这不就碰上你了?学院不算小,处处都遇你,也是缘分吧?” 胖子急急皱眉,眼睛成了两条带弯儿的细缝。他吭哧半天不知所言,顺带脚把他年少未经事时登门拜访的惨剧在脑中重播一遍。 记得刚入学生会几个月的那会儿,他兴高采烈地进塔,懵头转向地被敲了满脑袋竹杠,欠下卖身也还不清的账。莳闇问他:“要不你来给我当三年的清洁工?我这塔吧,一共一百零七层,你每天跑几趟对身体好,对吧?” 就算泰勒瑞愿意,他这一身肉也在抗议。最后他可怜巴巴地求暮会长出面,对莳闇许下数个好处,这才勉强了事。而送二人出塔之时,莳闇摆出人畜无害的笑脸,亲切道:“胖子啊,欢迎下次再来,别担心,我还会让暮天枢来为你赎身的。” 泰勒瑞听得脑仁嗡嗡响,心理阴影的面积扩张得遮天蔽日。他此刻被莳闇饶有兴致地盯着,舌头略微打结地道:“下次,对对,等下次有空、一定登塔拜访。” 听这显而易见的敷衍,莳闇轻轻哼了一声。他纵身一跃,跳出优雅的抛物线,直接落在五人的面前。泰勒瑞吓得登时一缩脖子,为了不后退,脚后把桥面压出了凹陷。 不过莳闇并未理会胖子,上前半步,面对如曦站定。 如曦抬起头,又推了推眼镜,装相真是半点都不能松懈。 她警惕地问:“何事?” 莳闇玩味地打量她,倏而恢复了素常的面容,悠闲俊逸中透着袭人的邪性。 “我啊,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些自信的。但你看了我一秒就低下头想自己的心事,这么爱理不理的反应,让我的自尊很受伤哦。” 如曦觉得和他对视压力太大,于是撇开目光,低声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审美缺失。” 莳闇勾了勾唇,笑道:“我特意站在你眼前,你怎不看着我说话?” 如曦忍住皱眉的冲动,余光飞快地扫了眼一旁犯花痴的凯茜,照猫画虎地调整表情,继而抬起头,眼神含波、红唇微启,双手不知所措地捏着,怯生生又有些害羞地道:“我怕你啊。” 莳闇见她如此,又走近一步,笑问:“胖子怕我有原由,那你呢?就因为听了些闲话?” 如曦理所应当地道:“学院第一,我这新生无比佩服,敬畏是应该的。”她随后眼帘一落,又要垂睫低头。不仅为了显得恭敬,更因为如曦觉得和他脸对脸真的会掉块肉。 然而就在垂头之际,她的下颌被两个指头抵住。 如曦一怔,后背倏地麻了。她的视线顺着那修长的手指,落到紧致的小臂,经过结实的肩胛骨,攀上有形的喉结,最后不得不碰触那黑中旖旎的星眸。 她紧张得像被剪刀手薅住的玉兔,正如昆虫会装死,她选择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莳闇毫不怜香惜玉地打量着她,看了个无遗处的七进七出。许久,他满意地点点头,意兴尚浓地道:“挺不错。” 如曦愣怔地眨眨眼睛,泰勒瑞瞬间把眯眯眼瞪成了柳叶形。 暮天枢曾说过,他和莳闇第一次见面时,莳闇用看同类的目光将他扫描了两遍,最后不温不火地评价道:“还行。” 然而这朗如曦竟让莳闇说出“挺不错”—— 她究竟是有技压群雄的实力?坚实雄厚的家底?还是…… 莳闇就喜欢这种长得底子绝佳,但打扮得毫无品味的。 事实何如,胖子是断然不敢问的。 莳闇手上略微用力,从如曦白缎子般的肌肤上滑过,又把她的面庞略微抬起。 如曦的手心被汗水沁湿,下意识地攥紧百褶裙,往上填了梅花般的褶子。 莳闇用颇有风情的口吻道:“今晚,你来我这儿。” 如曦愕然,脑子飞速旋转了千百圈,最后定格在那最不希望的情节上。 “去你那里,做什么?” 莳闇轻笑:“陪我啊。” 如曦被他的目光搅得心烦意乱,想要低头却被有力的手指限制住。她只得躲躲闪闪地瞥着他的眸子,小声嘟囔道:“我不想去。” 莳闇眯起黑眸,他的指尖倏地发烫。 “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如曦被猛然攒动的热气灼得满面绯红,全身都被烧着一般,烫得冒出邪火。她抿了抿发白的红唇,极其没底气地问:“只是陪你?” 莳闇笑道:“你还想发生些什么?我都可以啊,创意的部分留给你。” 如曦斜眼瞟向旁边垮成一摊的胖子,又扫过张着大嘴不知是惊讶还是犯傻的弟弟,这才知道关键时刻链子如何啪啪地掉。 她的心中巨浪滔天。 莫非今天晚上,他要自己作陪,实则是……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按理说她还没成年…… 虽然这根本不是重点。 他才第一次见她啊喂! 她忙不迭地压了压乱七八糟的臆想,又把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吞回去,最后一次挣扎道:“那个……我能不能带上我弟弟,他可招人喜欢了呢,而且又十分喜欢你的塔,有他在,我想……” 未等如曦说完,莳闇“噗”地乐出声,笑道:“你傻吧?” 如曦顺势傻问道:“哈?” 莳闇破天荒地没恼,他落下的手搭上如曦的腕子,指尖在脉搏处轻轻一搔,她揪着裙子的五指顿时松开。他随后拉过她发粘的小手,在其掌心划了几下,道:“这是入塔的密码。想来随时来——你一个人来。” 如曦点点头,脸上乖巧,心里却道:去就有鬼了。 莳闇一眼便看破她的小心思,背过身往桥下不紧不慢地走,黑衣与黑发好似一方游荡的暗夜。 “反正战斗科的宿舍就那么一小片,若是你今晚没出现,明天便会多出一百个流离失所的。到时候净身出户的他们都去找你算账——我不介意在塔上给你找个小黑屋哦,但若是付不出房租,可别怪我要你全天候伺候以抵账哦。” 他侧过半边脸,笑容俊得让太阳自惭形秽地往云里钻。 “胖子,也欢迎你来做客哦。不过,不是今天。” 第十一章 站好队,保平安 “泰勒瑞……”如曦唤道,“别看了,他早就走远了。” 胖子浅淡的眉毛打横、眼皮用力撩着,什么都听不见似的,还在没完没了地张望。 如曦瞥了眼三个随他一起抻脖子的小跟班,摇摇头,叹道:“瞧你们这幅样子,就和盼着他回来似的。” 胖子确认莳闇半点影子都不剩,这才回眼瞧着如曦,眼神掺了数重含义。 “你不知道吧。四年前,莳闇搬入高塔,之后就很少有人见过他。只要绕开高塔,和他偶遇的机率无限接近于零。他是当之无愧的学院第一,但却属于战斗科的闲散人等,只挂名、不现身,大事小情全不管。” 如曦想起方才被调戏加上威逼利诱,苦笑道:“他的管法,想必你们也不会喜欢。” 胖子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要说的重点是——” 方才的桥段发生时,泰勒瑞可是把二人的细微到极致的小动作全部捕捉了去。事实再明显不过,朗如曦怂得和自己不相上下,证明她并非是隐藏版的好脾气巨巨。而莳闇找上门也不是因为如曦的身世背景,毕竟他完美地忽略了作为如曦弟弟的朗星。那么解释只剩下了一个。 泰勒瑞换上同辈论道的口气,严肃道:“莳闇大概是一个人住得太久,寂寞了,于是乎不知何时就看见了有些姿色的你。而我作为你的引导员,不凑巧地被牵连——朗如曦,假如我有什么不测,这锅你非背不可哟!” 如曦皱了皱鼻子,然后做了个鬼脸,又伸手在自己的脸蛋上很是不心疼地揉拧了几下,对自己的俏脸表达出强烈的不满。 泰勒瑞怀疑这姑娘究竟是太随便还是缺根筋。 这时,朗星来到如曦身旁,扥了扥她的衣角,柔柔地问:“姐,你晚上去的时候,能给我拍几张夜景吗?最好是全景,不要加滤镜。记得关灯之后再拍,要不有玻璃的反光……” 胖子险些被呛到,心道:缺根筋是遗传的。 如曦先是一怔,随后摸了摸朗星的头,状若宠爱。但紧接着她的表情突然一变,手指用力,“噌”地揪起了他的几根头发。随后松开指缝,任软白毛随风飘走,仿佛蒲公英的纤绒。 朗星疼得一咧嘴,用小手捂住头顶:“姐,疼啊!” 如曦咬牙切齿地笑了笑:“星儿,我都自身难保了,你不为你姐担心,居然想着要照片?我巴不得一夜灯火通明,你还要我主动关灯?我真是白疼你了!” 朗星委屈巴巴地道:“姐,反正你不得不去,拍几张照片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嘛。今天天气透亮得很,拍出来一定会很美……” 胖子憋着幸灾乐祸的笑,在旁边搓火道:“朗星说得对啊,而且亮不亮灯这事儿啊,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干脆趁着黑灯瞎火,顺手咔叽几张哟!” 如曦猛地转向胖子,提手捏上他的五花肉,问一句便狠狠掐一记。 “你还新生引导员呢?还组织部长呢?你不是学院的前十吗?除了说风凉话就不能想点办法?你的正义感呢?都被消化吸收了?” 胖子疼得嗷嗷叫,赶忙把她的手划拉掉,心痛地瞥了眼被掐出血点子的嫩肉。他刚想发飙,却灵机一动,兀地想到些什么,眯眯眼不可查觉地转了转,泛出狡黠的光。 “朗如曦,办法倒是有一个,用不用在你。” 如曦大大咧咧地插着腰,没好气地催促:“快说!” 泰勒瑞深谙卖关子之道,不紧不慢道:“你也知道,学院和外界是隔绝的,所以要解决只能找圈内人。偌大的学院,共计两万能力者,不过在莳闇面前有话语权的只有四人。第一个,北方学院的院长。某次莳闇闹腾过头了,他出面说和,几乎是三言两语便解决问题。那之后莳闇消停了小半年,居然老老实实窝在塔里没出去。” 如曦眼睛一亮,似乎有三个大字写在额头上:有救了。 但胖子马上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过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十有八九不在学院,根本没处找。” 如曦翻了翻眼睛,示意他继续说。 “其二,副院长。她名为月咏翔,据说毕业后便留校成为教师,在北方学院中待了三十五年。学院的大小事项都由她经手,是真正的管事之人。月咏翔气质好、人漂亮、身材一级棒,但快五十了却一直没结婚,全心全意投入事业。”胖子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呢,有些可惜了……” 如曦不耐地打断他:“别跑题。” 胖子撇撇嘴:“这不明摆着吗,她虽然能管得住莳闇,但她很忙、非常忙,忙得把自己都耽误了!根本没时间去管新生那芝麻大小的事儿!” 如曦觉得他说得还算在理,无奈摇头,问道:“那剩下两个呢?” “第三个嘛,是学院的特邀老师。虽然被叫做老师,但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院里……嗯……”胖子挠了挠头,略加回忆,尴尬道,“遛弯闲逛、好吃懒做、蹭吃蹭喝、喂喂鸽子、逗逗野猫。有人见过他过桥时不小心掉了东西,于是扑腾就跳下水,结果被荷叶缠住脚,险些淹死……” 如曦摆摆手,直接将此人跳过:“最后一个呢?” 泰勒瑞露出深长的笑意,语重心长道:“最靠谱的领导、最坚实的后盾,必须是我家的暮会长。只要你加入我们,有他罩着,保你逢凶化吉。” 如曦料到胖子会旧事重提,抓住机会为暮天枢拉人。虽然她之前没有半点掺和入学生会的打算,但为了自己的清白,她不得不把计划提前,在一开始便站好队—— 暮天枢是她唯一的选择。 胖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如曦想了许久,问道:“他现在可在学院中?” 听她松口,泰勒瑞在心里打了个嘎嘣脆的响指,喜滋滋地想着:莳闇啊莳闇,幸亏有你,让我开学第一日便拉拢了这学院都要高看一眼的“特殊生”,大功一件!一个月后的战斗科混战,我们可有大帮手喽! 胖子殷勤回答道:“当然!我早上去报到楼之前便见过他。” 如曦问:“我需要下午见他,你可有办法?” 泰勒瑞咂咂嘴:“想见我家会长的人太多了,于是我们就有了排号系统。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预约当天、三天内、一周和一月的档期。现在的一周内的名额都满了,所以……” 如曦没忍住翻了翻眼睛:“合着你给我指的四条路没一个是通的?” 胖子笑呵呵的,有了帮自家人的感觉,热心肠发扬到极致:“你见不到暮会长,这不,还有我呢?有我带着你,咱们正大光明地插队!不需要等,吃过饭就去找他!今日是今日毕!” 如曦的心情经历了一串起落后,总算是找回了平衡。她稳稳地架好眼镜,又把被风拨乱的金发往而后拢了拢,揽过弟弟,点点头,作出泰然之色道:“走吧,吃饭去。” 胖子嘿嘿一乐,偷工减料地提早结束今天的校园导览。 . 午后,泰勒瑞把众人安置到战斗科专属的宿舍区后,领着如曦来到距离高塔几千米处的四栋高楼之一。 此楼共计八十二层,二至八十一层皆有直达的电梯。每二十层为归一个部门,由下到上分别为文艺部、组织部、技术部、学习部。八十一层是副会长的接待之所,顶楼为暮会长的办公区。 特殊之处在于,顶楼与八十一层之间没有楼梯。 所有访客都必须找副会长登记,由她这“空间系”能力者运用“空间平移”送到顶层。否则想上去只能暴力拆墙,或者找死在几百米处爬楼外墙。 有人会问:那暮会长岂不成了被困在塔顶的笼中之鸟? 对于此问题,只要稍稍了解暮天枢的人都能回答。 拥有“最常见元素控制”能力的他,首先可以控制空气以飞行,其次可以轻松拆解楼层的隔断,下去后再原封不同地补上。最绝的是,暮会长的办公室和他的住所之间,有一条秘密的“空间通道”。此乃七级能力者打造的快速路径,扭曲空间使得两地距离缩短几十倍,使得暮会长的通勤用时不超过四分钟。这份待遇,连久居高塔的莳闇都没有。 很多人初次听闻此讯,都羡慕得口角流涎,咂着舌头道:“啧啧,我也想有个七级上的能力者当爹!” 至于这空间通道究竟是不是此人建的,谁都说不准。 此乃题外话,暂不多表。 泰如曦和勒瑞上了电梯,直达八十一层。 胖子压低声音嘱咐:“等下见到副会长,你别说话,都听我的。” 如曦好奇问:“为什么?” 泰勒瑞道:“副会长决定谁能见、谁不能见暮会长。你并没有走正常的预约流程,算是托关系夹塞儿。她这人吧,有时候特讲原则、不知变通,很可能把你拦下。而且她是个空间系能力者,兴许把你直接转移到楼外。” 如曦立马反应过来,皱眉道:“你是说——她或许会把我这不请自来的直接丢出去?” 泰勒瑞嘴角抽了抽,囔囔肉随之一荡,没点头,却绝对没有摇头。 如曦深深吸气,愈发怀疑他之前的信誓旦旦到底几分虚几分实。她用力瞅着那吹弹可破的圆脸蛋,两道目光几乎在他的面上压出两个小坑。 泰勒瑞也有些不好意思,故作底气十足地挺直后背,顺手拉好被肚子顶起来的衣服。胖嘟嘟的五指勾起来,用热乎的薄汗把微翘起的短发抚得平平整整。 在电梯开门前,胖子对如曦说得最后一句话是。 “这就让你见见,什么是强迫症无可救的贵族大小姐——切记哟,所有吐糟都不许带到脸上!” 第十二章 会长很忙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高雅的玫瑰香气,如曦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迎接二人的是一位堪称完美的大小姐。 她穿着暗红色的修身连衣裙,下摆鱼尾开叉,配无色丝袜与高跟鞋,恰到好处却又不张扬地凸显出女人味。发型别致,上半为一丝不苟的深棕直发,齐整得反光。下部逐渐变为红褐,发梢在颈后烫为整齐一致的半卷。 往脸上看去,深眼窝,高鼻梁,一双嫩叶般新绿的眼眸若翩光的翡翠。还有那张象牙白的脸孔,皮肤好得拿放大镜都找不见毛孔,肤色均得用光度仪都量不出色差。从起身到走出办公室,她的唇角始终勾着极为讲究的弧度,不上扬也不落下,能随意驾驭任何情景。 如曦在肚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质疑:这真的不是个机器人? 美丽,超一流;端庄,没得说,但是—— 她的脸是完全对称的耶! 连两条新月般的眉毛都毫无二致,修眉的技术堪称复制粘贴、垂直翻转。 如曦觉得有些不自在,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那半长不短的披肩发……左半边往左翘,右半边也往左翻,后面还不知多么东倒西歪。如曦琢磨着,自己的发型在她的眼中,一定和狗啃的没区别。 不仅如此,如曦偷眼往她的办公室中一瞥,瞬间明白胖子口中的“强迫症”是指什么。 依布黎虽娇生惯养,却没有半点好逸恶劳的公主病。收拾和打理是她的每日必修,更是她的兴趣所在。她的办公桌,玻璃亮得倒映出天花板上吊灯的细碎花纹,滚椅亦严丝合缝地靠着桌板。桌面最左侧,半米高的文件被堆叠得齐整似玉柱,上手都摸不出边沿的参差。中间是端放的屏幕,键盘崭新不沾灰。右侧为平行码放的三支笔,旁边有透明的杯垫,其上是白瓷金边的水杯,放置时手柄与桌沿水平。 办公桌后面是一排书柜。最上层为清一色规格的文件夹,按时间顺序整齐码放。中层是依布黎喜欢的装饰品,摆放精心、巧思细腻,构成一副画卷,其中两个人物雕像的角度堪称绝佳,演绎出若即若离的无声小剧场。下层为抽屉柜,金属的把手被雕成水浪形,被灯光一打,泛起粼粼金光。 屋内另有矮柜,其上放置着别具一格的镀金杯架,挂着咖啡杯、茶杯、水杯,以及六个功能不同的酒杯,无不锃明彻亮。若凑近了看,干净得连指纹都没有。柜子上还有一整套镀金的餐具,边角被折成复杂花型的纸巾盒,以及精致典雅的白瓷描金香薰灯,自动加料的时间间隔被设定为三分钟。 副会长站定在二人面前,如曦赶忙缩回观摩的目光,客客气气地对她回笑,肚子里却悄悄犯嘀咕:她走过路过,高跟鞋在地毯上居然没有留下印子,好个“踏雪无痕”…… 泰勒瑞往如曦前方挪步,大手一扬,热情道:“依布黎,吃过饭了吗?” 依布黎十指交叠着置于小腹前,两肘贴着纤腰,有礼地微微躬身。 “吃过了,谢谢关心。二位,前来何事?” 泰勒瑞道:“当然是来见暮会长!” 依布黎面含亲和的微笑,嘴中干脆地拒绝:“他正有客人,无法见你们。” 泰勒瑞赶紧道:“诶呀,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他能抽出十分钟就够!” 依布黎表情不变,彬彬有礼道:“暮会长正在与索乐玟讨论有关战斗科课程改编的事宜,三点到五点要参加普通生分班考的会议,五点到十点,每半小时都有预约的学员要单独面谈。会长今天的日程在假期前便安排好了。” 泰勒瑞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心头一凉,感觉有点悬。想起方才在如曦面前打了包票,胖脸微红,好似粉扑扑的樱花大饼。他感叹道:“一开学就这么忙啊……” 依布黎瞥了眼胖子,柔中带刚地道:“当然。组织部长,你知道规矩,要见人,先预约,除非你有十万火急之事。” 泰勒瑞窥见如曦足以把他的脸打得“啪啪”响的怀疑目光,心一横,干脆加厚脸皮地央求道:“副会长姐姐,诶呦,拜托了,你就通融一次嘛!我下次请你吃饭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去食堂,那我就给你送饭上来,送一个月,行不行?” 依布黎带笑的脸一僵,嘴角兀地掉下,又被她生硬地拽起。她挪后半步,与这令人嫌弃的胖子划清界限。 “泰勒瑞,我用餐有专人负责,不需你管。你再多说一字,我便送客。” 泰勒瑞赶忙停止挤眉弄眼,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 “诶诶诶!别啊别啊!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如曦见此幕,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胖子脑筋一转,变了招数。明知这一层就他们仨人,他依旧装腔作势地压低声音,作出怀揣惊天秘密的模样。 “副会长啊,不瞒你说,我们来是真的有急事,和莳闇有关。他似乎在策划着什么对学生会不利的事情,是不得了的大事!喏,”他指了指在一旁微呆的如曦,“被这战斗科的新生无意间发现了,这不,她有生命危险啊!” 依布黎神情一动。她出身于仅次于皇室的贵族,从小被教授如何识人观色。她通常能从最细微的面部变化与眼神中判定对方是否在说谎,甚至推断出是夸大其词还是无中生有。 不过泰勒瑞丝毫不慌,毕竟……他的眯眯眼就是两条难以捉摸的缝,表情被汹涌的肥肉挤得若隐若现,超出了“人肉测谎仪”的解析度。 如曦一声不吭,配合着没完没了地点头,那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依布黎沉默许久,终是买账了。她谅这二人不敢拿这种大事开玩笑,又鉴于莳闇先前作出的诸多出格之举曾造成的负面影响,觉得有必要按照“十万火急”的规格安排临时面谈。 于是副会长躬身作出“请”的手势,将他们领入等候室,示意二人在皮沙发上小坐片刻。她则转身回到办公室。 泰勒瑞暗暗出了口气,给如曦递了个“大功告成”的骄傲眼神。 如曦微微一笑,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骗人不对,但胖子的好意,她心领了。 依布黎给正在楼上开会的暮天枢打去电话,如曦隐约听见她说道:“有个战斗科的新生想见你,要说与莳闇相关的事情。” 等了几秒,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嗒”地接近,依布黎来到她身侧,把通讯设备递给她,道:“会长与你有话。” 如曦接过干净无比的设备,心跳蓦地加速,手指微微发颤。 一个极其悦耳的声音传来。 “说吧,他的什么事情?” 嗓音温柔如风,拂过耳畔,送来舒软的暖意。清灵似水,涤过心田,有平心静气的奇效。 如曦打断自己的愣神,不露馅亦不骗人地言简意赅。 “暮会长,我叫朗如曦,莳闇威胁我,让我晚上去他的住处。” 暮天枢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停顿了约有十秒。 如曦一度以为他掉线了,许久才等来温和的答语。 “没事,你去吧。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如曦顿时瞪大眼睛,心里翻了个底朝天。她赶忙把手挡在嘴前,语气加强道:“我可不这么认为啊!” 另一端响起暮天枢清如晚风的笑声。 “放心,我会和他打好招呼。” 他说完便挂断了。 如曦愣在原地,呆成了栩栩如生的雕塑。 此事究竟是妥了?待定?还是暮会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她咂摸半天,暮天枢的温柔嗓音令人回味无穷,可话里话外全是不负责任的滋味。 如曦慢吞吞地把仪器还给依布黎,想着心事,完全没在意依布黎是用丝布垫着手拿回去的。 泰勒瑞看出如曦神色不对,关心道:“他说了什么?” 如曦愣磕着不说话,只是对胖子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他不见我。 依布黎微笑道:“我说过,会长很忙。” 泰勒瑞尴尬地挠了挠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不好意思细问。 如曦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面孔上透出无奈、失落、不解,最多的还是糊涂。 依布黎才没兴趣看二人脸对脸打哑谜,略一躬身,微笑送客。 “回见。下次记得预约。” 下一秒,如曦和胖子出现在了高楼的大门口。 直接省去了坐电梯的周折,真是服务周到。 如曦眨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泰勒瑞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说?” 如曦跳过暮天枢对莳闇令人完全不能理解的评价,直接跳到结论:“他说会帮我打好招呼。” 胖子顿时眉开眼笑,叉腰大笑:“哈哈!这就算办妥啦!” 如曦半信半疑地嘟囔:“未免太随便了吧……” 泰勒瑞谆谆道:“面子大的人,只要一句话,什么事办不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如曦轻叹:“好吧,那就看我今晚的遭遇了。” “放一百个心,你别和莳闇对着干,不过是大晚上去喝杯茶的事儿!” 如曦略有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但愿吧。” 胖子已然把她当成一条绳上的蚂蚱,肉乎乎的手控制着力道,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宽慰。 她感到被那胖手触过的地方暖暖的,又忆起胖子为了自己拉下脸管依布黎叫“副会长姐姐”,心里涌出感激,于是轻声道:“你虽然不十分靠谱,但是够仗义。” 泰勒瑞赚得如此实事求是的评价,豁然一笑:“若你真的加入我家会长的阵营,先不说别的好处,打我这儿,肯定把你当死党!” “如果我明天好端端的,便证明暮会长是值得依靠之人,我乐得加入你们。”如曦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你家会长有个机器人管家,迎宾送客、安排日程、收拾屋子,兼具传送功能,真有意思。” 胖子听如曦话锋一转开始吐槽依布黎,话匣子立马崩开。 “有意思的多了去了!你看见依布黎的酒杯了吧?我和你说啊,她办公室底层的柜子里,满满当当放的都是酒!她为了防止别人知道,会用‘空间壁’把柜子包起来。但有一次她在办公室喝高了,滚在桌子底下睡了一宿,把柜子的抽屉大开着。这才真相大白,原来机器人的燃料是酒精!而且呀,你别看她外表那么完美,她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癖好呢。比如……” 二人往宿舍走,胖子一路嘴皮子翻飞。如曦被吵得脑仁疼,故不住地加快步伐,试图带胖子运动起来,让他呼呼喘便说不出话。然而泰勒瑞别看体型大,移动速度丝毫不慢,如太空步一般滑着。 如曦不得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中默默回忆着进入战斗科后遇见的这些人—— 唉,真是……没一个正常的。 第十三章 夜下咏叹调 从战斗科宿舍到高塔,正常速度走需要四十分钟,如曦却磨唧了接近俩小时才不情不愿地入塔。 塔内采用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配色大气干净,装饰能减则减,没有半点好客的表示。底层空阔,灯光略暗,冷冷清清。关门时掀起的凉风在如曦的后脖颈上撩过,她猛地回头,自己把自己吓了一激灵。 她在空荡荡的一层兜了个圈子,绕到电梯门口。上电梯之前要输入密码,如曦用一根手指缓慢至极地按着,故意连错九次,寻思着会不会触发什么“自动锁塔”的保护机制,电梯停用,将莳闇封锁在高层。 ……答案显然是不会。 上塔,已然十点过半。 塔顶呈环形,是俯瞰全学院的最佳地点。以电梯所在为中轴,周围环绕落地窗,玻璃的颜色可在深蓝、墨绿与无色之间切换。 莳闇侧身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白葡萄酒,黑衣映得酒色清灵明黄。电梯开门时,他正举杯饮啜,唇角湿润,喉结攒动,半眯的黑眸漫不经心地向如曦瞥了一眼。 她紧张地站在电梯门前,快速打量四周。陈设极其简单,所有家具都独一份,完全没考虑过会有第二人。当她看向沙发旁边的茶几之时,不禁皱了下眉。 地上有四个空酒瓶。 如曦大概能想到莳闇等了她多久,既有些过意不去,又忍不住腹诽:他又没规定来的时间,就这么喝着干等。若是自己拖到凌晨一点,他岂不十瓶酒也下肚了?都能摆起来打保龄球了…… 莳闇手腕一抬,半杯酒滑过喉咙。微酸的香气泛在空气中,清醇而攸然;可酒水入腑,热气缓缓上灼,炙浪滚心潮。 他侧过脸,对如曦面无表情地勾了下食指,道:“过来,倒酒。” 如曦走近,端起所剩不多的酒瓶,只为杯中添了一口的量,黄玫瑰色将将没过杯底。 莳闇抬眸,邪美的目光在她的面上划过,冷声道:“继续。” 如曦听话地给他添了不起眼的半口。 莳闇哼了一声,不悦道:“小家子气,没意思。” 他手腕倾斜,酒被他随手扬洒在如曦身侧,只留空杯在指间打转。 酒香四溢,浓郁的醇香丝丝缕缕钻入她的鼻中,带着醉人的气息。如曦却没有半点赏心悦目的闲情,眼睫低垂又偷偷抬起,不住地瞧他的脸。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的错觉,被酒水泼过的空气由沁凉缓缓变得炙热,她外套下的后背渗出薄汗,半透贴身的针织衫。 莳闇淡淡道:“我若叫谁晚上来,他下午便会守在门口。只要我不传唤,他便半步不离地蹲几个小时。”他将酒杯一扭,杯口对准如曦,“你真是有胆子,敢让我等你。” 如曦赶忙赔笑:“是我初来驾到不识时务。抱歉抱歉,你因为我生气多不值得。” 莳闇睥着她挤出来的笑纹,哂笑道:“你的道歉真是半点诚意都没有。” 他冰冷的口吻和炙热的空气交织,如曦的心口一缩一舒,不寒而栗。她咬了咬牙,决定改变姿态,于是顶着他道:“我能出现在你的面前,这就是最大的诚意!还需要多说什么呢?” 莳闇面色更沉,俊美无俦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让人见之便想拔腿狂跑的黑雾。 “呵,你就装吧。” 他的指节微微加力,手中的酒杯就如鸡蛋壳,玻璃发出“吱吱”的轻响,一触即碎。 如曦赶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酒杯的两端,就像鸟儿保护脆弱的卵,将其小心翼翼地救下。她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转回身子,如履薄冰地道:“没有,我是说真的……” 莳闇冷哼,眼眸幽深,极其不爽地道:“好啊,那你告诉我,暮天枢和你说什么了,这才让你下定决心? 如曦纠结了半天,磕磕绊绊地说出实话。 “暮会长说……其实,你……是个很好的人。” 此满含褒义的句子一出,入莳闇之耳,好比火上添薪。躁动的怒意顿时火光冲天,他蓦地起身,影子覆在如曦的身上,似寂夜乍临,光线皆避退。 二人仅有咫尺,如曦只觉被黑焰燎烤,脚下连连倒退。莳闇唇边挂笑,状若悠闲地步步紧逼。如曦退出没几步,后脚踩到墙根,她的动作一滞。 莳闇跟进,顺势抬起右手“啪”地按在墙上,拇指正好蹭过她的耳廓。如曦不住往后仰头,直到后脑“咚”地撞在墙上。他凑近了,俊美到极致的脸孔散发出让人喘不上气的邪异。 鼻息一块一慢地混在一起,似入海口的冲撞与融合。 如曦的心跳再也刹不住车,如同擂鼓,听得一清二楚。 莳闇盯着她的眼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曦干咽了一下,小幅度地摇摇头。 莳闇嘴角的戏谑让如曦心里发毛。 “来我的地盘给我发好人卡,你到底是真傻,还是演傻子把智商赔进去了?” 如曦毫不迟疑地道:“我是真傻。” 莳闇笑得邪魅:“你以为我是那种知道你智商有贵恙,便将你无罪释放的烂好人吗?” 如曦强作镇定地推了推作为二人间唯一障碍物的眼镜:“是的。” 莳闇手掌一松,勾着指尖拨弄她圆润小巧的耳垂。如曦只觉汩汩热流往她的面上涌,面孔发烫,雪白般肌肤沁上薄绯,似落英与飞雪的同台。 他微微眯起眼,随后凑到她的耳畔,喃喃道:“既然你要装傻到底,那我告诉你,演员是要有奉献精神的。” 如曦用蜗牛爬的速度往另一侧挪着脑袋,嘴唇微微打颤。 “你想怎样?” 莳闇那漆黑的眸光在她红透的面上一勾,似笑非笑地吐出三个霸道的字。 “取悦我。” 他的呼吸蒙在她的脸畔,炽热且有压实感,仿佛被什么贴着摩挲,又是如此细腻撩人。 这正常人都会又怕又激动到发抖的时刻,如曦的反应却出乎预料。 她抬手抵在他近在咫尺的身前,不轻不重地一推,将二人的距离略微拉大。她轻咳一声,开口答应:“好。” 莳闇一怔,颇为玩味地瞅着如曦娇艳欲滴的脸与正儿八经的表情,觉得这人还算有几分新意。他嘴角轻翘,问道:“你要如何做?” 如曦道:“我没什么本事,但有两个还不错的特长。” 莳闇撤下架在她身侧的手,让她如蒙大赦。 “说。” 如曦正了正神,认真道:“打架和唱歌。” “噗。” 莳闇没忍住,毁形象地笑出声。 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说自己擅长打架? 他可是一巴掌便打出了陨石坑。 这已然不是班门弄斧,更像是井底之蛙鼓着腮帮子喊:天距离我如此之近,简直触手可及,呱! 但他听得出,如曦说得如此郑重,或许这是遇见他之后,她最为发自内心的真话。 莳闇悠然地走回沙发,调侃道:“打架就免了。” 如曦推好眼镜,把呼吸调匀,暗暗给自己鼓足了劲,道:“那你愿意听我唱歌吗?” 莳闇慵懒地半躺半卧,一副爱理不理的大牌观众模样。他伸出食指,指尖的方向从如曦的所在转到落地窗前,表明:去那儿站着唱。 如曦背对玻璃站好,身后衬着广袤的星夜,雪白的面孔涣上日光灯的柔色。 莳闇半合着眼睛瞥了她一眼,浅淡道:“开始吧。” 如曦深深吸气,几十上百首拿手的曲名在脑中如走马灯般掠过。但歌曲名录还没划到底,她的心底突然响起熟悉的旋律,瞬间把思绪打断,霸道地踢开了所有选项,脑中仅此一曲—— 那是一首无名的咏叹调。 曲子是如曦自己编的。她总会望着无垠的星空,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旋律不知不觉便成型,逐渐化作耳朵虫,最终被她写下来。 歌词是养父曾经给她看过的一首短诗,据说是他给某一届北方审议团负责人收拾东西时找到的遗篇。配她清幽凄婉的曲正合适,而且寥寥数行中巧合地藏了她的名字。 唱此曲的冲动仿若鬼使神差,压也压不下去。如曦的目光轻柔地落在那哪怕躺着也燃烧出漆黑气焰之人,心头有些发紧。 哀婉的曲,他会喜欢吗? 她的首唱,他会捧场吗? 她在心里摇头数下,却点了一下。 他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独行者,是独坐空饮之人。或许他俊美无双的外表下还藏着什么,或许阴晴不定的性情背后,有常人难以触及的什么…… 或许吧。 想至此处,如曦开口便唱。 “我集千山雪,天霁沐光霞。” “冰寒身亦如,霜冷心难诉。” “长夜奉晨曦,清辉满天地。” “流年作一日,悲欢不自知。” 她的声音清明而飘渺,清唱却似有琴声相佐。仿佛在梦中相逢的绝唱,抒出心底深藏的情与殇。 莳闇眯起眼睛,脸上的玩世不恭收了几分。他没想到朗如曦这大大咧咧、机灵古怪的女孩,会在此时为他唱悲情的咏叹之曲。 人间独行,每个人都有独属的寂寞,难赋于口。 悲伤的人偏爱悲伤的歌。 哪怕被无数昂扬的高调快歌激起欢情,心之所属,仍是悲歌。 哪怕白日之际多么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夜下只影,孑然一身。 莳闇不知如曦是,如曦赌莳闇尤是。 同类的心情,此刻被心照不宣地相连。 “四顾,顾影寻欢。” “坠泪,泪化冰凌。” “欲寻,寻得离愁。” “愈求,求来转世。” 夜色弥弥,冷月无声,群星荟萃。 唯美的咏叹调在夜色中回荡,袅袅娜娜,不绝如缕。 莳闇望着她的身姿,如雾里看花,隔雾望山。他见过无数沧浪,却很少有此般涤心的清流。金风玉露一相逢,他那繁闹的世界,不被理解的心,就此安静下来。 一如被拯救。 然而此感慨未成形便烟消云散,他不禁扬起唇角,嘲笑自己竟真的闪过从此向善的“歪念”。 多么荒谬! 他淡淡地望了眼头顶的灯。 “啪!” 灯罩在他的眼神中炸裂,灯泡化粉,片光零落,弥散成漫空银沙。 莳闇沐着黑暗,坐起身,翘脚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他的下颌微抬,唇若朱丹勾出的细弧,魅惑的目光在弥弥夜色中勾魂摄魄。 周围暗下来,视界黑白,其余的感官顿时变得敏锐。 如曦蓦地提起心。 莳闇的表情玩味,等她嗓子发干、喉头发颤,继而声音跑调,接着她便会慌得失措,像个在雪地里扑腾被染上一身白的麻雀。 这是如此有趣的场景。 但莳闇预料的情形又没有出现。 飘扬入夜的歌声没有丝毫变化,她的嗓音清朗,吐字很慢,落地窗的玻璃泛着月华,影影绰绰地映出她纤细窈窕的倩影。 如曦非是不怕,而是唱歌便是她平静下来的办法,久而久之便形成条件反射,连表情也变得安详谧然,宛若祈愿的天使。 莳闇心里升起一股邪火,在体内不受控制地流窜。他感觉如曦反客为主,泰然自若中窥去了自己的秘密,这是对他霸权的侵犯,正如玩弄权术之君视知心人为大敌。 他断然不能容忍。 莳闇睥着如曦,呼吸加重,眼中踊跃的暗芒如烟波蒸腾,染得夜色更浓。他的拇指压上中指尖,无名指和小指松松握拳,缓缓加力,手指绷紧。 这个响指,会将她的外衣连同身上的零碎全部震碎,把她的镇定彻底打破。 然而二指即将搓动之时,他蓦地一皱眉,指节的力度猝然绷住。 因为如曦合上了眼睛,十指相扣,放在心口。 曲漾星夜,情入歌喉。 她是如此虔诚。 “孑然为命,陨身改运,沦得入红尘。” “贪一晌梦,有你作陪,空守也罢休。” “此生情定,卿不知。” 莳闇面上邪魅而轻挑的笑缓缓消失。 凄美动人的唱曲,为他躁动的心盖上冰雪织成的白纱。 大概是心中的怜惜作祟,抑或是因为看不到想要的反应而索然。这干净得如天山晴空的女孩儿,他忽然不想碰了。 至少,现在不想。 主旋律再次重复。 她合着眸,渺不过染尽长夜的清歌。 他听着歌,美不及揉着浅光的黑眸。 心之共鸣,终被承认。 曲尽。 第十四章 为了这一刻 一曲尽。 如曦缓缓睁开眼睛,握紧的双手也放回身侧。她的面孔泛着薄红,如三月绯樱落化作花瓣雨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远望,还以为是温暖的雪。 这不仅是如曦第一次在生人面前唱歌,更是她第一次唱心中酝酿几年、从未展露的心曲。 她和家人或者同学聚会时,什么歌曲驾驭不了?流行摇滚、民谣美声,技术含量再高她也能自学精髓,唱出风度,博得满堂彩。以往都是别人起哄让她唱,她婉拒;请她唱,她犹豫;求她唱,她这才“耍大牌”地在万众瞩目中献上一曲。观众聚精会神,听得神魂荡漾,寻思着若是录下来拿去卖钱,注定赚得盆满钵满。 但事实上,如曦以往展现的只是歌喉与唱功。她挑些风格独特或耳熟能详的曲子,让观众开眼赏心,可自己和此些歌曲却鲜有共鸣。 然而面对莳闇这对她无期待、少尊重的观众,如曦也不知是被一股什么劲儿顶的,下意识地全力以赴,颇有些为了“取悦”他而倾囊相赠的感觉。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 莳闇显然是个不知互动的无礼观众,把献唱完毕的歌手置于不顾。他自在地重新端起酒杯,抿了半口,唇色润红地一笑,似乎杯中物比她重要得多。 即便如曦心大,此刻也觉得别扭无比。她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他的脸孔,希望酒水入喉后,他能给出些评价,无论好坏,至少知会一声。 过了许久,莳闇把空杯往手边一撂,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完全忽略那俏生生苦等的佳人。 卖力演唱却被无视,如曦心中又羞又恼,实在是沉不住气,不满道:“你好生没礼貌,不鼓掌就罢了,连半句夸人的话都不会说吗?” 莳闇右手搭着面颊,偏过头,故作提不起兴致的样子:“你怎知自己值得被夸?” 如曦气得鼓了鼓脸,略微瘪下去的信心被她吹了起来。她扬声反问:“难道我唱得不好吗?” 莳闇嘴角微翘,声音慵懒中透着邪异的玩世不恭:“唱得还行,不过下次记得自己填词。生搬硬套的违和感,给你打了个六折。” 如曦不甘地问:“为什么?”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篇诗啊! 莳闇抬起眼皮,正眼看她。黑眸含光,一望入心。 “这还用问吗?你啊,一看就没真正喜欢过什么人,再怎么抒情都是瞎矫情而已。就你这还好意思向我讨要称赞?你的信心全是被一帮庸人捧起来的,在我这儿啊——拉倒吧,你少要自我感觉良好。” 莳闇就是那种毒舌毒得让人哭着找地缝的,尤其是方才心中憋了些不痛快。 如曦怔住,既气不打一处来,又有被一语说穿的窘迫。乱七八糟的感受在脑中狂滚,她的眼底泛出委屈的薄光。 莳闇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无助,入腹的五瓶白葡萄酒没给他留下任何迷离的醉态,那俊脸上,嘲讽的戾气与盎然的兴味此起彼伏,美得扎心勾魂。 如曦垂下头,避开他灼人的眼神,喉头哽着,鼻翼轻颤如蝶翼。她一声不吭地憋住眼泪,在心里对自己喊:不要哭! 虽然他说得恶劣却正确,但哭了便是默认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栽了大跟头。 接下来岂不就只能落花流水地任他欺负了啊! 千万不要哭! 莳闇看她那耷拉脑袋的样子摇摇头,顿觉索然。他俯身向茶几下摸去,随随便便抽出一瓶酒,这次是红酒。 指尖在瓶塞上一点,“嘭”地轻响,软木化纤尘。他嗅了嗅红葡萄酒特有的厚重橡木味,眉宇舒展,眸中闪过片刻的惬意。他也不讲究换杯,直接悠闲地斟上,晃了晃清澈透亮的浅红液体,先啜一小口品尝其层出不穷的韵味。 然而酒刚入口,被他遗忘一旁的如曦好巧不巧地开口。 “连夸人都不会的你,更不会喜欢人。你说我矫情,你的经验又有多少?”她嘟了嘟嘴,把自己和莳闇一并嘲了,“我们啊,就是俩不懂装懂的半吊子,彼此彼此。” 红酒正过嗓子,莳闇听到她的反唇相讥,喉咙顿时一哽,“噗”地把酒全喷了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冷声问:“咳咳,你说我什么?!” 如曦瞄了一眼氤氲半空的飞红,连忙从口袋中拿出纸巾,紧走几步,贴心地递去,顺口道:“我什么都没说啊。你听见什么了?” 清冽的酒香与炙烈的热气同时升腾,莳闇擦拭着嘴角,恶狠狠地盯着她的乖巧的脸:“你竟敢损我?活得不耐烦了!” 如曦一笑。 她已然使出了最能讨好人的解数,莳闇依旧不买账,那她就算低眉顺眼当女仆也是白搭自己的脸。反正接下来的事态由他全盘掌控,她干脆把神经大条发挥到极限,心无旁骛地做真实的自己。 但她也不是完全破罐子破摔。曲终之时,如曦用镜框掩着目光偷瞧他,在他脸上捕捉到自内心流露的笑意。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或许正如胖子和暮天枢所讲,莳闇嘴巴欠、脾气大、做事绝、以耍人为乐……却不坏。 想通之后,她的胆子顿时肥了一圈。如曦走到他身旁,笑盈盈地道:“活得耐烦、很耐烦。”她拿起新开的红酒,将空杯添到标准的五分之一,接着心细地转了下杯口,错开莳闇碰过的地方,当仁不让地把酒送入自己的口中。 酒香扑面,口感圆润,浓而不燥,余味悠长。 如曦不禁赞道:“好酒。” 莳闇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脸,语气不善地道:“谁允许你用我的杯子了?” “你这孤家寡人,明知有客人来,也不翻箱倒柜地再添加一套餐具。我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她真诚地道,“我很渴啊。” 莳闇眼光一闪,眉头皱紧。 在他承认对如曦的歌曲产生共鸣后,“孤家寡人”一词就像抠他心墙的铲子,是他极其不愿意听到的。 他伸手捏住如曦刚放下的玻璃杯,三个手指看似丝毫没用力地一捻。 “嘭!” 玻璃杯成渣,是他一阵怒火的牺牲品。 如曦缩了缩脖子,有种酒杯成了替死鬼的诡异感觉,暗暗腹诽:莳闇说话招人恨,而且这么个烂脾气,哪怕帅上天也有九成机率孤独终老,只有无药可救的迷妹才愿意舍身陪他…… 然而她想到此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唉,还有自己这被迫作陪的。 莳闇爆了酒杯便稍许出过气,神情平静不少。他双手枕在脑后,无所事事地翘着脚。 沙发很长,如曦坐在另一端,二人两个把头,维持着安全距离。 长夜漫漫,头顶的电灯泡也被毁了。他们这孤男寡女的,究竟要怎么平平安安地打发时间呢? 如曦没话找话:“我教你观星吧?” 莳闇道:“无聊。” “我刚发现通讯设备能联机打游戏,有兴趣吗?” “幼稚。” “看电影?” “没心情。” 如曦一咬牙:“要不我再给你唱歌吧?你随便点!” “你会比刚才唱得好多少?”他懒懒地问。 如曦又有些来气,撇撇嘴:“算了……” 她被这不能睡觉又百无聊赖的气氛弄得闹心,于是作出最大限度的让步。 “要不……我给你打扫塔得了?不就一百多层吗?反正你这儿干净,一晚上也够了。” 莳闇拒绝地更干脆:“不要。” 如曦急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难道我们就在这儿坐着?” 莳闇饶有趣味地侧过头看她,眸光灼灼,轻笑不说话,似在暗示什么。 如曦扁扁嘴,环臂抱胸地正过身子,赌气道:“好,那我就陪你傻坐。我也失眠过,不就是发呆一整夜吗?谁怕谁?” 莳闇唇角扬起,悠然魅笑,神采熠然:“必然是你怕我,所以,你给我过来。” 如曦肩头一颤,她思忖片刻,果真听话地挪了挪,外套和皮沙发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可动静虽大,她蹭了半天才蹭出不到一拳头的距离。 莳闇重复:“再过来。” 如曦故技重施地又摩擦出十厘米。 他语气微沉:“你真是没劲,让我等得不耐烦,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曦咂咂嘴,自己只身入虎口,就算磨蹭个一时半刻,也仍是在老虎嘴里翻滚。只要他玩不腻,就不会放自己出去。 她不得不一叹,随后起身,乖乖坐到他的身边。 可她的后背还没靠上沙发,莳闇蓦地提手捏上她的腮部,虎口贴合她的下巴,将她脸的位置锁定。 如曦不敢动了,勉强挤出笑纹,干巴巴地道:“有话好说……” 莳闇一眯眼睛,他的手中兀地传出如滚雷般令人浑身躁动、精神不安的力量。如曦感觉周围的夜色愈加浓郁,星光被莳闇那漆黑的眸吞没,宛如迷失于黑洞之中。 “朗如曦,我让你来,便是为了这一刻。” 狂傲的嚣焰自他的周身腾跃,灼热的浪潮瞬间覆盖了葡萄酒的花果香,整个房间骤然升温。 这是莳闇力量的一丝外放。 如曦连大气都不敢喘,她根本想象不到所谓“北方学院的第一”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像个拿着通行证进入新世界的凡人,进入之后变成乱爬的小蚂蚁,看谁都高大如斯,一米五和两米的都一个样。 莳闇紧紧盯着他,双眸中的星光完全消失,唯有无尽的漆黑,能吞噬人心的深邃,暴动而狂躁。 如曦嘴角的笑意岌岌可危,就像吊线木偶只剩下最后一根紧绷的细绳。 莳闇手上加力,把如曦捏得生疼。可她半点反抗的心都没有,只得紧紧抿着嘴不吭声。她全身都是酥软的,似乎被持续不断地过电,寸寸肌肉轮流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的面孔放大,炽烈的呼吸全部喷在她的面孔上,美得妖异的唇距离她原来越近。雪白的脸先被熏得粉嫩,继而灼得绯红,最后通红一片。 他凝视着她的脸,眸光邪魅而致命的,让人窒息,令人热血沸腾后趋于冷却,沦陷在无边的寂冷之中。这是怎样的力量,竟让她完完全全地屈服,反抗的念头消寂干净、求饶的话连半句都说不出,由着身子任人摆布。 如曦闭上眼睛,心道:完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显然不适用于这一刻。她快速想着自己的初吻会被他夺走,继而一气呵成把所有清白都丢掉,脑域经历了快速的崩塌,嘴角僵硬的弧度展翅高飞,再无踪迹。 彻底玩完喽! 玩完喽。 完喽…… 哎,旁人的话果然不可全信。 然而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等到的不是炙热的唇、霸道的吻,而是冷冽的话音。 一句完全不合时宜的警告。 “朗如曦,你给我听好了——小心索乐玟。” 胡思乱想被蓦地打断,她登时瞪大眼睛,睫毛刮花了镜片。 “哈?” 莳闇的语气前所未有得郑重。 “他的实力,比我们所有人想得都要强。他来学院,另有所图——” 莳闇和她保持着咫尺之遥,一字一顿严肃道。 “图的恐怕就是你。” 第十五章 搬家喽 如曦脑子不慢,可这事态的大转弯,她缓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合着莳闇找自己,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让她多加小心。 那么—— 他早说不就好了! 甚至说,给自己发个措辞严正的消息就可以了啊! 非得作出一系列故意让自己想歪的举动,把她吓得够呛,又是斟酒又是献唱。 她突然更加明白为何莳闇的名声如此之差了。 变着法地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好心,威逼利诱就为涮人图个好玩。 这什么人啊啊啊! 若是从前,如曦此时必定举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揍去了。 可现在他距离自己那么近,一个点头便能贴上。而且他的手很烫,溢出的力量如潮汛湍流,几近沸腾。 她把握紧的拳头缓缓松了,沙发的皮面上尤见深刻的指甲印。 如曦强作笑颜:“话说……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莳闇眼眸微眯,不惜把她弄疼,戾气陡生,语气更凶,霸道得就像在训自己的女人。 “不许私下联系索乐玟!在学院中偶遇也不许和他单独说话!活动区域尽可能控制在学院北侧,尤其不许往他的宿舍附近走!他的人找你你就找借口推掉,绝对不许去!记住没有?” 如曦就像被三从四德甩在脸上的小媳妇,身上疼、心底苦,嘴上不能违抗,脑中还一团浆糊。她本来就对曾经“抢人”的索乐玟没好感,加之莳闇此时极其认真,她为了摆脱眼下的窘境,答应得很是痛快。 “记住了,我一定会小心。” 莳闇这才神色一缓,松开手,随之起身。他双手抱胸地站在如曦身侧,漫不经心地瞥过她下巴上被捏出的红痕,红晕蔓到黑眸中,化作话音中难以察觉的一抹怜惜。 “长点心,这是为你好。” 这是他能说出的最柔的话了,他自己听着都嫌硌耳朵。 周遭的空气重新流动,温度也随之降下。如曦似被揪着耳朵的白兔终于脱困,心境顿时海阔天空。她如释重负地长长吐了口气,两只小手摸了摸火烫的脸颊,快速揉揉眼睛,顺便扶起跌下一半的眼镜。 在认定莳闇对她没有邪念之后,她得以腾出一部分大脑内存用于思索他的话。 “你说索乐玟的目标是我?可他在学院都十多年了,我这才报到第一天。” “他是能力者,来学院是理所应当的。就算你现在不入学,他毕业之后恐怕也会在学院就职,一直等你出现。” 她疑惑道:“索乐玟作为学生会长在位六年,拥护者众多,连泰勒瑞都说他的人品过关,不像是另有所图。” 莳闇闭了闭眼睛,不温不火道:“首先,索乐玟的出身不明,既不是四方大陆也不是异大陆的人。其次,他在故意压着力量,否则怎会比暮天枢还略逊一筹?你见过谁会主动让自己卡在六级中的大关上,五年不进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个双能力、甚至多能力者,心思另有所在。另外,他的这人城府颇深,我惹了他百十次,硬是半点马脚都没露出。至于他的风评,”莳闇冷笑,“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了,想要什么评价就自己去造,谁知他的心究竟是黑是红。” 如曦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莳闇为其惹是生非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从他口中说出,居然多了几分正义感。她寻思稍顷,抛出关键问题:“他为什么会针对我?” 莳闇简单答:“因为你的能力不简单。” 如曦无语得险些乐了,心道:二级中的确不简单,因为压根约等于没有呀! 但她可不会直接对莳闇摊牌,于是道:“那你又怎么会知道?” 莳闇换上若有若无的俊美微笑,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她的双眸上。 “我就是知道。” 如曦被他瞧得脑筋卡壳,浑身绵软无力,心里委屈巴巴地接茬:你知道就和我说一声呗,我都摸不着头脑…… 莳闇似乎能读出她的心思,嘴角上扬:“潜力和实力是两码事,你自己慢慢探索去吧!” 她偷偷抬眼,想用个激将法,于是低语道:“若被索乐玟抓住,说不定我就能……” “问他”二字尚未出口,莳闇顿时瞪向她,强横的戾气撞得她抖了抖。 如曦赶忙摆摆手,语意急转:“不不不,我是想问,假如被他抓住,我会有什么下场?” 莳闇不语,黑眉紧皱。 如曦道:“我有索乐玟需要的力量,大不了我就帮他做事,若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应该也有明哲保身的法子。” 莳闇仍沉默,可脸色明显沉下,满是质疑的眸光堵得人喘不上气。 如曦抿了抿唇,没底气地道:“……好吧,我大概没有。但他真的会伤害我?拘禁我?甚至杀了我吗?” 见她如此天真,他觉得刚刚自己的一番嘱咐全打了水漂。他的心头火瞬间压不住了,勃然怒道:“蠢女人!你是从小啃象牙塔的墙皮长大的吧?我现在才知道,你果然是真傻!还说什么‘甚至是杀你?’这是最轻的!别说是你死,就连你的转世都——” 如曦被他吓得说不出话,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泛出柔软潋滟的泪光。泪珠在睫毛下滴溜溜地打转,“噗”地落下一颗。 莳闇见她真的哭了,心里“咯噔”一下。 倒不是他常年耍人的大心脏有见不得女生哭的隐疾,而是那个把朗如曦的情况说给他的人,顺带脚地警告过他。原话是:“你给我看好如曦哦,别说是受伤,就是叫我知道她被人欺负哭了——嘿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为什么事哭了三天三夜吗?” 想至此处,莳闇倒抽口凉气,把不堪的回忆能丢多远就甩出多远。 因为能力的缘故,莳闇和好脾气渐行渐远,常态便是戏谑满满地挤兑人,其舒心安慰的功能完全失灵。所以面对落泪的少女,让他说软和话是没可能的,他只得换个方式补救。 “朗如曦,只要你不自己往枪口上撞……我答应了别人,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谁敢碰你一下,我就叫他已死谢罪!” 如曦怔住。泪眼对上他的目光,迷离中看到他眸中此时此刻流露出的竟是和慵懒邪魅迥然的责任感,如星火般闪耀夺目,美得绝伦。 莫非他…… 吓唬她、凶她、弄疼她,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护她周全。 他这人…… 看起来玩世不恭、惹是生非,却是真心挂记她的安危。 她的心头一暖,泪水主动止住。 莳闇暗暗松了口气。 如曦眨眨眼睛,趁机得寸进尺地道:“你的意思是,你会保护我,对吗?” 莳闇黑眸半眯,睥着她飞雪般的俏脸、灵动可人的美眸,语气浅淡而轻薄,有些要赖账的意思。 “你在见我之前找了暮天枢,显然你已经排好了主次。去去去,有事别找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如曦觉得他提起“暮天枢”的名字时,明显有发酸。 “人人都对暮会长趋之若鹜,却对你敬而远之。我拜访过他才知他是个大忙人——”她笑嘻嘻地道,“你比较闲嘛,必须是我的首选。” 莳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扭身走几步,往沙发的另一端重重一靠,故意把沙发垫震地弹起。 可若是凑近看便会发现,他的眼中酝酿着七分不耐烦,还有三分隐而不发的笑意。 如曦等了许久,并未听到他拒绝,于是试探道:“就这样说定喽?” 莳闇轻笑,笑声恢复了一贯的悠闲与玩味。 “那我有什么好处?” 如曦撅起嘴:“你都说了你答应了别人,那个神秘的人物一定给你许过好处了吧?” 莳闇眉梢一挑,有心道:我是被迫的。但这无疑会勾出她更多的问题。他懒得回答,更不想为了瞒她而花心思找借口。 于是他直接切了话题,嘴角一翘,语气上扬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如曦好奇:“什么?” “你不怕我了,现在反而打算让我当你的保护伞,这让就没人敢招你,更不会发觉你是战斗科的——”莳闇言笑晏晏地望着她,状若温和亲人,“走后门的‘战三十三渣’了。” 如曦险些从沙发上蹦起来,愕然道:“你知道?!” 莳闇笑眯眯道:“放心,知道的只有我,连全知全能、无人不捧的暮会长都不知道哦。” 如曦半点放心的感觉都没有,“咚”得靠回沙发背,自暴自弃地嘟囔着:“好好,既然你看透我了,那今夜剩下的时间就由你来挤兑我吧,我洗耳恭听……” 莳闇的融融浅笑释出些勾魂的邪气,他翻身坐起,脚步轻快地走到如曦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有个提议。” 如曦撩起眼皮瞥了一眼他:“我听着。” 他笑意玩味地道:“今晚我带你把高塔走遍,你随便挑一层看得顺眼的,我明天叫人把你的东西都搬来。” 如曦睁大眼睛:“啊?” 莳闇摊开手,用天经地义的语气调侃道:“你给我看家,我帮你看人,有何不好?” 如曦却有种被稀里糊涂地邀请同居的感觉,心跳顿时加速。她摸不清莳闇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紧闭双唇,瑟缩着脖子,纤细的身子几乎要钻到沙发垫的缝隙中去。 莳闇唇角一勾:“话归前言,你知道如何进塔,想来随时来。” 他说罢便转身走到落地窗前。 二人的呼吸声飘散在开阔的空间中,耳不可闻。 黑暗与静谧总能唤起人们不同的感受,继而诞生出全新的思绪。脑中闪过的灵光就如同流星落入心海,之前遗漏的什么,在此时被她捕捉。 如曦有种强烈的感觉—— 这一切都和她的亲生父母有关。 这俩不负责任的人哟,把稀里糊涂的她丢在了危机四伏中。 养父说,她被北方第一的能力者盯上;莳闇说,她是学院并列老大的不为人所知的目标。 究竟谁的笑语下是刀子心?谁披着黑夜行光明之事? 哪个是虚惊一场?哪个是致命死局? 她侧过脸,安静地打量莳闇。 星光在藏蓝的幕布上流荡,夜风把浮云吹散为来日曙光下的薄雾。 黑衣与浓郁夜色难分边界,皎月的清辉为他白皙的面孔笼上朦胧。 观夜景的美永远与寂寞并存。 他皆独享。 莳闇说得对,她已然打心眼里将他看作专用的保护伞。 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曦是个讲究“礼尚往来”之人。若莳闇能给她安全感,作为回馈,她能给的—— 算了,陪他,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抗拒之事。 寂静被她清甜的嗓音打破,如曦头回主动唤他的名字:“莳闇。” 他侧过头:“想走就走吧,没你事了。” 如曦没动,道:“带我去十一层看看。” 莳闇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带什么?” “我的生日在十一月,我要住十一层,”如曦清了清嗓子,划清界限地道,“和你的常出没的高层离得远远的。” 莳闇还是不太相信,毕竟他说此话的时候只是想调戏她,根本没想到这两小时前还在磨磨蹭蹭瞎按密码的姑娘,现在居然真的要搬家。 “你确定?” 如曦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大大方方道:“当然。比起一层几百平的高塔,我那一室一厅的宿舍简直是个笼子。” 莳闇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就像访客赖着不走,摇身一变为租客。他扬起眉毛,语气不善地道:“你就不怕传出去闲话?” 如曦从容道:“这不就更没人敢招我了吗?” 莳闇脸一沉:“喂,你别把利用我的心摆在明面上好不好!” 如曦满脸诚意:“以后你想找人说话,我随时奉陪。电灯坏了之类的,我也会修。怎么样?” 莳闇的目光在她笑盈盈的脸上转了数圈,耗时之久比如曦作出决定的时间都长。如曦本来紧张地屏住呼吸,可他实在是一改常态地犹犹豫豫,她再憋就岔气了。 他走几步到如曦面前,俯身抄起酒瓶,迫不及待地灌下去几口,随后抹了抹嘴角的清红,终于拿定主意。 “好。” 如曦跟着莳闇往电梯门口走,临上电梯前,她突然记起泰勒瑞的遭遇,脚步一顿,问道:“房租贵吗?” 莳闇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谅你现在也给不起。等你走的时候,统一结算吧。” 她眼睛一亮,又问:“我可以带我弟弟一起来吗?” 莳闇眯起眼睛:“不行。还有,我警告你,别一而再地挑战我的忍耐上限。” 如曦乖巧点头,心道:一口吃不下胖子,慢慢来,先搬家具、后搬家人,总会有那一天的。 很快,十一层的灯光亮起。 这不寻常的一圈明光,为高塔底部套上了戒指般的圆环,很快被学院中的两人察觉。 一人笑靥柔和,清俊无双。他总算是忙完了一天的公事,静立窗前,享受独处的宁静。 一人眸光冰冷,表情寡淡,他轻晃着手中的酒杯,酒色比正常的葡萄酒浓厚许多,就像是……兑了鲜血。 第十六章 被误会了 翌日凌晨,在警卫室值班的学员睡眼惺忪之际,在监控中迷迷瞪瞪地看到有人拉着两件行李进了高塔,裙摆的一角被风掀起,飘飘扬扬。他惊得顿时睡意全无,第一反应是莳闇男扮女装连夜拉货,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但他把摄像头的画面放大再放大,见到的却是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孔,分明是个美丽动人的少女。 此等大事他自然是憋不住的,当即在学院局域网上匿名发了一条信息。 “俊美无双、凶神恶煞的学院第一,与神秘女子成为邻居!究竟是金屋藏娇,还是高塔多了女主人?” 该消息如乘坐喷气机,飞速传遍学院。 有人看一眼便不屑地跳过,暗道:给莳闇造谣,吃饱了撑的。以为匿名就没事了?迟早被揪出来,管保被揍得五彩斑斓、休学躺仨月。 有人表情黯然,悄悄伸手抹眼泪。莳闇这种实力与长相皆爆表之人,应该永远保持着生人勿进、高不可攀的姿态,怎么突然就允许旁人走入他的视线中?这一如“男神结婚”的失落感,为很多人拉开了低迷期的序幕。 但也有人脑中闪光乍现,赶忙附上昨夜拍到的照片:塔身似向天一指,指根上环着明光晶戒,就像缔结了什么要昭告天下的契约。 于是可信度成倍增加。 至早晨,整个学院暗流翻滚,十个中有八个都在窃窃私语,处处飘着隐而不发的八卦气息。 然而真正有心又有胆,决定登门拜访,去亲眼瞧瞧这神秘住客的……个位数尔尔。 至少泰勒瑞知道,他肯定不是其中之一。因为他惜命无比,更因为他这胖人的脑子也比旁人大一圈。 盯着屏幕上弹出的头条,看着唰唰上升的点击量,泰勒瑞蓦地联想到什么。于是他“咚咚咚”地冲出宿舍门,进行了破天荒的晨跑。如刮风般来到如曦的宿舍楼下,他大摇大摆地用通行卡一刷,门自动打开,他喘着粗气便上了楼。 他是新生的接待员,自然知道他们的住处。来到如曦的门口时,胖子彻底愣住,愕得把眯眯眼瞪成勺子。 只见大门敞开,钥匙端正地放在客厅的小桌上,一系列学院提供的生活用品全都堆在房角,完全没拆封,与雪白的墙壁一起备受冷落。 如曦早就没影儿了。 胖子稀稀拉拉的眉毛被皱起的肉顶高,白嫩的胖脸嘟成了正圆形,张着大嘴、舌根发硬,愣磕半天才蹦出几个字。 “我勒个乖乖哟!真的是你!?” 看宿舍的整洁程度,如曦肯定是收拾完毕才好整以暇地离开。从中得到的推论当然是—— “朗如曦你个傻姑娘哦,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自愿跑到莳闇脚底下住?难道被他吓破了胆就转移阵营了?还是被他在身下压了压就彻底服软了?不会吧……我觉得莳闇不会真下手啊。诶呦哟哟,不过也说不好,孤男寡女一切皆有可能,保不准是朗如曦主动投怀送抱,嗻嗻嗻……” 如曦此刻正拉着桌子腿“嘎吱吱”地一阵狂拖,横拉出半个屋子,放好地方,她继而拍了拍双手的灰尘,面露满意地点点头。而一阵歪风吹过,她突然觉得鼻子发痒,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要呛出来了。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某个贫嘴之人在没完没了地数叨她,翻了翻眼睛,包含怨念的目光穿透几十层楼,隔山打牛地瞪向莳闇,后者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学院头条新闻下清一色的匿名评论。 如曦的怨念可不是空穴来风。 邻里邻居的,搭把手是应该的,常人不用说便会主动提供帮助,更何况他是她唯一的邻居。 但莳闇与所谓“正常”相去甚远。 十一层的所有家具都被摆在储藏室中,虽然齐全,但需要一个个往外搬。而莳闇这怪脾气的死活不让旁人上塔,还阴阳怪气地道:“你还说擅长打架呢?连桌子都搬不动的弱鸡,那趁早扑腾到锅里去,别在我这儿现眼。” “喂,你好好说话会死啊!”不怕他的如曦扭头便吼了一句。 莳闇一笑:“加入了战斗科,日后有你受的。干脆先让我把你敲打得皮实些,未来挨打也不会太疼哦。” 如曦哼了一声,鼓着脸、赌着气,只得挽起袖子自己干。 莳闇有聊没聊地站了一会儿,象征性地帮她把门带上,丢下一句:“昨夜被你折腾得没睡好,我补一觉。”继而徜徉而去。 如曦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待听到电梯关门之声,氤氲在胸口的怨气再也憋不住,化作脱口而出的一句:“臭房东,看我日后怎么往你饭里加料!” 然而莳闇慵懒含笑的声音远远飘来。 “你还有做饭的手艺?不错啊,我的伙食就你负责了。反正我的体质百毒不侵,你啊,随便怎么招呼哦!” 如曦听得背后发毛,干脆闭紧嘴,一声不吭地吭哧吭哧搬柜子,在肚子里把莳闇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不多时,如曦正哈着腰继续干活,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高塔唯有一层可以随便出入,若要上塔,无论是走楼梯还是乘电梯都要先输入密码。密码依着莳闇的心情随时改,而且也没人有砸门的胆子,故莳闇素来以没客人闻名。 如曦挑了挑眉,心道:莳闇这懒成虫的,莫非回心转意了?好心来给她帮忙? “咚咚咚!” 又是三响。 如曦稍愣,莳闇根本不是有耐心敲两次门的人,那门口会是谁呢? 她随手抹了抹前额的汗水,高声道:“门没锁,请进!” 如曦从柜子后探出脑袋。 只见来人上身穿无袖黑衬衫,下身着白色丝裙,配藏蓝的束腰宽带。小礼服即简洁大方又清净优雅,收腰包身,将玲珑的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冰蓝色的及腰长发被扎成两条飘逸的马尾,轻盈如沥沥雨丝在风中飘舞,灵动如天空一角剪裁出的彩带。 如曦一边为她的身材道赞,另一边也为此女的抗冻而叫绝……嘛,暖冬也好歹是冬天,她倒是真不给面子。 然而当如曦的视线飘到她的脸上,她蓦地被一股寒意包围。 细错落有致的留海疏松地覆在细腻透白的前额,黛眉弧度不显,细长纤巧。琼鼻玉立,粉腮浅绯,肤若凝脂,唇似点朱。那茜色的双眸宛若冰裹的海棠、雨沁的绛桃,若她莞尔,那该是怎样娇欲滴的媚态。 然而美人生性之冷傲,寒比天山冰湖。春水柔情凝在冰冷清冽的眼神里,炽烈被封锁于高傲孤寂的神情中。仿佛她是玉山上的娉婷仙子,脚下踏瑶台,冷月映娇颜。她让人升起无边无际的占有欲,不惜被冻得全身发木也要往她身畔挤。哪怕永远都无法征服她的心,只为那回眸一笑,纵是抛开一切也不惜。 不消多言,此冰冷绝美、视觉效果极具冲撞感的女子,便是让索乐玟一见钟情,从东方学院抢来的副会长,舞焉儿。 依布黎的魅力在于标志性的完美,如曦觉得她是照着模子刻出来的,有些生硬。但舞焉儿那高不可攀的冷美,却让如曦心中升起些惺惺相惜的小激动。 如曦赶忙站起身,走几步到她的身前,伸出手:“副会长,我是朗如曦,战斗科的新生。” 舞焉儿瞥了一眼如曦,只见汗水在她净白的前额织得七衡八竖,身上鹅黄色的外衣也被灰尘染成浅咖啡色,而她伸出的手,和雪白的肤色明显不是一个色系。舞焉儿会去握这只小脏手就有鬼了,她面无表情地环视宽敞的客厅,假装没看见。 如曦尴尬地放下胳膊,用手背一推眼镜,解释道:“抱歉啊,我还在搬东西,这里弄得一团糟……” 舞焉儿声音清冷:“你决定住下了?” 如曦点头,含笑地望着自己忙活两小时布置好的客厅:“是啊,这儿多宽敞。” “你愿意住在这里,我不拦你。但是——离莳闇远点。” 如曦以为舞焉儿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学院里十有八九都怕莳闇,于是解释道:“副会长,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和他也算是朋友吧。” 舞焉儿一听,本就冷若冰霜的面孔再覆寒霜。 “朋友?你和他是朋友?” 如曦莫名觉得舞焉儿在生气,却不知气从何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答道:“算是吧。” 舞焉儿声如冰锥:“你们关系很好?” 如曦总不能把实底交给索乐玟的副会长,犹豫半天,只得小心地点点头:“是。” 舞焉儿海棠花般迷人的眼眸微微眯起:“朗如曦,你有什么本事能被他认可?”她近前几步,五级上能力者的气势骤然压进,“来,让我这学院第四见识一下你的力量。” 如曦听她的口气有些不对劲,可来不及细品,浑身皆被冰冷如朔风的气息裹得打颤。她连退三步,可周身的寒意丝毫不减。 舞焉儿的眸光扫过她的脚,顿时,地上凭空出现一簇冰凌,将如曦的脚固定在地面。 如曦的心跳如击鼓,但神色却看不出多少慌张。她很清楚:舞焉儿只是在试探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会把事情闹大。这时最是不能服软,否则日后麻烦更大。 若是住在单人宿舍,如曦就只能生生挨着冷飕飕的疼痛,忍到舞焉儿住手。不过搬家之后,哪怕莳闇再不靠谱,她的心里好歹有个底。想至此处,如曦的目光往楼上瞟去,这是她头一回盼着他出现。 舞焉儿的冰眸微眯:“朗如曦,我没有从你身上感受到半点力量的波动。你是瞧不起我吗?” 如曦干笑:“当然不是,是尊重你。” 舞焉儿冷然道:“不需要。你不想被冻死,就给我还手。” 如曦蓦地觉得她不讲理起来和莳闇如此相似,把别人呼来喝去,不留余地更不需要理由。若让这冰山美人与俊美邪异的莳闇同框,从各个角度上讲都是绝配。 ……咦? 如曦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说“和莳闇关系好”之后,舞焉儿二话不说就出手。 一定是误会了! 是啊,舞焉儿和莳闇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要不为什么她能有上塔的密码? 莫非他俩经常幽会? 可舞焉儿不是从几年前开始就被索乐玟追求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如曦外套下的胳膊冻得失去了知觉,连是否发抖都觉不出。可淙淙思绪在她脑中横冲直撞,让惧意自然而然地退居幕后。 舞焉儿见如曦发飘的眼神,登时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心头猝然火起。屋内的水汽凝冰,室内飘起雪花,她明蓝的双马尾被汩汩寒气吹起。 如曦的情况急转直下,双脚双手被冻得如一敲即碎的冰坨子,冷气过气管就如小刀刮着。 然而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浅浅飘来。 “大冬天的还开空调,真是没事找事。塔里的空气是流通的,让我连觉都睡不好。” 话毕,宛若冬去春来,寒意顿消。 如曦深深吸了口温暖的气流,血液重新流动,四肢很快恢复知觉。 舞焉儿的面孔却沁着不正常的绯红,冷冰冰的脸庞似乎染上胭脂,美中有一丝憔悴。只因被莳闇的力量轻轻一触,腥甜的血味泛滥在她的喉中,又热又痛,灼到心口。 第十七章 假情敌 一身宽松黑衣的莳闇斜倚在门框上,面上满是没醒的倦意。他倒是没说谎,真的是睡到一半被惊醒,发丝也乱着未梳理。 他淡淡地睥着舞焉儿:“谁让你来了?” 舞焉儿喉中仍残留着血意,每吞一口便有热流浇在冰冻的心上,嘶嘶作痛,让她高傲清冷的腔调混着颤音。 “我想来便来,你管不着。我找的是她,与你无关。” 莳闇摆了摆手:“此言差矣,她是我的房客哦,在这儿出了事情,传出去岂不是我被笑话?” 如曦听之,心里一动,竟有些破土而生的感动。她赶忙垂下头,佯作漫不经心地掸去身上的灰尘,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舞焉儿的脸色冷若玄冰:“少要装好人,就算出事也是因你而起。”她说着便转向小灰兔般安静却机敏的如曦,神色冷峻,语气咄咄地放狠话,“我最后强调一次,你,搬出去!如果赖着不走,一个月后的战斗科混战,你给我等着。是死是残,后果自负。” 如曦愣住,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所谓“混战”,不妙的感觉汩汩涌出。 舞焉儿说罢,再不看如曦,大步往房门走,双马尾扫过的半空留下深谷百合般的幽香。 莳闇黑眸微闪,慵懒地抬起右手,在门框上一拦,挡住舞焉儿的去路。他扬起半边嘴角,笑问:“诶呀,吃醋了?” 舞焉儿站定在他的胳膊前,面色冰冷,美眸含怒,叱道:“自作多情。” 他丝毫不恼,笑意邪魅勾魂:“哟,你不请自来,串个门还盛装打扮,给谁看呢?你的那点小心思,和蜘蛛网似的,以为结得多美,织来织去什么都兜不住。到底是谁自作多情?” 如曦眼睛睁大,她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莳闇的霸气,莫名觉得舒爽无比。 舞焉儿秀眉立起,怒道:“混账东西,给我让开!” 她抬起冰雕玉塑般的五指,寒气踊跃似快速升华的干冰,随即就要去扒莳闇的胳膊。 莳闇的笑容如沐着夜色的玫瑰,美中带刺。他不慌不忙地手一落,五指正好抓住舞焉儿纤细的手腕。他顺势微微俯身,凑到舞焉儿的耳畔,温声呢喃。 “下次再不告而来,被我抓到,想走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哦,我非要你留下些什么不可。”他故意把热腾腾的呼吸喷到她的耳畔,晕染在她的颊上,“以前没做完的,可以继续。” 舞焉儿表情一变,脸倏地红了。但她也不是寻常女子,媚态转瞬即逝,侧过脸,冷冰冰地对这妖孽般的少年道:“没人能让我做我不情愿的事情,这一点,你最清楚。” 她用力甩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曦自然没听见他们的耳语,她正忙着把二人同框的场面看在眼里、印在心中,极其不解风情地暗自点头,心道:我就说嘛,果然配。 舞焉儿脚步声远去,莳闇低头望着空空的掌心,淡淡道:“自我感觉太好的女人,果然不讨喜,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转向眼睛亮晶晶的如曦,故意放大声道,“你说是吧?新邻居?” 如曦没吭声。她支棱着耳朵,听到电梯关门后下行的声音,确定舞焉儿离开,这才不满地噘起嘴道:“我已然被舞焉儿当成情敌,你就别再添乱了好不好?” “情敌?”莳闇先是一愕,随即不正经地噗笑出声,“傻姑娘,你还真能瞎想!哈哈哈,还情敌?她恨我还来不及呢!” 如曦辩道:“她找上门,分明就是不乐意你让我搬进来啊!” 莳闇耸耸肩,双手摊开:“还真说不好哦。说不定她是来试你的实力,一方便确定你有自保的能力,能在我脚下活过几月。另一方面嘛,”莳闇表情一肃,“有可能是索乐玟让她来的。” 如曦依旧相信女人的直觉,皱着眉,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不不,她明显就是喜欢你!原来真的有人会看上你,而且偏偏是这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莳闇被她的正经脸弄得哭笑不得,正巧此时心情不错,于是为她解释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找过百十次索乐玟的茬儿吗?大概是第三十次吧,我觉得从舞焉儿身上下手说不定有戏。然后就随便勾搭了她两句,说了些让人误会的话,之后——” 他拖着长音,如曦目不转睛地盯着莳闇,眼神灼灼,八卦浓浓。 莳闇神秘一笑,故意就此打住,改为旁敲侧击:“索乐玟刚和暮天枢决斗完不久,胳膊腿儿还没好全活,又找我打架。这叫一个自不量力哟!我也没太欺负他,不过嘛,他最后是被抬走的。” 如曦听到此处,竟有些心疼这被舞焉儿两次伤透了心的索乐玟,用力瞪了瞪莳闇:“所以你后来就把舞焉儿抛弃了?” 莳闇风轻云淡道:“原物奉还给索乐玟,他应该感激我。” 如曦此刻很想替广大女性揍这薄情寡义的俊美少年一顿,她攥住拳头,小臂绷了绷。不过随着气头徐徐落下、脑子回归清醒,她悄摸摸地卸去力量,改为在脑中勾勒出殴打莳闇的场景。用想象代替实际行动,相安无事地出口恶气。 虽说从莳闇的诉说出发考虑,舞焉儿实在没理由喜欢他。但如曦还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便问道:“那你为什么告诉她入塔的密码?” “你不是也知道吗?”他笑着反问。 如曦瞥了一眼他:“别转移话题。” 莳闇半真半假地道:“因为我喝的酒都是舞焉儿拿来的,全是索乐玟花的钱哦。” 如曦被他弄晕了,小脸一皱,赶忙问:“你是说,她吃里扒外地帮你偷酒呢?” 莳闇从门框上直起腰,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溜溜达达走到如曦面前,他抬手便在她的面颊上一捏,拇指和食指关节前后揉捏了两圈。 如曦也不反抗,下意识地噘起嘴,唇瓣如沾着露珠的樱桃。 莳闇见她委屈又乖巧的模样,颇为不舍地放开她的脸蛋。他回味着丝绸般的肌肤与糯米团似的弹性,勾唇一笑:“才不是她偷的呢!你这傻瓜,以为学院第一就是个排名吗?只要稍加经营,其中的好处之多啊,可是丰厚得很呢!” 如曦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按了按被他捏得发烫的脸,问道:“比如?” “舞焉儿和你说的‘战斗科混战’还记得吗?” 如曦点头,苦笑道:“她大概会给我些颜色瞧瞧。” 莳闇双手抱胸,难得认真地道:“听好了。所谓‘混战’,分三股势力。战斗科共有八十五人,索乐玟和暮天枢为两个会长,舞焉儿和依布黎是副会长,两派各有四个学生会部门,包括部长和两个委员。如此,学生会主导的两大派别,便是二人各带领十三人组成的小团队。其余的学员有一部分会选择加入其中的某一阵营,最后剩下大致三四十人自动划归第三股势,一般就叫‘无领导阵营’。” “赢下混战的一方好处多多,而索乐玟和我向来不对付,所以他为了不让我出手搅局,每年这时便会进贡十万额度。我根本就不缺额度,他这人又正好嗜酒,我便让他直接换成好酒。”莳闇一扭头,透过窗户隐约能望见舞焉儿渐渐远去的倩影,“索乐玟不想让他的贿赂之举毁他的形象,于是此一系列事情只有舞焉儿知道。她啊,每月都会分批运来我要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个运货的哦!” 莳闇的目光在如曦的眉间上一点,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她能上塔了吧?送货上门的服务,不要白不要!” 如曦愣怔许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干干地咂咂嘴,舞焉儿冷艳绝伦的形象崩了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但说起战斗科混战,如曦这扑腾不起来的小鸡仔要在仙鹤与猛禽中穿梭,不紧张就怪了。她倏而意识到为什么胖子之前如此殷勤地拉她入伙,报到第一天就开始结党拉人。不过泰勒瑞怎么都想不到,他拉进去的不是助力,而是个一捅就露馅的包袱。 如曦问道:“你收下好处,就不参加战斗了?” 莳闇嘴角一扬,答得坦坦荡荡,就像风光霁月地宣扬业绩。 “嘛,实力差距太大,我一动手,你们瞬间就没的玩了。不过嘛,你觉得我像是会纯粹旁观的人吗?我上次太无聊就开了个赌局。谁都没想到会是无领导的第三派赢下混战,我捞了还算凑活的一笔。这次呢,”他琢磨片刻,黑眸一转,“我打算特意安排几场对打,然后给普通生买门票。至于要不要开盘,就看院长那死板的家伙来不来了。” 相处一日下来,如曦深知莳闇闲不住的性子,赚钱不是为钱,纯碎是图个好玩。她不禁叹了口气,黯然道:“没有你,我还真有点担心会被……” 她话还没说完,莳闇提手捏住她的另外半边脸,扯停了她的话音,蛮横道:“别一副蔫头耷拉脑的样子,给我打起精神!还有一个月,足够你准备了。” 如曦被揪着面颊,张嘴的幅度受限,含糊不清地嘟囔:“准备什么?我再怎么打磨自己,铁疙瘩镀了几层金,终究是黑心的。” 莳闇笑得释然肆意,就像什么问题在他面前都是一拳头能解决的事。 “谁让你打磨自己了?你啊,只管把身边的事情弄得让我满意,我心情好了,自然帮你渡过难关。”他放开如曦,手指指向门口,“我看你收拾得差不多了,去,给我买饭去。” 如曦也有些饿了,顺从地往外走。但她没走几步便顿在原地,叽叽歪歪半天不挪窝,脚尖在地上划圈。 莳闇皱眉,不耐烦地问:“怎么了?有问题?” 如曦眨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道:“没额度。” “哈?”莳闇嘴角一抽,“你报到完第一天就破产了?难道昨天中午吃饭,是你给胖子买的单?” 如曦作扭捏之态:“我和你不一样,初始额度就五千,每月也只能赚个三千,都需要维持生计用。” 莳闇轻轻勾了她一眼:“你是说,还要我请你吃饭?” 如曦面颊微红,笑得小鸟依人,天真清纯。 “互帮互助,你出钱,我跑腿,你说是吧?新邻居?” 莳闇嘁了一声,不再搭理她了,扭头便走,松松垮垮的黑衣扑簌出暗色的风。 如曦尴尬地卡在原地,不知他究竟是闹哪样,不像是生气,但肯定不是心情好。 不料在一分钟之后,如曦的通讯设备一响,她擦干净手,掏出仪器,垂目看去,眼睛顿时直了。两条消息并列在显示屏上: “入账三万额度,转账人:莳闇。” “附言:去学院把东头的餐厅,快去快回,往返六千米,三十分钟内回来,逾时扣钱!” 如曦见之,也顾不上换下打扫卫生后脏兮兮的衣服,拔腿便跑。 莳闇回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两腿翘着,姿势悠闲,衣角微微掀起,露出紧致有力的侧腰,如一尊勾人摄魄的雕塑。他安静地瞥向窗外,黑眸如夜,暗夜萃光,瞳孔中映着悠远晴空。 等着一人回来,与其共进午餐,拌拌嘴、吵吵架,有乐趣、有盼头,他似乎拾回了那早已疏远、几乎忘却的幸福感。 莳闇合上眼眸,感受着体内狂涌如浪涛的力量,时时在喧嚣、刻刻在暴动,稍一松懈便会给世界留下伤痕。 他啊,不能动情,更不配被人喜欢。 或许,这才是当初他抛下舞焉儿的真正原因。 谁又能知道呢。 第十八章 扒一扒战斗科 北方学院目前的学员总数为一万二千人,而战斗科作为金字塔尖,算上今年入学的四名新生,不过寥寥八十五人。此些精英中的尖子生,从收到入学通知起,便有让普通生羡慕得垂涎三尺的特殊待遇。 首先,战斗科学员的制服是特质的,材料强度高、韧性大、密度低、抗冲击、贴合度绝佳,更具记忆功能,号称拉伸十倍后可无形变还原。某些特殊能力者甚至有量身定制的作战服,比如某一能“浑身燃火”的能力者,学院为其做了件陶瓷纳米丝织成的衣物,耐火不可燃,且能经受两千度高温灼烧。学院内以额度代金钱,此全套衣物的成本价超过六位数,而学院只酌情收了此人三千额度,也就够买个袖口的。 其次,北方学院的住宿以单人间为主,不大不小的三十平米,住得安适舒心,大多人都对此赞不绝口。但正所谓“好奇害死猫”,心满意足的新生们总会被前浪鼓捣,怀着观赏之心溜达到战斗科的宿舍区。此一行,好心情化作袅袅青烟从七窍徐徐冒出。他们这才知道,好奇心被满足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羡慕嫉妒恨才是销骨的“真凶”。 战斗科垫底学员的宿舍是标配的一室一厅,四级中之人入住两居室,四级上能力者即有百余平米的公寓。学生会成员是在别墅群中留恋的戏蝶,看中哪里推门即进,大摇大摆地穿堂而过。一夜好睡,第二天房子便跟了他的姓。 更膈应人的是,有些空房的门上有明码标价,开放给普通学生办派对、短住或长租。每套房子起价从每夜二百到三千不等,住满六天送一天。对于月入三千的战斗科新生而言,或许勒紧腰带后还能承担得起。但普通生的月收入不过一千,这价钱就带上了赤条条的显摆意味,戏谑满满,明显不符合学院的大气作风。而这些价签的始作俑者,一猜便知,必然是不贪财却绝对不嫌钱烫手的莳闇。 穿着、住宿与收入的优待固然令人艳羡,但在战斗科学员看来,不过是身外之物。他们更看重的,是学院给予他们的自由。 必修课的出勤自由。理论课是必修,但若觉得课程内容小儿科,大可一声不吭直接翘课,一学期只考试露脸即刻。有意思的是,老师们发现分数最高的都是生面孔,反而堂堂不落的大多脑子不太灵光,故需要漂亮的出席率作救命稻草。 选课结课的自由度。战斗科学员可以根据能力的种类,报名参加任意类别的专业课。比如学院盛行的“物质控制”类别,便会开设五花八门的科学课,从基础的数学物理化学,到应用型的材料建筑化工,全部对战斗科学员开放。而授课老师都完全理解这群优秀能力者的生活是何等繁忙,尤其是学生会成员要面对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故每半年需要修的三门选修都会为战斗科学员“适当”地拉低门槛。 据说莳闇在期末考交了白卷,之后大驾光临老师的办公室。几分钟后,他被女教师满面通红地送出来,而端放在桌面的试卷上,卷头的“0”之前添了个新鲜无比的“9”。此事传出,莳闇不出意料地被副院长一通臭骂,但他美丽的分数终是留在了卷面上,因为副院长认定,他的知识量完全对得起这个分数。不过话说回来,有本事、有胆子反制教师之人,纵观学院万余人,也不过前十的能力者而已。 还有便是实操演练的自由度。北方学院同时注重理论与实战,战斗科学员这一小撮人有专门的几大实战场所:适用于练武和锻体的训练场,进行切磋和比斗的竞技场,可供观众呐喊助威的擂台,放开手脚的户外散打场,深谙双方能力之人可用条件假设口头战胜对方,其不战而胜亦能得到学院的认证,故特设有博弈场。 最后,便是最开放的——校园无限场。 战斗科作为学院的宠儿,坐拥的学院资源之丰厚,掌握自己生活节奏的灵活度,是普通生远远不及的。但学院花钱可不是为了养着一帮好吃懒做、闲来秀优越的孔雀,归根结底,战斗科的“战斗”二字绝对不是白叫的。 在进入战斗科的那一刻,便要有“战至身陨”的觉悟。 这就必须要提到他们即将面临的,在校园无限场进行的“战斗科混战”。 所有人都说“战斗科混战”是一场灾难,也是学院测评老生的实力,并打破新生优哉游哉的新鲜感,另其快速见世面的“最狠”之招。 其原因有三。 第一,在学院的划定范围内,所有地界都可作为战斗场地。无论是高楼楼顶,还是地下室底层,电梯、密室、阁楼、私人住宅,无一处是可以安心睡觉的安全地带。就如同平静安宁的学院中被圈出一片暴乱区,人人化身为狂徒,在此地大可不讲秩序、不论约束,杀人纵火皆是战略所需。 第二,混战持续三天,战斗不分时间,昼夜不间断,故此哪怕半夜三更想打个盹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保持一只耳朵贴在墙上,时刻用耳膜捕捉传播与固体之中的声波震荡。或者干脆花大价钱买个“震动探测仪”,探测到脚步就会疯狂报警,吓自己更吓敌人。 第三,学院所圈出之地好比电影布景,全全交给战斗科之人折腾。哪怕高楼砸成废墟、平房陷入地中,茵茵绿草成焦土、蒙蒙镜湖作泥沼,皆无所谓。战斗结束,当即会有审议团之人重建学院,不出一天便原样修复。 学院对待战斗是冷血的,但每个战斗科的能力者都是宝贝疙瘩,学院会竭尽所能地降低他们的死亡风险。 北方学院拥有三维定位系统,只要随身携带通讯设备,便可被随时追踪。设备有一块芯片贴在能力者的手腕内侧,可即时探测佩戴者的生命体征。 一旦生命力低于警戒线,便会自动发出求救信号,在场地内巡视的全部由生物系能力者组成的医疗队会以最快速度赶来救人。凭借他们枯骨生肉的能力,那些被打得全身没一块好骨头的,也如拼图般被重新组合起来,不出十分钟又活蹦乱跳。 若是能力剩余量低于三级上,该人便会被几个“空间系”能力者直接转移出场地,视个人意愿决定是否再回归战场。 但风险尤存。一方面,死亡很多时候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别说是等待救援的时间,连脑筋的反应弧都没走完,生命便先一步迈入尽头。另一方面,监控依赖于通讯设备,不仅是损坏的风险,慌不择路之时把仪器或传感器弄丢的也不在少数,之后变成了“无保险的体系外人员”。正因为场地辽阔,无规定打斗的时间地点。若是落单的此人遭遇偷袭,只身静悄悄地咽了气,被发现注定是混战结束后收拾烂摊子之时,而被寻到的也是冰冰凉的躺尸。 不过对于能力者而言,生命机能的消失并不是真正的游戏结束。 前言有述,只要所剩力量高于二级上,便能通过精神力修复支离破碎的身体。最不济便是在棺材中躺几年,之后“咚咚”地敲敲棺盖,被亲朋好友的泪花撒一身,接着颤颤巍巍地去清洗一番、补补身子,继续走那漫漫人生路。 而不同于百分之九十八的寻常能力者,战斗科成员的录取标准是能力等级至少为“四级下”。 这是有讲究的。 四级下之人彻底死翘翘到痊愈,耗时不超过一个月,甚至快过常人骨折愈合的速度。五级下的能力者更是在一周内便重组被完全销毁的肉身,像是伤筋动骨的日常伤,大概一两天便能恢复如初。 而让此些人悍不畏死,甚至可以把死亡当成“节日”的真正原因,是第零宇宙“回收”高等级能力者的特殊机制—— 在咽气之时,若力量剩余超过四级下,精神体则能进入被称作“通道”的架空领域。 通道可被理解为逾越人类可感知维度的超次元空间。失去肉身的强大精神体会在此拥有一方专属的“个体领域”,供其暂居。精神进入通道并不会耽误肉体的修复,反而会在个体领域中觅得机缘,经历磨练,收割地球资源所不能给予的成长与突破。 虽然精神体回归身体后,通道中的记忆与地球维度不兼容,故无法保留。但精神力强度的提升会被实打实地保留下来,收归己身。就多年的统计数据而言,进入通道的四级能力者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能进阶,例如从四级中突破至四级上;有三百六十分之一的概率会晋级,比如由四级上晋升到五级下。 当然,这个概率并不漂亮,所以也不会有人有聊没聊便高楼纵身一跃,以血花四溅换得进入通道的门票。但死亡真的来临,他们也不会怕,换上寻宝人的心态,来一次梦幻般的豪赌。 总而言之,战斗科的宝贝们有物质上的厚待、有学业与生活的自由。他们是依赖精神力的能力者,怀着一颗颗坚心,为跨越瓶颈而战斗。受挫是强身健体的良药,险境是突破极限的秘诀,哪怕身陨道消,他们也有浴火重生的本钱,机遇不局限于地球。 然而今年,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中混入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特招生,此人就像个瓷娃娃,不仅易碎,而且碎了,便再无法挽回。 第十九章 混战也有规则 按照北方学院的学制,每年的元日为开学日,而二月的第一天,便迎来备受瞩目的“战斗科混战”。 是日,以学院四幢高楼的西侧之楼为圆心,划出半径七百米的圆,这便圈出了“校园无限场”的地界。清空场地内所有闲杂人等之后,在边缘围上五六层楼高的隔屏,以特殊处理过的钢化玻璃制成,能阻隔百分之九十的冲击波,且通透如无物。 四周安插急救队、医疗队、咨询处、报道台、物质补给处,另有几处架高的观众坐席,分别为领导席、嘉宾席、教职工席,以及为普通学员准备的学生席。教职工和学生席数量有限,故此很多人都在一月底归整好宿舍的东西,于场地边沿搭起稀稀拉拉的一串帐篷。他们抻长脖子、撑着脑袋,翘首以盼观众席落成的那一刻,继而蜂拥而上。抢到哪怕再边角的位置,坐着的都可以喜滋滋地瞥着脚踏实地的。 观众席虽高,但能台上之人能亲眼看到的只有空旷处的打斗追击,面对建筑内的好戏,他们只能干瞪眼、瞅影子。解决问题的是室内监控器,有专人负责实时转播拍摄的场景,把适合的场景于观众席旁几个十米高的荧幕上播放。故此,每年都能看到千百席地而坐的学员,如风头摇曳的一丛丛蘑菇,顶着小伞小帽子,兴致勃勃地观看露天巨幕电影。其中也不乏心思活络的,他们观察到巨幕无颗粒感,画面的细节被放大后依旧清晰,突然明白学院监控摄像头的分辨率有多高。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的面色唰地变白,蓦地感到后背发凉。 混战持续三天,第一天清晨为战斗科全员亮相,第三天日落时分揭晓总战绩。故首日上午和末日下午,是所有人都不想错过的,观众席必定爆满。期间,领导嘉宾陆续离席,座位大多时候是流动的,这便让“经营科”的学员嗅到了商机。善于经商的他们在如何买座卖座上做了一番研究,每年都能赚得一笔不少的外快。而学院也没打压他们,只是在每笔交易中蜻蜓点水地抽了一笔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话归正题,为什么“战斗科混战”能吸引这么多人呢? 因为它又称“排位之战”。 以仪器测量出的能力等级为依据,有了用于分班的“能力值榜”。而混战角逐出的“战力榜”,才是最被人认可的用热血和头脑拼出的成就。 战斗力的榜单,对能力者有着灵魂层面的吸引力。 于普通生而言,亮闪闪的排名就像是一盏明灯落入趋光昆虫的世界,他们被吸引得欲罢不能。无论榜上之人多么八竿子打不着,那些姓名就如白月光,让人升起发自内心的向往。这是强者对至强者的憧憬,是徒步登山之人对攀岩者的致敬。把自己难以实现的梦想寄托到此人的身上,为之激动、为之疯狂,并收获难以言喻的满足。 而对于名字有可能出现于榜单上的战斗科学员,排名不仅意味着荣耀、地位、名声、人气,更是对他们价值的认可,以及年复一年辛劳的检验。北方学院的尖子生就是这样,越是底子好就越不能放松,优秀是种习惯,一旦养成,辛劳皆甘之如饴。 接下来有必要说明“战斗科混战”的规则,以及如何决定排位。 第一,所有人拥有十分的初始分,战胜对方即获得对方的一半积分。不限制对战人数,一人赢多人则独得多人的分数一半之总和,多对多则败者分数的加和平摊给胜利方的每个人。 第二,败有三种:认输,通讯设备发出危险警报,瞬间死亡。每场打斗的胜者在通讯设备上登记,继而积分便从战败方转移。多人组合只需一人登记即可,全员都会得到收入明细。 如此一来,每笔账都清清楚楚,若有作假,一看即知。过去曾有几个拉小帮派的,因为摊账不公而起内讧,在拉拉扯扯之际被一锅端,成了后人茶余饭后调侃的笑柄。 第三,胜负分后,立即停战。二十四小时内不得再次攻击对战认输的对手,若出现追杀的行为,即判定失去资格。 第四,被检测到生命力或能力值过低者,会有游走于场地的医疗队前来救援,带他们到场外进行治疗。每个出场之人都有两个选择:就此放弃;或者以初始的十分回归战场,重新开始。 第五,距离场地周边隔屏二十米的环形区域,为休战区。供选手吃饭、维修损坏设备、用额度购买物资补给品等等。其内禁止一切打斗,但停留时间一次不得超过一小时,每天不得超过三小时。 最后,混战不禁止死斗,有了仪器检测和医疗队的双重保障,死亡机率低之又低。但若出现故意致死、虐杀、侮辱、限制人身自由等不正当行为,轻者积分归零,逐出场地;中度则从战斗科除名,受到学院处分;情节严重者,直接交给审议团的司法机构治罪。 积分有两个主要用途,其一,用于团体排名。 前言有述,八十五人被放入“校园无限场”中,没人会一开始就撸胳膊挽袖子,用拳头打招呼。依照惯例,他们会自发地分为三派,采取群体行动的方式。而立场不同的三派势力,会在战局结束后比较总积分,胜者可在战斗科代表大会上得到绝对的话语权。 去年是人数最多的“无领导”派系获胜。反对学生会一家独大的他们,狮子大开口地提出了三条:“取消学生会的财务特权”、“学生会选举从一年一次改为半年一次,支持率超过六成才予以通过”、“两位副会长是大家的校花,禁止会长独占!” 钱不钱的还好说,选举改制也没什么问题,但模棱两可的第三条让两位会长左右为难,索乐玟面色阴沉,暮天枢苦笑不已。最后还是校花们亲自出面摆平,依布黎公众演讲,舞焉儿赏脸陪他们吃了顿饭,这才把几十人的脾气压下去。 其二,积分用于“战力榜”的排名。 排名每年一更新,去年的如下: “第二十位,结耀,五级下,反射。” “第十九位,瓦梵纳,五级下,声波控制。” …… “第十位,鲁希,五级下,过目不忘。” “第九位,泰勒瑞,五级中,距离变换。” “第八位,海薇丝,五级中,蚀骨剧毒。” …… “第五位,依布黎,五级中,空间系。” “第四位,舞焉儿,五级上,绝对冰冻。” “第三位,暮天枢,六级下,最常见元素控制。” “第二位,索乐玟,六级下,百发百中。” 学院特有几个定制的长条形屏幕,皆挂在人流密集之处,在播放每日资讯的间隙,便穿插着展示榜单。学院会征求榜上之人是否展示照片,和更可以另外加入小段文字介绍。 有那新上榜之人,迫不及待地增加自己的曝光率,期待追捧如潮、粉丝狂热,收获数不尽的瞩目。第二十名的结耀便是如此。他去年登上榜单末尾,名气初起。当即给学生会宣传部发去风流倜傥的照片和用词华丽的个人简介,翌日刊登后,他一炮走红。 结耀的性格随和近人,相貌符合广大女性的品味,名草无主,又不属于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于是瞬间成了大众情人。 然而结耀享受了没两天,便有了早知今日、悔不该当初的悲慨。 正可谓,人气高涨一时爽,走红走到火葬场。 这一年来,他身后整日追着一帮女生,小尾巴般根本甩不掉。尤其是生日那天,有人半夜零点丢小石子砸他的窗户,只为戏剧性地递上亲手制作的巧克力。而结耀刚爬回床上想睡觉,通讯设备就和打了鸡血似的没完没了地震动,白晃晃的屏幕把屋子打得一亮一亮。他眼皮半撩地瞅去,只见层出不穷的祝福讯息,花花绿绿,一个比一个长。最麻烦的是晚上,他的门铃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来一个送蛋糕的,纸盒把他宽敞的客厅堆了个无处落足。而进了门的少女们也没打算放下东西就走,一个个如小蜜蜂般围着结耀“嗡嗡嗡”地打转。 结耀如入蜂巢,清晰地感受到何为狗皮膏药般的浪漫,后悔也晚了。 最后,不得不提一句。 一看便知,榜单缺个“第一”,而此位置属于谁,全员心知肚明。 六年前,莳闇证明了自己一掌便能拍小楼为深坑,惊得监考老师下巴脱臼。他更是毫不克制地把场内之人化作齑粉,让急救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那时还不温不火地来了一句:“省去你们翻废墟救人了,如何,感激我不?” 之后,凶名赫赫的莳闇,被学院套上了精心设计的条条框框。 他可以参加战斗科的实战,但出手必须把力量压到最低。就如一个本该投铅球之人,此刻被没收掉所有趁手的家伙,仅留指缝绕一细线,拴着圆嘟嘟的气球。另一方面,他和院长口头达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协定,只要不招他,他会尽一切努力显得人畜无害。再怎么耍人捞钱是他的事,但一旦动用力量欲要伤人,校方便会严正介入。 莳闇被无形的笼子约束着,换得雷打不动的首席之名。不管他参不参战,胜利永远为他保留。正如去年战斗科混战,莳闇的积分从头到尾就没变过,但“十分”的他依旧稳稳地躺在榜首。 当然,不放莳闇的排名还有另一重要理由——不美观。 若是写上,无论什么榜的最显眼位置,都会有这样一行不三不四的话: “第一位,莳闇,等级不明,能力不明。” 比起摆上散发着浓浓保密气息的文字,干脆为榜单砍个头。 不过话说回来,“能力不明”可不是独属莳闇的专利。另一人此时正站在她的身旁,被亮相仪式到场的几千人盯得浑身不自在。 第二十章 战前添乱 如曦真的没想惹眼。 她在开战前最不需要的就是注意力。不让自己显得强势以激起他人的战意,不欲表现出唯唯诺诺的弱者姿态,像在火锅旁吓得腿软的小羊羔。她就要当那看起来精气神十足,不会任人欺负;但实力中不溜,战胜她也赚不得什么成就感。 因此,她穿着战斗科最经典的蓝白制服、遍地撞款的普通运动鞋,肩头披着黑色外套。她除了黑框眼镜无任何饰品,还故意上了颜色深过肤色的粉底,轻柔如金缕丝的秀发也被她扎成杏子般的小髻。 如曦打扮得干净利落,远远一看,俨然战斗科的一枚普普通通的小正经。她很确定,自己站在完美如斯的依布黎和绝美不可方物的舞焉儿身后,必定是个称职的群演,顺利融入乌央乌央的背景中。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莳闇的几个看似好心的小动作,把如曦的算盘完全打乱。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自开学日到眼下,这一个月间,泰勒瑞真是帮了如曦不少忙。指导她如何选课,带来各种学院的正道和小道消息,闲来无事给她们姐弟二人讲战斗科成员的传闻轶事。但泡在一起终究不是建立深厚友谊的基石,让如曦坚定决心加入暮天枢阵营的,是胖子如何东跑西跑,用圆滑周到的方式瞒下了如曦入住高塔的风声,还她一份安宁。 泰勒瑞先找到学院的新闻社,通过后台寻得发消息之人,并以“发布不实消息”为名,屏蔽了一波接一波的劲爆报道。他威逼利诱地先武力要挟警卫处学员,一纸契约逼他守住口风,继而给了其人两万额度,买走所有相关的监控记录。 他接着雇了一批辟谣之人大肆散布“真相”。又以组织部长之名,三下五除二地拆了距离高塔最近的六处摄像头,如此便拍不到塔周围方圆一千米的影像。他又以“莳闇不想被打扰”为名,在高塔一带的边界加了围栏。这一来,就算如曦天天晨跑,也不会碰到任何没头没脑瞎转的迷路人。 而如曦需要做的不过是在夜间老老实实呆在里屋,避免把一层的灯光开得灯火通明。再就是走出跨越围栏时先警惕地四周观瞧,彷如一只跨越障碍物的小鹿,时刻提着耳朵,机警而矫健。 两周后,“神秘女性与莳闇成为邻居”这一热点话题,渐渐从人们的口中淡出。生活归于平静的如曦对泰勒瑞感激不尽,于是答应加入暮天枢的阵营。又带上没主意的朗星,以及与其成为纯洁异性朋友的凯茜一道加入。 不过如曦极有自知之明,她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个拖后腿,而两个刚入学的小朋友也帮不上泰勒瑞任何忙。为疏解愧疚,混战的三天前,如曦尝试着说服莳闇帮暮天枢一把。 她嘴上抹了蜜般地甜腻腻道:“你这次就别收索乐玟的贿赂了吧?你那么有钱,能不能帮我们一把,让暮会长不伤一兵一卒地赢出‘大满贯’?” 谁知莳闇一听就生气了,压了压火,语气冰得掉渣,淡淡道:“没戏。” 如曦央求道:“拜托,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我们,好不好?” 莳闇冷哼道:“在这儿住了几周,你的智商好不容易有些起色,怎么,现在是情商不达标了?” 如曦噘了噘嘴,把想要怼回去的话又咽下了。她知道莳闇虽然讨厌索乐玟,但对暮天枢也没有半点好感。或者说,偌大的北方学院中就找不到一个他能看上眼的,更不必说值得他出手相助的。 当然,自己是个例外。 如曦正了正神,真心请求道:“不需要你有什么实际行动,你只要跟着暮会长的小队,和我们共同进退,这样就够了。好不好?这样我也有安全感……” 莳闇听着她那悦耳清灵的声音一口一个“暮会长”“我们”地叫着,无名邪火在心头乱窜,活像养出了个白眼儿狼。 “没戏就是没戏。你去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跟团队一起行动过?再说了,你的安全感值几毛钱啊?自降身份地给你们作陪,我有半点好处吗?” 如曦被他强硬的语气敲打得心头生痛,因此忽略了莳闇话里话外的醋酸味。她觉得十分对不起对自己抱有期待的泰勒瑞,表情明显有些落寞地道:“这么说,我选择和他们一起行动,你就完全不打算帮我了?” 莳闇嘴角一翘:“我乐得你一直给他们当拖油瓶呢!这样就算你遭遇不测,我也能把责任丢给暮天枢五成。诶呀呀,真是落得一身轻松!” 如曦知道,莳闇那刀子嘴基本说不出好话,可自己若真的生死悬于一线,他还是会帮忙。但她心知肚明,莳闇对自己与众不同,其中含有不少被“胁迫”的水分。他与他那针尖大小的心眼儿,可绝对没有无条件帮他人的宽度。 她垂着脑袋,小声嘟囔道:“小气鬼……一点人情都不讲,不理你了。” 莳闇用最真诚的讽刺语气道:“爱理不理,自求多福。” 如曦沮丧地转身要走,没走出几步,失魂落魄中失去了平衡,抬脚之际忽得绊在门槛上。她脚下一个趔趄,肩头“咚”地撞上门框,闷响声很大。 莳闇只见如曦身子一颤,似乎是想回头看他,脸到一半却倔强地扭了回去。她出了屋门往电梯口慢吞吞地走,鞋底和地面的摩擦明显有些沉重。 莳闇望着如曦的金发和纤细的身影缓缓远去,眸中细碎的明光渐渐暗下。 六年以来,他在混战中从来都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明面上显得因为“不屑被卷入无聊的斗争中”,暗里有索乐玟的送钱赔礼,但他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事实却是—— 学院勒令他压制力量,可不仅仅是拟一份协议让他签了。学院请出审议团总部掌管执法的一位大人,六级上的“无效化”拥有者。她在每战之前对莳闇施加力量约束,一如给他的能力戴上手铐脚镣、额前金箍,莳闇动用的力量稍稍超出约定,便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他被压制后也就堪堪抵得上五级下能力者。这样的莳闇,也不过是表面吓人的纸老虎。 如曦怎能懂? 她只当他不讲理的怪脾气上来,完全换上凶神恶煞的嘴脸,妥妥得油盐不进。 而莳闇宁愿在她心中留下劣迹斑驳的冷血形象,也不想让她知道—— 自己不当她的依靠,是因为不能、不够格。 所以事实上,莳闇希望如曦加入暮天枢的阵营,遂对胖子几周以来的“拉交情作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又极其反感把保护如曦的任务交给别人,尤其是那个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完美会长。于是他拿出巴不得一脚蹬开如曦的态度,让她断去“依靠他”的念想。 莳闇的性格就是这么拧巴。 在混战前夜与“无效化”能力者碰面之时,他窝的满肚子纠结激起力量的小爆发,化作重重抗力,让那六级上之人废了几倍的力气才完事,走时累得脚下发飘。 如曦说到做到,直到混战早上出门之际,一句话都没和莳闇说过。她顶着一身毫不显眼的装扮,边走边寻思着身为二级中能力者的她,究竟能为团队做出什么贡献? 早九点为开战前的亮相时间,到场的学员自动分为三派站好。舞焉儿与依布黎分别领着四位学生会部长立于队首,而“无领导”的第三派则由“战力榜”排名第六的乐兴生担起召集人。 接近九点,如曦和莳闇前后脚来到“校园无限场”的门口,两人只隔了一百米。朗星远远看见姐姐,便兴奋地对如曦连连招手。如曦见到弟弟,心情立马好起来,便往暮天枢分队的队列末尾大步走去。 然而路过索乐玟分队的队首之时,如曦忽而感到一阵凉风卷来。她侧目看去,正瞅见用余光瞥着她的舞焉儿,如冰中玫瑰的眼神让她蓦地打了个寒战。 如曦脚步一顿,想起舞焉儿之前登塔时留下的狠话。当时有莳闇在,舞焉儿的话虽有力度却激不起如曦的畏惧心。可现在失去了莳闇的庇护,她顿觉大事不妙。 距离舞焉儿最近的是个面容冷峻、锐眼薄唇的少年。他发觉周身顿起的寒气,快速扫了一眼如曦,转头望向舞焉儿,开口问道:“她可是您要率先排除的目标?” 此人便是“战力榜”排名第十九的瓦梵纳,其能力为“声波控制”。如曦明明看见他开口,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舞焉儿平静道:“不急。” 他们眉宇间流露出的敌意过于明显,如曦索性一咬牙,站定在二人身边,挤出笑容对舞焉儿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舞焉儿神色淡漠,冰淬般的玉颜寒气逼人:“上次见,我好意给你机会,可你不要。” 如曦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她极其费力地维持住笑容:“我们之间有误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之后好好谈谈?” 她的临阵示好的举动显然适得其反。舞焉儿秀眉一挑,玉臂微微抬起,语气不善道:“现在才找我,你早些时候都做什么去了?先把罚酒吃下去,我们再谈。” 如曦被她盯着,只觉越来越冷,寒气透体、冻得心尖乱跳。她意识到和舞焉儿的梁子是解不开了,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化作空气中的袅袅白烟。 此时,越来越多的目光被吸引到二人之间。如曦隐隐能从议论声中分辨出舞焉儿的姓名,腔调中夹杂着不同程度的热情。而身为新生的如曦,知名度较之副会长是云泥之别,针对她的评头论足自然是疑问句居多。 如曦敛起笑容,想拖着冻僵的身子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只听扑簌轻响,她的肩头一沉。周身的寒意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阳光般的温暖。 如曦一愣,侧目看去,身上多了件黑色外套。 舞焉儿的眼神变了,原本望向此地的几百双眼睛瞪到最大。众人的视线一丛丛、一簇簇地聚集到如曦身上,围着她打转,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目光的数量直线上升,透着惊讶、羡慕、更有古怪,好似迎接状元返乡、国宝入库,珍稀动物满街跑。 如曦根本不需要回头,立马反应过来是他来了。可她对莳闇此次的及时出现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咬了咬牙,压低声音,没好气地一字一字道:“你、干、嘛?” 莳闇嘴角含笑,如沐春风,俊得让舞焉儿都挪不开目光。他故意往如曦身旁凑了凑,笑道:“傻姑娘,我这不是给你借光呢?” 如曦往旁边挪了一步,飞快地瞅了一眼舞焉儿难看到极致的表情,气鼓鼓地又挤出几字:“别、添、乱!” 她真的弄不清莳闇究竟是要闹怎样,还嫌舞焉儿不够讨厌她吗? 莳闇脚下挪动,重新贴着她站,颇有形影不离的架势。他略微俯身,一手揽过她的肩头,让如曦跑不掉。他笑意依旧,柔声在她耳畔道:“你不是要我帮你吗?” 如曦此刻很想挣开他的胳膊,满脸嫌弃地对他嚷嚷:你别帮忙了好不好?越帮越忙!越帮越招人恨! 可她的脸皮怎能比得上莳闇。稍一抬头,如曦立马对上几千目光灼灼的观众,怒火“噗”地化作满脸红霞。 她在所有人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问题。 “这人和学院第一——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第二十一章 亮相 莳闇手上一带,揽着如曦走过面色寂冷的舞焉儿,来到表情古怪至极的泰勒瑞身旁。胖子被一肚子的话顶开嘴唇,但仅是嘴角抽了几下,还是没吭声,把嗓子勒得紧紧的。 如曦压根不敢抬头,再厚的粉也遮不住她红透的面颊。 幸好,九点到了。 正是战斗科全员亮相之时,看台上下顿时一片肃静。 解救如曦于星罗密布的视线的,是自半空而降的四人。 他们降至分立三派的队列前,脚步落地,轻盈无声,但压进的气魄宛如扑向四周的风头。战斗科有几个学员如遭巨浪袭身,不禁腿一酥,倒退半步,正好踩在身后人的脚上。不过此时无人在意这些小疼痛,他们专心致志地盯着站成一排的四人,眼中闪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星星。 从左到右分别是:索乐玟、副院长、正院长、暮天枢。 若要说谁能代表北方学院的形象,非他们莫属。 于如曦而言,这是四个高高在上的新面孔。 索乐玟其人,今年二十四岁,长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寸长的棕色短发,宽额方脸,剑眉浓如墨染,铅灰色的眸子蓄着锐意与凌厉。他身高一米九,体型魁梧,细腰乍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泛着橄榄油般的光泽,见棱见角的肌肉仅仅用目光一扫,便能感到其石块般的坚硬程度。 他的作战服为黑底金边,长衣无袖,面料厚重有质感。腰间系手掌宽的棕色皮腰带,其上左右两把枪,左枪玄如墨晶黑钻,右枪红似赤霞烈火。 索乐玟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正气凛然、血气方刚,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雄风。他正气十足却不古板,身强体壮亦才智不俗。此文武兼备的领导人物,又从骨子里透着桀骜不羁,让人想起策马扬鞭、一箫一剑平生意的豪迈狂士。 北方学院的副院长名为月咏翔,她生得皮肤细嫩、身材丰腴,纤细似新月的弯眉,妖娆如鸢尾的紫眸,绝对是顾盼生辉的美人。四十五六岁的她风韵不减,妩媚动人,面上几乎看不见皱纹。她上身穿白色印花工作服,下身配黑色修身一步裙,高跟鞋衬得身材挺翘,女人味十足。 可在一众同龄的教职工看来,月咏翔副院长那总给人“触电感”的花容,一个不留神就会化作真实的电流。曾有垂涎其美貌之人,没忍住毛手毛脚的冲动,于是一个厉闪,此人在焦糊味中被拖走,再醒来已是三天后,记忆莫名出了豁口。在学员们的心中,月咏翔是个管理有方、尽职尽责的副院长,办正事时严肃讲原则。但她平日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很多年岁尚小的学员都将月咏翔视作学院中的母亲,她也真的把孩子们视如己出。 比起人人敬重敬爱的副院长,她身边看起来年龄不超过三十的青年或许是四人中得到关注度最高的。说起北方学院的院长大人,很多人上次见他还是四年前,也就是莳闇想方设法把高塔划归名下的那年。有人说,院长是学院中唯一能纯粹用力量镇住莳闇的,让曾经顽劣得没边儿的学院第一缩在塔里面壁思过了半年。 不过很多人都对此传言抱有怀疑。毕竟这院长大人实在不像是战斗型的能力者,那一身没有丝毫浮灰与褶皱的净白长衫,脚踏不沾土星的皂白云鞋。清净洗练,远离俗尘,更像是—— 览三山、登五岳,不食人间烟火的道长。 ……兼职做了四方大陆人数最多的能力者学院的一把手。 不过虽然打扮与学院风格格不入,怪异得就像跑错了片场,但院长的脸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倏而转移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清明如月华的银眸,净白似美玉的肌肤,纤长披散的银发好比九天玄瀑,落入白绸织成的明湖。 比起游历名山大川的云游道士,他更像是在琼楼玉宇间畅游无阻的大罗金仙,缥缈不可一世。 而所有人都用看神仙的目光崇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某次酒宴上,几个女教师围着月咏翔,奉承道:“副院长啊,你说你啊,到底是怎么保养的?看着就像三十出头的,快和我们姐妹几个说说秘诀!” 副院长当天喝得有些多,正值晕晕乎乎之际,无意间走漏了口风,道:“没什么秘诀,不过是少食多运动,配合些微弱电疗。”她招招手,让几人凑近,小声道,“我和你们说啊,院长比我大一岁。可他的面孔二十年没一点变化。我是说真的,字面意思上的——完全没变。”此话出,一圈女教师三个目瞪口呆,两个呛酒,一个“啪啦”一声把酒杯摔了。 四人并排而立,大多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院长身上,女性寻思他究竟有什么驻颜之术,男人们犯嘀咕他究竟强到什么程度。而不知此些传闻的如曦,只是匆匆认了个院长的脸,视线迅速挪到对她而言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暮天枢。 如曦不得不承认,就长相而言,泰勒瑞把暮会长夸得天花乱坠,一点都不过分。 轻柔的黑短发自然而然地散着,给人闲适浑然的美感。皮肤白皙,前额明净,眉如墨画,睫似雨丝。那双眸柔和而温朗,以琥珀色为底,发着丝丝缕缕异色的紫芒与金碧,随光影而变幻莫测。他的眼角总是弯着柔和的弧度,宛若入冬暖心的中天之日,清俊圆满的中秋之月。鼻形挺立,唇色如樱,嘴角恰到好处地上翘,噙着清浅的笑意,把棱角分明的脸型勾出适然优雅的弧度。 哪怕穿着最简单的制服,哪怕短发被清风拨弄得略显凌乱,他天然而不加雕琢的英俊让人一看便再挪不开视线。眉梢眼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五官巧夺天工的组合仿佛清昼间孕育的瑰宝。 或许是被泰勒瑞吹了太多的耳边风,如曦望着那温和天然,堪称完美的英俊少年,眸光轻闪,心跳加速,她没意识到,自己净白如雪的面颊上已悄悄腾起织锦般的晕红。 当然,如曦也不只是神思略有迷离地盯着他的脸看,她很有出息地把泰勒瑞的话对应到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暮天枢身上。 泰勒瑞说过,他是个响当当的全才,常人该会的他都通晓,不会的他亦掌握。暮天枢有一半皇室血统,出身显赫,教养极好。而且他的家庭背景雄厚,可以毫不夸大地道,他们家管理着地球十分之六的陆上领地。 暮天枢的能力亦无人敢小觑,足以被称为四方大陆的骄傲。所谓“最常见元素控制”,通过控制物质中富集的常见元素,他可以办到宏观与微观的“控物”。进入六级下的他,甚至能造出任何原子量在铁之下的元素,可与素有“造物”之名的“意念控物”一较高低。 暮天枢是天骄之子,出生即凌驾于千家万户之上,天地注定转交到他的手中。他大可和莳闇一样好吃懒做,闲来无事就在学院中横着走。可暮会长偏偏有与他的出人头地很不相符的性格—— 他是个讲道理、有原则的老好人,对谁都温文尔雅,决不生气,好得有“博爱滥情”之嫌。 这也是为什么暮天枢不得不当个工作狂。只要有人向他求助,即便需要他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他都不会推诿。往好的方面想,他的确帮了不少人,并乐在其中。但反之,他有一群群趋之若鹜的追捧者,却根本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去交几个真心朋友,更不必说女朋友。无数人都争着去坐后者的宝座,到目前为止,最接近的莫过于外表无可挑剔、办事效率让机器人也自叹不如的依布黎。不过暮天枢似乎完全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 这世上真的存在高高在上却一心为他人着想的领导,而且还拥有温和静雅的英俊笑容。 如曦蓦地心血来潮,胸口涌出没来由的自信。她的睫毛轻颤,眼帘微垂,唇角翘出欣慰的弧度,在心里对自己道出三个字—— 选对了。 然而傻笑只持续了片刻,如曦感到莳闇的手忽地加力,压得她肩膀酸痛。如曦的好心情顿时消了一半,她挪转目光,恶狠狠地瞪向莳闇。 莳闇黑眸半眯,淡淡道:“擦擦口水。” 如曦一愣,赶忙抬手背在嘴角一拭,结果干干的什么都没有。她立马意识到被莳闇耍了,不过也怪自己看得入迷,一时走了神。 莳闇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真没出息。” 如曦抬手,客客气气地把他的爪子从她的肩头移走,顺便奉还一句:“我乐意。” 然而莳闇显然和她反着干,提起腕子,右手重新搭在如曦的肩头,语焉低沉而严肃,就像糅杂了真实的心声。 “不准走。” 如曦的心跳登时加速,“咚咚咚”地撞得胸口生痛。 莳闇适才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现在却变为揽着她。他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合她的肩头,四肢压在她的锁骨末端。哪怕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到他手中散出的灼热气息,霸道不讲理,汩汩透过她制服,灼在细嫩的肌肤上,火辣发烫。他的臂弯完全贴着如曦的后肩,只要莳闇用胳膊一带,如曦便会毫无选择地扑入他的怀中。 如曦竟从他的动作中感到了熊熊烈烈的“占有欲”。 似乎她是一件长着腿的宝贝,莳闇为把她留在身边,不顾众人的眼光,在大庭广众下粗鲁地拉着她,宣布他的主权。 如曦侧头抬眼看莳闇,粉唇微启,面颊泛绯,那双会说话的眼眸闪出清浅的薄光,似乎在问: 若你生我的气,为什么要把我约束在你的身边? 若你想保护我,为什么不能放下身段与我同行? 故意让我觉得—— 你需要我。 难道又是什么耍我的手段吗? 她感受着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热流,似乎把她的每个角落都闯了一遍,又痛又烫、又羞又急。她的眼角发酸,眸光闪出泪迹,用最小的声音对他道:“你弄疼我了。” 莳闇的表情依旧严肃,黑眸森然地凝视着四人,手掌却适当地松了松。 如曦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浑身的燥热,小声问:“你没事吧?” 莳闇用低得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别忘了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 如曦一凛,马上明白莳闇所指为何。她顺着莳闇冷冽漆黑的目光看去,一直延伸,最后落在索乐玟腰间。他的右手食指正下意识地摩挲着赤红的枪体,似在安抚跃跃欲试的子弹,更像是在做着手指的准备活动,为了一会儿能扣动“百发百中”的扳机。 第二十二章 如此保护你 副院长踏出一步,风姿卓卓,气场猎猎,声音柔美中透着威严。 “战斗科的学员们,混战将于半小时后开始。你们的分组完成了吗?” 舞焉儿答道:“索乐玟会长带领的派别,共计20人。” 乐兴生抬手捋过飘逸的短紫发,颇有风流气韵地道:“无领导派别,与去年一样,共40人。” 他侧目看过自己背后站成方阵的学员,较之左右两批根本不需排队便能一眼数清的单薄阵营,心中乐滋滋地想:比较积分总和,人数多就是硬优势,你们就等着吧,看我们如何把去年的胜迹续写下去! 依布黎上前一步,无论什么场合她都穿着修身连衣裙,打理得一丝不苟,美丽如战地玫瑰,高贵无时无刻。她扬起标志性的笑容,对四人颔首致意:“分组完毕。暮会长旗下共计24人。” 月咏翔点了点头:“好。自现在起,从焉儿到布黎,你们便是一、二、三队。请稍事休息,等待工作人员给你们发送确认信息,一旦确认,混战期间便不能更改队伍。” 暮天枢来到依布黎身旁,轻笑道:“不错,我们比去年多了三人。” 莳闇用食指在如曦的肩上轻轻一点,随后带她前走几步,来到暮天枢面前。莳闇扫了眼暮天枢那暖阳般的笑靥,使劲压着心头的别扭,笑得别提多憋屈,终于挤出一句客气话。 “这新生就交给你看着了,如果三天后她依旧活蹦乱跳的,算我欠你个人情。” 如曦一听,心头腾起一股十分奇异的感觉。可她惊异的目光还没转向莳闇,便被他加力的手猛地按住。 暮天枢笑意温润,颔首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莳闇扬了扬下颌,一撇头,对如曦道:“喏,去吧。” 他说罢便放开她。 肩上的压力撤去,如曦仿佛丢下了几十斤的担子,顿觉自由,暗自松了口气。她冲着暮天枢一笑,道:“我是朗如曦,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暮天枢点了点头,语气亲切道:“泰勒瑞和我说起过几次,我便记得你。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连莳闇都对你特殊关照,真是不简单。” 他伸出手:“欢迎你加入我的队伍,我们同进退、共风雨。日后有任何事尽管说,不必客气。” 如曦本就漾着粉晕的面孔倏地红了,她犹豫片刻,探出飞雪般白皙细腻的小手,轻轻携住他的五指。 一股沁凉顺着手腕攀上小臂,倏而扩散至全身,舒爽怡人,令她如沐和风细雨。 如曦的心跳蓦地加速,眼神中泛起些躲躲闪闪的羞涩,笑容被染上花季的春色。 莳闇淡淡睥了一眼二人握紧的手,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然而暮天枢的神情倏忽一滞。他的眸中划过转瞬的诧异,目光从如曦的面上挪至莳闇漆黑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巡回几圈。 如曦察觉到暮天枢的不对劲,怦然的心跳很快静下来。她问道:“怎么了?” 暮天枢有些不自然地松开如曦的手,清了清嗓子,悄声道:“朗同学,你的能力……难不成和莳闇一样?” 如曦怔愣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她脑中一个念头闪现,于是用左手手背贴了下面颊,落手时又看似顺手地把莳闇给她披着的外衣拉直,这才发觉到是哪里不对劲。 她的体温一向偏低,雪白的肌肤颇有清凌的触感。但和暮天枢握手之际,她竟会感到清凉。而松手之后,炽烈气息重新飘荡在她的周身,衣服表面都是热的,和周围十几度的气温有断层式的温差。 如曦赶忙小跑几步追上走出不远的莳闇,一拉他的胳膊把他拽停。她小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莳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表情凝肃,但嘴里依旧不留德。 “现在才发觉,真是迟钝。我给你留了些我的力量,要不你这废柴一开始就得折了。” 如曦愕然,视线落上他的脸庞,莳闇额角的汗水被发白的面色衬得格外晶莹。他那如星夜般的双眸,此刻漆黑如寂冷之渊,不含半点光泽。 她急迫道:“你还好吗?你的身体状态,好像很不好……” 莳闇一甩脸,不耐烦地避过她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打断她道:“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给我记着,这些力量是全方位保护,可以挡下随便一个六级下能力者的全力三击。换言之,你能吃索乐玟的三个枪子儿,也不会一见着舞焉儿就抖个不停了。不过你可得悠着点儿,要是玩砸了,我可没义务给你收尸。” 如曦眼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连说话都像要格外用力。她没有急着感受莳闇留给她的“保护伞”,心头一酸,拉住他的手紧了紧,问道:“你要去哪儿?” 莳闇淡淡道:“走人。我不需要战斗。” 他说着便挣开如曦的手,脚步加快地继续走离。 如曦看得出他在赶时间,咬了咬嘴唇,面向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三个清灵悦耳的字。 “谢谢你。” 莳闇嘴角不经意地翘了翘,故意没有回头。 他一直来到月咏翔副院长的面前,随口道:“亮相结束,我撤了。” “你这么早就走?”月咏翔面露无奈地觑着他,“前几年,你第一天都会在场地里布局,然后第二天离开,开始光明正大地从观众身上捞好处。今年为何不继续了?” 她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身边白衣如雪的院长,只见他神色平静,银眸清明,对莳闇的捞钱行为没有半点反应。 莳闇歪着头,懒洋洋地一笑,故意把声音放大几分,让暮天枢和索乐玟都能听到。 “等我有兴致了,随时都可能回来哦!” 他说罢,喘息声明显加重,就和快跑过几千米似的。 月咏翔秀眉蹙起,稍加观察,立马看出他的身体情况很糟。副院长调侃他的闲心瞬间没了,低声问:“你没事吧?医疗队就在边上,我让他们来给你看看。” 莳闇爽快拒绝:“不要,我当然没事。”他的语气风轻云淡,配合着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不过是那‘无效化’的能力者昨天来得晚了些,让我一夜没睡好,今天没精神罢了。” 月咏翔半信半疑没说话,面上仍有担心。 院长不声不响地看了莳闇许久,继而点头:“那你去休息吧。” 莳闇一笑,不紧不慢地走向玻璃隔墙的出口。 不远处,索乐玟目送莳闇远去,嘴角弯出飞扬的弧度。可他回头看向舞焉儿,见其清冷绝美的脸颊漫着清浅的失落,如薄霜覆在冰清玉洁的娇颜上。索乐玟的笑意顿时僵硬,怒气在心头翻滚,他咬了咬牙,结实如铁铸的拳头缓缓攥紧。 如曦回到暮天枢的身旁,一耸肩,笑了笑,虚虚实实地道:“抱歉啊,让你失望了。我的能力当然和莳闇不同,比他差得远呢。” 暮天枢笑道:“这样也好。你这种招人喜欢的女孩,若是拥有和他相仿的力量,一定会很辛苦。” 听到“招人喜欢”四字之时,如曦明显感到胸口紧了一下,呼吸不争气得急促起来。 果然,暮会长是个对谁都温和体贴之人,加之英俊胜过画中人的相貌,这样的他不知会让多少少女芳心暗许。 不能否认,她啊,也成了其中之一。 心动的感觉,仿佛有颗种子在心田萌发,根系深扎,用心潮浇灌;绿叶向阳,以思念指引。 大概,这是她第一次对某个异性产生好感。 且仅在一面之间。 如曦对他莞尔一笑,道:“我去找我弟弟,接下来的三天我们便跟着你了。” 暮天枢应道:“好。” 如曦匆匆往朗星那边走,经过依布黎与四个学生会部长时,她浅浅地点点头,脚下再次加急。 泰勒瑞那细缝般的眼睛最尖,登时瞅见如曦把外衣的一角紧紧卷在手中,似是紧张、又像是下意识所为。不过正值战前的关键时刻,他也没时间多想,更不会知道,如曦看似普普通通的黑色外套上,正回荡着浪潮般一涛接一涛的暖流。 因为莳闇种种添乱行为的答案,都在这里。 副会长和院长也走出玻璃隔墙,月咏翔登上看台,一一见过到来此地的审议团嘉宾。他们现分管审议团的各个地区支部,大多是六级下、五级上的能力者,还有极少数是与月咏翔相同的六级中。大部分人皆为从北方学院毕业的校友,和月咏翔算是老相识了。 院长只是和此些人打了个招呼,道了句:“不用等我。”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离开。 “战斗科混战”堪称北方学院最隆重的活动之一。校园无限场周围万人空巷,热烈的议论与喧闹声驱走了冬日凉风,转播视频的巨幕已进入最后调试阶段。 而莳闇正在缓缓远离兴致勃勃的人群,在走出一千米后,来到荷塘旁的树林。 他的脚步已然变得踉踉跄跄,走几步便绊一下。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唯有颊上晕着浓郁的潮红。他的呼吸短促,有进无出,心跳乱七八糟,就像有两支鼓槌在胸口胡乱敲打。 他又走出几十米,双腿发软,走得愈发跌跌撞撞。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若是摔倒,便真的爬不起来了。他就近找了个树干靠着,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高塔。明明只剩几百米的距离,他却没信心能撑到终点。 而就在这时,净白如玉的身影进入眼帘之中。 来者正是院长。 莳闇嗓中发干发咸,喉咙的灼烧感让他的胸腔都是麻木的。他把身子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树上,侧过头,声音虚弱却依旧没好气地道:“我撤了,你不替我盯着点儿,若出事儿,算谁的?” 院长平静道:“我很快便会回去,先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莳闇的身体状况此时差到极点,若是没有大树靠着,路人的一指头捅过去就能把学院第一戳个跟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神色自如地道:“我能有什么事?六级上的‘无效化’和我从小吃到大的‘无效化’没什么区别,这才被我钻了个空子。” 院长神色一动:“钻空子?” 莳闇勾唇笑道:“‘无效化’能压制能力外放,把实时的力量输出维持在五级下,换种说法,就是‘有劲儿只能一点点使’。但说到底,精神力的总量不减,所以我细水长流地把我的六七成力量给了那傻姑娘。否则啊,要是她玩完了,我们俩脸上都不好看吧?” 院长摇了摇头,道:“你的确把过半力量留在了她的身上,但你对能力的控制度依旧被压制在五级下。你的能力和我过去很像,遇什么毁什么,想用其保护,难上加难。你为了让留在她身边的力量形成防护屏障,不仅在抵抗六级上的‘无效化’,更要硬捍你自身的能力属性。”院长叹了口气,“能力者的精神力与意志相伴相生。做此般与你本性相悖之事,说得不好听些,无异于自杀啊。” 被一语道破心思,莳闇不悦地哼了声:“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有开挂的‘神契’作为加持?你倒是有远程的力量援助,随时随地带着第二条命,我可不得自己想招?喏,这就是我的笨办法喽!” 清风吹拂,院长的白衣在林间轻舞,仿佛临世谪仙,随时乘风而去。他淡然一笑:“我没说你哪里做得不好。保护他人,于你而言,难如水中捞月。纵使付出代价,但你这不还是做到了吗?你比我过去强得多,虽死犹荣。” 莳闇极其不习惯被夸奖,尤其是在心烦意乱,又全身无一处舒坦的现在。他的脑中正发生一场激战,炮火连天,黑云滚滚,心田化作焦土,心房被炮弹穿孔。 莳闇费力抬起胳膊,擦去额上如雨般交织的汗水。他努力把语气放缓,略有卡顿地道:“院长,我啊……拜托你个事情。” 院长隐约猜到莳闇的心思,点了下头,耐心等他说完。 莳闇吸了口气,过嗓的气流待到肺中已成乱流。 “这‘无效化’会持续三天……我的力量啊,完全控制不住,信马由缰地在肚子里瞎闹腾,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一刻都不想多等了啊。” 院长轻叹:“我就知道,要不怎会来寻你?” 莳闇努力开合几下眼皮,可视线愈发模糊,看什么都似隔着硝烟浓雾。他扬起脸,朦胧间,勾出邪魅如沁血荆棘的微笑。 “比起在塔里慢慢死,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院长上前两步,抬手在莳闇的肩上拍了拍,温声道:“等你到了通道,替我向他们问好。” 没有回音。 莳闇面上的笑意敛去,仿佛深渊中的玫瑰褪去艳色,被浓郁如狂潮的灰暗吞噬。 待院长收回手,黑衣少年化作弥散在半空的飞粉细沫,如一阵有色的风拂过他的白衣,随他力量的收束而消失殆尽。 院长在原地伫立片刻,随后缓缓往回走,感慨道:“过去的我,要是和你一样有想保护的人,该有多好……” 第二十三章 一上来就躺枪 混战于九点半正式开始。 院长慢吞吞地往回走,故意等到三十二分才姗姗来迟地登上学院领导席的主位。 月咏翔副院长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对他故意错过“战前致词”的想法心知肚明。 不过她丝毫不愠,更是觉得院长做得十分妥帖。毕竟,他及其清静无为的道长打扮,在充斥着后现代主义气息的北方学院中,为一帮穿着战斗科制服的学员主持仪式。单是想想这场面,就委实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院长飘然落座,月咏翔笑而不语。 领导席的视野最为开阔,由此处居高远望,视线范围可及场地露天部分的三分之二。 话归“校园无限场”。 “无限场的混战”有四重含义:只要不出圈定的范围,不限地点、不限时间、不限破坏、不限生死。 场地年年变更,今年选址的布局如下:中央为八十层的高楼,东侧为多功能体育馆,南有五栋六层的教职工宿舍楼,西面是草坪与操场大小的湖泊,北邻学院的现代图书馆。当然,建筑内部所有值钱且可拆除的物件,都被空间能力者事先搬空了。 集合地点和观众台皆在西侧,无建筑物的阻挡。供学员领取饮食与补给品的站点共有八处,在场地外围均匀分布,全天候开放。如此便避免了不同队伍间成员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很少有人会在吃饭之际,被几波趴在草窼里盯梢的敌人瞧上。进餐结束后,刚踏出“休战区”便被团团围住,用拔腿狂跑的方式促进胃液与胃中的食物混合。 清楚此些布局的三派领头人,几天前便作出了大致的作战安排。暮天枢带领的三队在开场之时有两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依布黎身为空间系能力者,精通“空间平移”。故此,副院长宣布“混战开始”的话音刚落,三队的二十四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依布黎用出数个横跨百米的“空间平移”,把二十余人顺利送到北侧的多功能图书馆中。他们选择此地作为阵营,综合考虑了三个要素:第一,便于躲藏。图书馆的楼层布局复杂,房间呈现连环套,单是楼梯便有三处。第二,易于逃生。此楼高四层,若被逼到绝路,便直接往外跳。凭借能力者高于常人数倍的身体强度和恢复力,十余米的高空坠落,只要不是运气太差,骨碌几圈之后还是能爬起来接着跑。第三,位于场地周边。若是从后门溜出去,沿着林荫道跑个几分钟,便能到达最近的物资补给处。 三队的第二个优势便是可以通过控制空气而飞行的暮天枢。众人于图书馆扎下根据地后,他飞到中央高楼的楼顶,举目望着另外两只队伍的移动路径。 索乐玟领导的一队前往东侧体育馆,而乐兴生带领的二队选择教职工宿舍楼作为据点。双方均选择避开中央的高楼,虽然此地视界绝佳,但身居高层之人,最讨厌的便是地基爆炸、底层潜入、中层起火,而这三者以往皆有发生。 目前,场内可称得上强者的战斗科学员,包括两名六级下,一名五级上,五名五级中,十三名五级下。两个相邻的次级别相较,单纯力量值的差距为两到三倍。 所有人都有十分为初始积分,这便意味着,在开局之时打倒四级下或六级下能力者收益相同,哪怕二者的绝对力量值为四位数与六位数的差距。因此在第一天,只有位于排名前十甚至前五的才会单独外出行动,其他人皆守营,伺机以集体行动。 话归暮天枢领导的三队。 二十四人此刻正围坐在图书馆的会议室中,空调开大,室内如宜人的恒温仓,舒适得让人神经舒软,眼皮酥麻。 暮会长端坐正中,面容温和,气韵清雅,好似撩动心弦的翩翩公子。他环视一圈,笑道:“除了学生会部长与委员之外,今年,另有十位战斗科成员加入。感谢你们选择我的阵营。” 话音刚落,朗星咧嘴一笑,习惯性地举起双手“啪啪”地鼓起掌。 所有人突然扭头瞅他,朗星腾地化身为第二个焦点。 掌声回荡,如孤零零的皮球落地,声音初始时清脆响亮,由大渐小,随后轻如纸颤。朗星天真上扬的嘴角很快耷拉下来,扇动的巴掌也顿在半空。 因为众人的目光像无数把细密的刷子,把浓浓的讶异抹了他一身。 战前会议居然鼓掌? 还以为是颁奖呢? 生死战之前,谁家孩子这么神经大条? 朗星挠了挠头,拨弄几下云朵般的卷发,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他一如往常地看向如曦,用小眼神默默求助:姐,我哪儿做错了? 如曦知道,朗星对即将发生的恶战没什么概念,加之此刻坐在宜人的空调屋内、绒面的滚椅上,弟弟的紧张感自然更提不起来。她笑了笑,继而对众人颔首道:“抱歉,我弟弟还小,一时没弄清形势,相信很快就能进入状态。” 暮天枢并不介意,端端风雅地抬手招回众人的注意力,温声道:“莫要小题大做。朗星同学的心态好,这是件好事。若是第一天就把神经绷得太紧,明后天会越来越辛苦的。” 大多人听之,都还了暮会长一个客气的笑容。唯独暮天枢左手边戴眼镜的少年表情肃然,不苟言笑。他的脖子往前凑了凑,下巴微微一收,看朗星的目光上挑着,就像满腹经纶的老学究望着刚刚入学堂的无知小生,连朗星身边的如曦和凯茜都能感到其沉重的管束意味。 暮天枢继续道:“以往的混站场都在学院的周边地带,平地多、建筑少,往往只有一栋高楼,其余两队需搭建临时屋。今年不同,楼多人少,可各自选址。有固定建筑作为据点的好处在于增强了防守,但反之,潜入另外两队阵营的难度也大大增加。我们等下的任务便是进行一番布局,包括熟悉地形、分组分工,并在周围做好埋伏。”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话语权交给下一人。 “那么具体的作战安排,就由鲁希和诸位说明。” 暮会长左侧那眼镜少年慢悠悠地起身。他的身子骨干瘦,略微有些驼背,像个随风倾倒的稻草。但他偏偏生了张圆脸,两腮宽阔,下巴饱满,给人向日葵的头重脚轻之感。他掸了掸马褂造型的长款制服,锐利深邃的灰眼扫视过众人,严厉的派头和笑容完全不兼容。 朗星和如曦早就听过鲁希的名头,学生会的学习部长,素有“鲁学究”之名。之前曾有管他叫“鲁大师”的,不过被他莫名其妙拽了一顿臭骂的书面语,第二天全员便统一口径了。 很多人对鲁希的第一印象很差,倒不是因为他透着文绉绉的迂腐书生气,而是他其实并不驼背,只是喜欢躬着身子,收起下颌,挑着眼珠看人。目光从镜片的上沿冒出,和翻白眼有异曲同工。同时带着浓重的审视意味,挑别人的刺儿也罢,但绝大多数人在他眼中都是刚出山的刺猬,他是断然给不出好脸子的。 不过,暂不提他的人缘如何,暮天枢对鲁希赞赏有加,称他是“无限进化的超级电脑”。 鲁希的能力为“过目不忘”,理解记忆、关联记忆、图像记忆法等皆信手拈来,而且一旦存档,便再不会丢。那些标榜自己为“照片式记忆”的,在他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鲁希更有个永远都塞不满的大脑,而知识堆砌多了,并非如电脑文件夹般分门别类,而是在他脑中融会贯通,发酵出新产物,碰撞出新粒子。 在暮天枢的一派中,鲁希是地位仅次于依布黎的三把手。性格古怪的他作为三队的“军师”,清了清嗓子,先来个开场白。 “我是学习部长,鲁希。你们几个新生若是不熟悉我,建议稍后用通讯设备搜索我的名字。搜索结果的六、十七、四十八、一百三十六和四百五十七条为和我重名之人,请直接跳过。” 朗星咧了咧嘴,心道:谁会闲到把搜索记录看到第四百条啊! 他的表情马上被鲁希看在眼中,于是后者勾着眼睛“特殊照顾”地多瞥了他几眼。 朗星背后直冒冷气,光滑的椅面上也和往外冒钉子似的,扎得他左歪右扭。如曦赶忙在座位底下探出胳膊,拉住朗星发黏的小手,让他坐稳当些。 然而正低头的如曦没发觉,鲁希的目光最终定在自己的脸上。 鲁希严正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同进退的整体。因此,在布战之前,有一件事我需要弄清楚。” 众人皆是一愣,暮天枢也疑惑地侧过脸,不晓得这堪称“全知”的学习部长突生出什么求知欲。 鲁希声音洪亮,稍显尖细的嗓音被撑得铿锵有力。 “朗如曦同学,在座所有人的能力我都知晓七八,朗星上周也提供了能力测试报告,可唯独你的资料是缺失的。为了让每个人在混战时价值最大化,请你开诚布公地展示出能力,便于我量才录用。” 如曦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学习部长会一上来先把矛头转向她。 朗星明显感到如曦的五指发热,脉搏重得撞手,他担心地握了握如曦的手。 如曦抬起头,毫不退避地迎着二十多个闪烁的目光,笑道:“鲁希,你在作安排时,大可把我当苦力支使,再多的体力活我都不会抱怨。” 鲁希的眼中并不带任何褒贬的感情色彩,像个只知批判的纠错程序。 “朗如曦,你在答非所问。” 如曦翘了翘嘴角,镇定自若地道:“我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尤其是在需要争分夺秒的现在,浪费时间在我身上终归不妥,对吧?” 鲁希挑了挑眉毛,脸色沉得覆上了一层铅灰色。 只要是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欲求不满的毛病,有了一些便想要更多,有了很多便习惯性地把手伸出更远。而这所求之物,对与鲁希而言,便是“未知的信息”。 因此,朗如曦这个人形秘密坐在他面前,就像他眼中的一粒沙子,硌得他难受到了极点,不揉出来就不痛快。 “所谓‘知己知彼’,我了解战斗科每个人的本事,却唯独对你一无所知。恕我直言,把你看做‘自己人’十分牵强。”鲁希毫不掩饰排外的立场,一字一顿道,“若你依旧想保持藏头漏影的神秘感,大可独树一帜,我们这小庙容不下你。” 如曦心头一紧,暗自数落:这鲁希真是没事找事!把无害的她视作威胁,这都分好组了,他话里话外竟有要把她赶出去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如曦也没得抱怨,毕竟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二话不说就信任一个躲躲藏藏之人。 泰勒瑞被火药味呛得不舒服,清了清嗓子,打圆场道:“鲁希啊,何必这么较真儿呢?朗如曦是我推荐来的人才,该出手时自然会出手,你总是这么刨根问底儿,就不允许给人家女生留点隐私吗?” 鲁希那老树干般又硬又干的倔劲儿上来了,毫不客气道:“若她现在用那作为‘隐私’的能力里应外合,让我们这些人一开场就全军覆没一次。泰勒瑞,这责任,弗如你来担着?” 泰勒瑞的胖脸拧了拧,呼哧了几下粗气,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 气氛顿时凝重。 鲁希盯着如曦的眼神锐如风刀,如曦垂下眼帘,表情淡淡地保持沉默。 “怀疑”是种极其容易传染的情绪,尤其是它的始作俑者为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学习部长。二十余人的表情多多少少变得不自然,连依布黎常驻的标志性微笑中,都透出些不善的排斥。 然而就在这时,一人的话让局势来了个大反转。 暮天枢笑意温润道:“没关系,朗同学就跟在我身边。这样,大家便安心了吧。” 第二十四章 大跌眼镜 话音未落,几个猛然抽气的声音让会议室内的气流都乱了乱。 最先接话的并非面上一僵的鲁希,而是与鲁希相隔两座的可爱女生——学生会的文艺部长,采金蛉。 那是个散发着天真活泼气息的少女,梳着两条麻花短辫,棕发的侧面别着一个精致的金龟子发饰。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圆圆的鹅蛋脸,挺翘的鼻子,米色的面庞上散着俏皮的小雀斑,像清甜饱满的水梨。 不过此刻,她樱桃般的小嘴被暮天枢的一句“跟在我身边”惊得化作红圈,一开口,话音不由自主便漏出来了。 “会长,你、你你……要亲自领着她?” 暮天枢点点头:“是啊,如此便皆大欢喜。” 采金蛉晃了晃短辫子,噘起嘴,用满脸的不乐意默默抗议。 如曦偷眼看坐在他正对面的暮天枢,二人目光一触,她触电般地倏忽垂下头,心脏砰砰跳。 鲁希的脸始终绷着,不见笑纹。暮天枢已然撂下话,他纵是再满腹怀疑,也不得不暂时放过如曦这“问题生”。不过他还是压低声音,问了句:“会长,我不敢担保这是明智之举。你确定要如此?” 暮天枢一抬手,示意鲁希附耳过来。鲁希稍愣,凑近过去,暮天枢单手拢音,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鲁希素无表情的脸孔瞬间一变,再看向如曦时,那双纠错的锐眼竟变得柔和不少,目光中的质疑也转为层出不穷的好奇。 此般变化着实耐人寻味,连如曦都纳闷,暮天枢是如何三言两语便将这铁疙瘩般的学究部长给疏通了? 鲁希轻咳几声,把有关如曦的话题翻篇,严声道:“现在是十点零三分,依照另外两支队伍的行进速度计算,一队到达体育馆不久,二队应该仍在途中,故图书馆周围五百米范围内为安全地带。我接下来安排你们的分工,被点到名之人请起立。” 他面向三位新生,声音拔高,着重对朗星道:“听好,务必记住队友的脸,人与名对应,乌龙事件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朗星噘了噘嘴,想起小时候专门找他麻烦的教导主任,泛出些悻悻然的小情绪。如曦赶忙加力地捏了下他的手,弟弟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鲁希略微探头,眼镜滑下鼻梁少许,目光翻越镜片,扫过在座诸位。 “上午十二点前,每个人的分工如下:依布黎和速轩,你们现在分头去最近的两处补给处,按照上限领回所有提供的物资装备,尤其是食物和水。诸位,有一点请格外小心。出于安全考量,禁止直接喝自来水,并且每次用水前都要加小心。索乐玟手下纪律部长海薇丝,她的能力是毒。前年,五名学员喝了中水后当即昏迷不醒,被急救队拉走,在医疗站整整躺了三天。若不想受罪,就警惕些。” 说罢,依布黎和速轩起身。 速轩是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最大的特点就是两条腿尤其长。他的能力为“疾步如飞”,简言之,走得快、跑得更快。据说他的平常步速是十米每秒,跑起来能拉出残影。 很多人都有过疑问:这样一个没道理不进入“体育部”的运动员,为何成了组织部委员? 答案很简单。速轩是个老实巴交的好少年,刚进入战斗科的他,还没弄清情况便被组织部长登门拜访。他受宠若惊,当即答应成为泰勒瑞手下的委员,不料就此被胖子的花花肠子绕上,成了泰勒瑞的专职跑腿,跑出了“学院十分钟速递”的称号。 不过,他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鲁希对二人一点头,道:“快去快回。” 依布黎副会长并不在意被暂时越俎代庖的部长命令,当即离去。 鲁希继续安排。 “在考虑如何捣毁对方的根据地之前,我们眼下的要务是加固自己的庇护所。技术部长昂贝尔,你和两个委员在图书馆四周走一圈。你的‘材料进化’,西弗亚的‘形变’,谐克的‘震动’,你们三人配合,把图书馆的墙体加固,底层只留一前一后两个出入口,玻璃窗的内外全部封死,但窗户要依旧保持透光。” 语毕,并肩站起三个少年。为首的昂贝尔,一个二十出头充满活力的大男孩。他拥有一双有神的金色眼眸,看什么都透着新鲜感;神情雀跃,精力充沛,一有指示便干劲满满。他的左右二人皆和他一样跃跃欲试,当即撸胳膊挽袖子,现出结实的手臂,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组织部的三人称他们自己是“盖楼的三只小猪”,倒不是说总有灰狼来捣毁房子,而是他们合作便能把一栋茅草房化为九级地震也震不塌的钢筋堡垒。 昂贝尔应道:“领命!”随即大步迈出会议室,西弗亚与谐克跟上。鲁希目送他们一阵风般地远去,很是欣赏这三个做事麻利又有热情的,绷得死紧的唇线有了一刹的弧度。 但随着他转回头,又是一副正经得发迂的学究脸。 “接下来,我要在建筑的四周,尤其是门口附近,埋伏下十处陷坑。采金蛉,我需要借助你的‘昆虫控制’,为其中六处布置下致命的毒虫,四处为无毒但能咬人的猛虫。你可能办到?” 采金蛉开朗道:“没问题啊,我的虫子们都随身带着呢!” 她一站起身,如曦不禁扬了扬眉毛,朗星险些笑出声。 采金蛉部长,看似十五六,其实是个年芳十八的大姑娘。不过比起略显稚嫩的可爱面孔,她的身高着实令人堪忧。站着比坐在滚椅上高不了两巴掌,她怎么看怎么没到一米五,而这还是被隐藏的厚底鞋垫过的。 小不点文艺部长打扮得像个冒险家,她的制服上有大大小小不下十二个独立的口袋,皆有严密的封口。其中有些鼓鼓囊囊,还有些特意加了不同材料的隔层。她作为“昆虫控制”的能力者,可想而知,会在口袋里装些什么乱爬会飞的宝贝。 采金蛉对鲁希嘻嘻一笑,歪着头,俏皮道:“学习部长啊,让我把虫宝宝们放到陷坑里没问题,但你要招人把坑挖好哦。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可干不来那些粗活!” 鲁希点头,目光开始在众人脸上巡回。 挖十个能让人失足陷入的坑,显然不是小工程量。 方才自愿要当苦力的如曦背后一凉,她缩了缩脖子,蓦地开始发憷。刨坑的任务与她这白净少女本应八竿子打不着,稍微懂得点怜香惜玉的,都会选个五大三粗、大臂和小腿一边粗的小伙子来办此事。 但问题就在于—— 鲁希正巧是个高智商零情商的代表,冷硬的眼神直愣愣地停在了如曦的脸上。 “朗如曦,就交给你了。” 如曦登时心火大盛,很想对他大喊:作为全场唯一和你一样戴眼镜的同胞,你就偏偏看我不顺眼,和我杠上了是吧!找茬打架啊! 她在肚子里吼了几句,气头消去一些,于是秉持着以德报怨的合作精神,艰难地挤出笑纹,当着众人的面问道:“部长,你不打算多找几个人吗?” 鲁希板着脸道:“人人都有任务,我的要求是十二点前完成。如果有谁提前结束,自然会加入你。” 听此言,本想自告奋勇去挖坑的朗星,半举起的手又落了下来。 如曦的笑容迅速风干,慢吞吞地蹦字道:“一个人,两小时,十个坑?” 鲁希毫不在意四周之人怪异的神情,平静道:“不错。你先在图书馆一层周边的六个窗下,距离墙体半米处,挖两米深、直径一米半的陷坑,其余的位置我稍后指给你。二层的储藏室有各种工具,时间宝贵,速战速决。” 如曦知道自己怎么都说不过鲁希,只得咬了咬牙,忍气吞声地起立,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她心道:比起这鲁学究的刻板执拗,莳闇的霸道不讲理真是人情味儿十足。 不过她的脚刚挪窝,那为她解过一次围的亲切之人再次发话。 “这种小事,就不劳旁人动手了,我去去就回。” 滚椅一响,暮天枢向众人微微欠身,随即对鲁希道:“为防止坑自己人,门口的陷坑不急,先放一放。” 鲁希意味深刻地勾眼瞧他,稍许,有话不说地推了推眼镜,没事人般地重新转向众人,道:“那好,我们继续。” 暮天枢往屋外走,如曦生怕鲁希又变着法子给她出难题,于是乖巧地跟上去。她走得理直气壮,反正暮天枢之前有言,让她与其一起行动。 屋内之人大多都见怪不怪,因为暮天枢向来都是个老好人,对谁都能帮则帮。躬亲而为是他的准则,更是他的习惯。 唯有采金蛉的眼神飘忽不定,暗暗攥了攥娇小的拳头,似是怅然若失,却又不知失了什么。随着她情绪的起伏,左下口袋内的四只马蜂躁动不安起来,把她的衣服兜顶得鼓鼓囊囊。 如曦追着暮天枢到了楼梯口,二人下楼之际,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道:“会长,你和鲁希说了什么?” 暮天枢反问:“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如曦知道暮天枢脾气好,转了转眼睛,露出机灵古怪的本色,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要不鲁希也不会临时给我安排挖坑的粗活儿了,如此不近人情。” 暮天枢清朗地一笑,笑声在密闭的楼梯间回荡。他过了楼梯的转角,继续下行。 “你别怪他,他一向讲究效率最大化。而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如曦翻了翻眼睛,紧走几步跟上他,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到底说了什么实话?” 暮会长也不再卖关子,道:“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莳闇的力量,你能抵抗他的力量,而且看似游刃有余,这是连我都办不到的事情。”暮会长侧过脸,琥珀色的明眸泛着欣赏,“所以我相信,你再怎么说也不会比我差。” 话毕,如曦瞪大眼睛,脑中“嗡”地一声,没忍住地惊呼出声。 “啊?!他的力量和我完全没——” 话到中途,她猝然脚下打滑,在楼梯中段一脚踩空。她的重心不稳,身子忽悠一下向前栽去,还不忘及时喊道:“小心,躲开!” 暮天枢正在她前下方两三级台阶处,眼看着她的脸孔突然放大。他不躲不闪,回身迎上从台阶上直扑而下的如曦,双臂略微舒展,将她拢在怀中。 然而就在暮天枢打算控制气流托住二人之时,意想不到之事发生。 原本具有方向性的气劲在接近二人周身之际忽而消退。暮天枢只觉怀中的如曦似有猎猎热浪裹身,自己散出的力量波动被一化风清。仿佛大风在即将织成平台之际,碎成了千片万缕。 来不及再次用出能力,二人重重摔在底层的大理石地板上。 “咚!” 一声闷响,动静之大连正在隔壁的隔壁加固墙体的三人组都听到了。 如曦落地后,一时有些发愣。 她的面孔完全埋在暮天枢的前胸,双臂和肩头被他紧紧搂着,整个人完全压在他的身上,竟没感到半点疼痛。 是暮天枢在跌落之时,故意调整二人落地的姿势,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下所有的冲击。一门心思为保护这个有些莽撞,却在摔倒之际让他躲开的善良少女。 待反应过来之后,如曦鼻翼微颤,眼圈有些发红。但不等她说什么,耳边传来暮天枢的问话。 “没事吧?摔得疼不疼?” 如曦在他的怀中动了一下,小心地挣开他的环在她身后的双臂。她一手从他的前胸挪到地面,蜷起的手臂缓缓舒张,一边垂着头,一边撑起身子。 暮天枢见她动作缓慢,又关切道:“有哪里受伤吗?快和我说。” 如曦愈发地想哭,平铺在眸中的湿润已然形成泪珠。她赶忙揉了揉眼睛,这才抬眼望向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年,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小声道:“对不起,暮会长,你一定摔得很疼吧,是我不好……” 她还想继续道歉,却在朦胧中看到暮天枢的神情突然变了。 他脸上的急切与关怀,此刻都被后继到来的巨大诧异所覆盖。 如曦赶忙翻身离开暮天枢,坐在他的身侧,惓惓地端详他的面孔。她知道刚刚莳闇留在她身上的力量抵消了暮天枢的能力,否则断然不会如此狼狈,也料定这便是他此刻露出惊讶表情的原因。 暮天枢也在望着她,目不转睛,借着楼梯间昏黄的灯光,看得如此专注,就像第一次见到如曦。 如曦心中愈发愧疚,又怕暮会长二次误会,下定决心把真相和盘托出。而且一个在危急时刻,脑中只想着保护他人,把痛苦留给自己承受的会长,她不忍也不愿再隐瞒下去。 “暮会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她的喉头有些发哽,默声道,“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是我的能力,其实……” 如曦不敢再看他那双温暖明媚的眼眸,微微侧过脸,下意识地抬手去推眼镜,以平复紧张的心情。 然而刚一抬手,如曦旋即愣住。 脸上空荡荡的。 暮天枢见她一时不知所措,移开目光,略有歉意地道:“抱歉,朗同学,我刚就想和你说……你的眼镜掉了。” 第二十五章 你是我想找的人 暮天枢生于一个高不可攀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异大陆能力者机构实至名归的总负责人,更是地球上排名前三的能力者。如果某日有外星人拜访地球,作为代表去迎接它们的,舍他其谁。 父亲是暮天枢成长之路上的榜样,是他努力的目标,潜移默化地教会他严以律己,更把工作狂基因传给了他。 在暮天枢的印象中,父亲是个胸怀坦荡、严于律己,行事一贯风光霁月之人,任何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不过,六年前他和父亲的一段对话,让他对父亲的印象变得更加立体。 对话发生在暮天枢收到北方学院录取通知书后的几日。 暮天枢正在餐厅中,尝试控制元素造出一只玻璃杯。 父亲看了他一会儿,走上前,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进入学院后,如果遇见蓝色眼睛的女孩子,记得去打个招呼。” 小正经的暮天枢停下手上的活计,确认父亲没在和他开玩笑,皱眉问道:“这样的女生很多啊,总不能见一个就打一次招呼吧?” 父亲一笑,温声道:“我说的是那种让人一看便忘不掉的蓝色,当然不会很多。” 暮天枢思忖片刻,若有所悟:“是妈妈眼睛的颜色吧?像是冰凌,又像是湖水那般清澈透亮,可漂亮了!” 父亲眸光轻闪,欲言又止。 暮天枢好奇道:“难道不是吗?” 父亲稍事沉默,之后一摆手,示意他跟上。二人走到客厅中,父亲领他站在客厅的巨幅油画之前。 此画高有两米,宽为三米,占据了墙的中央。画的上半是广无边际的湛蓝晴空,下半为宽阔隽永的蔚蓝沧海,两者在远方邂逅,相融相接,汇合为绵长柔和的海平线。 不待暮天枢问话,父亲抬手,一束明媚而不刺眼的金色平行光从他的掌心散出,逐渐扩大,氤氲在半边屋中。 暮天枢登时呆住。 油画的表面并非平整,若静观只是色彩的拼接,然而有了缕缕金芒落入其中,颜料的起伏反射出富有层次感的光影。 光线与长空交织,波涛跌宕着金粼,画卷仿佛流动变幻。平铺的色彩在静谧中演绎着深藏的韵律,流淌出岁月难以稀释的永恒回忆。 此般唯美的湛蓝,仅是一眼,此生难忘。 父亲深深吸气,嗓音悠长而深沉道:“比天空还绚丽,比海洋还浩远,便是这般色彩。” 暮天枢看得发蒙,直到父亲把光束熄去,油画归为静止,屏了许久的呼吸这才放开。他半信半疑道:“这么美的颜色,真的能在某个人的眼中看到?” 父亲道:“当然。” 暮天枢昂起脑袋,激动道:“爸,你有照片吗?我想看!” 父亲的笑容略微一僵,苦笑道:“不管有没有,都不能给你看。若你妈发现了,又该找她的皇姐说我的闲话了。所以,希望你能亲自找到,证明我说的没错。” 暮天枢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他母亲有什么关系,但懂事的他明显察觉到父亲不愿多谈,于是存下满腹疑惑,问道:“那如果见到了,打过招呼之后呢?” 父亲停顿片刻,认真道:“问她是不是姓‘雪’。” “如果是呢?” “即便你在学院之中,也要想方设法地通知到我。” 暮天枢又问:“如果不是呢?” 父亲答:“那就和她做朋友,看看她是真不姓,还是假不姓。” 暮天枢无语,只得“哦”了一声。 父亲俯下身,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和他脸对脸,表情肃然道:“我刚和你说的这些,勿要和别人说,包括你母亲。” 暮天枢最听父亲的话,当即点头答应:“好。” 谈话就此结束,但正是这三言两语,让他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 父亲不是心中藏秘密的人,但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 此刻,暮天枢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他想找的人。 或者说,他早就见过她,却是用此般无心插柳的方式,发现了她的真面目。 看到如曦的瞬间,暮天枢确信父亲没有骗人。 她的眸中不只有清澈悠远的蔚蓝,更有宝石般闪烁的灿光,飘逸着、翩跹着,变幻莫测、绝美无媲。让人想无止境地凝望、欣赏,永不知疲倦。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被她映入眸中,哪怕只是一瞥。 暮天枢并不擅长隐瞒自己的心思,故此愣磕地望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地挪开视线。他尴尬地由躺变坐,把落在自己身上的黑框眼镜递给如曦,有些慌乱地解释自己“非礼还视”的行为。 “抱歉,你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我险些没认出来。如有冒犯……实在抱歉。” 如曦重新戴好眼镜,恢复正常面貌后才把正脸转向他。她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自己的小伪装露了馅,但她清晰地感到羞赧,就像被人窥去了很重要的秘密。而对方适才略有失态的注目,诧异中混合着惊喜,不仅有温度还有力度,足以令她臊得满面绯红。 她侧过半边脸,快速瞥了一眼暮天枢:“你有伤到吗?” 暮天枢摇头:“无碍。我虽然没能用气流托住我们两个,但仍在触地前稍作缓冲。倒地时动静虽大,其实是气流的爆破。” 他说罢便起身,刚要探身拉如曦,她宛如地鼠出洞般“噌”地站直了身子,没给他伸手的机会。 如曦的俏脸上红霞未褪,她干咳了两声,双手握在身后,有些不自然地道:“谢谢你救我,我欠你一次。至于别的……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暮天枢想起父亲曾交代的问题,但显然他已然有了答案,故无需再提。而暮天枢知道,如曦故意乔装定有其理由,自己无意间窥到她的秘密已是冒犯,自然不会追问。 他考虑片刻,便捡起之前的话题,问道:“朗同学,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你的能力——如何?” 如曦听他主动话归前言,很感激暮天枢没涉足她真正的“隐私”,这份气度不知比刨根问底的鲁希宽广多少。不过如曦的脸皮并没有想象得厚,真实相貌被这个她颇有好感的少年看去,她的小心肝此时正跳成一团,想要把实话一股脑倒给他的勇气也缩了回去。 她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莫要高估我,否则不仅会失望,更会让队员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暮天枢点点头,率先走下最后半层楼梯,在底层一转身,看着慢吞吞和他拉开距离的如曦。他的笑意温润清俊,英俊的脸孔被楼梯间的灯光焕上柔美的光彩。 “好。但至少,你刚刚给了我惊喜。朗如曦,若你何时想找人说话,记得,我随时在,也乐意听。” 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嗓音似沁人和风,拂过她的心田,融暖如春。 如曦眼神颤动,呼吸一促,似乎在这一刻心中蓦地多出些什么,稍不留意,便盛得满满当当,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风过留下痕迹,勾出无法忽略的容貌;余音环绕耳畔,撩动难以平复的心弦。 如曦垂着头慢慢走,时而窥一眼他的背影,时而听自己许久都压不下的心跳。 她分不清,暮天枢是对谁都如此温柔,还是真的有一份柔情只为她展露。 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攥紧袖口,用指尖将黑色外套勾入手心。滚热的力量化作温度,炽烈却不焦灼。真是奇怪,让全校人都要退避三舍的莳闇,却能给她安心感——毫无疑问,独属于她。 某个人对她好,某个人只对她好。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考虑其中差别,虽然孰轻孰重的天平就如少女心一般,永远在变化。 如曦一路沉默,出门后,暮天枢和三个组织部之人打过招呼。二人随后来到一扇加固好的窗前,暮天枢道:“我每次至多可同时控制三种元素,而土壤中最富集的当属氧、硅、铝,我将此三种元素提取出来,继而打破土壤原本的结构。” 话音刚落,平整压实的土地表面出现碎粉,棕黄色的土壤肉眼可见地生出无数小洞,密密实实,仿佛化作一块不费力便能一手按瘪的海绵。 片刻的工夫,松土行动便进入后半段。土地缓缓化作赭灰色,而多孔的疏松棉土因为体积增大而冒出深坑,形成高出地表几十厘米的土堆。细看便会发现,土地不仅发生沙化,颗粒间失去粘连,更变为细密的粉末,宛如棕灰色的面粉堆砌成半人高的小山包。 如曦眼也不眨地观望着这一系列变化,嘴巴不知不觉就张开成圆形。暮天枢走到她面前,温声道:“闭上嘴哦,屏住呼吸,我要用风将这些沙化的土壤带走,难免会有扬尘。” 如曦的脸倏地涨红了,赶忙收起满脸惊奇,抿着海棠花色的唇瓣,点点头。暮天枢一笑,贴心地挡在她身前。 下一刻,风骤起。四面而来的气流以土包的顶点为低压中心,形成一人高的龙卷风漩。疏松的沙尘被虹吸抽提,顺着上升气流裹入风中。无色的风被干沙子染成浅黄色,宛如倒至的漏斗,转速越来越快,随之愈发得密实。坑的形状很快显现,继而见底。风速这才减缓,吸力也缓缓消失。 暮天枢右手一抬,龙卷风如同长了腿一般往二人面对的方向离去,滴溜溜地跑出几十米,来到草丛处。继而长漏斗形渐渐变大,向四周散开,在直径扩到三四米后,旋转的气流停滞,尘埃“呼”地落地,平坦均匀地覆在草木间,完全看不出痕迹。 完成此般无需上手的“隔空刨坑”,用时不到九十秒。 如曦好奇地走几步来到刚挖出的坑前,探身向里看去。暮天枢将其设计得口小底大,坑口为水井般的正圆形,侧壁略微倾斜,一旦掉进去便更难外爬。借着落入坑中的日光,如曦隐隐看见坑底的土壤泛着砖红色。 暮会长心细地解释道:“这些残渣是富含铁和钙质的成分,以及土壤中的腐殖质。放入昆虫后,这些会成为它们的营养物,能帮助采金蛉加快其繁殖速度。” 他说罢即来到下一处窗前,动作更快地分解、搬运,一分钟便开凿出第二个陷坑。 如曦默默看着,在脑中构出自己扛着铲子挖土的形象,嘴角略微抽搐,恨不能这些洞都开在鲁希古敝的心头,给他填几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心眼。 不出八分钟,暮天枢任务完成,并额外在两个通风口下开了两个较小的陷阱。他回到如曦身侧,道:“好了,我现在去叫采金蛉过来,等她处理完便可以封口了。”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如曦清甜一笑,“你能飞,直接从窗户进去,省得穿过图书馆迷宫似的屋子了。” 暮天枢点头:“好,等我片刻。” 他腾身而起,从图书馆的正门绕到后门,随后缓缓上升到四层的会议室窗前,抬手要推窗户。 然而就在此时,暮天枢的动作霎时一滞。 “砰!” 一声爆响从楼的正侧传来。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枪声。 第二十六章 索命五枪 包括鲁希在内,谁都没料到。 开战不到两小时,连设伏都未完成,混战场内的最强者竟会出现在他们的营地下,光明正大地在正门口放了一枪。 而暮天枢知道,如曦正在小楼正面的角落处等他。 图书馆正门口并无任何遮挡物,二人相距不到三十米,索乐玟不可能看不见她—— 便没有放空枪的理由! 想至此处,暮天枢只感觉心头被尖刺猛地一戳,疼痛瞬间扩张到胸口。他飞速往楼的另一面绕去,心情坠跌在即,脚下竟有些不稳,就像平流层的飞机被阵阵乱流侵得颠簸不已。 他狠狠叱责自己: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怎么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自己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犯浑! 转过弯的瞬间,暮天枢情不自禁地闭了下眼睛。 他在怕。 害怕第一眼望见醒目的鲜红,倒在血泊中的少女,明媚的金发被血浸着,雪白的肌肤染上斑驳的赤云,身旁还残留着灰蒙蒙的枪火烟晕…… 他会愧疚得无地自容。 风中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暮天枢抬目,颤颤看去。 楼前站着雄风赫赫、不怒自威的索乐玟会长。黑金的制服把他魁梧的身躯勾得八面威风,裸露在外的虎头肌健壮得如同背着一对流星锤。 暮天枢怔住。 此地只有索乐玟一人。 朗如曦呢? 四周空空荡荡,建筑侧面也没有她,莫非在索乐玟来之前,她千钧一发地躲入了楼内?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她已然被急救队的空间能力者转移到场外进行治疗了。 他悬着的心只能松一半。 暮天枢降落他的眼前,素来温润的脸孔此刻覆上一层肃杀之意。他冷声问:“索乐玟,缘何现在来此?这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索乐玟的食指勾着扳机护圈,把漆黑的手枪在掌心转了两圈。他黝黑的浓眉扬起,笑意悠长,嗓音洪亮,显得洒脱不羁。 “规矩?暮会长,你说笑了。规矩和规则是两码事。去年我们输了,不就是因为‘无领导分队’出奇招吗?第一天团体战、第二天突击战、第三天个人战,咱哥俩被这套路圈了五年,也该放开手脚了吧!” 暮天枢思索片刻,平心静气道:“规矩也好、约定俗成的日程也罢,此乃战斗礼仪,我并不觉得会妨碍胜负。毕竟混战的初衷是为了所有人都能得到历练,而属于少数人的排位之战,皆放在最后一天。” “我可不是你啊!礼仪这种花架子,对我而言远不如硬拳头来得实在。被其约束,完全是愚者之举!再说了,我的队员不会因我的行动而损失任何战机,毕竟团体积分也是一个重要考量。”索乐玟单手叉腰,器宇轩昂,底气十足道,“对于我们这渴望胜利之心,你可有意见?” 暮天枢知道索乐玟的性格,他犟起来就像一头软硬皆不吃的铁牛,再怎么理论都是对牛弹琴,自讨没趣。他一叹:“人各有志,出处异趣,我们便求同存异。但我且问你一句——” 话至此处,他平和的表情陡然锐利起来,声音放大。 “方才在这里的人呢?” 索乐玟侧目瞥了一眼正门,似笑非笑道:“我放了一记空枪,竟没听到任何响动,这学员的心理素质还真不赖,不枉我走此一遭。” 他嘴上说得好听,手指却无声息地绕上手枪的握柄。 暮天枢明白如曦十有八九是躲入了屋内,索乐玟无法确定其所在,这才放下心。但他亦捕捉到索乐玟话中的另一层含义,皱眉问道:“难不成你单枪匹马地闯来,就是为寻她?” 索乐玟不肯定也不否认,笑道:“有那么个实力不明的人,终归让人不放心,对吧?” 暮天枢眯起眼睛:“让谁不放心都有可能,唯独不会让你不放心。当年,你也没为了我闯门。索乐玟,别在我面前闪烁其词。” 索乐玟是个痛快人,当即挺直后腰,面色一正,棱角分明的脸尽显身为男人的骄傲。 “好,既然你想听实话——” 他拿出内外兼修的英雄本色,字字铿然有力。 “让焉儿分心的男人,我势要战之。而得罪了焉儿的女人,我必除之!” 听此言,暮天枢容色一冷,眉眼含愠,黑发在风中翩飞,温暖的琥珀色眼眸炫上金碧的寒光。 “这就是你的理由?” 索乐玟唇角扬起:“大丈夫气概,你不懂,就多跟哥学着些。” 暮天枢蓦地攥紧拳头,气势激增,周遭的气流以他为中心躁动起来,连地面的砂石也发出“嘭嘭”的崩响。 “索乐玟,你做事素来讲求公道,为人也堪称有容乃大。但你若被你所谓‘气概’冲昏了头脑,借混战之名作出自降身份的谬事——”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道“我不惜与你同归于尽!” 从这温和得简直不懂何为“脾气”的会长口中获得一句勉强够格的狠话,索乐玟打心底生出些小激动。他一掸作战服,正脸面对暮天枢,雄风猎猎,气势腾腾,面上还挂着丝丝笑意。 “原来你也会生气。不过啊,你生起气太面了,连那骂街的都不如唷。来日方长,哥以后要教你的东西可真不少!” 暮天枢怒道:“你别太过分了!” 他近前一步,平顿时地风起。气浪翻滚,风卷如刃,处处无形却处处都似夹杂着无形的刺刀。所遇之物只有被砍瓜切菜的下场,削得七零八落、血织成网。 然而故意惹怒他的索乐玟,早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铅灰色的眸子杀气陡生,胳膊抬起,结实有力的指头瞬间扣住枪柄。他根本无需刻意瞄准,手腕平举之际,食指顺势在扳机轻轻一扣。 “嘭!” 第二枪出! 这一响的动静是上一枪的十倍有余,声音极具穿透力,撞入三层会议室中众人的耳鼓,径直轰在脑子里,宛如落雷炸响,炸得金星乱冒。 采金蛉和泰勒瑞心头猛地一跳,面对而坐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起立,一个硕大如白馒头,一个娇小似金龟子。要不是气氛凝肃至极,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窗外,一定会有人因这反差萌而噗笑出声。 鲁希圆脸上的肌肉绷得一棱一棱的,古板的面孔凝固不动,像是刚修得人形的根雕还没学会做表情。他急走两步来到窗前,放目快瞧窗外,接着抬臂把窗帘“哗”地拉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在座都心领神会,大气儿不出地猫了猫身子。 正所谓“百发百中”,只要索乐玟锁定了目标,不管是亲眼看见还是得到其确切的位置坐标,他哪怕隔着三千米、几栋楼都能一击命中。反之,只要他无法锁定目标,子弹便不会有“追踪”的效果。持枪的太岁再骇人,也不过是一发、一发地随机蹦豆子。 鲁希神情严肃道:“枪声从楼的正面传来,由此声势判断,必然蕴含了六级下的威力。他的对手有九成机率是暮会长,谁都别动,就在这里躲着。” 泰勒瑞和采金蛉小眼瞪大眼地互望一眼,这才觉出二人七八倍的体重差让桌子显得一边倒,于是别别扭扭地重新坐下。 众人纷纷露出担忧的神情,不过皆听话地留在座位上,在心里极其有自知之明地喟一句:“会长加油!我们去了也白给啊!” 这的确是大实话。 身为能力者,精神力既能外放护体,又能内化修复。对于一位正常的五级下能力者而言,四级下的袭击好比箭矢,即便被射中也不过是觉着被大马蜂蜇了一针,痛得嗷嗷叫之际还能活蹦乱跳地撒腿跑。五级下的攻击则是枪弹,挨上便有生命危险。而六级下的一击无异于轰轰烈烈的炮弹,不知要积多久的德,才能侥幸逃出生天。 索乐玟射出的子弹皆有能力加持,蕴含的威力不同,故开枪的次数也有限制。他身为力量值三十二万的能力者,若是射出的枪弹蕴含六级下的力量,一天至多开三枪,五级下则三十发,四级下即三百击。 而对付绝在场大多数人,五级下便绰绰有余。他好似持枪的太岁,索命就是三个字:快、准、狠! 然而话虽如此,百发百中的帅气一枪,在抵达目标前,总需要一段飞行的时间。 横跨索乐玟与暮天枢之间三米的距离,理论耗时约零点零二秒。 暮天枢没想到索乐玟会直接递出杀招,枪弹来得太快,冲击波猛如钻头,掀起他额前的发丝,再等片刻便破颅而入。 然而就在最后时刻,子弹停住! 飘在暮天枢眉心前十厘米处,犹如一颗悬吊的定时炸弹。 枪晕徐徐散尽,索乐玟的脸孔覆上淡淡的青灰色。他的目光闪过一刹的异样,随后轻轻一笑:“老弟,有长进啊。” 暮天枢望着索乐玟的枪口,神色凝重道:“特制的合金弹。” 索乐玟嘴角一翘:“十二种金属含量均等,你只能控制其三,子弹的四分之一。” “百发百中”的力量犹在,暮天枢的控制无异于与索乐玟进行硬拼力量的拉锯战。合金弹在暮天枢的注视中缓缓向后挪移,动得极其缓慢,就像数根无不足道的细丝凝成一股,从各个方向奋力拉拽,这才钳制住子弹的冲势。然而只要暮天枢稍一松力,枪弹便会瞬间穿透他的脑门。 暮天枢声音淡淡道:“合金弹也罢,你打了我个出其不意,但同样的招数不会再奏效。” “别小瞧你哥我啊!” 索乐玟瞬间改为双手握枪,虎背略躬,胳膊打直,挺腕横枪。 “顺带一提——”索乐玟食指再次发力,“为你特质的子弹可不止一枚!” “嘭!嘭!嘭!” 三响震天,每枪的间隔之短,爆破音混在一起,惊得心脏几乎一瞬三跳! 会议室中有几人骇得抱住了头,脸孔如青萝卜皮般坑坑洼洼、挤出七纵八横的皱纹。更多人揪心地握紧拳头,只得期待暮会长如往常那般潇洒地转危为安。 鲁希的神色凝重如青铜板,他知道这三击虽然快,却只蕴含了五级的力量。就算暮天枢生生挨上,只要非是致命之处,并无大碍。但索乐玟的第一弹绝杀已然证明了他的杀心,这也就意味着—— 这是为下一记绝杀准备的“虚晃三枪”! 目的在于分了暮天枢的心! 不出意料,停顿片刻后,第五枪接踵而至。 又是六级下的必杀! 猛如大炮、爆似火弹,整栋楼随之猛地一颤,喋喋不息的瓮声透体而过,生猛能把人的魂魄也轰出身体。要不是技术部的三人把承重墙全部加固一遍,说不定图书馆的半边当即垮塌。 热心肠又讲义气的泰勒瑞顾不得别的,当即站起身,不顾脚下一晃,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跑,他要去帮暮天枢。 鲁希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鸡爪子般干瘦的手却有力地堪比钢钩。他的手一路顺着胖子的小臂滑到手腕,将其死死钳住,泰勒瑞软白的肥肉被刮出一片晕红。 泰勒瑞扭头喝道:“喂!放开我!瞧这架势,索乐玟一定是疯了,暮会长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啊!” 鲁希虽生得纤瘦却筋骨刚劲、气力极大。任胖子左右扯动胳膊,他宛如戳在地上的铁钳子,略微带弯却一动不动。 “你去了反而是添乱。”鲁希略微收敛下颌,锐利的目光翻过镜片,凝在泰勒瑞的脸上,“你没发现吗?第五枪和第一枪威力相当,但楼体的震动明显加剧,而且枪响和楼震之间有一秒半的时间差。” 泰勒瑞一怔,急促道:“所以呢?有话就别掖着了,快说啊!” “子弹丢了目标,故穿墙而过。”鲁希沉稳地道,“是副会长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你躲到哪里去了 眉心前方悬着一颗不安分的合金枪子儿,只要略微分心,它便如脱缰的野马,不穿透暮天枢的脑壳就不罢休。 便在此时,三连击相继到来! 索乐玟的力量既能充当加速子弹的装药,使子弹的初速度成倍增加,又能赋予高出弹头动能几十倍的杀伤力,另其成为具有猎杀同级别能力者的远程武器。 靠着绝对的力量优势,索乐玟在北方学院的初始六年未尝一败,堪称绝对的霸主。 直到五年前与暮天枢的第一次决斗,他眼睁睁地瞅着自己射出的枪弹,被控制元素的少年瞬间拆解。弹头刚一脱壳便碎成飞灰,弥散在枪药的硝烟之中。 那一战,索乐玟饱尝了放哑枪的憋屈感,连续射空了两个弹夹,最终凭借十五连发的“追击弹”伤到暮天枢,以险胜告终。 交战之后,暮天枢毫不吝惜地赞了他的枪法,却无意间说出让索乐玟自尊受到一万点暴击的大实话。 他温和地笑道:“我本想直接毁去你的双枪,但一转念,君子不夺人之美。万一这两把枪于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我若毁去,岂不真的伤了和气?” 索乐玟听了,胜利的喜悦登时被一指头戳破。他被这两句话噎得死去活来,琢磨了半天,觉得这菩萨心肠的“滥好人”不当会长真是屈才。这才有了眼下“两大会长平分天”的局面。 那之后,索乐玟的脑筋也通了,消去对暮天枢的敌意,从此以兄弟相称。二人在每年的混战上都会交手,秉持切磋精神,点到即止,落于下风者主动认输,对成败一笑而过。 然而今年事态出现了转变。 索乐玟又拿出了当年决战的架势,浓郁的煞气从他铅灰色的眸中喷薄而出。 而暮天枢没心情也没余地再对索乐玟竖起大拇指,道:“真是漂亮的作战!” 他自顾不暇! 索乐玟对其射出的,是五发针对“元素控制”能力定制的特殊子弹! 蓄有六级下力量的合金弹,接着是铜锌弹、铁锰弹、镍铬弹,最后又是六级下的合金弹,其组分却与先前的一发无一重复! 五个自带追踪属性的弹头竟含有二十多种元素,暮天枢只能同时控制其三,这该如何抵挡? 而暮天枢的答案是—— 速战速灭! 索乐玟连扣扳机的时间差,便是暮天枢用“元素控制”将具有五级下威能的三颗枪弹,逐一拆解的空当。 哪怕连半秒都不到! 暮天枢用三分之二的精神力定住半空的合金弹,分神于瓦解构成二元金属弹的元素之一。他在须臾之际完成了锁定轨迹、识别组分、解离金属结构。超音速的弹头在冒出枪口的瞬间崩解成粉,射出最远的也在他面前一米处簌簌化灰。 三枚子弹几乎一出即陨! 如果为索乐玟冶金造弹之人能再上点心,在二元金属弹的微结构上下点功夫,比如把两者做成相互穿插嵌套的连续结构,而非现在的均匀固溶体,那暮天枢说不定就真的自身难保了。 然而不给暮天枢半刻喘息的时间,索乐玟的最后一枪射出弹匣! 此弹的轨迹正和滞在暮天枢面前不到二十厘米的合金弹重叠。拆解蓄有六级下威能的枪弹本就要耗去同等的力量,而且其组分共计包含二十四种元素,拆解其中之一不仅抹不去其威力,反会因为分心而拽不住子弹前进的势头。 “叮!” 两枚弹头在半空碰撞,猛地向前一递,距离他只剩下五厘米! 而这还是被浓缩至极的氮气隔开的效果。 弹头首尾相接,力量在无声中融合,这蕴含双倍六级下之力的能量体,在半空高频率地震动,四周的空气随之疯狂涌动。 暮天枢的眼神聚焦其上,瞳孔缩紧,额前见汗。他以浓郁的氮气为最后的屏障,才勉强抵住前冲的子弹。他甚至不敢退后,生怕气体密度略降低的瞬间,便会被一击爆头。 他不得不承认,索乐玟将他逼入了绝境。 而索乐玟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是个杀伐果断之人,该出手便出手、当索命即索命,过去的交情大可先放在一边。 他的嘴角勾起,粗豪英武的面孔愈发杀气腾腾,扳机上的食指再次发力。 这一瞬间,暮天枢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也正是这醍醐灌顶般的一激灵,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扳机扣下之际,他会放弃抵抗,用刀片般的气斩旋下索乐玟的头颅—— 同归于尽。 不管他是多么厌恶此举。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事态顿转。 人影虚化,暮天枢竟凭空消失。 索乐玟一愣,食指的力道随之撤去。 与此同时,楼内一层传来“哒”的极轻微的脚步声,头尾相接的两个弹头当即冲向图书馆的墙面,如若无物地穿透几十厘米的承重墙,径直射入楼内。 子弹不出所料地射空。 纵使索乐玟拥有獒犬般敏锐的听力,听声辩位的精度根本不够,更何况还隔着墙。而当他打心底里认定目标丧失的瞬间,弹头也油尽灯枯般“啪”地落在地上,勇猛无媲的威势荡然无存。 是依布黎的“空间平移”,让暮天枢死里逃生。 索乐玟狠狠一咬牙,随即大踏步进了图书馆。他就像个闯空门的暴徒,一手持枪、一手叉腰,端立于大厅中央,放声喝道:“老弟啊,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出来!” 雄浑的喊声在四周回荡,却没有半点回音。 索乐玟剑眉竖起,怒道:“暮天枢!你怎么成了缩头乌龟?不怕我一路找,长驱直入,找到你们三队的藏身之所吗?到时候我撞见一个射一个,正好急救队一趟把你们全员都接走!” 依旧毫无动静。 图书馆一层除了大厅便是分门别类的书室和阅览室,此时书架和桌椅被全部搬离,空空荡荡,藏无可藏。索乐玟大踏步走过一个个房门口,每至一处,只需轻轻一瞥便知有人与否。 他细心捕捉着周围任何细小的动静,哪怕是从被子弹穿破的墙上掉落一渣墙皮,都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搜寻完一层,没发现半个人影,索乐玟料定暮天枢已经与队员汇合。他把漆黑的手枪放回皮带,右手端起外壳赤烈如血的红枪。 右手持枪,他给人的感觉蓦然改变。雄风依旧、豪情尤在,但他的形态之间有种凶兽的孤煞之气,小麦色的肌肉覆上精铁般的青光,双眼泛着嗜血的幽芒。 索乐玟并不急着上楼寻人,继续在一层贴墙的几间阅览室中兜圈,脚步轻得仿佛羽毛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目光锐得如同黑暗中逼近猎物的猛虎。 他心道:朗如曦,我能感觉到你就在附近。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 身为五级空间系能力者,依布黎有两大绝技,“空间平移”与“空间隔绝”。 前者为控制人或物的定点平移,具有瞬发即至的属性,效果尤胜“瞬间移动”。因此依布黎称的上是学院中最神出鬼没之人,想来便凭空出现,想走就随时消失,没人能追踪到她的行动,即便是索乐玟的子弹也会灰溜溜地跟丢。 依布黎素来以雅姿示人,无论是什么需要摸爬滚打钻地洞的场合,她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正装,干净体面,裙上连褶皱都少有。她风姿不扰的秘密便在于后者,“空间隔绝”。此乃建出一方独立空间的技能,并能控制空间壁的通透程度,继而限制与外界物质和能量的交换。 空间的大小可控,既能只容纳一人,亦可囊括百十平方米内的所有人。不懂空间之人从外向内看就仿佛镜中望月,近在咫尺的影像实则被一层无形的壁障隔着,虚虚实实、难以触及。 凭借此得天独厚的辅助技能,从来不会出手打人的依布黎在“战力榜”上列于第五。 依布黎刚从补给处回来,把几箱物资推在三层的另一间房中,刚要去会议室如众人会合,便是在这时听见连连传出的枪响。 她顿感不妙,瞬间转移到一层,在千钧一发之际带暮天枢离开。暮会长被依布黎平移到会议室后,她随即去二层接上加固房子的三人组,又把在楼梯口吓得走不动道的几人一起带回。依布黎给在外的速轩发去消息,让他在休战区等着,另等通知。 不消片刻,图书馆中的人重新集合,依布黎当即用“空间封锁”隔断会议室与周围,如此一来,即便索乐玟找上门也只能干瞪眼、摸不着。 完成一系列动作,依布黎这才松了口气,扬起雅致的笑容,道:“大家不必担心,我们暂且安全了。” 暮天枢急促道:“建筑内除了索乐玟可还有其他人?” 依布黎摇头:“图书馆的二至四层我都搜过了,没有人。” 暮天枢呼吸一窒,心口似忽得旋起一阵冰风,清清冷冷,凄凉而绵长。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缓缓吐气,沉声道:“除了速轩,还差朗如曦。” 依布黎稍愣,快速扫了一圈会议室内,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做事一向讲求完美,不能容忍失职,当即道:“会长,我再去找!” 暮天枢摆了摆手,语气平和道:“布黎,去了也无用,不必再以身犯险。” 从他回到会议室到现在,已然过去接近五分钟,如果朗如曦仍躲在一层,肯定已经被索乐玟揪了出来,依布黎去也无用。而另一方面,虽然索乐玟说第一枪是空枪,但耳听为虚,暮天枢并不完全相信,更何况—— 索乐玟来的目的便是打着舞焉儿的名号除去朗如曦。 不管他此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暮天枢都应该以保护她为重。 但是他没做到。 甚至连自己都成了被救援的对象。 暮天枢抿着唇,抬眼看向环绕着他的二十余人,清俊的脸孔泛着浅浅萧索,一如春风在心口巡回一圈,染上清秋的萧索。 “诸位,抱歉,我与索乐玟交手没有占得上风,让你们失望了。朗如曦同学本是跟着我的,但因为我的失误,让她被索乐玟……” 他喉头一哽,侧头看向朗星,目光中泛着深深的自责。 “朗星,是我对不起你姐姐。等下我便会和依布黎急救队找她,我保证,她会没事的。” 朗星愣在原地,似是没弄清状况,又似是被吓蒙了,不住地眨着眼睛。 暮天枢说罢,对朗星微微欠身,视线从他的面颊一路滑落地面。 他不敢看朗星的表情,不知这笑容常驻的十二岁少年,此时会露出怎样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他玫红色如花瓣的灵动眸子,又会织溢出怎样酸苦的泪花。 泰勒瑞用力叹了口气,一个劲儿地摇头,小声地咂着嘴,心道:朗如曦啊,这事儿你还真是怪不得暮会长,是你太背了!诶呦呦呦,点儿背到家了! 鲁希古井无波的眼神动了动,绷直的薄唇也略微松开。他心中亦有愧,若不是他让朗如曦出楼去刨坑,或许便不会有此一难。他打算对朗星说句安慰的话,在心里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刚想开口,却见朗星腾腾地上前几步,来到暮天枢面前。 朗星的步子很勤快,松软的白卷毛随着他一颠一颠的脚步上下飘飞。 暮天枢缓缓抬起头,在见到朗星脸孔的时候突然愣住。 他粉扑扑的小圆脸上没有半点伤心,眼角弯弯,长睫毛忽闪忽闪,活泼中透着些稚气。 “暮会长,我姐好好的,你道什么歉啊?” 众人皆愣住,暮天枢赶忙问:“此话怎讲?” 朗星从口袋掏出通讯设备,抬手递给暮天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姐她跳坑里了。她刚还和我说来着,等索乐玟走了,别忘了把她拉上来!” 第二十八章 出坑 早些时候,当暮天枢开洞完毕,飞身回会议室寻采金蛉之时,如曦溜溜达达到了正门口,随即便在侧面不远处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身上炫着条条晃眼的金芒。 如曦脑子转得飞快,立马反应过来反光的是索乐玟黑色制服的金边。她心中登时咯噔一下,飞快闪身,窜入正门口。 索乐玟拥有狙击手的视力,但并未在第一瞬认出朗如曦的脸,直到在她转身之际看见团成小髻的金发,这才恍然。待他迈开腿便飞奔而至之时,哪里还有半点朗如曦的影子。于是在楼门口驻足,面向图书馆大厅,抬手扣下第一枪。 他凝声静听,期待那惊弓之鸟能发出哪怕一丝响动。 然而并没有,他等到的是从天而降的暮天枢。 这才有了二人后续的对话。 一层的窗户皆被技术部的三人封死,如曦蜷着身子躲在通风口的旁边,从此处正好能瞥到交手的二人。她本想趁机逃上楼,但正听到暮天枢正声道出“同归于尽”四字,她心头一凛,赶忙中心伏下身子,原地不动地继续观战。 如曦记得莳闇的话,他的力量可以帮她镗开三颗六级下的子弹。虽然这十分冒险,但如曦决定在关键时刻现身,为暮天枢挡枪。 第一击六级下的枪声,火药的暴鸣掩盖了如曦把通风口挡板打开的响动。 三连击的枪声,如曦探出半边身子便要往外冲。她只知窗下有坑,却不知暮天枢考虑周到地在通风口下也挖了陷阱。 最后一击六级下的绝杀枪弹射出之际,她一脚踩空,“噗通”掉入坑中,落地的闷响凑巧被枪声遮掩。 之后子弹穿墙,激荡的力量震得整栋楼都在晃,如曦掀起的通风口挡板顺势被严丝合缝地闭上,故索乐玟完全没看出异常。 通风口处的陷坑比窗下的小不少,直径不到一米。若是泰勒瑞愣头愣脑地往下跳,有环绕其肚子一周的游泳圈和坑口摩擦,他十有八九就被卡在半途。 如曦的入坑倒是十分顺畅,妥妥地脚着地,鞋底踏上暮天枢专门给虫子们准备的养料,软绵绵、黏糊糊。她想起鲁希之前轻描淡写的“毒虫、猛虫”,后背唰地一凉,万分庆幸自己比虫子领先一步。 坑的深度足有两米半,且口小底大,呈现圆台形状。坑内湿度大、弥漫着诡异的味道,让如曦想起过去在深山老林野营时,趴在潮湿山地上找蘑菇时嗅到的气味。她抬头,如井底之蛙般看着圆环的天空,轻轻咂了咂嘴,口中苦意泛滥,还混合着落坑时吃到的沙子。 就在这时,如曦听到索乐玟进楼后的喊声,推断出暮天枢已然离开。 不过即便如此,如曦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往外爬。土壤疏松,很可能稍稍用力便会弄塌坑口。自己被松松地活埋了还能勉强呼吸,但若是塌方的声音招来索乐玟,她可就妥妥地要把自己坑死了。 于是如曦默默拿出通讯设备,调成静音,继而给朗星发了条消息。 “我在东侧通风口下的坑中,和暮会长说,等索乐玟离开,确保安全的时候再来救我!” 索乐玟明明能感觉到如曦若有若无的气息缠在空气中,隐隐从下方飘来。他很确定图书馆没有地下室,而如曦一定就在楼内,因此垂着头在一层把东头的几个房间中转了不下十圈,握着枪时刻准备射击的右手都有些发酸。 就在他烦得想要几枪把墙崩了的时候,通讯设备响铃,他收到一条消息。是舞焉儿发来的,只有七个字。 “乐兴生来了,速回。” 索乐玟顿时眯起眼睛,浓墨般的眉头触在一起。 二队中有个能力名为“五感捕捉”的能力者,她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敏锐感官,视力堪比光学变焦的望远镜,听觉可捕捉方圆千米的风吹草动。自己在图书馆接连开枪,此人的顺风耳听不到才有鬼,当然会告知乐兴生。 乐兴生怎能放过此绝佳的偷营机会?索乐玟外出,而就算能及时赶回,他之前被暮天枢挫了锐气、又消耗去超过三分之二力量,好比剑齿虎被拔去了獠牙。这个漏子不捡白不捡。 乐兴生发起突袭并不在索乐玟的意料之外,只是没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快。当然,索乐玟也没想到自己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儿盯着地板找人。 索乐玟不再有浪费枪子儿凿壁开洞的打算,把右手枪归还到腰间皮带。他的计划打了水漂,本就气火冲脑,加之方才蹑足款步了许久,现在浑身的肌肉都发痒,于是他狠狠一跺脚。 “嗵!” 索乐玟的力气之大,连疯牛都自愧不如。只是一脚,大理石地砖碎成蜘蛛网,黄白的石头渣滓崩得四处翻飞。木质书架被震得“嘎嘎”发响,铆钉“吱”地一扭,险些折了腰。连他脑袋顶上的墙皮都被瞬间开绽,如飞雪般洒下几片。 他最后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四周,磨了磨后槽牙,在肚子里冷哼一声:朗如曦,算你捡回一条小命!咱们走着瞧! 这才大步离去。 而距离他脚下不过两三米的如曦可算是遭了大罪。坑口塌下半边,淋了她一脑袋“土雨”。传入土壤的冲击波势如“一雷惊蛰”,安分的虫子们在梦中吓得一哆嗦,纷纷从土中钻出来,尤其往如曦头上的松土**,逃难般地上蹿下跳。 如曦感受着凉飕飕的蚯蚓在脖子上扭动,甲虫细密的小脚蹬鼻子上脸,耳畔还荡着不知是耳鸣还是真实的“嗡嗡”声。 她闭上眼睛,灰溜溜地站着,有苦说不出。唯一的安慰便是听着索乐玟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她在肚子里骂得越来越大声。 你走就走呗!往地板上撒什么气啊!你这是刨地啊?没把你鞋底跺漏了! 不过正是这一脚,如曦体会出索乐玟的心情。她之前一直对莳闇的话抱有怀疑,尤其是索乐玟对她的所谓“能力”感兴趣,故盯上了她。但“入了一回土”之后,如曦打心底信了莳闇的话。 安全起见,哪怕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了,如曦依旧不敢贸然往外爬,在心里慢吞吞地数小羊。 一、二、三…… 八十一、八十二…… 二百四十九、二百五! “噗!” 如曦只觉头顶上方的土突然被掀起,终于摆脱了半活埋的状态,迫不及待地一仰头,重见天日! 当然,入目的不仅是朗朗晴空,还有暮天枢、弟弟和泰勒瑞的三张脸。 哪怕背着光也能看到他们满脸的担忧。 如曦险些哭出来,抬手想去揉眼睛,可手上沾着沙子,只会越弄越糟。 见到灰头土脸的如曦,三人同时松了口气,齐刷刷地对她伸出手。 三个方向有三个不同的选择,如曦稍一犹豫。考虑到弟弟的矮个子以及自己的邋遢程度,于是去拉了泰勒瑞那厚实有力的大手。毕竟是死党嘛,这时候最能派上用场。 泰勒瑞下探的身体缓缓抬起,如拎小鸡一般毫不费力地将她拽了出来。朗星本来激动地打算给姐姐一个拥抱,但随即便被如曦袖子上沾着的虫子逼退了。 如曦飞快地脱去外衣,又顺手把头绳取下,这便开始学着猫咪出水的抖毛动作,把身上不应有的零碎全全甩了下来。 来营救如曦的除去这三人,还有在不远处站着的依布黎。她礼貌性地微笑着,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多种不同的情绪。 有对如曦有此惨遭的同情,对她死中得活的感慨。有那么一丝见其在暮天枢面前出丑的幸灾乐祸,还有自己的体面和她的狼狈作比时,身为女人难以抑制的骄傲。更不必说她是救场之人,一出现便扭转局势;而朗如曦在局中没有帮上任何忙,化身为地鼠才逃过一劫。 但没人会知道依布黎的心声,因为她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标准,真诚与否不重要,外表完美便够了。 她等如曦“自洁”得七七八八,不紧不慢地走近,为她递上手帕,礼貌地指了指脸,温声道:“朗同学,收拾好了再回去,不急。” 如曦第一次觉得依布黎是如此贴心,她伸手接过绣花精美的手帕,仅凭触感便知这不是凡品,犹豫道:“副会长,这是你的东西,给我用……不合适吧?” 依布黎挺胸抬头地站在她面前,淡青色的修身连衣裙配藏蓝色中跟皮鞋,款款大方,优雅如蓝色妖姬。面前之人越是不如她,她便愈加彬彬相待,如此才能享受这种落差感。 依布黎客气道:“怎么会不合适?来,你拿着,我给你打湿。” 她另一手正拿着刚领回的饮用水,随即开了盖子,先帮如曦冲了下手,继而沾湿手帕。 “朗同学,别客气,这手帕的布料很细,正好让你擦干净脸。” 如曦感激地点点头,背对着三个少年,闭上眼睛,取下眼镜挂在衣服上,便开始清理自己敷过泥土面膜的脸。 依布黎刚开始还含笑望着她,知性而大度,毫不在意自己名贵的手帕变了色。但她的目光很快变得古怪,不可置信的成分越来越多,红唇的弧度一点点降下。 不到两分钟,依布黎居然忘记了微笑,唇瓣微微开启,翡翠般浅绿的眸子瞪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如曦的面孔。 她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情。 这朗如曦的脸怎么越擦越白净,比依布黎之前见过的都要白皙得多。 纯净得几乎半透明的肤色,像阳光下的飞雪,落在樱瓣上的冰花。让人心生瞻仰,令人满怀爱惜。不敢触摸,怕让她染上凡尘;连久久凝望都不敢,生怕视线的温度将其消融…… 不仅如此,朗如曦五官的轮廓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如同平面的画卷变得立体化。有了各个方向叠加的光影,她的面孔竟让依布黎心跳加速、眼神发直,仿佛看到一个灵动可爱的少女,缓缓蜕变为美得让她都要仰视膜拜的天使。 但如曦在“扮猪让虎看”这方面格外机灵,始终用蹭得有些发黑的手帕挡着一半的脸。 依布黎只得不停地在脑中拼出她的全貌,心头奇痒难忍,就像有小手在不停地抓挠。 她恨不得猛地上前两步,把手帕一把夺回来,然后凑近了看如曦到底长什么样子,弄清楚此刻在相貌上低人一等的挫败感究竟是不是真的。 依布黎脑中天人交战,脚下越来越站不住。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几厘米的鞋跟被她略微拧着,若是再加些力气,便真的该断了。 第二十九章 悸动 就在依布黎马上就要到达忍耐的极限之时,暮天枢脚步轻轻地走来,似有意似无意地挡在她和如曦之间。 他侧过身,神情穆然,语焉极其严肃地对依布黎道:“有些关于索乐玟的事情,我需要单独和朗如曦谈谈。你先带朗星和泰勒瑞回去,我们随后便到。” 依布黎从他的话中品出少有的严正口气,赶忙敛起古怪的神色,躬身应道:“好。那我们回会议室等您。” 她走到无聊地把小石头往坑里踢的泰勒瑞和朗星身边,眼梢微挑地瞥了一眼朗如曦,目光中仍有些不甘。但她只是静默了片刻,三人随即消失在原地。 如曦把手帕当作口罩使,挡住下半面孔,只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眸,偷眼瞧着暮天枢,道:“索乐玟或许真的想杀我。” 暮天枢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如曦眨眨眼睛,不解道:“那你想问我什么?” 暮天枢快速望了望那让他震撼的蓝眸,随后眼神向下微挪,突然一皱眉。他略微俯身,目光聚拢在如曦抵着手帕的指头旁,有些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你的手帕上好像有只蜘蛛……有毒,而且会咬人的那种。” 如曦倒吸口冷气,赶忙把手帕拿下,翻来覆去地看,越找不到越心急,嘴中不停地嘟哝着。 “哪里有?我怎么找不到?你是不是把它和花纹看混了?咦,会不会是掉我身上了……你说有毒,是多毒啊?医疗队有血清的对吧?” 她在袖口等处看了好半天,结果半点蜘蛛的影子都没瞧见。如曦头皮发麻,在心里疯狂地犯嘀咕:该不是爬衣服里去了吧!啊啊啊啊,天哪!我这运气也太…… 就在她苦闷得快要挤出眼泪的时候,暮天枢含笑的声音从她的耳畔飘来。 “原来你长这样,我可算是看全了。” 如曦愣住,心念一颠倒,立马反应过来上当了。 “喂喂,你真是吓到我了!”她咬了咬牙,小脸扬起,气鼓鼓地瞪着他,“原来你也会骗人啊!” 暮天枢把手抵在唇边,掩着笑意,话音透出些比下有余的满足感。 “不,我并不怎么会,是你太好骗了。” 如曦和他笑意绵绵的目光一对,只见那琥珀般半透明的眸子含着温柔,仿佛春水潋滟金粼、明溪漾起薄光。她在其中捕捉到丝丝缕缕的蓝芒,织着灿金的炫彩,分明来自于占据他视线中央的自己。 如曦赶忙挪开视线,脸孔发烫,心跳快得打嗓子眼。她觉得这气氛好生危险,没话找话之下,只能继续嗔怪他。 “楼梯上那次是意外,但这次……好啊,你是故意的,还特地把旁人支走了!枉我对你印象那么好!” 暮天枢浅浅一笑,眉目清俊,表情温润。他的目光很专注,那么认真、如此深刻,眸中光影摇曳,将她的面貌寸寸揉入目光中,融化在心里很深的地方。 他轻声道:“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一视同仁的好人,你会介意吗?” 如曦略有发愣地盯了他片刻,俏生生地眨眨眼睛,给出肯定的答案:“当然不介意。” 暮天枢听之,会心一笑。他放下置于唇边的手,五指在半空微微一滞,随后像是受到心声召唤,极轻极缓地探出,无比小心。 如曦注视着那修长的手有些犹豫地接近自己,也没下定要躲开的决心,于是呆呆地站着不动。 他的食指微弯,指节顺着如曦的面颊轻轻一划,从她的眼角滑到下颌。那样温雅而轻柔,细软酥痒,如蜻蜓点水的触摸,似若即若离的抚弄。 如曦不知所措,眼神乱飘了须臾,找不到落点,尴尬之下“急中生智”地合上了眼帘。 却妥妥地传达出错误的讯息。 暮天枢稍怔,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她娇艳的红唇上。 而她似乎也有感觉般地微微启唇。 他的心跳蓦地加快,有股暖流在胸口闯荡,涌起一股清晰无比的冲动。他觉得身子突然被她吸引,被无数细小的拉力拽着,难以控制地想俯身、接近、触碰,想做他从没想过之事。 可是…… 当然不行。 他打住了全部念头。 暮天枢深深吸气,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收回手,又后悔又内疚,却难以抑制地在心底泛起丝丝甜意。宛若一汪春水漫荡开来,泛着藤萝的柔缠、飘着山樱的绵密,如她绯红的面颊。 他站直身子,平静地凝视着她,静默中不知在想什么。 如曦等了许久,耐不住,偷偷睁开眼睛,二人心照不宣的目光在半空擦出一瞬的火花。 她的脸孔倏地红了。彩霞织锦般的薄红泛在颊上,为那美得仿佛天使下凡的少女染上人间的烟火。 她真的以为他要亲她! 甚至能听到他急促的鼻息…… 那一刻,她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软软的动不了。活脱脱一个顺风倒的叛徒,逼迫她依着眼前之人,任由其摆布—— 却什么都没等到。 她又窘又羞,愤愤中还隐隐有些失落。 如曦咬了咬嘴唇,呼吸都在发颤,只能把所有气都撒在他的头上,恼道:“暮会长,你如此捉弄我,我跟着你会没有安全感啊!” 是啊,心上的防线就这么被他掠过了! 这样下去…… 沦陷在即! 真的没有安全感啊! 暮天枢被她吼了一句,笑脸敛起,面孔一板。他沉默片刻,拿出会长讲话时应有的决策者威严,平静道:“那没办法,这是你的问题,需由你自行调整。” 如曦被他陡转的语气弄得怔愣,心头一坠。她以为是自己的无意之言让决心要保护自己的会长感到寒心,而且她又咄咄逼人的,显得如此没有素养。 如曦后悔莫及,却又不知该如何把话找回来。她垂下眼帘,不知所措地揪着手帕,把它拧成了一条麻花绳,许久才嘟哝着应了一声。 “抱歉。我会调整。” 暮天枢瞧了她一会儿,好不容易收起的温和笑意还是没兜住,从眉间悄然溢出。 他轻轻抚了下她的头,坚定道:“我希望你能安心,因为接下来的两天半,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出我的视线范围,一刻都不会。” 如曦当即愣住。 暮天枢也不等她回答,转身便往楼中走去。 不管她答不答应,他都这么决定了。 如曦半天才咂摸出滋味,见他将要走远,连忙拾起地上的黑衣,将其“噼里啪啦”地抖落干净,搭在臂弯上,随后小跑几步,如小尾巴般跟在暮天枢身后。 进了图书馆,她边走边从贴身的口袋中拿出粉底和粉扑,一眼瞅小镜子、一眼看路,充分发扬了一心二用的精神,争分夺秒地补妆。脚步颠荡,粉涂得厚薄不均,如曦便随它去。反正宗旨是往丑了画,不对称乃是锦上添花。 她随手把金发束上,眼镜归位,待到暮天枢回头之际,映入眼帘的又是她那干净利落、机灵中透着正经的造型。 暮天枢赞许地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她上妆之得心应手。 二人绕回楼梯,脚步交叠地荡在楼道中。 如曦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嗓中有个问题哽了许久,不吐不快。于是她问道:“什么叫‘一刻都不会’?” 暮天枢认真道:“字面意思。” 如曦为难道:“哪怕半夜三更?” 他毫不犹豫地答:“是的。而且今晚,你尤其不能离开我身边。” 如曦走在暮天枢身后,自然看不到其倏而凝重的神色。 她一声不吭地踩着台阶,脚步明显乱了,“嗒、嗒嗒、嗒”地就像初学者摸着琴键蹦音。各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在脑中冒泡,思绪如烟花般“噌”地升空而后闪出零零碎碎的灵光。 从此刻到混战结束,足足有五十四的小时。 在如此宽泛的时间段中…… 不离开是什么意思? 身边是指多远的范围内? 难不成要让她晚上睡在旁边? 难不成连她去洗澡之前也要先汇报一下? 她记得之前被依布黎挡在门外,当时觉得会长是个遥不可及的忙人。可怎么一转眼就被要求要形影不离? 这个发展,真是…… 二人登上三层,出楼道之际,暮天枢突然站定脚步。 如曦赶忙急刹车,险险一脑袋撞在他颈间,层出不穷的脑洞“噗”地齐齐关上。 她撤出一步,问道:“怎么了?” 暮天枢面色凝肃,语气郑重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今夜,我会领着你和四个部长打一场突击战。” 如曦恍然大悟,飞快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在心里骂道:喂喂!心乱的是你,这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正经点好不好! 她清了清嗓子,换上认真脸,问道:“突击战?” “索乐玟单枪匹马闯我们的地盘,他不仅消耗了三分之二的力量,更让一队置身于被偷袭的危险之中。他一天只能射出三枚六级下的子弹,今日的最后一发想必给了二队中排名第六的乐兴生,或排名第七的古尘。此良机,失之可惜。” 暮天枢攥了攥拳头,眸中跳动的光彩化作尖利的锐光。 “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暮天枢的眉宇间飘着与其气质不符的凛然寒意,如曦当然能看出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此话,而他这么做,有很大程度是为了自己。 那她又岂能当个没用的累赘? 如曦闭了闭眼睛,认真道:“没问题。我只有一个请求——” 她从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什么,在手里攥着。 “我想要把武器。” 暮天枢稍怔:“什么武器?” 如曦道:“我以前练过射击,当时用的是气手枪。” 暮天枢思考片刻:“学院有三种规格的气枪,我等下便让依布黎去给你找来。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若单纯凭借气枪本身的威力,纵使正面击中五级下能力者,也只能使其是受些小伤,远远达不到让设备发出警报的伤害程度。至于索乐玟和舞焉儿,气枪子弹的威力根本穿不透他们护身的力量波动。” “我明白,所以我想要的不是气手枪。” 如曦缓缓抬起拳头,手腕一翻,五指张开,露出手心的一枚弹头、一枚弹壳。 正是含有十二种组分的合金弹,其表面泛着深灰的幽光。 暮天枢立马明白她是何意,愕然道:“难道说,你想要的是……” 如曦眸光一凝,娇俏的容色中蔓延出果决,与暮天枢从未见过的凌厉霸气。 “是的,我想要索乐玟的枪,红色的那把。” 暮天枢略微蹙眉,犹豫道:“我和泰勒瑞配合,有六成的机率能帮你夺来。但此事若成,他的枪你能驾驭得了吗?” 如曦微微一笑,纤细的指尖在弹头上细细摩挲。似乎对她而言,那是一枚精巧的吊坠。 “如果不能,你便把它拆了。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暮天枢眉心微皱,悬而不决地注视着她。 朗如曦作为刚入学的新生,又是看起来如此纤细紧俏的女孩子。 若是持着索乐玟那把不知杀了多少人的血色手枪…… 她那葱白的小手环着扳机,面色冰冷,心无怜悯,眯着眸子瞄向敌人的眉心。 一发命中! 浓郁的枪烟晕染她玉雕般的肌肤,那双湛蓝胜过晴空的明眸,沾上暴戾与血意。 他仅是想着,心头猛地一揪。 不行,不能如此! 她……还是由他来保护吧。 这样才对。 暮天枢沉默许久,下定决心要拒绝她。 但偏偏在此时,如曦把弹头弹壳往口袋中一撂,抬手拎起那件黑色外套,在半空“哗啦”一抖,提臂穿入袖中,转眼间便将其穿好。 黑衣仍蒙着淡淡的灰尘,仿佛漆黑的夜下弥漫着浅霾。如曦毫不介意,抚平肩头的褶皱,舒展开外套下摆的卷翘,穿得端端正正。 暮天枢倏地想起朗如曦和莳闇走在一起的场面,思绪被猛然牵动。 如曦再抬起头之时,脸上平添几分英气,眼底腾起战意。她认真地注视着他,恳切道:“虽然我远不如你们,但我想帮忙!拜托你!” 暮天枢沉默良久,缓缓体会到什么。 “保护”也是一种自私,不过是披上褒义色彩的外衣,便能被让人们毫无负罪感地说出口,宣得人尽皆知。 比起打着“保护”的名号约束她,倒不如—— 用行动证明。 莳闇,大概早就这么做了。 暮天枢淡淡一笑,点头答应:“我会让依布黎备好子弹。” 如曦兴奋不已,目露狡黠地问:“你说啊,等到战后,我把手枪通过学院的‘废兵器回收系统’买了,能赚多少?”她又笑嘻嘻地摸了摸口袋中的两个小东西,“这弹头弹壳的材质特殊,索乐玟又声称是为你特制的,你要不要买?留个纪念?” 暮天枢呆呆地看着她,愣磕半天也没吱声。 如曦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确认暮天枢有反应,继而压低声音,套近乎地道:“假如想买就和我说哦,我给你打六折……至于手枪嘛,别告诉泰勒瑞,我回去好好找找销路,到时候咱俩五五分成,如何?” 暮天枢嘴角挑了挑,干笑道:“莳闇之前不仅卖过索乐玟的双枪,还包括他的子弹、一身行头、家门钥匙、办公室监控、学生会长的印章……你,向他讨教吧。” 第三十章 冻土的故事 不同于往届,今年的赛事转播员一上来就马力全开,兴致勃勃地直播了索乐玟与暮天枢在图书馆门口的一战。 为保护战斗科学员的隐私,只播影像,不加音频。但这丝毫不损观看效果,枪声之响足够传遍整个场地,人人皆有身临其境之感。观众纷纷在看台上站起,抻着脖子、攥着拳头,情绪高涨到了极点。 不过枪战来得突然、去得更快,他们的眼睛瞪了没一会儿,连眨眼的需求都没有,二人便结束了打斗。 摄像头切换至索乐玟如何在图书馆一层抓瞎地转来转去,枪战显然告一段落。观众一小片一小片地重新坐下,看台弥漫着大起大落后的空虚感。 然而他们的心脏刚从嗓子眼落入肚中没多久,紧接着又忽悠地飞了起来。 以乐兴生为核心的二队倾巢而出,快速往体育馆行进。 又有好戏了!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观众大呼:“一上来就打,今年真是奇了!这座位太值了,不枉连夜排队!” 体育馆位于把东头,与正西侧的观众席隔着中央高楼,视线受阻。观众们吵吵嚷嚷地督促转播员把镜头切换到体育场,这便错过了如曦出坑时的惨状。 乐兴生选择此时进攻,歪打正着地挽回了如曦的颜面。别人不知道,唯独领导台上的院长看得一清二楚。哪怕隔着超过一千米,他不仅见到如曦如何一溜烟地逃入楼内、往外爬之时“噗通”坠坑,连如曦擦脸的小动作都落入他的眼中。他那风清玉华的脸上浮现笑意,神态清浅中含着悠长意味,心道:天枢啊,你这情窦初开的时机,可真是有意思。 乐兴生身为五级能力者,北方学院排名第六。二队中位于“战力榜”前列的还有第七排位的古尘、第十一的雳胥,以及第十二的邂桦,此三人皆为五级下。 正午时分,二队以十人为小组,分四路侵入一队所在的体育馆。索乐玟的一队共计二十人,当即面临以一敌二的局面。 不消多想,副会长舞焉儿的战斗肯定被最优先转播。若非如此,三分之一的观众必然当场造反,从看台上扔下各种物件把转播棚砸成筛子。 舞焉儿的能力名为“绝对冰冻”,她能将任何物体瞬间降温,低温不仅限于冰点,视情形所需,零下四五十度都不在话下。 绝大多数人只要被舞焉儿那摄人心魄的冰眸一瞥,当即如掉入冰火两重天的炼狱。心头热辣得难以自己,身上冻得汗毛挂霜。舞焉儿向来速战速决,没有折磨人的习惯。中招之人不出两分钟就冻得休克,“嗵”地倒在她的罗裙之下,脸上残留着勇闯冰山一窥绝美雪莲的“死也值了”的憨笑。 舞焉儿在体育馆东侧的球场迎上古尘,后者为学院中赫赫有名的“沙土”控制者,其实力之强悍人人敬服,前年超过乐兴生列于第六位,去年运气不佳而退后一名。 不过,乐兴生之所以把与舞焉儿交战的任务交付与他,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 古尘身为控制“沙土”之人,从不同层面上皆与其有相通之处,最直观的便是:身如“泥土”,长相平凡而不起眼;心如“沙砾”,和他对上眼儿的都是热爱压马路的朴实少女。 因此,他看舞焉儿就和有物种隔阂似的,不仅对她的貌美毫无感觉,更能毫无怜惜地给她“摸黑”。若不是古尘强得让人见之便想脚底抹油,估计早就被舞焉儿的非官方拥护团踩扁了。 古尘果然不负二队队员们的众望,他先是扬起漫天黄沙把周围的能见度降到最低,沙尘之浓密足能伸手不见五指。舞焉儿看不见目标便无从下手,她正警惕地提防着偷袭,脚下球场的胶地突然开裂,从其中爆出极具大地气息的土石流,活像从地下猛窜出一人宽的棕灰大虫。 远远望去,球场中央似放着一个土色的巨蛋,把舞焉儿密密不透风地包裹其中。看台上近千人恨得牙痒痒,便在这时,土蛋忽地开裂,从中喷出颜色更深的内陷。看台顿时传出一阵齐刷刷倒吸冷气的声音,随之响起仓鼠啃豆子般的“嘎吱吱”的磨牙声,听得人如置耗子洞。 不过舞焉儿的本事也不是花架子,她瞬间把含水的泥流全部冻结于周身,脚踏高出几米的冻土抬,顺势逃出了滚滚沙尘。 屏幕上即时播出舞焉儿娉婷而立的画面,风姿绰绰、冰清玉洁,双马尾随风飘舞,身上几乎看不出土星。一群磨牙的这才消停,长长出了口气,下意识地揉了揉腮帮子。 古尘毫不迟疑,抬手便要瓦解舞焉儿脚下的支撑土台,让她从几米高的半空径直跌入土坑中。但他低估了舞焉儿的“冻结”的力量,泥巴被冻住后坚如黑陶,难以控制,古尘的力量并未第一时间将其击垮,仅仅在表面搓出洋洋洒洒的浮灰。 趁着此片刻的耽搁,舞焉儿的目光触及了一身蚯蚓色衣着的古尘。他只觉被寒风“嗖”地钻入衣扣,后背的汗毛顿时全部立起。他很清楚,再耽搁片刻,四肢冻僵后的他便会失去行动力,当即任人宰割。 于是飞沙再起,二人的目之所及唯有昏黄。古尘趁机在脚下开出三个洞,秉着“狡兔三窟”的精神,择其一而钻入。他化身为拥有土遁速度的地鼠,把“沙土控制”的力量集中于打洞,眨眼之间便在地下刨出几十米,悄无声息地来到舞焉儿下方的地底。 空气中的黄沙缓缓沉降,舞焉儿依旧立于高处,周身飘着朦朦胧胧的寒气,如烟似云,美得不真实。她的目光锁定在地面的洞口,继而寒气挂着水蒸气凝成的冰珠,如同横贯半空的长云般疾速涌入洞中,长驱直入地追去。 古尘刚想喘口气,顿觉尾巴骨凉气嗖嗖。他不能再等,即刻破土而出。 于是又一股土石流从地面狂涌而出,比方才的冲得更高,速度更快!球场的橡胶地皮被全部掀起,碎得看不出本色,好似一场大地怒发冲冠的反扑! 舞焉儿早已等候多时,寒气铺天盖地如水银倾斜而下,含有水分的泥土再次被冰封。冷冻速度之快,甚至保留了爆发之际那“趵突腾空”的喷发状。 四周顿时寂静,宛如冻土高原。 场外,无数观众站起高呼:“副会长胜了!” 是的,所有人都认为古尘此刻藏身于土石流中,继而被冻在裹身之泥里,如同叫花鸡一般封得结结实实。这便意味着,不出两分钟,古尘的通讯设备发出警报,便是舞焉儿的绝对胜利! 然而,欢呼的众人瞬间被屏幕转播的下一幕惊得掉了下巴,一个个呆若木鸡。 古尘在地下打洞,其目的不只是隐匿藏身,更为把舞焉儿身下的泥土掏空,只留将将能维持冻土高台的厚度。第二波土石流冲出之际,带出了弥漫在地下的森然寒气,更把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下支撑彻底捣毁。 冻结的下一瞬,正值观众振臂高呼之际,发生了震天响的坍塌。 “轰隆!” 两三层楼高的冻土台轰然陷入十余米宽、几米深的大坑中,舞焉儿脚下不稳,更无数逃脱,在铺天盖地的扬沙中一头跌入坑中,被压在硕大的冻土块下。 而大坑旁随即开出一个小洞,蚯蚓色系的古尘从中灵巧地钻出身,抖了抖身上凝结的冰渣子,除了灰头土脸之外,完全就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 他优哉游哉地瞅了一眼被埋在坑中的舞焉儿,等了片刻,没听到警报声,棕色的稀疏眉毛不禁挑了挑,心道:被几吨的土块压着还没事,这命真是大! 他一抬手,四周裸露的大地迅速震动,随即大大小小的沙土涌向他的面前,往凹凸不平的坑口“轰”地倾倒而下,先是填平压实,继而越堆越高…… 古尘活埋了舞焉儿还不够,又为她压了个小山般的坟头! 观众台上瞬间炸锅! 古尘的鼻子有些发痒,可想而知,此刻看台上有多少人都在咬牙切齿地想扑上来咬他。古尘扭头看向场地某个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对其躬了躬身,真诚地道:“抱歉啊抱歉,这你死我活的事儿,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打起来下手终归没轻没重。诸位,得罪、得罪!等之后一定赔罪!再次赔罪!” 他那张敦实的路人脸,笑起来是十分朴质真挚的,而他全身破破烂烂、被磨得漏洞百出的衣服,也诉说着他钻地之艰辛。 但几分钟过后,古尘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终是被古怪之情给踢没了。 他还是没听到警报。 他双手抱胸,面对金字塔般的小土丘站定,怎么都想不通舞焉儿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被判定为落败。 就算她能把周遭冻住,搭出临时的支撑物,使得身子不被压扁。但古尘把周遭封得严严实实,几米深的地下氧气与外界隔绝,按理说不会有氧气,舞焉儿难道在一直憋着气? 古尘把通讯设备拿在手上,时不时地瞟一眼,等那弹出的“胜利提示”。 又是两三分钟过去,仍一无所有。 古尘开始着急了,有心去插一脚别人的战斗。但他费了这么一番功夫,不惜用了天怒人怨的作战方式,终于赢了排名第三的舞焉儿。他需要确确实实地看到自己的胜利,否则不仅不踏实,更心有不甘。 可他却是忘了一件事。 他打压舞焉儿,观众的怒火烧不着他,可有一怒气冲天之人,却在此时出现在他的身后。 子弹上塘,扳机半扣,脚步无声地向他靠近—— “嘭!” 枪声把古尘的耳膜震得几乎碎裂。 古尘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双耳针扎般的刺痛,脖子一弯,眼光落在自己的心口。 再土的衣服,被鲜血一染,都如沙地中的玫瑰般,绽出邪异的血腥之美。 索乐玟轻轻吹了下枪口的硝烟,雷霆般狂暴的怫然随着古尘的倒下而平复。 古尘伏在地面上,脑袋枕在土包的边角,还有个适宜颈椎的小坡度。 流淌的鲜血被自地下溢出的寒气冻成冰凌。 他在这一刹听到了警报响,如火警铃般吵得扎耳,闹得方圆百米的空气都急促震荡。 古尘把最后的力气用于一叹。 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 唉,只可惜,这声音是从他自己的身上传出。 第三十一章 英雄救美 古尘被急救队的空间能力者转移走,索乐玟把右手枪放回腰间,左手随意地抽出黑枪,并不装弹,仅是凭空一扣扳机—— “轰!” 五六米的小土丘一震,紧接着从内往外轰然炸开! 堆砌的浮土被能量波吹散,只留下坑内颜色略深的大块冻土。水汽般氤氲的寒气从缝隙中飘出,飘飘渺渺,略可辨出方向,这是舞焉儿在为索乐玟指出自己的所在。 索乐玟大喜,寻了几步,俯下身,随即为看台上的几千观众展示出他那一身肌肉的实际作用。 他抓住硬如砖块的冻土,略微晃动它的一角。从其周围摇晃的规模可大致判断出,此块立方体形状的冻土单边足有两米长,委实是个大家伙。 而索乐玟面对此巨物没有半点迟疑,手上加力,五指在不将其捏碎的前提下扣到最紧。他从双脚开始发力,脚趾扒地、双腿略弯、腰部绷紧,肩膀牵动背肌,大臂小臂的肌肉猛地鼓胀,手背遒劲刚健的青筋绷得犹如深渠。 地表开始震动,细碎的土石块“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不出十秒,那比他还要高出一头,重量足有二十吨的巨大冻土,竟被他抓着一角提了起来! 这画面的视觉冲击感十足,犹如黑鲸跃出海面触碰他的掌心,好似一人单手托举半间房! 台上观众知道索乐玟力气大的不少,可见此一幕还是愕得倒吸口冷气,嘴巴张得太大,舌根险些受了风寒。他单凭肉身的力量便如此骇人,连那些标榜以“巨力”为能力的学员都自愧不如,不由得换上看怪物的眼光,心肝砰砰狂跳。 索乐玟侧手一推,冻土块被平推的力道甩到一旁,巨大的冲量当即压塌了球场周围的护栏。落地之际,整个大地随之“轰”地巨震。 几个百米开外的学员脚下一时没站稳,有的打个趔趄又重新站住了身子,有的直接“噗通”来了个屁蹲儿。 索乐玟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根本不在乎这些白给的枪把子,舞焉儿的安危不知比这几十积分重要多少。 头上的土块被移除,舞焉儿看到前来救她的索乐玟,蹙紧的眉略微舒展。她能坚持这么久,是因为冻土中的冰渐渐消融,使得其体积缩小,于是腾出一部分空间容得下些许空气。 索乐玟把舞焉儿拉了出来,凝神望着她因为缺氧而显得尤为虚弱的娇颜,眼中满是心痛。舞焉儿脚步不稳,他便把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往体育馆的楼中走去。 二人的影子落在一起,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相依相偎,美如锦卷。 看到此幕,观众们纷纷站起,喊声热烈得几乎掀了天。 “英雄救美,太帅了!” “好枪,为副会长报仇了!” “会长英武,举世无双!” “古尘还第七呢,被秒杀哈哈!” “狠狠给古尘那个土老帽一个教训!” “是啊,让他的泥巴脑袋也开开窍!涨涨记性!” …… 不远处的急救室内,古尘被生物系能力者修复好身体,极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至少需要大半天的静休才能下地。 耳中飘来一片嘈杂,他缓缓转醒,强打着精神听了一会儿。然而不听则以,朦朦胧胧地辨出他们在喊些什么之后,古尘当即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把刚愈合的心肌又给气崩了。 喂喂喂,这帮看热闹的都瞎起什么劲呢? 有没有人能讲句公道话啊! 怎么就没人赞扬一番第七名的他力压副会长的壮举? 索乐玟从背后偷袭他,居然还成了英雄—— 乱丢的脸皮多少钱一斤脸啊?白送是吧! 古尘越听越怒、越想越气,脸色青如松石。他为了能尽快调整好身体,回场一雪前耻,当即把看护的学员叫来,没好气地道:“给我来一针!让我能一觉睡到明天的那种!” 看护员手脚麻利地给他打了一管镇定剂,古尘这才把其余的怒意带到梦中发泄去了。 话归场内,索乐玟公主抱着舞焉儿,低着头,深情款款地凝视那张绝美的容颜。他眼帘半垂,唇角微弯,悉心享受这怀抱佳人的缠绵一刻,完全忽略了体育馆内持续不断的打斗。 可舞焉儿和他并不在一个频道上,神情依旧清清冷冷,没有半点娇羞之意。她淡淡地睥着索乐玟棱角分明的侧脸,低声问:“你此去可有收获?” 索乐玟的嗓音浑厚中透着柔情:“虽不尽人意,但我保证,混战期间一定另寻机会让你出气。” 舞焉儿反问:“让我出气?谁说我有气?” 索乐玟目光坚定:“焉儿,我看得出你讨厌朗如曦,不管因为什么,我都要叫她尝到苦头。” 舞焉儿略微合目,摇了摇头:“你反应过激了。” 索乐玟豪迈笑道:“博美人一笑,做什么都值。” 舞焉儿绷起脸,严声道:“但因小失大,下次不许了。” 索乐玟胳膊弯曲,将她往怀中带了带,让她的面孔凑得更近了些,带几分宠溺地问:“焉儿,生气了?” 舞焉儿正色道:“我是你的副会长,你却为了我让一队全体学员置身于危险中。我怎能不生气?” 索乐玟朗声一笑,很是开怀地道:“好好,能知道我的副会长如此为我着想,我这趟就没白去!值了!” 舞焉儿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飞花般艳丽的眼眸却泛着晶莹的冰芒,冷得让人难以接近。她停顿片刻,声音清冷地澄清:“为你考虑,乃职责所在,勿要误会。” 索乐玟与舞焉儿搭档已有六年,早就习惯了被她泼冷水。他笑意不减,再次把她往怀中揽过,和她贴得亲密无间,从各个角度看,都是能够轻易咬耳朵的暧昧距离。 “好好,我知道,你是我的贤内助。” 舞焉儿显然不喜欢他的用词,秀眉蹙起,美眸微眯,抬手推上他的前胸,把二人隔开。 “我只是你的助手。放我下来。” 索乐玟嗅着她如清冷却含着幽香的呼吸,更不舍得让她离开,毫不吝惜地献上充满爱慕的目光,柔声道:“焉儿,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就不能松个口,给我些盼头?” 舞焉儿眼波轻闪,半晌不语,绝美的脸蛋上没有半点笑纹。 索乐玟故意叹了口气,声音难得萧索。 “算了,你在我身边,年复年年。我做的一切,你心知肚明。” 索乐玟自诩是个英雄式的人物,心甘情愿地折在美人关上。 六年前,十八岁的他把将将十四岁的舞焉儿接来身边。最初几年,哪怕近在咫尺,无论他再怎么喜欢她,都不好意思有半点动手动脚。他力排众议地让她成为副手,对她悉心关照,就像宠溺自己的义妹。 五年前,舞焉儿与比她小一岁的暮天枢相遇,二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一刹的不自然。索乐玟从没见过舞焉儿露出如此动摇的神色,醋劲儿登时压不住了,不惜以大欺小地和暮天枢对着干了半年。 四年半前,一向独来独往的莳闇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对舞焉儿展开追求。索乐玟惹不起那如妖孽般俊美又强悍的少年,伤势没好便向莳闇发出挑战。他很清楚自己干不过莳闇,但他的胜利并不在于打赢,而是让舞焉儿明白谁是真心对她。 那一战,索乐玟受了出生以来最重的伤,不过他觉得很值。因为莳闇搭错的脑筋似乎正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抛弃了芳心萌动的舞焉儿,重新做回那没心没肺的学院榜首。 之后几年,索乐玟把依布黎安排到暮天枢的身旁,初衷便是让这完美无缺的大小姐,与家有天下的暮天枢凑个对,多少能擦出些火花。而索乐玟对莳闇只得放下身段求好,“破财消灾”以求个相安无事。 对待舞焉儿,索乐玟一心一意。哪怕这冰山美人别说是动情,连表情都不动,六年来只对他笑过两次。但索乐玟相信,二人日日相处,此般细水长流,没理由走不到一起去。 索乐玟的事迹在北方学院无人不晓,所有人都知道他那英武豪放的外表下,还有单相思的百转柔情。有不少痴迷于他的少女,提出要把自己不计回报地“奉献”给他,以排遣其血气方刚的寂寞。但都被他严正拒绝,理由只有一个—— 索乐玟的女人,非她莫属。 若得不到,宁愿借酒消愁。 见到他月下独酌之人,总会喟叹一句:好个既专一又痴情的苦情人! 不过话说回来,世上奇葩处处有,总有那么几个脑回路清奇之人,唱着与主流格格不入的反调子。 对于这段感人至深的苦恋,并非所有人都期盼索乐玟终能打动冰雪公主的心,抱得美人归—— 至少莳闇不愿意,因为他怎么瞧索乐玟怎么别有用心。 至少如曦不愿意,因为她怎么看舞焉儿怎么和莳闇天生一对。 此般无厘头的主观臆断,如曦偷偷和泰勒瑞讲过一次。结果胖子喷了一大口饭,坐在他对面半眯着眼、端着勺子喝汤的朗星,惨遭凌空飞掠而来的“白米水席”。 然而说到底,且不管局外人如何说,身为女主角的舞焉儿究竟是这么想呢? 她会公正而论:索乐玟什么都好。 他为人豪爽、仗义执言,端得英杰风姿。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注定成就一番大事。 他乃王者之命,三千宠爱全给她,二人间略大的年龄差根本不是事儿。 但关键问题在于—— 对她而言,索乐玟不仅像哥哥,更像是亲哥。 舞焉儿有种与他血脉相连的熟悉感,千丝万缕,玄而又玄。她感知得真切,甚至生出“血浓于水”的依恋,怎么都迈不过那道心坎儿。 她试探着问过一次,索乐玟大笑几声,激动地告诉她:“诶呦,我的好焉儿,我也有这种感觉,这就是缘分啊!” 可她宁愿没有这天煞的缘分,如此一来,事情或许简单许多。 至少她不会每次一看见莳闇,痛就从心底最深处淌出。她不得不用冰冻的方式封住伤口,麻木自己,用最冷硬的方式忘记那云敛清空的秋夜,还有新月下绝美邪异的少年。 他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炙热,在她心中倾轧。她忍不住去品尝,自愿投入烈火中的冰凌,被他融化、被他征服,仅是不深不浅的一吻…… 然而,没有第二次了。 一切都像一场临时起意的闹剧。 此时此刻,凝视着索乐玟眼中好比英雄泪那般沉淀着岁月的深情,舞焉儿那美得让人心颤的玉颜略微柔和,眸上的一层冷色淡去几分。 她知道,莳闇永远不会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而他让朗如曦搬入高塔,便光明正大地表明—— “我在乎的,另有其人。” 大概,是时候放下她落花流水的初恋了。 想即此处,舞焉儿略有倦怠地合上眼眸,轻启朱唇,道了声:“我明白,一直都明白。谢谢。” 她这略有温度的话,足以给他的心头抹一罐子蜜。索乐玟激动地把她抱得更紧,恨不能卧在心窝里。他连声道:“不必不必,咱俩之间何需道谢?” 舞焉儿点了下头,脖颈一侧,轻如飞羽般地依上他坚实的肩头。 冰蓝色的双马尾在半空飘荡,轻轻扫过索乐玟刚劲的身躯,如沁凉细腻的雨丝,如白云深处的一弯清溪。索乐玟就像被天上掉下的仙子砸了个满怀,天知道他有多享受这种触感。 舞焉儿调着呼吸,缓缓道:“等下我去帮雳胥,你去找休息室附近找海薇丝。你我力量所剩不多,她是一队的主力,若被乐兴生伤到,我们当真处境堪危。” 索乐玟仿佛没听见,唇边带笑,步子还故意放慢了些,似在幸福的沙滩上漫步。 舞焉儿顿了顿:“对了,还有一事。” 索乐玟宠溺地望着她,款款道:“尽管说来。” 她的声音清冷道:“你别再对朗如曦出手了。” 索乐玟的脚步猛地一滞:“为什么?” 舞焉儿抬起头,正色道:“我不想让人们认为,你是为了我而放弃原则的男人,我也不想成为那种女人。” 毫无疑问,这是贤内助该说的话,若是没有之前那句,索乐玟能乐得当场对天开一枪。 但他脸上的笑纹很是牵强,柔情时隐时现,让人捉摸不透。 在片刻的停顿后,他加快步子向前走,深沉而果断。似在炮火般有力的用脚步声,给了她回答。 第三十二章 被困的猫尾娘 纪律部长海薇丝,是个身材高大,肌肉与丰满并存的女将式人物。 九年前进入北方学院之时,她一眼相中威风凛凛的索乐玟,当即完成了“良臣择主而事”的甄选过程,从此在学生会中名头响亮,是索乐玟最为器重的部长。 然而海薇丝与任何一个打心底憧憬并决意追随索乐玟的女子都不同,她用了“内外兼修”的方式表明其钦慕之情——搞了一身与索乐玟一般无二的行头。 无袖黑金制服,腰间束着棕色皮带,笔直坚挺的西裤,脚下泛光的黑色皮靴。 远望其背影,妥妥一个缩水版的索乐玟,连双臂的肌肉都是同款的。 北方学院中,若有以“回头率”为排名依据的榜单,海薇丝必然能力压任何人,稳坐榜首。其理由并不是男子气过剩,而是她有个让人见一次盯一次,短时间内绝对挪不开视线的萌点—— 她腰间系一物,纤长而毛茸,圆滚滚,肥嘟嘟,分明就是猫尾巴! 她英气十足地大踏步走在学院中,小尾巴一翘一弹、一抖一晃,扑扑地摇着,引得路边野猫也羡慕嫉妒恨,想跳起来抓一把。 如此极具冲撞感的反差萌,好似故意给索乐玟的直男形象加弯儿。 但如果这么想,就大大冤枉海薇丝了。 此物并非别的,乃是她身为纪律部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武器”。 海薇丝的能力名为“蚀骨剧毒”,可通过双手释放分子态的剧毒物质。她能控制毒素的种类、浓度与计量,但偏偏对其传播方式难以掌控。 有好心人灵光一闪,以狗尾巴草为创造灵感,将其放大百倍,设计出专属于海薇丝的武器。底部为一长长可弯曲的空管,小指粗细,长度足有两米,柔软可被缠在腰间。她把直杆握在手中,管壁有密密麻麻的小孔,毒素可扩散其中。 “狗尾巴草”的头部是密密麻麻的绒毛,软绵绵得让人爱不释手,如雏鸡的第一层新羽,似猫仔的第一次褪毛。可若是从微观看去,便会发现它的本来面目是松针状分支的空心纤维。纤维表面有紧锣密鼓的孔洞,类似蚊帐般通透无比,亦结实得怎么捋都捋不掉。 海薇丝将此物擒在手中,毒素顺着细管注入。她轻舒猿臂,动作好比抖动拂尘,蚀骨剧毒便通过纤维顷刻间播撒到四周。不用的时候,她将软管缠在腰间,为了不磨损造价七位数的顶部绒毛,行走之际,便随意地耷拉在身后。 久而久之,她的武器有了“毒猫尾”之名。曾有那么几个手欠想去抓一把的,下一刻,尝到真真切切的百爪挠心之苦,难过至极,恨不能把自己刨开以掏出悔得发青的肠子。 海薇丝身为纪律部长,在学院中排名第八。她为人又耿又直,不管是蓄意伤人的大违纪,还是偷偷摸摸的小毛病,只要被她逮到,好言安抚乃白如做梦,唯一的盼头就是别被矫枉过正。 正常的三观被此钢铁直女糊箍上一层铁皮,再想歪也难。有那带着些痞子气的,被她训教过后,连在地上捡个钱都觉得占了老天爷的便宜,恨不得当即“一拜天地”。 对于此般槽点颇多的纪律执行者,自然会有两极分化的风评。有人追着她,觉得那五大三粗身影的背后,是最有安全感的港湾。另一部分人则躲避瘟神般地绕着走,又怕又厌,牙根不停地发痒。 而后者之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乐兴生。 人如其名,乐兴生是个随心所欲,酷爱违反纪律找乐子的人。 他让俩铁哥们手中举杯、桌下互踹,互灌假酒皆不知。他撺掇一对情侣在课堂上“打是亲骂是爱”,还不过瘾,于是鼓动陌生人去插一脚,来个棒打鸳鸯。他故作惊讶地听闻教师意外丢失了几百人的试卷,一边烧纸一边积极跟进最新情况。他为当众出丑的新生留个影,以供日后看图说话,张嘴敲诈,伸手要额度…… 言而总之,招猫逗狗、挑拨闹事,是他平生所爱;装疯卖傻、说谎调皮,是他生而知之的专长。 乐兴生的最大乐趣就在于,他把在一桩桩糗事中扮演的搅屎棍角色,嫁祸到各种替罪羊身上。继而以旁观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欣赏自己的成果,让人傻乎乎地永远恨着不该恨的人。 然而他正值人生巅峰,情况陡转。 海薇丝上任纪律部长,乐兴生的逍遥日子一去不复返。 无论他的行事如何天衣无缝,哪怕他的设局让人瞧不出一丝破绽,海薇丝抓他根本不讲证据。因为她有一种让人口吐真言的“毒药”,只需给嫌疑人闻一闻,真相瞬间水落石出。 乐兴生被连着逮了三次,颜面尽失,又恼又烦又憋屈,就像吞了个消化不掉的秤砣。但他后来也想明白了,海薇丝是索乐玟的轻信,得罪不得;加之自己终究不占理,只得捏着鼻子收敛了些。 然而本性难移,乐兴生的兴趣改不了。 他于是开始疯狂打擦边球,以为海薇丝会干着急却没理由抓他。 谁料,纪律部长给他顶了层层叠叠的“违纪未遂”的帽子。罚款罚得让他这堂堂的“学院第六”穷得只剩下一条裤子,曾一度窝在四壁空空的公寓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二人从此结下了雷打不动的梁子。 乐兴的公寓与海薇丝不远,他无数次在夜间观望她的窗口,瞅着那若隐若现的精壮背影,咬牙咬得“咯吱吱”响。如果海薇丝只是个普通的猫尾娘,他敢破门而入,把其造价不菲的尾巴当场薅秃了,继而大笑三声,徜徉而去。 终于,又是一年混战,报仇的时机来了! 在二队突击体育馆的途中,乐兴生计划好了如何名正言顺地把他失去的东西,用他最喜欢的方式讨回来。 乐兴生的战术向来简单有效。 首先,他让手下三人个排名靠后之人,其中之一与自己交换行头,打扮成他的模样,在海薇丝附近目不斜视地招摇而过。 海薇丝自以为乐兴生没发现她,一路悄无声息地追到休息室。她眼看着三人进入了休息室的里屋,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小房间,顿时喜上眉梢。因为她只要把门一关,“毒猫尾”从门缝处伸入,轻轻一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三人,不消片刻便会“嗵嗵嗵”地倒下。 然而屋内之人虽说排名靠后,但在战斗科摸爬滚打多年,哪个不是人精?海薇丝刚准备动手,却眼前一花,被屋中的“置换”的能力者瞬间挪到屋中,且位置正在距离门最远的角落。 除海薇丝之外,屋内还有一男一女。女生长得娇小可爱,名为蕾枳,她的能力乃为得天独厚的“定身”。虽然四级中的蕾枳只能定住五级下的海薇丝两三秒,但这足够门外之人把大门反锁,将三人困于其中。 海薇丝很快恢复了行动力,当即发现是有人假扮乐兴生,知是被骗了。她心头火起,握武器的手紧了紧,铿锵走到二人身前,影子比瘦小的蕾枳足足大三圈。 海薇丝冷哼一声,瞬间决定了用哪种毒物,准备给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能力者一个教训。 然而就在这时,房中响起二人整齐划一的喊声—— “我们认输!” 听此话,海薇丝虎躯一震,面孔上勃发的战意倏地消散了,刚从手心溢出的毒也“唰”地缩了回去。 规则有言,若是对手认输,则二十四小时内双方均不得再动手。纪律部长身为表率,怎能有半点触犯?她连碰这认输的二人一下,都觉得有破坏规则之嫌。 二人对视一笑,不紧不慢地拿出通讯设备,手指在屏幕上划划点点,要交出初始十分的一半给海薇丝。然而,两三秒就能完成的简单操作,二人磨磨唧唧了将近一分钟。 海薇丝早就等得不耐烦,强压着暴脾气,待到积分入账后,粗声粗气地喝道:“好了!此战结束,你们走吧!” 可二人非但不撤,还脚步款款地往海薇丝面前走了几步。蕾枳咧嘴一笑,脸上的小雀斑舒展开,显得小家碧玉,很是可爱。她歪头看着海薇丝,嗓音清脆道:“门是被反锁的,我们也没办法呀!” 海薇丝瞪起眼睛:“那就给我敲门!” 二人对海薇丝的脾气门儿清,自然知道她现在是个不会发飙的纸老虎,于是扭扭捏捏不挪窝。那“置换”能力的少年满面春风地客气道:“部长大人,我能感到他已经走远了,想要置换都没目标,真是爱莫能助。” 海薇丝的面色沉得就像笼了一层雾霾,冷声道:“我给你们两分钟,找他回来,把门打开,否则,别怪我动粗。” 他们当然知道她说的“动粗”其对象是门,完全不惧。蕾枳又走近一步,和海薇丝咫尺之隔,笑嘻嘻道:“我们向你认输了,所以按照规则,我们有二十四小时的和平期。正好我们被关在一起,这是个互相了解的好机会呀!” 海薇丝的火气蹭地起来了,随即就要调动一身腱子肉,把门暴力砸开。 而蕾枳轻巧一跳,小鸟般地落在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助跑路线。 海薇丝不得不卸去绷紧的力道,皱眉瞅着笑丝丝的二人。四周静得吓人,海薇丝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甚至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略微抬头,一眼看见墙角的监控摄像头。 不好的预感简直要从脑中满溢出来了。 而恰在此时,她的视线中突然多出了几道黑影。下一刻,一个接近两米高的六面铁笼凭空出现,构成笼子的铁柱纵横交错,根根都有小臂粗细,结实无比。 此庞然大物毫无征兆地出现,随即从天而落。 “咚!” 一声巨响,地面剧颤! 铁笼精准无误地掉在少年的身旁,再近十厘米便会和他的脚亲密接触。但少年没有丝毫惊讶,当即一个纵身跃入其中,回手把笼子的门“嘭”地一关,“咔嚓”锁上。 而海薇丝被这一幕镇住,稍有发愣之际,忽觉浑身一僵。 她又被蕾枳定住了身体! 两秒说短很短,不过是深深一个眨眼。可说长又很长,足够发生两件让海薇丝抓狂的事情—— 自打蕾枳第一眼看见海薇丝的猫尾巴,她就对其情有独钟。她想攒钱找人制作,无奈此物造价太贵;想仿制同款,可山寨货她怎么都看不上眼。不管她再如何羡慕嫉妒,想从纪律委员哪里横刀夺爱,简直是嫌活得太顺。 因此这第一秒,海薇丝被定身,猫尾巴就在她手中松松地握着。蕾枳俯身探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一把抢来,她的眼睛当时就冒出星星来。 第二秒,笼子中的少年再次发动“置换”,于是呆若木鸡的海薇丝瞬间成了笼中做客! 等到海薇丝反应过来,蕾枳正半眯着眼睛,摸着软塌塌的猫尾巴,开心得就像抱着去往天堂的钥匙。 那方才一直笑容可亲的少年却变了脸,重重地拍了拍蕾枳的肩头,把沉浸在温柔梦中的小姑娘打得一个趔趄。 少年对着关海薇丝的笼子轻轻扬起下颌,神情冷肃中蓄着刻板,极其不近人情地道:“别磨蹭了,快去,那锁头坚持不了几秒。” 蕾枳紧紧抱着猫尾巴,用力抓了两下,满脸不舍地点了点头,眼中泛起清浅的泪花。 海薇丝正用有力的手指扭动锁眼,金属扣“咔咔”作响,不到十秒就变了形。 也正是此时,她的手突然顿住。 海薇丝极其不幸地被第三次被定了身。 蕾枳的力量已然耗去大半,双脚发飘,眼前不明所以地冒着金星银星。但她不得不强打精神,把乐兴生的最后一步计划完成—— 她咬着牙、狠着心,百般心疼地把猫尾巴当作绑绳,从笼子门和笼子铁柱间穿过,一圈圈绕上、扯紧,三下两下便将笼子门绑得结结实实,顺手打上了连环的死扣! 动作结束后,蕾枳“噗”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呼哧喘粗气。她仰起脖子,面向屋中的监控器摄像头,点了点头,道:“大功告成!” 少年也对摄像头躬身一礼,如同谢幕。 海薇丝气得嘴唇发青,脸色如玄铁。以她的力量,完全能把铁笼的锁掰开,继而敞开笼门。然而眼下而言,她唯有把猫尾巴扯断才能打开笼子,这好比让她自断一臂! 她丰满的前胸剧烈起伏着,健壮如母熊的身躯微微颤动,带着铁笼轻轻摇摆,连那拴门的猫尾巴都在她面前如逗猫草般噗噗地抖着…… 三年没掉过眼泪的海薇丝,眼角倏地湿了。 但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可远远没有过瘾,他积攒了几年的怨气,要在今日一鼓作气地泄干净。 屋内少年的通讯设备响起,他会心一笑,直接把声音放到最大。 一个干干瘪瘪、有些公鸡嗓的声音悠悠传出。 “海薇丝呀,十秒后,体育馆内的监控系统会被我关掉,唯有你头顶的摄像头照常运作。到时候啊,有劳你把头抬起来,和场外的上万人打个招呼。毕竟——我给你付了十积分作为出场费,若是拿好处不办事,你这纪律部长的脸啊,可就要丢到爪哇国去喽!啊啦啦,记得给观众们笑一个哦,哈哈哈……” 说话之人,不饶说,正是笑得岔了气的乐兴生。 第三十三章 指挥虫子的女孩 说起乐兴生,他能随心所欲地导演各种恶作剧,仰仗的便是他的能力—— “神来之笔”。 他身上常年揣着一系列笔,适合于在各种地方乱涂乱画。而他笔下之物,无论是文字还是图像,都能被不同程度地具现化。 他画得越是细致、描写越是详尽,实化的物件便越贴近他脑中的构想。若是他有时间好好作图,妙笔生出火箭都有可能。反之,若是只写个名字,比如大笔一挥写下“钱”字,他想的是一摞摞的钞票,得到的或许是叮呤咣啷的存钱罐,抑或是一沓装订完整的空头支票。 乐兴生的能力是九成普通人连梦到都能笑醒的,仅仅靠着硬笔头就能丰衣足食。想要什么就画什么,妥妥的空手套白狼。 然而天下岂有如此美事?乐兴生的能力也是有限制的。 限制之一,不能同时创造三个物件;之二,具现化的东西能出现在视线范围的任一处,但一旦脱离视界,便会顷刻消失。比如乐兴生给自己变出摞成山的金币,但夜尽天明,一睁眼一闭眼,只剩下金子压出的地坑。 因此,乐兴生不靠“神来之笔”解决物质需求,而是利用它的特性创造了无数“可自动销毁”的证据,助他把搅屎棍生涯经营得蒸蒸日上。 为了在混战中报复海薇丝,他直接把与舞焉儿交手的任务丢给了古尘。趁着一队一团乱之际,他大摇大摆地进入了中控室,透过一幕幕监控,拥有了覆盖全场的视界。 自从海薇丝被反锁在休息室中的那一刻起,乐兴生的笔头便在纸面翻飞,悉心勾勒铁笼的一边一角,以避免任何失误。认输的二人在交出积分时一再慢吞吞,正是为他拖延时间。 这便有了之后的天降铁笼,既而“定身”同意“置换”的完美配合,把海薇丝逼到了丢人的最前哨。 此刻的他,指尖在遥控器上一弹一弹,关掉布置于体育馆的几十处摄像头。密密麻麻的小屏幕逐一暗下,乐兴生望着中央屏幕中站得硬挺却满脸麻木的海薇丝,笑得肩膀抖动个不停,像一只抱着鱼缸,把爪子在水中划来划去的猫。 乐兴生算是学院中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生得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艺术气息十足。一双酱红色的眸子跳跃着迷人的暖光,幽蓝的卷发仿佛夜色下无尽的汪洋,深沉中涌起层层叠叠的波纹。他素来把一根记号笔架在耳朵上,笔帽带磁铁,挂一个细小的红穗。他的耳垂坠着两个精雕细琢的铁环,笔若是掉落,则被圆环吸住,化作而下摇来摆去的长坠子。 乐兴生是个喜欢笑的人。闲来无事时,他的面上挂着悠闲自在的笑,自信满满,惹得少女面红耳赤。惹是生非时,他展示出清清白白、洁身自好的礼貌性微笑,显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诡计得逞时,他的偷笑最是发自内心,狡黠而放肆,毫不顾形象。 正如此刻,他只身坐在监控室中,翘着脚、抖着腿,一手掂着遥控器,另一手拨弄着耳坠上的圆环,要多痞气有多痞气。想到海薇丝的窘态马上就会暴露在上万观众面前,而他却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独享清净,从此事中摘得干干净净。乐兴生笑得半俯下身,腹肌因为持续收缩而有些酸软抽筋。 他一边把摄像头逐一关掉,一边专心致志地想着场外会发生什么。 观众们见到丢了尾巴的猫尾娘,被关在囚野兽的巨笼中,他们先是惊得瞠目结舌,继而掏出通讯设备对屏幕一阵狂拍。报道台的学员们会飞速把此惊天猛料发布到学院网上,随即是雪片般的评论,每一条文字就是一记打在海薇丝脸上的巴掌,“啪、啪啪、啪啪啪”,没完没了、络绎不绝…… 乐兴生悄悄念着:快了、快了,马上,再有三秒钟—— 纪律部长的招牌砸成渣滓! 海薇丝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哈哈,实在是大快人心! 场外的巨幕上,正播放着索乐玟与舞焉儿在体育馆门口分开,但屏幕突然一闪,紧接着便黑了。 看台上传来一片唏嘘之声,正在兴头上的观众以为是转播员的误操作,很多人吵嚷着要他赶紧切换至另一个摄像头。 然而转播员也摸不着头脑,一台台切换体育馆中的摄像头,却没有一个有信号的。 直到他转到休息室内的监控—— 观众似乎看见了一个巨型铁笼。 但他们的眼睛尚来不及聚焦,惊诧的呼声也堵在喉中,巨幕紧接着又是一闪。 再次黑屏。 怎么都不亮了。 看台一片哗然。 “喂,你们刚有没有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诶呀呀,根本看不清啊!” “是不是灯坏了,所以房间暗了半边?” “别大惊小怪嘛,根本就是摄像头上的脏东西……” 看台上广播响起,传来转播员满是歉意的声音:“我们刚获悉,体育馆的电路系统全面瘫痪,暂无法提供任何影像,请耐心等候。” 不提在看台上吹着凉风的观众是如何扫兴,情绪瞬间跌倒谷底的,当属精心布局、眼看计划实施到最后一步却打了水漂,此时更是陷入人身危机的乐兴生。 此时此刻,他的右手腕上停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蜜蜂。棕黄交错,脑袋圆滚滚,眼睛黑漆漆,显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可乐兴生一眼看去,全身的汗毛噌地竖了起来。 他再清楚不过—— 这是采金蛉养的杀人蜂! 只需一刺,毒性之猛,足以让十几头水牛升天! 而且不仅是瞬间死翘翘那么便宜,据说被救醒后,肌肉至少会疼三天。只要略微抬抬手便痛得酸爽无比,如被小刀割开密密麻麻的口子,然后往酒精里猛地一蘸。 对此,采金蛉曾笑眯眯地给出官方攻略:“乖乖躺着,装七十二小时植物人不就行了?” 但现在乃混战第一天,乐兴生若是就此退出,凭着五分的分数,今年的“战力榜”他连前六十都排不上。他绝对不能容忍排名第六的自己沦为战斗科的垫底,一垫就是一年。 所以乐兴生专注地盯着杀人蜂,丝毫不敢动。他的手愈加发凉,僵得如一块木头,希望蜜蜂就此对他白白净净的冷皮囊失去兴趣。 可事与愿违。 “嗡嗡嗡……” 又是一只小蜜蜂飞来,翅膀一耷,落上他的左手。 小家伙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背,东摸摸、西嗅嗅,在他的汗毛上爬去又爬回来,有些发痒。 乐兴生咬紧牙关,生生压下去了打哆嗦的条件反射。他知道,自己只要微微一动,这两只好战而暴躁的小蜜蜂会瞬间翻脸,露出连接毒囊的尾刺。 然而事情是越拖越糟的。 “嗡嗡嗡……” 它的同伴陆续赶来。 乐兴生很想掏出通讯设备,动一动手指,完成“认输”的步骤。 可第三、第四只杀人蜂轻巧着陆,一个在他的指尖摩擦,另一个在他的指缝钻洞。 这一刻,乐兴生的聪明脑瓜彻底卡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狂呼:索乐玟啊,快点找到我!把我一枪崩了吧! 然而索乐玟此时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 体育馆停电后,乐兴生无法监控海薇丝的所在,他创造出的铁笼即刻消失。 海薇丝重获自由,收起掉在地上的猫尾巴,咣咣几步来到二人面前。她健壮的影子投在他们身上,如黑云压近,鼻息粗重饱满,仿佛滚滚明雷。 蕾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着少年讪讪地退后到房间的角落。认输的二人明知自己有一天的休战期,可瞅着她横眉立目要吃人的样子,难免打心底发憷。 海薇丝瞪了他们几眼,冷哼一声。她随后退后几步、一个助跑,腾身飞脚,把反锁的大门“哐”地踢开。 二人一声不吭地目送她出去,吓得冷汗直涌。 海薇丝被摆了一道,脱困后第一个要找的自然是监控室的乐兴生。然而她刚走出楼道,便在体育馆的一层大厅见到了索乐玟…… 更准确地说,是被一群马蜂狂追的索乐玟。 比起杀人蜂,马蜂的毒性小了许多。以索乐玟的体格,被蛰个五六口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和添几个蚊子包没差别。 但怎奈马蜂不是五六只,而是轰轰烈烈的几十近百只,组成了两朵有声的黑云,其一堵住上楼的入口,其二整齐划一地追击目标。 采金蛉是“昆虫控制”的小能手,更是善于动脑筋的小矮子。鲁希给她安排的任务是“偷袭乐兴生、缠住索乐玟”,交代给她二人最可能出现的位置,并把技术部的三位少年派去给她当接应。 于是采金蛉放出自己最得意的“杀人蜂”,另其分头行动,寻找乐兴生。而身材娇小得如同拇指姑娘的她,则缩身躲在体育馆门口几排立柜的缝隙中,不声不响地盯着出出入入之人。 采金蛉眼瞅着索乐玟在建筑门口和舞焉儿分开,不禁大喜过望。毕竟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虫子大军,最大的天敌就是拥有“冰冻之力”的舞焉儿。 索乐玟独自一人踏入体育馆,快步往海薇丝所在的休息室走。 自动门关闭,下一刻,依布黎凭空出现在体育馆的中控室,拉下了总电闸。 技术部的三人趁着自动门断电的片刻,从楼外的草丛出蹦出,三人齐手,将玻璃大门与周围的墙体,加固得连飞机都撞不破。 采金蛉便趁此时机放出马蜂。 说来,她随身的口袋中,每种昆虫只有四只。之所以能搞到一群马蜂,多亏过目不忘的鲁希,给她指出了两处体育馆周边隐藏的蜂窝。 索乐玟一见乌云般的虫群,毫不慌张,当即回身往大门奔去,一拳糊上比他的巴掌厚不了多少的玻璃门。出乎索乐玟意料的是,他平时一指头就能戳碎的门,竟好端端的连一道裂纹都没出。 他心道不妙,当即连击三拳,打得整栋楼都在震动,墙皮噼里啪啦往下掉。 可通透的玻璃门依旧完好无损。 索乐玟猜到中了埋伏,背后连绵不绝的“嗡嗡嗡”已近在咫尺。他不能再耽搁时间和门较劲,转身绕了个圈子,就要往楼上冲。 然而那一群挡着楼梯口的马蜂不会答应。 采金蛉是个心思活络的精明人,她知道索乐玟全身再怎么肿起毒包都没事,唯有眼睛旁边不行。因为那是他身为“百发百中”的狙击手,锁定目标的最大依仗。 所以她损到家地给了马蜂如下的指示: 原地不动,不参与追击。一旦索乐玟接近,便主动出击—— 目标不是他露出的健硕双臂,不是皮肉最薄的脖子,而是他的脸上,尤其是眼睛周围。 这也是为什么索乐玟半天仍在一层大厅内被追着跑。 一圈、一圈、又一圈…… 采金蛉从柜子缝中偷偷探出头,可爱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笑得那叫一个如野菊花般灿烂。她偷偷缩回去,目光不住往身上的口袋中打量,寻思着怎么在给索乐玟加点料。 可就在此时,只听“啪、啪”两声脆响! 原本很有气势十足的“嗡嗡”声明显弱了下去,变成“噗噗”的颤响,似乎是飞不动的马蜂趴在地上挣扎。 采金蛉马上意识到事态有变,她没有探头看马蜂的情况,往墙根处贴了贴,藏身到柜子缝的最深处,支着耳朵外面的声音。 海薇丝道:“会长,没事吧?” 索乐玟笑道:“当然,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我一枪一枪把这群虫子射死,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海薇丝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谦逊道:“您过奖了,我去年研制出了专门对付昆虫的毒。” 采金蛉默默地咬了咬牙。 索乐玟一招手,示意她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海薇丝疑惑道:“会长,我们为何不出楼?” “有人封锁并加固了一层的门和墙,我们只能把二层的窗户打碎了跳下去。不过在这之前——” 索乐玟锐眼微眯,嘴角一挑,笑容果决中透着些许残忍。 “正好体育馆停电了,通风系统不运行。我要你把最高浓度的毒素从通风口注入,让它慢慢扩散到每个房间中。目前,楼里少说困了二十个人,这一百分的积分,你我平分如何?” 听此言,采金蛉蓦地打了个激灵,心道:这也太狠了!楼内不乏索乐玟分队的人啊,难道一锅端了? 海薇丝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索乐玟脚下一顿,侧过半边脸,瞅着那“小一圈的自己”,豁达道:“有何不妥?尽管说来。” “我之前接受了两个学员的投降,若是我分得一半积分,便是违规。”海薇丝一笑,挺起胸脯,声音洪亮道,“因此,这一百积分,请您照单全收!” 索乐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规则”这种东西,在明面上违反会受到实际的制裁,暗地里操作却只有良心收到谴责。 正值监控系统瘫痪之际,纪律部长的“违纪”,又有谁知道呢? 第三十四章 你真的对谁都很好 等到索乐玟与海薇丝的脚步声远去,采金蛉这才悄悄爬了出来。看到满地翅膀耷拉、腿脚蜷起的马蜂,她的心底酸酸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料到海薇丝的“杀虫剂”。 体育馆内很快就会变得毒气弥散、乌烟瘴气,采金蛉打算先把杀人蜂召回来,然后从二层钻窗户跳出楼去。然而在她突然发现—— 她失去了与杀人蜂的联系。 她脚下猛地打晃,差点平地摔一跤。 对于采金蛉而言,如果从路边随便捡的虫子,她能控制它,却无法建立起关联,更不必说相互交流。而亲手养殖的昆虫,她不仅能远程指挥它们做任务,甚至有心意相通的感觉。 这四只可是她从卵看到大的,感情不是一般得深。此刻,杀人蜂失联,采金蛉觉得仿佛心头肉被剜去一块,她当即改变主意,往三层的监控室奔去,那儿是她最后感知到它们的所在。 而她刚登上几级台阶,只听大门处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动,是方才躲回小树丛的三个学生会技术部成员又跑了回来。 昂贝尔身为五级下“材料进化”的能力者,他可以把材料性质优化几个数量级,另其成为外表如败絮,性质胜金玉的“内秀”货色。然而他的能力有个时而让人头疼的问题——性质只能越来越好,就算是效果远远超出所需,也没有回头路。 因此,他们现在面临的挑战,便是要毁去五分钟前亲自加固过的玻璃门,给采金蛉开一条生路。 昂贝尔捡了一根半米长的树枝,略施“材料进化”,使硬度韧度远高出铁棒。他将其用作撬棒,往合上的两扇玻璃门之间一戳,配合着西弗亚的“形变”,紧闭着的玻璃门顿时出了缝隙。拥有“震动”能力的谐克眼疾手快,当即辅助把缝隙扩大,直到足够让小巧无比的采金蛉钻过。 昂贝尔用力把着撬棍,对采金蛉喊道:“快!从这儿逃出去!” 然而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采金蛉只是回头瞥了大门片刻,随即扭回头,迈开步子就要接着上楼。 谐克急了,大声道:“文艺部长!海薇丝已经开始放毒了,我在楼外都能闻到。你还不走,这是要找死啊!” 然而采金蛉连头也不回,小腿捣得更快,用最快速度往三层冲去,只留下一句话。 “你们别跟门较劲了!我要见到我的四个蜂宝宝,它们才三个月大啊!” 三位接应人员听了此话,一时涌出无数吐槽金句,不过还是保持安静,目送这“四胞胎”的母亲跑没影儿。一阵寒风吹过,他们额前的短发被丝丝波动,就像脑门上挂着的一条条黑线。 昂贝尔的手上卸了力道,松开撬棍,玻璃门“啪”地重新合上。他摇了摇头,无奈道:“采金蛉豁出性命也要找她的蜜蜂,但它们终究是她的武器,蜜蜂一刺人,自身难保。唉,这是何苦来哉?” 西弗亚谐克一摊手,撇嘴道:“反正她和蜜蜂都开心,怎么死都是‘好死’。工蜂不也乐得为蜂王牺牲吗?咱管不着。” 昂贝尔轻叹一声:“平时咱们的确管不着,但现在我们是她的接应,职责在身。没办法,只能让依布黎把她强行带回去了。” 谐克当即闷头给依布黎发去消息,手速快得堪比震动。 话说回来,采金蛉如此一意孤行,有很大程度是为了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派出四只杀人蜂,乐兴生只要被其中一只小小地刺一下,当即死得不能再死。而乐兴生并不是以体技闻名的能力者,凭借杀人蜂的速度和猛劲儿,他只有被动挨蛰的份儿。 如此想来,根本没理由四只杀人蜂同时失联啊! 采金蛉不住地寻思着,快步走上三层的台阶。然而在抬腿上踏之时,她的膝盖突然一软,身子蓦地失去重心,“噗通”便趴在了台阶上。她的肋骨被阶梯的棱角狠狠一硌,疼得她“嗷”地喊了一嗓子。 采金蛉刚想爬起来继续,但这才发觉,她的身子动不了了。就像个软绵绵的木头,肌肉完全松弛,没有半点力量。别说拿出设备求救,连提起手腕都办不到。 她斜躺在台阶上,身上疼、心里更难受,眼泪夺眶而出,哗哗地往下流。 “哇……呜呜呜……哇哇啊……” 采金蛉用最后的力量放声哭了起来。 毒素在空气中的浓度显然已经很高了,她一边哭,都能嗅到那难以言喻的味道,有些像是烧焦的锅底,油腻中带着些香味。 而就在接连三次抽鼻子之后…… 采金蛉晕过去了。 待到她再睁眼,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 她努力聚了聚焦,视线向旁侧略微一偏,看到一张白净而清秀的脸孔,黑框眼镜端端正正,金发与日光灯的光线织在一起,灿灿夺目。 采金蛉愣住,小嘴巴一张,遵从第一反应地愕然问道:“朗如曦,你也死了?” 如曦正抻着脖子看她,听此话,她眨眨眼,略微想了想,继而生出两个指头,在她的眼前一晃,轻声道:“这是几?” 采金蛉当即蹙起眉头,怒道:“你二吧!” 如曦点点头,嘻嘻一笑,道:“太好了,没被毒素弄成傻子。” 采金蛉翻了个整圈的大白眼,心道:得了,傻子都没你二! 如曦凑上前,动作轻柔地扶她起身。采金蛉这才发现,她是躺在图书馆某个阅览室中的沙发上,并不是场外的病房。而目光一扫,她还瞧见了不远处坐着的暮天枢,他正在含笑地望着这边。 小萝莉的脸顿时红了,甚是后悔对如曦的言语不周,赶忙垂眼打量自己有没有衣冠不整。 暮天枢走上前,温声道:“采金蛉,你晕倒在了台阶上,是依布黎在最后关头找到你,把你转移回我们的阵营。” 采金蛉轻轻点头:“多谢。” 她浑身仍是绵软的,根本用不出力量,于是如曦找来靠垫把她的背垫好,坐在她身旁,帮她把凌乱的麻花辫重新扎好。采金蛉对朗如曦并没什么好感,但对方如此贴心,她自然不会拒绝。 暮天枢为她拿来水,拧开盖子,递上前去:“现在感觉如何?” 采金蛉的语气泛着淡淡失落:“我感觉好些了,应该很快就能下地。但是我的蜜蜂宝宝们……我想明白了,一定是海薇丝散的毒对昆虫也有效,而且昆虫体积小,致死剂量也低得多,所以比我更先一步倒下了……唉……” 暮天枢微微抿了抿唇,俯下身,望着采金蛉泫然欲泣的脸孔,满含歉意地道:“抱歉,节哀。” 采金蛉被他突如其来的接近弄得满脸绯红,想看他又害羞得很,依旧垂着眼帘,眼光不住地乱飘。 如曦当然不知道采金蛉口中的“蜜蜂宝宝”指的是四只杀人蜂,她觉得气氛有些别扭,便轻轻拍了拍采金蛉的肩膀,宽慰道:“别伤心啦,不就是几只蜜蜂嘛。等之后我帮你一起逮?好不好?” 不听则以,采金蛉一停如曦的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如果她身体没事,当即就能气得从沙发上蹦起来。那水梨般甜美的脸蛋,此时因为难以遏制的怒意而扭成了歪梨。她侧头瞪向如曦,气火腾腾,麻花辫都撅了起来。 “朗如曦!你给我把话收回去!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杀人蜂’,地球上一共只有不到一百只,是我在异大陆边境的岛屿上偶然预见的!它们能活两三年,那些烂大街的蜜蜂怎么能比得了?而且我还没来得及把其中一直培养成蜂王……这就都没了啊!呜……我也不想活了啊……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情绪愈发激动,又哭了起来。泪水成双成对往下掉,流得越来越急,泪珠从下颌滴落,好一番“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架势。她不停地哽咽着,本来身体就没完全从中毒中缓过来,此刻又悲痛欲绝,她每次大喘气,如曦心里就是一揪,怀疑她是不是下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如曦不知采金蛉到底是不是被自己惹哭的,心中愧疚,想要安慰却又怕自己再说错了话,让她大哭的气场再次升级。 救局的当然还是暮天枢。少年表情温柔,目光融暖,他轻轻地抚摸着采金蛉的发丝,喃喃低语:“别哭了,好了好了,我不会让你失去它们的。我保证,好不好?” 如曦从侧面望着暮天枢那专注的眼神,心头发紧,身子下意识地略微往旁边挪了挪。 采金蛉抬起梨花带雨的小圆脸,湿漉漉的长睫毛忽闪着,有两颗珍珠般的泪珠又掉下来。 “你说……保证什么?” 暮天枢认真道:“我之后就联系异大陆的动物保护局,让他们把所有能提供的线索都整理好送来。待到五月份期中考核结束,我们一起去异大陆的边境寻找。怎么样?” 采金蛉顿时愣住,如曦也呆呆发懵。 暮天枢这、这是要和采金蛉——来一场寻找蜜蜂的二人之旅? 采金蛉是个比暮天枢矮一头半的小矬子,身材比那十三四的还要小一圈。可她也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而且傻子都能看出,她对暮天枢好感度居高不下。 那么这一来—— 边境孤岛、孤男寡女、海边露宿…… 一个温柔和善、百依百顺;一个居心叵测、撒娇卖萌…… 如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瞪大眼睛盯着暮天枢清俊的侧脸,她多希望暮天枢此时能加一句:哈哈,我逗你玩儿的! 但很可惜,这和他的画风完全不符。 采金铃听之,立马止住眼泪,破涕为笑。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眼睛弯成两条月牙,笑得别提多开心,主动往暮天枢的手上贴了贴,道:“会长,你对我真好!” 暮天枢点点头:“那就说定了。” 采金蛉眼珠一转,道:“会长,你别老站着了。反正我都醒了,来这边坐。” 暮天枢点头,坐在采金蛉的身边,和如曦二人把她夹在中间。 采金蛉想转过身子,正脸面对他,但是刚直起腰就“诶呦”地吟了一声。她的身体倏地一颤,软塌塌地向着暮天枢的肩膀倒去。 暮天枢赶忙提臂拢住她,关切道:“还好吗?你还没恢复,勿要用力。” 采金蛉顺势靠在他的肩上,小鸟依人地点点头,半闭上眼睛:“抱歉啊,会长。我现在一动就浑身疼,能不能让我就这样歇一下……” 暮天枢一笑:“没问题。” 采金蛉侧脸在他的肩窝旁蹭了蹭,小巧的嘴角一翘,斜眼瞥向共享沙发的如曦,眼神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在这里很碍眼呀! 她的目光如细针,如曦被刺中,肩头轻微一颤。她勉强笑了笑,起身道:“我去拿些热水过来。” 暮天枢点了点头:“别走远,快些回来。” 采金蛉脸上显得乖巧而享受,可心里却老大不乐意,默默叨念:烧个水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啊?朗如曦究竟是有多废柴,至于要被会长一直看着?真是麻烦的女人! 如曦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推开门,进入楼道。 此时,三队的半数人都没鲁希派了出去,其余人在三层的会议室中,唯有她和暮天枢在图书馆一层的阅览室,看护中毒被救回的采金蛉。 四周很安静,仅能听到门口透出的暮天枢春风般和煦的话音,还有采金蛉说笑的清脆声,好似一串风铃在风中舞蹈,根本停不下来。 如曦并没有直接去烧水,脚步停住,一歪身子,后背靠上墙壁,脑袋枕在硬邦邦的墙面上。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轻轻抵在心口,脉搏和心跳一下一下,混着身躯难以抑制的轻颤。 心好痛…… 她合上眼帘,纤长的睫毛如秋蝶的翅膀,扑簌簌地扇着,那么无力,清寂而萧索。 这种感受—— 如曦十七年半的人生中从未品尝过。 它来得很晚,过去不曾有。此时一来,如决堤的江水,淹没了她的未开垦的心田。 心房不受控制地收缩着,抽紧、刺痛,让她难以呼吸。勉强拉入鼻翼的空气把胸口撑开少许,痛楚加深,难过得仿佛身体在一点点碎掉。 真的好痛啊…… 她来学院之前,决计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自己的生活绝对不能有情感纠葛。 因为二级下的她不属于这里,更没有立足战斗科的资本。 可她入学才一个月,便已然守不住这个决定。 而一旦踏出第一步,就会忍不住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眼眸湿了,她颤着嘴唇,把眼泪努力往喉中咽下。 可泪花一闪,仍是落了下来。她抬起胳膊,缓缓凑到眼角。 把眼泪擦在袖口上吧,因为衣袖一直是温热的。 把好感埋在心底最深处吧,因为他—— 真的对谁都很好…… 第三十五章 积分收割机 会议室中,众人安静地端坐桌旁,鲁希端站在中央,略微勾着腰,没有半点笑纹地总结混战开局八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十一点二十,索乐玟离开一队,独闯我们所在的图书馆,被暮会长耗去七成力量后主动离,闹剧一场,无人伤亡。” “午间十二点,以乐兴生为核心的二队分四路进攻,借人数优势而采取‘倍则分之’的战术。古尘压制了舞焉儿,却被之后到来的索乐玟反杀。乐兴生试图困住海薇丝,公开羞辱之,被我们搅了局。排名十一的雳胥,赢了索乐玟手下的体育部长昇吉,之后被舞焉儿用冰锥重伤。泰勒瑞胜了排名第十二的邂桦,之后又连赢三场,赚得20分。采金蛉的毒蚁为乐兴生的队伍减员二人,得到10分。” “下午一点,体育馆断电。海薇丝将剧毒注入室内,这一举让索乐玟总共收获至少80分。采金蛉被依布黎救出,技术部的三人偷袭了从楼中逃出的四人,平分20分。速轩和朗星配合,拿下了一队中排名第十六的白苏素,以及二队中排名第十七弥尔顿,凯茜赢了同为新生的纱璃,上述三人,各得5分。结耀伤了我方的学习部委员聆铃,谐克向舞焉儿认输,晓兰不幸遭遇索乐玟,此三人各失5分。” “下午三点半,乐兴生在返回二队营地的路上被暮会长堵截。乐兴生逃脱,但其带领的小队中,十人认输,二人战败,暮会长得到60分。泰勒瑞赢了一队中排名第十九的黎遥,获得他一半的积分,15分。依布黎进行扫尾,把乐兴生队伍中所有来不及撤离的学员,悉数转移到毒气房的屋顶。此些人走投无路,均选择认输,依布黎获得35分。” “以上是我们三队的分数得失,还有谁要补充吗?” 鲁希描述完脑中自带时间轴的计分板,顿了顿,和众人交换一个眼神。几秒过后,无人接话,他清了清嗓子,作出小结。 “今年,索乐玟挑头改变了混战的日程,一上来便开战。目前为止,我们共计收获160分,相当于赢下32场,开局遥遥领先——诸位,干得不错。” 听到此处,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脑子慢的,因得知辉煌战绩而热情高涨;之前对积分有数的,为鲁希这严肃的老古板能道出“不错”二字而雀跃不已。 鲁希那青石板般的脸上也显出一丝笑意,但他显然不怎么会笑,翘起的嘴角别扭得好似一弧绿油油的苔藓。 暮天枢望着胖脸挂彩的泰勒瑞、乐呵着眼中冒星星的昂贝尔、还有仍旧直不起腰的采金蛉,又回头看向正背着手,如猫头鹰般观察众人的鲁希,他打心底为自己的四位部长感到骄傲。 如曦之前和朗星短短地聊了几句,知道所有作战都是鲁希一手安排。他算准时机,让泰勒瑞等人在合适的场地遇到适合的对手。甚至给凯茜准备好了一颗消过毒的石头珠子,命她在见到纱璃后将其吞下,运用消化而得的“石头控制”,打赢了身为“玻璃控制者”的纱璃。 鲁希无疑是绝大多数胜仗的幕后功臣,可他既不表功,又不索要半点积分。 如曦暗暗在桌子下面为他竖起拇指,但有些小记仇的她还在和鲁希赌气,欣赏之意半点都没挂在脸上。 鲁希觉得众人欢喜的时间够长了,于是绷起面皮,迈着方步,如监考老师般围着会议室的桌子转了一圈。 在座之人一个个闭了嘴,坐姿都不知不觉地端正了些。 鲁希重新回到座位前,严肃道:“诸位,我们三队中有五人被转移到了场外的急救室中,三个是打斗伤,两个为中毒。其余人中,副会长为照顾全局而精神力消耗巨大,今日不宜再动用力量。采金蛉的身体状况没有完全恢复,需要静养。而现在的你们,尤其是几个积分超过20分的,正是旁人眼中的‘提款机’。我再次提醒,禁止单独行动,切忌掉以轻心。” 众人纷纷点头。 暮天枢见众人或多或少地面有倦色,笑道:“大家辛苦了,眼下落日时分,是时候去‘休战区’吃饭,之后可在图书馆中找地方休整。今夜没有任务,但还是要小心提防,别睡太死。” 暮天枢的温柔嗓音总是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会议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很多人累了一下午,早就饿得不行,此刻放松下来,鼻翼一动,隔着百米远都能闻到食物的喷香,他们当即就坐不住了。 鲁希望着屁股下突然长出钉子的十几人,三两步走到门口,老树干般的细胳膊抬起,拦在门框上,一副拦路稻草人的架势。 大家想吃饭不假,但显然鲁学究还有话要说。况且比竹竿胖不了多少的鲁希都不急着进餐,他们也不好意思拔腿就跑。 鲁希弓着腰,勾眼瞧着众人,整整五秒的群体对视后,严声道:“混战中没有大意的人,只有大意的尸体。你们都收到晚间值班表了,别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众人又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朗星捂着肚子,生怕“咕噜噜”的声音传出去,坏了气氛。 而这时,从不起眼的地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犹犹豫豫、客客气气。 “那个……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个……打断一下。” 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少女脸一红,本就细弱的嗓音再次调小。 “抱歉,我是想问……值班表上没有我名字,是不是落下了?” 说话之人名为倾沧淮,是学习部委员,兼任图书管理员。那是个如清水般干净,似云雾般柔美的少女,皮肤很白,眉眼秀丽,乍一看,和如曦有几分神似。但她长得虽漂亮,性格却过于文静,甚至显得畏畏缩缩,稍微大点声说话都要下半天决心,故此存在感越来越低。 鲁希侧过一成不变的铁板脸,一板一眼道:“当然不是,你另有安排。”他又瞅了一眼泰勒瑞和昂贝尔,“你俩也是。” 三人点了点头,毫无疑问,他们的饭点儿要被延后了。 鲁希让开门口,慢吞吞地溜达回位置上,留下敞开的大门。众人如若大赦,三三两两地结伴以最快速度往“休战区”冲去。 会议室中除去鲁希点名的三人,只剩下暮天枢和如曦。 鲁希正正地看着暮天枢,示意接下来由他布置任务。 暮天枢待到他人的脚步声远去,表情郑重道:“今夜十一点半,突击战,我们六人去拿下索乐玟,平分获得的积分。” 泰勒瑞听得一愣,胖脸立刻皱了皱,心直口快地抱怨道:“还打啊?我下午已经战了七八场了,诶呦,我这胳膊腿儿还酸着呢,瞧瞧,都浮肿了……” 如曦幽幽地看了胖子那白软肥硕的胳膊一眼,对他所谓的“浮肿”深表怀疑。 昂贝尔总是干劲儿十足,攥了攥拳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我没问题。您尽管给我派任务,保准高质量高效率完成!” 泰勒瑞一边用手掌揉搓着肌肉发僵的大腿,一边狠狠地瞪了一眼昂贝尔,虽然目光十有八九都被耷拉眼皮挡住了。他用小眼神道:喂,劳模!你乐意过度操劳是你的事儿,别显得别人不想半夜三更加班就是有罪,好不好? 倾沧淮怯怯地坐在最边角,眨着透亮的眼眸,不出声、不表态。 暮天枢望着泰勒瑞脸蛋上的两片淤青,以及下巴上的三四道血痕,能体会出泰勒瑞的倦怠,便含着歉意道:“从现在到出发还有几个小时,我帮你把饭食领回来,你就好好休息。今天半夜的突击过后,明天早上便不给你们安排任务,如何?” 泰勒瑞噘了噘嘴,牵动伤口处,隐隐作痛。不过他还是极其给暮会长面子地点了点头,略加补充条件:“饭,我要两份。” 暮天枢一笑:“放心,不饶你提醒。” 鲁希用手指在桌上“嗒嗒”地点了两下,引来众人的注意力。 “依照我的计算,从现在到半夜,索乐玟的力量能恢复至四成,暮会长超过五成,这是我们的一大优势。一队的人数仅剩下十四人,索乐玟必然不会冒险地出动全员包围我们,很可能只有他与舞焉儿、海薇丝等人应战,这是二大优势。我稍后会把作战安排发给你们,”鲁希拉起眼皮瞥了一眼泰勒瑞,“此乃正事,别当睡前故事,读过就忘。” 泰勒瑞严正地大手一挥,大义凛然地道:“诶嘿,鲁希啊,我是那种耽误事儿的人吗?你信不过别人可以,我答应的事情,妥妥的,你就一百个放心!” 鲁希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道:“从入学以来,我给你交代过七百三十一件任务,你的完成率是百分之八十八点二,所以我只能放八十八个心。” 胖子的嘴角抽了抽,脸蛋抖三抖却找不到有力的话怼回去。 昂贝尔神采奕奕地帮他打圆场:“这次可不一样,单单从索乐玟身上,咱们就能赢到至少45分呢!如此美妙的夜晚,积分收割机们,都动起来、跳起来、嗨起来!” 他说着便举起俩拳头在半空左右挥舞了几下,连带着在座椅上扭了扭腰。纤细的椅子腿经不起他的扭动,与地板“咔噔噔”地激烈碰撞,“嘎吱吱”地走入散架的边缘。 泰勒瑞被那丰富的音效猛地噎住,随即毫不领情地把脸扭向另一侧,实在难以和昂贝尔“同流合污”。 如曦努力憋着笑,肩膀微微抖动,金灿的发髻上流着丝丝缕缕的光彩。 鲁希自动屏蔽了昂贝尔的动作,表情丝毫不变。 最边角的倾沧淮默默垂下头,面颊白里透红。她身为战斗科实力中不溜的四级能力者,感到坐在这一众学院榜上有名之人的身旁压力极大,哪怕是听他们不着调的对话,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鲁希身为她的部长,对她那有话不好意思说就憋着,绝大多数问题就让其在肚子里自生自灭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于是转头道:“沧淮,按照原定计划,今夜出动的是四位部长和朗如曦。但采金蛉尚未恢复行动力,我们便重做安排,让你顶替她的位置。” 倾沧淮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鲁希看出她的思虑,继续道:“无需担心你帮不上忙,我们选定的场地,正是你的主场。” 暮天枢也轻轻一笑,温声道:“等你看到作战安排就明白了,你的角色可是比任何人都重要哦。” 倾沧淮偷眼望向暮天枢,面颊倏而更红了。她抿了抿唇,用力一点头,把无限的心理活动皆蕴含于其中,轻道:“好的,会长。” 如曦不出声地转了转眼睛,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却在肚子里嘀咕着:又一个暮会长的迷妹……真是络绎不绝。 暮天枢随即让泰勒瑞三人回去休息,而会议室中只剩下他、鲁希和如曦。 鲁希眼也不眨地盯着如曦,仿佛圆眼睛的座山雕。 如曦被他盯得后背发热,脉搏跳得厉害。她扬了扬眉毛,试探着问:“您……有事?” 鲁希的视线更加有力度,如果没有暮天枢在身边,这份锐利的严肃感足以让如曦装个肚子疼继而溜之大吉。 鲁希站起身,走两步到了如曦面前,随后二话不说,干巴巴的手径直伸向她的肩膀,像极了老鹰的爪子扑向猎物。 如曦一愣,如鸡仔见到天敌般瞬间炸了毛,条件反射地向后猛地一闪。椅子的确没她想象得稳,要不是暮天枢及时扶住她的座椅,她很可能就来个跟头。 耽搁的片刻,鲁希的手落上如曦的肩头。 不过鲁希只是很轻地搭着,一边细细地感受,仿佛给病人号脉的大夫着,只不过那医者之心被刻板僵硬的脸孔遮住了。 如曦也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反应过激,绷着的劲儿缓缓松了。她仰头瞅着他,努力压下自己要上飙的心跳,灵动如水的眼眸眨了眨,问道:“你觉出什么了吗?” 鲁希撤回手,深深地看了如曦一眼,嘴角似是略有上挑。 “的确有莳闇的感觉,我拭目以待。” 第三十六章 喜欢铁树的花 三年前,倾沧淮入学时,曾掀起不小的轰动。 俊俏清丽的脸孔,文雅娴静的性格,还有备受瞩目的能力——“水汽雾帘”,即创造出水蒸气与微小水滴的混合物,产生起雾的效果。 若是以为她的力量仅是创造袅袅白雾,那就太小看她了。倾沧淮是四级能力者,在战斗科不高不低,之所以能跻身佼佼者云集的学生会,因为“水汽雾帘”的作用对象不仅是液态水,“雾化过程”更可被施加于各种液态物质,甚至是水银。 倾沧淮最擅长的就是以水蒸气作为载体,用其搭载各种其他物质的微小雾滴或微粒,创造出功效多多、且无孔不入的悬浮体系。她能操纵此混合物进行定向移动,物质损耗率随距离的增加而提高,故最长移动距离为五百米。 她选择进入学习部有两个原因。其一,若要熟练运用“雾化作用”,她需要积累足够多的化学知识,包括流体的性质、传动与运输。其二,她实在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是连半个朋友都没有的闷葫芦。 作为学习部委员,她自愿兼职图书馆管理员。不同于那些整天把时间耗在把书籍分门别类归位的“图书整理员”,以及对顾客笑脸相迎的服务人员,她管理的乃是“电子图书馆”。这不用张嘴的哑巴岗位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每天的工作就动动手指,在线给出几条回复;关门前溜达一圈,检查是否有仪器损坏,而且收入还颇为丰厚。 正因如此,此般入学时备受瞩目的人才,很快便从众人谈论的风口滑了下去,成为藏在海底时不时露个尾巴的美人鱼,让别人还记得有她的存在。 不过,虽然倾沧淮最大限度地规避交际,但她并不自闭。她的内心也和所有花季少女一样,有多姿多彩的心理活动,更有那么一两个极其特殊的人。 他们二者,便是此刻在她身旁的一左一右的两位少年。 其一自然是暮天枢。身份高贵却平易近人,力量强大却温和体贴,长得更是没话说,他是学院中七成女生的憧憬,心有公主梦的倾沧淮自然没跑儿。 至于另一个…… 六人走在几米宽的小道上,道旁是及腰高的灌木丛。如曦跟在倾沧淮的身后,越看她的脚步越有意思。 倾沧淮时慢时快地迈着小碎步,小幅度地左摇右摆,走着“之”字形。她一会儿贴向左面的暮天枢,大概是觉得距离太近了,便往右侧倾斜少许。肩膀和右侧之人仅有十厘米时,她会装作看地,略微垂头侧目,实则在用余光观察二人的手会不会有一瞬的触碰。她犹犹豫豫地错过几个机会,继而又稍快地向暮天枢移动,再缓缓回来,重新偷瞧着若即若离的手…… 总体而言,她偏右的时间似乎更多。 如曦刚开始以为这是她的错觉,但六人往体育馆走的路上,她聚精会神地整整看了半程,终于下定结论,眼中充斥着不可思议。 有此惊天发现,如曦再不和人分享就要憋炸了。她拉着泰勒瑞的衣襟,让他放慢脚步,和前排三人拉开距离。继而招了招手,让她的八卦小伙伴附耳过来。 泰勒瑞看见如曦满脸又是急切又是激动,略微一愣,随即把耳朵凑上去。 如曦没有直入正题,先问:“喂,我觉得倾沧淮喜欢暮会长,你觉得呢?” 泰勒瑞用看白痴的目光瞟了她一眼,理所应当道:“入了学生会的女生,就没有不喜欢我家会长的。” 如曦挑了挑眉毛,随即伸出手,指着倾沧淮有规律的步伐,附带让泰勒瑞在合适的时机瞄向她的眼神。 泰勒瑞的八卦玲珑心绝对是一点就通,他看着看着,眯眯眼愈发地瞪大了,嘴巴也张开成了元宝形。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又追踪了几个循环,最终深深吸了口气,悄声感叹道:“我勒个乖乖哟……这、这难道是……” 如曦点点头,咬耳朵道:“看出了吧?她更喜欢的,是——” “你俩嘀咕什么呢?” 背后传来昂贝尔的问话,如曦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前方,猝不及防之下被惊了一跳,浑身猛地都抖了抖。 泰勒瑞赶忙直起腰,一把将昂贝尔拉到身边,状若亲昵地勾肩搭背。他的眯眯眼中放着精光,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们在聊‘铁树开花’是什么样?” 昂贝尔不懂他们怎么就没头没脑地讨论这个,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我是没见过,不过,听说是好兆头?” 泰勒瑞意味深长地坏笑了一下,用抑扬顿挫的蚊子声道:“那可不一定。要我说,那花儿不会说话,没办法讲出自己的感受。就算她想往铁树上插,老枯木还不一定乐意呢!说不定就故意把花儿推走,换得满头绿,他这才舒坦呢!” 昂贝尔听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侧过头,眉头打结,给泰勒瑞递出“你没发烧,怎么说胡话”的疑惑表情。 如曦当然对泰勒瑞的隐喻心领神会,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动静稍微大了些,终于惹来前排三人的目光。 硬石板般冷厉的训斥声传来,正是来自一直走在倾沧淮右侧的鲁希。 “你们就不能有点紧张感?嬉嬉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 如曦一抬头,看见那脸圆身子瘦,和铁树的形状有异曲同工的鲁希,笑声再次憋不住。她微微弯下腰,一手捂着肚子,越笑越忍不住,几乎岔了气。 论起在背后说人坏话,泰勒瑞的道行可是经过日积月累的,如曦远远不及。他松开昂贝尔,一摊手,装得一脸无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她笑点低、不正经,和我完全没关系啊!” 六人正走到路灯下,倾沧淮也侧过脸。泰勒瑞瞅见她白净面孔上云蒸霞蔚的红晕,表情掠过一瞬的不自然。对这品味独特的纯情少女,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愧疚的。 如曦许久才调整好呼吸,换上认真脸,找回面对鲁希的平常心,道一声:“抱歉。小插曲而已,得过且过。” 鲁希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二人。但透过他们正经的表情,他总能看到些理解不了的“心怀不轨”的笑意,好奇心被挑拨得蠢蠢欲动。 而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刨根问底之时,暮天枢突然做出“禁声”的手势,声音极低道:“安静,百米外有人。” 沐着夜色,六人迅速凑在一起,躲入路灯后方的灌木丛中。 此时接近十二点,明月躲在云层之后,夜色格外昏暗。晚风清凉,四周不时响起草木窸窣声,其中亦夹杂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尚看不见人影,但不难推测出来者身份。大半夜的敢独自一人在“校园无限场”中溜达,除去饿急眼的“鸟为食亡”之人,只有艺高人胆大的强者。而这脚步声稳重而有力,就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必定是后者。 暮天枢和鲁希都能听出,这是硬底皮靴踩地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穿这种鞋子的只有二人:索乐玟,或是他的女翻版。 人影走入灯光中,众人通过灌木丛的缝隙看去,正是海薇丝。 鲁希对昂贝尔使了个眼色,后者一点头,缓缓从脚下的地面捡拾起两根手指粗细的树枝。片刻之后,经过“材料进化”的树枝变得坚硬如铁钳。 暮天枢给鲁希递去眼色,示意:就交给你了。 他顺手把如曦伸得过高的脑袋压了下来,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话说回海薇丝,她只是打算去补给处给索乐玟领些子弹,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三更半夜的还能遇到拦路虎,而且还是最猛的几只。 就在她走到距离六人最近的地方时,灌木丛“扑簌”一响,紧接着一个黑影“嗖”地窜出,彷如黑藤条般瞬间到了海薇丝的背后。 海薇丝的反应也是极快,当即右手握住腰间的软管,就要解下柔软的“猫尾巴”武器。 鲁希手上的树枝便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他眼疾手快地用左手持的树枝头绕上猫尾巴,手腕疾转,缠住两圈,继而飞快地往海薇丝的后腰一插,将毛茸茸的一端固定回她的腰间。这一来,散毒的尾巴再无法悠游自在地甩来甩去。 海薇丝的右手刚触到软管的底部,她的右胳膊肘当即被鲁希的棍子别住。鲁希趁势猛地一抓,将她粗壮的左手臂穿过弯曲的右手肘,再用加固过的树枝一起卡住,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到了极点。 此姿势极其讲究,鲁希仅用两根棍子就限制住了海薇丝的行动,而且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直接接触的地方。关键是,他那干瘦清癯的手臂比海薇丝的指头粗不了两圈,居然能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海薇丝并不惊慌,因为她的右手正触摸着连接猫尾巴的软管。她心念一动,高浓度毒素注入缠在腰间的空心管中。尽管猫尾被树枝缠住,无法直接接触鲁希,但有毒的分子依旧会顺其释放而出。鲁希只要闻到少许,便当场晕厥、不省人事。 空气中飘起淡淡的毒气味,海薇丝以为胜利在望。然而她侧目看去,却吃了一惊。 鲁希的周身突然涌起白蒙蒙的水汽,就仿佛二人正站在温泉水中,白雾袅袅,浓郁得让二人哪怕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倾沧淮造出的水汽仿佛一堵烟白的墙,隔在鲁希继而海薇丝的中间,竟将从猫尾中缓缓释放出的毒素尽皆隔绝在鲁希身外。而且水汽的墙并非是静态的,其成分不断更新,把毒素被夹带在水汽中,从上方不断地飘走,继而新的水汽补充其中,似的毒素的浓度永远低于有效的计量。 海薇丝有些慌了,可她刚想挣扎,身旁又跳出一个黑影。 登场的是昂贝尔。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截粗壮的老树根,底部窄、头部宽,足有碗口粗细、胳膊长短。他将其在手中一握,“材料进化”全部用于补充质量。于是它摇身一变,成了个其重无比的大棒槌。 昂贝尔近身到了海薇丝身旁,二话不说,一铁疙瘩般的棍子砸下去,丝毫不留情面地落在她的脑壳上。 “嘭!” 一声让人心悸的闷响在夜色中荡开。 如曦一闭眼睛,肩头微抖,以为海薇丝的脑壳要开花了。 然而昂贝尔之所以会这么暴力,因为他深知,海薇丝的体魄之坚韧不亚于精铁,其钢筋铁骨仅次于索乐玟。她吃了这分量十足的一闷棍,当即眼前一黑,晕倒过去,但挨砸的脑袋竟半滴血都没流,根本达不到有效伤害的程度。 鲁希把重得赘手的海薇丝放下,让她脸朝下地趴在地上。他动作麻利地从海薇丝的口袋中拿出通讯设备,将其声音调到最轻,然后塞在海薇丝那丰满的身子底下,把动静降到最低。 而后鲁希从昂贝尔手中接过大棒槌,硬邦邦的脸一绷,眼眸闪过果决的厉色。他瞅准海薇丝颈窝儿和颈动脉窦的连线,手腕一紧,棒槌举起,借力使力地一挥…… 警报如乱撞的蜜蜂般响了。 大功告成,积分到手。 鲁希把海薇丝腰间的木棍抽走,拍了拍手,没事儿人般地站起身。 看着文绉绉、紧巴巴,知识渊博的鲁学究,此刻化身为身手矫健、行动简单粗暴的“积分强盗”,如曦的三观出现了那么一瞬的松动。 昂贝尔乐呵地把海薇丝的积分给六人平分了。但让他很快耷拉下脸,因为堂堂学院第八此时却并没有多少积分,每人才得到毫不起眼的0.75分。 暮天枢伸手掺起蹲在地上发愣的如曦,忽然想起些什么,不太确定地问:“对了,你刚才在笑什么呢?我似乎听到你们在说……铁树?” 如曦回过神,尴尬地点了点头:“你听力真是好。” 暮天枢试探着问:“无意听见,抱歉。但我还是有些好奇,笑点何在?” 如曦眼睛一转,一边和众人继续往体育馆走,一边笑道:“铁树头上插了一朵喷云吐雾的花,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暮天枢在脑中略加构想,完全不觉得好笑,便也不再追问,应声道:“有创意。” 泰勒瑞笑道:“是啊,有加湿功能、能自动浇水,这么好的花儿,铁树就不得不收下了吧?” 鲁希和倾沧淮走在最前,一个身子骨纤瘦,如长腿的铁钳子顶了个脑袋;一个衣着朴素,背影窈窕,有那雾中仙子的朦胧美感。 暮天枢隐隐觉察出什么,眼角一弯,轻笑:“我懂了。” 第三十七章 抢你的腰带 体育馆的东侧,距离场馆二百米处,有个室内游泳馆。此处水资源丰厚,是鲁希提到的“倾沧淮的主场”,更是能让暮天枢大展“控水”技能的场地。而且一层挑高的游泳馆共有六个出入通道,撤离极其方便。 经过下午的一场乱打,一队的众位多少成了“惊弓之鸟”,充分意识到了抱团取暖的重要性。除了艺高人胆大的海薇丝在单独行动时正好撞枪口上,其他人必然同出入、共进退。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在尽量不惊动一队其他队员的前提下,让索乐玟引到游泳馆? 鲁希制定了两个诱敌深入的策略,其余四人都认可,频频道:“妙哉!” 唯独如曦连连摇头,不避讳地直言道:“你这环环相扣的太麻烦了,成功率折上折,再打折,还没开打就把人折磨得心力交瘁。” 鲁希从未被人如此评价过,老脸当即一黑,发青的薄唇略微开合,从牙关的摩擦声中挤出硬邦邦的声音:“悉听高见。” 如曦笑道:“下个合适的钩子就够了。” 泰勒瑞不解:“啥意思?” 如曦狡黠地笑了笑,捧起通讯设备,提手便发去极其不正规的“挑衅式战书”,上写: “你好,索会长。午夜游泳馆,我们单挑。再见,落水狗!” 鲁希对她这不过大脑的举动极其不满,脸孔板成了布满横纹的青铜鼎,厉声道:“朗如曦,你是否想过,就因为你的我行我素,我们制定的计划可能全都泡汤了!” 暮天枢赶忙缓解紧张的气氛,打圆场道:“她下次不会了。” 如曦却不领情,故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手到擒来的事儿,该出手时就出手。有那商量的时间,还不如多休息会儿,养精蓄锐。” 泰勒瑞在心里一叹,暗道:这小傲娇真是记仇,铁了心要跟老古板硬扛,咋就不能先把过节放放呢? 鲁希勾着腰,撑起眼帘,目光被镜片滤过却依旧锐得骇人。他在盘算着如何说服暮会长,把无组织无纪律的朗如曦从计划踢出去,带着她就是个误差极大的变异数。 但正是此时,如曦的设备一响,回复来了。 昂贝尔好奇地伸过脑袋,立马露出惊喜脸,大声道:“嘿,成了!” 如曦一转手,把屏幕往鲁希眼下一送,抬头望向他,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满意了吧?” 鲁希垂眼看去,脸皮耷拉下,嘴角抽了抽。 其上只有五字:“我奉陪到底。” 在暮天枢眉眼含笑的注视下,鲁希面无表情地喝了口凉水,把肝火“噗”地浇灭了。 倾沧淮从始至终都像只百净的玉兔,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鲁希和暮天枢,面颊微红。 有了如曦的“阳谋”,突击战改为光明正大的邀战。她把自己当成钩子上的钓饵,因为她相信,哪怕所谓“单打独斗”一看就是瞎掰,索乐玟也不会拒绝取她命的机会。 不出如曦所料,索乐玟果然来了。不过这傻大个儿也没自信到只身应战,与他一同站在游泳池边的,是两个一队中实力出众的少年。 其一,体育部长昇吉,被誉为“体能与体技的狂人”,“战力榜”排名第十四。从外表看去,他不高不矮、身材匀称,面相平平、表情不多,找不出什么闪光点。但有能力的辅助,他的身体是体育人的终极目标,论力量、速度、耐力、柔韧、灵敏度等,无一不是地球人能达到的极限水平。最让人羡慕的是他的职业生涯之长,哪怕到了七老八十,身体素质也妥妥的是运动员中的战斗机。 其二,“声波控制者”瓦梵纳,排名第十九。瓦梵纳尤其擅长音量变化,只要有他在场,扯着嗓子喊会变成演哑戏,说悄悄话很可能就成了高声宣誓。他更是个移动的声音采集器,一边干扰对手之间的沟通,一边把他们的低语密谈全部听了去。总而言之,有瓦梵纳在的地方,最好的选择就是闭上嘴、对眼神儿,在“心有灵犀”的造诣上更进一步。 没见到舞焉儿,鲁希的神情有一刹的变化,不过立马就恢复了冷肃,用余光扫过四面的窗口。 北方学院的泳池可不是初学者的嬉戏场,它不仅被用作专业的游泳训练场,更是水上战斗的演练场。泳池很大,是一百五十米长宽的正方形,远望犹如见棱见角的明湖。中间部分被隔出五条泳道,左右两侧宽五十米的区域分别为浅水与深水区,水深为三米与六米。泳池的两端另有重重叠叠的跳台,高度从十米到三十米不等。 暮天枢六人与索乐玟三人各站一端,耳畔荡着层层叠叠的水花声。 索乐玟一笑,隔着百米对他们喊话,一如既往的底气浑厚、奔放豪迈。 “老弟啊,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这儿玩水?是渴急了?还是来洗澡的?” 暮天枢平静道:“早上的枪战,继续。” 索乐玟从腰间拿下左手枪,用食指套着扳机弧圈,将黑枪如旋转木马般地滴溜溜转着,动作流畅而潇洒。 “呦,我们之间不急。我记得你旁边的新生想和我单挑来着?” 他眼中的杀意敛得极好,深邃的眸光落在如曦身上,没有半点火药硝烟味儿,就仿佛狙击手远程瞄准时,落在目标物上的小小激光点。 这是如曦第一次直接面对索乐玟,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的视线落在泳池中摇摆的倒影上,觉得自己就像挂在钩子上的肉虫子,而索乐玟是长着笑脸的食肉鱼,顺着蓝瓦瓦的泳池向她逐渐靠近。 不过,她这虫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吞下的,至少能坚持到被鱼嘴里的尖牙咬第四次。 想到此处,如曦拾回了底气,镇定心神,开始依照鲁希的最新计划行事。她挺直腰背,声音洪亮地耍赖道:“好好看看我怎么给你写的,是‘我们单挑——你’。” 索乐玟自然不会和小姑娘掰扯,豁然一笑:“朗同学,等你们只剩一人,这就没有歧义了吧?” 如曦笑而不语,显得好整以暇。 游泳馆内飘着特有的潮湿感,混合着丝丝消毒水的味道,略有些刺鼻。 昂贝尔揉了揉鼻子,满脸不舒服的样子,一转身,皱着眉往窗下走,一边自顾自地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 索乐玟蹙眉,给瓦梵纳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立马扮演起扬声器的任务,把昂贝尔的嘟囔以立体声环绕播放。 “要不说为什么我讨厌游泳馆呢,这味道根本不是消毒水。以后应该在泳池中多弄几个尿素检测器,泳池和便池分不清,这种不文明的,见一个罚一个,再犯就罚扫厕所……天哪,这味道,呕,咳咳咳……” 他捂着嘴巴,干咳了几声,疾速走到窗口,抬手把玻璃窗内开,然后探出头去,深深地吸着气,发绿的脸这才好了些。 索乐玟无语。 昇吉脸色有些差,毕竟这泳池是他每两日必来一次之地,这味道他早已嗅不出。和拥有“尿素传感器”鼻子的昂贝尔相比,昇吉蓦地觉得自己活得很糙,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瓦梵纳偷眼瞧着鲁希,不知他怎么就带了个在泳池旁站了没两分钟就去掉半条命的人。昂贝尔一手扒着窗台,一手把住窗户把手,只能趴在窗口大喘气,简直是极品废柴一个。 鲁希抬起手,在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倾沧淮的肩膀。 就在此时,暮天枢的表情突然一凝。 只听“咔嚓”脆声,窗户和墙体的衔接处突然断裂,内开的窗户随即卸下,被昂贝尔拿在手中。昂贝尔的虚弱样儿瞬间没了,他攥住窗户把手,把一米半高的玻璃窗立在身前,“材料进化”迅速完成,另其化身为一块坚实无比的防弹盾牌。 索乐玟立马明白昂贝尔方才一直在装样子,眼眉立起,神情严肃。昇吉和瓦梵纳站在索乐玟身侧,拉出架势,随时出动。 昂贝尔提着盾牌往回跑,速度快得吓人,仿佛平地溜冰般,眨眼便到了倾沧淮的身边。 索乐玟手握枪柄,食指搭上扳机。 暮天枢上前一步,把如曦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嘭!” 一声枪响! 目标不是如曦,而是块头最大,棉花糖般松软的泰勒瑞! 胖子并不惊慌,哈腰弯背,蜷身如西瓜虫般,一个前滚翻就躲到了支撑跳台的立柱后面。子弹长了眼睛般,“嗖”地钻入立柱后方,但胖子早就离开了原地。它失去了目标,“铛”地落在地上。 暮天枢六人的身周水雾渐起,袅袅水汽几秒内便从淡淡的晨间薄雾,变作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倾沧淮能造雾如此之快,多亏了泳池内取之不尽的水。大雾弥散,远远望去,泳池的一半佛置身于白云之间,哪里还能看得见人影? 然而,若以为倾沧淮的作用只是造出阻碍索乐玟视线的“白雾打码器”,这就太小看她了。索乐玟等人不知道的是,一朵饱含毒素的云,已然从开启的窗户中缓缓飘入。 毒云白白胖胖,在大雾中穿行,逐渐飘到游泳馆的上空。它贴着天花板,缓缓来到索乐玟等人的头顶,接着扩散成一个圆圈,缓缓降到索乐玟等人周遭,从周围向内收束。 有浓浓水汽作为掩护,三人丝毫没有察觉毒云的接近。昇吉察觉到古怪,用力抽了抽鼻子,转头对瓦梵纳道:“你闻,这是不是就是昂贝尔说的味道?” 他以为自己失灵的鼻子恢复了些功能,说话时带着些扬眉吐气之感。 瓦梵纳表情古怪地瞅了他一眼,不知昇吉咋就对尿素味如此执着。他提着鼻子,略微一嗅,表情瞬间就变了。 瓦梵纳即刻捂住口鼻,把细小的声音通过扩音传到索乐玟与昇吉耳中。 “别呼吸!是海薇丝的毒!” 的确,此毒正是海薇丝对付鲁希时放出的毒气分子,它被倾沧淮包裹在水汽之中,暮天枢又用一圈密实的氮气裹着它,故平移了百米毫不消散。而此般“借花献佛”的战术,便是在敲完海薇丝闷棍之后,鲁希临时安排的。 昇吉的身体素质之强,正常人难以想象;而索乐玟的肉身之彪悍,胜似经过了丹炉中九九八十一天的淬炼,堪称钢筋铁骨。 因此,对付此类能力者,比起收效甚少的物理攻击,用化学攻击无疑是事半功倍。 昇吉是体育的狂人,不仅肺活量大,更是习惯了腹式呼吸,不知不久就灌了一肚子毒气。待到反应过来,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脑袋中忽忽悠悠,脚腕一软,左右打晃,如同喝高了的醉汉。 但索乐玟比昇吉强得不只一点半点。他闭住气,集中精神,环顾四周,把目标设定为氤氲半空的毒雾。力量在他的全身涌动,仿佛滚滚炙浪,把空气中的小液滴瞬间化为蒸汽。 索乐玟并未装弹,手指轻微一动,只是空扣扳机—— “嘭!” 与索乐玟为中心,激荡的气浪直扑四周。 所过之处,毒物与水汽皆被一销而尽! 倾沧淮不过是个四级能力者,她造出的雾气被蕴含有五级下力量击中,必然是一触即溃,当即分化瓦解。 白雾散尽,空气重新变得澈亮。晕黄的顶灯明亮却不刺眼,泛在泳池中清亮的透蓝水波上,随着有规律的浪头一闪一闪。 瓦梵纳深深地吸了两口无毒无害的空气,昇吉也缓缓找回了重心。 然而索乐玟看向泳池对面之时,他的神情陡然转变。 水边站着的,只剩下暮天枢和泰勒瑞。 泰勒瑞双手叉腰,挺着肚子,器宇轩昂,一派胜者雄风,就像暮天枢身旁忠实的壮熊保镖。 而暮天枢那清雅俊美的面孔上,含着春水般温和的笑容。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泳池水的亮蓝,其中还有两点如小火苗般跳动的红芒。 索乐玟的眼睛瞪大如铜陵,下意识地探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空空如也。 裤腰也半松不松。 便在此时,传来泰勒瑞洪亮的喊声。 “喂,手枪我们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至于这断了的皮带,你还要不要啊?” 第三十八章 无声之枪 俗话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可惜索乐玟直到被偷完,才知道贼惦记的究竟是什么。 以漫天水汽作为掩护,用毒云作为分心的道具,在索乐玟集中精神开枪的瞬间,暮天枢把空气凝为高压气刀,悄无声息地斩断他的腰带。 之后护送“赃物”到手里的过程,泰勒瑞居首功。 泰勒瑞是个半吊子的“空间系”能力者,拥有的能力名为“距离伸缩”。他做不来依布黎那般“上天入地”甚至横跨千米的空间平移,却在短距离范围内拥有绝对的主动权。 “距离拉伸”能让一米的距离延长至十米,至多把百米拉长至千米,不过距离越长消耗越大,后者仅能持续五秒。 “距离收缩”是泰勒瑞最喜欢的,能把百米内的尺度缩短至多二十倍,换言之,十米的距离相当于半米。他因此专长于三件事:隔空取物、隔山打牛、快速移动。泰勒瑞从小享受着如何躺在床上就能抬手掏出客厅中的饼干,长此以往,便攒下了现在的体型。 皮带被切断后,暮天枢控制其组分中的碳、氮元素,用最快速度将它往自己的方向迁移。泳池两端相距百米,泰勒瑞使其缩短至五米,同时把皮带挪过的距离迅速从“压缩状态”转为“拉伸状态”。 索乐玟发现皮带丢失时,它实则只被转移到了泳池的中央。如果索乐玟当即瞄准暮天枢开枪,分了他的心,皮带与赤枪便会落入水中。昇吉如飞鱼般地游过去,一定能在落入暮天枢手之前抢回来。 不过有泰勒瑞从中作梗,索乐玟中了“距离伸缩”的障眼法,以为自己的皮带已然到了暮天枢的眼前,便弃下了抢回的念头。 暮天枢这才顺顺利利地把皮带抓在手中,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取下那如烈阳般夺目的赤枪,嘴角轻轻上扬。持枪的少年亦透着清俊优雅的气质,赤霞珠光晕在他的眸中,没有杀意,更为他平添几分俊美。 旁边的泰勒瑞便是另一个画风了。他接过空空的皮带,捏着一头,如飘带般地在手里甩了几圈。他一面乐得眉飞色舞,一面扭动圆滚的腰肢,举起手臂,手腕转圈,把皮带舞得呼呼挂风。他像个嬉皮笑脸的胖牛仔,扬着质地精良的皮质套环,扯着嗓子大呼小叫。 “你这玩意儿皮子不错啊!小牛?野牛?还是水牛皮?你真的不要了吗?那我就不客气啦!” 泰勒瑞说着把皮带在自己的腰间比活了几下,左绕右拉,却怎么都围不住一圈。他满脸不开心地咂了咂嘴,喊话道:“诶呦,可惜可惜,稍微有些短了。喂,索会长!能不能买一赠一啊!体谅一下我的腰围呗!……” 见胖子一边嘚瑟一边挑衅,索乐玟气得简直想把他的圆脸一枪崩个稀烂。他握住枪柄的左手紧了又紧,食指在扳机上按下又松开,重复了几次,终还是缓缓放开。 他知道,泰勒瑞敢如此当面羞辱他,一定是鲁希安排的激将法。若是自己情绪失控,把所有力量用于对泰勒瑞发出致命一击,胖子当即倒下。他一时解了气,可之后的处境可想而知,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儿。 关键是,要是被舞焉儿知道了,英武无媲的自己被追着四处逃窜…… 仅是想想,索乐玟如被一盆凉水泼头。他深深吸了口气,怒火彻底灭了。 此时,暮天枢和泰勒瑞站在泳池边,泰勒瑞跳了半天牛仔舞,后背肌肉已然开始发酸。鲁希等四人都躲在跳台支架的后面,从索乐玟现在的角度完全看不见。 索乐玟让瓦梵纳近前来,低声问:“能不能通过呼吸声锁定那几人的所在?” 瓦梵纳凝神细听,努力捕捉空气中微弱的声波,逐渐追溯到二十米跳台的后方。他向三点钟方向怒了努嘴,递了个眼神,道:“那里有一个,是个女的。” 索乐玟眯着眼睛,脸上显出一丝笑纹,随即对他耳语了几句。 瓦梵纳心领神会地点头,向后退出几步。 索乐玟昂着头,勾起嘴角,居高临下地与这俩半贼半强盗理论。 “老弟啊,你拿着我的枪又有什么用?你还不了解你哥吗?我的‘百发百中’和武器毫无关系,被我当成目标的,哪怕我拿个弹弓,都能把他的脑袋射穿。” 听见这话,泰勒瑞默默地干咽了一下,甩皮带的手一点点往下掉,最终老老实实地收回背后。 暮天枢一笑,谦虚道:“我知道,我不及你,打不出兼具速度与杀伤力的攻击,这才要借你的枪用一下。” 索乐玟的目光凝在暮天枢持枪的右手上,仿佛喷射而出的烈焰,咄咄逼人 “老弟啊,你这么‘不告而借’我的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暮天枢把双手往身后一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回馈以注视,神色清雅如风,淡然从容。 “索会长,混战无兄弟,决出输赢后,必登门道歉。” 暮天枢说话之际,瓦梵纳的耳朵尖微微一动。他捕捉到极轻的“咔嗒”声,接近着又是“嘎”地响动,就像卡槽轻碰的声音,和暮天枢的话音完美融合在一起,也只有他能隐隐听见。 瓦梵纳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却一时想不起来。 索乐玟重新带上笑容,意味深长地对暮天枢道:“这你就说得见外了。我们谁跟谁啊?哪里需要道歉?毕竟啊——” 他轻咳一声,笑眯眯道:“你发现了吗?弹匣正好被我射空了。” 话音未落,索乐玟悄无声息地把手中黑枪的枪口转向暮天枢的右侧,再次扣下扳机,打出一记无子弹的空枪。 那声咳嗽就是索乐玟与瓦梵纳约定的出手暗号。 故这次,枪响无声。 如果不盯紧索乐玟垂下的手,根本看不住任何异状。 不仅是枪声被被完全消除,整个游泳馆都鸦雀无声。 暮天枢和泰勒瑞顿觉背后生风,扭过头去,二人当即一愕。 二十米看台的跳台支架,中部多了个脑袋大的圆洞。力量波动倏而荡开,支架迅速崩塌,连带着十五米、二十五米的三个跳台一起垮塌! 大大小小的钢筋和水泥板一齐往下砸,活像摞起的巨型积木被一脚蹬垮,一栋细长却足有六层高的小楼土崩瓦解! 泰勒瑞知道那下面有人,惊得大呼一声:诶呦喂!这……这是要活埋的节奏啊! 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四周一片死寂,就像观看被静音的电视,不管画面多么令人紧张,眼球被吸引得几乎突出眼眶,可耳朵却闲置着,只得与脑中的千百思绪打交道。 瓦梵纳告诉索乐玟二十米跳台后躲着女人,可想而知,不是朗如曦就是倾沧淮。索乐玟在没有百分百确定之前绝不会乱发实弹,浪费力量,故一记“空弹”炸了跳水台。 坍塌不超过一秒,但躲藏之人依旧有时间逃窜而出,他便能知道那究竟是谁。 跳台轰轰烈烈地倒塌,水泥板大块小块堆成一片,烟\烟尘与碎屑扑扑地落入蓝瓦瓦的泳池水中,激起水花朵朵。 然而奇怪的是,居然无人从中钻出,甚至连半点衣服的边角都没露。 ……就这么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埋了? 不管是谁,这也太窝囊了吧! 但索乐玟的目光穿透扬起的浓尘,在坍塌处细细扫描。他随即一挑眉,神情动了动。 只见,在跳台的废墟中央,有个一米来高的三角形鼓包,就像没有门面的帐篷。它的一面是倾斜的支架底部,另一面—— 索乐玟定睛看去,那正是昂贝尔卸下的窗户! 换言之,这跳台下躲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此刻看似被搭起的两扇小屋檐保护着,免受被砸成肉饼之苦,可他们的藏身之处就此暴露,而且被挤在废墟中央—— 逃无可逃! 索乐玟微微一笑,这白给的“定靶”,且能一箭双雕,傻子才不打! 最妙的是,暮天枢正好被一块倾塌的水泥板挡住视线,根本不会知道他开了枪。 索乐玟的笑意沾染上杀气,眉宇间透出浓浓戾气。他把左手枪飞快交至右手,紧接着单手上膛。 这次是有子弹的,且蓄有五级能量。 五级的威力,对于身为六级下能力者的暮天枢或许不致命,但别人挨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威力之大、冲力之猛,动如雷霆、疾如闪电,如足以把昂贝尔和另一少女一击致命! 而就在此时—— 索乐玟的手突然如同触电般剧烈一颤。 他能感觉到筋骨传出嘎嘣一声,剧痛传来,他险险把手枪掉在水里。 目光一偏,索乐玟在泳池最侧面,看到徐徐弥散的硝烟。 还有那持枪的少女。 如曦眼神凌厉,趁着索乐玟的一瞬惊愕,毫不犹豫,子弹再次上膛,动作快得吓人。 瓦梵纳这时才反应过来,之前暮天枢说话时听到的轻微响动是什么—— 那是卸下与装载弹夹的声音! 在跳台倒塌之际,暮天枢趁机把转满子弹的墙转移到了如曦手中。 无声中,只见如曦的身子猛地一撤。枪晕仿佛凌空盛开的黑色花朵,亮起点点闪逝的火星。 瓦梵纳看清这一刹之际,他只觉胸口似被铁锤猛击,脑中轰地一片空白,张大了嘴却吸不进半口气。他双腿一软,仰面跌倒在地。 “噗通!” 全场的静音随着他的倒下终于解除。 贯穿他的子弹头“嘡啷”一声落在地上。 索乐玟愕然地瞪起眼睛。 昇吉一转身便躲在跳台之后,用最快速度偶尔露个头。他就像观察敌人的灰兔,有半点风吹草动就会猛地一惊一乍,缩入洞窟深处。 昇吉此刻极其没有安全感,因为瓦梵纳乃是五级下能力者,就算他身子骨再弱,按理说,普通的枪弹也穿不透他的身体。 能将他一击毙命的子弹,这意味着—— 至少有五级下的力量! 显然不是如曦一人所为。 索乐玟随即看见正手扶废墟,平静望着他的暮天枢。 如曦怎会给索乐玟把一切想明白的时间,枪口一转,下一击,瞄准了他的心窝。 “嘭!” 子弹飞出枪口! 弹壳“嘡”地落在地上。 暮天枢的“元素控制”力量顿时施加其上,让弹头的动能刹那增幅十倍! 子弹如凝缩至极的黑洞洞的风眼,四周荡起的力量波动,旋起阵阵火热而喧嚣的乱流,燥热扑面、硝味刺鼻。 索乐玟仗着超越极限的反射神经侧身一躲。 可是枪弹没有到来。 它似乎停住,顿在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半空。 索乐玟一口气喘上来,心略微放下。 泰勒瑞却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容。 子弹停顿—— 只是“距离拉伸”后,索乐玟的错觉罢了。 它仍在飞着,轨迹略微一偏,重新瞄准他的心口。 在电光火石之际,被暮天枢进行了最后的极限加速—— 五级下……五级……五级上……六级下! 弹头的动能破十万,十厘米厚的钢板挡在它之前,就像轻薄的白纸一张,一触即碎! 索乐玟的身体刚要回正。 “噗。” 他只觉胸口瞬间麻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后跌倒。心壁贯穿、动脉断裂,撕心裂肺的剧痛如漩涡般瞬间裹住他的全身,火辣辣、沉甸甸,就像全身暴露在滚烫的高压气枪中。 如曦放下持枪的手臂,松了口气,略显疲惫的小脸上露出笑容。 索乐玟浑身痛到几乎失去知觉,但在最后关头,他的理智犹在,视线在如曦身上一扫一过。 他知道,自身的状况凶多吉少,倒下已是注定。 那么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 他在向后栽倒的同时顺势举起持枪的右手。 “嘭!” 狂躁的枪声把泳池水激出一人高的浪花! 他选择赌上全部力量—— 绝地反击! 第三十九章 见什么冻什么 能一枪秒了索乐玟,如曦干的不过是射击的体力活,泰勒瑞和暮天枢才是幕后功臣。 泰勒瑞为造出“子弹停滞半空”的假象,把“距离拉伸”用到极致,接着迅速切换为“距离收缩”,通过空间尺度的变换让子弹快上加快。 暮天枢赋予了构成弹头的铜铁合金所能承受的能量极限,这能量的来源当然是他自身的精神力。为了打出具有六级下威能、足以将山头轰碎的一击,暮天枢不惜把力量拼得见了底儿。 索乐玟倒地之际,这二人也都到了强弩之末。无论索乐玟选择把最后一枪射向块头大、之前张牙舞爪搓火的胖子,还是温文尔雅却对他动了杀心的暮天枢,“百发百中”的他注定能拉一个垫背。 二选一,是个明眼人都能作出正确判断。 索乐玟重伤,被急救队修复伤势后需静养一天;力量用尽,在一天半之后才能恢复如初。混战第二日,一队没了他这顶梁柱,唯有让三队也失去暮天枢才能“并驾齐驱”,不至于让一队被其余两方吊打。更何况,暮天枢现有的积分不比索乐玟少多少,把他干掉,分数上的损失便能降到最低。 有此两大原因,鲁希在作出计划时,特别提醒过暮天枢:“提防索乐玟的最后反击。” 暮天枢的确做好了准备。他站在距离泳池不到半米的地方,索乐玟一有动作,他便跳水,躲在三米深的水底。倒地不起的索乐玟再怎么抻脖子也看不见他,只能在岸上干着急,直到失血过多、亡命一蹬腿儿。 然而,索乐玟的选择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暮天枢当即觉得不对,泰勒瑞心里“咯噔”一下,甚至连隐蔽得最好的鲁希都探出身体,素无表情的铁板脸上,此刻写满了生动的惊愕。 因为索乐玟祭出了灌有全部余力的一弹,与朗如曦同归于尽! 这一子弹,快似疾电厉闪、势如雷霆万钧,毫无疑问,那是足以剿灭六级下能力者的绝杀! 如曦仿佛看着死神向她发来邀请,那破空的子弹便是索命的信使,瞬间便来到了她的眼前! 如曦再怎么在战斗科中混得风生水起,也改变不了她只是个二级中能力者的现实。在子弹迎面到来之际,她丝毫不僭越“战力渣渣”的资质,能进行的唯一的反抗便是—— 她接着子弹旋起的强力冲击波,把脸扭了个九十度…… 怀着侥幸心,希望原本瞄准她眉心的子弹会贴着前额飞走…… 她有一刹以为自己成功了。 可惜,完全误判了形势。 索乐玟的子弹会拐弯! 它临时变更路线,来了个香蕉弧度的急转弯,正正地落上她的两眉之间—— 没入其中! 能量释放! “噗通!” 索乐玟倒在地上,声势之大,就像黑压压的山头猛然垮塌。他前胸的鲜血顺着质地精良的战斗服淌下,腔子内的热血从后心的枪眼儿中流出,很快在白瓷砖的地面积了一摊鲜艳欲滴的红色,看得人扎心。 可他眼见着子弹击中如曦,那英武而苍白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笑容。 子弹的冲力如饿虎扑食,把如曦如同雪片一般卷起,感觉丝毫没有重量。她横飞出去三米,“嗵”地落地,可落点不凑巧,正好在泳池的边沿。 紧接着只听“噗通”一声—— 如曦滚入了泳池中。 不巧的是,那是水深六米的深水区。 水花四溅,她飞快下沉。 金发在蓝瓦瓦的水中跌宕,如金缕丝般飘飘悠悠。黑色的制服好似水底的荇菜,衣角漂漂荡荡,往泳池底靠近,投下参差不齐的阴影。她的皮肤被透蓝的水波映着,显得晶莹而透明。她的手中还握着烈火般的赤枪,一如水下摇曳的火苗,散着绮丽的光影。 暮天枢只觉心头猛地一痛,眼角瞬间发酸。此时的他力量基本用尽,根本做不到通过控制水来救人,当即往如曦的坠点跑去。 泰勒瑞距离如曦比暮天枢近得多,可眼瞅着如曦从中枪到入水,他只能在原地急得狂瞪眼、干跺脚。不是他不想跳水救人,而是…… 泰勒瑞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腰间的“游泳圈”。 六米深水,他真的潜不下去啊! 鲁希的动作也不慢,迈开细长腿,从游泳馆的角落飞速奔来,宛如奔跑的圆规。 暮天枢来到泳池旁,用目光锁定了沉在水底,一动不动的如曦。她躺平在泳池底的瓷砖上,像个精美绝伦的人偶。隐隐能看见气泡涌出水面,分不清那是不是她呼吸的气泡。 暮天枢单手把制服外衣解开,随手一扬,丟在一边。接近着他略微弯腰,后撤两步,即刻就要加速助跑、纵身跃入—— 但就在这时,身穿单衣的他,只觉后颈倏地一凉。 “呼……” 一阵冰风袭来,空气骤冷。 温度降至冰点,游泳池的水面肉眼可见地结冰。由于结冰的速度太快,连泳池水面的波纹都被丝毫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就像厚厚的冰层上被雕出富有动感的冰浪。 暮天枢并没有用脑袋破冰的打算,在泳池边上顿住脚步。他抬起头,一眼看见门口站着的,那美如瑶池仙子的舞焉儿。 她的周身寒气袅袅,冷气袭袭,冰蓝的双马尾在白雾中起伏飘荡,娇艳得让人心颤的美眸正淡淡地望着躺在血泊中的索乐玟。 索乐玟不愧是身体达到超人级别的硬汉,身体都“南北通透”了,生命力却愣是没达到让仪器发出警报的警戒值。此般顽强,都有些对不起他身下触目惊心的血红。 此时的他还有最有一点知觉,只感到身上冰冷,冷得刺骨,胸膛涌动的热血都冰得发硬。 索乐玟明白,是舞焉儿来了。 说实话,他不想让她来。 不愿意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是一方面,更不愿意让舞焉儿看着自己如何一枪毙了朗如曦,担心损了他在她心中的正义形象,更怕舞焉儿因此而…… 唉,现在的他也没有精力琢磨这些了。 寒意顺着枪眼儿往里冒,让他的心窝拔凉拔凉的。中弹后的种种其他感觉,一概靠边儿站。 鲁希见形式有变,当即往废墟中跑,搬开几块卡住昂贝尔和倾沧淮的水泥板,这才让“小屋檐”下的二人脱身而出。 昇吉赶忙跑到舞焉儿的身旁,刚想开口把经过简略说明。 舞焉儿摆了摆手,简短道:“我知。” 昇吉之前一直在干看戏,什么忙都没帮上,此刻多少有些紧张,于是在她身旁讪讪地跟着。 舞焉儿走向一队的众人,身为五级上能力者的她到场,形势急转。 纵观目前三队的六人,六级下的暮天枢和五级下的泰勒瑞,二人没有皮肉伤,均行动自如,但精神力已然用尽,比身为二级弱鸡的如曦强不到哪儿去。昂贝尔和鲁希都是五级下,这俩人虽说身手都不错,但一个是“材料工匠”,另一个乃“移动电脑”,俩人加起来也打不过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昇吉。而四级的倾沧淮对寒冷的抗性最差,正“呼噜噜”地吸着鼻子,小脸儿冻得发青,不住地往头发里钻…… 泰勒瑞垂头扫了一眼泳池,不禁到抽了口冷气,大叫一声:“诶呦喂!游泳池……这是冻透了啊!” 众人皆是一愕,注目看去。 宽一百五十米、长有百米,平均水深接近五米的泳池—— 居然成了一整块宝蓝色的冰! 无暇的淡蓝冰凌,美得如天山上的一方镜湖。 明黄的灯光一打,冰面炫出层次分明的彩芒。 但问题是…… 冰里还有个人啊! 先中枪、再落水、继而被冻在六米高的冰块底部—— 如曦的悲惨程度比索乐玟有过之而无不及。 暮天枢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去思考在眼下的困境中,如何把生死不明的如曦救出来。 在舞焉儿到来之前,暮天枢打算跳水救人。在看向泳池底部,锁定如曦的位置时,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到血迹。 如曦的脑壳上中了一枪,却奇迹般地没有流半点血! 暮天枢在那一刻激动地想要笑出声。 但全部的泳池水都被冰冻之后,暮天枢的喜悦烟消云散。冰封中的少女,就算从枪击中幸存,她的体温也在冰点上下徘徊,岂能有好?更糟的是,水成冰之际,体积膨胀,如曦的身体此刻承受的远不是六米的水压,甚至可能被压扁在泳池底。再加上没有半点空气…… 暮天枢缓缓呼气,面前氤氲起朦朦胧胧的白雾,断断续续、时浓时淡。 他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是心颤波及了整个身子。 舞焉儿带着昇吉走向冻冰的泳池边,先路过距离索乐玟不远的另一摊人形血迹。 那本是瓦梵纳倒地的位置,他已然悄无声息地被急救队的“空间系”能力者转移出了游泳馆。方才的一系列事情过于吸人眼球,在场之人根本无心去关注他。 舞焉儿站定在失去意识的索乐玟身旁。他周身的血液早已凝固成冰,整个人处于一种玄妙的“冷冻休眠”状态,生命力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不增不减,没有呼吸却吊着最后半口气儿。 她安静抬头,桃红色的美眸睥着对面如临大敌的五人,面色平静,道出清清冷冷的八个字。 “你们认输,我便解冻。” 此时,没有了涌动的水流声,游泳馆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冰冷而紧张。 倾沧淮看着鲁希,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地抽着鼻子。 昂贝尔垂着头,目光扫过地面上的各种废墟残渣,想从中找两个形状如锐片的,万一等下需要做个冰刀…… 不似昂贝尔那般脱线,鲁希和泰勒瑞表情肃穆地望着暮天枢,等他作出决定。 暮天枢知道,多拖一会儿,如曦便距离鬼门关更近一步。他攥了攥拳头,昂起头,正色对那冰美人道:“这次的邀战乃是我的主意——我一人认输可好?” 舞焉儿淡淡道:“不。” 暮天枢继续道:“泰勒瑞的积分是拼了命才赢到的,我不能让他白白失去。我们五人认输,你能接受吗?” 面对他的讨价还价,舞焉儿选择用行动回答。 半空悬起夹杂着冰渣子的罡风,寒气蜂拥而来。 膘肥体壮的泰勒瑞冻得胖脸通红,打起了难以自己的哆嗦。 暮天枢挨着身上的冰寒,心中想的却是:这点儿冷气算什么,冰下的朗如曦不知比自己冷多少倍啊…… 他望向泰勒瑞,温暖的眼眸泛着浅殇,俊朗的眉宇间诉说着发自内心的歉意。 众人都明白,在暮天枢的眼中,比起救援奄奄一息的同伴,积分的得失真的不算什么。 对他这善良的领导者而言,孰轻孰重再清楚不过,根本无需权衡。 泰勒瑞对暮会长可是百依百顺。他一边搓手,一边不住点头,满脸的不在乎,冻红的鼻尖和呼出的热乎气儿摩擦。他暗暗安慰自己:千金散去还复来,积分少了再抢回……算了,都是为了救朗如曦那小冰棍儿! 暮天枢微微翘了翘嘴角,对他的豁达心生感激。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然后随着舞焉儿一笑。 “你把冰化开吧,我们认——” 然而“输”字尚未出口,只听冰下传来一声巨响。 “嘭!” 暮天枢表情登时一变。 “嘭!” 第二响!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目光齐齐聚焦在冰下。 这正是—— 子弹在冰中穿洞的声音! 第四十章 打冰块 比起说如曦“中弹”,更准确的描述是“被子弹撞上”。 就在弹头撞上她前额的瞬间,她周身的力量将其瞬间瓦解,消得连粉末都不剩。如曦又惊又吓之际,被气弹周围如旋风般的冲击波打了个正着,眼前一黑,“㖻”地飞了出去。她点儿背地成了邀战时对索乐玟所说的“落水狗”,又更不幸地被镇在六米高的冰块下。 但她应激反应引起的昏厥很快就过了劲儿,如曦被冻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在冰中徐徐醒来。 如果说在冰下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不会被刚醒来就呛入一肺管子的泳池水。如曦宁愿窒息,也不想喝水喝成球之后永远沉底。 ……当然,两者都不如挨一枪子儿来得痛快。 不过,不待她在心中为自己的遭遇唏嘘,如曦马上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分明沐在“冰浴”中,可并不觉得冷到难以承受。手脚冰凉是一码事,但身上居然是热乎的。甚至——她的温度有把冰块融开的趋势,指尖和面颊都是湿漉漉的。 如曦心里一动。 泰勒瑞和她说过,舞焉儿的“冰冻”可不是加加热就能逆转的。只要融有她的力量,就算在冰上架起篝火,冰面也会一如既往得坚挺干爽。把这种冰塑成冰雕,在夏日炎炎中暴晒个三天也分毫不融,就像一块冒冷气的水晶。 如曦记得莳闇说过的话:他留在她身上的力量,能瓦解任何能力者的攻击。 当然也包括舞焉儿的“绝对冰冻”。 如曦感激得在心里大笑三声,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大摇大摆从舞焉儿面前走过,美滋滋地调侃一句:“全球变暖啦,你的脸也该融化啦!”继而用骄傲的眼神睥着她气得颤抖的绝美脸孔。 当然,能看到如此美好的画面,前提是她得把下一口气喘上来。 此刻,她的四肢被严丝合缝地冰封着,但和冰凌贴合的皮肤却能隐隐感到暖流的涌动,那正是莳闇留给她的力量。 如曦略微动了动手指,蓦地一喜。 冰融化的速度那叫一个快,她几乎感觉不到冰的阻力,手指经过之处,只剩下温度适中的泳池水。 如曦感觉自己憋着的气快要用完了,刻不容缓,即刻进行破冰行动! 她如同被老鹰抓着的地鼠一般,四肢在冰中乱蹬乱踢,一动一过,她身周的冰全部消融。能进行小范围移动后,她把持枪的右手挪到自己的身前,枪口冲上,以水为缓冲,食指扣动扳机,向着厚厚的冰层“嘭”地开了一枪。 子弹很争气,在冰层中钻出两米的洞。而且以弹头的路径为中轴,透明玻璃般的冰块蔓延出枝杈状的裂纹。从远处观来,裂纹像极了半透明的松花蛋表面上,细细密密的白色松针。 碎冰渣子“哗啦啦”地往如曦脸上掉,她一惊,赶忙闭上眼睛。 不过冰渣落到她的身上,顿时融化成水,没有任何被冰雹击中的撞击感,反而泛起清凌凌的温凉,像淋着春雨。 如曦放下心,目光一扫冰块的断口,见效果显著,当即又开一枪。 “嘭!” 随着枪声乍响,厚重的冰层猛地裂开,冰的断面呈现白色,裂纹织得纵横交错, 如曦几乎能看到透过冰层的灯光,新鲜空气与她只有咫尺之遥。 这口气屏得已然接近一分半钟了,如曦堪堪不支,胸口上就像压了个秤砣,一阵阵地发闷、犯恶心。于是她豁出去了,不顾被破碎的冰层砸中脑袋的危险,一枪接着一枪—— 连开五枪! 外界的空气瞬间涌入,如曦挪动脑袋、扬起下颌,深深地吸了口气。 硝烟往下沉降,她嗅到是浓重的火药味,呛得嗓子难受。但把氧气拉入肺内的美好,盖过了所有不尽人意。 她共计开的七枪可谓是成效显著,六米深的冰块被生生敲开个通透的深井。井壁乃凹凸不平的大小冰碴,蓝瓦瓦的冰凌在灯光中灿灿夺目,饶有些开出水晶矿的富丽堂皇。 不过身在井底,且眼瞅着冰壁要塌的如曦,断然没有欣赏这一幕的雅兴。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收回伸直在冰下的腿脚,缓缓站起身。她在泳池底部,昂着头,双手拢音,嗓音略有沙哑地喊。 “嗨!朋友们,谁能把我救上来啊?” 声音传出的刹那,暮天枢想都不想就第一个动身,单手撑住泳池的边缘,纵身跃上冰面,双脚落地无声。他缓缓挪到冰洞的开口,俯下身子便向洞内看去。 泰勒瑞被方才的枪声惊得耳鼓嗡响,耳鸣就和拉警笛似的延绵悠长。他充分意识到朗如曦看着乖巧伶俐,性格大大咧咧,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狙击手,扣扳机的手稳得吓人。 泰勒瑞见暮天枢凑上前,后背一哆嗦,连忙吼了一嗓子:“喂,朗如曦!暮会长过去了,你可别再朝上开枪了!” 如曦隐隐听见泰勒瑞的喊话,用坐井观天的姿势仰头看去。 暮天枢的脸孔逆着光,被冰晶的炫彩围拢着,似真似幻,看不真切。 如曦只觉胸口猛地一紧,眼角发酸,蓦地涌上想哭的冲动,不由自主地抽了下鼻子。 她赶忙将握着枪的右手背在身后,举起左手,对他用力招了招,又努力踮了踮脚,满脸期待,把迫切想上去的意愿传达得淋漓尽致。 暮天枢看到在冰洞的她不仅大难不死,更活蹦乱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莞尔一笑,温和地道:“太好了,你没事,我放心了。” 他的话是对如曦说的,听者却是场内所有人。 舞焉儿神情一动,站在百米之外的她脚下稍一挪动,突然想凑上去看看,去亲自确认…… 她没事? 朗如曦被索乐玟一弹爆头,她可是在门口亲眼见到的…… 真的没事? 若是她在如曦的位置,铁定当场香消玉殒。 即便被射中的是暮天枢,少说也要去掉半条命。 朗如曦怎么可能没事! 除非…… 舞焉儿秀眉蹙起,眼波不安地闪着,心口一次一次地抽紧。 似乎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那是她故意不去想的可能性—— 朗如曦是个六级中的能力者。 ……不,至少是六级中。 难道这才是真相吗? 单论能力值,朗如曦比她强,比索乐玟强,比暮天枢强—— 所以,她才会如此特别。 所以,她才有资格和莳闇出双入对。 如果是这样…… 舞焉儿无话可说。 念头至此,只听“咔吱”一声,冰面上裂开了一条几米长的豁口,仿佛放大了千百倍的心碎声。 舞焉儿深深吸气,合上眼眸。 她不喜欢视线因为内心的动摇而失去焦距,更受不了眸中跃出轻轻浅浅的湿润。 “情绪”这种东西,她真的应付不来…… 干脆弃之。 或者,仓皇而逃。 寒气变淡,空气恢复了原本的温度。冰面泛起流动的水波,仿若冰河消融、春来河开,凝固的世界重新找回了动感。 冰块形成得快,解冻得更快。被如曦炸得四散的冰块冰碴,瞬间融化为大大小小的水球,“哗”地摊开在水面之上。她费心费力开出的洞口很快失去了形状,被涌入的水填满,白花花的冰片归为清澈的明蓝。 不消片刻,泳池完全复原。 灯光下,舒缓的浪头泛起粼粼金点,与蓝瓦瓦的水色互相映衬,鲜亮的颜色与温和潮湿的空气,众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游泳馆的宜人之处。 趁着三队的几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水面,舞焉儿调整好情绪,侧过头,对昇吉道:“背上索会长。我们走。” 昇吉方才也被如曦的枪震住。这能把六米冰层打穿的少女,重新冒头后,定是怀着满心的怨念,还不知会在哪儿继续开洞。听到舞焉儿的话,他回过神,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问:“他们跟上来怎么办?” 舞焉儿转身即往游泳馆的门口走,淡淡道:“我们直接去休战区。” 昇吉一喜,赶忙以扛麻袋的姿势抄起被冰封的索乐玟,秉着“砥砺前行”的精神,撒腿就开始负重跑。昇吉的跑步速度堪称骇人听闻,哪怕背着比他块头还大的索乐玟,依旧脚步轻盈,健步如飞,每一踏都像踩在弹性十足的蹦床上。 舞焉儿走出游泳馆,昂起头,望着放晴的夜空。 明月皎皎,疏星点点。 昇吉迅速跟上来,急吼吼地就要往休战区跑。可见到沐浴着月色的少女,表情清冷中蓄着淡淡的哀伤,绝美似遥望家乡的月上仙子。 他的眼倏地直了,上一秒还安分不下来的飞毛腿,此刻如扎根一般钉在地上。 舞焉儿看了稍许,垂下眼帘,提步走上大道,不发一言。 昇吉在她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走得实在尴尬,于是没话找话道:“副会长啊,你看见朗如曦中弹了吗?” 舞焉儿道:“看见了。” 昇吉咂咂嘴:“她居然真的没事,您说,这力量——呀,真是犯规!” 舞焉儿平静道:“的确,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昇吉确认背上的索乐玟仍处于“休眠状态”,乍着胆子往舞焉儿的身边凑了凑,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几年前,在索乐玟和莳闇比斗的时候,我呀,在不远处的树上拿着望远镜偷看来着,见到了类似的事情。” 舞焉儿侧目,似是对他的话有些兴趣,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昇吉清了清嗓子,摆出认真脸,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我亲眼看见索会长对莳闇十枪连发,应该是瞄准他的脑袋射的。可弹壳一个个弹出、爆响就和一串落地雷似的,在四周震起漫天扬沙。但是呀——前九个弹头打在莳闇身上后,就立马下落不明了,真的,就没了!索会长大概是和我一样惊讶得怀疑人生了,于是他的第十枪转而射向莳闇的脚下,结果瞬间开出了个帐篷那么大的坑!” 舞焉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睫微垂,轻声喃喃:“子弹及身,瞬间消失……” 昇吉下意识地托了托背上不省人事的索乐玟,胆子变大,一边专注享受他和副会长宝贵的二人时光,一边故作熟稔地和她侃天。 “是呀,莳闇这学院第一简直强得吓人!也不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要我说,他在整个四方大陆都能排进前十。啧啧,他还不到二十岁,北方学院就有些养不下这大鱼了。几年后,他简直能在地球横着走了。可他那性格啊,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说不定……诶呦!” 昇吉的视线在舞焉儿的脸上黏得太紧,根本没看脚下的路。他一脚踩在地坑上,脚踝“嘎吱”一崴,疼得他龇牙咧嘴。 舞焉儿只是目光扫了一眼他,接着往前走,半句关心的话也没说。 昇吉这运动健将名不虚传,他扛着索乐玟,轻快地单腿蹦了几步,追上舞焉儿的脚步。再次窥向舞焉儿冷月般唯美的侧颜,他却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开心。 昇吉干咽了一下,主动一瘸一拐地和她拉开少许距离,再不敢大嘴鸭子似地和她瞎聊了,专心担当移动担架的角色。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舞焉儿时而仰头远望。 夜风拂过她的长发,冷意化作袅袅绕绕的寒烟,沁着她冰清玉洁的面庞,美得不似真人。 但她目光的尽头不是明月皎皎、群星灿灿,而是学院中央笔直伫立的高塔。 高塔昏昏暗暗,以夜空为幕布,黑漆漆的,分不出边界。 她的眼眸泛着与清冷不符的浅浅担忧。 因为塔顶的灯光…… 始终没有亮起。 第四十一章 不该有的梦 凌晨三点,六人总算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图书馆。 他们“生死时速”地忙活了半宿,在分数上的收获并不大,海薇丝和瓦梵纳二人的25分被六人瓜分,每人只得到无足轻重的一小点儿。 但是,当依布黎见到泰勒瑞雄赳赳、气昂昂的方步,鲁希青铜板似的脸孔有了些许柔和的圆角,她当即明白:积分的得失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们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依布黎笑着迎上暮天枢,礼貌地道一句:“辛苦了。” 暮会长微笑点头:“你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 依布黎略微躬身,齐整的绯色秀发勾着象牙白的俊脸,碧眸中含着内敛而深刻的关切之意,怎么看怎么端庄贤淑,就像迎接晚归的男人却没有半句抱怨的完美妻子。 如曦默默地努了努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她深知,吃醋是个无底洞。比起把全身都浸在醋坛子中泡到骨头软,最佳的选择是在预感到心里要泛酸水之际,赶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泰勒瑞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经过讲给几个值班的学生会成员,好生地添油加醋一番,嘴皮子一开就合不上。 鲁希简单交代几句,开始正襟危坐地吃宵夜,眼睛始终如猫头鹰般睁着。 与这几个不眠不休也精力无限的不同,如曦、昂贝尔和倾沧淮可都迫切地需要睡眠。 如曦去瞧了一眼弟弟朗星,他和技术部的另外两人睡在同屋。三人一个席地而睡,一个趴在桌子上打盹,朗星弯弯扭扭地倒在沙发椅上,坚持不懈地流口水,在椅背上涂了个圆满的圈圈。 她悄悄关上门,脚步轻轻地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灯也懒得开,直接往沙发上一卧。 如曦长长抒了口气,绷着的力气终于卸了。黑色外套和制服外衣一起盖在身上,脑袋一沾软软的东西,上下眼皮便开始难舍难离。 的确,她太累了。 如曦只是个二级中的能力者,精神力与精神强度较之战斗科的任何一人,皆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为了不露馅,为了不拖后腿,她的神经始终绷着,就像在膈肌上立着一根细针,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掉下一点,便会被“呲”地一扎。 此刻,得胜平安回归,她的猛劲儿都用光了,心弦一松,只觉全身上下如同散架一般,四肢成了四个独立的零件,哪个都不听她的使唤。 她一扭头,把脸侧向沙发的角落,眼睛依旧夹在鼻梁上。四周很静,温暖适宜,她被安心感包围着,眼皮徐徐合上。 半梦半醒之际,她仿佛看到一小时前,暮天枢救她出水时的那一幕…… 少年自如地潜水而来,把在水底扑腾的她抱在怀中。根本不需她用力,暮天枢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滑水。如曦后背挺直,双手放哪里都不合适,于是顺势搂着他的脖子,面孔贴得很近。 二人匀速向上,游到一半,暮天枢缓缓吐气,呼出的气化作水中的几个泡泡,它们又连成了一个大气泡。圆滚滚的气泡正好冒在如曦的脸上,她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吸了进去…… 当“间接接吻”四字在脑中冒出之际,她浑身一僵,吸气持续的时间略长了稍许。 结果当然是…… 她狠狠呛了一口水。 浪漫的泡泡便在急赤白脸的咳嗽中“噗”地破了。 如曦在睡着前,神思仍旧停留在这个画面上,这是她“夜有所想”的核心。 或许是因为打内心深处,期待梦里会有不同的发展吧。 比如,不再是“间接”,他会大胆地嘴对嘴给她渡气…… 清凉的水,温热的唇。 一口不够,就再一次。 让她从另一个意义上真的喘不过气…… 如曦把发烫的脸又向沙发缝中靠了靠。 少女怀春,无可厚非。 这一天发生的种种,让她对这学院独一无二的领导人有了朦胧的好感。但她决计把一切藏在心底,毕竟,与他有云泥之别的自己,若是强行挤入他的世界,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过,青涩的憧憬化作遐想连连,在梦里“死无对证”地放纵一番。醒来之后,收获些暖心的满足感,就此打住。 即便有些窝囊,但何尝不是一种“与世无争”的慰藉呢? 入梦之际,如曦的面孔上还晕染着浅浅绯红。 她看到了水光,知道自己将那一幕成功地编入梦中,心尖儿甜丝丝的。 水色湛蓝,清澈无比。不再是泳池中化学试剂染出的塑料质感的明蓝,而是阳光下海面的颜色。 她站在几米深的水底,安静地屏着气,举头仰望。 丝丝缕缕的光线游走在波动的水纹中,绚出层层叠叠的金灿,美得意犹未尽。 她晓得这是在梦中,所以将会发生什么、可以发生什么,皆是“凭心而动”。比如大胆一点、放纵一些,做那现实中不敢也不被允许之事…… 水面的亮光略微一暗,显出一个黑色的人影,看不真切,被水波荡得参差不齐。 如曦好生激动。 他来了! 为了让梦境不负她的期待,她垂头屏息,把吐气的速度放到最慢。绵密的气泡从她的耳畔溜过,像一群灵巧的热带鱼,在她的发间穿过。 时间很慢,慢得几乎凝固。她的心跳很快,在水下如进行曲般有节奏地击鼓。 她垂着头,看到自己脚下重叠了两个影子。 他已然到身旁了! 如曦大概是太兴奋了,闭着的嘴有些要漏气的趋势。 地面的影子愈发清晰,她于是把头垂得更低,眼帘半开半闭。湛蓝的水光中,出现略微摆动的黑色制服,少年在她的眼前站定。 水波微凉,发丝在脸颊旁飘荡,她的脉搏跳得又快又烈,“嗵嗵”地撞得她的腕子。 哪怕在梦中,有触感、有温度、有心跳,甚至还有许久未呼吸后,胸口一阵阵收缩的窒息感…… 如曦把这当做现实,一直闭着气,甘之如饴地重温着缺氧的感觉。她的脑袋晕乎乎,脚下打晃,身子被水流冲得站不稳,于是借着水的力道,柔柔地向他的身上倒去。 少年伸手揽上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 她低垂着脖颈,脸颊贴在他的肩头,睫毛在水中一划,眼眸完全合上。 少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水下飘散的金发,略一用力,把她的小脸扬到合适的角度。 如曦紧紧闭着眼眸,紧张得心跳失速。 便在这时,少年俯下身,没有丝毫犹豫地贴上她的嘴唇。 仿佛有什么在心底炸开,如曦猛地一颤。 他的唇韧度与柔软兼备,水流的清灵迅速被温热驱散,很快便成为炙热。 他打着“渡气”的幌子,敲开她的唇瓣,对她深深一吻。 此时的如曦,再无法保持梦中人的敬业精神,忽视了水下场景,鼻翼一颤,缓缓吸气。 她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是纯粹地吻她,很用力、很激烈,散着咄人而霸道的气息。 这窒息感比憋了两分钟的气还要强烈,她再不呼吸,就真的晕过去了。 如曦被他带动着、摆弄着,眼帘几次想拉开,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冲,又羞涩地闭上。她只觉浑身酥麻,被他挑拨得有些受不住,很想叫停,但又不舍得就此分开…… 他要,便给吧…… 精心设计的水下场景,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是啊,憋气与渡气,那都是借口罢了…… 她不知这梦中的感觉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是脑中的构思、几分是自作多情。 但不管怎样,她的心,已然被这一吻完全俘虏。 少年松开手,终于把软成一团、完全贴在他身上的如曦放开。 如曦仍旧闭着眼,轻轻抿了抿唇,回味着那酥酥麻麻、又热又烫的感觉…… 好满足啊。 可就在这时,她的耳畔响起魅惑勾魂的嗓音。 “傻姑娘,感觉如何?” 如曦瞬间愣住。 她蓦地睁眼,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漆黑的发丝,星夜般绚丽而深邃的黑眸,那张俊得祸国殃民的脸孔上,挂着邪魅而妖异的笑容…… 如曦哑巴了半天,蹦出两个生涩到极点的字。 “莳……闇。” 他一笑,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惊愕表情,调侃道:“怎么,才一天不见,你连叫我的名字都开始结巴了?” 如曦呼吸发颤,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分了十几次才呼出去。她呆若木鸡地盯着莳闇,心跳几乎成了埋在胸口的定时炸弹,在“嘀、嘀、嘀”地倒计时。 莳闇见她满脸呆样儿,笑容一敛,回手勾了勾她的下颌,语气略微严肃道:“我留给你的力量还剩三分之二,省着些用。” 如曦紧咬着还有残留触感的嘴唇,蓦地想冲他吼一句:莳闇!你走错片场了! 可是……归根结底,让他进来的,不正是她自己吗? 如曦扁了扁嘴,眼睛眨了又眨,断断续续地道:“你……去哪儿了?” 莳闇唇角一挑,提起手指,“嘭”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似笑非笑地嗔道:“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心里啊!” 话音刚落,如曦抑制不住的心跳终于爆发。她只觉脑袋中“嗡”地爆响,眼前一花。 梦境化作一片空白。 再次睁眼,她看到的是被阳光打亮一半的沙发。 空气中飘着食物的味道,还有舒心的咖啡香气。 如曦把眼镜推好,扭头看向屋子中央的小桌。 此刻正是早餐时间,屋中多了两个悄悄摸摸吃饭的。泰勒瑞津津有味地嚼着肉香十足的培根,又一口吞下半个拳头大小的鸡蛋,好一番狼吞虎咽。朗星小鸡啄米般小口而满足地啃着面包,往咖啡里一包接着一包地加糖。 泰勒瑞见她醒了,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吞枣地咽下,神采奕奕地道:“据可靠消息,索乐玟今天一天都在场外养伤。暮会长说了,让你不用担心,尽情睡、睡到饱吧!” 朗星扬了扬一个没开的饭盒,笑嘻嘻地道:“姐,吃的我给你放这儿了哦,都是你喜欢的。随便你把它当早、午或是晚饭,不够就和暮会长说。” 泰勒瑞见如曦的眼睛始终惺惺忪忪,聚不上焦,体贴地道:“朗星啊,反正咱俩的送饭任务完成了,走,咱去别的地方吃,让你姐接着睡。” 朗星抱着面包、端着咖啡,脚步轻轻地随泰勒瑞走出去。出门之际,对如曦软绵绵地道:“姐,好梦哦!” 如曦低低地“嗯”了一声,重新把头扭向背光的方向,合上眼帘。 她的梦……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第四十二章 唉,下不了地 混战第二天,按照惯例,乃是“团体战”。即三支队伍集体出动,在“校园无限场”的露天空地处,三足鼎立的八十余人打散,来一次持续半天的见谁打谁的“乱斗”。 全员露脸之际,那些排名靠后的,在同伴的帮助下努力捞些积分,然后在第二日的傍晚,趁着夜色拍屁股走人。 毕竟,第三日乃真正定下前二十排名的“个人战”,也是强者不压制力量的“生死战”。不选择溜之大吉的小鱼苗们,下场不是被一口吞下,就是在打斗的余波中一个个躺枪,翻起银白的肚皮。 因此,为了一睹战斗科全员的风采,第二天一大早,便有大批观众陆续赶来。尚不到七点,看台便从半空状态变为人满为患。 不过新来的观众们刚把椅子捂热,便从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捕捉到了堪称惊天的消息。 “诶,你们知道昨天午夜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噫,超级大的事情啊!说出来吓死你!” “速速道来,别卖关子!” “据说索乐玟和暮天枢在游泳馆对上了,而且啊——索乐玟被送到场外急救了!” “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在校园网上刊登!” “也不知道是谁,把体育馆和周边的监控器全都关机了。哎呦呦,这个挨千刀的呀……要不是体育部长用一句话对急救员交代了经过,我们去哪儿得知?” “嘘!你才挨千刀……不管是谁关的,话也不能乱说。” “唉,我这不也是发发牢骚嘛。学院第二被重伤,本应该是大头条啊!可现在,半点细节都不透露,对得起我们这些起早贪黑的观众嘛!哎呦呦呦……” 有那支持一队的一听就不乐意了,满脸扫兴。 “没有索会长领队,那团体战还有什么看头啊!” “啊啊,退座退座!” “你们在这儿瞎置什么气!真是苦了舞焉儿了……” “说的是啊,你、你你,都不许走!座位票钱我出了,留下给美人儿助威!” …… 暂不提场外的哄哄闹闹,如曦在图书馆的休息室中,安安静静地一觉睡到午后。 她醒来之后,提鼻子吸了口气。空气中飘荡的咖啡香,已然变作午饭的炒菜香。她越闻越觉得胃里空空如也,肚子很快就条件反射地叫起来。 如曦隐约记得朗星说给她备了吃的,刚想翻身坐起。可扭腰才扭了一半,她猛地停住,“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挨了索乐玟的绝杀一枪,再加上被巨型冰块挤压,“延迟性疼痛”此刻展露无疑。她只觉全身酸软,就像进行了一夜魔鬼训练,从头到脚指头被毫无遗漏地打磨一遍。她的念头落到哪个部位,哪儿就酸溜溜地哭一声“疼”,连耳朵都虚弱地待机,回荡着直升机经过般的嗡鸣。 如曦缓缓扭回身子,把所有关节都打直,这才舒服了些。她仰面瞅着天花板,目光放空,叹了口气。 没有索乐玟的日子,她本可以放心地观战、积极参与团体活动,顺便拿着索乐玟的枪到处显摆拉仇恨。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此刻动动手指都要咬牙发狠,下地的瞬间立马就会变成“滚地”。如曦只能临时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当一条躺沙发的懒虫。 其实,依照如曦现在的状况,她完全能以“身体不适”为由,堂堂正正地退出混战。手头有14积分的她,运气好些能排进战斗科的前五十。 但是嘛……现在的如曦可不会满足于此。 莳闇送给她的“防护罩”还余有六成,她开着挂,正值风光无限,怎舍得在一半退出? 尤其是见证了她如何从索乐玟的枪口大难不死之后,昂贝尔答应了等混战结束后送给她一把定制的手枪,配上一百枚“材料进化”后无坚不摧的子弹。连鲁希看她的目光都顺溜不少,仿佛在说着“不错,我小看你了,有两把刷子”。 如曦不是圣人,能让这顶尖二人刮目相看,她的“自我”难以避免地膨胀了些。 只可惜,精神食粮填不满胃口,饿瘪的肚子需要能长膘的化学能。 如曦斜眼看向桌上的饭盒,食欲立马活跃起来,让她的眼神儿都变得火热,酷似捕猎的饿虎。可她浑身疼得就像大小关节都脱臼了似的,胳膊腿儿完全弯不了。 她只能深深地吸着食物的味道,不住地咽口水。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能力者都对“意念控物”趋之若鹜。是啊,只需一个念头,无论什么食物都和长了翅膀一样,乖乖地往碗里飞。这场面,怎一个“美”字了得? 如曦在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忍不住地试了试,又试了试,可饭盒根本不理会她用目光凝成的钩子。肚子“咕噜噜、咕噜噜”叫得没完没了,成了她数次失败尝试的背景音。 望梅显然止不了渴,如曦干脆两眼一闭,扭正脖子,自我催眠地道:快睡,继续睡,睡着就不饿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耳朵一动,听到了楼道里的脚步声。那是很熟悉的“咚咚咚”的闷响,只有体重大到一定程度,才能有此番“跺一脚震三震”的出场效果。 如曦一喜,赶忙大声喊道:“泰勒瑞!你能过来一下吗?” 胖子很快进屋,一眼瞅见直挺挺躺在沙发上的如曦,嘴角略微抽了抽。他几步来到沙发旁,居高临下地又打量她一遍,吐糟在嘴里涮了几圈,终还是出锅了。 “你咋睡得和木乃伊似的?现在流行‘躺尸’睡?” 如曦哼哼了几声,摆出苦瓜脸:“身上疼啊,哪儿都疼……动不了……” 泰勒瑞的眉头一挑,眯眯眼挤成两条缝,没心没肺地感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遗症!” 如曦翻了个白眼:“不是什么大事儿。按照我身体的恢复速度,应该今天就能好个八九不离十了。” 泰勒瑞又瞟了瞟她略有浮肿的手腕和脚踝,露出些许心疼的表情,道:“你要不还是去医疗队躺着?他们别的没有,止痛药、镇定剂啥的管够!” 如曦为了不牵动脖子旁边酸痛的肌肉,努努嘴,眼神左右摆动几下,算是代替了摇头动作。 “我从小受过的伤多了去了,不就是疼嘛,忍忍就过去了。吃了药,就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状态了。再说了,”她无奈地一叹,“把我搬运过去的路上,一定会疼得去掉半条命……” 泰勒瑞耸了耸圆滚滚的肩,勉强表示同意,问道:“那你叫我啥事儿?” 如曦恳切地望着他,小嘴一噘:“我饿……” 泰勒瑞这才反应过来,刚想去端饭盒,但立马觉得不妥。她连抬胳膊都费劲儿,这些汤汤水水的根本就不方便吃。于是胖子往鼓鼓囊囊的口袋中一掏,左右手各抓一个面包,拎着包装袋的一角,满脸挂笑地问如曦:“你要咸的还是甜的?” 如曦瞥了眼比胖子的拳头还小一圈的餐包,知道这铁定是他偷藏的下午茶。她既不挑又不客气地道:“都拿来。” 泰勒瑞倒也好说话,把香喷喷的面包递到她的嘴边,让如曦也享受一把“饭来张口”的待遇。 有他帮忙,如曦吃完东西,折腾的肠胃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她的身上也稍微恢复了些力气。 泰勒瑞翘着腿坐在小桌边上,秉着“不浪费粮食”的精神,准备解决留在桌面上的盒饭。他用俩干巴巴的面包换得一份肉香满赢的正餐,心里美滋滋地偷笑。 如曦保持平躺的动作,问道:“今天的情况如何?” 胖子一边举着筷子,一边乐呵呵地道:“一队没有索乐玟,单是靠着舞焉儿领队,以及海薇丝那个假小子指挥,他们的实力犹在,不过越打越没底气。一个上午,他们尽输了,在场十九人,估计一共扔出去快80分。” 如曦问:“二队呢?” 泰勒瑞灵巧地用厚切的肉片裹着米饭,把“肉卷饭”心满意足地送入口中,还没咽下就含糊不清地讲着。 “乐兴生第一天吃了个哑巴亏,今儿是憋了一肚子气来的。他为了报仇,用能力造了个密不透风的笼子,把采金蛉困在里面。然后引来海薇丝,给她和她的虫子们撒药。海薇丝也真是暴脾气,被采金蛉骂了几句,当时就压不住火了,理智完全靠边儿站,自愿被乐兴生当枪使。乐兴生则躲了起来,准备等海薇丝完工后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二人一起拿下。” 如曦犹记得采金蛉死了蜜蜂后哇哇大哭的场景。如果她的所有虫宝宝都升天了,还不知道那小矮子会如何找暮天枢撒娇哭诉,说不定就拉着好说话的暮会长满世界地收集虫卵。 如曦想到此处,心头猛地一揪,赶忙问道:“结果如何?” 泰勒瑞又夹起一块参差分明的五花肉,眼睛半眯地欣赏了一番,一口吞下,三嚼两嚼就让它和肚子里的其他肉类同胞汇合去了。他舔了舔油光光的嘴唇,继续说。 “你觉得采金蛉是个会被笼子困住的笨人吗?她本就是鲁希派去引出乐兴生的诱饵。乐兴生正看得欢乐,脑袋上突然被依布黎扣了个麻袋,他用‘神来之笔’造出的笼子当即没了。采金蛉瞬间化被动为主动进攻,她才是真正要报仇的那个唷。” 胖子又往嘴里送了一口吸饱肉汁的米饭,一边满足地点头,一边长吁短叹地讲着。 “哎呦,采金蛉那小不点儿,发起飙来绝对彪悍!她抬手便派出六种毒虫,从地下、地面、半空同时进攻。今天是个大风天儿,海薇丝就算放毒也会被风吹快速吹走。而且那些虫子各个神出鬼没,速度贼快,她想用猫尾巴打,难度堪比用棉线勒苍蝇。嘿嘿,海薇丝被虫子逼得跑出去一千米,随后迫不得已,选择跳湖,躲入水中。她把好好的小湖变成一片毒沼,在里面不停地扑腾搅起水花,这才驱虫成功,捡回一条小命哟。哈哈哈,你是不知道,那个场面简直了……” 如曦在心里为湖中的游鱼默哀三秒,又看向一边说、一边吃、一边笑的泰勒瑞,琢磨着能兼顾三者的他,嗓子构造是不是和常人不一样。 泰勒瑞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两个肉菜,用筷子扒拉着剩余的米饭,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光盘。 如曦不确定地问:“听你这么说,我感觉……你一直在观战?” 泰勒瑞被一语说中,挠了挠头,自尊心甚高的他怕被如曦鄙视,便解释道,“我趴在小楼顶上,用‘距离收缩’看我感兴趣的比赛。没办法呀,我也是累得不行,而且力量恢复了不到一半,今天就只能假冒观众喽,毕竟要为明天的个人战攒着劲儿嘛!” 如曦一笑:“了解!能观战就是本事,你可比我强多了。幸亏你在,要不我还不知道会饿到什么时候呢。” 听此言,胖子的表情一动。他也不再纠结米饭的浪费问题,把饭盒盖上,往手边一放,继而神色认真地望着如曦,道:“如果凌晨中枪的是我,你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如曦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一愣,应道:“什么?” 泰勒瑞肃然道:“五级下的我,挨上六级下威能的子弹——必然当场毙命。被生物系能力者抢救回来之后,在急救室少说要躺三天才能苏醒,醒来后估计再有三天才能正常说话进食。” 如曦干笑了两声:“那这一来,你能瘦下去不少……” 泰勒瑞的细眼眯起,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朗如曦,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鲁希让我们以看待莳闇的标准对你。” 如曦眼睛转了转,有心嬉皮笑脸地敷衍过去,道一句:哈哈,你真是高看我了,我是你机灵古怪的耍宝小伙伴呀! ……可她的脸皮终是没那么厚。 她一转念,要不要干脆把狐假虎威进行到底,给自己树立一个高不可攀的形象。 可她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强者”的高帽一旦戴上,再想摘下来,说不定连脑袋一起掉了。 置身于泰勒瑞愈发严肃的目光中,如曦浑身不自在,就像被小刀刮鳞似的,想跑又跑不了。她左右为难了许久,无奈之下,只得转移话题。 “对待莳闇的标准?……话说,莳闇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啊?” 泰勒瑞顿了顿,挑起稀疏浅淡的眉毛,表情古怪地盯着他:“你不知道?” 如曦点头:“要不为什么问你?” 泰勒瑞满脸不可置信:“你真的不知道?” 如曦幅度略大地点头,眼中满是期待:“是啊!你能告诉我不?” 泰勒瑞脸蛋子一耷,气鼓鼓地道:“他一个月来整天在你脑瓜顶儿上晃悠,你都不知道。我躲他和躲瘟神似的,我咋知道!再说了,他的真实状况是学院故意隐瞒的,我就算再好奇,也不至于跟学院对着干吧?” 如曦听到此处,突然灵光一闪。她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语气平静中透着严正,一字一顿道—— “我也是。” 第四十三章 李代桃僵 室外的团体战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时不时传来“嘭、嗙”几声巨响,或是“稀里哗啦”的坍塌声。不知是谁放了什么大招,偶尔便有尖叫和哗然声,跨过百米依旧清晰地落入如曦耳中。 如曦再怎么好奇也没法翻身下地,只得老老实实地躺着养身体,全当是听着闹哄哄的礼花和炮仗。不过也多亏了这持续不断的喧闹,如曦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便暂时放下了那让她耿耿于怀的梦境。 迷迷瞪瞪地躺了一下午,她唯一的盼头就是泰勒瑞或是朗星抽空来看她,顺便带来些她想知道的消息。 直到日头西落,北风挂寒,室外的打斗声才渐渐平息。 如曦早就睡不着了,太长时间不挪窝,后背就和压在细针板上似的,又痛又麻。她一手撑着沙发垫子,一手扒着靠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沙发上转了个九十度。她小心翼翼地牵着酸软的肌肉,如同老龟翻身般,可算是缓缓坐起了身子。 她听到陆陆续续回到图书馆的脚步声,赶忙支棱起耳朵,专注听他们的说话声。 “你这一下午收获如何?赚了多少分?” “18分,加上原本的10分,我能排进前三十喽!” “呦呵,厉害啊!你去年是第四十二吧?今年是要当一匹黑马啊!” “得嘞!别夸我了,你可知今年真正的黑马是谁吗?” “谁啊?” “那个新来的小姑娘,叫凯茜的。” “呀?此话怎讲?” “你知道海薇丝用毒素把一个湖都‘污染’了吧?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唯有凯茜凑了过去。她那叫一个猛啊,趴在湖边,咕咚咚地喝了几大口!” 听到这里,如曦不由自主地干咽了一下,真的有些心疼这个“不挑食”的女孩。 二人继续说话。 “那之后怎么样了?” “凯茜看起来小小只的,在人群中一走一过,像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儿,忍不住想把她摘下的多了去了!但是啊——她也是‘乱食化能’的能力者,吃什么就能暂时有什么能力。于是化作长了腿儿的人形毒花,见血封喉,碰者毙命。那些手痒的真是倒了血霉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倒下了,少说十二人。所以,她十分钟就赚了不下60分!” “我去,这新生也太牛了!” “诶,不对啊!”讲故事之人突然一滞,奇怪道,“当时警报声响成了一片,场外的观众都能听见,你咋就不知道呢?” 对方干笑了几声,磕巴道:“呃……诶嘿嘿,我这不被打晕过去了嘛……” “嘁,骗人也不打草稿,瞧你这圆滚滚的大脑袋,半个鼓包都没有!你明明就是找了个室内的地方躲起来了,胆小鬼!” 如曦默默地噘了噘嘴,心道:此乃“趋吉避凶”的大智慧,完全不丢人……就和躺了一天的自己一样。 二人沉默稍许,“胆小鬼”又开口了。 “按你说的,凯茜有超过70分,岂不是能排进前十了?这新生绝对要火!” “前十是不太可能了,说来,她的运气不太好……”另一人深深一叹,“就在半小时前,她在去往休战区的路上,碰到了索乐玟。六级下的他伤势还没完全恢复,但干掉一个四级中的能力者,仍不费吹灰之力。” “唉……这有些不仁道了,他也真能下得去手。” “呵呵,他不仅能,事情经过啊,说出来能把你吓个跟头!” “哦?我听着呢!” “我偷偷告诉你啊,千万别传出去,要不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他略微压低声音道,“凯茜随身带着钢珠,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吞下一颗,暂时拥有‘躯体硬化’的能力,能达到刀枪不入的效果。她看见索乐玟,当即把半罐子钢珠全吃了,从理论上讲,她的防御堪比随身穿着二十厘米厚的钢板。” “嚯,这新生不像外表看着那么柔弱,挺有魄力的嘛。” “你先别急着夸,事实上,她的‘魄力’却起了反效果。索乐玟先是射出蕴含四级力量的子弹,被她挡下了。他又打出四级上的一枪,子弹被挡住了,可它的冲力让凯茜倒退几步,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但索乐玟估计是心情不好,连认输的机会都没给她,居然抬手就补了五级下威力的一枪……” “嘶,天呀!他疯了不成!” “是啊,那可怜的姑娘被射穿了胸腔,而且她的通讯设备正好被压在身下,一起被子弹贯穿,所以连警报都没响。索乐玟压根没管她,直接离开了。要不是我联系急救队,凯茜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这、这索会长肯定是受刺激了!太狠了吧!”他感叹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话锋一转,“你联系的救人——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亲眼所见的?” 另一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语气明显弱了一截。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在往休战区走。不过我留了个心眼,是从小树林里绕着走的,因此逃过一劫。刚说的那些事,都是我躲在树后看见的……” “嘁,你还有脸说我是胆小鬼!” “好好好,我收回前话……”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并肩上了楼。 至于剩下的话,如曦听不清,也听不进去了。 此刻的她,眉毛立起,牙关紧咬,拳头紧紧攥着,手背绷得半点血色都没有。肌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苦,就像手筋上被针尖刺出一个个小洞,她亦丝毫不觉。 如曦是个心大之人,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别人闹得急赤白脸,她宁愿吃亏也懒得争。 但听到索乐玟对凯茜的所作所为之后—— 她真的生气了! 自入学来,朗星与凯茜的关系很好。如曦与之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心底极其善良,于是很支持弟弟和她的关系“日益升温”。如曦把凯茜看做亲妹妹一般罩着,甚至计划着一段时间后,就能把她看做弟弟的小女朋友。 索乐玟得知凯茜和朗星的关系好,更知道朗星是朗如曦的弟弟。 因此,索乐玟这过激的“残忍行径”—— 分明就是在报复如曦! 她岂能忍气吞声! 如曦气得发抖,上半身簌簌地颤抖,无一处不痛。而越是痛,她打颤的幅度便越大,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全身上下就如同被一刀刀剐着。 她缓缓提起拳头,关节“嘎吱吱”地响动,酸痛在骨节里蹿动,像有一条灵活的醋虫子钻来钻去。 她咬牙咬得死紧,口中几乎溢出血意。随后猛地发力,一拳重击沙发垫上。 “嗵”地一声闷响,她的眼眸瞬间湿润,痛到怀疑手骨断了。 但只有这样,如曦才会觉得好受一些。 她在沙发上静静坐着,满脑子都是怒气的余波。 等了不到半小时,朗星终于回来了,第一时间便来找她。 朗星经过一天的打斗,沾得满身是泥。棉花糖般柔软的卷发也一缕一缕地黏在前额,染上了深浅不一的土色。他的脸上有几个血印子,右膝盖的裤子有一大片的磨损,隐隐留着黑红的血迹。 见到弟弟的时候,如曦心疼得不行,赶忙让他把裤子卷起来。在确认只是表皮伤之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朗星坐在如曦身边,心情很不好地噘着嘴,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眨着,眨一下便湿润一分,直到一层水雾化作泛光的泪珠,从他的眼角“叭、叭”地掉了下来、 如曦抬起胳膊,揽着弟弟的肩头,把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朗星忘记了如曦的身体状况,小脸没轻没重地往她的肩窝上一扎,“哇”地哭了出来。 如曦身上痛,心里更痛,可她不能在此时陪他哭,于是缓慢而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努力把嗓音压得平和,安慰道:“星儿,别哭了,有什么事,姐帮你解决……一定……” 朗星掉着眼泪,哽咽道:“凯茜,她、死了啊……” 如曦眼角猛地一酸,赶忙闭了下眼睛,深深吸口气,道:“没事,她能被救回来的,急救队里能人辈出。” 朗星抽泣得更厉害,说几个字就要狠狠地吸下鼻子。 “我们找不到她了……然后、副会长联系急救队,这才知道……他们说,凯茜……伤势很重,要躺一周……才能下地……呜呜呜……” 如曦拍着抽动的后背,一语不发,另一手不断加力,指甲扣得沙发垫“吱吱”响。 弟弟难过了好一阵儿,抬起湿漉漉的脸孔,小声道:“他们说,第三天的混战只有要冲榜的人才参加,我想离开……去守着凯茜……” 如曦勉强挤出微笑,温柔地望着他:“去吧,记得离开的时候和大部队一起,我就不送你了。” 朗星点头,但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惊道:“姐,你要留下?” 他快速瞅了一眼如曦的双腿,忽闪的小眼神儿分明在说:你连站都站不起来……留下当看场子的不成? 如曦眼帘微垂,轻轻笑了笑:“别人不知道,你岂能不知?你姐练了十年的武术,身体比常人结实不少。这肌肉酸痛的小伤,等到了明天早上,一定能完全恢复。” 朗星仍有些犹豫,小眉毛一上一下地拧着:“姐,可你是二……” 他话到一半,如曦听见楼道里响起脚步声,连忙把朗星的嘴捂上。 她是二级中能力者的机密,绝不能再被多一个人听了去。 如曦故作不悦地瞪了一眼弟弟,强硬道:“不管是不是二,我决定要留下!” 朗星抓了抓脑袋,不吭声了。他刚哭过的小脸上,鼻尖红彤彤的,长睫毛被泪水沾得东倒西歪。 如曦费力地举起胳膊,用袖口把他的眼泪擦干净,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我,我有秘密武器。” 朗星一歪头,满脸问号地盯着她。 如曦坚定道:“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记得和凯茜一起看转播——见证我怎么找索乐玟算账!” 朗星用力点头,肉乎乎的小手往如曦的肩膀上一拍,认真道:“姐,你是我的偶像!看你的了!” 如曦痛得险些嚎出声,但为了让弟弟安心,她以绝大的意志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嘴角被生拉硬地翘起。 朗星又坐了一会,起身去领饭。 如曦从外衣口袋中掏出通讯设备,慢慢打出一行字。她的指尖在“发送”的按键上若即若离了半天,终于还是点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灯与流星 晚上十点,三队中过半人都被护送出了混战场地,留下的只有暮天枢、依布黎、四位学生会部长、谐克、倾沧淮,以及朗如曦。除了如曦之外,其余八人的排名均在前二十五。 第三天的“个人战”是自选对手的对决,多数为单打独斗,自然不需要开所谓的战前会议。除了昂贝尔和谐克俩人,形影不离地商讨着他们的小计划,其余人皆是各自在图书馆找了个休息室,安安静静地养精蓄锐。 如曦一整天与沙发为伴,此刻总算是勉强能下地了。她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一般,一手摸着墙根,一手在半空上下挥舞着找平衡,脚踝酥酥麻麻,略有不注意就失了重心。 她从图书馆底层一瘸一拐地上着台阶,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成功登顶。她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推开图书馆顶楼的门,吭哧吭哧走到了楼顶中央。 二月初的夜晚,凉风习习,寒意阵阵。 星辰点点,彷如漆黑的幕布上洒上闪光的碎钻。轻纱般的浮云蒙在圆月周围,在夜空中缓缓游动,静寂地袅娜飘摇,就像夜风扯着明月的盖头。朦胧的水汽,明净的月晕,氤氲着柔美清婉的皎白,让月上山脉显得似真似幻、变幻莫测,充满了神话故事的韵味。 如曦深深吸了口气,抱紧双臂,把外套拉得严严实实。她无心赏月,抬着头,原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目光保持在半空适宜的高度。 是的,她在找学院中央的高塔。但她完全转向了,只能漫无目标地东南西北寻一圈。 高塔乃北方学院的制高点,若是塔顶的灯光亮着,如曦应该很容易便能看到,可她并没有。如曦只有两个解释:莳闇不在,或者“校园无限场”中央的高楼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深深地希望是后者,这才半夜跑到视野辽阔的楼顶上张望。 然而当如曦在夜幕下分辨出塔顶的轮廓后,她的心一沉,失望地认清现实—— 一片黑灯瞎火。 在塔中住了一个月,如曦对莳闇的生活习惯多少有些了解。比如他素来一身黑衣,偶尔在睡前喝闷酒,有时会面色凝重地发呆,有时坐着就能睡着。 他的脾气很大,说生气就生气,甚至没理由地拿起东西就砸。他还莫名其妙地警告如曦,被他摔完的东西不许立马收拾,至少要等两天才可以碰。 如曦刚开始一头雾水,甚至怀疑莳闇是不是携带了某种需要静置四十八小时才失去传染性的病毒……但莳闇告诫她的时候极其严肃,如曦也没胆子去深挖他的秘密。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如曦还知道他一般都会在晚上十点以前回塔,夜间不出门,正常熄灯时间是凌晨一点。他从来不定闹钟,睡到自然醒,之后便开始他自由自在的学院混混般的逍遥日子。 此时正好十点,见到塔顶黑漆漆一片,如曦蹙起眉,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另一方面,别看莳闇此人吊儿郎当、不干正事,但他的办事效率可是相当高。有事联系他,五分钟以内必能得到回复,虽然很可能是一通毫无含金量的奚落,但终归是有来有往。 然而,从如曦在日落时分发送出去消息到现在,已然四个小时了,仍是音讯皆无。 她真的有些担心了。 莳闇堪称“同辈无敌、越级稳赢”,遇到危险的机率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这么个性格别扭的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如曦开始在楼顶踱步子,一边恢复着行动力,一边隔三差五地抬头仰望。 半个小时过去,该亮的地方还是黑压压一片。 如曦一圈圈地绕着,脚步倒是愈发得顺溜了,但脑子里就和一团同向性的浆糊似的。她杞人忧天地怀疑着莳闇是不是自己把自己气了个半死;还是之前干的某些坏事暴露了,被审议团拘押;或是他一怒之下把通讯设备砸了,离家出走,决定从此销声匿迹…… 没有证据的猜测是无穷无尽的,且难以验证,故只会越攒越多。如曦明知如此,可就是放不下,任自己在这儿瞎惦记。思路越来越乱,像个团紧的毛线球,根本找不到头绪。 便在这时,她的身后有人说话。 柔和的嗓音夹在夜风中,带来丝丝暖意。 “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了。” 如曦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暮天枢来了。 他已然来了一会儿了,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她,从她有规律的抬头动作中,隐隐猜出她在想什么。说实话,他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调整好情绪才开口叫她。 如曦转过身,抱歉地笑了笑:“我躺了一天,身子都要生锈了。好不容易能下地了,赶紧动一动。” 暮天枢难得板起脸孔,语气略有严厉道:“现在索乐玟回来了,你一个人跑到顶楼,万一他找上你,我们根本来不及赶来。我说了不让你离开我的五十米范围内,你怎么就这么不自觉?” 如曦抿了抿唇,没答话。 严肃脸实在不是暮天枢的风格,见如曦略有委屈的样子,他语气重新变得柔和,缓声道:“抱歉,我是担心你。” 如曦垂下头,面颊隐隐发烫,含含糊糊地道:“你总不能盯我一晚上吧?” “当然不是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暮天枢笑容温润,走到她身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 如曦的脸唰地红了,用力压了压胸口腾起的喧闹,小声地接话道:“陪我——看星星吗?” 暮天枢伸出一只手,另一手背后,如邀请女伴般微微躬身,笑道:“楼顶另一侧有两把椅子,可否赏脸与我同行?” 如曦没理由故作矜持,伸出小手放在他温暖的手掌上,被他搀扶着,脚步慢慢地走到座椅旁。 暮天枢特地帮她把椅子转了个角度,让她坐下后,正面对高塔的方向。 如曦明白他的好意,嘴角轻翘,道了声:“多谢。” 暮天枢一笑:“举手之劳。” 此刻,夜色清美,月明星稀,他们面对而坐,堪称气氛绝佳的“二人世界”。 按理说,绝大多数少女置身其中,都会里里外外地编织着浪漫的展开,想分心都难。 但如曦表情始终不太自然,目光时不时地往半空瞟。她挂念着莳闇到底有没有出什么意外,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像耳朵虫,不分时间场合地把她的思绪扯回原点。 暮天枢见她如此心神不宁,劝解道:“在你入学之前,莳闇独自生活了四年有余,一切正常,你不用为他担心。” “昨天早上,我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会不会是生病了,还是说……” 她用指尖捻着外套的袖口,那温热的感觉始终存在,让她的周身仿佛裹着夏风。但如曦不想让暮天枢知道他们的秘密,快速瞟了一眼塔顶,欲言又止。 暮天枢摇了摇头:“莳闇的体质特殊,被他的身体排斥的东西一旦进入他的体内,就会立马崩解。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喝酒过量、吃坏东西,而且病毒和细菌之类的,根本损不到他分毫。” 听到这里,如曦心里一动。比起吐槽莳闇是个无底洞的酒桶,她决定抓住这个话题,顺藤摸瓜。 “什么叫‘立马崩解’?” 暮天枢想了想:“类似于从物质直接转化为能量,继而通过电磁波、热量等形式逸散至外界。” “所以说,类似于……质量湮灭?” “可以这么说。” “不仅是物质,对他打出的能量攻击也能被瓦解?”如曦快速追问。 “理应如此。” “那是他的能力?”她语速更快。 暮天枢一怔,并未如她所期待地脱口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知道?” 没能套到话,如曦在心里小失望了一把。不过她也没完全放弃,直接摊牌:“我虽然住他的楼下,但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而且你知道他那个人的脾气……呃,实在是难以恭维。所以我压根就没机会问,也不敢问。” 暮天枢思索片刻,摇头道:“抱歉,既然他不说,便是不想让你知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能自作主张。” 如曦默默感慨了一句暮天枢的高素质,随即眼珠一转,旁敲侧击地问:“为什么学院要保密他的能力呢?” 暮天枢默声道:“抱歉,这也是机密。” 如曦没接话,只是鼓起脸,歪着脑袋瞅着她,忽闪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暮天枢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呼吸顿时一滞。 如曦的眼神饶是意蕴丰富,勾人又撩人,就像挠着面颊的羽绒,柔柔痒痒,扑扑簌簌。轻声细语荡在心中,让心坎也变得软绵绵。 暮天枢似乎能听到她在甜腻腻地道:好会长,给人家擦边儿地讲讲呗!我可容易就能打发了呢!而且不会乱说哒!好不好?随便说两句嘛…… 他的后背倏地麻了,喉头梗了梗,表情很是不自然。暮天枢对如曦的撒娇尚未建立起任何抵抗力,赶忙扭过脸,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 如曦见自己随便卖个萌就能引起他这么大反应,小得意的同时还有些浅浅的羞涩。 暮天枢思来想去,觉得对她透露冰山一角也非是不可,于是摆出正经脸,答道:“他的能力,有些不好的名声,若说出去,会惹来麻烦。” 如曦一怔:“世上还有这种能力?之前没人和我说过……” 暮天枢沉默稍许,站起身,双手背后,仰头静望远空的星辰。 “能力者依靠的是精神力,从某种程度上,也反应了每个人的精神本质。很多初始等级很高的能力,都与某个特定的精神体绑定,并随其转世而重返人间。一代代看似全无关联之人,实则拥有相近的生命轨迹。你记得十二年前,地球能力者迎来的革命性变革吧?从那时起,每个人的力量都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落,无论强弱与否,一旦觉醒便伴其一生。” 暮天枢轻轻一叹,清俊的脸孔染上惆怅。 “一些能力是禀赋,让人受益其中;然而另一些——是甩不掉、放不下的包袱。更有甚者会让人失去‘本心’,丧失应有的‘本性’,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人性’。” 如曦听道此处,心头猛地一颤。她咬着下唇,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暮天枢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沐着月光,给人单薄而孤寂之感。他平静地抒了口气,随后微微一笑,笑意看似浅淡、实则深沉,包含了很多如曦体会不到的感触。 “那些无法更改的,不得不接受的,便是命吧。” 如曦被他的情绪感染,入喉的空气变得格外清冷。她知道,暮天枢叹的不单单是莳闇的“命数”,或许,也有他自己的。 他们这种生来的高等级能力者,进入学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查阅能力者的典籍,找到有关自己前世的生平。读着他们的生死,品着其中的辉煌与无奈,那玄而又玄的联系让人迷失,让人怅惘,渐渐分不清来世今生……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身为二级能力者的如曦,完全不懂。 但即便如此,充满同理心的她,绝对不会对暮天枢的忧伤脸置之不顾。 如曦的目光落在他置于身后的手上,突然涌上一股冲动。她鬼使神差地提起腕子,缓缓凑近,想去拉一下他的手…… 她的心砰砰跳,又激动又紧张,就像要鬼鬼祟祟地往他手里塞小纸条,上面写满了令人误会的字眼。 还差一点点就碰到了…… 如曦屏住呼吸。 然而就在这时,暮天枢突然唤她。 “看天上。” 如曦一惊,赶忙缩回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是流星! 它拖着长长的星尾,闪着迷人夺目的灿光。仿佛北极星在匆匆迁移,又似夜幕为某人落下一滴星泪,点亮被黑暗笼罩的大地。 如曦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流星。 暮天枢的话还在耳畔回荡,她赶忙合上眼睛,在心里默声祷告。 “我想为我身边的,我在乎的人们做些什么。” “不用多,一点就好。” 流星仍在坠落,它的轨迹明媚夺目,勾出浮云的边际,打亮浓郁的夜色,重现蓝色的天幕。 如曦再次闭上眼睛,双手用力合十,把掌心压得紧紧的。 “我不想总是当那个被保护、被照顾的。” “不管是谁听着我的心声——” “拜托你!” “至少,让我能改变什么吧!” 流星落下,绚丽的光影从视线中淡去,夜空恢复了深邃的湛蓝。 如曦缓缓睁开眼,朦胧的目光再次落上塔顶。 ……依旧一片昏暗。 期待莳闇替自己出头,在明天的个人战中好好教训一番索乐玟。让他连叫饶的机会都没有,被彻彻底底地碾压,偿还他对凯茜所做的—— 现在看来,这显然不太现实。 不过,如曦的许愿可不只是一阵心血来潮,眨眼儿的工夫就翻成新篇。 她一咬牙,耐着肌肉残余的酸痛,动作敏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如曦迎着暮天枢略有惊讶的目光,微微一笑。 “暮会长,你介意和我一起——把索乐玟踢出‘战力榜’的前三吗?” 第四十五章 迟来的特聘教师 混战第三天。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暖冬展现出早春的欣欣向荣,前来观战的人们换上了清一色的春装夏服。 场地西侧,能容纳四五千人的观众席被塞了超过六千人,此刻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得胜似火焰山。 过道被席地而坐者堵得水泄不通,有那骨架子轻的,在上台阶时险些被挤得从护栏上翻出去。而那些不管是抢到还是买到座位的,落座后便如被强力胶沾在椅面儿上,想把他们挪个窝,注定要连座位一起拔起来。 唯一比较空的,是位于最中心且视野范围最广的“领导席”。放眼望去,甚至还能看到几个零散的空座。尤其是最中央那大大宽宽的席位,犹如商务舱中嵌了两个并列的头等座,尽显高人数等的风范—— 此刻无人问津、冷冷清清,成了冷飕飕的风口,空得无比扎眼。 这“官僚等级制”导致的浪费现象,无论再怎么令人气得扼腕跺脚,但终究没人多蹦半个字儿,把觊觎之心在心窝里藏得严严实实。 因为连傻子都知道,那是为院长预留的位置。 “头把交椅”就像个认主的法器,可以空着,可以被千百双眼睛盯着,但闲散人等若想用自己的体重染指它—— 后果只有拉一学院的仇恨。 话说这么说,但是…… 咦? 很多普通学员和教职工都注意到,有一人溜溜达达地到了宽敞至极的院长专座旁。 他看起来年龄大约三四十,个头不高、体型微胖,长了一张十分顺溜的大众脸,笑容常驻,看起来既敦厚老实,又和蔼可亲。 可他的总体形象实在无法给人留下好感。头发乱糟糟的,状若横七竖八的灌木丛,显得风尘仆仆,有几分不修边幅的邋遢。他上身穿青色夹克,一个袖子外翻、另一个内卷;下身着土黄色运动裤,细看便知,那并不是真正的土色,而是沾了实实在在的土,就像在泥巴里滚了一圈的河马…… 此人在领导席上大摇大摆地走着,与衣冠楚楚的学院高层和审议团领导相比,他的着装简直寒酸到家,有一番“狗样”衬“人模”的视觉冲击感。 他左右扭着脑袋,一副自来熟的随和表情,时而冲着熟面孔打招呼,时而对着生面孔主动点个头。他在月咏翔副院长的面前停住,指了指空着的院长专座,笑嘻嘻地道:“他,来不来?” 月咏翔打量他一番,妩媚与严厉并存的脸孔上,带出三分惊讶、三分无奈、三分欣然,还有一分等着看好戏的似笑非笑。 中年人完全不去揣测月咏翔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不等她回话,旁若无人地拍了拍身上的泥点子,一转身,便大大方方地坐上了院长宝座。 观众席转来一群倒吸口冷气的声音,宛如刮起一阵令人闭嘴的寒风。 待所有人确定这土里土气的中年真的坐定了,看台上顿时炸了锅。一些入学不到三年的新人叽哩哇啦地窃窃私语起来,甚至传出几声有意挑事儿的大呼小叫。 “诶呦,公然挑衅院长!” “这土老帽是谁啊!” “大庭广众之下坐‘皇位’,这大辈儿装的,难道不知道后果如何吗?” “你看着吧,他马上就该被学校的警卫队揪出去了,说不定之后就活不见人……” 中年似乎是听到了些不善的风声,视线往四周位置较偏的看台扫过一圈。但他不仅没被众人的瞪视吓跑,还美滋滋地挪了挪屁股。他双手抱胸,翘起脚,半睁半闭着眼睛,整个人往后一靠,充分展示出院长专座的宽敞舒适,那叫一个嘚瑟劲儿十足。 新生们不可思议地再次睁大了眼睛,眼神愈发古怪,纷纷和身边之人嘀咕起来。 “这人看起来笑眯眯的,莫不是个傻子?” “有道理啊!他看起来丝毫没有高等级能力者的派头,而且脏得一塌糊涂,和捡破烂的有一比……肯定是脑子运转不周。” “喂,你看,有两个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了——” “要来抓人啦!” “呵呵,他还在哪儿臭美呢!” “这已然不是胆儿肥,而是命……” 此新生说到一半,“贱”字尚未出口,突然被斜后方的学长一把捂住嘴。 他的肩头忽地一哆嗦,迅速转过头,对上学长严肃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孔。 学长在北方学院多年,社交活跃、人脉颇广,自然认识学院中数一数二的奇人。他缓缓放开学弟张着的大嘴,在他的衣服上蹭掉口水,继而探身凑在他的耳边,沉声道:“不该说的话别乱说。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学院鼎鼎大名的特聘教师。” 学弟的脸顿时一僵,话头全部被哽在喉咙里。 一旁的新生一脸不明所以,好奇地问:“特聘教师?”他又瞥了一眼占据全看台上最好地段的中年,没好气地嘟囔,“就他这形象,还当教师?教怎么在泥里打滚儿的吧!” 学长抬手便在他的肩头用力拍了一下,摆出指教他人的姿态,含义颇深地道:“你还记得院长是什么形象吗?来北方学院的第一课——不要以貌取人!” 新生记起那道骨仙风、清雅举世的院长,又较之眼前摆谱的邋遢中年,干干地咂了咂嘴。 是啊,一个道士、一个流浪汉,实则一个是院长、一个乃教师,外表要不要这么具有迷惑性! 他不声不响地想着,眼神依旧往那边飘着。 两个看起来穿戴不俗的学院领导匆匆走到中年面前,并排站定,接下来的一幕让人大跌眼镜。 一人来拉个九十度躬身,动作幅度太大,掖在西装里的领带“噌”地掉了出来。他也不在乎,一直弯着腰,像个直角的螺栓。 另一人的动作更是夸张,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中年的手,上下摆着,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领导,脸上交织着激动与感动,甚至有要哭的趋势。 四周的议论声顿时消停了。 北风吹过,凉意丝丝,静得吓人。 特聘教师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地抓了抓脑袋:“你俩这是干嘛?” 弯着腰的领导抬起头,满脸愧疚:“抱歉,是我的误判,给您选了错误的航线。” 握着手的领导包含歉意地赔笑:“我也有责任,寻找您的能力者出动得不够。” 特聘教师被二人挡了太阳,不得不直起腰,略微端正了坐姿,裤脚上的泥巴扑扑地掉了几片。面对这俩不分时候来道歉的,他无奈苦笑:“算啦算啦!我运气差,这又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有什么可自责的?” 两人偷眼观瞧中年乌七八糟的衣着,更觉过意不去,如同两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特聘教师摆了摆手,带着些轰人的意味:“我好不容易赶回来,连家都没回就赶过来看他们开打。咱们有话之后再说,好不好?” 两位西装革履的领导这才欠身告辞,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到他们的位置上。 一旁的月咏翔实忍俊不禁,白净的手指抵着唇角,成熟妩媚的杏眼微微弯着。 特聘教师松了口气,绷着的脸舒展开,重新往后一躺,让脏兮兮的衣服裤子充分沐浴在阳光下杀菌。 月咏翔等了一会儿,待观众席的众人不再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才小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都一年半了吧?” 中年侧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流水账般地絮叨起来。 “你也知道,我原本打算用六个月,走水路环游地球一圈。但一开始老天爷就不帮忙,头两周不停地刮五六级西风。我租了条看起来很帅的海盗帆船,几觉起来就偏航了。偏了几百千米后,船没油了,漂到一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孤岛上。我当时兴奋了一小下下,结果还没靠岸,船底被暗礁捅漏了。我倒是没事,扑腾扑腾就到了小岛的沙滩上,可惜了我的一系列电子产品,还有囤的几个月的粮食……” 月咏翔一皱眉:“所以你‘净身’上了岛?” 特聘教师半眯着眼睛,回忆起种种往事,不禁悲喜交加地笑了笑,嘴巴像一条弯弯的苦瓜。 “是啊。我在孤岛上住了将近一年,学会了捕鱼、制蒸馏水……什么虫子好吃,什么蘑菇有毒……怎么捡拾鸟毛做件过冬的衣服,怎么喂熟了一只狐狸,先和它做朋友,在它饿极了咬我一口之后,我有了一件狐狸毛的外套……” 他滔滔不绝地诉着岁月之艰苦,月咏翔觉得听得够多了,挥手打断他,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特聘教师耸了耸肩,小声嘟囔:“边境搜查队将我当成了某个新物种的野人,把我在异大陆某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关了两周,但后来——” 他说到此处,突然来了精气神儿,直起软塌塌的腰,拔了拔胸脯。 “暮天枢他爸亲自来接的我!哈哈哈,你都不知道,那些人用看野人的目光迎接我,送我的时候,却是看国宝的眼神!” 月咏翔的眼光闪了闪,笑容略微有些不自然。她和暮天枢的父亲有段过往,不过都是二十多年前,他们当同学时候的事情了,遥远得只剩下朦胧的青春与悸动。 她听到特聘教师否极泰来的转运,疑惑地瞅了瞅他的土里土气的衣着,问道:“那你不让他通知我一声?你身份特殊,又没什么战斗力,我们可是派出了不下三百个能力者,不停地找寻你的下落。而且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搞成这幅样子?” 中年咧嘴干笑不出声,挠着头,把东倒西歪的头发抓成了鸟窝。他的眼神躲躲闪闪,一副藏着秘密的样子。 月咏翔脸孔一板:“鲁德!老实交代!” 特聘教师鲁德被月咏翔带电的眼神惊得打了个激灵,吧唧了半天嘴,别别扭扭、吞吞吐吐地道出实情。 “其实,是我死乞白赖地求了他半天,不让他透露我的行踪……这很容易理解嘛,我风餐露宿了将近一年,瘦得皮包骨头,也该享几天清福了。他把我放在四方大陆边境的度假村,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每天三正餐、三顿加餐。我打算把膘重新养回来,之后再来找你们,不知不觉就忘了日子,直到昨天……” 月咏翔瞪了一眼这乐不思蜀的“阿鲁”,不悦道:“昨天是混战的第二天!” 鲁德干笑几声:“我这不是迟钝嘛!昨天下午才反应过来,于是匆匆往学院赶来。而且啊,我连夜返程,路上还被人偷了,是好心的路人施舍给我一套衣服……” 月咏翔嘴角一抽,很想大声问他:你是怎么办到被人偷了衣服裤子的啊! 但就在这时,看台旁的巨幕突然亮了。 个人战开始了! 巨幕上是个身材匀称的少年,正不紧不慢地坐着拉伸运动,大长腿和结识的肌肉很是惹眼。那正是体育部部长,拥有“体技与体能的狂人”之誉的昇吉。 他的对面是个干瘦的身影,脊背微微勾着,圆脑袋略有低垂,双手背后,像个文绉绉的教书先生。他勾着眼睛盯着跃跃欲试的对手,镜片泛着日光,就像从眼中冒出睿智的火花。不是鲁希是谁? 鲁德看见屏幕上突然冒出的人影,“噌”地从椅子上站起,动作之矫健好比冒头的地鼠,周身的尘土掀起小小的沙子风。 月咏翔知道他要做什么,微微往侧面挪了挪。她忍着笑意,目光往四周一散。 特聘教师鲁德两只胳膊举起,作出激动不已的欢呼状,兴奋地大喊一声。 “鲁希!儿子诶!加油啊!” …… 半个看台顿时鸦雀无声。 无论是跺一脚抖三抖的大牌领导、对个人战期待已久的教职工,还是手搭凉棚往场内张望的学员们—— 几千人齐刷刷地愣住,卡顿地扭头,望向院长专座旁那蹦蹦跳跳的人影。 他们脑袋顶上的黑线久久不散,随风翘起,成了一群无语的天线宝宝。 这是鲁希—— 他爸?! 第四十六章 以智取胜 鲁希和他的父亲鲁德,有一段十分奇妙的父子关系。 不同于正常的能力者,十二岁左右才能稳定地运用力量,鲁希的“过目不忘”在他六岁之际便有了效果。换言之,从六岁起,他就如同一个忠实的生命记录仪,没有忘过任何一件事。 有力量相佐,鲁希的心智成熟得飞快,八岁的他诚然有了十八岁的知识量。而智商的指数增长的副作用便是情商发育迟缓,他的处世很少顾及旁人的情绪,一张铁板脸总也没笑纹。 鲁德和他儿子完全相反,四十多岁的人,长着三十岁的脸,拥有十八岁的心,保持着十一岁的脑容量……而且闲得像个八十岁的退休大爷,见谁都笑着打哈哈。 不过,四处闲逛如待业的他,实则有两个身份,一是北方学院的特聘教师,另一个为审议团的特邀嘉宾。所谓“特聘”与“特邀”,意味着没有授课、行政的职责,无事时乐得清闲,薪水照拿;有事便随叫随到,酬劳翻番。 至于两份营生的零工需要他做什么—— 内容千奇百怪,任务没有定数,概而论之,就是专门负责解决能力者的各种疑难杂症。 而长期处于智商掉线状态的鲁德,之所以能“药到病除”地解决问题,乃是依靠他以不变应万变的通解。 两个字:“言灵”。 “言灵”即化言语为现实、以语言影响事件的进程,动动嘴皮子便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此乃第零宇宙的地球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力”,人间独一份。拥有它的人无疑是世界的宠儿,是钟灵毓秀的大自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不过,既然上苍有胆子把这么犯规的力量降于人间,必然为其附上不讲理的设定,算作维护人间安定的“双重保险”。 其一,鲁德的力量等级只有二级上。 能力者欲作出任何“反物理规律”的行动,皆需付出“精神力”作为代偿。而二级上的他,精神力和普通人差别甚小,所谓“呼风唤雨”、“一字真言破万法”,道一声“芝麻开门”便挖出埋在地下的钻石矿的奇事,他是压根儿做不来的。 鲁德自身无福消受“言灵”的便利,力量的作用对象只能是拥有一定精神力的能力者,这便促使他成为了“专门帮能力者的能力者”。例如,高喊一声“觉醒吧!”便让一个卡在瓶颈的四级能力者一跃高枝,跻身五级的行列。他近年来最大的事迹,便是在莳闇力量暴走之时,一嗓子“停!”喊回了他的理智,避免了一场毁灭性的破坏。 其二,或许是上天不希望有“言出即真”的妖言惑众之人,把美好的人间搅得乌烟瘴气。因此,拥有“言灵”的能力者注定思想单纯,心灵透明得好似不蒙尘的水晶,且一生不变。 鲁德便是这么个一辈子没真正对旁人起过坏心眼的大善人。他脸上的憨笑,全部都是实打实的。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鲁德是个心宽得睡一晚上就能忘记自己是债主的人,鲁希当然就把“记仇”的任务揽到自己肩头,如同摄影机一般,将发生在鲁德身边的事件,事无巨细地记下来…… 然后他就心灰意冷地对他的父亲作出如下评价—— “蠢得冒泡没记性,吃亏是福老好人。” 鲁希难以苟同鲁德的为人之道,但学富五车、通达事理的他,打心眼里尊敬父亲,肯定他的为人,认为他是世间少有的真性情的老实人。 当然,鲁希的敬重完全遵守着“见光死”的原则,严严实实地封锁在肚子里。 原因很简单—— 他是个连对旁人笑一笑就觉得膈应得反胃的人,苦心经营几年,终于打造出的拒人千里的“老古板”形象。 而最有可能往他脸上抹黑的,正是在看台正中、领导席中央、院长座位前,当着万人的面儿,一边手舞足蹈地蹦着,一边兴致高昂呐喊的鲁德! “儿子,上啊!” “别傻站着啦!” “儿子诶,加油!” “儿子啊,打不过就跑!” “不,先偷袭一把再跑!” “……” 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这些话,需要一颗完全不在意世人眼光的大心脏。而一个“言灵”之人说出此番不过大脑的大实话…… 鲁希若是听到,当即能气得一口血喷出天女散花的特效。 好在他没听见,只是在奔向昇吉的半途,感受到漫及全身的寒意,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 昇吉便抓住他分神的间隙,一个闪身窜到他的面前。昇吉左脚紧接着微弯,有力的脚踝轻轻蹬地,随后重心向前,右脚腾空,脚尖划出一个弧度,奔着他的脑袋就来了个飞快的横踢。 鲁希匆匆向斜后方躲避,他一眼便看出——昇吉这全能运动员,此刻用的是跆拳道的招数。 昇吉的灵敏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踢空的右脚尚未落地,左脚接连一蹬,双腿腾空,以蹬跳的突击方式猛地近前,来了个空中二段踢。 鲁希不慌不忙,竹签子般的身子微微一闪,再次躲过。 昇吉的套路还没完,刚落地的右脚瞬间发力,他的上半身仰平,再次腾起的右脚旋起劲风,抡出饱满的弧度,猛踹他的面门。 好一个腾空旋踢!昇吉整个人如同水平的钻头,动作迅疾无比,冲劲儿与力道足得吓人。 他用的是跆拳道的招数,但他的力度可绝不是点到即止。而鲁希若挨上他的任何一脚,脖子当时就能错位,运气差点,直接骨折。 鲁希身为“过目不忘”之人,能力对身体没有丝毫加成,纯以头脑制胜。昇吉恰恰相反,是拥有完美适应于所有体育技能的身体,只有脑子和常人无异……甚至略微小了一丢丢。 昇吉有信心,以他的速度,鲁希的反射神经根本来不及作出相应,因此他想撤步也撤不出去。但他想不到的是,鲁希早早就做好了应对之法。 鲁希可不仅是不忘知识,还包括所有人的信息——习惯、性格、能力特性、思考方式等等。他就像在脑子中有每个人音容的备份,在对手出招的前夕,便调出存档,仔仔细细地回放数遍。而把对手吃透的他,便能预知其动作。这就是头脑的力量,也是智商取胜的奥秘。 从他看到昇吉的第一记横踢,就预料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面对这快如厉闪、猛似重锤的暴踢,鲁希直接顺着第一次后撤的惯性,来了个流畅无比的原地后下腰,纤细的腰弯成了拱桥般的弧形。 昇吉再次踢空。在他收脚之际,鲁希双手撑地,借着后腰的力量,双脚“腾”地横向蹬出出,目标是昇吉支撑身子的左腿。 鲁希这常态驼背的人,此刻展示出的如弹簧般“反弯的柔韧度”,让昇吉小小地吃了一惊。 可他立刻便做出最正确的应对,左脚再次蹬地而起,完成了令人目眩的四连踢! 不过第四踢并不在于命中鲁希,而是带起身子,从鲁希的上方完美越过,继而稳稳落地。 昇吉的动作实在是又漂亮又利落,比那在腰间栓了铁丝的“飞人”还要游刃有余。看台上响起一片叫好声,连在场地内部的图书馆楼下,与观众席相距一千米的二人,都能真切地听到他们的欢呼。 给儿子打气的鲁德见到这一幕,气鼓鼓地叉腰,回身瞅着众人。 不过他的发脾气的面孔实在是没有半点威严,月咏翔看着他一上一下、一弯一直,如两条打架的蝌蚪般的眉毛,忍俊不禁,掩着唇笑了笑。 昇吉知道,自己的“四段踢”一定极其帅气。他笑着站直身子,以居高临下的强者姿态睥着仍坐在地上的鲁希。 鲁希在距离图书馆墙根不远处,双手趁着地,双腿微微叉开,一副把腰闪了于是起不来的模样。哪怕仰头上视,他的眼神依旧古板中带着审视,似乎在冷冰冰地评价:你动作再怎么漂亮,碰不着对手的踢腿,都是花架子! 昇吉先怒后笑,鲁希那带着浓浓挑衅意味的眼神,让他丝毫不必有踹一个“瘫在地上的伤员”的负罪感。 于是昇吉撤出两步,双腿弯曲,有弹性地原地颠着,继而小心地往鲁希的身前凑近。 鲁希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他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后背略微向后倾斜,双手岔开地撑在两侧,那圆脸就像个迎风而立的靶子。 二人只剩下一腿之隔,昇吉再无理由继续和他对峙。他嘴角挑起,后脚一蹬,快速转身,重心前冲,把全身的肌肉恰到好处地一齐调动—— “唰”地攻出一个完美的转身旋踢! 腿法之精、速度之快,力灌其中、借力使力,鲁希若是实实在在地挨上这一脚,脑袋必然会血腥地搬个家,说不定就成了个被踢飞的球…… 面对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鲁德脸色骤变,眼睛瞪得滚圆。所有观众都大气不出地紧紧盯着巨幕,心肝“砰砰”跳。那些胆小已然举起手,做好了下一刻就捂眼睛的准备。 然而就在脚面和脸蛋只有几厘米之际,鲁希支撑地面的双手蓦地扯开,随后坐起的上半身直接后躺。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没有完全躺在地面,而是凭借腰腹之力,上半身并未接触地面。 昇吉当然没空去观察他的小动作,他见到鲁希后躺,当即动作一变。他的左脚猛然蹬地起跳,以弓步的姿态双脚腾空。他打直的右腿直接瞄向鲁希的面门,电光火石之际,便由踢腿变作赌上全部体重的“踩脸”。 鲁希眼瞅着那大脚就要往自己的脸上贴,在最关键的时刻,来了个转轴般的“就地十八滚”,滚得那叫一个滴溜溜,熟练无比。 鲁希的动作实在称不上雅观,他贴着昇吉的鞋底,滚离他的胯下,沾了一身一脸的尘土,总算是逃出一脚。 见儿子没事,鲁德的心忽悠地落在肚子里,脸上重新扬起傻笑,闭了闭瞪得酸胀的眼睛。 然而就在他挪开视线的片刻,看台上一片哗然。 “诶呦!” “啊!” “人呢!” “我天……” 鲁德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头皮倏地一麻。他猛地抬头,然而瞅向荧幕之际不仅愣住。 滚地虫般的鲁希好端端地躺着,但昇吉…… 咦? 怎么没影儿了? 他抻着脖子,认真看向巨幕。只见,图书馆墙根的阴影处,有一个颜色略有不同的圆圈。那正是鲁希放在坐着不起来的背后之处。 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鲁希一直坐着不起身,就是为了掩饰身后的陷坑。昇吉不负所望地向他攻来,像个精准入洞的高尔夫球,“嗵”地隐没于两三米的坑中。 而这个坑—— 里面正爬着饥肠辘辘的猛虫…… 第四十七章 三十万的一击 见此一幕,场外观众在稍愣之后,爆发出齐刷刷的叫好。 鲁希赢了! 连绵不绝的喝彩声飘入场内,这种收获人气与积分的时刻,理应是所有胜者最期盼的。 然而鲁希的脸孔总是硬邦邦地板着,像个棱角分明的青石雕,半点高兴劲儿都没有,和看台上“嗷嗷”欢呼的鲁德大相径庭。他还做了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小动作—— 鲁希并不急着拿出通讯设备去登记胜利,而是两眼一闭,双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耳朵。 是的,生性喜好清净的他,受不了从坑内传出的“咿!呀!啊!哟!……” 那声嘶力竭的杀猪叫,一声便代表着一次虫啃。 鲁希之所以没把昇吉引诱到盛放致命毒虫的坑中,是出于他对昇吉的了解。 昇吉其人,自恋至极。他每天都会面对镜子,瞧着自己强壮健美的身体,泛起深深的自我欣赏与迷恋,由衷地感叹几句:“我就是活生生的黄金比例,完美啊完美!” 所以鲁希给他选择的猛虫,咬人一口,虫包高肿,要一个月才能消肿。昇吉断然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体,遭受如此富有视觉冲击的“毁容”。 按理说,三米的坑,凭借昇吉的体力与体技,他若是借着弱光观察一番洞口的形状,找好角度、奋力一蹦,兴许就能扒住洞口,再引体向上,瞬间便能出洞。 但他一摸自己的脚踝上那鼓鼓囊囊的热烫大包,又敏感地察觉到虫子从膝盖往大腿爬,他根本无法镇定地思考逃生之法。 在十声尖锐刺耳的惨嚎后,昇吉哑着嗓子,呼出救命真言。 “我认输了!” 鲁希正守在坑口旁边,一听此话,当即探身其中,细长的胳膊入洞,一把拉住昇吉抬起的手臂。鲁希生得皮包骨头,筋骨却出奇得坚硬,力量与体型成反比。他略一用力,单手把七八十公斤的昇吉“噌”地拎了出来,堪称雷厉风行地拎小鸡。 昇吉双腿着地,立马猛跳几下,把跟着他出洞的三只虫子狠狠地抖落在地上,接着大脚瞬发疾收,“嗒、嗒、嗒”三下,把它们跺成平摊在地的二维标本。 鲁希在通讯设备上登记完战况,瞄了一眼昇吉高高肿起的脚踝,淡淡道:“赶紧去冰敷,消肿快。” 昇吉的脸色仍青白交错,他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没好气地问鲁希:“我去哪儿找冰啊!” 鲁希不假思索:“体育馆二层,左手第二间休息室,有两台冰箱。” 昇吉眼睛一亮,拔开飞毛腿就跑,如同导弹般“嗖”地窜到远处,速度之快几乎拉出一串残影。 场外的转播员见此二人胜负已分,准备切换到其他摄像头的拍摄画面。他的目光在一个个小屏幕上东瞅瞅、西看看,一边找着哪里正上演好戏,一边兴致勃勃地哼着小曲…… 然而就在这时,他浑身一颤,上身猛地偏斜,险险从椅子上摔下去。 仿佛滚雷在耳边炸开! 是一记枪响! 他也不忙活着切换屏幕了,撒腿奔出报道棚,“噔噔噔”跑上看台,手搭凉棚,向距离观众只有三四百米远的草坪看去—— 空阔的草地,没有大树、没有灌木,干瘪发蔫的冬草随风俯倒,匍匐在三人的脚下。 远望三个身影,一人体态魁梧、八面威风,鼓胀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橄榄油色系的光泽。他侧身而立、右手举枪,宛如对凡人施以制裁的黑甲天将。 一人身材修长、短发飘逸,仿佛冬暖夏凊的季风,在任何时刻都让人荡心悦目。他的左手上方悬着一枚金色子弹,眸光与金芒交织,焕着金镶玉般的瑰丽光影,同时释放出令人惊心的威压。 另一个身材纤细、黑衣金发,没有威风更无气势,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显得很没有存在感。但若细细看去,便会发现—— 她牢牢抓着二人的目光,还有那黑压压的枪口。 是的,如曦把自己暴露在索乐玟的面前,地点是这空荡荡、、能让子弹没有半点遮拦地给她穿个透心凉的草坪…… 看似作得一手好死,实则蕴含了她要和索乐玟对干到底的决心—— 为自己争口气,为凯茜报仇! 赌上尊严拼一把! 从绝对数值上讲,索乐玟的力量是她的一万倍;论其战力与狠劲儿,索乐玟比暮天枢更胜一筹。 面对和自身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上的对手时,有三种常见的应对之法。 其一,抱着脑袋逃,在处境堪忧之时,疯狂举起小白旗。 假如对手是个一看就让人吓得腿软之人,而且目的仅是夺取积分,如曦完全不介意施用此法,已达“留得青山在”的结局。不过,这两个条件,索乐玟都不满足。 其二,采取迂回战术,循序渐进地将其诱入埋伏之中。 图书馆周围的虫子坑、被海薇丝毒得漂着无数白肚皮鱼的小湖,显然都是好选择。只可惜,索乐玟观她这些小心思,好比“大巫”鄙视“小巫”,上当的机率为零。而如曦也没有闲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枪口前晃悠。故此计作罢。 其三,找个坚实有力的队友,把自己变作“坐山观虎斗”的场外人,再在适当的时候重新加入战局,分一杯羹。 此乃上策,也是如曦唯一的选择。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好善乐施、大公无私的暮天枢,也是场内唯一能和索乐玟斗得不相上下之人。 但如曦绝对没有空手套白狼的心思,让他成为被自己利用的冤大头。昨夜邀他之际,她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暮会长,索乐玟能射出三颗蕴含‘六级下’威力的子弹,请让我挨上两枪!而力量值为三十万的你,把十万用于挡一颗子弹,还有二十万的余量——请和我一起把他干掉!” 暮天枢一愕,惊讶道:“这就是你的计划?” 如曦轻笑:“是的。如何?我们的胜算少说有七成吧?” 暮天枢迟疑道:“先不提胜算几何……你确定你能接下两发子弹?” 如曦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能,不过,这是我的极限了。”她的肯定来自于对莳闇的信任,也是这份信赖给了她挺身而出当靶子的勇气。 暮天枢皱眉,面露忧色道:“朗同学,在你的力量用尽后,哪怕索乐玟补上一发含有五级下力量的空枪,你也消受不起。”他眼帘微垂,摇了摇头,“他的空枪防不胜防,即便是我也不担保能完全阻下。这太冒险了。” 如曦放大声音,语气强硬地争道:“风险无处不在,不能因为出现闪失的可能性就畏头畏尾啊!” 暮天枢深深地望着如曦,脸孔上充斥的忧心与眸中闪烁的关切,裹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我不知道你和索乐玟有什么过节,但依我看,比起我从我这里取得积分,他似乎——”他思忖片刻如何组织语言,轻声道,“似乎铁了心,与你不死不休。” 如曦稍微退后,表情肃穆,正声道:“我明白。请勿要担心,我还上了保险。” “哦?” “我选择西侧的草坪为决战场地,理由有三:第一,在上万观众的眼皮底下,若是我认输,他便不会再违规伤我。即便万中有一,我出什么意外,也能立马获得救援。第二,草坪空阔,他的一举一动你能看得清晰,易于作出反应。第三——”如曦顿了顿,脸上的肃然之意中增添了一抹柔情,“我想让星儿和凯茜亲眼看着我为他们出气!我要担起责任!” 暮天枢沉默稍许,在反复思量过后,点头应下:“我,必定竭尽所能。”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真心有求于他,便可以不问理由、不计利害地倾尽全力。 如曦听之,心里既温暖又沉甸甸的。感激之下,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谢谢……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真的,谢谢你!” 被她柔软温暖的小手包着,暮天枢的胸口热热的,觉得心都要化开了。他深深吸气,一字一顿道:“不必道谢。我不愿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但我——更不想让你失望。” 因此,有了三人对峙的局面。 索乐玟远远走来,见到从另一方向进入草地的两人,下意识用右手去掏那把赤枪。 但他的手一顿,只摸到空空落落的皮套,像腰带上多了个袜子洞。 索乐玟登时气火上撞,新仇旧恨在心头叠加。他转而探向左侧,握住黑枪,风驰电掣地上膛,枪口“唰”地一抬,扳机一扣到底。 枪声传出很远,似炸在半空的信号弹,足以把万人的目光凝聚到一处。 阳光灿烂,枪晕弥散,一道晃眼的金线横贯半空—— 一枚以黄金为主料的合金弹风驰电掣地飞出! 索乐玟与二人相距接近百米,弹头从射出到抵达,不超过半秒。 不过,这对常人而言的片息之际,足够暮天枢徒手接下子弹。 他右手抬起,黄金弹头顿时减速,轨迹扭转,最后停滞半空,宛如一枚梭状的金豆子,悬浮在他的手心上方。 价值连城的子弹,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缴了,堪为“一掷千金”。不过索乐玟丝毫不愠,微微眯起眼睛,枪口一偏对向暮天枢,毫不迟疑地射出第二枪! “嘭!” 同样是一道贯空的金线,这次却具有六级下的威能。弹头涌起滚筒般的烈烈气浪,压倒了一路的冬草。 同样是金色子弹,它却是披着黄铜的外壳的合金弹。组分繁多,故意扰乱身为“元素控制者”的暮天枢。 两枪射出的时间差不到一秒,如曦根本来不及抢步上前,为他挡下子弹。 但暮天枢临危不乱。前天,见识过为他量身定制的合金弹,暮天枢自然对索乐玟的故技重施有所准备。比起控制元素将弹头停下,他想出了一个能耗更小且速度更快的防御之法—— 在索乐玟扣下扳机的同时,暮天枢的右手向后一拉,随即颈肩猛地发力,徒手把子弹丢了回去! 这可不是轻飘飘的投掷,他瞄准迎面而来的子弹,用“元素控制”为金弹瞬间加速。用等同于六级下威力的动量,飙举电至地和索乐玟的子弹来了个当空对撞。 “咚!” 双弹齐碎! 金粉洋洋洒洒,酷似粒子对撞后一瞬爆发的璨光。 暮天枢和索乐玟都是精神力的总量在三十万上下的能力者,打出具有六级下威能的一击,至少耗去十万力量值。 对于索乐玟而言,子弹的数量与威力正好可以量化力量的剩余,这就是为什么他有“一天三发绝杀弹”的名声。同理而言,暮天枢要化解六级下的攻击,需要付出等同的十万力量值,他也因此能实打实地接下索乐玟的三枪。 两大会长堪称并驾齐驱。 然而…… 平分秋色的好景不会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索乐玟含着戏谑的声音悠悠传来。 “暮老弟啊,我陪你在六级下卡了五年,也是有些疲了呢。”他嘴角勾出以上视下的笑意,力量波动略微释出,“被你们算计,我吃了一发自己的子弹,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但也拜你们所赐,死中得活的经历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索乐玟威风凛凛地上前两步,器宇轩昂的方脸上,那“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傲然,藏也藏不住。 不过,这故意摆出的派头,以及铁血与柔情并济的英雄形象,都是做给不远处的上万观众看的。 唯有他对面的二人,得以近观他的眼神。 铅灰色的鹰眸中,焕发出如狼似虎的凶光。戾气摆脱了隐而不发的盘踞状态,从他略微下垂的眼梢流出,飘在他的周身。 此时的索乐玟,发自骨子里的野性暴露无遗。他不疾不徐地切磋着利齿,绵绵笑意中蓄着磨牙吮血的凶厉与恣睢。如同复苏的远古凶兽,只待以鲜血饲养、以皮肉滋补。 索乐玟把漆黑的手枪左后摆了摆,枪口轮流指向暮天枢与如曦。他雄浑的嗓音配合着云淡风轻的语气,透出只有在场之人才能感受到的浓浓鄙意。 “六级能力者,五十万的力量值,老弟啊,是不是该心甘情愿地认大哥了?” 此言道出,暮天枢的呼吸顿时一滞。心头“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错位,窒息感在胸口缓缓蔓延。 索乐玟的表情更加凛然正气,眸中的凶厉却愈发深邃。他不待暮天枢接话,悠悠地续上后半句—— “蕴含三十万力量值的一击,你俩啊,谁来试试?” 第四十八章 歪打正着的言灵 话落如山崩,暮天枢的脑中“轰”地一声巨响。 身为高等级能力者,他拥有对力量波动极为敏感的神经,以及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燥热,强悍的力量波动化作四散的热浪,宛若迭起的雄浑兽吼。暮天枢似被一阵腥风席面,喉头涌上淡淡的腥甜,尖啸的耳鸣向他疯狂地发出警告—— 危险! 攸关性命! 力量只剩二十万的暮天枢,无法化解三十万的一击。这子弹落在他身上,最轻也能去掉大半条命,搞不好就将他直接轰碎! 不仅如此,暮天枢有种直觉,往他的心火上“滋滋”地浇油。 索乐玟的力量有所突破,并非因为“大难不死”。更像是数年之久的厚积薄发、深厚底蕴,此刻找到了出世的理由。一如在山下冬眠的远古恶龙,嗅到令它着迷的气味,缓缓苏醒后,自然而然地一个龙抬头,轻松冲破瓶颈—— 接下来便是一气呵成地爆发! 若是如此,索乐玟选择此刻进阶,理由可想而知: 在混战的第三天,位于约束甚少的“校园无限场”,晋升为力量值达到五十万的六级中能力者。 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备。 接下来,毫无疑问—— 他要开始狩猎了! 上万观众距离甚远,听不见索乐玟的话,但他们瞪得滚圆的眼睛,半点细节都没错过。 暮天枢目光汇聚、神情肃穆,乃是危急关头的警戒状态。 索乐玟八面威风、雄姿盖世,一派游刃有余的强者风范。 很明显,局势完全是一边倒! 他们几乎能看到索乐玟的气场在不断膨胀,压得暮天枢那清俊明朗的面庞上,凝出薄薄泛光的汗水。 至于另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生面孔姑娘…… 她的脑袋左右摇摆,轮流看向二人,好比被干扰的雷达,似乎过于不知所措,于是干脆脱线了。 观众先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接着来个换位思考,马上生出饱含同情的念头,暗道:战斗科的小萌新啊,我们懂你呀……夹在学院的两位至强者之间,被吓傻是正常的,不糗、不糗! 不过,事实上,如曦的“傻”并不是被“吓”的。 对于她这紧巴巴的二级中能力者而言,她完全感受不到“只可意会”的精神力威压,大心脏也习惯了对峙的紧张感。 她没完全搞懂状况,左看右看了八九圈之后,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悄声对暮天枢道:“假如二级能力者中了索乐玟六级下的一枪,后果如何?” 暮天枢一愕。他怎么都想不到,如曦在如此剑拔弩张之时,还有心思问这种傻瓜问题。他快速扫了她一眼,把声音压到最低,严肃回答。 “机体毙命,精神破碎。失格人间,再无转世。” 如曦听之,一口气哽在喉中,就像生生咽了个鸡蛋。 第零宇宙中,所有等级超过二级上的能力者,因为“精神力”足够强大,生命走到尽头后,都会有“精神体”的转世。过个十年八载,转生为另一人,没有前世的记忆,却能继承相同的能力。用此种方式,命理一脉相承,生命被生生不息地叙写。 此即为“第零宇宙”被称作“能力者的宇宙”的根本原因。 但这一枪射来,精神体被瞬间击垮—— 如曦作为依赖于精神力的能力者,从此就彻底和世界拜拜了! 她会化作无处不在的碳氢氧,在宇宙间飘飘悠悠,流浪着度过漫漫岁月…… 以无机物的形式,与天同寿…… 生命再无期…… 如曦干咽了一下,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双脚却不住地发麻,和站在针毯上似的。她的心脏一拍拍地漏,就像被捅破的军鼓,只剩下“噗噜噜”地打颤。 是的,她被实打实地吓住了,内心翻了个底朝天。 如曦从小活得无忧无虑,被养父母当成眼中的苹果。她有些许小闪失,他们立刻进入应激状态;她喊一声要星星,养父母马上就张罗着造火箭。 现在的她终于切身体会到—— 能力者的学院,是战场啊! 在生死线上跳舞的危机,就在眼前! 再联想到莳闇之前对她吼的话,如曦终于明白—— 她啊,真的是啃象牙塔的墙皮长大的…… 想到此处,如曦的前额上冷汗密布。可她不敢擦,生怕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触发索乐玟扣扳机的动作。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挪向枪口,小幅度地动了动唇,再次用蚊子声问暮天枢:“那假如是你呢?后果怎样?” “最可能的情形是——死亡,精神体进入‘通道’,精神力从零开始重塑肉身,半月后重新现世,一月后恢复如初。” 暮天枢用最简练的话语答完,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如曦,一字一顿道:“你现在就认输;我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其中透出的强硬与不容置疑,是如曦从来没从他身上感受过的。 北方学院的所有人,从二级到六级,皆堪称身经百战。作战内容与形式千差万别,但有一条规则是通用的:“一旦认输,即刻停战。” 因此,所有人都对“认输”二字的唇形无比熟悉,哪怕在一长串话中毫无征兆地蹦出,也能被慧眼捕捉。 索乐玟当然不例外。 他怎能让到手的猎物轻飘飘地逃掉?于是不着痕迹地侧身,让观众们看不见他的正脸,防止有哪个能读唇语的窥去他的话。 “朗同学啊,在你作出下一步动作前,请先听我一言。” 如曦一怔:“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暮老弟会自降身份地当贼、偷我的枪,是被你指使的。他和傻子似的来无遮无拦的草坪,和我一对一决斗,也是你捣鼓的。我们兄弟几年来相敬如宾,若没有你这惹事儿的女人,我俩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甚至到了光明正大捅刀子的程度。” 索乐玟的嗓音洪亮而底气十足,此刻加上指责与讥讽的意味,如同正义的天兵叱责惹是生非的妖女。他倒是把自己的歹念从中摘得干干净净。 如曦的眼神颤了颤,下意识地握住拳头,五指回收,指甲陷入掌心,丝丝作痛。 她不想承认,可是…… 索乐玟的话畅通无阻地钻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如曦的外衣口袋中,正装着他心心念念的赤枪,硌得她生痛。 是啊,要不是自己的歪心思,索乐玟怎会记恨暮天枢,乃至撕破面皮! 若没有自己,暮天枢怎么会置身于危及性命的险境之中! 她真的好自私! 如曦抿了抿唇,眼帘微垂,不敢看索乐玟,更不敢去瞥暮天枢的脸色。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索乐玟嘴角噙着淡笑,眼底深藏的杀意缓缓释出。他把枪口举起,对向暮天枢和如曦的中间位置。 “朗如曦,你认输的瞬间,挨枪的,可就是你旁边的人了。” 如曦的心骤然收紧,被愧疚与后悔挤得无地自容。 暮天枢见状,眼眉立起,弃下素来的温和,厉声对如曦喝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别掺和我们之间的事!” 如曦的眼眸蓦地湿润了,垂头不语,满脑子都是自己“惹事精”的自私自利,竟一时忘记了——她若挨枪,后果难以挽回! 索乐玟的视线锁定在击杀目标的心窝,精神力无声地汇聚到上膛的子弹中。蓄力不过三秒,三十万的力量注入其中,让弹夹发出“嘎嘎”的轻响。就像子弹已经忍不住要冲出枪口,直冲目标,穿胸而过! 朗如曦受到良心谴责之际—— 便让她怀着内疚,以死谢罪吧! 索乐玟笑意深长,食指悄悄摸上扳机,由直变弯……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 暮天枢的心剧烈一跳! 三四百米开外,观众大气不喘地盯着他们三人。那些举着望远镜的,胳膊早就酸了,却恍然不觉。 如曦和暮天枢间隔两三米,索乐玟与二人相隔几十米,他们的连线与看台平行。因此顺着索乐玟的胳膊一路瞄去,枪口指向的是谁,观众是看不清的。 副院长月咏翔一直在观察暮天枢的表情。见他清俊温雅的脸孔出现了一瞬的惊怒交加,她兀地意识到什么,秀眉紧蹙,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索乐玟要射杀那个新生?” 身旁的鲁德没有半点特聘教师的矜持,脑袋抻得最长,看得比谁都起劲。听到月咏翔担忧的低语,他缩回脖子,一咧嘴,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嘛!” 他乃是不过脑子的无心之言,但是…… 索乐玟的手毫无征兆地抖了一下! 他刚按下三分之一扳机的食指突然松了! 鲁德为了让月咏翔安心,胸脯一拔,音调扬起,满脸信誓旦旦。 “索乐玟这孩子啊,一向做得正、行得端,这么有男子汉气概的少年,当然做不出碾压弱者这种有损身份的事情咯!” 鲁德不吝惜地夸人,而被夸之人…… 索乐玟拿枪的手突然没了力气。仿若有个无形的小锤子往他的麻筋上“咚咚”几敲,那叫一个快准狠,他举起的大臂与小臂倏地麻了。 暮天枢分明能感觉到索乐玟枪口汇聚的能量,三十万的威能,压得他呼吸困难。他知道,就算自己挡在如曦身前,“百发百中”的子弹也会穿射穿他,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如曦紧咬着唇,看向暮天枢深锁的眉头,从他的眼底看到急切,似乎还有淡淡的失望。 眼睛一模一糊,她的心揪得快要滴血了。 她若认输,暮天枢注定被一枪击毙。 她怎能如此落井下石啊! 啊啊啊…… 怎么办…… 鲁德见到月咏翔略有舒心的脸孔,成功安慰人的满足感上来了,于是他收不住地继续夸。 “索乐玟啊,不仅是老大哥一般受人尊重的会长,还特仗义,有侠士风度。他举枪就是为了让新生知难而退,你瞧瞧,那小姑娘正犹豫呢!而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连催都不催!” 鲁德赞不绝口,话中人遭了大罪。 索乐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是要闹哪样,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和中风了似的,抬个胳膊比举杠铃还费劲儿。 他上扬的唇角一抽一抽,笑容被憋在牙关中。他为了保持沉着稳重的气度,把堂堂方脸扭成了平行四边形。 索乐玟不愧是意志卓绝之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集中精神,把又麻又酸、胜似被马蜂蛰过的食指放上扳机,第三次蓄力…… 鲁德抬手放在月咏翔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你瞧,咱的神枪手多有耐心啊!这么好的人,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刚落,索乐玟刚汇聚的力量“噗”地散去大半。 不仅如此,他的手抖得几乎赶得上打摆子了。指尖略一用力,就一抖;再加力,更重的下一抖。每次他杀心一起,就有股诡异至极的力量牵拉他的肌肉,让手枪的扳机好似开启电源的电棒,根本不能触碰! 他的烦躁和愤怒再也掩饰不住,天知道他有多想跳着脚破口大骂! 月咏翔被三番两次地安抚,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她觉得鲁德说得在理,莞尔一笑:“的确,索乐玟的举枪实属威慑,否则不会耽搁这么久。” 鲁德不住地点头:“是啊,诶呀呀,你说他维持这个姿势是不是挺辛苦的呀!” 月咏翔笑而不语,目光平视。 索乐玟背对看台站立,没人能看见他拧歪的脸,面部肌肉扭曲得就像被开垦过的田地。 他一次次地反抗那莫名其妙阻止他开枪的力量,却始终落于下风。胳膊抖得麻木了,就和中了麻醉枪一般,几乎失去知觉。他能保持举枪的动作,全是依靠钢筋铁骨支撑着。 鲁德在院长宝座上转正了身子,抻直脖子,笑嘻嘻地做以总结。 “你就安心看着吧!之后保准有好戏发生哦!嘿嘿,不枉我连夜赶回来,不亏啊!” 话音在半空悠悠散去,余音被冬日的北风带走。 这老天爷都不得不让出话语权之人可算是闭了嘴。 “言灵”之力,终于散去。 第四十九章 我命如曦 从鲁德笑嘻嘻地开口,到乐呵呵地闭嘴,时间跨度足有一分半。 暮天枢的心脏跟着索乐玟枪口力量的聚集与消散,一上一下,忽悠了七八次。他被这异状弄得不明所以,甚至有一刹怀疑索乐玟回心转意了,决定不计前嫌地放他们一马。 ……但这只是好心眼的暮会长,一厢情愿罢了。 枪口始终对着他们。 让索乐玟浑身的不自在的诡异力量快速褪去,就像程序出的幺蛾子,拍拍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手指和胳膊终于回归他的控制,肌肉痉挛过后留下绵密的酥麻感,让他有些无力,却总算是不阻碍端枪射击了。 索乐玟披着被汗水浸透的上衣,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的看台。 乌央乌央的万人,十有八九都在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猛地对上这鹰隼般锐利的灰眸,他们被吓得倒抽口凉气,几声望远镜摔在地面的声音“啪、啪”响起。 索乐玟再次回首看向对面二人,眼底的凶光骤然射出,比之前的汹涌太多,几乎化作黑气氤氲在他的周身,裹挟着枪口的火药余烬。 耽搁的时间够长了,他绝不会再给二人、或是任何人,停住他动作的机会。 毕竟……那些逞一时口舌之快在主角面前大放厥词的老怪,哪个不是磨叽死的! 力量再次聚集—— 三、二、一…… 蓄力结束! 三十万的力量,浓缩了三枚六级下子弹的威势。它散出的力量波动,宛若从火山口旋下的热风,散出浓烈而刺鼻的硝味。 暮天枢全身倏地绷紧,大难临头的感觉再次降临,好似天塌地陷,杂糅成一片混沌。 而就在他神思一滞的间隙,索乐玟的手指已经放上扳机! 就算如曦现在大喊认输,他也会先开枪,再故作反应迟钝地满脸惊愕,然后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作出痛心疾首之态。 暮天枢没有半刻迟疑,疾如雷电地近前两步,抬手拉住如曦的腕子,奋力一拽,把她猛地扯到自己的身后。他随之调整身体的角度,不管不顾地挡在枪口和如曦的连线处。 当肉盾也好,替死鬼也罢,假如索乐玟瞄准的是如曦,他就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缓冲!三十万的力量值他能消去多少算多少,只希望剩下的,不至于让她也送命! 这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是啊,暮天枢从来不会考虑,为什么要为别人卖命。 在此关键时刻,如曦与这两个精神力是她几万倍的能力者同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有想法也没有暮天枢说话的机会。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她的神经,就像天真的塌了下来,蹭着她的脑瓜顶儿。 便是这时,她被暮天枢一把拉至背后。她的脚步刚站稳,枪声在耳畔乍响! “嘭!” 一声惊天的爆破音! 让人怀疑空间被凿出了个洞! 子弹中的火药炸开,硝烟弥散,枪晕浓烈得犹如从枪口冒出蘑菇云。 看台上的鲁德吓傻了,枪声震得他险些从座位上出溜到看台下排。高空的飞鸟被吓得呆若木鸡荡,忘记展翅,在半空划出一群抛物线。 火药给予弹头的动能,与索乐玟附加其上的力量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此弹头的速度,比六级下的快了一倍,比五级下的了四倍,是普通子弹的十倍有余! 它飞掠百米,耗时不到百分之一秒! 暮天枢依旧用元素控制减缓它的速度,但是即便他尽全力干扰,也不过是将时间延长至零点零五秒。因为世上总共存在八十余种金属元素,这弹头中丧心病狂地掺了三十几种! “噗!” 子弹径直贯穿了暮天枢的右胸! 留下殷红的血洞,直径远远大于弹头的直径! 但这不是致命伤! 证明索乐玟的最终目标不是他! 暮天枢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的伤势比预计的轻太多,这就意味着—— 自己并没有把弹头的威力挡去多少! 或许有两万?三万?五万?但肯定不到十万! 换言之,如曦承受的危害,必然大于两发六级下子弹的威力总和! 子弹穿出他的身体,裹着洋洋洒洒的血沫,就像燃起愤怒的嚣焰。 中弹的暮天枢,借着子弹的后冲力,扭头侧身看向如曦。 如曦不可能躲过子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 这……是此生所见的最后一个画面了…… 她的眼中只剩下暮天枢半边迎光的侧颜。 阳光洒在他的面庞上,把他的肤色染成柔和的米黄色,很是温暖。那琥珀色的眼眸织着金碧的明光,泛着点点夺目的赤红,是密布的血丝,是空气中弥漫的血雾。她第一次把全部注意力用于凝视他的双眸,羽扇般浓密的睫毛、弧度流畅的双眼皮、浑然天成的眼线,略微上扬的眼梢,以及卧蚕般的眼睑,看得如此清晰。 当然,还有他的眼神。 最动人不过生死悲伤,最美莫过于赤城之心。 他都占了。 歉意与眷恋,不舍与牵挂…… 他的所有心绪都倾注于她,所有情感都归属于她。 哪怕只是一刹。 如曦笑了。 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或许是走投无路的自我慰藉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短短一瞬中,她想的是—— 人生朝露,我命如曦。 见证人间最美的心灵,作为我尘世情缘的了结…… 就此离开,也算圆满…… 永别了。 她的眉眼弯弯,嘴角轻扬。笑容之美,若黎明的万道霞光。天空沐浴在她的光彩中,彩云为她的笑靥驻足,无论什么伪装都遮不住那举世的容颜—— 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一走尽芳华。 越是美丽,越是短暂。 她的脸蓦地一白。 暮天枢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抓她…… 如曦的身子平地而起,被狂暴的力量波动掀得飞了起来。她像张轻薄的纸片,在巨力面前显得半点重量都没有。 他的心口比被贯穿的右胸还要痛! 如曦片刻便飞出十几米,如一弯彩虹,继而“嗵”地摔在地上。 她看起来是那么纤细,落地时却让占地几百平米的草地整体震了震! 这摔的得有多重! 暮天枢“噗”喷出地一口血,身体向前踉跄几步。 他弯下腰,单手撑在自己的大腿上,眼光模糊地瞄向胸口的血洞。通透的圆形隧道,直径堪比手腕,他甚至能看到从自己身后透过的阳光。 制服早已被鲜血浸透,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枯黄的草叶儿上转着。 他的嗓子又干又咸,泛着浓郁的血味。胸口已然不疼了,只感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烫,混合成一片麻木。 他的唇角勾出萧索的弧度,想着:没知觉了也好,这样就感觉不到心痛了…… 暮天枢试图抬起头,看向如曦的落点,至少确认一下她的尸身是不是完整。 可不待他直起腰,喉头一热,又是一口血涌上来。 暮天枢此时脑中思绪繁多,但没有一个是担心自己的伤势。他瞥着胸口扩散得越来越大的血迹,竟有些小小的心理安慰。 原来,他伤得没那么轻…… 所以,自己实际为她挡下的能量,比预料的多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通讯设备都没响警报,说明他受的并非是危及性命的伤势。 想到此处,暮天枢突然一怔。 朗如曦的警报也没响! 怎么可能? 那击在她身上的子弹,少说也有二十二三万的力量啊! 暮天枢抬手抵在被鲜血嫣红的嘴边,一边用手背擦拭着唇上的血迹,一边咬紧牙关,把口中含着的血咽了下去。他深深吸气,缓缓直起腰,向如曦摔出的方向望去…… 做相同事情的还有索乐玟、上万观众,以及各个潜形匿迹、并不为人所知的观战者—— 比如在只身站在“校园无限场”中央高楼楼顶的院长。 一袭白衣似流云,银发翩跹若飞瀑。他依旧一番云游道士的打扮,与落地玻璃的摩天大陆极其不般配,很有跑错了片场的感觉。 院长是个性子平和、清净如水的人。但此刻的他,银眸中扭转着灰黑交错的阴影,仿佛暗流涌动的深渊,把世界的光明一口一口吞入腹内。 不过,那让一切能力者见之窒息的力量,很快便被他收了回去。 他神色平静地望着索乐玟几人所在的草坪,淡然一笑,自语道:“看来,用不着我了。” 院长似乎是认定混战没什么看头了,离开楼顶的边缘,也不回看台从鲁德的屁股下躲回属于自己的专座,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同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其他观众皆处于心脏卡在嗓子眼的最紧张时刻。大多数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也不眨地盯着如曦。 一身黑衣的她躺在地上,身子陷入地面五六厘米,压出了一个四肢俱全的人形坑。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说她中了枪,可怎么一点血都没有? 她的面孔干干净净,草坪也没有半点“小红花”。 难道她没中枪? 但正常人谁能原地起步,“腾”地倒飞出去十几米远,然后凭借重力加速度,砸出地动山摇的效果…… 而且她一动不动地躺着。 宽宽大大的外套罩着,根本看不出她的胸口是否有起伏。 第五十章 给我反思去 一切变故,都源于草坪上多出的一人。 他缓步走来,站在如曦的身旁,蹲下身,右手伸向她的面颊。 众人以为他要去试探如曦的鼻息,但注目瞧去—— 他竟一把捏在如曦的脸上,毫不怜香惜玉地揪着那吹弹可破的脸蛋,往上提了提,幅度之大,把她的头抬起几厘米。 ……如曦除了脸显得略歪,没其他反应。 观众心情复杂地握紧了手,手心莫名其妙地攥一把汗。 来人在捏了两个来回后,微微皱了皱眉,于是放开她的脸。他接着把如曦横着抱起来,站起身,先向前走了两步,离开如曦压出的坑,然后抬脚踢开地上的几块有棱有角的石子。 至于他为什么要踢石头—— 看官们刚生出疑问,他便以实际行动为其解惑。 他唇角一勾,双手把如曦举到前胸的高度,继而打弯的胳膊向下倾斜,托着她的两手微微一撤。 可怜的如曦在他的胳膊上咕噜一滚,在半空翻了个三百六十度,“㖻”地坠下,脸朝上“啪”地再次摔在地上。 啊! 瞅着就疼啊! 观众们再也忍不住,看台沸腾了! “人家姑娘都翘辫子了,他、他他居然……” “诶呦,这是摔尸体啊……” “丧心病狂!” “他俩莫非有什么仇?” “学院里谁敢和他有仇啊!” …… 万人的议论声混为“嗡嗡”的风吹到草坪上,不难听出几个义愤填膺的,吼出几声要打抱不平的高调。 然而,这阵有声之风来得快去得更快。 因为令人瞠目的事情再次发生。 如曦在被“撂挑子”般地摔了一下后,居然动了! 她刚醒,顿觉口中一股土味,于是用力咳嗽两下,把吸进去的灰尘从嗓子中清出去。她这才舒服地喘了几口气,仰面朝天,缓缓拉开眼帘,视线从模糊变得聚焦—— 她看见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漆黑的短发,冷白的肤色,星夜般的深邃黑眸,浅桃色的勾人嘴唇。他的表情七分邪魅、三分玩世不恭,天生一张勾魂摄魄的脸,俊美得让人窒息。 来者当然是莳闇,如曦昨天盼星星盼月亮也想见的人。 但是…… 如曦从来没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的眼神。 莳闇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脾气极差。但不同如往日的暴躁和喜怒无常,他此刻的眼神是静默的,散出森寒的冷芒。如曦一眼望去,心头一凛,仿佛被只身丢到无边寂冷的宇宙中,裹着无声的黑暗,在星际尘埃的点点微芒中浑身发冷,觅不得半点人气儿。 如曦努力镇定心神,轻呼道:“你来了。” 莳闇站在她身侧,俯下身,眼眸微眯地望着她的脸,淡淡道:“不是你求着我来?” 如曦嘴角一抽,尴尬地笑了笑。 “好吧,算我求你。可惜你晚了……一点点。” 这“晚了”二字无疑掀了他的逆鳞,莳闇瞪她一眼:“你能活着见我,就该感激不尽了!还有脸说我来得晚?” 如曦的心砰砰跳,她向四周瞟了一圈,小小声地嘀咕:“我都这样了……也够惨了……” 莳闇更来气了,怒声斥道:“你好意思说自己现在惨?告诉你,我要是迟来片刻,你已然成了空气中弥漫的扬尘!一阵风吹过,鬼知道你的骨灰还剩多少!” 如曦抿了抿唇,不敢再顶嘴了。她想坐起身,但后背受到的两次冲击可不是闹着玩的。扭伤、磋商和擦伤无处不在,她略微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接近一分钟过去,她用了几次力,想来个最简单的起身都困难,只得眼巴巴地望着莳闇,客客气气地求他。 “抱歉啊,能不能搭把手,扶我起来?麻烦你……举手之劳。” 莳闇瞥了她一眼,完全不在乎是自己的“暴力唤醒法”让她伤上加伤,语气冰冷道:“你就给我在这儿躺着。” 如曦仰面上视,望着他被蓝天映衬的脸孔,下颌如刀削,喉结有形,肤色白如冷月光。他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那么俊美,提不出半点优化建议。 但此刻,他的周身散着令人畏惧的炽烈,加之黑眸中流转的冰寒,好一个冰火两重天,让人望而生畏。 如曦看得眼眸发涩,鼻尖酸溜溜。 她明白,莳闇这么发脾气,而且连拉自己起来都不愿意,一定是对她的表现感到寒心了。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唇,嗓音软糯,诚意十足地道:“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莳闇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如曦的小手捏着地上的草,紧张地揉着,挤出些草汁来。 “你给我力量是让我保护自己,我却把它当保险,用于挑起战斗……” 莳闇淡淡道:“还有呢?” 如曦咬了咬下唇,决计在做错事后积极改正,因此拉下脸,态度更加诚恳。 “你以前嘱咐我离索乐玟远点,但我有了些力量就得意忘形。我利用他对我的杀意,把自己当诱饵,这才招致了危险。对不起啊,从根本上违背了你的初衷……辜负了你。” 莳闇眼神一动,眉毛立起,显然怒火又攒上来了。 “辜负我?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曦知道他在说气话,眼帘低垂,委委屈屈地不吭声。 莳闇单膝跪下,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你前两天都干了什么傻事,也不在乎。但我知道、亲眼所见,最出乎我的意料,更让我对你失望透顶的是——” 随着他的话音每次起落,如曦的胸口徐徐收紧。似乎有一根细长的针尖一截截穿透她的心房,传来愈发深入的痛。 莳闇是个处事风轻云淡之人。因为立场过高,旁人需要斤斤计较的事情,他都将其归类为鸡毛蒜皮,随手打发了。 可现在的他竟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真的很在乎她啊! 如曦的眼光愈发颤抖,喉咙被呼不出去的气哽住。她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拉住莳闇垂落的风衣衣角,等待他即将出口的最后一句骂。 莳闇再次俯身,和她距离不过十几厘米,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漆黑的眸光几乎将晴空化作暗夜。 “死到临头,你最后的反应——居然是站在那儿对着暮天枢傻乐!” 如曦愣住。 二人四目相对,她被他发烫的呼吸扑了满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脑子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懵。 她……从各种层面上都哑口无言了。 莳闇的怒火仍在胸口滚着,他直起腰,怒喝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语气强硬得就像主宰她生命的法官。 “朗如曦,你打算随随便便就升天——听好了,我不允许!” “如果你觉得你的生命可以像日出那么短暂——你信不信我拿鞭子赶着你去追赶朝阳?” “你好歹是个能力者,竟然不惜命,竟敢不经过我同意就悄悄摸摸地模仿那些‘向死而生’的废柴,连转世都敢说弃就弃——我真是瞎了眼才决心要保护你!” 莳闇一抬手,狠狠地拧了下她的脸,故意看她疼得咬紧牙关,鼻翼发红发颤。在如曦的泪光即将闪出之际,他这才撤了手,不容商量地亮出红牌警告。 “等我解决了眼下的事情,你跟我回去好好反思!” “要是态度还不端正,我就关你半年的禁闭——” “一天不少,说到做到,抗议无效!” 如曦被吼得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得睁大眼睛,在哭与不哭、回答与不回答之间,摇摆了数个来回。 不过,当她躲躲闪闪地窥向莳闇凶神恶煞的眼神时,如曦的表情突然一变。 他眼中凝结的冰寒之意,不知何时已悄然消融。 她看到的…… 是自己的面庞。 莳闇的瞳色过于纯粹,漆黑如深渊,镶嵌点点星芒,仅有黑白二色。正因如此,她的脸映在他的瞳孔中央,不仅仅是清浅模糊的轮廓,如同极夜下荡起暖色的极光。 那是他的色彩、他的重心、他的牵绊—— 他眼中的唯一。 如曦是个脑回路清奇的心大之人,总会从情景中看到“不合时宜”的另一面。比如,从战斗中看到情意,在流星下为旁人许愿,于死亡前觅到简简单单的满足…… 被莳闇吼过一通之后,她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在乎。 这份感动,让她绷紧的心徐徐松开。 如曦望着他眼中的自己,秀眉弯成月牙儿,睫毛轻轻呼扇,脸上被他拧出的红印,也因粉晕的荡开而看不出痕迹。她的心中愈发温暖,泛起春潮般的涟漪,漫着花香与清甜。 莳闇还在考虑该不该再放几句重话,只见如曦笑丝丝地盯着他,笑靥甜美中带着惊喜,就像他脸上突然开了朵朵春花。 这回轮到莳闇发蒙了。他蹙起眉,稍作犹豫后,提手在她的前额按了一下,嘀咕道:“这是发绕了?还是摔出脑震荡了?本来就是个傻姑娘,可别再……” 他的话被如曦突然抬起的右手打断。 如曦的后背全是伤,但胳膊只是擦破了表皮。她瞅准时机,一把拉住莳闇的腕子,然后左手紧接而上,抓紧了他的小臂。她就像只抱上树杈紧紧不放的猫咪,他若想起身,就不得不把她一同从地上拉起来。 莳闇略微抽手,如曦便借着力量,上半身微微抬起。可不动则已,牵动背部的筋骨,她只觉一片钻心的疼,让她的头皮倏地麻了,前额渗出点点冷汗。 莳闇于是卡在了直腰到一半的尴尬状态,似乎是强迫着深深鞠躬。 如曦努力忍着疼,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牢牢地扒着他的胳膊,嗓音略有沙哑地嚷嚷。 “我跟你回去反思,所以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躺着!既然让我听你的,你就得做出个样子。我被人欺负了,你一定会替我报仇的吧!” 莳闇翻了翻眼睛,想暴力地把胳膊硬抽出来,却又怕把她纤细的身子骨彻底弄折了。他睥着她痛得紧绷的小脸,没好气地道:“松开!你这是想把脊椎弄错位,变成半瘫不成!” 如曦没皮没脸地坚持道:“不行!我要看着!你若是担心我,就温柔地抱我起来!” 莳闇快速扫了一眼百米开外的看台,和形形色色的上万目光一对,纵使是他这么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硬生生地撤了撤胳膊,又把如曦带起来十厘米,似乎能听到筋骨摩擦的“嘎嘎”声从她的后背传出。 莳闇一瞪眼,厉声道:“喂,赶紧松手!否则我让你多反思一个月!” 如曦疼地发抖,嘴上却继续倔道:“没事!你再加把劲儿,我马上就能做起来了!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替我出气!” 莳闇被她这以自己做筹码的赖皮行为,弄得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他深深吸了口气,终是撤了力气,重新蹲下身子,当着上万人的面,给了如曦一个正常的公主抱。 如曦的前额满满的都是汗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戴着珍珠织成的盖头。她从侧面瞧着莳闇极其不爽的表情,得胜似地笑着,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消去三分。 莳闇一边走向索乐玟的方向,一边怨念满满地想着:这破草坪连棵树都没有,我把她抱起来的时候真应该想好,这累赘到底往哪儿放啊?我岂不是得一直抱着她?要是一开始没把她弄醒,让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多好啊。 这一来—— 自己的秘密,会不会多一个人知道? 莳闇快速瞥了一眼笑得阳光灿烂的如曦,黑眸闪过微不可查的低落。 见识过自己能力的她…… 大概会和所有人一样,对自己敬而远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