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世界,一个火焰将她送进了医院 过了这么些天,青君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没有因为横死进入阴曹地府,而是来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成为了一个6岁大小的红毛鬼子。是的,青君现在是个红毛鬼子。青君的族叔做生意去了趟广东,回来讲红毛鬼子的时候,沈家上上下下都听呆了。但是她没有想到,听了这么一次有趣的故事,她就能陷入这么奇怪的梦境里面。 身边所有的人,都叫她珍妮。通过镜子,她看到了一双如同天空般蔚蓝的眼睛,高耸挺直的鼻梁,只勉强盖住肩膀的红色卷发,像雪一般洁白的皮肤。她笑,镜子里面的人笑;她哭,镜子里面的人哭。如果这个镜子不算个新鲜事物,那按一下就能流水的马桶,拧一下就能扭出水的龙头,啪的按一下就能打开的电灯,那可真真是太新鲜了。 珍妮的爸爸是个满脸胡渣、留着一掌长短棕色头发的大汉。他身子似乎有门那么高,肩膀大概能有两尺宽,结实得如同一个脚夫。他喜欢大声说话,大声笑,还喜欢抱着孩子们转圈圈和亲吻,会给孩子们带回好吃的食物,会叽里呱啦地给孩子们讲故事。他爱他的妻子,比起孩子,他更喜欢和妻子待在一起看书、听音乐,他们之间不用说那么多话,外人也挤不进他们中间。但是,他不常在家。迈克每天早上开着一辆蓝色的车离开,车子发动的时候有奇怪的声音,后面还能喷出烟雾,速度当真惊人。华兹家的人都叫那个车“蓝鸟”。如果青君能听懂英语,那么她还会知道,这个爸爸每天早出晚归是为了去镇上的“不在家”酒吧。在这里,珍妮的爸爸迈克是个神奇的家伙,他总是能在输一点点钱之后又突然赢上一大笔,他将扑克牌玩的很好。当然,在镇上的人眼中,迈克这个家伙可能有点真本事,可是,更像是个烂赌徒,是个吹牛皮大王,他像唐吉坷德一样,在听着摇滚追着自由的好时候,活的像个牛仔。 珍妮的妈妈伊丽莎白是个美人,她有着金黄的卷发,有着比玻璃还透亮的眼眸,有着清脆动听的声音。她不喜欢做饭,不喜欢收拾家务,每天不是在画室里面涂涂抹抹就是看书听歌,有时,她会突然搬出一台打字机在那里敲敲打打。她总是细心地将她写的故事装进信封,委托迈克给她拿去邮寄。收到杂志社退回的稿件,她可能会趴在丈夫怀里嘤嘤地啜泣,也可能叉着腰骂杂志社没有欣赏好文章的文学修养。 这些天的观察让青君明白,这对夫妇对于孩子来说,可能就比陌生人的存在感强上那么一点。 姐姐简会用大锅子给他们煮上一大堆的豆子或者一大袋意大利面条,煮好的食物就那么放在锅上的大锅子里面。饿了,他们爬到凳子上去舀一些起来吃,也不用加热。这些冰冷的食物,有的时候可以吃上3天,有时候更久。这些只放有盐的冷食让青君吃得想吐,有时候她觉得都已经馊了,可是其他人还是正常的吃。妈妈伊丽莎白每次吃的时候都会皱起眉头,但是,姐姐简和弟弟汤米吃的很开心。家里最幸运的,大概是不满一岁的婴儿露西,她每天只用喝点牛奶,当然,爸爸晚上带回来的黄油土豆泥,她总愿意多吃点。 就是这么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灶台上的食物已经吃完了。弟弟汤米一边喊着饿,一边在冰箱里面翻找能够生吃的食物,最小的妹妹露西正在婴儿床里哭鼻子。妈妈在隔壁房间里面,一边高声唱着歌,一边往白布上涂抹各色颜料,对屋里孩子们发出的声音充耳未闻。明亮的光线顺着窗户照进房间,灰尘在光线里起起伏伏,青君却没有了探究新鲜事的劲头,她饿坏了。叽咕作响的肚子让她的脑子渐渐清醒,无论在哪里,先要活下去。 大姐简气冲冲地大喊着,“该死的,谁给露西泡点奶粉。” 瘦小的青君踩到板凳上,在斗柜里面翻找奶粉。 小心避开地板上散放着的各种大小物品,青君跑到灶台跟前,踩在小板凳上,将下面漆黑上面莹白的金属锅子抱下来擦洗,给锅子抱到灶台上,下来接水,爬上凳子往锅里倒水,接水、倒水,重复几次后终于可以开火烧水。 她拧开打火器,蓝色的火苗腾地串上去包围了锅子底部,这一切可真是太神奇、太方便了。 汤米哒哒哒地跑过来,递给青君几截香肠。她拿起平底煎锅放到另一边,倒了一点油,冻香肠入锅后溅起了油花,油花烫得她的胳膊、胸口有点点疼。 低头间,她看到脚边居然站在一只灰扑扑毛茸茸的老鼠,那家伙也不避人,就那么抬着两只小爪子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突然就不能淡定,爬上板凳后再看,那小家伙居然开始往凳腿上扑腾,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感受到一股灼热,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转过身,她想去看看这是这热浪这怪味是从哪里来的,弟弟汤米在门外指着她尖叫,她才意识到,她,着火了。 青君赶紧跳下板凳,拿着之前接起的半盆水往身上倒,冲到浴室往身上淋水,一会儿,身上的火熄灭了。从浴室出来之后她想去厨房看看情况,却发现煎香肠的锅也起火了,汤米正端着一盆水往着火的油锅里面倒。眨眼间,火苗腾地冲到了天花板上,青君从婴儿床里抱出露西往屋外窜,汤米也飞快地扔下水盆往外跑,伴随着轰隆一声响,妈妈和姐姐灰头土脸地从窗户爬出来。 华兹家的孩子们目瞪口待地看着火烧的越来越大,火势似乎从厨房蔓延到了客厅,而隔壁的妇女正在院子里面修建草坪,听到声响也看向了这边。 妈妈伊丽莎白围着行军毯,哼唧着,咒骂着,跑上前检查青君和汤米的情况。神奇的是,离爆炸地点最近的汤米一点事情也没有,青君的大腿大面积烧伤。伊丽莎白牵着湿漉漉的青君,找邻居叽里呱啦一串说,邻居二话不说,扔下修建草坪的大剪刀,喊着他们跟上,一行人迅速爬进停靠在院子里面的红色小汽车中。 到了医院,护士们将青君抬上担架,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剪开了青君湿哒哒的粉丝蓬蓬长裙。一边查看伤口一边低声和她说话,奈何她一句也听不懂,想要拒绝别人给她剪头发又说不出来完整的话,但是,从医生护士眼中看出了担忧,她放弃了抵抗。她被抬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床上,护士给她腿上敷满了透明的小冰块。一位满头白发的医生正在和妈妈交谈,离她越来越远。一个有着碧绿色眼睛的护士一直陪在她旁边没有离开,旁边有人看向这边叽叽喳喳低声议论。懵懵懂懂中,有人给她上药、缠绷带、换衣服,她才感觉到腿上火辣辣的疼。 警察来向她询问事情的经过的时候,她也两眼发直完全没法交流。绿眼睛护士找来一块板子,在上面写着奇形怪状的字,一个词一个词地问她,她也完全没法沟通,到最后也只能憋出一个“Nothing”。结合青君身上其他青色紫色的旧伤,警察怀疑她遭受了父母的虐待,交代医生和护士帮助了解情况,然后就无奈地离开了。 另一头,珍妮的父亲迈克听到了家里着火的消息也赶紧从镇上的酒吧往回赶。汤米抱着不足一岁的露西在外面喂牛奶,华兹家的大姐简正在收拾家里能用的东西。火,已经在附近几户邻居的协助下浇灭了,但是,能留下的东西已然不多了。迈克赢了一大笔钱的兴奋已经荡然无存,以为只是一点小火苗的侥幸也破灭了,闻讯赶来的房东正在院子里面哭天抢地骂骂咧咧,而最疼爱的女儿珍妮和妻子不在家,华兹家肯定有人受伤了。 青君的妈妈伊丽莎白在孩子得到治疗之后没有再露面,家里的其他人也没有来医院探望。病房里面的人可怜青君小小年龄烫伤了,却还没有半个人来探望和陪护,听到青君肚子饿的叽咕叫唤的声音,都纷纷拿出食物给她,护士小姐也给她塞了糖和巧克力。接下来的日子里,护士缇娜除了给她上药换绷带,还拿着带图画的书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她能听懂一些词,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也掌握了一些字母的发音。护士缇娜告诉青君,幸好她及时跑到浴室去浇灭了身上的火,足够的冷水避免她的伤口向深处蔓延,她的伤口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不用两周她能痊愈出院。 在缇娜每天为她拆除绷带的时候,她都要坐起来仔仔细细地看那烫伤的地方,看着它们渐渐结痂,看着大腿上渐渐褪去硬痂露出粉嫩嫩的肉。然后看着缇娜给他们抹上油腻腻的淡黄色药膏,用洁白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绕起来。 因为一个病房里面住了三个病人,白天探病、晚上陪床的人让房间里热闹非常。来来去去的人,会热情地问她,伤口还疼不疼,饿不饿,要不要看电视,需不需要什么东西。白头发的医生爷爷杰夫瑞会用手指和手电筒作出各种各样生动的影子,护士缇娜能给她送来美味的食物和零食,旁边的病人家属也会给她软糯糯的布丁和香甜的小蛋糕吃。蛋糕居然比油酥泡螺还要软还要美味。这里有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似乎这里的一切不是白的,就是泛着银光的,干净,透亮。身下的床单即使很白很干净,护士小姐还是每天坚持给她更换上新的。 这里的一切都跟最缥缈的梦一样,她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第二章 你在医院还好吗?出了医院会好吗? 一天下午,靠在病床上的青君正为绘本里神奇的故事而着迷,一只肮脏又瘦弱的小手摸到她的床头,掏出黑乎乎的巧克力往嘴里一顿狂塞。听着耳边嘎嘣作响的咀嚼声,她歪头一看,是她的弟弟汤米。 汤米对着青君砸了砸眼睛,附在她耳朵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然后跑掉了。稀里糊涂的青君,……,还能说得更快点吗?好像听懂了几个词,但是,不明白汤米的意思,惨,语言不通是真的惨。更惨的是,爹地迈克来了,抱着她一阵风一样从楼梯间跑了下去,恍惚间,她看到汤米正在医生护士赶来的路上捧着肚子躺在地上打滚。人群里还有这些天熟悉起来的缇娜和杰弗瑞。 迈克迈着大步跑下楼,简看到他们出现远远地打开蓝鸟的车门,迈克弯腰将抱着的青君塞进汽车后座。在噗呲噗呲的打火声中,刚才还在楼上打滚的汤米也爬上车。汤米刚拉上车门,“蓝鸟”载着华兹家所有的家当和所有的人,开始了新的征程。 与邻居家的车相比,蓝鸟跑的比较慢,而且还不太平稳。 汤米笑哈哈地显摆他的机智,他闹肚子疼是如何绊住追来的人群。后面,他又是怎么从人群中脱身。他所做的这一切,只花了几分钟,却让华兹一家也不用为珍妮的治疗花冤枉钱。 每个人都在问青君,这些日子在医院里面过得怎么样。青君磕磕巴巴地告诉他们,那里的人都很友善。护士小姐缇娜很温柔,会给她看很漂亮带着彩色图片的书,会给她带甜甜圈和布丁,她还用口香糖吹了很大的泡泡,并且,那里还有电视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汤米绘声绘色地说,珍妮的床上有好多好多吃的,他刚才吃了甜甜的巧克力。即使青君说的干巴巴的,即使汤米语无伦次,旁边的简一直都是一副极为羡慕的模样,还拉着汤米一阵摸,从汤米身上抠出2颗糖。 妈咪伊丽莎白听了孩子们的话,生气的说,“超过5岁的孩子不能看带图片的书本。要是我在那里,我可一定好好好教训那个护士的。毕竟孩子是她伊丽莎白的,可不能被人随便教坏了。还有,为什么要让华兹家的孩子看电视机,电视机除了让孩子变成傻瓜,什么好处都没有。”接着,她又絮絮叨叨地说,小孩子也不能吃太多糖,会发胖。于是,汤米的糖成了妈妈的。转过头去,妈咪又拿着地图和迈克叽叽哇哇在讲话,那些地名她不熟悉,他们要去哪里,也没有人问。 迈克回过头来问她,宝贝,你想我吗?她害羞的点点头,这个问题让她很窘迫,但是她不擅长拒绝别人。爹地迈克嘱咐孩子们都尽早睡觉,这个晚上注定会耗费很多精力。 为了庆祝珍妮“出院”,为了庆祝华兹一家可以去新的城市冒险,迈克和伊丽莎白筹划了一个篝火派对。 在天空还有一丝亮光,月亮开始往天上偏移的时候,迈克终于在路边停下车。他安排汤米和青君去树丛中捡拾柴火,安排简帮助他布置营地,安排他的妻子伊丽莎白照顾小女儿露西。有这样一个大家庭,事情很容易井井有条,即使孩子们都还小。 微风吹过的夏天,树木都生机勃勃,也许地上躺着的枯枝落叶没有那么多,灌木丛里红色和黑色的浆果,昆虫们卖力的合唱,鸟儿振翅高飞时发出噗噗声,都让人这幅画面里的人开心。尽管林子里有着这样那样的声音,但是青君还是觉得这个夜色十分温柔,夜色也出奇地宁静。汤米踩着树叶的声音发出的沙沙声似乎就在她耳边。她学着汤米,猫着腰在昏暗的夜色中摸索,试图从大树下灌木丛里尽快捡到足够的干柴。 另一边,迈克从车顶接下铺在行李上的跳伞布,取下行李架旁捆扎在一起的金属杆,在简的帮助下快速地铺防潮垫、搭帐篷。迈克站在车旁往下扔行李卷,伊丽莎白抱着露西在一旁笑着叫到,“亲爱的,把我的画板也取下来,还有颜料。”在伊丽莎白的眼中,这个地方很适合画山水画,很有乡村风情。弄完这一切,迈克就去不远的灌木丛下挖取地下水,又砍了几根结实的树枝,准备搭建篝火架。 汤米和青君抱着干枯的树枝落叶回到营地的时候,迈克已经搭好了篝火架,伊丽莎白的画板也支在了不远处。简勾着腰,在营地与灌木丛间来来去去地往营地拎地下水。汤米和青君赶紧拉着大碗、盆子和简组成搬水小分队。灌木丛下的有一个很深的坑,里面有不少水,但是,水质可不怎么透亮。 汤米问简,“简,这水看起来可不干净,能喝吗?” 简眯了眯眼睛,伴随着踹气声慢腾腾地说,“妈妈说,地下水是最干净最有养分的水了。” “那自来水管里面流出来的水不是最好的吗?” 是的,自来水管里面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简用自来水给汤米跑过奶粉,给露西泡过奶粉,但是,她可记得妈妈跟她说的那些话。“是的,妈妈说,地下水是最干净的水。我记得她说过很多次。” 迈克正在引火。汤米跑向他,高声喊道,“爹地,爹地,简说,地下水是最干净最的水呢。”在汤米的脑子里,姐姐简是个不怎么可靠的书虫,爹地迈克是知识最为渊博厉害的大人物。 迈克笑了,伊丽莎白也笑了。简抱怨着,这明明是妈妈告诉她的,怎么就不相信呢。 伊丽莎白抱着露西坐在草地上,笑着告诉华兹家的孩子们,地下水的上面有泥土、石头、沙子等东西,城市里面的水厂就是用这些来净化水的。当然,城市里面的污水要处理干净,光用这些还不够,还用到了一些生物活性物质和化学物质,所以,自来水管里面的水真不是多么干净。而且,运输水的管理因为生锈、老化、泄露等原因,可能还会导致水中又有点微生物和矿物质。 孩子们问,那为什么我们喝了那么多自来水都没有生病呢。 迈克笑了,所以,因为你们有抵抗力了啊。喝多了脏的水,干净的水都不可怕了。我们的身体,是有很强的自愈能力的。同样的,你们只有多多吃苦,经历的事情多了,以后,才能变成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青君静静的听着这一切,有些简单的话她能听懂,有些话她听不懂,她能做的,只有努力记住和消化这一切,努力适应现在的生活。 说话间,捡回来的树枝已经燃烧起来,那跳跃的火焰青红火焰,唤醒了青君被烫伤和爆炸声惊吓到的糟糕记忆,她觉得还缠着绷带的大腿又开始火辣辣地疼。迈克让她在篝火边煮香肠,青君很抗拒,但是,华兹夫妇不停地鼓励她,他们说,不能因为一次糟糕的经历,就拒绝成长。他们还说,简小时候也被烫伤过,但是现在也做的很好,能自己做饭,还能玩火的魔法。 火的魔法是什么呢?简将手指快速地从火焰尖尖上略过,她兴奋地说,“看,一点都不烫。”这个魔法有点无法,她无法GET到简的快乐。 伊丽莎白盯着青君的眼睛,平静地说,“珍妮,火焰是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你没必要连这个都害怕。” 汤米也不停地鼓励她,这一刻,汤米都没有之前那样让人亲切了。 虽然很害怕那跳跃着的火焰,看着大火如同那天一样结结实实地包围着那个熟悉的锅底,青君走上前,战战兢兢地在篝火旁搅着大锅里面的食物,那是为今晚的派对准备的香肠和土豆。 爹地迈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珍妮,恭喜你,你战胜了火焰,战胜了你内心的恐惧。”他的笑声仿佛穿透了云层,华兹家的孩子们也跟着爸爸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天上闪烁的星星是最美的霓虹灯,灌木丛中传出的虫鸣是最美妙的背景音乐,他们围着篝火嘻嘻哈哈地聊天。 迈克用叉子敲着手里的行军锡盘,大声地对着华兹家的成员宣传,“我亲爱的莉莎(伊丽莎白的昵称)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一大笔钱。我们,我们华兹家的所有人,可以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 伊丽莎白激动地说,“我要买许多颜料,还要开画展。” 简追加建议,“我们要新的书本和吃不完的食物。” 汤米说,“还得有很多很多的玩具。” 爹地说,“好消息是,美国的每个小镇和城市都有图书馆,不同的图书馆有不同的藏书和杂志,我们可以尽情地汲取知识。但是,那些玩具拿到手之后都会变成塑料垃圾,咋们可不能花钱去日本运过来的垃圾。食物肯定会有的,幸运的话,我们还能去有3颗星星的餐厅大快朵颐。大家接下来都能过上舒坦日子了。”大家兴奋地讨论着,到了新城市,我们可以尝试的做些什么,我们有钱了,有钱就可以做各种事情。激动过后,爹地给大家吹口哨,(他经常管口哨叫阿卡贝拉),妈咪牵着大家唱着猫王的《NO MORE》围着篝火跳舞。 从医院逃跑,坐车赶路,露营,篝火晚会,唱歌,跳舞,这一切对于青君来说太新鲜,躺在帐篷里,她望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了她黑头发黄皮肤的爹娘和弟弟,也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醒,她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曾经在苏州街头看到马车,她很羡慕,可是这个叫做“卡”的车子比马车跑起来快,她坐的都快吐了。曾经,爹和朋友聚会给带回来一份东山羊肉,给她夹一筷子肉,就这她能回味几天,这里的人居然大块大块的吃,但是,她还是想念米饭。在这里,不用学习刺绣织染纽盘扣,红毛爹爹还许诺她以后可以上学了,可是他还是想念娘,想念弟弟逢生,都很想念奶奶和姑姑,想念面目模糊的爹爹和爷爷,想念院子里的老仆人飞爷爷。眼泪不知不觉地淌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在头发上,她往睡袋里面缩了缩,也想学大姐简吐槽一句,这该死的,梦境。 第三章 华兹一家的旅途生活 在狂野上不时响起鸟儿的鸣叫,青君醒了。就着昏暗的光线,她看了看身上灰扑扑的睡袋,再看看旁边挤着的小脑袋,身在哪里,就不再是个问题。睡醒了,人却还在梦里。梦里面会疼,会饿,会被蚊子咬,也是没谁了。听了一次红毛鬼子的故事,她就能做这样长久、这样离奇的梦,她沈青君可比杜丽娘厉害多了。嗯,在这个真实得惊人的梦境里,她,是一个名为珍妮的红头发小姑娘。看看,她的想象力有多么惊人。 帐篷外面的篝火已经熄灭,视野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一片红光,脚下的草坪上还点缀着些许露珠。漂亮的鸟儿在枝头跳跃,啼叫。一切都在自豪地向世人宣称,这是新的一天。 公路上远远地出现了车辆,哦,是的,他们睡的是马路边。看了眼帐篷里面熟睡的家人,她悄悄地往昨晚的树丛中去捡拾柴火。再次昨天取水的地方,那个坑里居然还有很多水,但是,今天的水非常清澈。生火,烧水,准备擦洗伤口。没有了绷带的遮掩,青君大腿上有些伤口逐渐褪去粉嫩的模样,有的地方痒,有的地方不痒。迈克经历了一个晚上的休息,看到青君在处理大腿处的伤口也没有避讳。青君听到身后的动静,还没来得及放下宽松的裤脚,身后响起了爹地迈克的声音。迈克让珍妮不要再缠绷带,他说,“珍妮,伤口也是需要呼吸。你把它捂着,虽然看上去远离细菌了,但是,只会恢复得更慢,留下难看的疤痕。” 女孩子留下疤痕可不是什么美事。青君说,“爹地,我只是观察一下伤口的恢复情况,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查看伤口的变化。” 迈克告诉她,“你如果想要尽快恢复,就得学会与细菌斗争。扔掉绷带吧,你已经没事了。”虽然有些字句青君不理解,但是,在这一刻她听懂了迈克的意思。 “人自身是免疫能力的,过于依赖药物和治疗,只会让身体越来越差。听我的,多晒晒太阳,多多运动,保持心情开朗,什么事都不会有。”这个迈克说着这些,自豪地拍着胸脯。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生病过。同样,华兹家除了珍妮和伊丽莎白,没人住过医院。 伴随着婴儿露西的啼哭声,华兹一家陆陆续续都起来了。老爹迈克用刚才青君烧开的水熬煮了麦片粥。伊丽莎白给孩子喂牛奶。汤米赤裸着胸膛,穿着一个裤衩就跑出来找老爹索要瑞士军刀,想去砍伐挂在树上的燃料。简帮助妈妈准备绘画需要的颜料。随着一家人的苏醒,周围逐渐热闹,家人之间的喊叫声、笑声、说话声也成为了大自然的一部分,新的一天开始了。 和华兹一家待在一起的日子无疑是刺激而有趣的。因为迈克,随时都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刺激的游戏。 迈克有一把黑色的左轮手枪,一次能放进六颗子弹。他在临时安置地附近侦查动物们留下的足迹,带着华兹家的孩子们钻进灌木丛打兔子。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他能把酒瓶子系在树枝上,指导孩子们射击。简能很好的使用手枪,但是打中的几率不高,迈克老是说这个孩子玩枪就是浪费子弹。青君也被迈克鼓励着射击,两手握着枪把的青君被手枪射出子弹时的冲击力震得两手发麻。汤米对姐姐们可以射击这事羡慕不已,可是他太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迈克可不是沿着大路逃命的流浪分子,他有时候会带孩子们逃过检票的人进入森林公园,在森林中的生活可比路边精彩。有时候他们睡在大叔上,有时候,他们会住在山洞里。遇到大型动物,迈克也不躲不避,甚至还在迈克的号召下与动物们来个亲密接触。 跟着老爹迈克,可以捡石头砸鸟,可以到河水里面插鱼,处理干净后串火上烤着就能吃。吃不完的鱼用盐一抹,就直接挂在车顶晾晒,方便在之后的日子里食用。 伊丽莎白会唱很多歌曲,会带着他们认字玩游戏,还带着他们沿路停下写生。天上的白云、星星、月亮,路过的花朵灌木树丛和草坪,经过的庄园和风车,都能进入妈咪的画里,栩栩如生。姐姐是妈妈的好帮手,她会画画,会调颜料,还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同时,她还要知道弟弟妹妹们学习拼读。 汤米是是爹地迈克的小迷弟,入神的听着爹地以前打仗时的惊险经历,讲东南亚不一样的人文风情、食物、地貌,和那里黑头发黑眼睛一身白衣服的漂亮姑娘。那里有薄的跟纸一样的春卷,有清淡爽口的牛肉面,有酸甜可口的虾饼,还有喝起来热乎乎的老鸭汤。在那里,可以吃到法棍,也可以吃到精致可口的日本料理。这些都是爹地的历险,是爹地的故事。 在爹地的故事中,爹地开着战斗机,总能比别人先赶到人物地点,总能在一群优秀的老兵里表现得更加优秀,对于经度纬度,他是如何的有感觉,比仪器都管用。对于战斗中发生的紧急情况,他又是如何机智勇敢,轻易化险为夷。 汤米喜欢在迈克讲故事的时候,激动的问,那然后呢?爹地也很享受汤米的捧场。简听得也很入迷,也会关心那里的小姐是否和爸爸有一段浪漫的邂逅。至于他们的家人珍妮,正在努力的做英语听力练习,她记住能听到的每个单词,尽量去理解那些一句句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汤米是个可爱的好同伴,他对于异域他乡的一切都很好奇。凡是汤米不知道的,他都会追问迈克,那是什么,到底什么样子,怎么样使用之类的。迈克就手脚并用语气激动的给他们比划着,那是什么样子的,看起来怎么样,闻起来怎么样,吃下去又怎么样。不同于孩子们听得眼睛发光,妈妈伊丽莎白总是笑着看看爸爸,眼神间充满戏谑。 晚间的故事,并不一定都是迈克的故事。有的时候,迈克很愿意给孩子们讲太空上的一切,讲黑洞,讲如何辨别方向和星星。迈克激动的告诉他们,上一个小镇里,他看到酒吧里面的报纸才知道,在2月份的时候,科学家发现冥王星离太阳的距离近于海王星,天啦,他之前一直以为不是这样的,而那些也是科学家在杂志里面告诉他的。他说,科学家有时候是最不可靠的。 迈克也教授孩子们莫斯密码,还会和伊丽莎白为莫斯密码和钢琴弹奏密码谁更实用展开激烈的争辩,吵着吵着他们就会搂在一起笑成一团。 青君慢慢喜欢上这对爹娘,因为爹爹迈克手把手教她爬树,教她用树枝削鱼叉,教她射击和狩猎,带她认识能吃的植物,会抱着她高高抛起然后接住,也能把她抗在肩头偷别人果园探出来的水果。小妹妹露西也喜欢上了二姐姐珍妮,因为不同于其他人,青君能给她耐心的喂温热的牛奶。 就这样,华兹夫妇带着孩子沿着高速路一路狂奔。遇到喜欢的地方随意停留几天,遇到不感兴趣的地方连夜开车赶路。这漫长的时间里,青君的伤口果然迅速恢复了。当然,如果能有机会好好洗澡,她会更加开心。再看看身上白色和蓝色条纹交接的病号服都快穿成灰色了,她可能脖子下面都有挺厚一层泥垢了。 第四章 意外的游泳体验 迈克喜欢叼着香烟开车,遇到有迎头过来的车辆,他会狂按喇叭和人打招呼,惹得他人对着华兹家的蓝鸟骂骂咧咧,也有人挥舞帽子回应华兹家的热情。遇到后面的车辆超越蓝鸟绝尘而去,迈克叼着香烟的嘴就会叽里呱啦一长串脏话冒出来,踩着油门追上去。华兹家系在车顶上吊在窗户外面的锅子、干鱼就会兵兵乓乓一阵乱响。虽然迈克一直在放狠话,要追上去给他们点颜色,但是,“蓝鸟”限制了他的发挥,他从来没有成功赶超过。 半路上,华兹家的车子“蓝鸟”熄火了。迈克打开车前盖,一声shit给了大家太多信息。华兹家陆续下车,小车车里面塞着吃的用得,手脚都蜷缩在一起没法挪动,这样想想,旅途其实是很辛苦的。 幸运的是,这附近有个农场,迈克和人闲聊后发现这个农场主的儿子也参加过越南战役。相遇的缘分,让迈克提出了去借工具和歇息的需求。 这户人家只有2个老人在,孩子们都在外面闯荡世界,他们平时会请一些工人打理农场和果园。房子周围有许多大型的农用车辆,有工具棚,有育苗的温室,房子前面有花圃,房子后面有游泳池。虽然这些日子跟着华兹一家人去过很多地方,有繁华的小镇,有荒芜的旷野,路过各种各样的景色,见到了不同的树和花朵,但是,进到庄园里面倒是头一次,这里的一切也很新鲜。 学着伊丽莎白的模样,孩子们喝着农场主家的热可可,用薄片火腿卷着哈密瓜往嘴里塞。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他们在椅子上老实坐着,眼睛打量着周围摆放的家具、物件。闲聊了一会儿,在孩子们都要坐不住的时候,农场主提议华兹家的人去游泳池玩。老人们之前以为孙子们会来度假,已经换了水,但是,孩子们又打电话告知无法前来,现在,正好可以给华兹家的孩子们消暑。 江南长大的青君没有下过水,她也不习惯穿露胳膊腿的衣服在外人面前,但是,受到华兹一家人的感染,她也很愿意去尝试一下。 孩子们在迈克的带领下,在泳池边做热身运动,然后下水,溅起一串水花。平时文静的简在水中欢快地扑腾,连幼小的汤米都在水中游的飞快。将最小的孩子露西托付给农场主家的老太太后,伊丽莎白脱光衣服跳下了水。 看到在水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家人,青君拽着梯子,将脚伸进水里小心翼翼地试探。水很凉,当脚抬起的时候,水流从脚趾间滑落,又重新滴入水池。突然,泳池里伸出一只手将她往下拽,她挣扎,她喊叫,迈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要冷静,要记得有节奏地划水。但是,青君一直做不到。水顺着她的口腔和鼻子往她喉咙里直灌,她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用指尖滑过迈克光溜溜的胸膛。在她觉得快要被淹死的时候,爹地从后面搂着她的胸腔将她拖出了水面。 青君眯着眼睛,努力往外咳水。身边的人都在笑。爹地说,你要勇敢,要冷静,然后松开双手仍由她沉入水中。她挣扎,她想要活下来,但是,手脚不听使唤,还是呛水了。这次,还是爹地在她快要咽气的时候将她从水里拖出来。出来过后,爹地抱着她拍了拍,等她缓过来之后又扔进了水里。她明白了,迈克是不会心软的,他是来真的,镇定下来的她开始伸胳膊伸腿,在不知道第几次掉进水里之后,她终于学会了划水。这之后,爹地教给他们很多游泳姿势,简和汤米欢快地在水池里面进行划水比赛,拽着财主家的浮子在水里玩闹。她一边努力划着水,一边想着,她居然会划水了。还有,汤米真的一点也不可爱,他刚才还和简一起笑话她来着。 在水中慌张地游了几圈后,她手软脚软地从水里爬出来。披着妈咪的大围巾,捧着财主家的热可可,她逐渐找回了温暖。 在简和汤米起来之后,她问姐姐,“爹地真可怕,你也是这么学会划水的?” 简非常惊讶,“珍妮,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去年我们一起去爬山,汤米那么小,爹地都让他自己努力,脑袋都给摔破了。”爹地,我们还是孩子啊!青君在内心呐喊。 旁边汤米笑着插话,“爹地说,今年还要带我们去攀岩。” 经过一晚上的交谈,她知道了攀岩是干什么,看着激动的简和汤米,再看看躺在大姐怀里不知道前路艰难的露西,她郁闷了个半死。真的,她以后不吐槽他爹一天风花雪月了,至少在园子里面看月亮也好,在乌篷船上赏月亮也罢,它不要命。再看看旁边的伊丽莎白,想起她刚才光溜溜的羞人画面,她再也不觉得她娘疯狂了。 喝完可可,汤米拉着青君跑到了旁边的灌木丛探险。泳池旁有许多高低起伏的的花草,娇艳的花朵在一片绿色的夏天异常夺目,但是它们是花境,也是隔离物,它们后面就是灌木丛,灌木们划一地生长在泥泞的地里。灌木们区别不大,但是一排排的灌木生长出的浆果差别不小,红色、紫色、黑色、蓝色,两个孩子看的目不暇接。他们撸起一串串浆果往嘴里塞,往衣兜里放,让酸酸甜甜味道占领他们的味蕾,让红色、紫色在他们的衣服上留下痕迹。他们用衣摆装了一兜兜的浆果,勤劳地往来于灌木丛与蓝鸟之间。是的,他们今晚不会在这里停留,因为迈克已经修好了车子,他们要赶往下一个小镇补给物资了。 华兹一家在此齐聚车上往前赶路时,汤米和青君摘下的浆果让他们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三个孩子或跪着,或盘着腿,或趴着,望着吃不完的浆果止不住的兴奋。简要求下一站一定要多买点面包,今天的面包太好吃了。汤米要求能买点大米,因为爹地昨天给他讲了牛肉面和米饭,可是,他长这么大没吃过。可怜的珍妮,因为不知道汤米嘴里的rice是她心心念念的大米而格外安静。伊丽莎白说,华兹家的钱快要花光了,接下来需要找一个喜欢的小镇定居一段日子。 定居对于青君来说,已经是一个可怕的事情。这让她想起馊掉的鹰嘴豆,冰冷干硬的又没有滋味的意大利面条。简和汤米也因为定居而情绪低落,一时间,车子里面静悄悄的。 第五章 用餐新体验 早上被迈克叫醒的时候,华兹一家已经抵达了一个繁荣的小镇。伊丽莎白一边嘟囔着珍妮着火烧坏了脑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了,一边拉着青君去杂货铺采购。 杂货铺里面有各种瓶瓶罐罐,有些她认识,是罐头和调料、奶粉,有些她没见过。看到货架上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她想起了水仙庙里各宗族点亮的玻璃灯。彼时,父亲夜间携友参观庙会,归家后庙会的梦幻景致。母亲为自己无缘得见而抱憾,爹地第二日就将禀告祖母,带着一家人前去观看。明明是一个式样的玻璃灯,各家用不同的瓶花和蜡烛,硬是让每个角落的景致不同一般,爹说,那是“花照”,并且还指着沈氏宗族布置的角落与她们一一介绍。在她的家乡,玻璃是个稀罕物,而这里,却如同纸袋瓦罐一般,只是用来装盛物品,用完随即抛弃。 伊丽莎白买了食盐、白糖、玉米油、胡椒、鹰嘴豆、酵母、奶酪、面粉等物品,看到一旁的珍妮正在那里看大米,想起二字汤米之前也问过大米的事情,问了价格过后,想想旅途的不便就没有买。 青君看着熟悉的大米依依不舍,奈何伊丽莎白不愿意买,只能抱着一大袋面粉跟上伊丽莎白的脚步往外走。 伊丽莎白在心里计划着剩下的钱可以用来买哪些颜料,领着珍妮街头的文具用品店大踏步地走。老远,看到一个孩子蹦跳着往他们的方向跑来,眯起眼睛一看,窜到眼前的是她儿子汤米。 汤米的高兴写在脸上,写在他飞舞的手脚上,他大声告诉姐姐和妈妈,“爹地中了一等奖,一捆美金啊!”听到是一捆美金,伊丽莎白立刻拉着孩子们往兴奋的人群里挤。这下子,她可以补充好多画材了,如果有剩的钱,也可以买点水果罐头和火腿了。 迈克举着一捆钱,站在高高的木箱上,正对着脚下的人群高谈阔论。他骄傲的说,中了彩票是因为他的孩子给他的灵感。看到妻子和孩子来了,他赶紧跳下高台,搂着妻子旋转、尖叫。 因为这个了不得的插曲,他们不用着急定居了,也不用急着赶路了。华兹一家找了汽车旅店,放下东西就风风火火跑去小镇的餐馆吃饭。 在这个炎热的中午,华兹一家坐在拥有空调放着音乐的餐厅里,吃了这么久以来最丰盛的一餐。吃着美味的蔬菜沙拉,简告诉她的珍妮妹妹,记住了,这个叫乡村风味沙拉。这个沙拉里面不仅有又白又嫩的蘑菇,还有成片的培根,拇指大小的法棍,比起昨日在庄园做客时吃的精致了不少。伊丽莎白的羊小排配蓝奶酪瓦罐菜,装在盘子里看起来精致,闻起来比臭豆腐和冬瓜酱可怕多了。看到孩子们嫌弃的表情,伊丽莎白还用插在叉子上的奶酪膈应他们。迈克举着刀叉专注地吃着盘子里的大份羊排。孩子们吃着小牛排,期待着餐后的甜点。露西坐在婴儿座椅里,享用着她的黄油拌土豆泥及鲜牛奶,抓得满手满嘴都是。这一顿饭让大家真真实实地快乐了。 迈克骄傲的说,他的孩子们给他带来了运气,他要去拉斯维加斯碰碰运气。每个人听了都很期待。拉斯维加斯是个大城市,而大城市是华兹夫妇最不喜欢去的地方。 青君吃着软嫩多汁的牛排,悄悄地看着四周。是的,四周有人。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吃饭间斯文有礼,只有华兹一家,吵吵闹闹,那笑声都快要冲破屋顶。旁边有的人正不满地看着他们,也有人安静地吃自己的食物。旁人的眼光让她脸红了,她拉了拉迈克的胳膊,迈克举着叉子对她大笑,为什么你那么容易脸红,别人的眼光,哦,为什么要在意。 饭后,华兹家在餐厅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这一刻,青君意识到,华兹家和别人家可能是不一样的。那么,这里的其他人有着怎样的生活呢。 这一刻,她的眼睛睁开了,嗅觉觉醒了。旁人安静的吃饭,衣着整齐干净,身上飘散着清爽的香气,父母慈爱地关注着孩子们的需求。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晒着,有的小孩子向父母撒娇,因为天气太热想要吃冰淇淋,而远处的冰淇淋点里面外面闲坐着很多人,他们在吃球状的冰淇淋;店里店外站着的人,有的拿着圆锥体形状的甜筒冰淇淋舔食,大家都光可鉴人,散发着幸福的味道。华兹家的孩子们无疑是活力四射的,他们有着纤细的四肢,骨瘦如柴,头发不仅毛毛躁躁还打着结,即使昨日游泳洗去了身上的成泥污垢,脏兮兮的衣服也能让旁人轻易察觉出他们不一样。 酒店大堂不如刚才的餐厅华丽,有人坐在小沙发上看报纸,华兹家一进来就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当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闻到了让人窒息的体味、汗味,这些味道来自于华兹家的人。踩在通往房间的柔软的地毯,他们又留下一串醒目的足迹。酒店的隔音可能不太好,经过的房间里面,传来了别人的欢笑声、交谈声。 到达酒店之后,他们拥有了一个自由的下午。迈克洗澡之后就出去了。伊丽莎白冲洗之后也一个人出门了。他们的大部分行李都还捆绑在车顶,但是,没有人想要把它们卸载下来。 简向酒店服务员要了牙刷和香皂,拉着青君一起洗澡。在淌着热水的莲蓬头下,她第一次使用牙刷,学着简将牙膏挤在牙刷上,跟着上下刷牙。将白色的肥皂涂抹到身上,搓出一层叠一层的泡泡,随着水的冲洗,他们滑溜溜的,令人窒息的味道也走了。外面,汤米翻找了旅馆的床头柜、衣柜、电视柜,确实让他发现了好东西,一盒火柴,一个针线包。 青君在姐姐和弟弟诧异的注视中飞快地穿针引线,缝补汤米衣服上的大小破洞,给他们衣服上摇摇欲坠的纽扣给牢牢钉上。简驱赶光溜溜没有衣服可穿的汤米去洗澡,她将青君缝补好的衣服扔进浴缸用肥皂浸泡、清洗。中途,简和汤米也过来帮忙,几人由揉搓衣物变成在衣服上蹦蹦跳跳。洗好的衣服挂在浴室各个角落。 没有事情可以做的时候,时间格外漫长。穿着超大尺码浴袍的姐妹俩,光溜溜没有衣物遮挡的小汤米,兴奋的时候聊天,扫兴的时候沉默。他们三个日夜相处,但是,大家都喜欢并且能好好展开的话题却并不多。 看着柜台上的火柴,简眼前一亮,她想起以前做过的实验,想要向弟弟妹妹展示魔法。万幸,迈克的军刀遗忘在酒店的床头柜上。 简做着示范,让汤米将火柴的尾巴中间分开,让火柴形成一个Y字形。汤米不愧是常年围着迈克打转的小能手,三两下就将整盒火柴劈成了整齐划一的Y字形。简再次拨打了客服电话索要肥皂,服务员又给他们送来了几块小肥皂。接着,汤米将小肥皂切成他的小指甲盖大小,简和青君将切好的小肥皂夹在火柴的Y字形尾巴中间。当简给洗脸池放满水,将夹着肥皂块的小火柴放进去时,小火柴像加速的小汽车一样冲了出去。汤米和青君兴奋的往里面继续投放小火柴,三个人的小火柴在里面展开激烈的追逐,直到尾巴上的肥皂块完全融化才停止。这是为什么呢?简一脸高深地给他们讲述这其中的原理。而这些知识,她全是从书里看到的。在这一刻,青君感觉到能看懂书本非常重要。 临近晚上,伊丽莎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旅馆。叫醒横七竖八躺在被窝里的孩子,带着穿着大人浴袍、裹着浴巾的孩子出去吃汉堡和三明治。隔着玻璃橱窗,孩子们向往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商店里成列的衣服、玩具、零食。在书店门口,伊丽莎白说,每个孩子都可以买一个礼物。 书店比旅馆的房间大一倍左右,简挑选了一本《艾玛》,汤米挑选了《Highlight》,青君挑了一盒识字卡。 回到旅社的时候,迈克已经带着浑身的酒味回来了,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爸爸,述说着刚才的汉堡里面的蛋黄酱多好吃,里面有多大一块鸡肉,汉堡店的薯条、洋葱圈是多么美味,喝了让人只打嗝的饮料多么甜。 伊丽莎白掏出她刚买的《麦克白》,大声的念着里面精彩的段落,孩子们从珍妮的字卡里面抢出念到的语句里出现的单词。汤米动作最快,但是,总是挑错了,简似乎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反而是青君的成功率颇高。华兹夫妇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太聪明了。他们就句子里面的某个陌生的词进行探讨,伊丽莎白给他们当裁判,他们讲自己的理解,讲例句,讲完后,迈克就把字典上的解释大声念出来,这个阶段,简特别占优势。通过这样的游戏,青君语言学习和理解上进步很大,对未来也充满了信心。即使隔壁的人和酒店的服务员来敲门沟通,也没有让华兹一家减少快乐,他们轻轻地念着台词,被酒瓶口指着的人就起来表演,那拗口的台词和活泼的表情,让观看表演的每个人都收获了快乐。 第六章 向拉斯维加斯出发 拉斯维加斯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迈克觉得那里到处都是钱,他给孩子们描绘那里高耸入云的雄伟建筑,灯火通明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这个夜晚,躺在地毯上的孩子们梦见了抬起头看不到天花板的图书馆,梦见了像小山一样壮观的玩具,梦见了久久没有见到的亲人。 无论拉斯维加斯将会是什么模样,他们会经过沙漠都是一件令人亢奋的事情。一大早上,迈克就告诉他们,昨天他已经在这里的情报集散中心打听到,这个小镇附近有一个垃圾场,那里有很多不要钱的好东西。于是,华兹一家早早地又上路了。沿着大路开出去,不远处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垃圾,不远处还有十几辆废弃的车辆。 迈克拿着千斤顶和扳手,拆装他看中的轮胎和零部件,孩子们冲向一个个黑口袋堆叠成山一样高的垃圾中,淘换着尺寸合适的衣服、缺胳膊少腿的芭比娃娃、磕掉了油漆的漫威英雄、成捆的杂志,干瘪的巧克力……这那里是垃圾堆,这是巨大的宝藏啊。 好东西太多,车子里的空间有限,他们历经取舍,只能带走不多的东西,这太让人心疼了。 珍妮和简俩姐妹带着从旧衣服兜里掏出来的珍珠戒指,挂着应季的合身衣裳,留恋地望着不能带走的杂志和衣服,在苍蝇嗡嗡的伴奏下一步三回头地爬上蓝鸟。 有了合适的轮胎,蓝鸟这一路上走得很平稳。换了新的零件,蓝鸟的速度似乎也快了不少。开着窗户,流动的风为华兹家带来了清凉,当窗外的主题颜色由绿色逐渐变成黄色时,蓝鸟已经离开了爱达荷州。 因为迈克在垃圾场为蓝鸟淘换了新的录音和音响,孩子们在路上除了睡觉,还可以听各种有趣的广告,听让爸妈吐槽不断的新闻。 华兹夫妇的见识广博,看事情角度新奇,对于新闻中提及的每个大人物都有一番说辞,多日的吐槽让青君这个古代人目瞪口呆。而广播里的购物广告特别精彩,2个主持人之间一来一往,任何东西在他们的解说下都得是非要不可的,而且在限时内打入电话还可以拥有惊人的折扣,华兹家的大人和小孩都在掰着指头数着他们定居之后可以购买哪些东西。 “首先,我们家得安装一部电话。”简兴奋地说。 伊丽莎白反对这个举动,“电话让人觉得冰冷,还是面对面的说话更好。” “可是拥有电话,我们联系远方的亲人和朋友更加方便。我很想念外婆。”简向妈妈抗议着。 提到外婆,车里的气氛变得很诡异。 沙漠里很热,空气也很干燥,但是,光脚踩在滚烫的黄沙上,那种微微往里陷入的感觉十分新鲜。汤米光着脚丫追逐出没于沙堆中的蜥蜴。简和迈克拎着行军铲和桶取水。看着这望不到边际的沙漠,踩着脚下干得不能再干的沙子,青君也跟了上去。 沙漠里的高温让熄火如同火炉一样炙热,伊丽莎白找了一个巨石堆,扯上车顶的伞布撑起,她和露西就获得了一片别致的空间。将露西安置在沙堆里玩耍,她就往返于蓝鸟取画板、取颜料,在周围考察可以如画的仙人掌。 迈克那边已经挑选了一块地势较低的区域开始挖坑,挖走的沙子很快又会被四周滑下来的沙子填满,还好迈克早有准备。他用木板挡着周围,一边挖沙子,一边将木板往下按,最后,将简拎着的大桶放置在深坑中间,用他们之前在路边捡到的大朔料袋盖住坑口。用沙子将袋子四周压住后,用石头压在塑料袋正中间。简和迈克兴奋地讨论着,这样的话,地下的水蒸气什么时候可以将他们的水桶填满。青君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消化着迈克和简的蒸馏理论。 空着手的父女三人在回去的路上,摘取了新鲜的仙人掌果和鲜嫩的仙人掌。到了伊丽莎白搭建的营地,迈克用仙人掌和仙人掌果、火腿片为主料做了顿美味的沙拉。汤米也在今天拥有了一只宠物,他将蜥蜴赐名为乔治。 迈克还在炙热的阳光下为他们展示了他之前用易拉罐和真空管制作的太阳灶,为露西做了一顿热腾腾地玉米糊糊。阳光下的石头也是不错的炉灶,用来煎烤食物也是可以的,就是等待的时间有些长。 伊丽莎白告诉孩子们,在沙漠上要如何求生,例如怎么节约用水,避开沙漠中潜藏着的蝎子等等。到了下午,孩子们解开取水点上的熟料袋,看到桶里清凉的水里,兴奋的尖叫声就不由自主地从嗓子眼里冲了出来。这一刻,孩子们真正地意识到了知识的能量。 当他们以为沙漠仅仅只是这样的时候,迈克带着他们在沙堆里寻找石头,为他们解释各种石头的成分,向他们描述不同矿石的表现,并且告诉孩子们,这里的地下埋着数不清的金子时,孩子们兴奋极了。数不清的美国人曾经来到了内华达州淘金,金子帮助很多人实现了梦想。现在,华兹一家也来了,他们也会带走足够的金子,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孩子们一下午热火朝天的努力,收获也是惊人的。他们捡回了他们觉得一定会有珍贵宝石的矿石让迈克长眼,迈克拿着他们中的一些断言里面有绿松石、黑曜石等宝石。 住在罐头瓶里的蜥蜴乔治让华兹一家发生了旅途以来的第一次争议。蜥蜴的食物是游荡在沙漠空气里的苍蝇和蚊虫,而罐头瓶却限制了它的行动。伊丽莎白认为应该给予乔治自由,应该让乔治自由的在沙漠中捕食,而不是将它饿死在罐头瓶中。而蜥蜴是汤米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从沙漠中获得的,他担心给蜥蜴让风会让他最终失去新得到的宠物。 让蜥蜴在大自然里面恣意的活着,还是让蜥蜴在眼皮子底下蔫头巴脑地活着,这是汤米需要做的取舍。 伊丽莎白在沙漠里找到了一颗如同树木一样巨大的仙人掌,坚持要为夜幕笼罩中的仙人掌写生。当星星、沙漠、夜色、仙人掌出现在她的画布上时,孩子们才意识到,这里如同仙境一样美丽。不同白天的炙热,晚上的沙漠气温很低,简和弟弟妹妹搂在一起汲取温暖,孩子们看着披着毛毯的妈妈那美丽的背影,觉得认真画画的妈妈如同月光一样迷人。 晚上,华兹家的人依偎在营地里,在风沙的环绕中听着妈妈讲她大学时期和同学们夏令营的有趣经历。讲述他们当时如何用毛毯躲避沙漠中的风沙,如何躲避警察在海滩狂欢。 因为晚上新作的油画和天空中闪烁着的星云,孩子们也如同伊丽莎白一样期待第二天的沙漠日出。 这样美丽的沙漠精致让人目眩神迷,然而去往拉斯维加斯的路上不是只有沙漠。蓝鸟也会带着华兹家绕路去途中经过的景点休憩,去小镇休息和补充食物。一个多月后,在华兹家的全员都爱上沙漠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拉斯维加斯。 当迈克说我们终于到达了LA的时候,青君和汤米是失望的。入目所及,建筑低矮,人也不多。然而迈克指着空中起起落落的战斗机,告诉孩子们,这里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他以加入过这个空军基地为荣。很快,有军官模样的人出来和迈克握手拥抱,他带着风尘仆仆的华兹家入住了拉斯维加斯的酒店。真正的拉斯维加斯市区有着数不尽的高耸建筑,可以旋转的大门,几层楼那么高却又缀满水晶灯的大堂,有衣着华丽的门童热情地为他们运送行李,一切都不一样。他们的房间是套间,有客厅、露台以及两个睡觉的房间。孩子们在酒店里面兴奋的摸索,这里有让人凉爽的空调系统,有电视,有冰箱,还有零食、饮料和咖啡。 晚上,爸爸的朋友瑞德上校请他们在有着三角钢琴的餐厅用餐,饭后,穿着白色蕾丝长手套如同电影明星一样体面的服务员为他们捧上一盘火焰冰淇淋。伊丽莎白非常激动,为了感谢瑞德上校的招待,她想酒店借用钢琴,为大家弹奏了优美的钢琴曲,而伊丽莎白的弹奏为她赢来了周围众人的掌声。用餐结束之后,伊丽莎白领着孩子回酒店,而迈克则和久别重逢的朋友去酒吧续摊。 孩子们洗漱后打开电视挑选喜欢的节目,遥控让电视机不停地切换界面,而孩子们却无法找到所有人都满意的节目。伊丽莎白拉着简到露台俯瞰LA的夜景,虽然天空中的星星比起沙漠上空少的可怜,但是,脚下的街道和建筑物发出的璀璨灯光让人仿佛置身云端。伊丽莎白对着简兴奋地喊着,也许,我们可以买台照相机。 半夜,青君听到了迈克喊她的名字猛然惊醒。睁开眼睛才发现缩在床头的简和汤米。青君想要下床,被简拉住了手。迈克喝酒回来了,正在外面大声骂着伊丽莎白,骂着每个孩子,根据传来的声音,应该还对伊丽莎白动手了。最终,伊丽莎白和迈克搂着和好了,可这个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青君知道了,迈克他喝醉之后完全不一样,而这些,华兹家的孩子们都习惯了。当然,所有人明明知道,但在他喝酒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会阻拦。 第七章 原来这才是沈家人的结局 拉斯维加斯简直是一片乐土。迈克辗转于市区的大小赌场,享受着服务人员为他点燃的高级香烟,赢得了一笔又一笔的银钱。 迈克将这些胜利归功于他天生的好记忆及绝妙的概率分析能力。 青君和汤米有时候跟着迈克一起进入灯光璀璨的赌场,在吃角子老虎机间愉快地捉迷藏,好奇地摸女服务员裤子后面的兔尾巴。有时候,他们会跟着简去广场玩耍。在广场上,简和伊丽莎白为来往的人群写生。不同于伊丽莎白的专注,简在酒店对照男女明星的照片画了带着一些诙谐漫画感觉的速写,将那些速写挂在画架背后招徕客人。不到20分钟画就的粉蜡笔画,要价10美元一幅,简的生意不错。 参与简的广场之行,让青君发现了这里也有他的同胞。他们黑头发,黑眼睛,黄色的皮肤,和同伴讲着华夏语言,说话的口音虽然不一样,但是,她能听得懂一些,当时,她的眼泪就留下来了。久久流落他乡的人,猛然间遇见了乡亲,然而,旁人眼中她却是外族。这种亲切的感觉驱使她跟着那几个中国人走过一条条大街,走到了有着汉字牌匾的街道。在这里,她看到了熟悉的旗袍、瓷器和部分生活用品。 街道上的华人看到来了这么个高鼻梁红头发的白人小孩也很惊奇。 在这里,她在点心店买到了鲜肉烧饼,买到了熟悉的绿豆糕。在杂货铺里,她看到了一排古旧的中文书。有一本名为《吃粥记》,作者居然与他爹名字一样。打开那本书,那里面记载的闺房乐事和她爹娘经历的事情很像。她颤抖着手草草地翻看了一遍。这本书不知道是从哪个老华侨手中流落到这个二手市场,可能内容也无法引起其他人的兴趣,她花了一美元就获得了这本书。 将书小心的揣着怀里,拿着之前买的点心,她心急如焚地往酒店赶。在酒店大堂柔软的沙发里,她囫囵吞枣地消化着书中的信息。 爹娘已经过世,时间已经过去200多年。而她在娘去世前,被仓促许给亲戚王家做童养媳,弟弟在母亲去世后也莫名其妙的夭折,而爹居然没心没肺地到处游乐,这样的结局让人难以接受。奶奶在爷爷去世后,无处可去,只能寄居于已经出嫁的小姑姑家中。再看看作者的名字,她很肯定那个人就是她爹了。这本书是自传,不是话本,一切都有可能是真的。 随后,她恍恍惚惚地跟着汤米去垃圾堆淘换电子用品,跟着迈克去自助餐厅吃饭,跟着伊丽莎白逛各种展览。直到有一天,伊丽莎白带着所有孩子去图书馆借书,她回魂了。既然她能在这里看到她爹写的书,这里会有更多的书,告诉她故乡发生了什么,她是否可以回去。 拉斯维加斯不愧是大城市,连图书馆都特别大,就这样,伊丽莎白还说拉斯维加斯可不止这么一个图书馆。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青君很快找到了中文书籍,但是,那些小说和古代历史,不是她想要的。在工作人员的建议下,她借了一本《剑桥中国史》和世界地图。不同于伊丽莎白对孩子们看书的放任,晚上迈克过问了他们每个人借到的书,看到他的书,还笑着说,我们家的珍妮,去了中国街区之后,现在要变成中国通了。 简协助青君理解中国史,青君听简分享《魔戒》。她问迈克地图怎么看,迈克指着地图上她一一告诉她。原来,这里是美国,与中国相隔甚远,目前两国之间尚未建交无法前往。而迈克之前搏命的战场越南就在旁边。 自从到了LA,华兹一家每日到餐厅用餐,能穿干净得体的衣服,住在拥有冷气的高级套间,但是,再也没有在路途中一家人聚在一起游戏时的乐趣。时间长了之后,孩子们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每当这个时候,迈克都会用一场醉酒和家暴为他们平静的生活增添一丝刺激。 在不知道多少次被家暴之后,连乐观的伊丽莎白也厌倦了这里橘红色的肮脏空气,单调平静的生活。 一个夜里,迈克突然闯入酒店,这次,不再是酒醉,而是吆喝着所有人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从他骂骂咧咧的吐槽中,青君知道了,迈克今天在一个大赌场抽老千被当场逮住了。由于迈克的黑社会警告,也源于大家对旅途中一家人相依为命的向往,孩子们欢呼着爬起来,迅速打包自己的行李。 退房的时候,迈克才发现,扣除了房钱他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但是,因为赌场的打手们随时会出现在这里,华兹一家迅速的退房固定行李,就在夜色中出了拉斯维加斯。关于去哪里,他们发生了争执,伊丽莎白想去加州,迈克想向墨西哥方向挺进,至于孩子们,他们已经在车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青君的眼前飘荡着白色的蚊帐,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艾草味。随着她的轻微动作,身下的竹床嘎吱作响。这一刻,她热泪盈眶,梦醒了,她回来了。拥着薄被坐起身,她看到脚边睡着弟弟逢生,他睡得很熟,发出轻微的鼾声,小脸蛋红红的,鬓角额头都还有汗珠。看看身上的衣袖,就是她梦到华兹一家前穿的衣服。看看这个房子,这里就是沈家老宅,此时,他们一家还没有被赶出去。还好,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弟弟还在,娘也活的好好的。 虽然将爹爹那本薄薄的自传翻看了不知多少遍,她仍然无法理清现在的时间线。一切情况只能等天亮以后探听了。 第八章 解决带来厄运的家书 “青君,你醒了吗?”芸娘听了儿女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关切地询问。 “娘,我做噩梦了。”害怕吵醒弟弟,青君用被子蒙着脸细声细气地说。 听着孩子的声音有些沙哑,芸娘披上衣服爬起来,来到竹床跟前,就着晨光看到女儿哭的如同桃核一般的眼睛,顿时心疼不已,揽着孩子的胳膊搂入怀中轻轻哄着。 闻着娘怀中淡淡的茉莉花香,感受着母亲柔软而温暖的身体,青君觉得梦里的一切才真的过去了。只要娘和爹好好的,不要着了叔叔和婶婶的算计,她们一家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外面传来了公鸡鸣叫的声音,惊醒了拥在一起想着各自心事的母女。芸娘原本为着婆母与姚娘子之争而郁结不已,待看着不足6岁的小女一副小大人模样,顿时就抛却了烦恼。芸娘伸出手给小姑娘揉散皱起的眉头,调侃道,“青君长大了,也有烦心事了吗?能告诉娘做了什么噩梦吗?” 芸娘的手伸过来的时候,青君就已经害羞了。她躲进娘亲的怀里撒娇卖痴,“就是梦见自己变成了红毛鬼子,到处游山玩水。” “淘气鬼,游山玩水是好事情,怎么在你这就是噩梦了呢?”芸娘笑着抚摸女儿瘦弱的背脊。 “爹娘都不在我身边啊!”梦里的一切经历都很新鲜,看到的、吃到的、接触到的一切都新鲜极了,可是,爹娘都不在身边的惶恐也是真的。 闻言,芸娘紧紧抱住了青君。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 青君却想起了书中提及过,母亲曾经提及过,虽然无法与父亲一同遍访名山胜迹,但是,近处的苏州各景,远处的杭州西湖、扬州平山堂倒是可以一游的话,就脆生生地问询母亲。 虽则是11年的旧事,然则对于内宅妇人而言,一切恍如昨日。芸娘自然记得清楚,将与夫婿游庙会、走月亮、沧浪亭赏月、太湖游舟之事大体提及了一遍,那是她婚后生活最幸福的时刻。但是,对于听众青君来说,却觉得母亲过于可怜,时至如今,她从未走出过苏州的地界,游庙会、走月亮、沧浪亭,奶奶和姑姑都去过,即使不和梦中相比,哪里至于这么稀罕的。虽然心疼娘亲,但是,她也什么做不了。毕竟这个时候的大环境和梦里不一样,就是在梦里,也是那对爹妈带她去哪她去哪。 因为记挂着给婆母请安,芸娘安慰了女儿一会儿就起身了。洗漱的时候青君也自己穿好衣服挤过来。母女两个挤在一起开开心心一起漱口、洗脸、净手,这感觉还不赖。青君坚持要和芸娘一起去上房请安,芸娘就耳房招呼老仆看顾好逢生。 与院子里的草木久别重逢,青君不禁想起老爹愿意给这些杜鹃、茉莉、菊花、丛竹花费的笔墨都比他们姐弟多。恍惚记得爹是外出任幕僚了,具体去哪里倒是不清楚。奶奶近些日子心情不好,日日哭啼,九姑姑也一直待在府上开导。看着娘踩着小脚颇为吃力地样子,她慌忙回神,跑上前扶着娘往上房走去。 到上房的时候,奶奶已经起床梳洗,伺候的婆子、小丫头端着水盆、香胰子进进出出。 娘亲松开她的手,拿着香帕垂手站着,旁边的人大声打趣着,“哟,三太太来了。” 这声音阴阳怪气的,但是,她看看来人,满面笑容,看起来不像坏人。来的不是别人,是她小婶,按照剧情,应该也是弄得娘早早去世的主力。这么看来,小婶也是一枚战斗力强的个中高手,她娘那个傻白甜输了不亏。芸娘看到弟媳王氏,也立马见礼,两个人客客气气打招呼,一点也看不出有嫌隙。 王氏揉着青君的脑袋,笑着说:“青君起的真早。” 青君笑得甜甜,“一晚上没有看到奶奶了,可想可想了。” 对于青君不再躲在她娘陈氏身后害羞反而落落大方的样子,王氏有些惊讶,暗地里想着,就陈芸那个傻子,难道想用孩子笼络住婆婆,让婆婆不再计较她私自为公公纳妾之事。 屋里,陈氏听见孙女说话,立即招青君进屋。青君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陈婆子给奶奶通头,这才发现奶奶乌黑的头发里竟然有了白头发,那柔软光亮的长发滑过梳子,理顺之后又抹上桂花头油,用金镶珍珠的簪子低低挽起。 如果说叔叔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爹娘,那么,他历时这么久到底图谋什么呢?老宅?是的,书上提及价值数千两之多。可是,沈家吃穿用度真的只是来自幕僚的收入吗?铺子,田宅什么的,总该有点吧!如果有,谁打理呢?看看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平日悠哉、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再想想刚刚看到的小婶,这答案就很明朗了。 浑然不知的人间表情展示机•陈•奶奶伸出白白胖胖的手,对着镜子抚摸自己新出炉的发型,心里表示非常满意。看到旁边娇憨可爱的亲亲孙女,心情也是美美的。但是,想起孙女的娘,秀气的眉头又皱巴起来。 婆子在轻轻地出门,请两位太太进屋。青君注意到,她喊母亲“三太太”,喊小婶“太太”。平时不觉得,知道结局的她顿时觉出不对,他娘按照爹族里的序齿来叫的,如同外人,而奶奶和娘居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看到了外甥女兼大儿媳,老太太昨日的悲伤今日又开始泛滥了,想起陪着老爷在外面任职的姚氏,嘴中泛起苦涩,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嘴里不停的抱怨。到了这里,青君悟了,剧情居然走到了这里。 爷爷在邗江任幕僚的时候,发现同僚俞先生带着家眷前往。看到别人家的情况之后,对着同事大吐苦水,嫌弃子女未能体察他的孤寂。而俞先生将此事转述于父亲之后,父亲居然写信给娘,让娘这个当儿媳妇的为公公物色随任妾氏。娘听了不禀告祖母,居然再三欺瞒,终于让爷爷纳得扬州女子姚氏。2年后,因为爷爷及小叔生病,祖母借此怪罪是姚氏照顾不周导致,母亲居然写信给母亲,欲指使丈夫哄骗的姚氏女子归家,而信件刚好被爷爷看到了。爷爷看到信上对他及姚氏、祖母的称呼不够恭敬,述及小叔借邻居款项一事馋谤小叔,气愤之极。最终,他们四个被赶出了沈家。也不知道娘那封招祸的家信寄出去了没有。她情不自禁搂上奶奶的腰哭做一团。祖孙两个像个唱戏的一般,哭的过于投入,这效果惊到了一旁的芸娘和王芙,饶是王芙再厉害,也不知道在这个场面下怎么把婆婆的怒火引到陈芸身上。 陈老太太哭了个尽兴才想起孩子在场,不太适合谈及姚姬的事情,也不适合指责儿媳,忙打发了人回去,留下孙女安慰自己受伤的心。 青君随着祖母到花厅用饭的时候没有看到娘亲和弟弟,倒是看到了姑姑和表弟,小婶和堂哥,俨然没有她的位置。但这能是个事吗?小婶马上安排人加座,青君向她行礼致谢,老太太对于小儿媳把自己疏忽的事情办的妥当也十分满意,就连姑姑也抿着嘴角笑得开怀。仿佛之前故意不给座位,青君如同不速之客一般没有任何不妥的。这该死的傻白甜。 青君噙着笑容得体的坐下。看了看桌上的早餐,哇,小笼包,咸鸭蛋,糖糕,烧饼,鸭血粉丝汤,面上浮着浓稠米油的稀饭,这是一大早上就开始吃肉啊。快活吗?真快活。青君也不顾着礼仪了,伸出筷子夹烧饼,嗯,梅干菜肉馅的,吃完手掌大小的烧饼又去夹小笼包,被一双筷子摁住了,是堂弟沈靖。不是,这什么意思?沈靖也很生气,姑姑一家来吃他家的就算了,青君怎么也能坐上饭桌。王氏赶紧劝说而已孔融让梨,姐姐来做客要大方云云。做客?这是我们沈家吧,偏偏桌子上没有谁发现有不对的。青君对着沈靖温婉一笑,继续埋头吃喝,奶奶看她吃的香甜还亲自给她盛了一晚鸭血粉丝汤。吃完之后抱着奶奶歪缠了一会儿,老太太都给整出汗意了,她才知道过火,亲亲老太太的面颊,迈着小短腿急急告退。 回到他们的小院落,正好陈氏陪着孩子用早餐。她挨着弟弟坐下,看看桌上,嗯,有稀饭,有素馒头,有腐乳,然后就没有了。她赶紧兴高采烈地告诉娘她刚才跟着奶奶吃了这个那个,但是,娘亲神色淡淡,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她顿时失去了挑事的心情。 “娘,为什么我们不在花厅一起用餐呢?”娘告诉她,因为奶奶不喜欢太多人一起用餐。仿佛想起来什么,她又歉疚地看着两个孩子。 好的,她读懂了。亲亲弟弟的面颊,她跑去书房做任务。书桌上正好晾着几张纸,墨迹尚未干透,显然就是陈芸刚才写的。她跪在凳子上认认真真的读了一遍,看到信末的印章“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已经无语了,正是书里提到的那封信,看得她一阵心悸。突闻开门声,她一慌张就把信撕开了。芸娘过来查看的时候,她又一不小心把砚台碰着了,躺在桌子几张纸也不幸蒙难。但是,这还不够,根据爹的提示,娘亲是才女,不能当一般人对待。 她赶紧痴缠着娘亲请教,令堂是什么意思,老人是谁?姚姬奶奶回扬州了爷爷怎么办?我们家这么有钱,小叔为什么还要找隔壁借钱?正常的爹妈可能会以小孩子不要讨论大人的事情结束谈话,但是,他娘是正常人吗?陈芸为女儿识字进步高兴不已,为孩子一一解答。过后打发孩子出去,重新执笔写家书,只是现在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信中的用词要缠绵得多。在陈芸忙着刺绣的功夫,青君又跑去看了信件,娘啊,为啥又是哄骗爷爷的小妾回家,告诉爹爹叔叔借印子钱,这事奶奶不提,婶婶不管,你还挺热心的哈。无奈之下,她给那段话浸了点水,墨晕染后就看不清了。她用自己的名义写了封信,描述了隔壁王大妈对着娘撒泼打滚索要启堂叔借的印子钱的事,提及娘做的担保,她和弟弟受到了惊吓。提及奶奶茶饭不思,为爷爷的身体健康发愁,担心他人不能全心全意照顾好爷爷的客观事实,表示会好好照顾奶奶和弟弟的决心,然后找到了娘。 陈芸看到女儿手里如同废纸一般的一张信,再看看女儿写得稚嫩字体的信件,顿时失笑。重新写了信,又因为事情女儿提及了就没有再写进去,两封信包在一起托人带到邗江。 如同剧情里的一样,沈复已经回到真州,这封信被祖父拆开看了。孙女居然会写这么多字,述事如此流畅,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小儿子借印子钱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气的胸痛。召开小儿询问借款之事,他却推说不知。可是,孙女才五岁,稚嫩言语如同响在耳侧,段然不可能撒谎。气愤之下,他抬起脚踹儿子,启堂却一边躲避一边干叫,有人害我。看他那般,又不似作假,定是那邻居欺我沈家男人外出哄骗妇孺。平时儿媳与邻居交往过密,引狼入室,害的家宅不宁,真真气人。 启堂捡拾起扔在地上的信件,明悟了事情出了差错。他们夫妇二人安排邻居妇人于此时去深宅找大嫂闹腾,此时,竟然是由侄女儿写信告知的。他不信邪的再翻了一遍大嫂的信件,只见大嫂言辞之间对父亲身体安康的问候,对婆母身体的挂心,对孩子认字女红方面的进步,对丈夫的思念,对家中烦心之事竟然没有提及半分。看罢,他计上心来,抹着眼泪跪行至父亲膝下,“大嫂信中言语颇为温暖,可见并没有被家中琐事扰乱,小孩子的感觉也许本就做不得真,她当是有所误会。” 沈父倒是宁愿家中一片太平,宁愿相信小儿子的话。这样,他对陈芸更是不满,若非她结交奸人,怎么会扰乱孩子。孩子误会了,她不仅不给孩子纾解,还让孩子将这样让人着急上火的信件寄出来,她倒是惯会勾得儿子花前月下,家中的事情一概不着急。越想越气,当即修书两封,一封寄往家中,驱逐陈芸,这种只会风花雪月的蠢妇留她不得,另一封写往真州,斥责儿子顺便告知他的决定。 第九章 与小婶过招 感觉自己将未来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青君的日子回复了常态。 没落士大夫之家的女儿,一天都要忙什么呢?早上鸡鸣的时候起床,跟着娘亲去给老太太请安,逐步担任挑选首饰和衣服角色的得宠孙女。然后跟着老太太去花厅吃各种花样的早餐,时不时对早餐的花色之多表示羡慕,让小婶婶获得优越感,逗奶奶开心。真的,奶奶的心真粗如天柱,这样都没发现青君暗示她平时餐食不好,还当她天天吃着一样的也能夸出花来馋得跟个猫一样,连对姚姬的怨恨都给逗忘了。回到小院,和弟弟一起跟着娘亲学知识、刺绣、莳花弄草。 隔壁的王大娘还是每天来家里坐坐,主题内容呢,还是跟母亲提及启堂叔那笔债务。时至今日,她也看出来了,以沈家的情况,叔叔没必要找隔壁借这么些钱,但是,这,乘着叔叔不在却天天来找担保人催债,是很有点意思的。娘亲每次被王大娘说起钱的事情,脸红脖子红连话都不会说了,羞的。以她娘的脸皮来讲,王大娘的声音虽然像羽毛一样轻,可是说的话却像泰山一样沉重地压在心上,晚上她觉也睡不好,可能不久就要犯病卧床了。 但是,她能做什么呢?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动用自己的小脑瓜,无解。 她能找谁帮忙呢?祖母?不行,祖母藏不住事,藏不住话。姑姑,嗯,听说之前被娘无意间伤害多次,关系不太好。思来想去,她能依靠的也只是这院子里的娘和逢生而已。上天既然让我在梦中体验新世界,为何要安排这么高难度的家庭求生剧本? 如果是简和汤米,他们会怎么做呢? 简可能会说,你们都是渣渣,一个宅子里争来抢去干什么,广阔天地大有所为。让你娘直接问问王大娘,是不是你叔叔婶婶安排她来的?看看她的反应不就知道啦! 汤米可能会跟娘摊牌,然后团结弟弟,利用小朋友的优势搞武力破坏。王大娘可能早就在某个角落的麻袋里面坦白了一切。 但是,她不是他们,她要顾及娘亲的感受,要考虑娘亲以后如何在这个院子里好好地待下来,还不能让娘亲知道她为了这些大人的事情烦恼,所以,这些她都不能做。 调整好心态,她蹦蹦跳跳地进了堂屋,钻进娘亲怀里撒娇卖萌。逢生拎着蝉蜕跑进来,抱住了娘的腿。被儿女搂抱着,陈芸恍惚的神志渐渐回归,耳朵尖上如火般的颜色也渐渐褪去。 “娘,娘,看我的蝉蜕。”弟弟小手举得高高的,手心里的蝉蜕干净透明,漂亮极了。 陈芸和孩子讨论着蝉蜕的话题。将蝉蜕也放在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上,如同家里那些昆虫标本一样?不行哦。放进蝈蝈笼子里,好像也不太合适呢?用烛泪固定在窗沿上,旁边摆上小草?听起来不错哦,我们试试吧! 这样也好,弟弟能转移娘的注意力,她要去打探情况。爬到临近隔壁院子的柿子树上,王家的小院子就全部暴露在她眼前。隔壁的桑树上也坐着一个人,是个少年,他正在采摘桑叶,听到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这就尴尬了,青君忙指着青涩的大柿子憨憨地笑。在隔壁少年的注视下,她利索地从树上滑下来,一溜烟跑去婶婶院子。 避开来去的仆从,她悄悄潜到婶婶窗下,里面穿来说话声。是王妈妈的声音。“隔壁王家的刚走。这三太太也是沉得住气,这么些日子了,也没有向老太太伸张。她也掏不出银子,把这么一件事情揣在心里,估计觉都睡不好,气色是越来越不好了。” “那你要跟王氏言说,让她以后一天来两趟才行。陈氏什么时候躺下,或者将事情闹到公婆跟前,这事才算成了。”这是她小婶的声音。外面的青君只听得牙痒痒。气愤之下也不知道碰翻了什么,吓得一溜烟躲进耳房。趴了一会儿,感觉外面没人注意了,她才悄悄跑回小院。 小院里,娘亲和弟弟用一个破坛子做了个微型花园,蝉蜕放在文竹下面的鹅卵石上倒也醒目。她看着她娘欲言又止,想说话也顾及弟弟在旁边。察觉到女儿的神色,芸娘打发儿子去和老仆玩耍,青君就将娘扯进房间,将听到的事情细细地说给娘听。 陈芸是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是小叔子和妯娌策划出来的。这些日子,她为此心烦意乱连觉都睡不着。经过女儿一再追问,她也开始怀疑了。是啊,小叔子打理府上的庶务,哪里又缺那点银两?他生意场上哪里没有朋友借钱与他周转,为何偏偏要找隔壁的妇人,而且王大娘经常淘换些残书破画与她,门房根本就不会防着她进出。小叔子朋友众多,怎地要她一个内宅妇人与她作保?女儿只问得她无法辩驳,她小小年纪,又哪里会编出这样离奇的故事来哄骗她。想起这些日子,孩子为她担的心,还为她冒险听壁脚,她心中涌起一阵愧疚。想将事情告知婆母,但是王氏既然等着她捅上去,她就不能去。那么,这个事情只能是王氏自己捅出来才好。该怎么办呢? “当务之急自然是不能让隔壁的王大娘再来啊!”青君着急了。细细跟娘掰扯,如果门房不让王大娘进来,王大娘当然不可能在外面嚷嚷沈家欠钱的事情,这样叔婶的面子不就挂不住了。王大娘进不来,小婶必然要出后手,她出手多,她们才能回招。 陈芸去找门房说了,以后不要放隔壁的王氏进来。 第二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奶奶陈氏竟然也知道娘亲和隔壁王氏闹翻的事情,问及陈芸,芸娘支支吾吾不好说,青君赶紧帮忙,“奶奶,隔壁的王大娘她用言语欺辱我娘。每次她来了,娘亲都要掉好多眼泪呢!” 老陈氏怒了,对陈芸气不打一处来。“她欺辱于你,你居然还日日让她进来?你脑子里都是豆腐吗?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看到她还要为隔壁的王氏辩解,更觉脑壳疼。她爱她娴静好女红,可是当真看不得她什么事情自己扛,遇到事情一堆顾忌的性子。况且这还是个有撒谎前科的人,姚姬一事上几次三番哄骗于她。这样一对比,还是小儿媳更得她的心,七巧玲珑心,性格爽利,和最近听的话本子里的凤姐一样。 人经不住念叨,陈老太太才念叨的小儿媳王氏已经前来请安。看到满面怒容的婆母,垂着脑袋缩成一团的大婶,王氏心里一乐。听得老太太念叨陈芸小家子气,被隔壁邻居欺辱却不敢言的时候,内心翻江倒海。王婆子禁止出入之事她昨日已经知晓,可眼下这事由却和借债无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唯一的变数,可能就是从几天前就不对劲的当事人青君了。看着在中间调停的青君,王氏笑了,对着婆母说,“青君也6岁了,也该是时候缠足了吧!” 这一下,两位陈女士都觉醒了。看看青君的脚,已经不小了,是该缠起来了。 青君吓得一哆嗦,赶紧把裙子往下扯,试图将脚盖住。可是,这根本就藏不起来。服侍老太太的陈妈妈也不躲在外面了,进屋掺和起来。早就知道陈妈妈投靠了小婶,可是这个时候明晃晃跑出来兴风作浪是个什么鬼? 几人言语间,就将要请的金牌缠脚人议定了,缠足的日子也不远了。这个时候卖萌也不管用了,老太太觉着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朝。孙女这么可爱,只有缠了小脚才能嫁出去,这样的道理,当然要由不成器的儿媳好好给孩子说道。 回到小院,陈芸还在自责没有早点想到这个问题,幸而妯娌提醒,不然孩子最佳缠足时间就要错过了。又因为王氏要为她操持缠足的大事感激不已。青君心累不已。刚才小婶进房间,娘都不愿意搭理小婶,小婶说到缠足的事情时,她却又真心诚意地感激小婶,当时估计就忘记了新仇旧恨。 想起梦里自由奔跑的那几个月,想起伊丽莎白在沙漠里面肆意奔跑的高光时刻,她是真不希望裹起小脚,走个路都“如同弱柳扶风”的样子,也不想和奶奶一样,脚脖子肿起一大块。但是,她躲得过吗?这是时代产物,她活在当下,无法逃避。 隔壁的王婆没有来,她也老老实实看了两天《笠翁对韵》。想起娘当年在外公的书箱中摸索到了《琵琶行》,然后通过《琵琶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认字、看书、书法、绘画一一通过自学习得后,她的刺绣因为有意境在苏州城小有名气的过往。那么,爹的书橱里面又有什么宝藏呢? 《古文观止》、《闲情偶寄》、《诗经》、《论语》、《东周列国志》、《笠翁十种曲》、《十二楼》、《西厢记》、《聊斋志异》、《清平山堂话本》、《随园食单》等等。嗯,爹爹身为幕僚,果然没有上进心,对于刑名、律例、水利、商贾等事情不愿意花费心思。倒是对盆栽、花卉、器物、金石古器和坛坛罐罐感情颇深。纵使如此,家中还是话本子居多。 本着书中自有智慧的原则,她翻开《古文观止》,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通读全文,嗯,很精彩。郑武公的夫人武姜生了两个儿子,郑伯及共叔段。但是,武姜偏疼共叔段,在郑伯即位之后,武姜和小儿子共叔段搞事情,庄公不仅视而不见还不搭理公子吕的劝谏,最终,在共叔段要启事之前干掉了他,同时把他娘武姜圈在颖城。这样的复仇文真爽,看完之后青君觉得神清气爽。等等,这个评语看得她目瞪口呆。啥?郑伯其人用心险恶,溺杀手足,不孝于母?我们是看的同一篇文章吗?她赶紧再翻看一遍正文,正翻着,奶奶身边的陈妈妈来了,让娘去房里看爷爷寄回家的家书。手里的书顿时不香了,她缠着娘要一起过去。 到了上房,小婶也在,奶奶也笑盈盈的。娘上前捧着信纸看了一遍,眼前发黑,扑坐在地上。小婶打发陈妈妈搀扶陈芸起来,她顺手捡起信纸,也不装文盲了,将信颤抖着念了出来。 陈芸捂着脸哭了出来,咬着帕子连声音都不敢出。一旁的青君也惊呆了,这是肿么了,为什么还在走剧情?信件不是没有问题了吗?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他娘居然晕了过去。这是,倒下了? 陈老太太也没有想到,因为和隔壁王氏来往而已,丈夫居然要将儿媳赶走。可是儿媳父母双亡,唯一的兄弟下落不明,又可以去哪里?想起丈夫让儿媳为他张罗纳妾诸事,顿觉夫婿无情狠戾,遍体生寒。将儿媳安置在她房间,打发人请郎中过来看看。 芸娘醒来之后,果然不愿回娘家。这下陈老太太对她的愁怨也顿时消弭,只觉得她可怜可悲,两个人自成小世界,世界凄风苦雨。陈老太太央人给丈夫写信求情,将陈氏被隔壁欺辱已断绝来往一事一一细说。况且,如此一来,孙子孙女以后谁来看顾,又如何说亲。不得不说一句,这后面的理由也是因为缠足这个麻烦带来的智慧。奶奶安慰娘亲,等她能起身了,一起去寒山寺上香,祈求福运和平安。这一顿骚操作看得青君叹为观止。但是,缠足的事情家中已经无人顾及了。他们小院只有老仆一人,性别男,不适合近身伺候,只能由她近身伺候。这要是脚给裹上了,事情谁干。 这期间,青君脑子也没闲着,把事情前后细细琢磨了数遍,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和叔叔婶婶开战的第一回合,她都惨败,而且还暴露了。智商不够,撑不起宅斗,心累。敢问路在何方? 第十章 父亲归家 话说沈复收到父亲的信件后面无人色,不禁后悔自己未能及时向芸娘传递已经回到真州,又怪父亲私自拆看芸娘写的家书,更觉父亲心狠。芸娘双亲亡故,若被休弃了,估计就没有活路了。托朋友告假之后,他简单收拾行李,骑着借来的马匹往家赶。 路上花费了数日,他终是在日落前进了家门。先去上房拜见母亲,母亲唉声叹气,唏嘘不已,言明已经托人写信到邗江求情,这些时日,父亲火气消退,事情或有转机。 回到院落,芸娘歪在床上,面色苍白,已然睡着。女儿正在给帕子锁边,儿子在一旁玩竹蜻蜓。看到他进来,儿子扑将过来,女儿也起身问安。寥寥数语间,得知芸娘数次晕厥,因郁结于心而倒下,甚是心痛。问明这次没有咳血吐血症状,稍微安心。 被父亲这么一问,青君就想起,母亲素来有血疾,因此经常卧床,导致府中众人对其不满。想明白这点,他将母亲留给满脸泪痕的父亲照顾,带着弟弟去上房宽慰祖母。 祖母陈氏被今日被家书刺激到了,因儿媳晕厥而操持前后,又因为儿子回来而心中宽慰,心中一紧一松之下,也颇感困乏,此刻戴着抹额歪在榻上。青君牵着进来的时候,小丫头正在给祖母打扇子,陈妈妈也在向祖母汇报今日太太所作好事一二三。 老太太看到小孙孙进来,也歇了听陈妈妈讲话的心思,搂着小孙孙爱个不停。青君忙说院子里事情太多,逢生还未净手,将打扇子的小丫头支使出去了。又说天气太热,想来祖母这里吃口西瓜,将陈妈妈打发出去了。青君接过小丫头的扇子给老太太摇着,小声问祖母,“祖母,这娘能识字,婶婶也能识字,她以后是否也能进族学识字?” 听到青君这话,老太太才想起来,确实,老二媳妇也是识字的。合着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是真的不认识字,偏偏老二媳妇装了多年,这么些年她都是找外面的人来写信,连点体己话都没法跟老爷说。至于女子去族学,谁家也没有这个先例,不能答应。 青君又对祖母讲,大夫今日提到母亲是长期郁积于心,又营养不良,今日受到刺激才猛然晕厥。她表示很愧疚,每天跟着奶奶吃肉馒头肉饼子,娘和弟弟在院子里面吃着稀饭咸菜,她居然因为脸皮薄没有给他们带点回去云云。这下子,老太太的暴脾气彻底被点燃了。难怪孙女前段时间吃的那么香,无人的时候陈妈妈还笑话青君馋得很,不得体,原来如此。只可怜了她的小孙孙。 青君看到祖母的反应,知道有效果了,赶紧说,“奶奶,陈妈妈叫我娘三太太,与称呼族里其他太太无异。而且无人的时候,她和小婶说我爹以及过继给族中远亲,我们常年客居府上打秋风,是这样吗?您不是我亲亲祖母吗?” 好了,这下子老太太忍不下去了。对着院子里的陈妈妈大声呼喝,陈妈妈小步跑进来。听了老太太语无伦次一顿咋呼,就知道是青君给坏事了,急急跪在地上认罪。不得不说这也是个高人,听起来是认罪,却句句是辩驳。她毕竟是陪伴陈老太太多年的老人,再大的火气老太太也消了,但是,老太太也由此意识到小儿媳的手伸到她这里来了,心中始终不大痛快。 到底是老太太写信给娘求情,看到老太太这么难受她多少于心不忍。于是她适时收手,拿身子去拱老太太,又用言语哄劝老太太。 老太太问她,每日跟着娘在院子里面忙什么,她赶紧表态,娘教她打络子、刺绣,教她和弟弟描红,现在正在学李笠翁的《笠翁对韵》。李大家排的戏剧曾经在江南风靡一时,老太太对他写的书自然感兴趣。 听着小孙女用甜糯的嗓子唱着“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树鸟对鸣虫……” 诗词、文字她是半点不懂,但是,芸娘的刺绣女红在苏州府也是顶好的,她赶紧嘱咐小孙女,不要舍本逐末,花太多时间学习知识拉下了女红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及芸娘营养不良之事,老太太嘱咐陈妈妈去大儿子院中,让大儿子带着儿媳到花厅一同用餐,如若芸娘身体不适,倒也不用强来。 事实证明,老太太不理庶务太久,居然忘了一并告知小儿媳,晚上,不仅需要临时加凳子,桌上碗筷亦不够。看着众人重新排座、落座,看到大孙子靖哥儿的满脸不高兴,再看看小儿媳得体的笑脸,她就觉得小儿媳假得慌。因为心里憋着事情,她再看众人就看出不少问题,例如府中下人更愿意看小儿媳眼色行事,听众人一口一个“太太”也觉着小儿媳居心叵测。王芙自然也感受到婆母囧囧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想起刚才陈妈妈跟她汇报的事情,她还能不知道发生什么,更是注意自己一言一行,约束旁边孩儿不得乖张。 饭桌上气氛怪异,小孩子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吃的酣畅淋漓,青君因为在梦中有一顿没一顿久了,看到食物也是不管不顾,埋头大吃,连鸡头米银耳汤都喝了两碗,更别提桌上的醉鱼、鲜虾及肉片了。 一行人回到院落的时候,陈芸已经醒来。青君指使飞爷爷去灶房拿粥羹过来,拉着弟弟在院子里面玩耍。傍晚,树上、草丛里的虫子叫的欢快,风吹着竹子沙沙的响,青君拿着小竹篮和弟弟一起掐下盛开的茉莉花。这是娘的习惯,她喜爱掐下茉莉放在装衣服的箱笼里面。 “姐姐,逢生也要香香。”逢生白嫩嫩的小拳头里捏着雪白的花朵,倒是不愿意往花篮里松手。青君赶紧许诺,一会儿给逢生缝上茉莉花手串,终于得以顺利开展采花大业。 再踩了几颗黄色的小菊花,青君给逢生缝制了一串鲜花手串,逢生对这个新玩具爱不释手。姐弟俩的动静也惊醒了在床边互诉衷肠的二人,看到小儿女的憨态,芸娘抹了把眼泪欲要起身。沈复强按住她,不许她下地。正好老仆回来,沈复疾步出去结果饭食,给芸娘一口一口喂食。一小碗白粥,一碟胭脂萝卜皮,她愣是吃出了山珍海味般的美妙。 “往日藏粥于君,传为话柄。今时不同往日,竟让舟车劳顿的夫婿喂我吃粥。”芸娘笑着调侃夫婿。 沈复看她此时有精神调笑,顿时轻快不少。 用完饭食,奈不住芸娘想起来消食,沈复又搀着芸娘在院子里遛弯。感受到带着竹叶清香的习习清风,夫妻二人的烦闷也慢慢消弭。晚上,弄清楚事情经过的沈复,又修书一封,连夜托请朋友带到邗江。青君姐弟入睡的时候,沈复都还没有回来。 第二日,芸娘还是在公鸡第一声啼叫的时候起床了,沈复劝不住,便也早起。夫妻二人携女儿前往上房请安,老太太看见芸娘已能起身大为宽慰。乘着儿子媳妇都在,忙叨叨姚姬之事现在如何?老爷可有表示如何处理姚姬。 沈复连忙向母亲道歉,都是他在信中嘱托芸娘操办此事。现在既然已经安然过了两年,没有想到母亲居然为为此烦心。 陈老太太道,她常年待在家里守着孩子过日子,不知道外面天高海阔,一个人连体己话都没处找人说。偏偏你们给老爷纳个小的,日日陪着老爷做客、游玩,那逍遥的日子她一日也没得过,夜晚想起来,都心酸难受。原以为日日拥着冷被窝,好歹媳妇都是知心人,谁知道一个居然欺瞒于她,连给老爷纳妾都能做主;另外一个八面玲珑的,却也不是个好的,连陪房陈妈妈都叫人笼络了去。 这又是何事?沈复忙向母亲打听,这才得知芸娘竟然在家被弟媳磋磨,家中长幼尊卑皆呼夫人“三太太”竟是这般缘故。可叹他读书多年,竟然不知宅中这般缘故。芸娘日日食用冬瓜酱等酱菜,竟是厨房苛待,而厨房在弟媳嫁过来之后就接手了,媳妇多年下来吃食简朴竟然未向他抱怨一句。 说到这里,老太太感叹不怪芸娘结婚多年才有孩子,两个孩子瘦弱至此,真真可怜。可恨,她一个做祖母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居然被人蒙在鼓里多年。想到老爷信中提及的芸娘清高,不屑于为婆母执笔写家书等罪行,她只觉平时错待芸娘甚多。当时是为什么不让芸娘代写家书,她花了一晚上都没想起是因为什么。 三个人将事情说开,一切误会烟消云散,一时间对王芙气的磨牙。但是,老爷对芸娘气愤难平,更不愿意将小儿媳的事情说开,害怕家里变得更乱。 老太太搂着青君,对儿子吐露心声,芸娘将两个孩子教的很好,不争不抢,性子沉稳。 青君看着他们从姚姬何去何从一路歪楼,又看到他们从有隔阂到亲如一家。为了将奶奶拉入阵营,她提了一个建议,“奶奶为什么不能与祖父一同赴任,她去了那里祖父不得带着她游山玩水,张罗先后吗?姚姬,不过是多一个丫头,和陈妈妈有什么区别吗?” 这话为三个人打开了思路。老太太自然不是安心待在宅子里哪也没去的娇小姐,这些年她认了9个义女,又有2个亲女儿,家里的事情小媳妇关着,经常去各个女儿家做客,也常去寒山寺、灵岩山上香,体力是不会有太多问题的。就是骤然离开熟悉的环境,一时有些犹豫。 夫妻俩自然也不是真傻,看出母亲心动了,但是,老人家舟车劳顿是否能够承受,老父亲是否愿意老妻前往,都是问题,不好多言。 早上一大家子在花厅吃饭,王芙倒是没有在椅子、碗筷方面做幺蛾子了。但是桌上各人各有心事。青君自己吃饭的时候顺便照顾弟弟吃糖包子。靖哥看到逢森把掉在桌子上的烧饼屑、芝麻也捡起来往嘴里塞,居然出口笑话,赢得他娘一顿斥责。此情此景,让老太太和沈复唏嘘不已。 回到小院之后,母亲净手后从箱笼里抱住包装良好的画轴,将画轴展开挂于室内。夫妻二人焚香拜祭,虔诚认真。青君细细打量,画中有一老人,一手挽红丝线,一手携仗悬姻缘簿,童颜鹤发,俨然是月老。待听清两人念念有词,祈祷今生之情缘来世再续云云。拜祭过后,他们也没有将画收拢,依然悬挂于室内。 逢生对爹娘所做之事兴趣盎然,也扑上蒲团似模似样地跪拜及祈祷。 青君,呃!要不,她也拜拜。在弟弟期盼的目光下,我和弟弟并排跪在一起,祈求娘亲和弟弟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希望一家人永远幸福快乐。拜好起身,她看到爹娘戏谑的目光,尴尬了。担心爹娘取笑她,赶紧跑去院子里查看花草。 因之前李笠翁的话本子《合锦回文传》启迪,城中有一命妇重金请芸娘刺绣一副家庭小像,欲寄给在外赴任的夫君。芸娘忙碌多日,即将完工,自然不愿因为病情延误,便继续落座于绣棚前穿针引线。 青君带着逢生缠着父亲让他讲外面的见闻。听闻父亲是骑马回来的,他们二人磨着父亲带他们看马。看都看了,自然不能只是摸摸,要骑。沈复小心翼翼抱着逢生上马遛弯,又教女儿骑马,牵着他们姐弟二人在前院行走。逢森兴奋无比,拽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嘚嘚叫唤。青君可能是梦里经历过太多事情,坐在高高的马上倒也不惧。 期间,来去仆从皆探头探脑,看到三爷带着儿女玩耍,想起三太太要被休弃的小道消息,觉得不可思议。往日,三太太和三爷恩爱异常,无论是否有外人在场,都紧紧挨在一起落座,在院子里何处遇见都要执手相望温言细语。明明在外地赴任,三爷每年总要回来数月,除了探亲访友,便于三太太形影不离。如果三太太离府了,估计三爷的命也要丢掉一半。 第十一章 迁居萧爽楼 青君的大姑姑进府的时候正巧遇上他们父子在前院三人骑马。 于是,沈氏一行丢下马,和大姑姐一起去上房,才坐下不久,小姑姑也匆匆赶来。 祖母打发陈妈妈到五芳斋买点心,让青君到外面守着。 青君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附耳听房间里传来的谈话声。 陈老太太将老爷来信斥责芸娘之事说出,又将王芙欺辱他们之事一一说明,一时间众人默然。 大女儿拿起信件一一细读,老太太才发觉女儿居然也识字。 看到探着身子看信的小女儿,她抖了抖,莫非,她也识字。 合着,这“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用来约束她一个人的。 沈大姐草草看完信件,看到母亲盯着她目沉如水,心里沉了沉。 老太太问大女儿,“怎地你也识字?” 大女儿一阵无语,想起王芙的遭遇,赶紧坦白,“就是管家有些吃力,看着夫婿教孩子学字,自己在一旁偷师了。被夫婿察觉之后,夫婿但凡有空,也以教妻习字为乐,这么些年也就硬着头皮学了些。” 老太太问二女儿,“怎么,你也管家?需要识字?” 小女儿抹着手帕娇笑,“我就是喜欢看话本子,寻不着人念,便厚着脸皮向夫婿请教了一些。” 想想自己暴脾气的夫婿,即便没有美妾在傍,也从不把事和她商量,也从来没有教他认识半个字。再看看儿子,眼里只有儿媳,又何曾与她说过知心话。她自及笄嫁入沈家,丈夫、儿子哪个又耐烦教得她半个字,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 想到姚姬,她将昨日青君的建议和她的思量和盘托出,问询子女的建议。 眼下府中诸事均遭王氏把持,陈老太太又是个装不住事情的暴脾气,长期待在宅子里难免不生龌龊,万一一个不小心在吃食上遭了算计,身体也遭不住。但是去了邗江,万一老娘看到老夫与姚姬红袖添香柔情蜜意,一时控制不住脾气,恐在外人跟前丢脸,再遭了父亲厌弃,那又该如何? 姐弟三个将厉害关系好好与母亲掰扯清楚。 两个女儿劝娘在自家做客,权做散心,这样也能两头避开。 提到弟弟的借款问题,沈复自然是相信自己妻女更多。 姐弟三人与母亲一起杀去隔壁,恰逢王大娘在家。 未等他们说明来意,王大妈就嘤嘤哭泣,陈述因为旧书画之事与陈氏有了数年的交情,陈氏找她借了50两银子,那是他存着给儿子聘娶媳妇的钱,可恨陈芸不仅不还,竟然还禁止她出入沈家。她着急不已,又顾及陈氏名声不好声张,为此,着急得嘴角燎泡。 但看王大娘讲得头头是道,声泪俱下,那咿咿呀呀的节奏感如同评弹一样精妙,四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待寻到芸娘,芸娘又口口声声,是小叔借款,让她做的担保云云,情真意切。四人一时难以辨别真假,面面相觑。 还是大姐有管家经验,想起刚才他们居然忘了查看借据。再去隔壁,已经无人应门。 陈芸也为隔壁王大娘污蔑之事神伤。这么十几年来,隔壁妇人每次寻到破书烂卷就寻她卖了。不知多少银钱都进了隔壁的荷包。每次见面,王大娘也三太太长、三太太短的寻她说话,端是热情无比。前些日子她每日前来催账,她虽然难堪至极,却也从未有过任何不敬她之处。现在,她竟然污她借银钱不还。 青君不得不感叹,叔婶两个真的是恶毒。他们把娘捧成个才女家喻户晓,却又让才女和欠银钱这样的屎样臭事糊在一起。 虽然陈芸有欺瞒陈老太太的累累前科,这一刻,老太太直觉还是隔壁搞鬼,指不定还是小儿媳前去串了口信才有了今天的洋洋洒洒。想到这些,老太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竟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忙指挥着两个女儿为自己打包东西,准备去小女儿家安顿一段时间。嘱咐儿子,等老爷的回信到了,请人捎口信去叫她。 老太太连陈妈妈都扔下了,带着小丫头跑路到女儿家去了。 沈复担心芸娘,也就紧闭院门守着妻小。 芸娘想起晚上去花厅用餐还要见弟媳,悲从中来,哭泣不已。 沈复只得让老仆去厨房,言明老夫人回来自己他们院子和以前一样单独开席。 为了让老太太开心,九姑姑带着她去太湖泛舟,去河里划船采摘莲蓬,日子过得充实快乐。 想到自己两个女儿也都瞒着自己识字,对于小儿媳装文盲的事情也不那么挂怀了。 倒是王芙一肚子坏水,教坏了自己小儿子,使得家宅不宁,让她愤愤难平。 但是,她好多年不管庶务,庄子、田地都由王氏打理,家中收入几何管事何人她都不太清楚了。 大概因为自己和弟弟在书中所占篇幅过少,连弟弟最后因为什么夭折都没有让沈复提及,青君觉出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大有问题。 姐弟两个也不缠着老娘了,天天缠着她爹要求讲解书籍、识字、书法,青君还拉着沈复翻花绳、踢毽子,让沈复连出门去会友的时间也没有了。 多亏了夫君陪伴儿女,芸娘每日可以用来绣花的时间也长了,便静下心来将手头上的绣作好好收尾了。这番忙碌,家中多了一笔银子。 在芸娘往沈复荷包中塞银子的工夫,青君想起了她爹视钱财如粪土的尿性,顿时为银子心疼。 娘亲嫁人之前,凭借绣工能供养母亲,能送弟弟上学,并且让娘家经济宽裕。到了沈家,绘画和绣工不知又精进多少,日夜劳累,吃糠咽菜,居然还手无余钱。 这是为了什么? 爹爹在外面任幕僚的钱不够挥霍,又没有红袖添香,难怪被赶出去之后干脆心安理得在家靠妻子吃喝了。 最终穷困潦倒之际,明明娘病的无法下榻,他还不管不顾接了个需要日夜赶工才能完成的任务,让娘最终香消玉殒,却推说这些是娘的命运,真正恶心。 女不言父之过,一遍遍在心里念叨,她的心绪才平复下来。 “爹爹,娘亲的病要怎么调养?她眼睛最近也不好。我们有了银子,是不是可以好好看看了。”青君软糯糯地向父亲撒娇。 大夫来了之后,嘱咐芸娘不要过于操劳。至于眼睛,也是真的要注意。大夫开好药之后,青君又把旁边自嗨的逢生拎到大夫跟前,却发现逢生因为胎里不足,居然有弱症,居然也需要调养。 刚到手的银两又转手进了药铺,后续的调理还需要不少银钱。沈复也没有想到儿子身体虚弱至此。以前家中一切开支自有芸娘打理,而在外面他不仅有薪金还有芸娘不是寄钱,也从未体验过银钱的短缺,一时恍惚。 之前因为芸娘不时病倒,院子里倒是有小药炉。现在沈复在家,飞爷爷也有编织的活计需要忙碌,煎药的事情就交付给了沈复。沈复不愿,青君哄着他,说他做的精细,只有他亲手熬制的药才能让娘亲早日康复云云,哄得沈复大热天守着小炉子汗流浃背。 事实证明,沈复亲自熬的药,陈芸喝起来确实感觉很好,每天又有儿女解闷逗趣,气色好了很多。而逢生,青君参考汤米的成长路线,不再把他拘在屋子里,带他满宅子探险、爬树,短时间看不出身体好坏,但是,孩子天天开心得很,每餐也能多吃半碗饭。 该来的终究会来。祖父的回信有所缓和,言明沈复可以不休妻,但是,要将陈氏迁居到他处居住,不要让他看到,不要惹他生气。 在沈复与陈老太太的乞求之下,事情终于有所缓和,沈复和芸娘也只能接受了。 去哪儿又是个问题。 沈复劝妻子带儿女先回娘家,依附族中生活。但是陈氏的家人均不在,如何又能回去。她素有才名,又哪里奈得族中众人怜悯于她。 妻子顾虑种种,沈复也没有办法,只能出门打听朋友家是否可以寄居。 与书中一样,父亲的府学旧友鲁半舫听闻此事,心生怜悯,派来车马接芸娘母子前去居住。因担心他们拘束,就将他们安排在有小门、出入方便的萧爽楼。 沈复欲将妻女接到任上,因此也没有多做逗留,等芸娘安顿好就打马返回真州。 待得沈复回到真州,谢过借马给他的朋友,才知道,因为他前面请假去邗江照顾生病的父亲弟弟,现又仓促请假返回苏州,差事已经被其他人顶替了。 丢了差事,又挂念芸娘,沈复干脆收拾行囊即刻返程往家走,路上遇上商队车马,倒也顺利赶回苏州。 不过数日,沈复又出现在萧爽楼。 见到鲁氏夫妇,他也只得厚着脸皮将事情讲明白。 既然打算长久住在这里,他便和芸娘好好讲萧爽楼收拾了一番。 萧爽楼共五间房,都窗户都朝向东方,沈家占了三间。一间为仆人居住,一间为书房,一间为沈氏四人卧室。房子地势甚高,无论天气晴晦,风起雨落,皆可远眺观景,景色之美,不输于沧浪亭,绿树浓荫,鸟叫虫鸣,居然比在沈家还要惬意。庭院中有一桂树高耸挺拔,坐于其下阴凉清爽。房子有回廊厢房,环境也特别幽静雅致。 这次带出来的仆从不是小院的飞爷爷,而是沈家留在仓米巷的仆人,一家三口,原为老太太陪房。女仆会织布、染布,男仆能裁衣缝纫,小丫头能扫洒奉茶。 看着这只新加入的队伍,再想想屋里日以继夜刺绣的娘,自己绣不完的帕子,青君觉得他爹估计又要安闲度日了。有了他们做借口,他正好能不去为五斗米混日子。 乘沈复在家,青君指挥他在桂花树下挂上了秋千。 看到女儿索索几下利索地爬到树上,沈复已经目瞪口呆。看到一旁的小豆丁逢生也跃跃欲试,他突然发现,他好像不太了解一双儿女。 晚上,大床上翻来倒去的声音吵得青君无法入眠,她憋不住咳了一声,床上立马安静。 沈复深深后悔将子女安置在同一个房间,但是再去找鲁氏夫妇要一间房间,饶是他脸皮厚也没好意思开口。这也让青君抓住了灵感,要让爹娘深深觉得不方便,这样或许会促使爹爹为家辛劳。 因为卖了一副绣品,仆人制衣也有了进项,沈复决定中秋邀请朋友们到家庆贺,顺便为他们搬迁新址暖房庆祝。 眼见沈复邀请了十多位朋友,芸娘从箱笼里找出比较新的罗衫,捡出几样成色好的钗环首饰拿去当了。 中秋当日,不仅有瓜果糕饼、鲜肉月饼、鱼虾肉菜,还打了两坛水酒,供众人尽情饮用。 因为宴客菜务必精致,芸娘提前一天就带着家里人开始忙碌。 新鲜的草鱼,去除腹内黑色经膜之后,垂直于鱼背切成一指宽的鱼片,用黄酒、葱姜、精盐腌制,然后用白糖、香醋、秋油、黄酒另调一碗酱汁,在锅中倒入清水,投入八角桂皮煮开,倒入酱汁后加入麻椒继续煮开。旁边的锅里倒入油,将腌制的鱼片一片片放在锅里炸透,捞起后又炸一遍,等酱汁凉了之后用坛子盛起来,将炸好的鱼片放入坛子里面浸透。这是苏式醉鱼。 刚炸好的鱼块焦香酥脆,里面鱼肉鲜嫩,青君吃了几块还给弟弟投喂了不少。 新加入的仆妇不仅能纺织染布,竟然还做的一手好面点,她做的苏式月饼比外面买回的还要美味。应姐弟俩要求,第二天又泡发了梅干菜做了不少梅干菜烧饼。 中秋晚上的宴席上,凉拌三丝、泡茭白、醉鱼、醉鸡、茉莉花炒鸡蛋、清蒸白鱼、盐焗虾、八珍豆腐、白果炖鸡、紫苏梅子红烧肉、银鱼莼菜羹一样样让客人赞叹不已。 芸娘摆盘也用了很多心思,倒是看上去美极了。 沈复拉着芸娘入席,一群人换着花样行酒,看到芸娘大大方方参与行酒、作诗,众人惊叹不已。 再看芸娘每次落败,毫无扭捏之态,大方喝酒,看起来酒量颇好,众人更是惊叹连连。 青君与弟弟在灶房和仆人一起吃了一顿美妙的晚餐,就拉着弟弟去院子里面看热闹。 此时早晚凉快,院子里面因为树荫浓密而有不少蚊虫飞蛾,仆人拿了艾草火把点燃驱虫,这让她想起了公路旁那个篝火派对。她拉着弟弟去秋千架上,哄着弟弟玩耍。 众人一顿饭从傍晚吃到天黑。幸而月光皎洁,在飘散着金桂香气的院子里,借着月色他们打量月色,欣赏盆栽的精妙巧思。只间盛开的菊花下伏有鸣虫,竟然是沈妻的巧思。 沈复化身有妻狂魔,不断指着院中小景、花屏、摆设的精妙之处,这都是芸娘的巧思。 院中各色的菊花也多亏芸娘照顾。 今日的饭菜也都出自芸娘之手。 端看远处芸娘正在安排案几瓶花,顿觉他们夫妇搬出沈宅乃幸事。 众人对沈复道贺,并调侃他要经常设宴才好,这般诗词交流的盛会自从出了府学,便少有机会参加了。 众人吃的玩的尽兴,沈复因为娇妻而面有荣光,浑然不觉妻子典当衣钗为他置办酒席有何不妥。 青君在旁边听得发愁。 第十二章 塞翁失马 中秋当日,经不住小儿媳再三认错,陈老太太回了沈府。 当天,也收到了两个女儿以及儿子送来的中秋节礼。 大儿一家日子过得窘迫,还能送来月饼、醉鱼、桂花糕,她很宽心。 中秋第二日,她就来了萧爽楼。 看到孩子面颊丰润,芸娘气色良好,老太太提着的心放下了。 小孙子将她哄到秋千上,给她轻轻推起来,在秋千荡起时能看到远处的景色,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气,她欢喜不已。 在秋千上,她自然是看到了远处的胥门,看到了山塘街,也知道那里有着闻名遐迩的松鹤楼。 树荫下面不胜凉爽,偶尔吹过的徐徐微风让人心情畅快。 如果不是这里住房紧张,她都愿意小住几日。 小儿媳已经叩头认错,她和小儿媳的误会已经说清。日子要向前看,她们和解。 只是,陈芸毕竟还是她的外甥女,想到外甥女被驱逐出来名声有碍,始作俑者却是老伴与幺儿,陈老太太更添了一份歉疚。 今日陈老太太过来,便是看看芸娘和孩子们过得如何,顺便约定去寒山寺上香的事宜。 大儿闲居在家,正好可以由他护送,一起去寒山寺拜拜罗汉,去除身上的厄运。 老太太走后,芸娘就打发老仆出去租船,采买香烛瓜果等事。 青君和逢生掰着指头盼到了宜出门的那个好日子,坐上乌篷船一路摇摇晃晃去往寒山寺。 因为船体窄小,一家人都没有带仆从,带着轻便的行囊就出发了。沿着水路,青君看着巍峨的城楼、热闹的商铺,看到后面兴趣缺缺,很快和逢生一样进入了梦乡。 青君被娘摇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寒山寺。 不同于民宅,寒山寺周围砌了接近两人高的金黄色围墙,围墙边上还有高耸的亭台,从门口就可以看到巍峨耸立的宝塔。 青君扶着奶奶,牵着弟弟,慢慢走在爹娘身后,一路上嘴都合不上。 陈老太太是个虔诚的人,道教、佛教,她都仰望。 坐卧在寺庙中的每个大小菩萨、罗汉她也都尽力一一参拜。 扶着精力充沛信仰虔诚的小脚老太太拜遍寺庙,上了无数香烛之后,青君累的都不想动了。 幸而老太太是这儿的常客,熟门熟路将他们指到了用餐的地方,好好品尝了寒山寺闻名遐迩的素斋。 熬了3天的菌菇汤确实鲜得眉毛都要掉了,面条爽滑筋道,众人吃得酣畅。 用莲子、莲藕、鸡头米、菱角炒的河鲜又鲜又脆,连逢生都就着这菜多吃了几口米饭。 许是太累了,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昏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床上。 听得仆女向娘汇报,今日鲁家的几个小姐来访,因为他们出门又回去了。 鲁家小姐来这里,自然是希望母亲为他们指点女红的。 无论是小叔家,还是姑姑家,全都是男孩子,她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这日子也太无趣了。好吧,她其实是想念简和汤米了。说起来,汤米和逢生一般大小,但是她可以和汤米隔着语言的障碍玩的很好,但是,和逢生在一起就是老母鸡照顾小母鸡的感觉。 弱症啊!还真是麻烦。这么调理了一段时间,小家伙似乎长了点肉。 拿出迈克训练他们的方法,青君带着逢生匍匐爬行、跑步,教逢生爬树抓虫。 鲁家的小孩子格哥儿某次看到他们一起玩泥巴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有了小朋友的帮助,他们找到了院墙的狗洞,在整个鲁家大宅畅通无阻。 这么一来,鲁家的花园简直成了孩子的冒险基地,他们扯了做蚊帐的纱布做了捕蝴蝶的网子,用细长的铁丝做了捕老鼠的夹子,在围墙下面挖了壕沟插上树枝做了防止猛兽的陷阱,用草绳和细竹签做了陷山羊的套子,还用簸箕逮了几只傻鸟。 累了的时候,青君也会拿着古文观止给他们讲左传的故事,讲郑庄公攻打共叔段,讲郑庄公去王都周边割麦子,孩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致力于在鲁宅的土地上重现战国风采。 孩子们的玩乐,沈复夫妻没有关注,鲁格的乳母却很快就发现了。但是在鲁格的威逼利诱之下,没有上报。 时间慢慢过去,鲁格的小身板壮实了,说话流利了,每天吃饭都能多吃几碗,这些异常引起了鲁夫人的注意。向鲁格问起,鲁格老老实实交待了,鲁夫人心情格外复杂。 当初夫君谈及要接沈家人来萧爽楼的时候,她是有些疑虑的,但是拒绝的话多少会惹夫君不快,所以,他们顺顺利利来了。 中秋的时候,夫君回来提及陈氏的风采,她多少是不屑的,认为陈氏所作所为确实有违礼教。 但是,两个女儿都定了人家,陈氏的女红在苏州颇负盛名,她便让孩子多去那边走动,希望孩子能获得指点,以后嫁人之后能被夫家高看一眼。 现在知道儿子每天跟在沈家女儿后面忙东忙西,她还能讲带兵打仗的故事讲得妙趣横生,让家里的小魔头乖乖听话,这就勾起她对沈家的好奇了。 到了晚上,男仆将竹床搬至桂花树下,沈家人沐浴之后穿着凉鞋,摇着蒲扇在静谧的院子里乘凉。 大家看着远处的夜色,享受着四起的虫鸣,顿时觉得清爽惬意。跟之前的日子比起来,现在娇妻在怀,白日访友谈诗,快活得如同神仙。对于陈芸来说,这里视野开阔,光线上佳,又不用给婆母晨昏定省,吃食用度全由她做主张,自然是松快很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接到公公的信时,她连死都想过,想到夫婿和孩子才坚持了下来。哪知,又能在萧爽楼这样的好际遇,还能大大方方和人谈论诗词。 次日,鲁氏夫妇带了瓜果来访。鲁夫人打量着园子里扎的秋千,新添的盆栽、花架,新扎的竹篱笆以及各色竹编。窗沿上边还垂着一排用草叶编织的小动物。 等小丫头捧了新茶过来,她和陈芸在廊箪下聊了起来。这才发现外间传言不实,陈芸毫无心机、心胸豁达,热爱生活,对于孩子的教养也极为上心,顿时相见恨晚,恨不得当场义结金兰。 跟鲁夫人聊天也让陈芸轻松不已。鲁夫人不像其他妇人一样弯弯绕绕,就事论事,心胸宽广,也不是那拘泥于礼教的俗人。 跟鲁夫人聊天,她也知道了一个让人高兴的大好消息——袁子才不日将会抵达苏州。 要说袁子才,她看过他写的《随园食单》,听说他在金陵修了随园,开馆收徒,广收女弟子。如果能听袁子才谈论诗文,她做梦都会圆满。 鲁氏夫妇告辞之后,陈芸与沈复谈及此事,沈复每日访友居然毫不知情。问及沈复刚才遇到什么好事,倒是与鲁半舫约好几日后在萧爽楼开赏画茶会。鲁半舫善画松柏与梅菊,工隶书,兼工篆刻。日前,他偶然间购得上品田黄,预借赏画之名展示新得的田黄。 陈芸闻言,又是出门典当衣钗手镯等物,沽酒卖菜好一番准备。数日后,果然来了恣意潇洒的八人,各人均带了糕饼酒食,又有仆从携带画具颜料,往草地上铺上草席,席地而坐,挥毫泼墨,好不潇洒。 沈复和芸娘观摩他们作画,学习他们的长处,获益匪浅。 青君也不到处疯玩了,逮着弟弟好好看他们作画。有的人画虫鱼,有的人画人物写真,有的人画山水,有的绘制花卉翎毛,各有各的长处。想起梦中那两道身影,那不同的工具及绘画风格,她潸然泪下。悄悄楷掉眼泪,她向鲁叔叔请教,如果她想学绘画,应该如何启蒙。鲁叔叔向她推荐了《芥子园画传》,让她平时多注意观察,有空多多临摹名家之作,如此,便能有所精益。她还现场指导青君画了一幅红梅。 之后在她的歪缠之下,沈复给她买了一套《芥子园画传》,她跟着里面每日耐心临摹半个时辰,遇到不清楚的,就去向爹娘请教,爹娘也在教子的过程中有所收益。 这样的聚会办了几次之后,就变成了旧例,每次都是八名访客,作画、咏诗,大家聚在这里不谈时事,不谈时文,浑然将自己当成了竹林七贤、燕台八子。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浸润,芸娘的画艺进步飞快,绣出来的作品更加灵动别致。 奈何苏绣费工夫,一个月紧赶慢赶也只能完成一两幅作品,尺幅大的话,可能还不止一月。 青君也很快入门了,对于绘画和书法,有了更有趣的体验,虽然腕力不足,写出来的字也算苍劲挺拔了。 终于到了袁子才来访的日子,芸娘穿上沈复的衣服,脚上穿着蝴蝶履,编上发辫带着小帽,也装得像个瘦小的男子模样。学着沈复教授的男子步伐,她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 这次袁子才讲学的地方在苏州府学,沈复曾经在那里渡过了漫长的时光,自然能带芸娘进去。 将孩子留在家里,坐在雇来的小轿子上,两人就出门了。 待入得府学,陈芸细看,居然有不少女子穿着鲜亮的衣服来了。 听学的时候,大家都安安静静的。自由讨论的时候,大家都会问问袁先生,苏州可有美食推荐。 难怪门外守着那么些酒楼的管事,大家都希望能邀请袁先生评鉴一二,如果能被先生记录下来,高朋满座顾客盈门指日可待。 当年《随园食单》的出版,在江南不仅引起食铺酒楼一位难求,里面提及的发菜、黄芽菜、盐鸭蛋、秋油等物也被一扫而光,当时盛况史无前例,令人印象深刻啊。 谈及诗文,袁先生洋洋洒洒深入浅出,堂下众人均获益。书肆乘机推出25卷一套的《小仓山房文集》,众人争相抢购。 沈复也前去问价了,奈何囊中羞涩,无力购买。 所幸这里许多人都认识她们夫妻二人,鲁夫人愿意借给芸娘一览。 王揖舟的妇人看着做男子装扮的芸娘,不由得调笑,“一向听闻沈君的妇人有巧思,不想今日竟着男装前来。” 虽则王妻没有恶意,但恐她年龄小,说话不够周全,让人将此话听去做其他文章。鲁夫人插科打诨,“昔有梁郎君做女子打扮,只为一探桑小姐整容,无人言梁君浪荡,反而戏做美谈。女子做男子打扮,我看,也格外别致。就不知沈夫人的小脚是如何掩饰的。” 众人皆开怀大笑。但见芸娘翘起脚上的蝴蝶履,人群中自有识得此物的,且待回家,对于女扮男装之事也愿一试。 众人渐渐散去,鲁夫人邀请芸娘上她的马车一道回府。 两人刚见了偶像,在府学遇到众多同道中人,进了马车仍旧聊得兴起,为袁先生的风采所折服,为今日的茅舍顿开而兴奋,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陈芸经过这晚方才发现自己如同井底之蛙,这天下间多少闺中女子做的一手好诗文,烧得一手好饭菜,如果不是出了沈宅,不是结交了鲁夫人,又如何能有这番机遇。这些日子跟着夫婿的朋友作画篆刻磨炼书法,各方面进步也很大。放在朋友书肆寄售的书画也有人购买,所获润笔费不仅能购买颜料纸墨,还能支援家用。子女也因为这良好的文艺氛围一心向学,青君最近画的东西都有模有样了。 晚上,在院子里面乘凉的时候夫妇二人向孩子说了白天的见闻,孩子们听了倒不怎么激动。 青君想起书里,一年半之后祖父知道事情真相,前来请二人回去,两人吧嗒吧嗒回去了,结果惹出图谋名妓憨园的荒唐事,神伤不已。 半晌,青君问娘,“如果有一日你们的冤情被爷爷知悉,我们还回沈宅吗?” “当然要回去。”芸娘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吧,她早就知道会这样,毕竟这里是寄人篱下。她得想个办法让他们置办产业才是。按道理,现在家里多了售卖字画的收入,多少能有点余钱,结果,娘还是三五不时典当首饰,入不敷出,钱都去哪儿了呢?看着倚靠在娘亲身上,眯着眼睛一声不吭的父亲,这可真是个无底洞。那么多家庭养着这么些不事生产,还到处花钱喝酒念酸诗的文人,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第十三章 女儿她长歪了,怎么办 如何引诱父亲挣钱?如何引导父亲省钱?如何让娘不把钱全部塞给爹爹挥霍? 这是摆在青君眼前的三大难题。 芸娘本就是细心的人,近期女儿经常在盘腿困坐室内长吁短叹让她忧心。 今日正好将绣品完工,转头便看到女儿又在掰着指头叹气。 芸娘搂上青君,细细问询于她,才知小家伙为钱财烦扰。 近些时日她都觉得住在萧爽楼的日子恣意快活,却不想女儿内心如此敏感,对于寄人篱下如此不安。 “李太白的诗潇洒落拓,诗意活泼,为娘甚是喜欢。你牙牙学语之时,我便口授《将进酒》与你,不过数日,你就能背诵。现在可还记得?”陈芸说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甜糯的童声缓缓念出。 芸娘在女儿后背轻轻打着拍子,认真的听着。 人生苦短,不图留名,不钻营富贵,享受当下,父母当然做到了。 但身无长物,穷困潦倒而死,又值得吗? 是否值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陈芸拿杜工部的《秋风为茅草所破歌》来回答,苦中作乐、安贫乐道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如果继续和娘亲讨论这个话题,可能要被洗脑,青君感到无力。 此时,她倒是对韩非子的观念非常赞同,动不动拿先人如何如何来举例,人有千面,先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不知凡几,真是百口莫辩。 转过话题,青君问芸娘,“娘亲如此高洁,如今却背负找邻居妇人借款不坏,还栽赃抹黑小叔的污名。如果以后还有人设计与你或父亲作保,你们彼时财力不足,一旦借钱之人不还或者逃跑,你们又该如何?” 陈芸竟不知女儿对借款之事耿耿于怀,上次写信她告知沈郎,伪称王娘子在家撒泼打滚弄得家里人心惶惶,她当时恍惚未及时更正,现她还记挂之事,居然已成执念。忙开导她,这样的事情哪里就有那么巧,急人之所急,朋友需要帮助又哪里需要思虑良多。现在,他们能借住萧爽楼,便也是朋友相助。 “娘,我前些日子翻看了书橱中的《合锦回文传》,看到这世上还是不缺忘恩负义之人。且奸人诡计良多,舌头灵巧,腿脚轻便,防不胜防。且看梁秀才去追桑小姐时,奸人时伯喜等在第二条船上,等待梁生上去才用蒙汗药行凶。若非我们是读者,也无法看出是赖本初为了得到回文锦使出的计谋。”既然硬劝不行,那用你喜欢的话本子来阐述可好。 “如同赖本初一般奸猾的人本就少,我和你爹身无片瓦,怎么会有人花心思如此算计?”芸娘始终不愿意相信身边有这样的人。 “如若请人特意投你们的喜好,与你们结交,待熟悉之后,借金央你们作保,之后扬长而去,你们又待如何?”这个计谋还是叔婶作出来的,不过对象是他爹而已,她提前说出来,无论娘是否听取,总该在心中留下些许痕迹。 芸娘默然。没有想带女儿不到六岁,能想这些问题,还把坏事净往自家身上套。“这样战战兢兢,难怪不长个子。” 得,偷鸡不着蚀把米,娘是把她当做受害妄想症患者了。直接上硬的是行不通了。害怕娘因为担心她再次病倒,此事也不能再提。 青君心想,整天关在院子里,不仅不能知道隔壁左右用心险恶的大小事情,吴门大小事务也一概不知,难怪心中一派天真。 下午,绣房的李婆子来取绣品,对于芸娘所作孩童趣事赞叹连连。 李婆子努力劝说芸娘多绣类似作品,这样的图,夫人们喜欢送给夫君怀念家中趣事,也让老太太们感到儿孙绕膝的喜庆。 因为夫君每晚回来都要拉着她谈诗论酒,讲白日见闻,孩子也缠着她学习,时间有限,难以实现李婆子的期望。 李婆子当然也知道不可能。在芸娘为难的拒绝之后,提及希望芸娘能提供一系列绣稿,他们绣房独家买下来,好让主顾满意。 如此这样,芸娘能以较少的精力获得一笔银钱,自然高兴。 和李婆子约好五日后来取,陈芸便开始构思画册。 因着自己也有小孩,她去观察孩子间的玩耍,这才发现孩子的画风已经歪了。 青君姐弟二人带着鲁家的格哥儿趴在草丛里面抓蛐蛐也就罢了,居然还逮了老鼠豢养。 跟着再看,桂花树下的秋千也不是老实坐在板凳上荡,一会儿站着荡得高高的,一会儿爬到树上从秋千索上荡漾,三个人如同猴子一样玩闹,委实把她吓到了。 如果让隔壁的鲁夫人看到,估计孩子们要吃挂落。 陈芸失落的回到书房,想象着孩子们玩耍的场面,一时间脑子却全是孩子喂老鼠的模样。 把老鼠换成小兔子,画面倒还美好,于是将草丛、小兔子和笼子、三个汗淋淋毛发蓬松的孩子、鲜花、蝴蝶、背后的大树和秋千就跃然纸上。 “淑姐的画工如今比我还好。”沈复突然出声,惊醒了芸娘。不知夫君合适回来的,居然惊吓于她,她也失笑了。 将白日青君和她的谈话,以及看到的孩子间的嬉戏一一告知。 沈复既然能和陈芸恩爱十几年,又能因为妻子而出府,自然与她情投意合,观点相同。 只不知聪明伶俐的女儿竟不知何时成了俗人,真个发愁。 芸娘又说,“昔日在府中,王氏云可代为请王府的吴婆子来为青君裹脚,言她能将脚裹得娇小可爱,还不会让孩子受罪。如今和王氏有所误会,倒是不方便再去请托。” 沈复竟不知还有此事。倒是疏忽了。如今他们连沈府的门都进入不得,又怎么能去请求王氏帮助。两人一时无语。 “青君性格跳脱,这般嬉闹,恐将手养粗了,倒是如何做得女红。”陈芸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将女儿小脚裹住,让她收收那跳脱的性子。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青君前些日子确实把刺绣的帕子挂丝了,所以这些天都没有效仿鲁班工于制造。 青君的事情不想再说。倒是陈芸这个画册子和之前的两幅绣品看起来是一个系列,如果做成一个画册倒是颇为有趣。 想起和芸娘相处的点滴,昔日成婚之前,芸娘藏粥招待于她,婚后一同游览沧浪亭,夜晚在太湖泛舟,中秋赏月,一同制作盆景,萧爽楼众人作画,他的灵感也如泉涌。 待他说与芸娘,芸娘也觉得妙不可言,愿意一同完成此作。 如此,他们闭关在家一起作画,乐趣无穷。 芸娘一个眼神,沈复即能领会;沈复一顿手,芸娘立即会意。二人配合默契,一起作出的作品倒是比之前单独成画意境更高。 等这次八人聚会的时候,众人看到沈氏夫妻的画作,交口称赞。 夏辑山家中开有书肆,倒是觉得这画作如果装订成册,倒是可以广为流传。又因沈兄目前状况确实抓襟见肘,建议他将画稿卖给书肆。 这些是夫妻二人的心血,闺房趣事也不好让他们知晓,沈复只是不愿。 等全部完成之后,他舍不得在家自行装裱,送到装裱书画铺子装裱。 书画铺子的人也表示稀奇,就拿出十二分本事好好地装订成卷。 眼看着爹爹一连数天没有出门碎钞,不料装裱长卷又散去家中钱财。青君愁啊。 前些日子娘给她看了一堆准备交付绣房的画样子,里面斗草、骑木马、逗兔子、翻花绳、踢毽子的小儿女确实可爱。让她想起了汤米看的杂志,突然她来了灵感,如果娘能画一系列漫画,可以对孩子起到一系列教导作用,家里是不是就有银钱到账了。 听女儿说完,芸娘觉得不太好,毕竟正经人家都要用千字文、百家姓给孩子启蒙,谁家能画这许多银钱买这样不实用的画本。 一幅画,下面配上一行字,全做彩色,青君倒是敢想。芸娘不想打击女儿,加之平时本来就喜爱作画,最后便答应下来。 但是,要写什么故事,才能有教育意义? 这一刻,青君想起了她的堂弟,亲爱的靖哥儿。她就给娘亲描述,不如写一个自私自利好吃独食的霸道孩子,因为欺辱堂姐、堂弟,变成了老鼠,父母不能认,被府中众人发现,又害怕鼠群不能相容,被堂姐、堂弟收养,经过种种磨难,终于被感化,头脑清明,然后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变成一个尊老爱幼好儿郎的故事? 芸娘哪里不知道女儿是映射靖哥儿,只觉得女儿促狭,倒是也觉得这个故事不错,而且,前些时日,夏辑山也提及描写家庭生活的题材非常受欢迎。 母女俩在刺绣、看书之余,开始合作作画。晚上沈复回来,倒是觉得妻子厉害,用画作将女儿拘了起来,又感叹女儿心思活跃。 为了不吓坏孩子,参考了梦中在小镇上看到的米老鼠和唐老鸭造型,青君将老鼠设计得格外可爱。经过芸娘的手,老鼠便十分灵动可爱。 两人画了一册之后,好好装裱,交给沈复找夏辑山相看。夏辑山前日被沈氏夫妻拒绝,倒是没有想到他们又送来一套画作,画作里人变成老鼠十分新颖,故事的几个主角是孩子也很新颖,但是全本彩印造价太高,他建议封面用彩色,里面用黑白,画面缩成巴掌大小,这样造价下来了,孩子们捧在手上就可以细看,可以一试。 沈复闻听妻女的书籍能够出版,十分喜悦,对于不能彩印之事也不再计较。 夏揖山问及署名,沈复就现起了个笔名“云上居士”。 芸娘本意是为了拘着女儿在室内不到处疯玩,倒是不知道无心插柳,居然真能出书。 沈复对着陈芸一揖到底,唤她“云上居士,以后请多赐教。”,她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青君也没有想到,她提了建议,贡献了一个大纲,娘亲就能写的这样的好故事,而且画的趣味盎然。现在母亲有父亲做伴,她赶紧去找两个小弟玩耍。 找了在凉亭吃菱角的两个孩子,她才知道这些日子她错过了什么。前些日子居然有个杂耍班子来了吴江,而且他们还能耍得一手猴子。小猴子穿上孩童的小姨夫给他们作揖、荡秋千、吃果子,她都没有看到。 鲁格忙拍着胸脯表示,他祖母马上要过寿了,到时候肯定有戏看,他可以央求母亲将耍猴戏的也给请来。 得了鲁格的保证,青君就带着他们去探索新世界。用布条将手缠好,他们来到鲁家旁边的废园,用麻绳在两颗大树之间拉上,绳子上套着他们前些日子在库房寻到的两枚铜环,拽着铜环上的布条脚一蹬就滑了出去。 树下的鲁格和逢生眼热不已,等他们真的绑在上面滑出去之后又尖叫连连,下来的时候腿脚发软。缓过来之后,又吵吵着要玩耍。因为其中一个铜环上的绳子绑在腰间,她也不担心小弟们会真的掉下来,就带着他们上上下下的穿梭。 累的不想动了,他们就躺在地上休息。 鲁格气都喘不上来,还要坚持表达对青君的佩服。 “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只要方法多,能玩的东西自然多。 要说,桂花树下就不该挂秋千,拉上一个云梯,可能更加实用。 在树上看外面的风景更美,哪天一定要让奶奶爬上去看看。 晚上,鲁夫人来了萧爽楼,邀请沈家人去参加老太君的寿辰。青君忙问,是否能将她的祖母一并请来。 鲁夫人感念青君的孝顺,连忙同意。 鲁夫人走后,青君听着爹和娘商量要送什么做贺仪。 恰巧青君从鲁格那里探听到老太君的喜好,建议娘亲准备一枚团扇,扇面用画卉和蝴蝶即可。 这个礼物沈家尚能负担,芸娘立即采用。心里规划着,还得寻仆妇胡氏,让她做上一批咸肉月饼和豆沙月饼,如此才不算寒酸。 后面的日子,芸娘和青君仍旧一起绘制连环画。 只是每天要匀出时间刺绣,芸娘也借着绣团扇教授青君新的针法,如何进出,如何劈线,如何配色,一一细讲。 日子临近,又拉着青君一起拣择红豆,洗豆子、泡豆子、熬豆子、炒豆沙,及至胡嫂子做油面团、水面团,拉着她一起包月饼的时候,她才发现竟是好多天没有出门玩耍。也不知道两个臭小子没了她,又在哪里疯玩。 第十四章 怜香伴 日日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鲁家老太君的寿辰。 作为邻居,芸娘带着青君早早过去给鲁老太君请安,给鲁家帮忙。 鲁家仆从众多,一切事宜又早早开始张罗,又哪里真的需要什么帮助。 感念芸娘的好意,鲁夫人将青君并两个女儿带着身边,让她学习庶务和人情接待。 青君学着鲁家两位姐姐的行事,乖觉守礼,对每个来客有礼有节,鲁夫人心中十分满意。 幸而有这一着,她才得知小婶王芙人虽然没到,但是,也单独送了贺仪,感谢鲁夫人对大嫂一家的帮助云云,礼物是篆书,鲁夫人展开给老太君看的时候,才看到里面是大小不一的寿字,气势磅礴,笔力矫健。 鲁半舫对这个礼物也非常稀罕。 通过他们的寒暄,她知道小婶的祖父王虚舟是篆书大家,明清篆书第一人,现在的篆书大家基本都师从王虚舟先生。 小婶的娘家这么厉害的吗? 沈家早就没落,小叔能聘到这么厉害的妻子,自身应该有能打动王家的才华。 那两人为何要盯着个宅子坑害他们四人?搞不明白。 因盼着看猴戏,青君也乖乖坐在娘亲和奶奶身边,十分乖觉。 鲁夫人为老太君点了几折戏,第一折就是《游园》,杜丽娘一个人在院子里面咿咿呀呀的唱,声音婉转动听,众人一时都被带到情景中。 青君就觉得女子真可怜,都长到十六岁了才第一次看到自己家的后花园。 是啊,姹紫嫣红的春光围在院墙里面,又有谁赏识呢? 我们这些女孩子的青春,随着时光的流逝,也悄悄地退却了。 后面又唱了《长生殿》、《风筝误》,都是情情爱爱,倒是没有那么凄苦,青君听得都打瞌睡了。 有客人点了一折《怜香伴》。 这词名她熟悉啊,他爹在书里提过。 拧了拧大腿,她打起精神认真听。 “相识又怅分离疾, 再聚之时未可期, 叹世上知音有几 莫怪怜香人醉香……” 唱的大概意思她听懂了。 两个女子在寺庙里面因为香味相遇,又因为文才及性情相投,成为知己。这个发展没什么,就是香味引导人相识有点离奇。 后面的发展就离奇了,青君也不瞌睡了。 “我那来世的娘子!”扮演已婚女子的伶人唱的。 “我那来世的相公!”扮演未婚大小姐的伶人唱的。 “好不想煞人也!”伴随着两人女子情意绵绵的声音,青君的心,破碎了。 不要问她为什么看懂了。 毕竟,连在梦里都天天被灌上一壶围观爱情的甜汤。 会不会弄错? 怎么可能。那直勾勾的眼神,那抚摸小脸的动作,那声音,她报废了。 为什么爹再三劝阻,娘坚持要为爹爹纳憨园为妾? 为什么憨园不愿意,爹没事,娘忧愤怪怀因此抑郁? 可是,娘和爹爹恩恩爱爱又不似假的。 让她相信娘爱慕名妓憨园而不得,有点难。 可是刚才娘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对比奶奶的平静,特别诡异。 正好奶奶要起身,她赶紧跟上。 奶奶寻鲁家女仆问了净房,她也紧紧坠在后面。 陈老太太看着孙女,孙女定定看着她。 最终,老太太软下来,“怎么了?” “奶奶,刚才那折戏,讲的是什么?”青君认真向奶奶请教。 奶奶就讲了一个故事给青君听。范生喜爱官宦之女曹氏,但是,又苦无机会接近,打发妻子崔氏借故接近。谁知崔氏吃醋成性,人又狡诈,假意接近于曹氏…… 不是,虽然她没完全听懂,但是,奶奶讲的明显是一个新故事啊。 那今天的第一折戏《游园》又是讲的什么? 如她所料,老太太又讲了一个新的故事,连感情色彩都被涂抹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奶奶,陈老太太一脸得意,她不好明说,只能吐出一句,“奶奶实在是旷世才女!大才!” 奶奶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性格又直爽,昆曲缠绵,小动作多,她理解错了没啥。 但是,娘亲她最是细腻,不该品错。 日后,她也会效仿戏文中范生的夫人,明明身无分文,还妄想骗取江浙第一名妓温冷香的女儿,求去不得还郁闷成疾。 想起这个,青君就很烦躁。 看到戏里女扮男装,爹爹一应和,她就扮上并出去招摇过市。 看到戏里夫人克服百般困难为自己找朋友,她就打着为爹纳妾的名义对人家死缠烂打上了。 李太白的五花马千金换成了美酒,她也将自己衣钗当尽。 等奶奶进了净房,她窝在旁边草丛里挫来来去去的小蚂蚁。 谁知竟有两名妇人以为此地没有人,交流起了知州家的绯闻。 说起知州夫人,是刘知州的童养媳,因为从小要干活,婆母没有给她裹脚。知州夫人从小聪明伶俐,在他家通读知州家的藏书,将婆母伺候得很好。等婆母走后,知州进士及第、外放县令,特特从老家把她接了一起赴任。两人恩爱比话本子更甚。如今,刘知州来了吴江这等繁华之地,每日杯酒应酬,竟然与花船妓子有了纠葛。不久之前,被夫人看到妓子居然和她一样穿着,便知悉了这桩密事。如今,知州正托人找能干的幕僚,想是和夫人有了矛盾呢。 天啦,人生如戏,这出戏可比刚才唱的精彩。 幸好她们消息交流完毕就利索的走了。 等他们脚步声走远,老太太才一脸尴尬地从净房出来。 为了不让自己入席的时候被人看出情绪,她揉了揉脸,深深吸了几口气,想想可爱的逢生,重新挂上笑容跟在奶奶身后。 回到席上,娘亲问了她是否累了,她连连摇头。 鲁格在家果然受宠,耍猴戏的一套班子都被请来了。 一套杂耍看下来,她脸都快笑烂了。 鲁家今天额外请了无锡厨子来帮工,烧出的小排骨甜滋滋的,很得孩子喜欢。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刚从梦里醒来的馋鬼,礼仪得体地照顾自己和弟弟,每样菜品都好好尝了几筷子,倒是吃得开怀。 晚上回到家,她赶紧将知州招募幕僚的事情告知父亲。 沈复没有追问孩子是如何得知的,倒是寻思,可以找朋友打听。 第二日,青君向沈复打听进展,嗯,确实是在寻人,可是打理财政,他不会。 但是,沈复也提供了一个劲爆的消息,原来之前帮助知州打理财政的居然是他的大脚夫人。 那女子真真了得,建议桑树下进行混植农作物,并且养鸡;稻田里面养鱼、放鸭子;请来洋人,鼓励妇女制作符合洋人需要的小型绣品摆件、壁纸等等。 原来女子也可以这么厉害,青君是听得目瞪口呆。 让芸娘目瞪口呆的是,知州不因为夫人大脚而嫌弃,而夫人明明可以大展抱负,却因为夫君狎妓闹和离。 沈复还有更劲爆的消息,说是漕帮当家的放话了,如果知州夫妇和离,他愿千金聘娶夫人为正妻。 这这,这是怎么了? 沈复不禁感叹,这世上多是巾帼不让须眉。 厉害的女子比比皆是。远的不说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些太后,大唐的则天皇帝,宋的章献皇后,便是如今的话本子里,披挂上阵的梁红玉、穆桂英,引领白莲教起义的莲岸大师,个个都是奇女子。 天天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士子哪个不以教妻为乐,不攀比娘子学识,不追捧能诗擅文的名妓。 这是萧爽楼第一次谈到了时事政治。 虽然最后歪楼了,但是毕竟是个好的开始。 对于实时更新的剧情,陈芸也表示出了空前的关注。 对于知州家的绯闻,感兴趣的可不止沈复一家。 谁家夫人没有一二密友,越是这样劲爆的绯闻交流起来越有分享秘密的神秘刺激。 过了几日,知州家的剧情还没更新到萧爽楼,夏揖山使人送来了连环画的样本。 小小的一本册子,封面上白里透红的小老鼠灵动可爱,整本书拿在手上没太大分量,翻开来还能闻到浓郁的墨香,黑白的画面虽然没有原作养眼,但是,剧情依然精彩。 就是不知道书铺里面售卖情况怎么样? 青君找到如同泥猴子一样的小弟二人,晃了晃手上的连环画。 两人看封面新颖,都想上前翻看。 青君自然不能让自己参与制作的第一本书被两个泥猴子弄脏,支使二人去换衣服净手。 仪式弄好了,三个人挤在凉亭将书翻了一遍,鲁格对连环画爱不释手,逢生年龄较小抢他不过,只能在一旁眼馋。 书里的故事没有讲完,鲁格很是牵挂小老鼠敬哥儿的命运。 他以后还能变回人不?当了老鼠吃不了原先那些东西饿不饿?桌子那么高,他摔下去真的没有受伤吗? 连环画第一天的售卖情况没有夏揖山想象的好。但是,他知道这个画册内容好,画面精致,但毕竟是个新事物,当天就培训店员,后面要向前来采购的人推荐。同时,也把陈芸画的封面原稿挂在店铺醒目处。 第二天,店员推荐顾客给家里的孩子或者侄儿顺便买了一本连环画,可是小小一本连环画花费都快赶上一本厚话本了,不少人婉拒了。但是,也有人手头宽裕,勉为其难买了回去。 家庭家庭,当然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才是的家庭。孩子们一起玩耍的时候,就有孩子将连环画拿出来显摆,这样,没有的孩子回家便要哭闹,因此,家长也只能狠狠心给孩子打听、采买。 众人来买连环画,看到其他的书也会顺手买上一二。 托连环画的福,夏揖山的书铺,生意逐渐好转。 但是,还没等到货物供不应求,其他书肆就出现了仿本,虽然画面不是一模一样,但是,不影响阅读。好多人找不到正品店铺,便稀里糊涂买了。 这消息好坏参半。 但是能有人喜欢,陈芸已经很开心了。 为了长久做下这门生意,夏揖山给了每册八两银子的稿酬。 收到第二册稿件,夏揖山就付印了精装全彩色版本,简易黑白版本。 两个版本,两个价格,供给不同需求的人群。 因经常有人来问下一册,夏揖山直接挂了牌子告知下一版本上架日期。 到了上架的日子,书铺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有管事打扮的,有奶娘装扮的,更多的是吴江大小书铺的管事。这明目张胆的程度,夏揖山都给没气笑了。 但是人家都说给自己家小儿、侄儿买的,他能不卖? 幸而他有朋友在无锡、扬州、金陵等地,不日就可以迅速扑向其他市场,免得浪费他的雕版。 虽然知州家的绯闻断更多日,终于在最近有了新的进展。 听说知州无视体统,跪在地上对夫人苦苦哀求。 绝口不提那船妓之事。 夫人心硬如铁,坚决要和离,胶着多日之后,愿意被休,并且甩给知州休书一封,连夜搬出了知州府。 漕帮大爷带着两个官媒,日夜守在知州夫人落脚的别府门口,痴心一片,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知州大人那个管财政的幕僚招募工作进展也不太顺利,说是没有一个人比的上夫人。 堂堂读书人,能理清水里农桑已是难得,谁还能给一州经济发展提出良好规划。有的话,估计早就接着活干了,何以等到这时。 按理,夫人走了,船妓也该进门了,要么知州也要去守着夫人,不可能两头落空。 托漕帮大爷连日站岗的福,关注这桩隐秘绯闻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大家也不闲扯妇道妇德了,大脚小脚又怎么了? 之前说刘夫人太矫情,儿子都多大了,还如此好妒。那你倒是真走啊! 现在真走了,也觉得真是爽快。 大家各自圈在小院子里面,天天打理家里那点小钱和鸡毛蒜皮的小事,做梦的力气都要熬没了。 女人连门都难以出去,堂上有公婆要孝敬,膝下有子女要养育,不为了爱情,还能为什么活着? 跟话本子里面一样?为天下?为苍生? 真能那样,他们还羡慕个什么劲? 还看那些话本子干什么? 为了紧跟这个剧情,陈芸不仅有了鲁夫人这个挚友,和夏揖山的夫人也成了密友。 交流完第一手劲爆消息,自然不能马上走人,夏夫人擅长账务,和陈芸互动之间,陈芸倒是对于算账、通票、纳税等财务知识有了些许了解。 近日,沈复的心情有些复杂。女儿一脸好奇地问他,这幕僚还有专攻,那我们沈家是专攻哪一方面的?听说有水利、工事、财政、刑名、治安等方面呢。看到女儿和儿子期盼的小脸,他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回说文书。 要说他被女儿这么一问,心里也不好受。他连个功名都没考上,读书人不知凡几,哪个又不能干文书的。因此,要谋取职位特别不容易。之前是因为父亲和父辈的朋友老师引荐,否则也不至于被驱逐之后丢了差事,之后也一直赋闲在家。 要说是没有师承,没有人指导,刘夫人一届妇人能做到这般厉害,他却做不到。 第十五章 发愤图强 绘制连环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陈芸的重心还是放在了刺绣上面。 向夏揖山交付第三卷连环画的时候,陈芸向夏揖山提出,是否能帮助沈复揽一些绘制话本插画的活计,无论是否能找到活,都不胜感激。 对于沈复,夏揖山还是了解的。 沈复这些日子画工进展飞速,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不比连环画,画插页需要通读小说,根据剧情量身绘制,工钱不高,工期还赶,不知道沈兄是否愿意。 沈复自然不是那一味清高的人。 芸娘的辛苦,他多少能够想象。 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当幕僚时拿到的薪俸,他也没有挣过钱。 夏揖山走后,沈复把书橱里的书都草草翻阅一遍,看看他人绘制的插页,多少又有了点信心。 数日后,夏揖山送来亲自送来一卷才子佳人小说,故事紧凑,情节跌宕起伏,每一章打头的诗句优美,后面的引言也是风趣幽默,是本质量上层的好书。 沈复看的入神,陈芸唤她用饭才发觉已经到了傍晚。他赶紧将书推荐给陈芸,好一起参谋如何配画。 饭后全家人在庭院纳凉的时候,青君聆听父母二人的聊天,才得知父亲竟还揽了一份差事。 听到父亲谈到黄河泛滥、逃荒、匪患,她也对这故事的神开展佩服不已。 吴江物产富饶,治安良好,估计爹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看书轻松,下笔却要考虑良多。第一次经手此事,沈复心情忐忑。 越想将故事的精彩呈现出来,沈复越发觉得自个的见识不足。 书里提及的美食,比如,焖饼?没见过。锅盔?什么东西?逃难具体是什么样子?以前没想过。幸而花草坛罐、厅堂摆设、人物表情等等他都还熟悉。 为了观察生活,他第一次去了厨房。 走到哪里,都留心观察。 看别人的表情,习惯。看家中工具的摆放。 看路边的脚夫休息的时候什么样子,挑起担子又是什么样子?酒楼的伙计是什么样子?掌柜的日常又是什么样子?去好友家赏画的时候,也愿意看看以前不喜欢的主题,跟朋友能聊的话题也丰富起来。 带着露水的菱角,在篮子里活蹦乱跳的鱼虾,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却猛然间在他眼前鲜活了起来。 因为蹲在墙脚观察农民贩卖鲜货,看着几个铜板从不同的手中伸出缩回,看到挑夫被扁担磨得高高耸起的肩膀,看到脚夫脚跟上厚厚的黄茧,他仿佛看到了芸娘平日的艰辛。 原来一个鸡蛋只要三文钱,小心翼翼将鸡蛋抱来城里,啃着馒头卖那么半晌都没得一吊钱。 想到他往日每日花掉的银钱,他才知道芸娘为她做了什么。 早早回到家,芸娘还在绣绷子前面穿针引线,她不时揉揉眼睛,穿针的时候对着光线半眯着眼睛,她眼睛受不住了。她不时捶捶腰,她的腰受不住了。看到他回来了,她半天起不来,是腿酸麻了。 搂着芸娘的后背,他心疼了。 妄他平日吹嘘自己多么细心,他从来没有发现妻子为这个家付出良多。 她从来不叫苦,从来不喊累,从来不说别人的不是。 他自诩风流,却让妻子一个人抗下了养家的重担。 他留着眼泪,向芸娘倾述他的后悔。 芸娘却安慰她,现在很好很松快了,现在青君每天晚上闹她,她都好久没有连夜赶绣活了。而且来了萧爽楼,她有了志趣相投的朋友,又能学习画作,还能吟诗作对,她日日心情畅快。 这之后,沈复认真作画,及时将画稿交付夏揖山。 夏揖山对画稿还算满意,当即结算了银子。 沈复用这笔银子请全家老小去得月楼改善伙食。 用新鲜橙子盛着的蟹粉芙蓉盅、大名鼎鼎的腌笃鲜、爽滑可口的松仁玉米鸡头米、叠得四四方方的马兰头香干、拳头大小的蟹粉狮子头、香弹可口的枣泥拉糕,大家都心情愉悦地享用这些美味。 吃完,沈家人在窗边能俯瞰下面来来去去的各色行人。 陈芸调侃沈复,“夫君回去能把这些菜色都绘制出来吗?” 沈复笑了,“是啊,为夫想不起来的部分,还望淑姐耐心指教呢!” 第一次被爹爹带到酒楼吃席,青君和逢生都感觉新鲜,哪里都想摸摸,哪里都想看看。这种两层的小楼,凭栏远眺远近人群的体验也很新鲜。 不一会儿,看见酒楼旁边停了一辆马车,从马上跳下一个唇红齿白、身姿挺拔的少年,他从马车里面扶出一个有着下巴留着胡须的帅气大叔,旁边的人似乎都静了下来。不一会,街上又恢复了喧闹。 沈复告诉妻女,马车上下来的就是刘知州,那少年就是知州公子。知州公子在府学成绩极为优异,实在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难得出门一次就能遇到绯闻事件当事人,青君和芸娘赶紧趴在窗沿往下细看,奈何他们腿长,很快就进入酒楼大门,已经无法看到他们的身影。顿了一会儿,听着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进了他们隔壁的厢房。 青君没想到,她居然走在剧情更新第一线,惦着脚尖往两个厢房间的墙壁旁挪,沈氏夫妇倒没想到女儿居然青天白日听壁脚,又怕有所行动引起隔壁注意。 隔壁的知州父子就点了三个菜,嗯,点了同款松仁玉米鸡头米,点了同款马兰头香干。 隔壁响起了脚步声,门也被轻轻带上了。 刚站起来,隔壁说话了。 “竟不知这些时日家中发生这么些大事。要不是听同学闲扯舌头,我居然都不知道。”声音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声音清脆,应该是知州公子。 “怎么就传到府学去了。为父哪里知道你娘会在意这种事情,她要是直说不喜,我早就将人打发了。”声线浑厚,听内容也知道是知州大人。 “娘不在乎,你就要怎地。我记得官员狎妓可不是什么美事,你也不怕他人弹劾你。”知州公子说的。 “你娘走后,我冷静地想了想,我这事肯定是有人做局,我这是中了算计。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想终究还是伤了她的心。”呵!男人。 隔壁父子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一家人感觉一直这么听下去不妥,但是又恐再这么干坐下去更加可怕,赶紧开门下楼。 却不知,他们起身的时候,隔壁屋子的人就察觉到了,但是,刘公子看他们衣着简陋,以为他们互不认识就没有在意。 回家的路上,青君跟芸娘说,知州大人是进士吧,读书那么厉害也能被人算计吗? 芸娘倒不那么觉得。读书人,又有哪个没有狎妓的,士人狎妓一向被视为风流韵事,又不可耻。连刘夫人的夫君都不知道娘子计较这种事情,旁人又怎么会拿这个来算计。 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知州大人身量颇高,面色白净,气质文雅,面庞俊秀,身姿挺拔,刘夫人说不要就不要了。也不知道那位漕帮大爷余震声又是怎样的俊杰。难怪全城追更,两男争一女,三人都是大人物,进展又抓心挠肝的慢,而且全是真人真事,这可真是,揪心啊。 回家不久,鲁夫人来了,还给他们带来了第一手资料。 知州公子从府学赶回家了。嗯,他们已经知道了。 知州父子中午在得月楼用餐了。嗯,他们跟了现场,还吃了两盘同款。 也许是陈芸过于淡定的表情引起了鲁夫人的猜疑,陈芸连忙调整心情给她正常的反应。 没有办法,回家的路上,沈家人约好了要守口如瓶。毕竟探讨剧情和站在传言第一线,性质差别太大。 鲁夫人翻看了陈芸画的连环画,啧啧称赞,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晚饭前,夏夫人来了,又带来了第一手资料。 知州公子从府学听说了爹娘的绯闻,回府了。连府学的学子们都在讨论此事,可见影响之大。 中午知州父子在得月楼吃了蟹粉豆腐、松仁玉米鸡头米、马兰头香干。看来夫人连个烧饭的人都没留下。 饭后,他们去别院请刘夫人回府,刘夫人放他们进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知州一个人出来了,神色颇为凄苦。 刘知州相好的船妓暖娘终究没有等到知州,被一名路过的安徽富商买走了。 第三个消息很重要,推翻了之前大家认为的,知州要放弃夫人的传闻。现在,知州大人可能和漕帮大爷一样求而不得了。 要不是知州大人和漕帮大爷分别覆盖了庙堂和江湖,估计好事群众都要押赌局了。 因为这件事情,最近的话本子都不怎么好卖了。毕竟书上看的怎么有跟现场精彩。倒是连环画的受众是最没有耐心的孩子,没有受这件事情影响。 沈复第二天回来告诉他们一个小道消息,知州家的二三事已经被好事之徒写了话本子,用手抄的方式在士子间流转。 天啊,读书人真棒,八卦起来就写书,简直太爱了。 沈复表示,因为芸娘在关注此事,他已经央朋友看完借他翻阅。 青君老老实实待在房间刺绣,练习书法,果然,第二天正在练字爹爹就带着书回来了。 爹爹一个眼神,他们三人关上门,趴在书桌上认真翻阅起来。 这本书能够获得手抄,果然想象力丰富,语言大胆而跳脱。就是书里面的内容稍微香艳了一点。倒是,夫人从夫君当县令开始一路上施行的财政措施,收获的效果,让沈复颇感佩服。芸娘表示,此等妙书,沈家也得手抄一份,反复拜读。 对于爹娘居然能关心经济、钱财,青君颇感诧异。她之前规劝都没效果,这是无心插柳,成了。阿弥陀佛,谢谢刘夫人。 看到别人的长处,沈复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平日也到各大书肆去翻阅能够帮助他做好幕僚的书籍。抱着这样的目的,翻看以前用来攻读八股的制艺文章,也能有所收获。 因为近期才子佳人类的小说市场不好,这次夏揖山让人送来画插画的书是公案小说。 为了干好这份工作,沈复托了在官衙任职的同窗,跟着仵作、捕快好好观察了几天,看到泡在水田里发臭的尸体,还受到了惊吓。见习完毕,回家绘制插画的时候顺利了不少。 顺利交稿之后,他又好好研读律令,厚着脸皮托同窗借来刑名方面的书籍资料,倒是收益匪浅,也认识到人心叵测。 青君看着家里内容日益丰富的书橱,也十分满意。 倒是逢生这么一天疯玩,靠陈芸抽空启蒙始终不妥。她找娘提了此事,芸娘又担心相公辛苦,只一味一力承担。 逢生和鲁格获得了青君给予的启蒙,在没有了青君陪伴之后,早就已经玩出了新鲜花样。他们用弹弓射鸟,用小弓箭射悬挂在树上的铜钱,在太湖石中间捉迷藏,累了渴了就去老太君、鲁夫人、两位姐姐那里骗吃骗喝,日子过得不胜逍遥。 鲁家夫人教孩子们打算盘,逢生也在旁边摸着算盘学习。 夫子讲三字经的时候,逢生也在一旁听夫子一句一句的解释。 鲁家的马匹,两个孩子在小厮的陪同下也不知道骑了多少回。 直到飞爷爷来萧爽楼报信,青君才发现自己漏了什么。 不知道奶奶最近怎么样了,鲁老太君生辰之后她就没有见过。 沈飞这次来到萧爽楼,是借着送竹编制品的名义,汇报小院的动态。 这几天,启堂老爷亲自带人把沈复他们住过的小院“藏翠院”里外翻了一遍。 今天连院子都掘了,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第十六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天的时候,青君觉得有些冷。一旁的逢生小手却热乎乎的,想起来,自从住进了萧爽楼,一家人都没再生病。 青君挺想打听他们家到底有什么宝贝,引得叔叔在她们藏翠院里面挖土方。但是,一晚上爹娘都没提。 她能问吗?不敢不敢?父母都会担心她俗气了。 她跟爹爹撒娇,好久没有看到奶奶了,很是挂念。 重阳节时,芸娘遣人给老太太送了重阳糕和糖桂花,老太太第二天回了一篓螃蟹。今日忙碌,竟没有邀请她过来玩耍。 沈复夫妻二人一商量,计划第二天遣人邀请老太太过来赏菊花。 夜里,青君不愿意睡竹床了,抱着枕头跑到父母床上。逢生也有样学样,一起挤了上去。 沈复用“男女六岁不同席”之类的话软语相劝,青君才不管,只反复说我冷。 四人将就挤了一晚。 沈复没有睡好,第二天连床都不愿意起。芸娘捏着帕子给他洗脸擦手,又将饭食端到床边,一口口哄着沈复吃了。沈复昏昏沉沉,勉强支撑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一大早上,芸娘就打开箱笼,给小竹床垫上褥子。取出薄被和细布,摊在竹篾上给孩子缝被子。 青君在一旁看得稀奇,那针真大,线也粗,这会儿缝了,洗的时候又拆掉,挺麻烦的。 在梦里,烫伤后住院,护士缇娜每天给她换床单被套,那现成的一套一抖就成了,相比起来特方便。 想着想着,她把想法和娘说了。 芸娘觉得这想法不错,觉着女儿很有些小聪明。 下午,老太太和前去送信的老仆一起回来了,后面跟着的服侍人居然是陈妈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妈妈估计也是鬼谷子成精的。 因为陈妈妈缀在后面,也不方便探听小院的动静和启堂的打算。 沈复建议一起去郊外踏青。重阳的时候他和朋友出去踏青,就遇着不少果树、残荷,景色十分别致。 老太太欣然同意,并建议邀上青君的两个姑姑同往。 沈复想着这样也能改善芸娘和大姐小妹的关系,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老太太嘱咐芸娘,大姑身体弱,吃不得冷的,到时候在吃食上要费点心思。 坐在廊亭中,观赏四周栽植的菊花,看着翩飞的蝴蝶,陈老太太心情十分畅快。 此情此景,让沈复想起多年前,因为启堂成婚,他们夫妻二人避居金母桥旁农舍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的天气,芸请了娘到他们寄居的农家小院,观赏菊花,品尝螃蟹,躲在柳树下垂钓。 却见娘和芸娘正在聊天,说到陈芸弟弟克昌还是全无消息,陈芸心情悲戚,伏在婆母膝上恸哭。 陈老太太也感慨,陈家这一辈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有功名傍身的读书人,侄子们在经商方面又无人带领,家族竟然一派落败之相。 没有了娘家撑腰,芸娘受辱,她也不敢闹腾太过。这些事情想多了,连觉都睡不着。 沈复写了信,托老仆给姐妹送去,两个第一次接到弟弟的郊游邀请,十分稀罕,都愿意来。 谁知当晚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半夜的时候更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逢生害怕的钻进小被褥。青君把他被被子里面扯出来的时候,孩子脸都憋红了,头上居然还有点点汗珠。 姐弟两个又爬到爹娘的架子床上,只将沈复气的肝疼。 拽着被子,青君听着耳边呼呼风声,想着三日后能否成行,兴奋地睡不着。 逢生听说要出门玩,也是高兴得很,叽叽喳喳地问着姐姐。 一家四人挤在床上,看着不时从窗棂透进来的亮光,听着雷声、雨声、说话声,沈复内心复杂。 到了早上,雨停了,凭栏远看,远处云山雾罩,腾腾雾气中,隐约见到小鸟在苍翠的树梢跳跃鸣叫。空气里飘荡着草木的香气,菊花的细长花瓣落了一地。路上泥泞难行,长廊上还留下了仆女招娣的一串脚印。 青君跑回房间的时候,沈复正在给芸娘描眉,青君跑过去,趴在娘亲膝头,看爹爹给娘弯弯的眉毛扫上黛青的颜色,一片稀奇。 沈复画好另一边之后就去净手。青君窝在娘亲怀里撒娇,也要勾画眉毛,娘亲就给她轻轻勾了两笔。对着铜镜,她也不看出来有多大区别,便也不再挂心,去看卷着被窝的弟弟。 用发梢挠了挠逢生的鼻子,逢生挥了挥手,转过身又沉沉睡去。 芸娘让青君不要再闹弟弟。青君撅了小嘴,跑到娘亲身边坐好。 芸娘问她,“昨日祖母提及出游的吃食问题,大姑姑不能吃生冷食物,青君能给娘出出主意吗?” 沈复顿住去书房的脚,站在门边侧耳听着。 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在野外拾柴引火自然不可能了。太阳能灶?看过,但是不会,也没有材料进行尝试。 青君提议,先在家准备好食物,到时候借邻居人家的灶火热热就好。 建议不错,但是芸娘觉得在农家用食便失了趣味,在花丛果树包围中,幕天席地之下吃热酒热食才是真趣味。 沈复好奇,“那该怎么做呢?” 芸娘笑道,“我自有妙计。” 到了出游那天,青君看到等在门口的馄饨担子,再看看男仆董大手中的坛坛罐罐、铁叉竹竿,自然就想起了娘亲的妙计是什么。看看董大的娘子张氏手中的食盒、席子等物,再看看招娣手里抱着的一堆物件,她就明白今天出行,娘是出了大本钱了。 幸而,门口还有鲁家的马车和马匹,写过鲁家的人,他们上了马车,东西也都将将塞满马车。 逢生扯着帘子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趴在芸娘膝头睡着了。 青君颠得难受,撩开帘子往外看,看到外面骑着马的爹爹,看跟在后面的张娘子和招娣。她撩开帘子对董大说,“董大叔,我看大娘和招娣走起来颇为费力,让招娣进马车,你和大娘一起赶马。可好?” 既然主人这样吩咐了,董大叔当然愿意,赶紧停下马车,招呼妻女上来。 沈复嘱咐了挑炉子的汉子到郊外南园相候,就打马跟上。 如此一来,速度快了不少。 招娣进来之后很是拘谨,青君向她询问,她平时里都在忙什么。这才发现,招娣很是能干。来了萧爽楼,她跟着爹娘裁制衣衫,缝制鞋袜,屋子的扫洒,来了客人之后捧食奉茶,厨房烧水做饭的时候烧火,和她娘一起腌制糖桂花、醉蟹等。以往他们在仓米巷还开了菜地,种了蔬菜瓜果、晒制菜干、腌制咸菜。 青君听得目瞪口呆。不想人家布衣菜饭,什么都会。好好想想,她好像没有什么特长,已经家道中落的她,以后也要努力啊。 招娣会的东西,她都感兴趣,一路上都细细询问。 车外赶车的董大夫妻,发现女儿能得小姐喜爱,十分开心。 到了南园,沈复与看门之人打了招呼,放了他们一行人入内。寻了一处地势较高之处,芸娘就张罗开来。 园子里的管事来和沈复打了招呼,遣人送来一挑水。 董大安顿好马匹,在馄饨挑子鲍四郎的帮助之下,将物品一一搬运上去。围上幔帐、铺上席垫,在馄饨炉子上支上砂罐煮茶。 喝了一盏茶的工夫,陈老太太和大姑姑来了。因为小姑姑身体不适,不便出门,今天早上才传了消息到沈府。老太太转述之后,在场的都表示十分遗憾。 大姑姑家的三个儿子今天都出来了,大儿子杨道11岁,二儿子杨迈9岁,三儿子杨迟3岁。老大老二两人额头饱满、鼻梁高耸,容貌相似。杨迟面部线条没有哥哥们硬朗,长得比较像母亲。 见了沈复一家人,姑姑家的杨道杨迈规规矩矩见礼,青君也盈盈一拜,落落大方的还礼。 多日不见,沈复的大姑姐沈梦柳倒是对青君另眼相看,这个丫头好像大方了许多,礼仪举止上比之前进步不少。 今日聚会的不似以往,沈复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和娘、姐姐聊什么,倒是在席垫上考教起侄儿们的功课。 女子和小孩子们聚在亭子里,讨论着时新的衣着打扮。老太太谈起最近出门遇到的老太君们如何如何装扮,谈起名伶们又有如何打扮,沈梦柳在一旁不时补充,芸娘倒是听得入迷。 沈梦柳谈及苏州名士陈孟芝的妻子汪氏,居然因为日夜研读诗文,选编书籍,无力照顾公婆与夫君,再三请求夫君纳妾。夫君再三拒绝之后,前些日子居然托同知向秦淮一名妓下聘,十分隆重的迎接回来,为显重视,还大摆筵席。 对于这种事情,青君不方便插嘴。只好拉着逢生、杨迟到一边看炉火、竹子搭久的棚架等物。 小孩子们很快失去耐心,吵着闹着要出去探险。 一行人只有起身,在院子里细细赏景。逢生骑在沈复的肩头,指着要去爹爹之前提到的荷花田、果园,杨迟也闹着要骑在姑父肩上,闹得沈复满头大汗。 院子里有一片梅林,众人很是可惜,如果冬天过来就能看到梅花争妍斗艳的美景了。 池塘里的枯荷残叶对女人们的吸引力不大,但是游曳在池水之中的长尾巴红鲤鱼很是讨喜,大姑姐附身去看的时候,发鬓上的珠花掉了一朵到池中,泛起一层涟漪之后,直直沉入湖底。陈老太太觉得甚是可惜,沈梦柳却开怀大笑,可见珠花也喜欢这里,非要留在这里呢。 孩子们将偷偷揣在怀里的糕饼拿出来,捏碎了往鱼池子里扔,鲤鱼跃出水面争相捕食,那远处的鱼也仿佛受到了鼓励,高高地从水中跃起,下去的时候又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担心弟弟落水,杨家的两个少年拖着弟弟往前走,嘴里哄着他一会儿有新鲜的果子吃。 陈老太太坐在廊亭里面坚持要再休息一会儿。几个小脚的夫人走得气喘吁吁,即使有仆妇搀扶,脚丫子也是钻心的疼。 青君看看奶奶和娘亲,再看看张大娘、陈妈妈等人,两方人马因为脚的大小,精神状态迥异。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有再提裹脚之事,心中一阵庆幸。 休息够了,大家跟着沈复往小门外面的果园走去。走了不久,路两边是一片片的果树,果树底下落着好些果子。不少人正在果树下忙活,他们高高地挽起裤脚,光着脚丫,弯着腰将果子细细地往竹筐里捡。 沈复招了人来打听,才知道前日夜晚的疾风劲雨让园子掉了不少果子,昨晚又来一阵狂风,园子里剩下的果子又掉了不少。幸好,知州夫人带了一些商铺管事,要把果子收走。 “掉下来的烂果子能做什么?”大家都很疑惑。 怎么就是烂果子呢,这不都好好的吗?农人楷掉上面沾着的草叶泥土,看那梨子色泽金黄,确实没有看出碰伤的痕迹。 农人嘴笨讲不过,给他们一行指路。知州夫人正带着商铺管事在前头查看情况,你们要是不清楚,可以去那里打听。 毕竟看了知州府的热闹多日,今日能见到传说中的知州夫人,大家还是很好奇的。顿时,小脚大脚都不累了,气也不喘了,都急咧咧要往前去。 第十七章 百闻不如一见 沈家人和杨家人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了种植秋梨的园子,经过了一片片枇杷树和桃林,终于在缀满红桔的园子外面见到了刘知州夫人一行。 刘夫人穿着颜色朴素的细布衣裙,通身没有一件首饰,脚上穿的裹着绑腿的黑色长靴,偏偏精神抖擞,气质亲和,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将她锁定。 青君看看刘夫人旁边低着头别着脸的农家妇人,再看看抬着头直视他人的刘夫人,听着刘夫人铿锵有力地说话声,顿时耳目一清。 大家静静的守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大致就是,这些水果是否可以处理之后烘成水果干,如同平日晾晒的咸菜干那般?是不是可以捣碎了过滤之后天上粗糖熬成糖糕,过滤的水果渣可以发酵肥田?另外,掉下来的水果是否可以用来晾酒、果醋之类?红橘皮的是否可以制成蜜饯零食或者调料? 她问的很细,咬字清楚,带着北方口音,但是快慢合适,听着不怎么费力。 旁边的管事们手中捏着没吃完的水果,被问到了就认真回复。 说了不行,刘夫人也不怪罪,问清楚原因,认真地征询是否有更好的法子。 她关心加工品的品质是否能保证质量,分拣之后的水果到底各有多少,各家商铺又能认购多少。 得到商家确认之后,晾酒的作坊认领了水果之后,剩下的水果制品,又要安排人赶紧教学,各家制作,谁去检查质量计算重量,统一安置在哪里,商铺什么时候来收货及结账。 但看刘夫人问的详细周到,安排的事情更是责任到人,日期具体,沈家人在一旁都心服口服。 刘夫人与商人、农民平等相待,同吃同行的朴实作风让他们感动。 刘夫人忙完,他们赶紧上前恭恭敬敬给她见礼。知州夫人和他们简单寒暄几句就又去忙了。 他们跟着刘夫人的脚步,看到一堆女人、小孩在村子里用水果叶子清理水果,又对水果大小、成熟程度、收到损害情况进行分类,男子将分类好的一篮蓝水果运到前面过称。过称的地方有人检查,然后将数目报给一旁的文书进行记录。 沈复扫了一眼,文书记录的是洋人传来的阿拉伯数字,用在这种场合倒是简单方便。 因为刘夫人确实繁忙,他们不便纠缠,就又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回慢慢走。 这么慢下来,沈家人才发现门道。芸娘仔细辨认后,认出了做染料的蓝草和红花。 每个果园的果树底下栽植了的草明显都不太相同,大部分的植物他们都不认识。 拦住询问过往的挑子,人家告知他们,这是刘夫人之前提的建议,让他们在果树下栽植苜蓿草,嫩芽可以挑到城里酒楼卖钱,草叶可以喂养水牛,去年他们还发现,种了这种草能肥田。别人家的田里种的是药草、制染料用的作物。不仅如此,刘夫人带领工匠为他们村的水田做了风力水车,挂起大风水车就能把水田里多余的水自动抽走,这让他们的晚稻没有受灾。 沈梦柳指着路边挂着的橘红桑果问他,问的你们村的桑树都9月底了,还挂着果子。 农人憨笑,这不是桑树,是柘树,这种树也养蚕,吐的丝特别坚韧,是用来制作丝弦和弓弦的。 众人惊愕。 农人接着说,隔壁村的人采摘香樟叶喂蚕,吐出的蚕丝能做鱼线,听说还能缝合伤口。 这些都是刘夫人带着人过来传授的农艺。 因为刘夫人,这里的人过了两个吃穿不愁的肥年,大家对刘夫人很感恩。 提及刘夫人,农民们既不木讷,也不害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得人也佩服的五体投地,内心大受震撼。这也让之前看刘夫人热闹的几人内心歉疚不安,后悔不已。 众人歇在路边,再看这柘树,果然和桑树有些差异,叶子边缘光滑没有锯齿,真是不一样。 回到亭子里,沈氏姐弟和陈芸提及之前在话本里看到的陈夫人,在府衙和他人耳中听到的陈夫人,都感慨万分。 陈老太太在一旁总结,“大脚也是有好处的,能够到处跑。让她裹了脚,肚子里再多东西,她也啥都干不了。” 是的,要不是受到痛脚的拖累,他们今天就能继续往前走,也可以看到那神奇的风力水车等工具了。 沈复在一旁感叹,之前听说有本关于工具制造的奇书,好像叫《天工开物》,倒是因为偏见一直没有看。今天刘夫人给他开了眼界,他要去书铺好好寻访。 杨道杨迈也在苏州府学,刘知州的公子也在府学,看起来应该和杨迈年龄差不多。 女人们想到的,沈复当然也想到了,就询问两个侄儿。 杨道杨迈和刘知州公子不熟,知道他叫刘哲,功课很好,但是,性格沉稳话不多,在府学里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一再追问,杨道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八月的时候,四川道孚发生了地动,九月的时候学院修缮校舍时,刘公子便建议学院用水泥代替糯米泥浆做工程。水泥是没听过的新玩意,刘公子说比三合土还要结实。知州夫人重视教育和安全,说是要提供水泥,还专门的大师傅来教授工匠们如何配置使用水泥呢。 这消息,还不如沈家人多。青君见过他,知道他的面貌、身高;听过他说话,探听了他家的隐秘;他家还有手抄的话本子,主角就是刘知州夫妇。 沈复的大姐不由得感叹,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本事,才能活的潇洒恣意。 正说着话,知州夫人遣人过来求见沈复。说是需要把一些工序图画出来,好让农家妇人们看懂记牢,也便于传播经验。一时缺人,事情紧急,万忘先生不要怪罪。 “岂敢岂敢。能参与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是小生的福气。”沈复客客气气寒暄。 幸好芸娘准备充分,带了画纸、画材。捡出要用的东西,沈复带着杨道,跟着知州家的仆人匆匆走了。 芸娘让董大娘子热的银耳汤也好了,一行人喝着热汤,扯扯家长里短,时间过得飞快。 晚上,刘夫人在香雪海包席款待众人。顾及有外男在场,沈家母女并芸娘推说累了不舒服直接打道回府了,最后还是忙了一下午的沈复和杨道前去赴宴。 晚上,送了侄儿杨道回府,沈复牵着马在夜色中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回到家之后,发现母子三人窝在一起睡着了,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诉说,草草地烫了脚之后就悄悄爬上床。 沈复累了一天,但是想着白天的事情又兴奋的睡不着。 刘夫人思路非常清楚,把复杂的事情拆成一个连一个步骤,不识字的人按着步骤一个个弄都不会出错,就这样,还有负责的人一一讲解,再三强调要点。 如果有可能,他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投奔刘夫人做事,学些对人有帮助的事情,学些能立身的本事。 可恨儿女粘着芸娘,他都没法搂着娘子好好说话了。这都几天了,挤的他睡不好,眼睛底下估计都有乌青了。正想着事情,逢生呼呼喝喝打起小拳,一翻身揣在沈复心窝子上,沈复疼的半天才喘出一口气来。 他琢磨着,明天要去找鲁兄,把萧爽楼另外两间房子的钥匙要来。 第二天一早,沈复和芸娘说了自己的打算。现在这种拿了稿费开饭,当了衣衫沽酒,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方式当然不长久,沈复能自愿谋差使,她也高兴。 得了娘子的支持,沈复早饭之后就去找鲁半舫要了钥匙,给青君和逢生迁到挨着她们的房间,将房间里堆着的箱笼和各色杂物移到另外的空房间。 青君等着逼他爹上进买房子呢,不想,他爹脸皮够厚,才这么几天就找鲁家要了萧爽楼的剩余房间。 青君找芸娘商量,让给打张床,简单点就行。竹床吧,晃得很,稍微动弹就嘎吱作响。 芸娘就让董大跑一趟沈府,向陈老太太请示,能否把藏翠院的架子床搬过来。 老太太亲自带了人当即跑了藏翠院,却没想到大儿的院子挖的大大小小全是坑,气的当场撅了过去。 沈府没有因为老太太昏厥产生任何慌乱,但是也没人帮忙董大拆床搬运了。启堂托董大带话回来,老太太一向最喜欢三爷,现在呀,希望三爷能回来给母亲伺疾。 沈复听了消息,又带着青君匆匆赶去沈府。一路畅通赶到上房,院子外面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到了房间,不见陈妈妈人影,小丫头捏着蒲扇在药炉子旁边打瞌睡。青君接过小扇子给药炉子看火,沈复坐在老娘床前守着。 不一会儿,接到门房报告的沈启堂和妻子汪芙就赶了过来,几人见了沈复一阵寒暄,就吵醒了床榻上的陈老太太。 青君将扇子还给小丫头,绕过着急跳脚胡搅蛮缠的靖哥儿,跑到床边。听到父亲询问,怎么不见竣哥儿,启堂说在外祖家求学,功课要紧,就没有叫他回来。 多日未见,沈复摘了腰上的挂饰给靖哥儿,靖哥儿在她娘的眼神示意下毫不客气的收了。看着靖哥儿得意的眼神,她想想靖哥儿还是个孩子,她还让把他埋汰成了老鼠,一再给自己洗脑,终于能平心静气了。 祖母房里挤了这么多人,他们还在这里吵闹确实不该。她就哄着靖哥儿一起去园子里面玩。靖哥儿也不喜欢空气里飘荡的苦药味,高高兴兴地跟着出来了。 青君就问靖哥,在家都忙着干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靖哥儿出溜往前跑,哪里管青君问什么,奶娘一口跟在他后面一路跑,不一会儿就全身是汗。跑了一会儿,靖哥儿也无聊了,跑来找青君,问她,她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青君拉着靖哥蹲在墙角,给他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叫纪渻子,大王委托他训练一只斗鸡。十天后,王问他,鸡训练好了吗?纪渻子回答,还没有呢,它虽然沉稳了一些,但是,还是有一些躁动。过了十天,王又问他,我的鸡训练好了吗?纪渻子说,没有呢,它虽然看上去很稳重,但是眼睛还是左顾右盼呢。又过了十天,王再次询问。” 靖哥儿学着青君的语调,得意的插话,“我的鸡,训练好了吗?” 哈哈,孩子还挺聪明。“是的,王就是这样问的,这次,鸡训练好了。到了斗鸡场上,它一动不动,跟木头雕的鸡一样。其它的鸡看了都害怕,都躲避和它作战。” 靖哥儿觉得这个故事很无聊。 青君问他,“凡是段数底的坏人,就和戏文里的丑角一样上蹿下跳,推动了剧情发展,很快也交代了性命,如同那些没有训练过的鸡一样。你以后,对待我和逢生,是要呆若木鸡,还是上蹿下跳呢?” 靖哥儿听懂了,拽着奶娘气急败坏的跑了。 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嗤笑,青君想起上次爬树窥探王大娘时看到的少年,吓得赶紧遛回上房。 到了晚饭的时候,厨房送来了饭食,清粥小菜,陈妈妈还给王芙带了话来,就是都是素菜啊,得罪了三爷。 但是,因为母亲生病,一家人烧香请愿,又阖府上下吃素斋,以此祈求家人健康。启堂要为母亲净手抄经书,王氏要烧香拜祭药王菩萨,侍候汤药这样的紧要事情只能由三爷亲自操持了。 斜靠在迎枕上的陈老太太,听到儿子媳妇为了她付出良多,感动异常,眼睛中似有星星点点光芒。想起醒来过后听到小儿的解释和请罪,她为早上径自误会启堂感到后悔。 老太太在沈复的照顾下吃了一碗粥,精神好了很多,就问起昨日沈复去帮刘夫人的事情,听得连连称赞。儿子孝顺是好事,但是,男女有别,近身照顾颇为不便,又心疼儿孙,就打发沈复父女回去。 晚上回到家,芸娘问及情况很是愧疚,想要代替沈复去孝顺婆婆,又担心惹恼公公,心情十分抑郁。 青君睡着之后,很快就被爹娘房间传来的哭声吵醒了。听着芸娘哭诉自己不孝顺,没有父母缘分,福气浅薄等等,哭着哭着,夫妻二人还声音悲戚地念起了诗词,那叫一个烦躁。蒙着被子,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十八章 爹爹要上进 第二天,沈复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去沈复侍疾。 昨日吩咐董大去采购的竹篾,一大早就送了过来。芸娘叮嘱董大和他娘子,将青君房间下面半墙钉上竹篾,在上面糊上白纸。于是,青君就坐在正中间的小竹床上候着。 董大和娘子将竹篾沿着墙壁摊开,每隔一段距离就用青竹片固定住,钉子隔着竹片将竹篾牢牢的固定在墙上。 青君在爹娘房间翻找之前用来练习的图画卷,抽出留白比较多。抱着画卷跑回房间时,董大夫妻已经已经把竹篾全部固定好。她给他们指示,哪张画贴在哪里,哪张画贴在哪里,其余的地方才糊白纸。 不等青君说第二遍,董大已经扶好梯子爬上去了,他拎着浆糊一刷,张娘子将画卷递上去,他两手一摊,抽出身后背着的细竹条轻轻地从左上角往下抹,墙壁上的画贴的平平整整。后面的画和白纸如此这般一抹,都贴的整整齐齐,房间里面亮堂了不少。 期间陈芸过来观看,对董大夫妻的手艺也很赞叹。 但是房间干干净净,里面只有一张小竹床,这就很尴尬。昨天提了架子床,于是,引出种种事端,将奶奶撂倒了。就这么光着,她又不甘心。想了想,如果弄2张宾馆里面那种床,尺寸和病床那么大,中间再用竹子和布料做个简单隔断,他和逢生就能住的宽敞又自由了。 找谁咨询这件事情呢? 她脑子里面出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董大。董大能裁制衣服,手艺颇好,能够守门、送信、赶车,还糊得一手好墙壁,听说还能种植瓜果素菜,扫院子也又快又好不扬起一点灰尘。刚搬来不久,似乎也是董大爬上桂花树,采摘了许多桂花,让他们现在还能吃到桂花制的糖水、糖藕、糕饼。 她跑去找董大房间,只有张娘子在里面织布,机器占地不到半张床大小,左右各有一根竹竿高高的绷起,上面拉着的线一直伸到她手扶的杆子两边。张娘子腰上还有一块皮子,两边也用带子绷着,紧紧地牵在腿上空的杆子两边。 张娘子停下手里的活,用袖子抹了额角的汗珠。 张娘子向青君解释,这个是腰机,因为全靠腰部靠在皮子上带动机器,所以这么称呼。这个机器能够织葛、麻、绢、绸,又不占用很多地方,很多人家都用这个机器在家纺织。 看了新鲜,青君也没有忘记要紧事。 张娘子只知道董大今天没有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出门到处寻找,遇到了招娣,招娣帮她找到了蹲在花丛里面拔草的董大。 于是,她就跟捏着树枝,在泥巴地里和董大父女解释,她想做两张这么大小的床,床呢用木头打框子,中间嵌套上类似竹篾一样的东西,有没有手艺好的木匠能做。 董大听了沉思一会儿,就推荐了一个人,他下午抽空去给小姐请过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青君就给逢生和娘说了他的想法。 逢生听说他也能有张单独的床,眼睛晶晶亮,下午和鲁格玩耍的时候就互通了消息。逢生拉着鲁格参观了他们的新房间,竹篾和画纸组合成的墙壁,画面中有他们撅着屁股看青蛙吃蚊子的场面,还有院子里桂花随着风飘得到处都是,他们在秋千上荡漾。 虽然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小竹床,但是,墙面的改造才是第一天,鲁格为自己的小跟班感到高兴,愿意给他们添上一点贺仪。回府让乳母取了羊皮灯笼送来。 晚饭后,木匠来了,是个老叟,姓乔。乔叟听了青君的设想,问了青君的意图。 青君也不确定中间是否要竹篾,她只是希望床能软和一点。 乔叟建议,不如中间嵌套的木框都均匀钻上下孔,连着孔的两侧留出凹槽,这样,将粗棕绳从孔中穿插编织而成,耐久经用软硬合适。 万万没想到这个木匠这么厉害,一点就透。 陈芸听了非常满意,找他定做了三张小床,两张给自家儿女,一张给招娣。 关于女儿提到的隔断,她也一并征询了乔叟,只是做个屏风架子,架子上做上几个精巧点的挂钩,这也没有什么问题。 陈芸不仅感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藏翠院的沈飞,编的一手好竹子,精巧的竹扇子也好,供蚕结茧用的蚕簸也罢,竹床竹椅,没有一样不会的,没有一样不精巧的。 外面的新衣服,董大看一遍回来就会裁制。她设计一些新款式,董大做的比她设想的还要精美。 再说董娘子,看到任何新花纹,她都能织出来。 那么些绣娘,没有什么机会读书念字,但是,帮达官贵人绣制经书长卷,都能一字不错。 青君听了母亲的喃喃之语,才发现身边居然卧虎藏龙。 大家看似平平无奇,都有一技之长。即使这样,也可能委身为奴,也可能遇到荒年就挨饿受冻,我应该怎么办呢。 芸娘看了女儿和儿子不一的神态,轻轻的叹一口气。 “活着都不容易,要安贫乐道,苦中作乐,不要被他人一时的富贵权势迷了眼睛,违了本心。”顿了一下,她又说,你父亲结交的那些朋友里面,有很多是有真本事的,即使这样,奋斗一生,有的人无法在功名上寸进,有的人穷困潦倒被家计奔波一生。 这天晚上,沈复又是很晚才回来,今天屋内一灯如豆,芸娘正靠在床头看书。看到他回来,芸娘放下书,服侍沈复换了衣服。此时,董大担了热水到门口,她吃力地拎进来,服侍沈复洗漱、烫脚。沈复按下芸娘,自行抄了水盆出门倒水。 夫妻两人就陈老太太的病情和白天的见闻交换了信息。 沈复和芸娘商量,想要学财政经营之道。 芸娘想了想,问起沈复,“还记得堂姐夫范惠来吗?” 沈复笑了,“我已经过继给堂伯父素存公多年,这范惠来应该算嫡亲的姐夫。” 这个时候还跟她开玩笑,芸娘很无赖,“是是是,我造次了。我记得姐夫是在靖江盐公堂当会计,你是否能去找他学习。” 芸娘提醒沈复,“当年姐夫谋职的时候,找我们借了十两黄金,我们银钱不够,还是我典当了首饰才凑够的钱。本次他若不在仗义,你也要将这笔钱讨要回来,好让我们日子宽裕点。” 经过芸娘提醒,沈复也想起此事,就是不知道多年下去姐夫是否还在靖江任职。便与芸娘商量,等娘亲身体痊愈,就先去靖江打探消息。 如此数日,陈老太太已经能够被搀着在园子里面走上半个时辰了,就打发儿子回家,不必再来伺候。 他一路向驿站、商铺管事们打听,正好有商队要去江阴,于是背着芸娘给准备的行李卷出发了。上次从真州回来,他也是搭乘商队的车辆,但是因为路途劳累,挂念家人,一路人也没什么心思闲聊。 经了这一阵子的事情,这次的行程,他格外留心旅途事务。观察管事如何约束和管理运货的脚夫,脚夫们又是怎么样看顾货物。一路上顺顺利利,他倒也没有看厌烦。到了商队将他捎到江阴路口,两边就此作别。 因为天色较晚,没有船只愿意渡江,只能在旁边找了客栈歇下。晚间耳边西索,也毫无所觉。第二天结算房费的时候,猛然发现行囊里的银子居然不翼而飞。 不好意思赊欠,就拿了行李中的衣服来付房钱。掌柜不愿意,坚持要现钱。只好让小二带着,找到当铺换了银钱结账。 找到船只付了银钱,沈复手上就只剩下空空的包袱皮,连件银子都没有。临近上船的时候,遇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踩着小脚踉踉跄跄的过来,央求搭载一程,他一个人坐不满一艘船,当然没有拒绝。这个时候已经十月初,天气微凉,江上风吹过来,只有瑟瑟发抖,沈复和那妇人也顾不得礼数,都躲进船仓里。 看到妇人神情恍惚空洞,他让船家烧了热茶。妇人就着茶碗,哭诉起来,原来她的相公在靖江上吊了,她这是赶着去收尸的。可怜家中没有可以依仗的生计,夫君也走了,家中还有几个孩子,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沈复听了唏嘘不已,忙出言安慰。 妇人感谢与他,从包裹里面掏了两块烧饼递给沈复。 沈复就着茶水囫囵吞下,这才解了饥饿。 奔赴到城中官衙,门口的衙役看沈复确实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就帮他找到范公传话。 范惠来听得衙役来报,说是他小舅子来访,十分诧异。出来的时候,看到沈复穿着单薄,站在门外瑟瑟发抖,不由出口“贤弟何以如此狼狈。” 官衙门前不便细说,范惠来将沈复安置在附近茶铺等候。 沈复等到范惠来下班就将自己投宿的时候遗失了钱财,又典当衣衫支付住宿及船费的事情提了。范惠来请沈复吃了简单的饭菜,就带他回家休息。 原来范惠来为人比较节俭,平日就一个人住在衙门的宿舍里,简简单单一间房,房间里面只一床一桌一箱衣衫而已。 沈复看到姐夫生活环境如此简陋,屋角还留着漏水的痕迹,窗户纸都是泛黄的桑皮纸,也心里直打鼓。 等沈复说明,是要来学习会计技能,他松了一口气。想起小舅子的耿直的性子,又想起府衙盘根错节的关系和他那囫囵哄人的假账,他又提起了心。 沈复待在这简陋的小房子里面,听到隔壁的衙役说些脏乱荤话,又饮食不定,心情很是煎熬。 范惠来假模假样哄了沈复几天之后,就找沈复坦白,他已经尽力了,但是没有找到任何见习的机会,他这么些年在这里就是打杂,害怕耽误了舅弟。 沈复只能遗憾告辞。 沈复身无分文,提及惠来欠了十金的欠款。但是,惠来也让沈复看到了他的清贫,假装找朋友借钱,勉强给了十钱银子给沈复。 沈复无法,只能捏着十钱银子一路省吃俭用往回赶。可怜他走回苏州的时候,青君都差点以为家中混入了乞丐。 沈复不在的这段时间,青君和逢生的小床安装好了,中间隔断的屏风也被芸娘用芭蕉纤维和麻布混纺的布料缝制好了,中间挂上鲁格送的灯笼,很是漂亮。 董大将她和弟弟的衣箱搬了进来,分别放在两边。 青君又将外出游玩铺的草席和蒲团放在房间空白处,用新纸重新糊了窗户。 墙上挂着逢生的小弓箭,地上放在他们一起捏的泥人。 这样一布置,房间里倒是别有味道。 因为要寻找出路,她也没有出门去玩,不是给娘的连环画提建议,就是捡起《古文观止》反复阅读,每天练习画画半个时辰,偶尔练习隶书,更多的时候是绣手绢。 眼看要到霜降了,还没有沈复的半点消息,芸娘也很担心。 沈复出门谋求生计,八人聚会也停了,绘制插画的事情也中断了。 好在她和青君的绣活能换些银钱,仆人夫妇制衣也给家里带回收入,再加上连环画的稿费,日子过得不错,还有十余量银子的储蓄。 董氏夫妻就建议,乘着霜降的时候各种作物丰收,家中采购一些蔬菜粮食储存起来。 这次,招娣问了青君,青君听说能去采购,十分高兴,跟着后面一路看,一路摸,新鲜的大白菜,晒干的雪里蕻,还带着泥土的土豆,糊着泥巴的肥藕,白白胖胖的萝卜,眼睛都要忙不过来。 回到府的时候,之前定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青君跟在后面,听着张娘子规划那些菜要晒干,哪些菜腌制起来,哪些菜要堆起来之类。青君才知道红薯居然要用干的沙土埋起来,土豆不能和红薯放在一起,茄子可以晒干了吃等等。 董家人为她打开了新的大门,她投桃以李,给招娣打开了知识的大门,每天早上就着露水晨跑之后,她就教招娣认识五个字,招娣第二天就把自家一家三口的名字全学会了。 第十九章 远亲不如近邻 等沈复形容狼狈的回到家,陈芸大惊,亲手帮助沈复刷洗。 沈复一路走回,脚都磨破了,身上的乏累、寒冷、饥饿更不必提。草草吃了米饭素菜,就长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向芸娘说到一路上的种种凄凉遭遇和见闻,说到范惠来那里谋不到职位,吃住都不方便,怎么样无功而返。 芸娘听到船上偶遇的妇人竟然是为吊死的夫君收尸,泪流满面。 想到这些日子送来的各类消息,蒋君如的娘子因为无钱延医用药而去世,袁世才因为生活无以为继回无锡谋生的事情,芸娘更加难过。 沈复知道以后也大为惋惜。以后的聚会少了袁兄,就少了一种画风,少了一种恣意风流。而蒋君和娘子恩爱非常,娘子走了,也不知以后孩子和老人又该怎么办。 芸娘想到范惠来不能帮带沈复,就想到了鲁家和夏家,和沈复商量,“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何必要舍近求远,劳累你吃了这么多苦。” 沈复就去找了夏辑山。恰好夏辑山的父亲要去崇明岛做生意,需要一个代笔写字兼记账的人,夏就向父亲推荐了沈复,夏辑山的父亲给了二十两银子的酬劳。 芸娘给沈复置办了冬衣、毡帽,又恐海边风大让人受了风寒,日夜赶工给沈复缝制棉袜和厚实毛皮靴子。 沈复得空的时候去看了蒋君如。 蒋君如中了秀才,屡次考试,名字却从未进入举人名录,家中父母孩子全靠夫人一力操持。 自从妻子生病,家中就没有钱进账,银子又源源不断流进了药铺,到了最后无钱买药。 蒋君如为家中没有好茶水待客连连告罪。 沈复看了他家光景也觉得辛酸,将芸娘给他准备的银钱连着荷包递给了蒋君如。 两人干坐着聊了一会儿天,沈复就要告退。 蒋君如就领了沈复去看了他们廊下的鹦鹉。这只鹦鹉叫翠翠,平日由蒋妻照顾得很好,不知道主人已经去世多日,看到来人就尖着嗓子问安。 蒋君如早上起来,听到鹦鹉学着妻子的语气说话,有时候鹦鹉仿佛与人对话一样在笼子里抖机灵,让他想起妻子,心中抑郁。而且,家里现在人都要养不活了,鸟儿又能活几日。 听到蒋君如将鹦鹉相赠,沈复一再推却。但是,蒋君如提到是送给青君逢生的,他想想青君没有玩伴,最后还是收下了。 翠翠说话活泼可爱,很快获得了萧爽楼上下的喜爱。连董大都会择一些碎米放在鸟笼里。 到了出发的日子,夏家派人来接,芸娘一路送到门外,看着沈复坐的马车一路走远。 沈复和夏父一行人走水路到了刘河口,又换了大海船航行百余里才到达崇明岛。下船之后只见漫漫滩涂,人烟稀少,水边还有茫茫无际的卢荻,白色的卢荻被风送到各个角落。到达永泰沙之后,跟着夏父勘探良田,丈量土地,与夏家的合伙人丁氏核对收成。 丁氏待他们查看了几十间仓库,也带着他们参观了四周挖取的河沟和新筑的堤岸,堤岸上还紧密地栽植了杨柳保持水土。荒地上养着上百头牛,数不清的大白鹅昂首阔步在土地上认真巡逻。 丁氏字实初,是当地大户,在他家当会计的人姓王。王会计和丁大户都性格爽朗好客,不拘泥与繁文缛节,出出见面就把江苏来的人当做至交故友,言语之间颇为亲昵。为了招待他们,杀猪宰羊,把大坛的酒从泥土里挖出来,众人不分尊卑聚在一起猜拳喝酒,大声地唱歌,喝醉了摔跤作乐。 白天,沈复跟着众人身后奔跑追逐,借用天上飞的老鹰,地上奔跑的猎狗,在岛上尽情打猎。累了倦了就往地上、树桩旁倒下休息。 打猎后的一天,丁实初又带他们去参观一处园田耕作成熟的地方,没一小块土地上都插了牌子,牌子上都编着号码。田地被高高的堤坝圈起来,丝毫不会受到潮汛的影响。 堤坝中留着水洞,用闸门控制开关。干旱的时候,随着海潮涨起,开闸灌溉,水涝时,就随着潮落开闸泄洪。 佃农分散在各个角落,当号角吹起来的时候,众人便能迅速集合。平时,他们弯着腰在田里踏实耕种,连话都不多说。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佃农和家丁,在海盗来了的时候能够顽强抵抗,渐渐地,海盗也不愿意到这里来了。 早上,沈复看着太阳从天水相接的世界尽头探出头来,映红半边天空和海面,晚上看着潮水褪下去后留在海滩的一串串脚印,连妻儿都要忘记了。睡在床上的时候,他能看到窗外的涛涛江水,听见海浪拍打堤岸又呼啸退走,心情十分宁静。 与之前日夜赶路,饿了吃口干粮,累了找个破庙歇息的旅途相比,这次出差如同梦境一样美妙。 天气渐渐寒冷,在花园的植物在陆续落叶之后,芸娘带着青君将难以越冬的花木依次收拾好,用草席子将树干细细扎好,又买回了水仙种植在室外和室内小盆中。 芸娘带着青君用秋天储存的干桂花和买回的粗粮酿制冬酒,给家人缝制棉衣棉鞋和新棉被。 董大夫妻则带青君腌制鱼干、腊肉、大蒜,制作醉鱼、水饺、汤圆。 青君按照芸娘要求,每天干活之后认真洗手,然后涂抹雪花膏在脸上手上,手上倒也逐渐白嫩细腻。 有小贩在外面叫卖糖葫芦的时候,青君对着芸娘撒娇,芸娘给买了。 有货郎摇着拨浪鼓在外面叫卖杂货的时候,逢生一撒娇,芸娘又给逢生添制了木头玩具。 董大也关注门外路过的声音,在冬日里,由着剃头担子给他舒舒服服修正了头发。看着董大露出的半个光瓢,逢生笑的开怀。董大逗弄逢生,你长大点,也要剃成这样呢,逢生却丝毫不在意。 小雪这天,芸娘就让董大将她缝制的冬衣冬鞋送去沈府,有为陈老太太缝制的,也有为沈复父亲稼轩公缝制的。青君因思念奶奶,也一并去了沈宅。 祖父没有等到封衙就带着姚娘子提前回来了。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姚娘子把陈老太太哄得很开心,仿佛她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一般。祖父的朋友、结义兄弟、认的义子女来了不少,沈宅不复以往的宁静,热闹非凡。 看到姑祖父带在身边的王韫石,青君想起梦中书里曾经提到过,她最后给王韫石做了童养媳,就在一旁睁大眼睛细细打量他。 王表兄长着一张精致的白净小脸,一双往上挑起的桃花眼,气色红润,看起来有8、9岁的样子,坐在一旁乖巧安静。别的她也不看出来,从这短短的见面中也看不出什么。 察觉到青君直勾勾的打量,王韫石脸都红了,低下头用眼睛余光悄悄打量青君,倒是觉得小姑娘精力充沛,娇俏可爱的很。 一群老人家聚在一起谈论各方的吃喝和见闻,提到家中子女,提到参加难以忘怀的聚会。都是无关的人和事情,青君听得无趣,就向祖父告退了。 一个人出来,在院子中闲晃,青君就看到了院墙旁边树上那一颗颗的大红柿子。 树上啄食柿子的鸟雀看到有人过来,哄的一声挥着翅膀飞走了。 看看左右无人,她径自挽起裙摆,手脚并用爬到树上。 摘了一颗大柿子,坐在枝丫交叉点地方啃了一口,又甜又糯,汁水充盈。 啃到一半的时候,看到王家的少年从房间走了出来。那少年仿佛也看到了她,也往围墙这边走来。他搬来梯子,爬上墙来,找青君讨要柿子。 想着这柿子她也带不走吃不完,不给白不给,她就让少年自己摘。“这柿子树伸出这么些根枝干到你家院子,阻挡了你家的阳光,合该你们摘了吃用。” 少年看她打发,又因为之前在树上见面过,又听过壁脚,就觉得小姑娘十分有趣。想了想,他低头轻声细语,“抱歉,之前我娘污蔑你娘亲的事情,其实是你叔母给钱唆使我娘所为。我娘有苦衷,你可要为我保密。” “什么苦衷,让你们大费周折,险些谋去了我娘的性命。我娘走了,我和弟弟还能活着吗?”虽然搬出来之后日子好过了,但是,娘那些时间受的罪,现在还背负着的污名,哪里由得她来原谅。 少年倒是不知道这事。母子两个为了芸娘等人被逐出沈宅而不安了许久,却没想到差点背上人命。听青君说了原因,感叹与青君祖父名不副实。小姑娘的性情也合他胃口,当即叹气,“我们两个情投意合,合该结拜为义兄妹才是。” “情投意合不该结为夫妻吗?”没有多想,青君顺口吐槽。 少年愕然,“你可别觊觎我。我可不愿意娶个女猴子回家。” 听了少年的话,青君先是害羞,后面就怒了,说谁呢,我是女猴子,你家还有戏子和骗子呢。呸了少年一口,说是自己不想找这样弱不禁风的男儿。而且,两家现在可有私仇。 想了想,青君半是玩笑半是威胁的对隔壁的王元说,“你要庆幸,因为你诚恳地向我道歉了,冬日下雪的时候,我就不来揭你家蚕房的帘子了。” 小姑娘果然泼辣,养蚕人家,被人揭了帘子,让蚕卵见了雪光全部空壳,比之农民颗粒无收一样惨重,心中也一阵庆幸。拱手对青君道谢,“谢谢沈小娘子手下留情。” “不是猴子吗?怎么又成了小娘子。”青君笑着问他。 可能是因为位置偏僻,一直也没有人经过,青君和王元两人,就一个坐在树丫上,一个趴在围墙上聊了起来。 王元说起现在流行的连环画,询问是不是青君画的,里面的花园和房子布局,看起来有沈家的影子,而且,他感觉里面女童和青君很像。 哇,这可能是他们认识的人里面第一个认出来的。不想这个少年和他们没见过几次,就能看出端倪。青君连忙否认,正好时间也不早了,就和这位要和她结拜的王兄告辞了。 到了藏翠院,沈飞挑了一些竹具,打包了几个炭盆,董大就扛着东西和青君一起往萧爽楼赶。 第二十章 英国使团 回到家的时候,青君告诉芸娘,祖父带着姚娘子回来了。 芸娘忙打听公公婆婆近来可好?祖母和姚娘子相处得怎么样? 青君就告诉芸娘,祖父朋友特别多,他们在花厅里面,用盆子烧着碳火,用炉子住着茶水,说着天南地北的事情。 看祖父中气十足,笑声真正,应该是快活如同神仙了。 至于祖母,姚娘子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伺候,比王妈妈还要贴心,一个眼神,姚娘子就读懂而且伺候到位,又能给端茶倒水,又能给祖母按摩推拿,还能给祖母念话本子,祖母说起来,都是姚娘子在她才过的快活。祖母真好哄,浑然忘了以前提起姚娘子时满肚子的苦水。 芸娘板着脸呵斥青君,不可妄议长辈是非。 青君有些伤心,本来想着,祖父回来这样的大事,都没有一个人来给萧爽楼传递消息,害怕娘亲难过,想要逗逗她,谁知她这样凶她。 见青君扭过身去,泪花在眼眶里面要落不落,万分可怜,芸娘语重心长地跟青君讲,“你刚才那番话,要是让别了学了出去,你以后哪里又能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做人。“ 又想起自己就是因为擦手公婆的事情,才两边落下埋怨,不由得将心里话告诉青君,“你祖母最是心软,别人哄她,她就爱得不得了,什么都忘记了。等姚娘子不在她旁边了,旁边有谁又说点什么,估计她心中又不喜欢了。你不要因为心软,就随意招惹她,也不要想些歪心思笼络她。” 真是天大的冤枉,嫡亲的祖母,她是真心喜欢,才总是往那边凑,哪里有那些小心思。 看女儿一脸不快,芸娘将早上夏夫人过来说的消息讲给青君,说是昨晚来了个什么国家的使团,好像是不里提西什么的,他们好大一堆人,在苏州驿站和各大客栈落脚。今天到街上去,估计还能看到。你之前不是还梦到红毛鬼子,这次要不要去看看。 青君当然要去。 午休醒来,芸娘就叫醒了青君和逢生,说是鲁家的马车等在外面了。恋恋不舍地从热被子里面出来,两个孩子睡眼惺忪地任由人打扮。到了门口,看见鲁家的马车,还有从马车里面探出头的鲁格。 上了马车,青君才发现鲁家的小姐姐珍珠也在。小姐姐向芸娘问安,又客气地和沈家姐弟打招呼。 鲁格屁股挪挪,给逢生让出点位置,两个人挤在一起,畅想红毛鬼子应该是什么样子。 芸娘和鲁夫人也有话说,显得青君和鲁家珍珠特别安静。 青君问珍珠,“怎么不见玉珠姐姐呢。” 玉珠要赶制嫁衣,但是这个不能对外面说,只是应付青君,“将近年关,家中一应事务还得有人打理呢。” 这让青君再说点啥,天都聊死了。只能乖巧地坐着,竖起耳朵听娘和鲁夫人聊天。 到了驿站附近的茶楼,居然发现茶楼满座了。无奈之下,只能让车夫在附近绸缎铺子放下她们,让车夫再去寻摸可以吃瓜的好地方。 也是他们运气好,进了绸缎铺子就看到里面有三个洋人,那些人正在手脚并用地跟掌柜的比划。 直面他们心心念念的红毛鬼子,女子们退缩了。小孩子们兴奋了。看到高高大大的洋人,好奇他们为什么有的人不是红头发?他们的眼睛好可怕。 青君听着洋人的窘态,听着他说的话,embroider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其他的单词她可不陌生,虽然发音和咬字有些差异,他们说的话就是英语。托伊丽莎白的福,她听了几个月的莎士比亚戏剧朗诵,这些人说的话她能听懂。 看着满头大汗的掌柜,再看看狼狈的洋人,她径自上前,用她的美式英语和洋人对话,询问他,你指的embroider是什么? 和她搭话也是个妙人,说是将用彩色丝线将画面缝制在丝绸上面。这不就是绣品吗? 她告诉洋人,你们来错了地方,这里是卖丝绸的,绣品要去绣庄买,或者专门定制。帮人帮到底,正好她娘认识绣庄的人,她就将告诉洋人,要请示一下母亲,看能不能带他们去。结果一回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大家都非常震惊,她娘很慌张。 青君这才发现自己今天有点反常了,一会儿该怎么解释自己会说洋鬼子的话?她也很慌张。强作镇定,她去问了娘。 芸娘是来看热闹的,并不想被别人看热闹。而且男女有别,她要是带着鬼子在外面走一路,到时候满城人都得说闲话,再传到公婆耳中,哪里还有活路。将女儿拉到一旁,简单解释一下,青君也听懂了,嗯,男女大防。 她向洋人致歉了,并且建议洋人花钱请个向导。 绸缎铺子的人也一直观察这青君的动态,看到小姑娘自如地和洋鬼子说话,又见芸娘不愿意跟外男多接触,就直接问青君了。 青君说了之后,掌柜说他们可以派个小二带他们去绣庄。但是,现在能不能给洋人介绍一下他们的丝绸,这个可比洋布穿着舒服,花色也多。 青君做上了免费传译,就如实地将老板的意思和洋人说了。青君认为很容易,就答应了下来。结果,接下来的翻译工作中,老板说的好多词她在梦里没有接触过,只能磕磕绊绊地解释了一遍,讲解完之后,如释重负,在里面待客的茶房找了另外五人,上了门口的鲁家马车。 她会说洋话,鲁夫人和珍珠都没有打听,倒是鲁格,对青君佩服不已。青君会玩,会做陷阱,会爬树,现在发现她还会洋话,真是给人数不尽的惊喜。 到了仆从定了座位的茶馆,里面有人在说书,将昨日洋鬼子进城的事情。听船夫说,他们从海上换了小船,走了水路来这里。根据说书先生表弟家的邻居的可靠消息,他们带了火枪、大炮还有很多稀奇玩意过来,是敬献给皇上的贺礼。 说书先生提起,这些人不远万里,不畏辛苦,前来朝贺,可见对于我们这里是多么仰慕,我们这里的繁荣,是其他地面上没有的。皇上多么多么厉害,收服了多少人,扩张了多少疆土,新疆、西藏、缅甸、尼泊尔,一切都是皇上的囊中之物云云。 上下的人,都让说说洋人带来了什么稀罕物件。为什么洋人头发不是黑的,长着棕色的眼珠子,还有蓝色眼珠子?他们是不是吃人? 说书先生讲,他表弟的内弟在驿站当差,看到洋人有会自己敲响显示时间的钟,还有能看到很远的千里目,不仅如此,他们说地球是圆的,拿着个圆圆的东西说是地球仪,多可笑,我们站在地上,头还有可能是往下的,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听书的人哄堂大笑,笑洋人无知。 当说书先生说到,这些洋人连筷子都不会用,用刀和叉吃饭,用叉子卷面条插花生米,大家都捧腹大笑。 青君见过在空中闪烁的飞机,看到空军基地的战斗机,也坐过一日千里的汽车,原来还能说这是梦,梦见什么都有可能。可是,梦里的英语在现在能用,只是口音不一样,她知道那不是简单的梦了。她没有跟着笑,她为这行人担忧。但是,皇上终究不是他们这些小民,肯定能识货,她也不能瞎操心。 听完了故事,在窗口看够了不时出现的洋人,一行人也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进了门,芸娘让招娣照顾逢森,拉着青君径自去了书房。芸娘沉着脸,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青君。 青君就如实说了,之前做了梦,梦到了洋鬼子,在梦里听不懂又不会说,但是生活了好几个月,就努力学会了一些。 想起女儿确实说过,梦见自己游山玩水,但是父母不在身边,因此还哭了。她为自己当时没有细问而后悔。现在,女儿在绸缎铺子跟洋人说话,那么多人看到了,这可怎么是好。 鲁夫人和珍珠肯定不会到处说,两个臭小子也没地方说,铺子里的人她们又不认识,青君虽然后怕,但是细细想想,又不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圈子很小。绸缎铺子里,有顾客认出了鲁家的车夫,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沧浪亭旁的沈家,有人寄居在萧爽楼,这个岁数的孩子是沈家大郎的女儿。 传到最后,刘知州的夫人都从走动的商户人家知道了这个消息,由她出手,消息在弥漫之前又悄悄地被掩盖了。 刘夫人经过身边人提醒,想起了之前在果园见过女孩子,但是因为心思在受灾的农作物上,倒是忽视了那一群人。隐约记得沈复不像时下文人一样清高,画画细致,也很愿意跟农夫商户管事们请教。倒是不想,沈家女儿居然还能说洋文,倒是她小看这些读书人了。 英国使团在苏州歇息几日之后,就继续往北京赶路了。但是,与青君接触的这几个人是英国知名的艺术家、文学家,他们发现这里居然有年幼女童能说流利的英语,很是感慨,也不敢轻视他们来访的这个国度。 第二十一章 再次入梦 当青君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下的床异常柔软。摸了摸身上干净柔软的被子,再看看一旁的熟睡的女孩子,是简,胖了些,脸色也很红润。 蹑手蹑脚爬起床,轻轻拉开窗帘和窗纱,她看到外面是修剪得整齐的花园,隔着花园还有漂亮的两层小洋楼,楼下不远,有用柏油铺的光滑平整的院子,院子里停了两辆汽车,脏兮兮的那辆是“蓝鸟”。 迎着早晨的阳光,她看清楚房间里的摆设,有漂亮的桌椅,书柜里摆放很多小石头和书籍画卷,有双开门的实木衣柜。拉开柜子,里面有干净又漂亮的衣服。 关柜门的声音惊醒了简,她揉着眼睛,咕噜着,“早。” 吵醒了简,青君很不好意思。 简打着哈欠从床上起身,穿起拖鞋走去了洗手间。洗手间里传来她刷牙的声音、冲水的声音。 不一会儿,简梳洗完毕,给书柜前的妹妹一个大大的拥抱。 青君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看到彩色的玻璃杯里插着两只牙刷,一只红色牙刷的刷头湿润,一只天蓝色的刷头已经干透。 拿起天蓝色的牙刷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刷了牙齿,又用香皂好好洗干净脸,她在镜子里面好好打量了一番,嗯,和上次醒来之前相比,胖了些,脸色红润嘴唇湿润,身上脸上也没有了青青紫紫的伤痕。 听到简喊了一声“我先下去了”以及关门声,青君惊醒过来,在镜子前面简单扎了一个马尾辫,就出了洗手间。在衣柜中挑了一件印着金黄向日葵的长裙子穿好,她就推开门出去。 门外有长长的走廊,地板干净光亮,阳光从左边的窗户透进来,照亮了整条走廊,她右边的尽头是墙壁,看起来通往那边的每一扇门都代表着一个房间。 青君沿着左边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楼梯,楼梯边是深色的木头栏杆。扶着光滑的栏杆下去,她看到了宽敞的客厅。寻着说话声,她找到了饭厅。 有一个满头金光笑容慈祥的老太太正在和简聊天,看到青君过来,老太太给她到了一杯牛奶和果果圈麦片糊。 老人家看着对青君说,“你们今天起得可真早啊。珍妮的头发今天梳理得很整齐呢。” 简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打量珍妮,发现今天珍妮虽然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但是,头发和衣着举止和之前确实有几分不同,关心地问她,“珍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啥?青君惊愕,矢口否认,“不不,没有。就是昨晚没有睡好,头晕脑胀的,有啥不对劲吗?” “没什么,就觉得你今天怪怪的。”简轻轻地说。 简轻描淡写,神情镇定,倒是将壳子不一样的青君吓得心中一紧。她坐在简旁边,细细地嚼着甜滋滋的葡萄干,脆口的果果圈,第一次发现麦片糊糊好吃。吃完饭之后,就跟在简后面。 简将书包递给妹妹,“你昨日的作业做完了吗?你早上磨磨蹭蹭的,我顺手帮你把书包拎下来了。” 搞不清楚状况,青君只是憨厚地笑,“我忘记了,现在打开看看。” “还是在车上看吧。”简拉着青君跟在外祖母后面上车。 坐到车子上,青君立刻打开书包,翻看里面的书籍。简也将脑袋凑过来,看珍妮做满了记号的课本。胡乱翻了一遍课本,青君抽出薄薄的本子,封面上整整齐齐地写着二年级B班,珍妮华兹。打开作业本,里面一片空白。 看到妹妹惊愕的表情,简笑得前仰后合,“你太逗了。自己的作业还震惊了,你演得真好,成功让我笑了。” 坐在前面开车的老太太也笑了。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到了学校门口。背着书包,拿好老太太准备的午餐,她们挨个隔着车窗跟老太太贴面告别。 跟着简学了一句,“再见。(外)祖母。”青君这才明白,他们突然过上这么舒适的生活,不是因为失散了,而是到了长辈家。可能是外祖母,老人家的发色、眼睛和脸庞都和伊丽莎白很像。 在二楼楼梯口,简向青君告辞了。 青君寻着牌子上的字,很容易就找到了二年级B班。 教室里面没有人,她在一个小组课桌上找到了名字,又在教室后面找到了贴着她名字的储物柜,终于顺利安顿下来。 坐在课桌上,她认真的翻看课本。 英语课本对她来说没有太大难度,里面的小故事她基本上都能看懂。 数学课本有点难度,幸好之前在去LA的路上跟着华兹夫妇学了不少。 科学课本,嗯,看起来也不是很难,简之前讲解过更难的。 松了一口气,她拿出数学课本细细翻看,查看留在里面的笔记和小字,也看看画在里面的简笔画涂鸦。 正用手指在课桌上勾画的时候,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随着铃声响起,一大群同学争先涌后挤了进来,老师也在铃声响完笑呵呵地进了教室。 四周的同学看起来都比珍妮大不少,有八九岁的模样。英语老师是漂亮的女子,讲课非常有趣生动,就是不太约束课堂纪律,大家在下面小动作不断。 这些陌生的面孔,不知道和她都有着怎样的关系,以前和她有着怎么样的互动,之后又会和她又什么样的关系。 她认真的听着老师的讲课,又重新认识了单词和叙述方式。老师让小组讨论的时候,她老实听着,没有参与互动,小组成员也不在乎。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跟着同学的步伐走到食堂,找了一个空桌子,拆开早上老太太给的食物。刚准备吃的时候,简和几个同学说说笑笑的进来了,看见她之后坐了过来。 打开饭盒,里面躺着三片三角形的吐司和生菜火腿沙拉,拉着三角形的吐司咬了一口,里面的松子罗勒肉酱美味无穷,吐司松脆,这么搭配太出人意料,她细细嚼了几下就吞咽下肚。 对面有个女孩子,看到姐妹两个的肉酱吐司,要用自己盒子里面的玉米饼配鳄梨酱跟他们一起分享,另外两个女孩子也要求加入分享,于是,青君就推出自己的盒子,买样食物都尝了一下。 吃完一顿中午饭,几个大姐姐跟她告别,说说笑笑的走了。出了教室,看到有的人在操场玩耍,有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教室里面没有人。 她趴在桌子上,回想今天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切,充满随时会被识破的恐惧。想想上次来了又平安回去,又心安得很,七上八下,也不过如此。 小组里面有人回来了,两个人在旁边说,“这个珍妮,平时发言积极踊跃,今天倒是奇怪,一句话也不说,头都抬不起来,现在又趴在桌子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你管她呢。你今天放学要玩什么?”另外一个的声音。 接着,两个人就晚上看什么动画,能不能一起滑旱冰的事情聊起来。 有两个人在旁边肆无忌惮的大声说话,她也趴不下去了。 猛地站起来,她出门溜达。沿着学校里面走了一圈,发现学校虽然不太大,但是,除了教学楼、食堂、行政办公楼,还有图书馆、运动场。 运动场上,有玩滑板的,跳舞的,打篮球的,大家活力四射地在大太阳下面挥洒汗水。青君在操场旁边看到了简,她正在给打篮球的人加油助威。 青君跑去简旁边,简就指着穿红色球服的队伍向青君解释,看见没有,那是我们四年级A班的,我们班的男孩子可厉害了。 青君竖起耳朵在嘈杂的环境中捕捉姐姐的声音,跟着姐姐一起为进球尖叫,为丢球唏嘘,高高兴兴的过了一个愉快的中午。 下午上手工课的时候,她做得又快又好,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当放学铃声响起时,她快速收拾好东西,就去大门口,在路边看到了老太太早上开来的车。老太太向她挥手,她往那边走的时候就被后面的简扑抱在一起,两个人拉着手高兴地往车上跑。 回到家的时候,在客厅里看到了看电视的汤米,她拖了鞋子跑过去一个熊抱。汤米也抱着她,问她今天学了什么新鲜玩意。 汤米翻出青君的书包,翻看了青君的笔记,笑着说,“我要是到了入学年龄,妈妈肯定要闹到校长办公室让我跳到三年级。珍妮,你上次跳级考试成绩不太理想,我们都很吃惊呢。” 哦,原来是跳级了。 “珍妮的记性有时候很不好。她前段时间,居然忘记了我们在内华达州的旅行经历。”简丢下这一句话,就背着书包上楼了。 青君担心话说多了又露馅。就跑去房子里其他地方探险。客厅旁边是饭厅,饭厅过去有一间大大的仓库,仓库里面有大冰箱,架子上堆了蔬菜、水果、麦片、可可等东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出来之后,她去了隔壁,是厨房,老太太在厨房里面忙活。看到她来,让她帮忙去花园摘番茄和甜菜什么的。她拿着老太太递过来的篮子,从厨房里面的小门来到花园,认得的就摘了,认不得的就胡乱拔了几颗。 老太太的炉子里面烤着布丁和鸭肉馅饼,一边处理菜一边跟青君念叨,每样食物都应该怎么处理。青君认认真真地听着,还上手试了一把,老太太很满意,就打发她出去换鞋子,她才发现自己从花园回来,给厨房踩了不少泥脚印。 老太太把饭菜分到一个个精致的盘子、碗中,简和青君帮忙往外端,汤米忙着摆刀叉,晚餐很快就干净利索地摆上大餐桌。蓬着头发坐在沙发上的伊丽莎白这才牵着露西往餐桌旁边走。 坐在餐桌上,一家人跟着老太太虔诚祷告。做好的餐前仪式,伊丽莎白就开始对老太太抱怨,“妈妈,我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不能看电视,我刚才下来的时候,汤米正在看动画片呢。” 外祖母听了,冷冷地回了一句,“你看见了就你管。我在做饭,没看到。” 几个孩子见怪不怪,都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饭后,伊丽莎白上楼弹琴,简跟在一旁学习,汤米继续看电视,露西在汤米旁边坐着玩布娃娃。 青君帮助外祖母收拾餐具,外祖母教青君用厨房用纸将餐盘里的剩余弄进垃圾桶,然后将所有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洗碗机。 在外祖母耐心传授了洗碗机每个按钮的功能之后,青君就隔着洗碗机的玻璃看洗碗机的运作。看了一会儿,她就跑去外面找汤米,询问汤米洗碗机的原理,怎么弄到。 汤米兴奋地跟着青君到厨房看洗碗机工作。看了一会儿,他跟青君一对眼。两个人悄悄溜出门,跑到小区垃圾桶挨个检查,可惜,有旧沙发旧柜子,就是没有看到洗碗机。 汤米跟青君打包票,他会尽快打听到大型垃圾场的位置,到时候一起去寻宝。 这一刻,青君觉得所有的隔阂都没有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在拉斯维加斯一起翻垃圾的美好时光里。 第二十二章 酸甜苦辣都是滋味 汤米和青君的再次相逢,让两个孩子内心的寻宝因子活跃起来。 白天,青君老实上学,为了维持人设,遇到会回答的题目高高举起小手,积极回答问题,积极参与小组讨论。 放学之后,跟着家务技能满分的外婆学做饭。 搅拌机搅打鸡蛋液,一滴一滴滴地加入油,最后用盐调好味道,就成了浓稠滑润的蛋黄酱。 用各种小海鱼和小虾小蟹炖煮过滤,就得到了鲜美的鱼高汤。 青君在旁边惊讶的看着,认真的学着。 外婆莉莉被外孙女毫不掩饰的崇拜取悦了,高兴地给她讲授,比如一开始就加了大蒜搅拌,得到的就是大蒜蛋黄酱,手法一样,但是用了心思,就能得到不同的风味。 外婆问起青君,你们刚来的时候,一个个瘦得跟棒球棍一样,伊丽莎白到底是怎么照顾你们的。 青君就告诉外婆,平时都是简用盐水煮上一大锅子意大利面条或者鹰嘴豆什么的,老爸偶尔会从外面带薯条、洋葱圈之类的给他们改善伙食。在外面旅行的时候,有钱就去餐厅吃饭,在路上就随便煮点。 莉莉听后十分心疼这些孩子。 第二天,孩子们在餐桌上看到了烤鸡,打开鸡肚子,发现里面塞了火腿碎和鹰嘴豆。 几个人默契地饶过豆子,只捡肉吃。 老太太坚持让孩子们尝尝豆子。她满含期待地看着青君,青君勉为其难舀了一点,居然意外的美味。 快速地咽下粉糯中带着鸡肉和火腿的豆子,她用大拇指比了个赞。 简,汤米,露西接下来都吃了一些豆子。 因为青君的榜样作用,汤米跟着一起收拾晚盘,擦洗桌椅,干完家务两个人就跑去附近的垃圾堆翻垃圾。 洗碗机没有找到,可是破手表、旧座钟、老怀表、掉了一根弦的尤克里里、断了板的滑板、轮子少了一颗的滑板、瘪了一点的橄榄球、少了一个镜片的双筒望远镜什么的他们都顺手捞了回去。 两个人坐在汤米房间的地板上,将断了板面的滑板拆了个彻底,将桥架和板面研究了又研究。感觉弄明白了,两个人将两对轮子换到另一个板上,就高高兴兴去门口玩耍。 汤米一脚踩上去,另一只脚助滑之后也放上班子,稳稳当当地滑了一圈。他还打着马步前后晃动一下,感受了一下滑板的平衡力。下板的时候也稳稳当当。 青君看得心头一片火热,想起这几天看到的各种滑板姿势,一时间豪情壮志充满心间,毫不犹豫开启滑板之旅。踩在滑板上晃了两下身体,然后她就摔了下来。 汤米笑了她一顿,又在她面前滑了起来,感觉又比刚才自在了一些。 青君学着汤米的样子,滑上去之后调整脚尖的方向,压低身体,这次倒是没有立即摔倒。 两个人就这么直着滑过去停下来,玩得十分尽心。 天色暗了,祖母出来招呼他们早点休息,他们只能暂时停下,想着周末的时候拎着板子出门向高手求教,多学些玩法。 周五的晚上,迈克出现在餐桌上,他和每个孩子拥抱亲吻,孩子们看见他都很高兴。 饭桌上,他提出,最近,他结识了一些朋友,一起研究小种子的大能量,深入研究缺少资金,希望外婆能给予经济上的支持。 外婆听了没有搭理他。 妈妈看到老公受了冷落,就唉声叹气,说起他们壮志未酬,世道不公,现在连家人都趋炎附势,嫌贫爱富,难过伤心。 老太太气的想要骂人,但是孩子在旁边,她尽力克制。 一顿饭的时间就在华兹夫妻阴阳怪气的絮叨中结束了。简拉着孩子们上楼,将战场还给外婆。 因为担心外婆会吃亏,青君拉着汤米蹲坐在楼梯上面,关注下面的战况。 老太太在下面数落,说是他们平时不联系,一打电话就是要钱,结婚到现在这么多年,两个人挣到一分钱了没有? 争吵之后,战况升级,又变成了,几个孩子来的时候,衣衫破烂,肮脏不堪,长长的指甲里面全是黑色泥垢,头发一坨坨都打结了,为了给珍妮疏通头发,木梳子都断了两把。 在华兹父母嘲讽她不懂自由、自理等新时代浪潮以后,老太太搬出来里根州长的理论,让他们关注家庭,有点基本的责任心。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已经做饭吃,你们是在犯罪。 最后,迈克将辩论赛变成了人生攻击。听到迈克的咆哮和辱骂,青君拉着汤米跑下去,护住了外婆。 迈克和伊丽莎白如同战胜的公鸡一样,骄傲地携手上楼。 刚才斗志昂扬的外婆抱着孩子们哭了起来。因为女儿在电话里面求助,她撇下果园和老伴跑回城里,想要好好陪陪孙女孙子。这才不到半个月,被迈克这个臭流氓指着鼻子侮辱了好几次,气的她都想把女儿女婿赶出去了。 外婆莉莉和青君、汤米收拾好餐厅,厨房,就坐在沙发上聊天。孩子们为了安慰外婆,将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事情讲给外婆听,沙漠里面会发光的虫子,神出鬼没的蜥蜴,漫天的星云,灯光璀璨的拉斯维加斯。 周六早上,简收了一封信件,她的稿子被幼儿文学杂志征用了,随着信件寄来了支票。 一家人用早餐的时候十分高兴,莉莉建议,今天带简去银行取钱,然后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伊丽莎白声称自己有更加伟大的创作需要酝酿,跑回房间继续睡觉。迈克想送他们去银行,却被老太太一再拒绝。 老太太开着车子,带着简、汤米、青君到了银行,找了自己的理财顾问帮忙安排。很快,有个柜员过来处理了一番,简的支票变成了美金。 老太太询问简,是否需要开通账户把钱存起来,以后可以应急。简到手的钱都没有捂热,自然谢绝了外婆的提议。 因为时间还早,外婆带她们去了市政公园玩耍,他们给外婆讲起路上看到的自然景观,将他们去森林公园露营抓鱼的往事。 简惊奇的发现,珍妮居然又记得了,而且记得那么深刻,描述得那么细致。 青君听了很不好意思。她偷了珍妮的快乐,应该做点什么弥补她才好。 中午的时候,老太太带她们到中餐馆尝鲜。炒面,虾饺,蟹粉豆腐,菠萝咕咾肉,白灼菜心,松鼠桂鱼,白果鸡汤。 老太太从容地进食,看着珍妮宝贝筷子拿的顺手,吃起来不慌不忙,很是安慰。简和汤米,看看外婆,看看珍妮,也很快掌握了筷子的用法。 几人来去之间,将桌子上精致的饭食吃得一干二净。小肚子撑的,都不想站起来。 过来结账的老妇人与莉莉认识,互相问候了一番,还给了友情价。 饭后,老太太开车带着三个孩子到沙加缅度老街逛街消食。 这个地方很有特色,保留着淘金时代的小木屋,还展示着淘金的工具。 青君通过莉莉的讲解,知道曾经有很多华人在这里做苦工的往事。看到那些钻矿洞,攀悬崖的同胞,她心中哀伤。 他们又是谁的儿子,他们的妻子和儿女没有等到他们平安归家,又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老太太带她们坐了蒸汽火车。虽然还有马车没坐,湖景没有游览,可是,来日方长,时间不早了,他们该去看电影了。 到了电影院,汤米被《超人》的海报吸引,但是,简和青君坚持要看经典重现的《欢乐满人间》。 外婆许诺,下周找时间过来看《超人》,今天先满足女孩子的愿望。买了冰淇淋、可乐和爆米花,他们就走进放映厅。 这部电影的故事比较简单,就是在银行工作的班克先生为一双儿女招聘了仙女欢乐玛丽做保姆,欢乐玛丽给这个家来了欢笑、魔法、音乐,最终,班克先生释放了心中的快乐,孩子们有了爸爸妈妈的陪伴,小仙女就飞走了。 看到仙女的魔法,看到孩子们走进粉笔画的世界游乐,孩子们惊讶、尖叫,看到班克家因为隔壁老爷爷放大炮导致家中瓷器乱跳,听到一个人的木头腿有名字,大家都哈哈大笑。 当电影放完,电影院的灯光亮起的时候,青君都还舍不得走。 青君呆呆地问姐姐,“简,这个世上真的有仙女和仙法吗?” 简嗤之以鼻,“要相信科学。” “可是,换了玛丽她能从楼梯扶手滑到楼上,还能从旅行包里取出好多东西,她还能将烟囱里的黑烟吹成楼梯。”青君很不理解。 简拉着妹妹往外走,“你有空还是多看看科学方面的书籍吧,小傻瓜。” 莉莉听到两个孙女的对话,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宝贝。 汤米打着响指在前面来来回回地跑动,想打听从其他放映厅出来的人对《超人》是怎么的评价。 外婆在回家的路上,承诺会给孩子们的舅舅打电话,看看能不能送几个孩子到旧金山去玩几天,在那里,可以看到杂技、魔术、音乐剧表演,让孩子们张张见识。 青君简直要爱死这个外婆了。 第二十三章 丢脸这事没有底线 萨克拉门托的街上居然有警察骑马巡逻,青君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想起了在苏州街上闲逛的英国使团。 来了这里的那个早上,她就从书架上看到那本薄薄的《吃粥记》。看过世界地图,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她的祖国有多遥远。 这个城市人不太多,高高矮矮的房子在树丛间若隐若现。她喜欢这个安静的城市。 汤米问青君,“珍妮,你还记得乔治吗?” “哪个乔治?你是说《欢乐满人间》里面的班克先生吗?” “不是,是沙漠里遇到的那只蜥蜴。” “对不起,乔治,我当然记得它。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应该是在沙漠里面探险,每天都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是的,我想是这样。” 汤米情绪很低落,附在青君耳边说,“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和简去上学。妈妈不是躺在床上看书就是在画室绘画。爸爸整天不见人影。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青君没有想到汤米居然是这样想的。他想念的不是蜥蜴,是流浪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学习娱乐的生活。她也很难过,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汤米。 回到家之后,莉莉解冻了冰箱里的番茄肉酱,用盐水煮了笔管面,用肉酱和面汤炒匀面条。 青君捞起外婆煮的白水蛋,每个汤盘中间放上一颗,蛋的四周浇上土豆冷汤,上面撒上油炸面包丁和火腿碎片。 她和外婆将食物用木托盘端出去的时候,汤米已经摆好了刀叉,简也牵着露西下楼,伊丽莎白蓬着头发穿着宽松的衣服摇曳生姿地走在后面。 没有人问迈克的去向。大家在祷告后沉默地吃着简单的晚餐。 用完餐,老太太看着伊丽莎白,扫视众人,强硬的下达安排,明天所有人早上,8点整到楼下用餐,我们饭后去教堂。 往洗碗机收拾餐具的时候,青君问外婆,“外婆,你怀念没有我们打扰的生活吗?” 莉莉没有想到孩子这么敏感,她很喜欢这些孩子,特别是珍妮和汤米。白天在家的时候,她辅导汤米阅读,发现他词汇量惊人,理解能力也很强。 莉莉向珍妮保证,他们的到来让她愉快。迈克也好,伊丽莎白也罢,和她见面不多,影响不大。 她问外婆,能不能送汤米去上学,汤米在家没有玩伴。 莉莉想了想,想起小区有个家庭园,就答应珍妮,会带汤米去幼儿园看看。 青君在汤米房间的时候,汤米正在房间里面拆座钟。青君对这个能显示时间的东西非常好奇,拿着汤米拆下的齿轮、链条看的投入。 青君看着手心中的小零件,情不自禁地感叹,“可真精妙啊!” 汤米觉着珍妮太搞笑了,每次看到什么就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无奈地说,“这有什么。手表里面的零部件更加精巧呢。” 青君在工具箱找了螺丝刀,把手表给拆了,看了里面的零部件,果然被汤米说中了。汤米递给她一把放大镜,让她用那个看着拆。 毕竟被绣花磨练了两年,青君很顺利地将东西一一拆下,又按照记忆中的顺序原样装回去。又拆开,一一组合尝试,才发现原来如此。 在汤米房间玩得太久了,回到房间的时候,简已经靠在床头看书。 青君问简,“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简很诧异,“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是啊,有好吃的饭,外婆接送上下学,有干净整齐的衣服穿,但是,也很怀念迈克带着他们钓鱼逃难的轰轰烈烈。是她贪心了。 看珍妮没有吭声,简又说了一句,“不要对爸妈抱太美好的幻想,也不要有过多的期望。” 青君听着耳边传来的书页翻动声,心里闷闷的。起身去洗漱,看到满嘴的泡沫才想起,伊丽莎白无论是否有钱,都没给他们买过牙刷牙膏,除了这里,他们在酒店的时候才能刷牙。也不知道这些牙具又多贵,又是怎么制作的。 晚上睡在床上,她听到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叫骂声,她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到是迈克在骂伊丽莎白,就是隔音太好,听的不大清楚。 看到妹妹的傻样,简起身把床头柜上的水喝了,将杯子递给妹妹。 青君不知道简递个空杯子给她干啥。看简拿着杯子在耳边墙边比划了下,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用茶杯扣在墙上听,果然清楚了不少,想到已经刚才的蠢样子,青君耳朵都红了。 听了一会儿现场直播,青君就知道,迈克又喝酒了。和之前在LA的时候一样。 第二天用餐之后,珍妮见到了老太太最为体面的样子,她还带上了漂亮的礼帽和雪白的手套。 伊丽莎白也第一次穿上了干净得体的连身长裙和高跟鞋。 看着伊丽莎白眼角的乌青,青君想起昨天听到的现场,一阵恶寒。 迈克声嘶力竭地吼着,“伊丽莎白,你这个见人。” 然后传来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 伊丽莎白哭着喊着说,“我见,我见,不见能一直爱着你这个垃圾吗?” 然后就传来亲吻声,她都听不下去了。更难过的是,简都不愿意和她一起探讨这扭曲的人性,难以理解的爱。 看到迈克的穿着,莉莉邹起了眉头,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外婆家的房子全面是雪白的墙壁,在绿油油的桉树环抱下美丽亮眼。站在院子里,可以看到绿色的百叶窗,高大的法式大门,进去可以看到客厅地面上美丽的波斯地毯,大型平台钢琴,用天鹅绒装饰的工艺沙发。 进了教堂,青君才发现居然有这样美轮美奂的建筑。它用红色的砖块纵横搭建,最简陋的砖块因为搭建人的匠心拼出最有冲击力的美,它有些两个高高的塔尖,一扇扇彩绘玻璃窗。在进入它的两扇大门前,有两道蜿蜒曲折的阶梯,上面或盘桓或栖息着雪白的鸽子,比电影里看到的还要美丽。 来这里做礼拜的女士头上或带着黑色丝绸做的头巾,或带着漂亮的帽子,手里拎着和鞋子颜色相搭配的包包。 伊丽莎白虽然没有头巾和包包,跟女人们相比很醒目,但是,迈克皱巴又满是污渍的蓝色工装更加醒目。和莉莉相熟的人看了迈克都紧紧皱起眉头。 莉莉只向朋友们介绍孙女孙子,都没有提起华兹夫妻,他们两人也毫不介意,自顾往里走。 进了教堂,他们看到华兹夫妻已经在第二排左边座位最外面,莉莉和孩子们就在那一排依次坐下。 到了唱圣歌的时候,伊丽莎白唱的高亢激昂,四周的人都侧过头看她,青君深深感到丢人。这一刻,跟第一次在高级餐厅用餐时发现他们吵吵闹闹又与众不同的时候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圣歌唱完了,青君放下了心。 身穿长袍的牧师给大家讲圣经故事,迈克打断牧师,提出了他的疑问,玛利亚是处女的话,怎么能生下耶稣?这违反生物学理论,有背科学。 莉莉听了非常生气,让迈克闭嘴。 外婆激怒了迈克。 迈克用词更加直率,直述自己的想法,引用科学论点,针对宗教奇迹的可能性进行论证,将上面的牧师气的脸色通红,下面的教友也非常不满,眼看着这一大家人都成了人群的焦点,教堂的引座员过来要求迈克离开。迈克拉着伊丽莎白气呼呼地走了。 夫妻到了教堂外面就开始争吵。 伊丽莎白指责迈克对上帝确定尊重。 迈克争辩,他相信的是科学与理性,他信仰上帝,可是也有独立思考的自由。这里的牧师糟糕透了,坐在长凳上听他讲述耶稣如何拯救耶路撒冷,听玛利亚处女生子,对他而言,是一种酷刑,他再三忍耐,忍无可忍,才友善地提出质疑,结果换来了什么? 聚会结束,莉莉上前和牧师道歉。 牧师安慰莉莉,并且,温和地说,“上帝会体谅你们的。” 是的,上帝会体谅他们的,毕竟迈克也是华兹一家所背负的十字架。 迈克和伊丽莎白吵架之后就扔下她,一个人开着车走了。 周日的市区静悄悄,很多商铺都关着门。中午,莉莉带她们去中餐馆吃了午餐,又带她们逛了华人开的商店。 在超市里面,青君认真打量每样商品的标签和价格,经过对比之后,她发现一美元可以买到多少东西,而牙膏牙刷也并不是什么昂贵的稀罕物品。反而是伊丽莎白每天都要吃的巧克力是才是比较值钱的东西。 坐在回家的车上,她想起了过往的一幕幕,终于明白,简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迈克的钱可以买酒可以抽烟,不可以用在他们身上。伊丽莎白的钱可以买巧克力,买帆布和颜料,不会成为他们的衣服和食物。 这一刻,她也想到了娘,她省吃俭用,她和逢生面黄肌瘦,不怪婶婶,不怪祖父,是娘将大部分的钱财塞给了爹挥霍,娘的衣服和首饰不会成为她的嫁妆,不会成为逢生的聘礼。 拽着手中新买的厚本子,青君暗暗发誓,她要学挣钱的本事,要存私房钱。现在,她要每天记下发生的事情,将回忆还给真正的珍妮。 晚上,汤米在新闻里面看到了迈克,大声地喊珍妮一起看,青君才发现,蓝鸟可能出事情了。迈克在街上遇到交警录制节目,不禁没有按照指示停车,还大开马力逃窜,还连闯几个红灯,引得警察竞相追逐,蓝鸟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了一阵之后凭空不见了。 幸好这是周末,否则,会引起交通混乱。莉莉一阵庆幸。 第二十四章 抽象的视野,真实的世界 迈克不是神经病,因为蓝鸟的车牌是从别的车上随意取的,也因为蓝鸟没有买商业保险,在警察上前的时候他意识到了危险,车子被他开入一个废弃的货车厢之后,他就将蓝鸟暂时寄存在那里。 城市里的交警、停车计时器、干净有秩序的酒吧,都让他开始厌烦。 走路回家的时候,他经过了一个热闹的茶馆,在里面看到了热闹的人群,熟悉的味道,他跻身进去,观看人家搓麻将。 这项娱乐让他热血沸腾,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他就将规则搞得清清楚楚。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家人已经入睡。 莉莉没有给他留门,他熟门熟路地翻进院子,沿着管道爬到二楼的房间。 第二天,在送简和珍妮去学校之后,莉莉就将院子里面玩滑板的汤米拉去了小区的幼儿园。 汤米看了看不分年龄挤在一起玩轮胎的小朋友,又翻看了幼儿园里的童话故事,向老太太表示,自己不愿意上幼儿园。 而此时,简和青君在学校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视力和听力筛查。青君的眼睛很好,远处最小的一行字母朝向哪边她都能轻松回答,听力方面她也获得了高分。 四年级的简听力合格,视力却很糟糕,远处的视力检查表她看得十分吃力。 护士阿姨告诉简,她患有重度近视,必须佩戴眼镜进行矫正。 学校将检查结果寄到了外婆家。 伊丽莎白觉得视力矫正是个骗局,一旦带上了眼镜,眼睛只能越来越坏,她难以接受聪明漂亮的简以后要带一对厚重的眼镜在她高挺的鼻梁上。 莉莉不在乎伊丽莎白的意见,将几个孩子叫上车,当天晚上就去了附近街区的眼镜店。验光师仔细检查了简的眼镜,给她戴上彩色的塑料眼镜架子,将不同的镜片往里组装,调整好之后让简走在门口看看外面。 华兹家的孩子通过层层镜片,看着简的眼睛。厚厚的镜片让简的眼珠子又大又凸,让简看起来和动画片里的辛普森十分神似。简不断转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莉莉紧张地问简,“孩子,怎么了?” 简的眼泪从眼眶里面流了出来,她指着远处的房子和树木,跟外婆说,“原来是这样。” 莉莉紧张地问,“怎么了?眩晕吗?还是看不清楚吗?要不要外婆教验光师过来?” 简安抚外婆,“没有,我看见了,我眼前亮了。我不但能看到远处的房子,我还能看到墙壁上的纹路。最远的树,我不仅看见了,我看到了上面的每一片叶子,叶子有的地方有光,有的没有,他们有着不一样的颜色和姿态。” 青君和汤米十分好奇,央求简把鼻梁上的眼镜给他们看看。 带着简的眼镜,青君视野一片模糊,而且有些头晕。 莉莉让青君将眼镜取下来,眼镜对于坏了眼镜的人有矫正效果,对于眼睛正常的人可是反效果。 验光师叮嘱他们过两天来取眼镜。 莉莉就询问验光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近视,以后需要注意什么。 验光师耐心地叮嘱,不能在移动的车辆上看书,也不能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看书,更不能把书拿的太近了,看书时间不能太久中途要停下来远眺什么的,讲了很多。 回到家,外婆跟伊丽莎白又吵了一架。 外婆责怪伊丽莎白没有看护好孩子,每天只顾自己开心,对孩子没有尽到基本的责任。 伊丽莎白吐槽外婆一天管东管西,不是因为她几十年来的管束和指手画脚,她也不会如此向往自由。 两个人的骂战最终以伊丽莎白将外婆气哭做了结尾。 简将外婆哄到了画室,让外婆看她的画作。 是啊,因为看不清楚,简的画风和莫奈一样,美丽而神秘,又有什么可以悲伤的呢。 青君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简画的一幅幅画作,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冲动,她想学画画。 简的眼镜戴上鼻梁的那天,莉莉在餐桌上公布了她的决定,她为姐弟三人请了一个私人教师,每周四、周五的晚上过来教三个孩子绘画。当然,小露西如果有兴趣,也可以旁听。 汤米兴趣缺缺,简和青君相当高兴。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和老太太理论,她就能较好。 老太太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说,“以前,我说过你画的画是垃圾。现在,还是这么觉得。不能让你耽误了孩子。”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更清晰的视野,还是有了因材施教的好老师,简开始疯狂地画画。中午休息的时候,青君总能看到简拿着画板和铅笔袋画画的场景。 简沉迷于光和影的游戏,对每一块瓦片和砖块,对树干上的树皮,树叶的脉络都燃起了狂热的兴趣。 汤米和莉莉单独去看了《超人》的电影。回家后也能看着《超人》漫画,绘制他心爱的漫威英雄。 青君有着国画功底,但是却在各种几何体上磨炼她的线条和笔触。 连着写了几天的日记,青君意外的发现她对于字典的翻阅更加娴熟了,对于词汇和句型运用得更加顺手,希望珍妮喜欢她留下的美好。 周五的晚上,亨利舅舅开着一辆漂亮的福特汽车回来了。 莉莉听到声音出了院子,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亨利给院子里玩耍的珍妮和汤米热情的拥抱。互相介绍之后,他夸奖珍妮和汤米两个都是勇敢的孩子,可是,玩滑板应该带上护具。 汤米骄傲地向舅舅介绍,滑板是他们捡回来自己的组装的。 亨利夸张地表示不敢相信。 三个人一起上楼,到了汤米房间之后,汤米和青君向亨利介绍了他们的种种战利品。 亨利带汤米和青君去他房间,给他们展示了他的各种模型。他房间里面甚至还有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把青君吓得尖叫。经过亨利介绍,才知道是用于了解人体的模型。 亨利还向孩子们吹嘘,他一起上学的时候,看到泡在瓶子里面的各种器官都不害怕等等光荣事迹。 知道亨利是个医生,青君就向他请教,血疾是个什么疾病?应该如何医治? 亨利向青君了解症状。 青君就将《吃粥记》中描写的场景向亨利细细地说了。 亨利想了想,说这样的情况需要到医院做具体检查才知道。 亨利又问青君,是谁得了血疾。 青君如实相告,是在一本书里面看到的,是个中国古代女人,因为血疾死去了,她看了觉得可怜。 亨利感叹,中国人迷信中医和草药,如果是器官问题,没有外科收入的介入是很难痊愈的。 青君似懂非懂。 亨利想想是个不相干的人,也不纠结。 知道还有两个外甥女,在青君的带领下去看了简。 周六的早上吃饭的时候,亨利向伊丽莎白问到了迈克的行踪。 伊丽莎白解释,最近迈克忙着跟华人搓麻将,晚上回来得太晚,早上起不来。 收拾碗筷之后,亨利带着三个孩子去了运动用品商店,在那里给他们买了护具、自行车、跳绳、呼啦圈、滑板什么的,又留下地址委托商店将三辆自行车送货上门。 接着又去儿童用品商店,在简和青君的参谋之下,给露西买了一辆三轮童车和儿童滑板车。 买完东西,亨利带着他们去了一片运动场,那里有很多人聚在一起滑板。看了三个孩子,他又笑着说,“也许下午还要带你们去买板鞋和帽子,这样你们才能看起来像个滑板人士。” 孩子们在阳光下笑的东倒西歪。 从后备箱翻出护具,拿出滑板,汤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跟那些大他几岁的孩子玩的开心。简用心打量这一切,后悔没有将画具带出来。 青君对自己的滑板能力不太有信心,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少年。看他们踩着滑板豚跳,看他们踩着滑板从楼梯甚至楼梯扶手上下来。 她想,这样的活力,才不妄年少。可惜,大清没有这样的水泥地,否则,滑板能让多少读书人体会到不一样的乐趣。 亨利在一旁和简聊天,聊到他们家的果园,聊到果园里养的骏马,建议简和珍妮有空去外公那里采摘水果,骑骑骏马,这样能获得不一样的乐趣。 亨利说,只要你们喜欢,可以跳街舞,可以学芭蕾,任何乐器都能帮助你找到有相同趣味的朋友,你们不要老是待在家里,你们需要更多运动,更多朋友,体会一下普通青少年的日常生活。 青君这才意识到,简不喜欢运动。那可不行,好身体才是一切,运动可以改善体质,亨利舅舅是医生,说得都肯定有道理,以后她要拉着简多出门溜达。 在亨利的鼓励下,简也加入了滑板的行列。她只是视力不好,现在有了眼镜,能看清楚路上的障碍,滑板很快就成了她的玩具,她看着旁边的少年,就能勇敢挑战新动作,摔倒了也能马上爬起来重新尝试。 原来,这里面只有青君是个菜鸟,她很忧伤。 第二十五章 公园野餐 当青君站在滑板上,不再担心滑板将她摔得四仰八叉之后,她就打开了游戏的钥匙,而不再是被滑板控制着。 看了那么久,看到再老练的板仔都会摔跤,她就放下了心结。 当她真的一遍遍摔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笑话她,还有人给她加油打气,她就喜欢上这个运动了。 玩了一会儿,舅舅带她们到旁边吃冰淇淋和汉堡薯条。 下午又带他们去了游乐园。他们进去后第一时间冲上了旋转木马,那塑料的马儿规律的上上下下,围着亭子转圈圈,没有电影里那种美妙的感觉,很无聊。 摩天轮上吊着一个个椅子,坐好以后有安全栏杆固定在胸前。慢慢地转上去,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接着,他们坐了海盗船。感受到船激烈的摇晃,听着旁边的鬼叫声,三个孩子兴奋地加入尖叫小分队。 因为过于沉迷于发掘高音天赋,下来的时候他们嗓子都哑了。三个人对视一笑,默契十足。 亨利给他们买了冰可乐,用吸管把杯底的可乐喝得叽咕作响时,青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一天里,他们看到了各种演出。有的人在树下潇洒地拉着小提琴,有的人在河边吹萨克斯,还有几个人组成一个乐队玩着乐器唱摇滚的。 晚上,河水上面的桥梁通体明亮,璀璨的灯光描写了桥梁的每一根线条,人和车辆为桥梁带去了活力。桥梁的倒影映在黝黑的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飘荡。 晚上回到家,他们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大红色的自行车是简的,汤米的是一辆蓝色的小车,青君挑了一辆苹果绿的自行车,搭配棕色的车篮,乳白色的坐垫,可爱极了。 露西正在外婆的陪伴下骑小三轮,背后还放着她的布娃娃。 莉莉询问他们去了哪里,青君和汤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讲了。 外婆交代他们早点洗澡睡觉,明天又该做礼拜了。 第二天,迈克没有出现。 一家人在教堂规规矩矩做了礼拜,只是伊丽莎白高亢激昂的歌声还提醒着他们的与众不同。 外婆带着他们去公园野餐,铺上餐垫,吃着车载冰箱里面拿出的东西,大家都很开心。 青君对放在餐垫上的小冰箱十分好奇。 亨利不太懂冰箱的原理,但是说了用硝石制冰的方法。 看到珍妮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简也分享了物理制冰的方法。就是一比一的冷水和冰块混合在一起放在容器里面,然后将盐倒进去,搅拌混合物之后,周围的空气能迅速冷却。 汤米说,“那不是还得要用到冰块吗?” 简说,“是啊,超市里面有很多这种免费小冰块。可是你弄这样一盆,十分钟不到就能冻好一杯冰淇淋,还能有源源不断的冷气呢。” 这个很实用,青君表示,“那放进去的盐不就浪费了吗?” “你笨啊,蒸馏啊!你把碗放锅里,把锅盖反过来放着,水蒸气冷却之后通过把手滴到碗里,盐不就在锅底糊着吗?挂下来不就是盐吗?” 哦,原来之前在沙漠里面取水是这样的原理。“但是,为什么放了盐,冰水会当凝结呢?” “因为融点啊。水里面的冰融化需要吸收能量,盐融化也需要吸取能量。两边都要热量,逼着水不停吸取热量,水把容器外面热量吸走了,空气里温度能不降低吗?盐全部融化的话,周围的空气温度可能只有零下二十摄氏度呢。”简耐心地给珍妮解释。 莉莉和亨利有多惊讶,伊丽莎白就有多么骄傲。简是华兹家最聪明的小孩,她早就知道。 吃完饭,伊丽莎白拉着露西和汤米去散步。 简和青君陪着舅舅和外婆聊天。 舅舅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旧金山玩,他到时候带她们参观科技馆,他家里还有电脑,那里还能看歌剧和魔术表演,城市里面热闹非凡,高楼林立,和萨克拉门托完全不一样。而且,旧金山可以有漂亮的海滩,可以看海。 简和青君很心动。 简给他们讲了他们在LA画画的趣事,青君也补充,简的画非常受欢迎。 耳边传来口哨的急促响声,仔细聆听还有人群说话的嗡嗡声。 简直觉那边的骚乱和伊丽莎白有关,就拉着青君跟着公园管理人员往前跑。 从人群中费力地往前挤,他们到了最前面看到了喷泉池水中嬉戏的伊丽莎白,还有光溜溜的弟弟妹妹。 两名公园管理员劝说伊丽莎白从喷泉里出来。 人群也在谴责,从来没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怎么会有人跑到喷泉里面玩水,不到两岁的孩子在里面会遇到危险会被寄生虫感染云云。 但是,伊丽莎白和汤米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露西玩的高兴,感受不到岸上的紧张气氛。 简和青君劝他们上来,妈妈不仅不听,还劝他们下水。 有一个路人就让管理员打电话请电视台来录制时事新闻。听到管理员用手中的话机给值班室提出路人的建议时,青君慌了。 泡在池水里的汤米也慌了,他想起上次在新闻里面看到了爸爸,然后雷鸟就失踪了,汤米迅速从池子里爬出来,拿起扔在岸上的衣服就跑了。 劝不动伊丽莎白,简和青君只能去找外婆和舅舅求助。 外婆通过湿漉漉的汤米了解了大致经过,拉着几个孩子回家了。 亨利在车上说,姐姐的同学和朋友要是在新闻里看到她,事情就会有趣了。 晚上,一家人在新闻里面果然看到了露西和伊丽莎白。露西兴奋地指着电视,说着,“看啦,看啦,是我。露西上电视了。” 主持人描述了当时的场景,被采访的观众义愤填膺。伊丽莎白觉得镜头拍得不错,就是短了点。 莉莉对于女儿的无耻表示痛心疾首。 伊丽莎白却反驳她,“你喜欢的里根州长也是在荧屏上活跃的演员呢。” 亨利嗤笑,“里根在战场是优秀的飞行员。他也不是靠在喷泉池洗澡而家喻户晓的。” 伊丽莎白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迈克也是参加过战争的优秀飞行员呢。我们是游泳,不是洗澡,你的语文还是那么愁人。” 简很忧愁啊,她的红色自行车不见了,新的,还没骑过呢。小区保安告诉她,是迈克骑走了。爸爸那么高的个子,给她的车弄坏了怎么办? 青君看完新闻,没有看到简,跑去楼上,看到简靠在窗台往外看。 知道简担心自行车,但是估计老爸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越她一起学自行车。 到了院子,蓝色的自行车也不在了,只有绿色的孤单停在围墙旁边。简踩着踏板滑了几下,轻松地骑走了。 青君追了一会儿,实在追不上就停下来歇息。 汤米骑过来,问她要不要坐他后座上,然后就飞快地跑了。 简也过来晃了两圈。闹够了,就让青君跳上后座。 汤米也和他们汇合了。 简带着青君骑在前面,汤米跟在后面,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有的时候前面灯拉出的影子和后面灯拉出的影子有时候还交汇在一起。 感受着微风,搂着简细瘦的腰身,青君心中一片满足。 路过学校门口的时候,青君指给汤米看。 路过绿玻璃的图书馆时,简停下了车子,但是图书馆没有亮灯,很明显是休息了,一行人再次往前走,往小路上串,看到了跳街舞的孩子,看到了树底下打扑克牌的人,在上学路上拉小提琴的人不在了,牵着小狗散步的人在交谈,狗却在互相撩拨嚎叫,他们把自行车停在河边,看着河边的夜色,享受着秋日的清风。 能看清楚以后,这些景色对简有些致命的诱惑。 简取下眼镜,又带上眼镜,同样的景色就有了完全不同的风情。她对弟弟妹妹说,她要当一个画家,画很多很多的优秀作品,活很长很长的寿命,熬死了同时代的人,她就是大家了。 青君觉得这时候的简不像辛普森了,她像矗立于港湾中的自由女神,眼睛里面有星星,身后光芒万丈。 简是她在这里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她一定会成为画家的。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简去找伊丽莎白,让她转告迈克,不要再使用她的自行车,她以后要仰仗自行车出门。 第二天吃完饭,大家在院子里没有找到自行车,车子被迈克漫不经心的弄丢了。 简不开心,但还是坚持骑车上学,骑着自行车带着珍妮出门了。两份便当放进车篮,青君抱着简的书包。 路上,她们看到大树底下有人在拉琴,停下来听了一曲。遇到一个华人老爷爷遛鸟,也和老人打了照顾,看到了漂亮的小鸟。 到了学校里面,青君让简保存钥匙。简把妹妹送到二楼楼梯口。 进入教室的,有同学和她打招呼,说是好像在电视里看到了她妈妈。青君没理会,她们就悉悉索索小声交换信息。 伊丽莎白的新闻只是调剂。他们更主要的心思是动画片和芭比娃娃,周末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孩子们的宝藏 放学回到家,姐妹俩发现院子里停靠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坏消息是舅舅赶回旧金山了。 简约珍妮一起去图书馆,珍妮居然往她后座跳,她才反应过来,珍妮居然不会骑自行车。 于是计划修改,简教珍妮。滑了好多遍,珍妮都不会,最后她直接坐在坐垫上又能歪歪扭扭的往前走。 青君并不是不会啊,车子有点重,她扶着扶手身体侧在一边,手上有些费力,脚也赶不上趟。看汤米直接跨坐着就骑出去了,她也试试,却没有什么难度,把手扶稳之后也像模像样的,刹车转弯都没有问题,就上下有些不雅观而已。 耽误了不到半个小时,汤米也加入了队伍,他们骑着车子穿过小区,到了树荫笼罩的街道,沿着大路往图书馆迅疾如风地行驶。 到了图书馆,三个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找了满满当当的书。将书小心地放入车篮,他们又往河边骑,探索了一片未踏足的领域,他们在夜色中回家。 简抱着画册和小说往楼上跑,汤米和珍妮拿出滑板和护具去小区撒野。 在小区里面,也能遇到玩轮滑或者滑板的三两个孩子,汤米跨越了年龄和他们成为朋友,珍妮也在几人的帮助下学会了新动作。 有一个11岁的少年米勒黄,珍妮在他身上感受到同胞气息。少年既不会说中文,但是祖上是中国人,来这里淘金然后留下来了。 有了这样的缘分,青君很珍惜。回家之后又认真地翻看了一遍《吃粥记》。 嗯,很满意,壬子年间,他们家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爹没有和表姑父徐秀峰去岭南粤东贩卖苏州特产,她和弟弟也获得了更多的出镜机会,连刘知州夫人都荣获提名。真是感人肺腑。 可以娘为爹爹纳妾并且失败,叔叔设局让爹爹被催款的事情还是在上面,最后的结局还是原剧情。说好的蝴蝶效应呢?说好的因果呢?革命尚未成功,小青君,你还要继续努力啊。 第二天晚上饭后,外婆问他们,要不要去果园玩几天。赢得全票通过,简还央求在果园多待几天。 老师们教的有趣,教材也有意思,但是学校里面的教学进度确实挺拖累孩子的。莉莉没有意见,基于周四周五有美术私教,请假时间规划为下周的前三天。 莉莉第二天带着信件,真诚地向老师们请假。老师们反馈了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批准了莉莉的请求。 刚回到家不久,老太太又接到邮局的电话,嗯,儿子给孩子们买的礼物终于到了。 晚上,姑娘们回到家,就听到了两个好消息。 她们的假期批准了。 舅舅给他们买了三盒乐高火车系列。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三个人记忆中第一次收到玩具,都要控制不住内心狂暴的迈克基因了。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分成一个个小包的塑料零件,一本按步骤图解的说明书。 三个人商量一下,从最简单的站台套装开始拼。齐心协力之下,他们不到半个小时就把第一套拼装好了。 接着,他们又合力把电动小火车和铁轨也组装好了,小火车和站台结合在一起,他们看到小火车在铁轨上自如的穿梭。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简拉着珍妮回房间睡觉,准备第二天晚上继续乐高大业。 白天,他们老实上课,看书。回到家,平静的吃饭。 饭后,丢下碗跑去汤米房间,青君傻眼了,汤米房间里的火车没了,铁轨没了,站台也没了,多了一些塑料积木搭建的工程车辆。 汤米自豪的告诉姐姐们,今天他骑车跑出去,翻了不少垃圾箱找来的乐高零件和玩具车,当然,积木零件不够还是得从火车上借点。 简没有生气,就问问汤米还捡了些什么,给她看看。三两下,她用四个齿轮和几根零件做了个榨汁机。 青君膜拜之,仰望之,大佬,收下我的膝盖,我大清缺的是您这样的人才啊。 简将随手做的小东西塞给青君,又随手做别的。知道莉莉上来敲门,通知她们该去画室听佩琪小姐讲课,他们才恋恋不舍地丢开手上的积木。 美术课上,佩琪小姐夸奖简是她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让简耐心多画静物素描。也查看了珍妮和汤米的几何体,明暗的处理上有进步,加油啊,孩子们。 佩琪小姐走后,简将汤米拉回姑娘们的房间。她在地板上摊开一张地图,是萨克拉门托的地图。 有一个垃圾场离他们比较近,就是在郊区。这两个晚上是不可能了,从果园回来,他们可以去大垃圾场探险。 青君认真地拆开简和汤米拼凑的新玩意,琢磨明白,其实看上去复杂了些,其实也就是齿轮咬合、滑轮组、传送带、杠杆的组合,用点心思也能做好。她用了点时间,做了个手摇打蛋器,成就感满满。 从汤米房间溜回来,简扔了本薄薄的册子给她,她翻了一下,哈哈,是趣味物理哈。抱着简狠狠亲了几口,都表达不了她内心的谢意。 简用力抹去脸上的口水,眼中笑意盈盈。 青君洗漱之后,认真地写日记,将今天学习绘画的感受,做乐高的感悟,都认真记录下来。 躺在床上,青君问简,会不会做牙膏、香皂、洗发水这些日用品。 简以为妹妹担心离开外婆家又要过没有日用品的原始生活,打击她,做这样东西的材料比买还贵。有那个钱,你还是直接买吧。 青君,“……”。 “其实,在药店买瓶过氧化氢,搓出泡泡用手指涂抹,比牙膏还干净。关键,过氧化氢耐用便宜。”简补充道。 对不起,打扰了。我知道的药店没有过氧化氢,各种草药但是应有尽有。 第二天,青君将姐姐给的科学书带到学校翻看,但是收获很多。看到摩擦生电的时候,她就想起,新世界的动力系统她还完全没接触过,上周坐的火车是蒸汽驱动的,前天的小火车是电力的,真真是学海无涯。 下午回到家,迎接他们的美术课又让佩琪小姐玩上了新高度。 从线条、透视到光线影调,珍妮和汤米就一直在努力地在几何体上深耕细作。 佩琪小姐讲了构图原则、方法、形式,构图中常见的问题之后,又开始让他们创作几何体。幸好,这次是不同的几何体在同一片领土打组合拳。 佩琪从简以前的画作中捡出几幅,让孩子们评价每张画的优缺点。 经过老师的归纳总结,他们也认清了一些问题。 今天的三张课堂作品,佩琪小姐让他们互相评价。然后,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了。 第二十七章 帕克斯家的果园 周六的早上,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简单的吃了一点麦片粥就准备驱车去果园。 华兹夫妇在出发前爽约了。 伊丽莎白再次被退稿,没有心情出门。 迈克要留下来安慰伊丽莎白,不能同行。 为此,莉莉松了一口气。 带着四个孩子坐在车上,放着轻松愉快的乡村音乐,他们在阳光的照耀下往果园前进。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路边的树由高耸的棕榈树变成了桉树又变成棕榈树,他们终于到了。 金毛犬库克吐着舌头蹲在地上,对来到果园的陌生面孔吠了几声,塔菲安抚了它,才安静下来。 露西在库克叫的时候吓了一跳,等狗狗安静下来又第一个跑上前。 她问外公,“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他叫库克,很温柔的,不用怕他。”塔菲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 他给每个孩子一个热情地拥抱。“欢迎您们。” 孩子们打量眼前的果园,觉得应该叫庄园更加合适。 外墙是一排木篱笆,外公身后有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两层楼的房子,白色泥灰,坡状的屋顶上铺着红色的瓦片,二楼有一个大大的露台,窗户外面没有镶嵌木格栅,只是向外推开的玻璃窗,白色的窗纱随着微风在窗户里面轻轻地飘扬。紫红色的三角梅沿着墙壁爬到屋顶,颜色夺目。 随着走动,孩子们看到路两边的一行行的架子上爬满了葡萄藤。 塔菲给孩子们介绍,“今天一大早我就摘了橙子,已经榨好橙汁等着你们呢。” 走到房子近前,他们才发现白色的墙根下还趴着一只白色的猫咪。来了这么多人,猫咪也只是扫了一下尾巴,眼皮子都没有抬。 露西往猫咪走过去,那只猫却爬起来,穿过廊檐,轻巧地跳上窗台去了屋里。 露西,“……” 莉莉安慰露西,“那是吉娜,等你和她熟了,她就会喜欢你的。” 简很喜欢这个房子,大门外面的廊檐下一边放着两张躺椅,另一边放着原木制作的大桌子和长凳子,进了大门就能看到传统的壁炉,柔软的单人沙发,角落的小柜子上放着的古典唱片机,柔软的波斯地毯,黄铜吊灯。 外婆向孩子们介绍她的唱片机和珍藏的唱片,显示柜里的中国瓷器,她房间的缝纫机和各种碎布料,带他们上楼去看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塔菲问莉莉,“莉莎(伊丽莎白的昵称)怎么没有回来?” 莉莉很无奈,“说是昨天被杂志社退稿了,心情不好。” “是不是没脸回来看我。我早就说了,迈克不是什么可靠的人,她跟迈克在一起,像个混蛋,孩子也被养成了乞丐。”塔菲忿忿不平。 莉莉知道,老头子因为伊丽莎白的改变十分不满,可是,伊丽莎白和迈克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只能安慰老头子,“几个孩子都很优秀。” 之前通过电话,莉莉向塔菲提过孙子孙女们的事情,现在更是把孩子们的优点好好夸赞了一遍。 塔菲也没有想到,这几个孩子这么勇敢,记忆力和理解能力惊人。 亨利没有想过结婚生孩子,现在,他们能偶尔有这几个孩子过来陪伴,已经十分幸运了。 孩子们放置好行李,下来没有看到外公外婆,就自行打开冰箱找吃的喝的。 外公冰镇的橙汁甜味中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果酸味,几个人都很喜欢。 餐桌的果盘里放着紫的发黑的无花果,有的果子中间裂开了,露出了白色的果壤,粉红的果肉,孩子们尝了尝,味道很好啊。 三个大孩子逗着小妹妹露西,好不好吃啊?好不好喝啊?还记得我们在沙漠上旅行的时候,摘了别人家的果子堆得车子里面到处都是当成正餐吃的时候吗? 露西高高兴兴地吃水果,完全不记得哥哥姐姐们说的往事。 莉莉从房间出来,看到几个孩子一点也不束手束脚,正大大方方的坐在廊檐下聊天,十分欣慰。 她要去后面采摘一点蔬菜,顺便可以带着孩子们看看果园更为美丽的风景。 和前面全是葡萄不一样,屋子后面有一片菜地,旁边有很多果树,橙子树,香蕉树,无花果树,李子,苹果,还有佛手的藤蔓沿着树干往上攀爬。 和邻居家果园之间的篱笆上还有铁线莲和蔷薇花,邻居家的金银花也沿着篱笆往这边攀爬。 青君还注意到邻居家院墙旁边有一颗桑树,树干只有一人高,上面的枝干茂密地四散开来,如果有人躲在里面,走近都不能看出来。 几只白色的鸡和几只棕色羽毛的鸡在树丛间勤劳地翻找食物,看到来了这么一群人,也没有慌张地跑跳。 莉莉给孩子们讲解,捏起来弹性好后面有个肚脐眼的橙子更甜,长在树梢上的无花果更好吃之类的水果摘选技巧。又向孩子们介绍院子里面的滴灌设备、堆肥。 发现孩子们打量隔壁,还笑着告诉孩子们,隔壁家还有游泳池,你们要是想玩,我可以跟他们说。 青君很惊讶,“你们都认识吗?” 莉莉笑着说,是啊,大家都认识,大家经常互相送蔬菜水果,连农用拖拉机和收割机什么的,也经常会借过来用过去呢。 莉莉给孩子们说,可惜你们过来的时候太晚了,错过了收割葡萄的时候,那个时候是我们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我们聘请收割葡萄的工人过来摘葡萄,到了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跳舞庆祝一天的成果。 这里的果园和她在南园外面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青君认真地打量着地下的灌溉设备,还有堆着树枝、草叶的堆肥。很难想象这么大一片田地平时只有老夫妻两个人打理。 汤米指着在树丛中跳跃的大尾巴松鼠,大声叫唤。 青君和简跟着他的指示在树丛间寻找松鼠,小松鼠伸出小手拽了一个李子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莉莉带着孩子拔了几根莴苣,又扯了几根甜菜,摘了一些鲜红的番茄,扯了几根迷迭香,就带着孩子们回了房子。 青君跟在外婆后面去厨房,简、汤米和露西在外面逗狗狗库克。 这里的厨房和萨克拉门托不一样,不是板式的橱柜和大理石台面,而是原木的桌子柜子,和用红砖砌成的老炉子,老炉子旁边还有个金属炉子,下面可以烘烤东西,上面能炖煮食物,材火的烟雾通过高高的烟囱排走。 他们来之前,塔菲已经处理好李子和鸭子,鸭肉在烤炉里面炖上三个小时,外皮烤的焦脆,下面的肉被慢慢的李子汁水和调料浸透,软烂鲜美。 外婆将烤透的李子和鸭子汁用滤网和勺子挤在小碗里面,作为一会儿的蘸料。 随手拌了素菜沙拉,取出烤炉里的披萨,午餐就这么准备好了。 不知道是因为食材到炉灶的距离太短,还是太饿了,他们觉得这段午餐比在萨克拉门托的任何一顿饭都美味。 饭吃完之后,简在餐桌上问外公,舅舅说这里有马匹,我们下午可以骑马吗? 塔菲当然同意了。 马厩和工具房、农用车辆在果园更远处,早上他们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院墙后面有草地,还有一大片池塘,那里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使用。隔着栅栏,隔壁的邻居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 青君已经骑在马上溜达过,塔菲将她放在身前带她在草地上驰骋,这感觉完全不一样。迎着微风,看着湖光山色,感觉天地都开阔了。有一说一,加州的阳光太厉害,她早上逛了一会儿,这会儿在马上这么一潇洒,皮肤晒得发痒。 简踩着马具,牵着身子,压低身体,不需要外公帮助就能骑得很好。 汤米和青君一样,不得不依赖外公才能在马上迎风潇洒。 青君看着在眼前奔腾的两匹马,感谢上天对她的钟爱。 打开一扇扇衣柜门,里面没有冰天雪地,也没有受苦受难的人和动物等待他们去解酒,但是能发现妈妈和舅舅童年的印记。 汤米和露西爱上了玩捉迷藏的游戏。 简喜欢外婆的八角喇叭花老唱片机,在欢快的乐声里,外公外婆跳起舞蹈,她也能拎着裙子踢着脚步来了一段。 青君喜欢这一切。和露西捉迷藏,和汤米研究亨利的昆虫标本,和简一起绘画,和家人们欢快跳舞。也很好奇,缝纫机到底是怎么工作的。 第二天早上,一对墨西哥夫妇来了果园,他们打开阀门放水,又拿着工具到后面果园里拔草。 简和青君坐在屋顶,一人一个画板,用蜡笔绘制远处的风景。 青君画好之后看了看简,嗯,她的近景处理得更为细致,视角选的不一样,画面更满,颜色更有层次。 看看下面,莉莉估计也起来了。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第二十八章 不平凡的蒲公英 早晨的阳光不过分热烈,阳光下的地平线是绿色的树木、橙色的霞光、粉色的云朵、蓝色的天空。 在屋顶上,简很容易看到枝头跳跃的鸟雀,树丛里攀爬的松鼠,马厩里的马匹,守在葡萄牙门口的大黄狗,邻居家的奶牛,草丛间的梅花鹿。 青君跟在莉莉的身后,拎着小篮子接过热乎乎的鸡蛋,看着脚下的蒲公英。 沈家的院子和萧爽楼也会长蒲公英,它们是让娘亲头疼的野草。而鸡窝旁边却有一片,因为有鸡粪的滋润,长得肥壮蓬松。 青君问莉莉,这个植物怎么称呼? 外婆笑着告诉她,这个是橡胶草,是很了不起的植物。我们用的轮胎、拖鞋、机器上的传送带都要依靠橡胶,结果20年代的时候发生了大规模的疫病,导致橡胶树受灾减产,后来,日本又占领了东南亚,让我们难以获得橡胶,俄罗斯人发现这种蒲公英的根部可以提取大量的橡胶,我们也跟着大量种植。那时候,葡萄架下都种满了这种橡胶草,结果,德国人能用化学合成橡胶,这种橡胶草就被人们忘记了,我们家也是因为它好看,才留了一点。 青君吓一跳,我就一时见到了熟悉物种,随便问问而已,结果这么劲爆吗?看了看它头顶光溜溜的花球,再看看它锯齿状的叶子,这个蒲公英和她见过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外婆,我可以拔一颗起来看看吗?”青君看着莉莉,眼睛里都是期待。 莉莉笑了,“傻孩子,你随便拔。它的种子已经被送到了四面八方,明年春天,又会长出一大片,到时候,外婆摘了它的枝叶给你拌沙拉。” 青君用力将一颗橡胶草连根拔起,看了看,根部除了粗壮许多,也没有什么区别,掐了根须,果然有乳白色的液体从根部断面流出,原来这就是橡胶液。她将这根橡胶草珍重地放到篮子里,让简和汤米也好好看看。 因为有新鲜的鸡蛋,莉莉带着青君做了很有特色的鸡蛋早餐。 将吐司切片,然后切去棕色的硬边条,用擀面杖撵薄。 青君也扶着外婆的大擀面杖撵了两片,莉莉让她力气不够放低身体,用身体的力量去推动面杖而不是用手腕,她尝试了一把,果然很管用。 莉莉拿出六只漂亮的敞口大茶杯,让青君把每片吐司垫在杯子底。自己用小奶锅在炉子上,用黄油、面粉、牛奶、豆蔻和芥末酱调制酱汁,平底锅上煎着培根。 莉莉将煎好的培根放在吐司上,又磕了鸡蛋放入培根上面,倒上一些酱汁,用插丝板弄了点奶酪丝在上面,茶杯里面的松饼生胚就弄好了。 青君照着莉莉的行动做了两个,十分完美,莉莉对于孙女的厨艺天赋非常欣赏。 两个人迅速将六个茶杯的松饼弄好,用托盘乘了送进烤箱。 等待松饼的时间里,莉莉煮了一壶红茶,又在青君的注目下加了糖、奶调制成奶茶。 早餐的时候,汤米向盘子里的松饼切了一刀,蛋黄从切口淌了出来,发出一阵诱人的香味,不由得一阵惊叹,“我的天啦,莉莉会变魔法。” 看到几个人吃着嘎嘣作响的早餐,莉莉一脸笑意,眼角也挤出了几缕皱纹。“我可不会魔法,这很简单,六岁的珍妮也会做这个。” 大家哈哈大笑。缺了两颗门牙的青君笑的也很开心。 帮助莉莉收拾完早餐,青君拿着那颗橡胶草找到汤米,一起跑去屋顶上找简。 简早上就看到妹妹和奶奶在花园里摘桔子、捡鸡蛋的事情了,也看到青君捏在手里的橡胶草,倒是不知道这个傻丫头又这么神神秘秘是要做什么。 青君摊开她的手,一颗橡胶草摊在她手上。 汤米说,“我认识他,是蒲公英,野地里到处都是。” 青君说,“莉莉说,这是橡胶草,它的根部可以提炼橡胶。”她掰开一个根须,向他们展示橡胶草流出的乳白色汁液。 汤米接过去,手抹去乳白色液体,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这液体可没有刺鼻的轮胎味。” 简对植物方面的知识不太熟悉,但是,她知道现在工业上用的橡胶基本上都是化学合成的,这样的植物种起来占地方,耗时间,应该已经被淘汰了,硬是要用,估计也就用在口香糖之类的食品上了。 青君不是很理解,既然植物里面就能提取,为什么不要了呢。 简告诉她,现在是工业化时代,流水线能生产的东西比手工的便宜,能够快速有效获得的东西也会取代需要时间打磨的东西。 简看着懵懵懂懂求知若渴的傻妹妹,又看看没心没肺沉浸在屋顶新视野的弟弟,大声说到,“走吧,我们去书房看看外公和外婆有什么书,我要带你们征服星辰大海。” 两个孩子跟着气场大开的简踱步走到了帕克斯家的书房。 拿着地球仪,简告诉两个孩子,你们看看,这个地球仪就是我们地球缩小后的样子。昨天,你们看到莉莉锁在玻璃柜里面的漂亮瓷器了吗?今天早上你们喝到美味的奶茶了,是吗? 两个孩子想了想,是的。而且,雪白的马桶是陶瓷做的,吃饭的盘子也都是陶瓷的,没什么奇怪。 简问道,“为什么那些中国瓷器要锁在柜子里面,当成艺术品珍藏?为什么有的瓷器拿来用餐喝茶,脏了就随意扔进洗碗机?” 珍妮同学举手,“没有随意扔进去,我们很认真地摆进去的。” 简用手指关节敲着桌面,“不要纠结细节,你们在在乎问题的本质。” 青君不知道,看看旁边的土著汤米,汤米也表示不明白。 简很满意这个效果,挺起小身板,转动地球仪,指向中国,“你们看,隔着太平洋,有一个古老的国度,中国。我们在LA和萨克拉门托接触过不少华人,他们就来自这个国家。在18世纪之前,他们拥有西方国家所需要的茶叶、瓷器和丝绸。但是,工业革命之后,英国有了印度运来的棉线,用先进的机器大批量生产精美实用的棉布,昂贵的丝绸就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欧洲各国在17世纪已经掌握了成熟的瓷器制造技术,18世纪开始,我们也就不需要从中国进口瓷器了。至于茶叶,我们在波士顿倾茶事件之后,有了印度等国来为我们供应更加便宜且品质好的,也不需要了。” 看着简的手指从美国指到中国,又从中国指到丹麦、英国、德国、印度,青君十分羡慕。 简看着投向两道崇拜眼神,笑了,“这些吃的喝的,其实也承载了历史的进程。大势,是一种难以违逆的存在。当然,这一切要感谢珍妮之前在图书馆借的《剑桥中国史》,我也是看了才发现的。” 哇,我也看了,只看到白莲教起义,太平天国运动,还有无穷尽的贪官污吏,为什么您的角度如此清奇。青君对大姐深深的折服。 简继续说,“外婆珍藏的是农业时代的工业奇迹。而我们使用的是工业时代的流水线商品。这就是区别。现在的情况,是当初参与了大航海贸易的国家都能拥有一定话语权,而被洗劫的国家元气大伤。” 青君赶紧问,“那中国呢。” 简表示不清楚。但是,这个国家,西方用鸦片和炮火强行打开了他们的大门,一旦他们休养生息,再次打开国门一定会迅速崛起。 青君虽然不知道简为什么那么笃定,但是为祖国松了一口气。 简告诉弟弟妹妹,你们发现没有,中国人勤劳、自律、聪明,比如班上的那些华人同学,比如周末的时候还开门做生意的华人商店和餐厅。 汤米问姐姐,“我们不是在聊蒲公英吗?为什么要扯到那么远。” 简说,“它可以是蒲公英,可以是橡胶草。当它是橡胶草的时候,它承载了汽车时代的责任,当德国能人工合成的时候,它就被时代抛弃了。这就是势。” 青君明白了,“当大家能用灌溉工具减少人工的时候,如果还有果园用许多人在果园里面挑水浇水,就会经营不下去,被旁边的农场吞并。是这个意思吗?” 简点点头,“是的,就是这个意思。在工业时代,每个人都在向前飞奔,效率不高的,就会出现各种困难。机械能将更多的劳动力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而多出来的人,可以研究学问,可以研发制造机器,而这些学问和机器又能让更多产品被生产制造出来,为国家换的需要的产品和资源,提升国力,这就是正向循环。” 青君想想,这里的孩子到了年龄都能上学校,私人办理的,教会办理的,政府办理的,都能认字,除了伊丽莎白和迈克这样的,也基本上有事情干。就连简,不依靠父母,也能用粉蜡笔画和文章赚取钱财。苏州的同龄孩子,都在干什么呢?鲁家的两个姐姐整体守在后院里面刺绣,鲁格每天除了学习就无意义的疯玩,她和弟弟也是一样,只有招娣不一样,可是招娣家的钱最后也进了爹和娘的口袋。 第二十九章 自制肥皂 扔下发呆的珍妮,简在书房翻找能看的书籍。外公的书基本上都是农业种植、果树嫁接与虫害防护之类的,外婆倒是有些手工杂志和书籍。 汤米在桌子上看到放大镜和一幅老花镜。将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把玩,带上这个远处模糊一片,近处清晰,倒是很有趣。他向简索要近视眼镜,想要研究两种镜片的不同之处,简拒绝了他。 青君想了一会儿,也发现自己知道了这些,也做不了什么,就暂时丢下了。挤到简旁边,看着她在看自制香皂的小文章,也挤过去看。 青君问简,“简,这里面提到的精油是什么呢?皂基又是什么?” 简想起之前妹妹也问过药膏是怎么做的,看来她对这些日用品的制作是真的感兴趣。 拉上珍妮,简去了厨房,翻找莉莉的厨房里面都有些什么。 找到了半袋小苏打,又从炉子底下弄了点灰烬,简给珍妮进行化学启蒙教育。等待氢氧化钠形成的时候,她找了椰子油、棕榈油和橄榄油,按照7比2比1的比例进行混合,将获得的氢氧化钠倒入油的混合液,她用塑料刮刀进行搅拌,然后,青君就看到混合物一点点变成猪油膏一样的凝固物,被简放在碗里拿上了楼。 这就是皂基,用这个就可以洗衣服了。担心莉莉误用了,她才拿上楼放着。但是,洗手洗脸的话,不太讲究。简没有找到分液瓶,只能用就地取材。 青君拖着麻袋,跟在姐姐身后。姐姐带着她来到池塘旁边,用剪刀剪了半袋薄荷。路过篱笆的时候,把篱笆上盛开的蔷薇也剪下来了。 回到厨房,简指挥青君清洗薄荷和蔷薇花,然后抱来锅子将蔷薇花放在里面,混入两倍的水,中间放上碗,倒扣锅盖。简用湿毛巾把锅盖周围紧紧围起来的时候,青君明白了,要蒸馏了。 另外一个锅子里,青君依葫芦画瓢,放入了薄荷枝叶,倒入两倍的水,放了个大杯子在锅中间。 简打开炉子们,放入干草,用鼓风机吹起炉火,又搭进去几根干材,火烧起来,厨房里飘荡着薄荷的香味。 莉莉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看到孩子们在煮东西,看了看锅盖,想起简上次在公园说的盐水分离,就回了房间。 简让妹妹守着炉子,跑去莉莉房间寻找称手的工具。找了一圈,只有滴碘酒的滴管合格,可是沾了碘酒,她不太想用。 趴在外婆旁边,简看着外婆带着老花镜在织毛衣,很不理解。“外婆,花钱就能买到漂亮又便宜的毛衣,你为什么要亲手织呢。” 莉莉笑了,“我织的毛衣带着对你们的爱呢。” 外公外婆都不喜欢看电视,织毛衣。简想起这两天看见的,问外婆,“你们为什么不用化肥,还要花心思做堆肥呢。花园里有些叶子也被虫咬了,为什么不喷洒农药呢?” 莉莉笑了,这个孩子真的细心,想的也多。“你想想,我们打了农药,坏的虫子走了,好的虫子也会没有。而且亨利也说过,一开始用猛药,虫子也会有抗药性,也有药赶不走的时候。用了堆肥,垃圾成为肥料,我们省了事情,又不会让化肥坏了土地。孩子,科学很重要,也要尊重自然呢。” 没有想到农业养殖里面还有这样的学问,简不好意思的笑了。 简回到厨房查看两锅花草,发现蔷薇花已经差不多了,用隔热手套将蔷薇花锅子抱在木桌子上。 青君踩着板凳在一旁观看。 当简揭开锅盖的时候,一股蔷薇花的香味飘了出来。 简看了碗里的东西,有些可惜。花瓣太少了,没有什么精油,倒是有不少纯露。 青君看了看,闻了闻,这热乎乎的蒸馏水就是玫瑰花露啊,陈老太太就有一瓶,宝贝的不得了。 简上楼取了一本有机园艺下来看。青君一会儿闻闻玫瑰花露,一会儿看看正在薄荷锅子里的情况。 简看着树上提到的理念,想起了以前在垃圾堆看到的轮胎,那些堆得小山一样高的轮胎,丢在垃圾堆角落的废电池和化学溶剂,都是文明的副产品。 看看旁边一派天真的妹妹,简放下手里的书,问她,“珍妮,你想知道怎么做牙膏吗?” 青君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注意,喜出望外,“想,当然想。” 简弄了点面粉,又倒了一点盐到面粉中,将液态的椰子油一点点倒进去,然后用勺子柄轻轻搅拌,舀了一点起来,对妹妹说,“看,就这么简单。” “哇,这就是牙膏吗?”青君看看,又摸了一下,准备今天晚上试试看。突然想起,和这里满大街的椰子树不一样,她在苏州可没有见过椰子油,赶紧问姐姐,“别的油可以吗?” 简漫不经心地说,“当然,常温下能凝固的油都可以。毕竟,你要的是半固体,不是这样软踏踏的牙膏。” 薄荷锅里的水干的差不多了,简取了下来,很高兴地看到杯子上面浮着一层油。她开始给妹妹讲解密度方面的知识,又讲解如何用分液器分离这两样东西。最后,无比惋惜地拿勺子小心地将薄荷精油舀了出来,剩下来的,只能便宜那些薄荷纯露了。 简指着薄荷精油,讲解它在日用品中的妙用。她指使妹妹用擦子刮了一碗橙皮丝,端着那一点薄荷精油和橙子皮往楼上走,青君拿着莉莉的饼干模具、空碗、刮刀紧紧跟在后面。 到了房间,取了一些没有凝固的皂基,混入精油和橙子皮,倒入模具,就等着12小时后精油香皂成型了。 面对好奇的妹妹那一串化学物质来自于哪儿,简将加州富有盐碱,在盐碱地取碱和石灰等物质进行了解答,对于化学问题也进行了书籍指路,这才结束了一上午的启蒙教育。 简盘着腿坐在床上,对妹妹说,“以前迈克不是这样的,他虽然每份工作做得不久,但是也会挣钱回家,家里长期订购着好几种科学杂志。那个时候还没有露西,你和汤米还那么小,爸爸妈妈每天会陪我看书,给我讲科学知识,带着我们一起去露营爬山。” 青君上次来的时候,迈克到LA之前没有过醉酒和家暴,那个时候,他在路灯点亮之前都会回家。现在,她很难得才能看到迈克,甚至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可是,简比她大,比她聪明,她都没有办法的事情,青君又能怎么办呢。努力装出珍妮的样子不露馅,已经够难了。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简翻身钻进了杯子,靠在床上翻书。 青君知道,简是想独处一会儿,就下楼去找莉莉。 莉莉在房间里面织毛衣,青君看见她拿着几根木棒子来回穿梭,这样就能成为身上的衣服,觉得很是神奇。看了一会儿,她央求莉莉让她试试。 在莉莉的指导下,她很顺利地织了好几行,渐渐地熟悉了好几种针法。 莉莉告诉青君,比如娃娃和宠物,可以用一直钩针走起。她有个小姐妹还能用毛线刺绣。 青君听了,表示都很好奇。 莉莉拿出她的手工材料包,用钩针给她简单勾了一朵花。青君拿着针试了几把,就弄懂了原理。其实和棒针是一个道理呢。 青君问莉莉,窗户旁边的缝纫机又是怎样工作的呢? 莉莉就拿出几块碎花布,踩着缝纫机简单缝了个拼布小包,翻了个拉链缝上去,包包就完工了。 哇,这个缝纫机可真快。如果招娣的爹爹能学会这个,就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青君缠着莉莉要学缝纫,莉莉觉得孙女腿都够不到就想学缝纫的样子太好笑了,向她承诺,等她长大些,就教她。当然,她不会告诉孙女,家里这个踏板缝纫机已经是100多岁的老家伙了,现在的电动缝纫机对身高没有要求,她怕孙女的小手被针扎坏了。 青君听了暗暗磨牙,她一定要搞明白缝纫机的原理,将大清的劳动力从缝纫上解放出来。 莉莉问青君,你们早上蒸馏了花花草草,准备做什么呢? 青君告诉外婆,简今天做了精油香皂,我们还剩下不少纯露呢。 莉莉看着孙女晒得发红的脸,高兴的说,那你们可以用纯露拍脸,昨天我看你晒得难受,还想着让亨利邮寄一些防晒霜回来呢。 想到这里,莉莉找出两只草帽和丝巾,让珍妮给简送去一份。 简可不在乎外表是什么样子,将大大的草帽往头上一套,然后用丝巾把帽子紧紧系在脑袋上,看起来奇怪极了。 简问笑的东倒西歪的青君,“珍妮,你是留下来做午饭,还是和我一起去骑马?” 青君当然要留下来进修厨艺。昨天在马上颠了一会儿,半晚上大腿也疼,屁股也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来了两个帮工,今天的午餐很丰富,莉莉切了点火腿,打开了邻居家送的哈密瓜,青君负责用火腿卷着哈密瓜,然后用牙签固定住,前面还串了一个通红的小番茄。 这一天,莉莉没有去教堂忏悔,上午在房间进修针织手工业,下午带着孙女在厨房进修烹饪艺术,带着孙女揉面包,烤三明治,还做了巧克力蛋糕和杏仁饼干。青君表示,今天收获很多,回到清朝,她可以发展副业,如果爹娘愿意的话。以后再来到这里,也不会因为煮点香肠,就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半晚上,青君又爬起来看了一遍她参与制作的手工肥皂,哇,她也会做肥皂了。 第三十章 有趣的田园生活 青君在制作香皂的第二天早早起床了,倒出饼干模子里的香皂看一看,闻一闻,摸一摸,十分陶醉。一会儿划拉开,要送莉莉一块,青君留一块,送给汤米一块,剩下的是简和伊丽莎白的,这是简昨天说的。 莉莉回来之后捡起了自己的兴趣爱好,汤米也没办法在这里与青君一起横扫垃圾场,连小露西都发展出讨好小猫欺负大狗的兴趣爱好,青君只能约束自己,在沉迷于厨艺的时候要向标杆学习。 最高的标杆就立在身边,日日与她同眠。简看完的有机园艺,她捡起来认真看,不认识的单词勤翻字典,也囫囵弄清楚了一些,看完一章,她就向简请教。遇到简不懂的,简就直接拉着她去问塔菲。 塔菲发现两个大孙女居然对园艺感兴趣,自然亲囊相授。带着他们翻看堆肥,里面有树枝,有厨余垃圾,有纸箱子碎片。拉开下面的闸门,黑色的细腻土壤争相恐后往外挤。 塔菲指着流出的黑土,告诉孩子们,这是蚯蚓们最喜欢的沃土,也是种植果木植物的时候垫在下面的肥料。 塔菲向他们描述植物世界里的生物链,瓢虫螳螂吃害虫,来这里栖息的鸟雀又吃螳螂和植物,猫咪吉娜会抓鸟雀当成食物,草丛间走动的鸡除了虫子还能吃树上掉下的果实等等。 虚心学习的青君听了暗暗咂舌,漂亮的吉娜居然还吃鸟,小鸟多可怜啊。哎,又想起他们家的翠翠了。 周一的时候,外公采摘了新鲜的橙子和无花果,带他们去参加镇上的集会。集会上,有墨西哥人买香辣的鸡串,也有人在卖引鸟的小木屋,还有人在卖鲜艳的印第安首饰,还有小孩子摆摊卖彩纸和鸡蛋壳做的猫头鹰皮蔫塔,孩子们看的目不暇接。 简买了一幅弹珠跳棋,还买了一幅飞行棋。 青君看上了一个木头做的玩具编织机,和真正的纺织机一样,放上线就可以编织,那个墨西哥女店主看到她喜欢,让她缠了毛线织了几梭子。莉莉掏钱给她买了。 汤米看上了一个二手机车模型,掏出钱买了。 外婆给露西买了个漂亮的皮蔫塔,摇一摇,里面还有糖果。 青君知道简有稿费,没想到四岁的汤米也有私房钱,眼热的不行。 她拉着汤米打听,汤米告诉她,白天在垃圾箱捡了空瓶子去商店里换的钱。 原来酒瓶的价格里面有一部分是押金钱,有些人嫌麻烦,直接将酒瓶子扔了。 青君表示学到了。 简和汤米都有生财的门道,她想想她会什么。绣手帕和扇面?不行,这里不用这些。绘画,也不行,她还不如简。也不是不行,可以将他们的故事绘制成连环画,投稿给儿童杂志啊。不过,现在她也没有花钱的地方,还是要抓紧每一分钟好好看书,不能本末倒置。 回家的路上,青君看到塔菲超过了一辆奇怪的工程车辆,才知道附近有人家在动工改造农场,这个车子是挖掘机。 回到家,外公摸出一个军用望远镜递给简,让简在屋顶上能看得更远更清楚。 简顶着厚厚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就把望远镜递给了她旁边的汤米,汤米认真看了一下,比他们之前改造的单筒看得远,细节也更清晰。 青君接过汤米手里的望远镜,看到远处尘土飞扬的地方,那挖掘机高高扬起的挖斗,一下子挖走好大一块土壤,这要是用来翻地,多利索。那家人居然还在砍树,用长长的铁链子套在桉树上面的枝干上,一头固定在卡车上,车子开动之后,树晃动几下就无力地倒下了。 青君给简说了,简拿过望远镜看了一下,跟两个跟班一挥手,“走,我们去划拉桉树叶子回来做精油。” 青君踩着梯子下去,找了一个三个大袋子,追上前面的简和汤米。 青君兴奋地问简,“桉树精油会不会也像桉树那样?香喷喷的。” 简点头,“是的,只是更浓郁一些。” 青君问,“那桉树精油对身体有什么好处吗?” 简想了想,对青君说,“之前在收音机里面听到过桉树精油的广告,说是能够治疗流感、哮喘和上呼吸道感染,对于缓和过于激动的情绪也很有帮助。” 青君觉得这个精油过于神奇,脚步更加轻快了。 看起来近的地方,走起来可真费时间。他们走一会儿,跑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来到施工的邻居家。邻居认出是帕克斯家的孩子们,就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他们在桉树旁边疯狂地剪树叶,剪好一把往袋子里面塞一把,行动非常迅速。姐弟三个在之前的旅途中没少被迈克当士兵锻炼,行动整齐划一,忙中有序,一时成为一道风景。 摘好叶子,邻居家还塞了几个芒果给他们。返程的时候,他们每人背着半袋子叶子,匀速往回走。回到帕克斯家的时候,都摊廊檐下的躺椅上不想动。 到了晚上,莉莉收到了孩子们亲手制作的桉树精油一小瓶,桉树纯露一大瓶子,内心十分感动,抱着孩子们亲了又亲。 不得不说桉树精油威力巨大,弄了半下午,厨房里都是桉树的气味,连晚饭都有桉树的气味。 莉莉逗大孙女,“简,除了薄荷、蔷薇和桉树,你看看,我们这里还有什么可以给你做精油的。” 简笑着说,“葡萄籽、橙子皮。能吃又带有芳香的,外婆你都可以试试。” 晚饭后,简和青君靠在沙发上看书,汤米和露西、塔菲、莉莉又玩起了捉迷藏。 捉迷藏玩了一轮之后,露西请求两个姐姐也参加捉迷藏游戏。 简想起验光师说过,光线不太明亮的地方不能看书,就跟着央求简一起玩。 简想了想,也加入了捉迷藏的队伍。躲在黑乎乎的衣柜里面,看妈妈以前的漂亮衣裙,简回忆着妈妈照片里青涩的模样。当汤米打开柜门时候,灯光照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玩了两轮,觉得这样的游戏也可以偶尔玩玩。 睡觉之前,汤米和简下了几盘弹珠弹跳棋和飞行棋。青君在旁边一边用毛线纺织,一边学习下棋。 汤米玩啥输啥,叉着脚丫子不干了。一把扯过珍妮的纺织机,丢下一句我帮你改进一下就跑了。 青君兴致勃勃地拉着简下棋,然而她比汤米还不行,没一会儿就丢盔弃甲输了几局。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拉着准备撤退的简又下了几局,虽然没赢,却明显有进步。 收拾好地上的棋具,她把憋了很久的问题拿来找简探讨,大清为啥会发生白莲教和太平天国运动? 简很平静地说,“利益呗。农民没有财产,遇到荒年连饭都吃不上。除了门阀抢饭吃,农民吃不上饭,谁去做那些随时丢命的事情。” 青君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他们没钱的时候,看到说过蔬菜就眼睛发绿,也不管它有没有主人,能弄就尽量多弄点。现在,外婆给了他们舒适的生活,他们看了别人家枝头的水果却没有任何想法。 她想起这两天看的农书,“是选种、间种这些技术问题导致的吗?” 简想了想,就告诉青君,“应该不是,据说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GDP都比英国高。应该是分配问题,八成的财富捏在两成人手中。你想想,官员富户家粮食堆的发霉了,外面幸幸苦苦干活的人却要饿死,能不反抗吗?” 青君懂了,就是他们几个饿得营养不良,小婶和奶奶肉都吃不完还有剩菜,当时她心里也难受过。后来到了萧爽楼,她才发现根源是爹爹不挣钱还乱花钱导致的。后来,娘跟她谈话了,她又知道这个不全怪爹爹,看不上院试的读书人很多都是这样过日子的,爹好歹还能靠祖父混个幕僚当。 他们家会举起武器反抗吗?有违爹娘的信念,也没到那个地步。 在果园的这几天,她们尽情的玩耍,露西和哥哥姐姐的关系都亲密了不少。 简拿起祖父的弓箭,发现带上眼镜以后准头好了不少。 青君从汤米那里拿回了纺织机,汤米给她加了一个小小的飞梭,纺织速度提升了不少。她放着汤米的面,把纺织机拆成了木头棒棒,又原样装了回去,弄明白了原理后,想起了张婶用的腰机,明白了飞梭的重大作用。她央求汤米手把手指导他做一个。 这个好办啊,果园不不缺木头,塔非的工具箱也在汤米房间,两个人挑了木材一番切割磨砂,一下午就弄了几个小纺织机玩具。 青君经历了一下午,就成了纺织机器的熟练工了。对电钻等工具也有了兴趣。汤米三两下给她拆了,她看了看,不复杂,就是要用点,这个有些麻烦。 汤米翻个白眼,“我以前在垃圾堆捡到了一个简易的,当时和迈克一起修好了。迈克教我做过,你当时还不愿意一起玩。” 青君捏着汤米紧实的脸蛋往两边扯,“现在想玩,可以吗?教教我呗,汤米老师。” 汤米还能说啥,就教呗,又不是不会。 看着汤米画的零件和结构图,听着汤米的讲解,青君似乎懂了,就是不知道上手能不能行。 马也骑了,箭也射了,水果吃够了,莉莉告别老伴带孩子们回城了。 老爷爷往后备箱里塞满了蔬菜水果,嘱咐孩子们万圣节的之前一定要过来玩。 第三十一章 第一桶金 回到萨克拉门托,莉莉亲手烘烤了一炉炉的曲奇,在中间挤上橙子果酱,让简和珍妮带去学校和同学分享。 二年级的小孩子,吃吃喝喝还是他们的主旋律,有了美食的调节,青君不仅和小组成员的关系有所缓和,还有个华人小朋友海伦王和她成为了朋友。 小组里面的黛西跟她说,你老是积极举手回答问题,显得我们像笨蛋一样,真的是太可恶了。明明还是个应该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而已。 黛西的耿直让青君恍然想起她的奶奶陈氏,她很喜欢,怎么办。 隔壁小组的海伦更好玩,说,青君是班上唯一一个不叫她鸦片的女孩。 青君很惊讶啊,海伦小组里面大半都是黄皮肤的同胞啊。 海伦说,“我们组的石原美子是个日本人后代,她不仅叫我鸦片,还笑话我的样貌配不上海伦这样的名字。” 青君很好奇,怎么,名字也有啥讲究吗? 海伦告诉她,就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美女海伦啊。 青君确实不知道。她看书非常杂,捞到一本算一本,圣经故事都还全靠周末的时候跟莉莉去教堂听现场直播。 课间时间有限,海伦表示,中午的时候可以带青君去图书馆看这本书,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中午的时候,黛西和海伦都和青君挤在一张桌子上吃盒饭。黛西是一个冷汉堡配一盒牛奶,海伦的午餐就很壮观了,一个中空保温盒里装了上下两层美食。 一开始因为青君挤在一起的两个人,因为海伦的美味饭菜迅速摩擦出友情的火焰。青君和海伦的中西饭菜各有千秋,黛西一样吃了一点,汉堡最后只能又三个人平分了。 黛西从书包里面掏出了一个芭比娃娃,三个人趴在一起研究应该怎么样给娃娃搭配衣服。海伦手很灵巧,给娃娃盘了赫本在《罗马假日》里面的景点造型,就可惜没有锋利的剪刀,刘海不太像。 第二天,青君将她和汤米做的织布机带到了学校,给两位朋友展示了具体的使用方法,用毛线织成的小毯子也取下来送给黛西。 黛西看着手里的毯子,想着这个织布机不仅能做毯子,还能给芭比小屋织地毯、墙布、沙发和床用物品,顿时兴奋地找青君要这个织布机。 这个东西吧,是她和汤米共同的作品,“这个是我弟弟汤米想出来的,我要回去问问他的意见。” 黛西想了想,这么直接要可能不合适,“这样,我出五美元,你现在卖给我,行不。” 没有想到这个小东西居然还有人花钱买。想想,当时莉莉也是花钱给她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她也没啥纠结的,收了黛西三块钱,忍痛将织布机卖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她兴奋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简。 简很淡定,毕竟珍妮和汤米又不可能因为这个沦为小木匠,就让他们兴奋一阵子吧。 简回家之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汤米,汤米拉住兴奋的青君,“你冷静一点,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了。” 青君怀揣着这份喜悦,高高兴兴地收拾碗盘刀叉,兴奋地听佩奇讲几何体的组合与物品轮廓,将一腔兴奋用铅笔挥洒在素描纸上。 到了晚上,又更新日记,将这件好事转达给真正的珍妮。 黛西获得了新玩具,回家拆了两件穿不下的小毛衣,取了毛线玩起了纺织。她的姐姐觉得有趣,也帮着妹妹绕毛线。周六下午,黛西的娃娃小屋的每个房间都铺上了亲手织成的地毯。可惜除了姐姐,无人分享。 黛西的姐姐为了弥补妹妹的遗憾,取了父母的相机给妹妹织毛毯、布置娃娃屋和娃娃屋前后的照片拍下来。姐妹两个央求他们的父亲尽快冲洗了出来。 而华兹家的小朋友,好不容易等到了周六,起了大早就骑自行车跑郊区垃圾场探险。三个人沿着公路一边狂奔,到后面腿脚没有力气,只能站起来用脚后跟的力量去压车子。不知道骑了多久的车子,远远的就看到了小山一样堆在一块的垃圾。 和其他的垃圾堆一样,靠近路边的地方扔了不少废弃的车辆,里面有堆成山的黑色轮胎,老鼠、蟑螂、野狗在其中出没。 三个人推着车子终于来到堆生活用品的垃圾堆旁,这里有废旧的瓦斯炉子、不能工作的破旧冰箱,还有已经被淘汰的单筒半手工洗衣机,电动缝纫机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汤米斜跨的包包里面塞满了工具,他找了台洗衣机,青君和珍妮协助他将洗衣机拆开,研究琳琅结构之后,汤米找出了洗衣机损坏的主因,捡了里面的有用的小零件,就丢下不管了。 青君对于缝纫机势在必得,于是拉着汤米翻找脚踩的缝纫机。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早就被时代淘汰的缝纫机,不知道是材质问题还是堆在这里太久了,机身松松垮垮,外面锈迹斑斑,连接脚踏板的皮带也不见了踪迹。他们轻松将机身从镶嵌的桌体中取出,搬到了珍妮的自行车旁边。 翻了珍妮想要的东西,三个人又去生活用品垃圾堆中努力翻找,惊吓得潜伏在其中的虫子四处逃散。最终,终于找到了一些小汽车、小机车、工程车辆,还有能从车子变成机器人的玩具。 青君对堆在其中的衣服、马桶、柜子、梳妆镜等物品表示万分惋惜。 因为圣经故事如同神话一样陌生有迷人,青君也很愿意每周去教堂做个虔诚的教徒。周末对于华兹家的孩子来说,就是运动、看书、探险的放松时刻,如同他们以前的流浪生活。 莉莉对于孩子们骑车跑去郊区的事情非常生气,指责孩子们这样的行为会感染上疾病,将他们一个个推进房间,勒令他们洗澡并且换下全部衣物。 对于莉莉口中的鼠疫、霍乱,青君非常陌生。但是家中有个小百科,简一边擦头发一边给她讲述了霍乱在欧洲横行时的可怕战绩。并且,简说,很多人都认为是成吉思汗的骑兵将这种可怕的病毒带到了欧洲。 哦,天,我只是个孩子,我啥也不知道。青君对此一无所知,不是她偷懒,是每天接触到的信息太多,她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使力气。 周一的中午,班上有另外一个女孩子来打听她的纺织机,并且表示,她可以出五美元,买一个纺织机,要和黛西的一模一样。 黛西也和青君打听,有没有缠毛线的机器,拆毛线很费时间啊。青君表示,要回去和汤米商量。 晚上,汤米听说了女孩子们还有这种市场需求,表示没有问题。拉上青君一起到小区剪树枝,招来了小区保安的驱赶,这才明白要弄个木头也不件容易的事情。 莉莉晚上接到了小区保安的投诉,说是孩子在小区里面乱爬树,还用园艺剪刀砍树,这样做十分危险,而且,小区的几户居民都打电话给他们进行了强烈抗诉等等。 汤米和青君站在二楼的窗户上,看着房子四周高耸的桉树十分忧伤,看得到,拿不到,太忧伤了。 这样的好事当然可以,第二天,青君就用纺织机换了五美元。 莉莉带着汤米和露西到了物业,询问物业是否有修建树枝时留下来的木头,她作为业主,希望能使用一些,当然,也可以支付一定的报酬。 物业的人员很友善的叫来了园丁,带他们去看了木头,也没有收钱,让他们自己拿。 在青君以为纺线生意夭折的时候,汤米已经在莉莉的帮助下开工了。晚上回到家,青君看到汤米做的手摇放线机,真的是,惊喜得尖叫了。 汤米手把手教青君拼装了一个纺线机,然后两个人按照工序分工合作了一晚上,连滑板都没有练习。 当青君将新做好的纺线机拿给黛西的时候,黛西拿着左看看,又看看,但是,东西有点大,但是看起来不错。 青君就指着纺线机给她讲解,毛衣上面掉在上面的杆子上,又怎么样取下面的几根线缠到竖直的纺锤里面,用手摇一摇几团线就同时弄好了。 黛西觉得这简直就是神仙姐弟了,她也好像有这样一个弟弟,怎么办。 基于这个纺纱机用料十足,又是量身定制,青君收取了友情价10美元。黛西因此成为了负翁。预备回去拆家中的其他毛线制品大干一场。 让青君失望的事情是,订单没有因为同学们的推广纷至沓来。毕竟棉布什么的,剪下来就直接可以用,而毛线衣物也同理,只有黛西这样沉迷于芭比娃娃的打扮事业的孩子,才对不同颜色的线织成喜欢的织物有兴趣。 黛西有了新工具的帮助,获取了不同颜色的毛线,用纺织的毛线给娃娃做了帽子、毛衣、裙子和包包。她的姐姐也从摄影中收获了乐趣,精选了几张照片投稿给儿童杂志。儿童杂志铺开的时候,大家对加州这个擅长手工和娃娃装扮的小女孩充满了赞扬,就有人向杂志社询问这个纺织玩具的事情。 黛西将杂志拿到教室里面传阅的时候,全班的小朋友都沸腾了,没想到黛西将娃娃玩出了新高度,都上杂志了。 晚上回到家,青君才知道白天的时候美泰玩具公司的人已经前来买了玩具的设计图,以后,他们就不能再制造纺线机和纺织机了。 莉莉给孩子讲了什么是专利,孩子们听懂了,虽然不能再做这两个玩具,但是换了一笔支票,里面有那么大一笔钱财,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珍妮和汤米的小机器让玩具公司发现了商机,促使他们自主研发了更多娃娃相关的仿真玩具。孩子们的成绩让迈克和伊丽莎白感到骄傲,他们浇灌的花朵,终于绽开了。 迈克要求莉莉将孩子们的支票教给他这个做父亲的保管。 莉莉寸步不让,她想用孩子们的钱教孩子们学会理财。她当年过于溺爱伊丽莎白,导致华兹一家时常陷入财政危机,现在,她要弥补她的过错。 简收到亨利从旧金山邮寄回来的化学实验套装,玻璃试管、烧杯、酒精灯、滴管等用品让她的人生除了书籍和绘画又多了一些光彩。青君一个连元素周期表都没有背下来的孩子,看着姐姐忙活。 好朋友黛西收到杂志的鼓励,致力于为芭比填制新衣服。青君和海伦每天都在她的实物教学中了解世界时装潮流。 青君针线工夫还可以,能为黛西缝制的衣服、发带、包包绣上漂亮的花纹,黛西对青君的手艺更为看重。凭借着良好的绣工,青君进入了玛丽小学的芭比达人圈。 在交这两个好朋友以前,青君以为班上的同学每天都忙着吃喝玩乐。 加入了芭比兴趣社团,芭比发现,她眼睛瞎了。他们这些小学生,能用纸板给娃娃搭建衣柜,能用布料给娃娃屋装饰墙面、缝制窗帘、床上用品、布艺沙发、台灯等等微型玩具。 社里六年级还有个女孩子擅长剪裁,能够对着杂志上的新款衣服给娃娃作出同款,只可惜布料不能自由获取。 海伦虽然不喜欢玩芭比娃娃,但是,她因为扎头发的好手艺也进入了这个社团,遇到了一大群不叫她鸦片的男女朋友。是的,男女,这个社团里面还有几个男孩子,有个男孩子擅长缝制各种婚纱和古典礼服,能用蕾丝、欧根纱、串珠制造奇迹。 海伦因为受到了同组人的排挤,在10月中旬的时候就调换到了青君和黛西所在的小组。因为海伦乖巧听话不惹事,又有美食开路,同组的人也很快就接纳她,海伦性格逐渐开朗,话也越来越多了。 万圣节前的一个周末,汤米发现他们藏在饼干盒子里面的美金不见了。问了莉莉,发现莉莉的房间也被翻得烂七八糟。 莉莉安慰汤米和青君,给警局挂了电话,可是,警局调查了一番,认为不可能发生盗窃,家里的门窗、门锁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小区的保安也证明没有见到外人进出,这成了莉莉心中的一则悬案。 简看着义愤填膺的弟弟妹妹,欲言又止。 经过了被窃的悬案,汤米找到莉莉,坚持要去上小学。莉莉用汤米自己研发制造的玩具和玩具工具买专利的合同打动了校长,校长让汤米做了几分试卷,然后,汤米就成了青君的同班同学。 老师将汤米安排在青君的小组。小组里的人都听说过汤米,如今见到了手工大神只是个四岁奶娃娃,心中的崇拜荡然无存,但是对他还算客气。 校园里的木工社团在汤米入学当天闻讯过来抢人,汤米毅然拒绝,靠滑板进入了非裔同学组建的滑板社团。 第三十二章 万圣节派对和旧金山冒险 迈克终究没有取回蓝鸟,从打麻将的华侨手中买了前面有两排座位、后面能装很多东西的小皮卡。万圣节前,他开着皮卡,带着他心爱的姑娘,跟在莉莉的车后面回了果园。 塔菲和大黄狗守在门口等着他们的到来,看了迈克和伊丽莎白也没有给个好脸色。 伊丽莎白神情自若地挽着迈克的手去后面骑马。 塔菲帮妻子和孙子取下行李,高高兴兴地听孩子们讲他们身上最近发生的趣事。 到了房子跟前,莉莉让塔菲带孩子去看参加比赛的南瓜,自己坐在廊檐下休息。 看了南瓜和地里换了状态的植物,青君就跟着塔菲回到了小屋。 对于大人们来说,和镇子上其他农场的人比较他们的蔬菜水果更加光荣,孩子们更加在乎该怎么庆祝记忆中第一个万圣节。 是的,第一个,因为华兹夫妇穷,又喜欢寻找人迹罕至的地方探险,从来不给孩子庆祝生日和节日。简的记忆中还有圣诞树和南瓜灯的模糊印象,可是汤米、露西、珍妮对节日真的是一无所知。 塔菲从厨房搬出几个小南瓜,让孩子们制作南瓜灯。掏空了南瓜,又刻上不同的表情,放入蜡烛,看着跳跃的烛火,孩子们第一次如此期待这个节日。 第二天,莉莉带着孩子们到小镇购物,在超市里面买了一堆黑麻绳编织的蜘蛛网,不织布制作的蜘蛛,硬纸板做成的骑扫帚的女巫,蝙蝠等恐怖的物品。 汤米挑了一个死神套装,镰刀是塑料做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简挑了一个女巫套装,扫帚也是塑料做的。 青君挑了一个仙女套装,嗯,她喜欢手杖和背着的翅膀。 下午,孩子们跟着迈克在后院骑马,射击。 迈克找了酒瓶子挂在树上,让孩子们挨个射击。这次,简获得了第一名,六发子弹打中了五枚。 晚上,孩子们在圣诞节装饰布置一新的客厅里,就死神、女巫和仙女三个角色表演了一系列自创话剧,迈克不时冲上去客串各种角色。 伊丽莎白为老公的精湛演技折服,像个拉拉队员一样,坐在沙发上为迈克这名龙套不停鼓掌。 迈克用一根生意大利面条修理好了隔壁庄园的彩电,又将人家限制的摩托车修理好了,被邻居吹捧赞扬,迅速认识了四周的大老爷们。又凭借高超的扑克牌技巧,获得了牌友。 迈克和伊丽莎白每天早起,光着身子在后面的湖中游泳。从水里起来之后就骑马、射箭、摘水果,晚上又一起躺在屋顶上看日落、看星星,从人力打造的环境里找到了一点乐趣。 万圣节那天,全家人开车到镇上参加集会,满街的妖魔鬼怪看的青君害怕不已,露西抓着手中的吸血鬼獠牙看着窗外稀罕不已。 知道满大街上都是人装扮的,青君给自己壮胆,勉励自个,这里只有我是妖,珍妮人设不能倒。反复在心中念了几句,青君充满了勇气。 参加大型COSPLAY聚会,观赏南瓜冠军的英姿,看路两边巨大的南瓜灯和节日装饰,在氛围诡异的餐厅吃节日餐,回去结队恐吓邻居给糖,一系列操作让华兹家的小孩享受到了节日的快乐。 这次回去,因为有了小皮卡,塔菲放了好几个品种的南瓜,还给孩子们抱了一堆卖相良好的木头。 迈克回到萨克拉门托之后又开始神出鬼没的生活,又这么平淡的过了一些日子,他猛然出现在晚餐桌子上,让孩子们打包行李,他要带孩子们去旧金山。 莉莉非常反对,她害怕迈克突然带着她是孙女不回来了。 莉莉和迈克再次发生争吵,最终,莉莉在伊丽莎白的保证下妥协了。 这些日子,亨利回来过几次,每次都给孩子们带了礼物,又陪孩子们去玩耍、爬山,孩子们都喜欢他,能去旧金山看望他,大家都很兴奋。 简将最近绘制的一副水彩固定到相框中,准备送给亨利。弟弟妹妹们,也掏出自己的手工,探讨送哪个给舅舅合适。 第二天是应该上学的日子,迈克没有等到孩子们请假,就载着孩子们去旧金山。 孩子们第一次坐在皮卡上,汤米问迈克,“爸爸,这辆皮卡有名字吗?” 迈克没有吭声。伊丽莎白低声对孩子们说,“注定要离去的,就不要给名字了。” 两个多小时候后,他们到了旧金山。去往渔人码头的路上,有一小段路非常陡峭,连续设了八个弯道,小皮卡缓慢地沿着花坛才能往下前进。离开这段路往后看,才发现那个陡坡上的房子如同梦幻一样层叠起来,他们所经过的一个个花坛连在一起成为一片漂亮的花海。 到了渔人码头,他们去逛了机械展馆,里面有20年代至今的机械游戏设备,几十美分就能好好的玩上一把,汤米喜欢这里。从这里出来,扶着海岸边的栏杆能看到停靠在港湾里的船只,路上有一只只长着黄色长嘴巴灰翅膀的鸽子。 迈克指着海中的岛屿,向孩子们介绍,那里是恶魔岛,曾经是关重要犯人的监狱。 “那么现在呢?”汤米问。 迈克叼着香烟,眯着眼睛陷入思考,“60年代就不是了,现在有点钱就能上去。” 一家人往前逛,简看到闻名遐迩的大螃蟹,要吃螃蟹热狗,伊丽莎白觉得简有点疯狂。为什么要吃甲壳类的食物。青君和汤米现在身无分文,跟在后面也不主动开口要吃的喝的。 路过巧克力糖果店的时候,伊丽莎白陷入疯狂,冲进去每样都挑了一点,结账的时候,青君都惊呆了,好大一堆钞票。这些巧克力真值钱。 最终,伊丽莎白路过一家很多人的面包店时,买了几根法棍,孩子们才终于在旧金山吃到第一口食物。 到了沙滩,他们光着脚冲进海浪,海浪冲过来的时候又跟着浪往回跑。 青君发现有些人侧身拿着板子往海里冲,能抓住浪头站在板子上往岸上赶,十分有趣。简告诉弟弟妹妹,那是冲浪。其实,汤米也知道,他在电视里面看过。 迈克和伊丽莎白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也不管孩子们要干什么,要去哪里。孩子们得了自由,赶海,堆沙堡,在沙子上写字,也十分快乐。 到了晚上,横跨大海的红色吊桥亮起了灯,爸爸妈妈还没有提起去看亨利叔叔的事情,青君心里有些着急。 “妈咪,我们晚上要住在渔人码头吗?”简作为代表,询问母亲。 伊丽莎白笑了笑,“傻孩子,我们来到旧金山,自然是要住在又旧金山真正风情的地方,而不是渔人码头这种哄骗游客的人造景观。” 晚上,他们开车迈克将车子开到了一片房子低矮喧闹的街区,最后,他们停在一个小旅馆门口。在小旅馆昏暗的前台,迈克开了一个房间,将孩子们存进去,夫妻俩就牵着手离开了。 因为出门旅游,孩子们没有带电话。简记得亨利的电话,却无奈房间的电话出了问题,一直拨不出去。 浴室里面非常简陋,水龙头甚至都在滴答滴答的滴水。 不一会儿,隔壁房间的说话声也传进来了,背后房间的电视声从他们进入房间就没有听过。 年幼的露西很快就睡着了。青君、简和汤米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入睡。走廊里醉汉敲门叫骂的声音,隔壁男女用西班牙语吵架的声音,还有后面房间放得震天响的声音,楼上叮叮咚咚的脚步声,窗户外传来的摇滚乐声似乎在这里形成了共振,扰得他们无法入睡。 蒙着被子不知道躺了多久,终究,青君还是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房间门被人急促地敲响,这不是迈克约定的信号,孩子们都不敢敲门。 最后,房门被人踹开了,跑进来一堆拿着枪的男人,他们看了房间里睡着的四个小孩,检查了厕所和窗帘,恶狠狠地问他们,房间里面是不是还有别人,孩子们或懵懂或惊吓,简平静地告诉他们,“没有人”。但是青君知道,简放在被子里的手在颤抖,她也害怕。 那群人撤退出去,他们给孩子们把门带上了。四周有发出各种嘲哳的声音。孩子们趴在窗户上往下看,他们带走了不少人,塞进了门口停放的一排车里。 三个睡不着的孩子挤在一起,整个晚上都没法睡觉。 快要天亮的时候,迈克和伊丽莎白终于回到了旅馆。 简向他们描述了晚上的事情。 迈克安慰他们,“没关系,肯定是便衣警察再抓那些抽大麻的。” 简还告诉伊丽莎白,隔壁房间的人用西班牙语吵了一晚上架,他们吵得睡不着。 伊丽莎白安慰他们,“那你们能通宵学习西班牙语,以后也能用西班牙语吵架,不亏啊!” 睡到日上三竿,迈克又出去了。伊丽莎白趴在床上做报纸上的数字游戏。孩子们因为熬了通宵又饿了很久,也没有力气折腾。 晚上,伊丽莎白带着孩子们在旅馆附近随便吃了点热狗和可乐。 简再也忍不住了,偷偷跑出房间,去前台借电话打给了亨利。可是亨利家没有人接听,只能留言,告诉他们的地址,让亨利尽快过来找他们。 第二天下午,亨利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伊丽莎白看了眼弟弟,就愤怒地盯着简。 简镇定地接待亨利,向亨利介绍了父母带他们看到的旧金山风情。陈诉了他们对他的思念,以及为了见他精心挑选了礼物。 亨利身处其中,自然感受到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多糟糕,不顾伊丽莎白的反对,将四个孩子带回了自己家。 到了舅舅家,简给莉莉挂了电话,莉莉告诉她,到了旧金山放心玩耍,她已经去学校为他们请好假了。 亨利向医院请假之后,带着孩子们去旧金山艺术宫,九曲花街赏景,带着孩子们坐着游轮去恶魔岛参观,还请孩子们吃了大螃蟹,龙虾热狗等等美食,孩子们坐了电车,体验了海上坐船的快乐,才发现舅舅理解的旧金山风情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舅舅住在靠海的房子里,拿着望远镜,能看到海中航行的快艇、大轮船、渔船,还有堆满集装箱的大货船。通透的房子能看到日出日落,可以看到脚下的车水马龙。 旧金山的图书馆不仅能借到有用的书,还有讨论会、朗诵会、读书会等社区活动,简爱死这里了。 但是再喜欢,也不能留下来,他们留在这里的几天,已经扰乱了叔叔的工作出勤。不到一周,莉莉开车过来将他们几个接回去了。 回到家发现,伊丽莎白和迈克没有回来。只有露西还关心伊丽莎白什么时候回家,姐弟三个都该干嘛干嘛,忙着学习,忙着社团活动,忙着向前奔跑。 第三十三章 梦醒时分 在梦中度过了半年的时光,青君终于在一次入睡后回到了萧爽楼。梦中的时间过得有点长,让她没有在天破晓的时候醒来,难得睡了次懒觉。 这次入梦,难道是因为见了洋人。青君不确定,但是两次来回,至少她是学到了东西,而且她的努力也改变父母的一些事情,给了她充分的信心。 起床之后,她找了董大,询问是否有羊乳或者牛乳售卖?董大表示,从未见过,如果小姐想要,他以后留意,遇到卖羊的一定多问几句。 青君找了张娘子,说了她要做点什么送给隔壁的鲁家,需要面粉,鸡蛋,白糖,老面起子。然后,就指挥着张娘子揉面包,花了老大的力气才揉出手套膜,又开始整形烘烤。 出炉的面包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青君、招娣、张娘子和着吃了一根,味道不错。 张娘子又烤了几炉,废了挺多柴禾才讲揉的面烤完。幸好招娣会灶上的事情,就着火把午饭给顺便做了。 午餐的时候,董大没觉得面包怎么样,芸娘和逢生吃出了门道。下午的时候,青君劝说娘带着姐弟俩个到隔壁串门,感谢鲁家的收留和照顾。 鲁家收下了一篮子酸面包,留芸娘寒暄。青君去找鲁家两个姐姐聊天。 玉珠的房间里面相当热闹,鲁家族里的姑娘来了不少。听她们的打趣和闲聊,青君知道了玉珠开年要嫁出去了,对方是个书生,一气通过了县试府试院试,现在州学进学。鲁半舫对未来女婿极为满意。蔡家人丁稀少,也等着玉珠早点嫁过去操持家务。 鲁家族里的姑娘与青君不熟,又岁数悬殊,冷落了青君也未察觉。青君倒是丝毫不在意,自在地打量着每个人的穿着打扮,行走坐姿,说话神态。 看完人又看玉珠极为讲究的闺房,看玉珠房里悬挂的摆放的各种物件。 一个女孩子哎呀一声惊呼,青君寻声看去,那打开的木盒子里居然镶嵌着玻璃镜子。 所有的女孩子都视为稀奇,过去看这新鲜玩意,通过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容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玉珠是说不完的羡慕。 玉珠小心收起梳妆盒,对女孩子们表述她们以后都会过的好,都是一个族里的,以后也要互相照顾。然后热情大家去她小楼的花厅喝茶。 青君远远的看到玉珠桌子上的玫瑰花露,倒是不知道洋货居然这么普及了。 坐在花厅等点心的时候,鲁格和逢生在窗外探头探脑,见青君看过去,立马招手。 青君跟玉珠和珍珠告辞,径直出了玉珠的小院。在外面没等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就急匆匆的过来了。 青君指着墙角的腊梅对他们说,“我想要很多快要开花的腊梅,给你们表演玩个有趣的游戏。” 于是,青君带着弟弟和鲁格,在烧火大姐招娣的帮助下,制作了腊梅花精油,获得了副产品纯露,制作了腊梅花香皂。 青君将香皂溶液倒入做糕点的雕花模具中,还往上面各放了两朵新鲜腊梅。 对于鲁格和逢生来说,这看起来和做饭差不多,真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还不如辣手摧花好玩。 好吧,好像汤米对这个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汤米喜欢什么?车辆,滑板,机械,有了。她随手捡了根柴火,在紧实的泥地上给他们比划,用一块厚实的木板,两边弄弯,下面用桥架连上四个轮子,我们踩在上面可以玩出很多花样,怎么样? 两个小家伙非常感兴趣。鲁格让青君去书房把详细样子画下来,他们一起去找鲁家的木工。 青君拿着图纸和木匠比划了一下,木匠表示,木板折弯不难,但是轻薄又结实,就不太容易弄,让他们到外面去找找。 青君拿着图纸禁不住吐槽鲁格,鲁格也不清楚啊。 确实是为难鲁格了,鲁家的造纸房日常要做的模具、晒板都是简单样式,木匠平时除了这个也就做粗活,接触的木料有限。家中的马车厢都得去外面定做,现在要做有特殊要求的滑板,可不是得伤脑筋。 逢生提醒姐姐,上次做床的木匠不行吗?他给我们想出的法子,让我们的床铺结实又柔软,平时翻身都不会有一丝摇晃。 逢生长大了啊。青君抱着弟弟的笑脸狠狠地亲两口,去找董大。 董大应孩子们的要求,用独轮车推着三个孩子往乔木匠家赶去。 走了很久,到了一片喧闹的街道,青君看到这里有卖烟花火药的,有铁匠铺,有卖竹编制品的,还有卖阳春面的管子,几乎都是前铺后家的格局。这里的街道上有男男女女,有挑夫也有挎着篮子的妇女,有的见了面互相问候,也有拉着小孩静悄悄走路的,配上空气中飘散的各种味道,生活气息很足。 董大在木匠铺外面停下来的时候,青君看到木匠店里靠着墙摆着一张小床,和萧爽楼新打的一样。看来这样便宜好用的小床也获得了其他人的喜爱,青君觉得自己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情。 青君将设计图给老木匠,询问是不是能做出来。 木匠眯着眼睛仔细看了零件,让大儿子去叫隔壁的俞铁匠过来。 俞铁匠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身上浓郁的汗臭味给孩子们熏得都快要哭了。可是为了滑板,他们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坐在小马扎上等消息。 铁匠看了钉子上的十字凹槽,又看了钉子身上的螺纹,再看看那个桥架。嗯,虽然不知道为啥要弄这样的怪样子,倒是也不难,可以做,就是费工夫,价钱不低。 青君没钱,问了造纸坊小少爷鲁格,鲁格豪迈地拍着胸脯,只要你能做出来,钱没问题。 钱没有问题,青君就定做了一把螺丝刀,由铁匠和木匠合力完成。 青君晃了一下,看到乔叟居然还有磨砂纸,就跟乔叟交代,向上弯起的版面最好粗糙一些,就磨砂纸那种感觉。乔叟拍着胸脯保证了,三天,三天就可以过来拿成品。 定制了心心念念的新玩意,他们就挤在独轮车上慢慢看旁边的商铺和人。青君发现有些孩子抱着竹编的藤球玩耍,有些男孩子围在一起拿着石子用手心手背跑上去捡起来的游戏,还有男孩子女孩子一起踢毽子、跳麻绳的,那些孩子没有大人的管束,就在家门口或者空旷的树底下随意嬉闹。 鲁格幽幽的叹气,“姐姐们从来不陪我玩耍。” 何止不能陪你玩耍,他们平时练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这么一看,这一片区域里,虽然也见了几个小脚女人,但是,大部分妇女和孩子都有着天足。夏天的时候,婶婶出了馊主意让她裹脚,虽然因为搬出来不了了之,不早早筹谋,估计难逃一劫。 想想以后这片大地上的起义、匪患、战乱、饥荒,那些小脚的女人如何反抗冲入家中的兵匪,又如何能在战乱的岁月往别处躲藏。他们关在深宅大院里面,以为那是他们的宿命,却不料有一天,皇帝都没有了,男人们要追求真爱,追求维纳斯一样的健美了,东南西北都找不到的他们又如何度过那段岁月。 爱的力量有多伟大?她太知道。如果陈芸能够少爱沈复一点,他们就有热饭吃,就不会颠沛流离天各一方。如果伊丽莎白少爱迈克一点,她不用到荒郊野外四处飘荡,她可以绘画、写作,孩子们有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关爱,也不会去垃圾堆里翻找吃的喝的和衣服。 低落了一会儿,青君给鲁格出主意,让他找家里的花匠要些紫藤,她能找沈飞给他们编个精致的藤球,到时候教他们新的玩法。 回到家,青君待在书房,想想学校操场上看过的篮球,又回忆在电视机上看过的棒球和橄榄球,思索这藤球到底可以怎么玩。藤球没有弹力,不能照搬篮球,可是橄榄球需要更多的人和更大的场地,没有护具的话危险也大。 最终,在记忆的角落里面翻找出网球和羽毛球。说到弹力,还有什么比蚕丝更合适呢。绘制出网球排的模样,又绘制出篮筐的样子,她的心安定了。 她到隔壁找了正在裁衣服的董大,告诉他,明天她要回沈宅去找飞爷爷,还要用到一些麻绳。 昏暗的灯光中,董大在裁剪衣服,张娘子在织布,独独不见招娣。她去厨房,果然见到了招娣。沈复不在家,家里的人吃的简单,晚饭就是红薯稀饭配萝卜干,炒了一盘大白菜。招娣在灶膛旁边往火盆里捡柴火。灶上的锅子里是雾气蒸腾的热水,估计是一会儿大家用来洗漱的。 看着昏暗的厨房中被火光镀上颜色的招娣,她突然说不出话了。说什么呢,一起玩耍?每次看到招娣,她似乎都是在干活,她不需要刺绣,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手是否粗糙。 回到房间,她询问在烛光下看书的芸娘,是不是能够不要收走董大家挣的银钱。他们一家的重活累活都是董大家三个人干的,他们还织布制衣挣钱给他们养家,可是他们不仅没有给他们发月钱,还让他们连饱饭都吃不上。 芸娘倒是不知道要给仆人发月钱这回事,但是,仆人挣的钱难道不该是主人家的吗? 青君就给芸娘掰扯,她今天在玉珠房间里听说的,说是大户人家仆人都分等级,不是什么活都干的,他们一年四季有新衣衫,女子嫁人前后要安排仆人的婚嫁陪嫁,不同等级的丫鬟小厮都有月钱云云。玉珠因为开年就要嫁人,院子里照管衣服帕子的丫鬟这两天要配人,以后一家子给她做陪房。 芸娘听了瞠目结舌。她四岁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她娘带着她和弟弟在族里勉强维持生计,她刺绣了得,赚了陪嫁,也能维持弟弟求学。去沈家之后改换门庭,有了近身伺候的人,院子的丫鬟、小厮又都走了,只留下沈家老仆沈飞,也没谁跟她说过这些。 哎,这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难怪被叔婶用那样低劣的手段戏耍了二十多年。 青君向芸娘建议,“我提个建议,讲得不好你也不要骂我,毕竟我只是个孩子,你且听听。董家挣了二两银子,我们就让他留下一两,可好?” 全部退给董大,沈复的生活质量难以维持;知道了这些道理,还是心安理得全部收上来,她于心难安。这样的注意不错,她想了想,在张娘子提水进来的时候跟她说了。难处讲了,她也为过去夫妻两个不知道这些进行了道歉,先这么对半分,等家里情况改善了之后再商量。 董大夫妻俩个对着冒着丝丝黑烟的油灯,心里直感叹。本来都准备年后另谋出路,不想芸娘突然提出了这茬,态度也很恳切,倒是以往错怪他们了。招娣年龄渐渐大了,两个人手上没有钱,沈复夫妇又没有小厮给招娣配对,真真是愁得很。夫妻二人盼了一辈子的儿子,最后,还是只有这么一个闺女,能不着急吗。 第二天早上天刚破晓,青君就去翻看模子里的精油香皂,居然也成了,就是颜色没有简做的那么透亮。捡了三块出来,一块给奶奶,一块用来笼络姚氏,一块顺手给小婶做面子工夫。翻了几张油纸出来包好,又用细麻绳仔细裹好,看起来像从药店拿出来的三包药。 她又跑去书房,画了三幅腊梅图,裁开重新包在油纸上,看起来就好了那么一点点。 第三十四章 给平静的水面投块小石子 想起自己在梦境中挣到第一笔钱,青君就不能不划重点:纺织机、芭比娃娃和儿童杂志。 海伦的外号也时刻提醒她,要释放大清国民的压力,丰富大清国民的业余文化生活,可是,困在闺房里的小脚女子和不认识字的贫困人民,怎么样获得积极健康的精神文明? 想起简说过的,再大的事情也要从小事做起,青君决定先从纺织机和乐高玩具入手。 青君打起精神,用勾线笔绘制了纺织机、纺纱机、水车、淋浴浇灌器等等物品的图样和细节。 招娣来唤她吃饭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绘制完了,将图纸摊在四周。 吃完饭,青君拿着剩下的肥皂向大家显摆,还让招娣打来热水,指导招娣用香皂洗手。 招娣觉得洗了的手很清爽,而且还留着腊梅的香味,很是新鲜。 逢生看到招娣搓出的肥皂泡,明白他们这是做了好玩的东西。青君看着他兴奋的眼神,才恍然还可以用肥皂液和白糖调制泡泡水。 芸娘一向喜欢有香味的东西,更何况泛着冷香的腊梅。当即表示,要包两块给鲁家送去。 有了礼物作为通道,青君获得了奶奶的称赞。她找奶奶讨要玫瑰露的瓶子。奶奶将收藏的玫瑰露瓶子、胭脂盒子等等瓶瓶罐罐全部抱了出来,任她挑选。 姚娘子在旁边作出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对陈老太太的品味表示了高度赞赏和羡慕,对陈老太太保养的良好状况进行了强调和肯定。 陈老太太非常开心,让姚娘子把她的剩下的半瓶玫瑰花露带走,她还有新的。 青君对于姚娘子非常佩服。跟奶奶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姚姬的房间,想去看看。一会儿,还要去给婶婶送礼物。嗯,也是香皂。 陈老太太大手一挥,去吧。 走到姚娘子房里,青君把藏在袖子里的香皂掏出来递过去。 姚娘子很意外。 姚娘子说了,夏天的时候,启堂跟她说,芸娘写信到邗江,计划要送她回扬州。她本身也是娘家女子,因为弟弟考学需要花钱,才听了芸娘的劝告委身做妾。芸娘要送她回娘家,这样的世道,她一个穷秀才的女儿,以后又能怎么活。 芸娘最后寄出去可没有这样说,是小朋友沈青君在信里提了奶奶为此烦心而已。启堂叔可真厉害,瞎说的和娘准备做的都一致了。她向姚娘子道歉,并解释了当时的情况。 芸娘和陈老太太明明是最天真的人,然而他们一个谎言一个埋怨就能把妙龄女子的一生葬送,是她们坏吗?怨姚娘子父母不管女儿幸福吗?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看书的时候,青君的关注点在自家身上,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炮灰居然有血有肉,此刻活生生地给她讲心里话。 青君作为一个不被人设防的小女娃,姚娘子自然还是愿意相信她的。青君想着,这个苦命的女子,一生已经寄托在老迈的祖父身上,怎么也该劝陈老太太善待她。 在姚娘子的陪伴下,青君给小婶婶送去了香皂,婶婶也如同平常长辈一样对待她,询问她的女红可有长进,在萧爽楼住的可还习惯,家里人身体可好。 告别了姚娘子,青君去找沈飞,执行这次出门的主要任务。 沈飞看了图纸,不难,用竹子都能作出来。青君让沈飞将网球拍做上两对,网球大小的竹球编上两个,篮球和篮球框子做一套,水车、纺织机、纺纱机做上五套,只组装一套就行了。 沈飞让青君早点回去,以后又这样的事情让董大跑一趟就可以了。 沈飞包了一些冬笋,让董大顺便带回萧爽楼。 回去的路上,青君又让沈飞绕到杂货铺去买了一些碱面和食盐。 芸娘的连环画已经收尾,下午的时候夏家的管事过来取走了最后一册。 芸娘原本打算在春节期间好好休息,可是之前给沈复置办出门的行头又花去了家中大半钱粮,过冬的粮食蔬菜把家里的钱都掏空了。 仅仅指望刚到手的稿费和董家裁制衣衫的一半收入,又怎么应付节日期间的开支和人情往来呢? 她思考了良久,觉得应该再画点什么。 想到小时候的曲折经历,鲁家的姑娘们过来走动也是因为刺绣,深深感到女子精进女红的不易,女红对普通耕读人家来说又是主要的收入来源,陈芸就兴起一个念头,想借鉴她的成长经历,描写她和族中小姐妹学习刺绣摸索诀窍的经历,通过细致的画面将经验传播出去,让闺阁中的女子都能从中受益。 此事的沈复正在崇明岛上向王会计请教学问。 逢生跟着鲁格正在开小灶,学习珠算。 一家人都在努力向前。 姚娘子既然接受到青君递过来的橄榄枝,也愿意做个临时的盟友。在正头娘子陈老太太面前不住口的夸奖她有福气,孙女心灵手巧还孝顺,得了一块洋皂还巴巴送过来。 陈老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她孙女大气。今天不禁给她送了洋皂,还给她小婶送了,一点也不记仇,跟话本子里的侠女一样。 姚娘子发现这个话题能让老太太开心,就顺着老太太夸青君。老太太遇到了知心人,可不就竹筒倒豆子,将孙女种种好处拿出来反复念叨,连陈妈妈听久了,都觉得沈青君是个聪明伶俐孝顺可爱的好孩子。 家里就这么大,做媳妇的不管怎么样,隔三差五总得给公婆请安。王氏大家出身,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让人看出不妥,也会迎合老太太夸夸青君。 作为旁观者,站在旁边伺候的姚娘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再结合之前和小叔子的种种接触,邗江发生的事情,她细细琢磨,也明白了,启堂夫妻狼子野心,没有沈复在沈家吸引火力,她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这对夫妻连嫡亲大哥家都能祸害,日后胡乱卖了她,也是可能的。 想明白了这些,姚娘子伺候沈老爷子的时候,可不得好好夸夸孩子,说说这年头没有收入的文人太多,在外面寄人篱下也不知道日子多么艰难。 陈老太太在沈老爷子面前屡屡夸赞青君,也提到了之前家中仆人闲言碎语让她不找儿媳代笔的往事。 有了这些往事,又听得周围的邻居并没有谁和隔壁王氏妇人有什么龌龊,沈老爷子稼轩公也就慢慢软化。稼轩公散尽家财,让那些干儿子过上好日子,现在让自己亲身儿孙在外漂泊,也过意不去。 王芙最近很是烦恼,沈家没有几个银钱,只留下个空壳子,老爷子最近还呼朋引伴,日日有那干儿子干闺女空着手上门吃喝。今天青君过来串门,姚娘子还巴巴地陪着过来。她弟弟屡试不中,什么也不干,只关着门在家中读书,爹娘一天天催她拿钱回家应付日常支出。 启堂安慰她,他跟表妹夫吴秀峰搭伙,买了些苏货拖吴秀峰运到粤东贩卖,算起来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挣的银子,只能比庄子里那些田地的出息多不少。 启堂和王芙提起,洋人有味洋药,叫鸦片,用烟杆吸上一口,被病痛折磨得再久的人都能快活得跟神仙一样。他在生意场上见过,算起来应该是暴利,可惜找不到门道。 王芙提及今天青君在姚娘子陪同下来送礼的场景,以及萧爽楼里上下过得不错的消息,始终觉得,沈复的祖父肯定是讲家中资产私下交付给大孙子了,否则,就凭芸娘的绣品沈复如何在外洒脱。而且今天青君送来的应该是要价极高的洋皂,一个小丫头片子随手就拎过来了。 启堂想了想。上次本来计划让吴秀峰诱骗沈复去粤东,让他在那里堕落或者出点意外,没有想到他出门不在,秀峰又等不了那么久,真是可惜,只能再想其他法子了。 第三十五章 运动有益健康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大清的科举,开朝时的考试是《四书》文和《孝经》论各一篇,后来变成两场考试,第一场根据《四书》写时文两篇,诗一篇,复试的时候考《四书》时文、《小学》论文、诗词各一篇,雍正初年加试经文。 因此,贫寒人家如果财力不足,自然也就不在乎君子是否精通算数和射箭了。 沈家虽然已经没落,到底比起真的贫寒人士还算殷实,所以沈家两兄弟骑马都没有问题。 而到了女子这里,穷人家的女孩子在农忙的时候甚至要下田插秧捡麦穗,又怎么会将能干活的女孩子腿脚捆起。 这些有着天足的贫苦妇女操劳终身,如果不因为生儿育女败坏身体,活到白发苍苍也不难见。 倒是芸娘、玉珠这样读书人家或商贾出身的,为了求得一份好姻缘,只能从小捆住腿脚,到长大了连在自己房间多走几步都困难。生孩子的时候,更是多了一道槛。 朝廷下了命令禁止缠足,也遏止不住这扭曲的民间习俗,更有那可恶的偏远地区,还经常举办赛脚会,因为脚小获得好姻缘为女子荣耀。 当董大和鲁家的管事从铁匠铺取回螺丝刀和滑板时,都深深觉得女孩子败起家来,就没男孩子什么事了。 这个螺丝刀和螺丝,铁匠赞叹连连,两个男人看了也觉得想法挺好,就这烧钱的滑板不知道是怎么使用。 三个孩子守在门口,等取得了滑板,青君迫不及待上板感受了一番。 螺丝拧的太紧了,不太灵活,她拿着螺丝刀拧松了一些,再上板,嗯,有了熟悉的味道。 应该放PU圈的地方,不知道被谁放了块皮子,想法不错。 被人踩紧实的泥土,比柏油马路还要平滑,倒是她小看了传统智慧。 董大和管事看的头皮发麻,这小姑娘真能作。那板子晃晃悠悠的,摔下来可怎么办。 鲁格和逢生眼前发亮,这,刺激啊。 鲁格一马当先,“我的钱做的,该我玩了。” 一只脚踩上去,没控制好,劈了个叉。管事赶紧上前查看。 鲁格推开管事,不服,继续来战。 青君笑的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笨拙的自己。拿过板子给他们讲解要点,又拉着他们的双手,让他们感受在滑板上的感觉。 用身体的角度控制滑板转弯,用脚带动板子掉换方向,这一切过于新鲜,过程又充满了苦痛和汗水,学会了之后成就感又爆棚。 一下午的时间,两个男孩子抢着一个板子玩的欢快。 鲁家管事不太放心,又劝不住鲁格,回府述职去了。 董大忙着赚取计件工资,回去裁剪衣服了。 芸娘踩着小脚晃出房间,远远往这里看了一会儿,身体吃不消,只能回房间继续刺绣了。 青君看他们掌握了基本的上板和下板,也不和他们抢滑板了。拉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看热闹的招娣,“招娣,你想不想玩?” 招娣摇头,“不要,看起来摔得挺疼的。” 青君问她,“那你想挣钱吗?” 招娣当然想。挣了钱能留下一半,她也能买些头绳、扎上漂亮的绢花啊。 “我们一起做甜甜圈吧!”青君想开了,没有牛奶黄油就算了,豆奶猪油总是有的。做娃娃需要木工,木工需要钱。她要积累资本,为女孩子们的明天努力。 招娣带着青君去豆腐坊买豆浆。进去以后,发现卖豆腐的人家正在熬煮豆腐,锅里的豆腐脑热气蒸腾,一旁从房梁吊下来的勾子上挂着十字形的木头架子,木头架子拽着的纱布里装是豆渣,豆浆渗透纱布滴落到下面的桶里。 明明进入了冬天,衣衫单薄的夫妻两个累出了一身薄汗。 青君买了两碗豆腐脑,就这这家人的碗喝了。又买了一盆豆浆回家。 招娣小心翼翼地捧着盆子,害怕将豆浆撒了。真是,青君懊悔,应该抱个坛罐出门的。 用了鸡蛋、蛋黄、白糖、食盐、老面和面粉揉揉搓搓摔摔打打,终于完成第一步。 看看剩下的蛋白,又指使招娣做的牛舌饼的面团。 面初步醒好之后,添了猪油继续揉,揉了继续醒,没办法,甜甜圈这种油炸软面包吧,就是要湿润的面团。 甜甜圈面团醒发以后,为了标准化,青君让招娣用碗底的小圈圈抠了面团。等锅里的油温够了,招娣轻轻松松地炸了一堆。 这些小可爱两年黄,中间一圈白线,可爱啊。可惜没有果酱,用筷子掏个洞,中间挤点果酱或者白酱,味道不提了。 青君用漏斗灌了些豆浆和白糖面粉熬住的酱汁,尝了尝,味道也没有那么差。 等待面团醒发的时候,招娣用石臼捣了糖粉,隔着筛子将糖粉密密筛到甜甜圈上,嗯好看。 招娣尝了一口,真好吃,三口就把甜甜圈吃完了。 青君拉着招娣,想着,现在有些晚,好多人家估计在整晚饭了。我们赶紧出门,乘着饭点把东西卖了。 三个铜板一个甜甜圈,两个人一人一个簸箕,上面盖着干净的白纱布,沿着外面的人家一直叫卖到了街上,在一个唱评弹的茶馆全部卖掉了。 三文钱,对于大老爷们不算钱,孩子伶俐可爱还衣着干净,吃食也新鲜,灌了满肚子茶水,这软软的面包咬下去,还没来得及回味就没了,可不是吃完了又添吗?那旁边看到有人吃了又买的,还不跟着尝尝。 有两个吃货属性的,问孩子们,明天还来吗?我明天要五个,给我留着。 好勒。有门。招娣有信心了。明天下午就来,还有牛舌饼,也是新鲜糕点。 招娣和青君把钱合在一起仔细数了又数,有321文,能串了三串呢!做为启动资金,青君当着招娣的面单独建了账,还将阿拉伯数字的写法一并传授了。 不知道油、面、柴是个什么价钱,两个女孩子明日早点起来置办,和家里的厨房分开才是长久之计。 张娘子给留了饭,催她们赶紧吃两口。 芸娘数落青君,这么晚都不着家,也不怕拍花子的抓了去。 青君跟娘讲了,她想要挣点钱做个能站能做的娃娃,现在和招娣合伙挣钱呢。还讲了她们的甜甜圈多么受欢迎。 芸娘笑了,“那么好吃也没让娘尝一个。” “那不是时间太晚了,有些赶吗?” “你很缺钱吗?”芸娘问女儿。 缺啊,我想给张娘子纺织机加上飞梭,还想做娃娃和配套用品,想养奶牛或母羊,想买放大镜,想做很多很多事情,哪样不要钱。 晚上,青君和芸娘查看了逢生的膝盖和屁股,都给摔红了,这还是冬天,穿得厚厚的。 芸娘问逢生,“疼不疼?” 逢生不觉得疼,就觉得委屈,鲁格都没让他多玩几盘。青君走了之后,鲁格滑着滑板回了自家,在一群小厮和丫鬟的围观和尖叫声中秀得停不下来,还是累了才让逢生玩了几盘。 鲁夫人比较开明,听了管事的汇报浑不着意。和鲁半舫一起看鲁格滑了几圈,也觉得男孩子摔摔打打以后更能扛事,而且这不是稳稳当当也没摔着嘛。 第二天,鲁格家的客人们也看到了鲁格玩滑板的样子,有那眼馋的,径直请教鲁格,也玩了几盘。旁边没好意思吭声的,就伸着脖子看别人玩得热闹。 遇到人家询问哪里来的,鲁格让人找早上取滑板的管事。 于是,这个初冬,滑板悄悄在苏州市区风行,有那好凶斗狠的纨绔,也不去闲逛找人麻烦了,都找木匠订滑板。 木匠是个脑子灵活的,第二天有人来问,就赶紧多做了几个,防着后面有生意上门。 铁匠找了同行,交流了螺丝刀和螺丝钉的制作方法,把多打的桥拿给同行看稀奇。 有那聪明的,就看出门道。又借着冬天这股滑板风,发明了轮滑鞋,将皮靴卡在轮滑上,后面按上刹车,身手灵活的就可以行动自如。 那些来定做东西的管事小厮,听了介绍看了稀奇,本着讨好小主人的心思,也会带一双回去。 青君和招娣为饼干面包甜甜圈生意太好而不得闲,走到街上遇到了几回板仔,遇到好几回滑轮。 第一次见到轮滑,招娣吃惊得嘴都合不上,指着轮滑少年大喊,“呀,是哪吒的风火轮呐。”后面,招娣看得太多了,眼皮子都不为他们抬一下。 街上的老百姓明显多了些,都在看这样的稀奇。茶馆里面也多了大姑娘,吃着甜甜圈,喝着热茶,看窗外挥洒汗水的运动少年。 看着这些金主,青君想起了那只使团,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这次历史会改变吗?想起被她们吃瓜的刘夫人,听说她虽然回了知州府,但是做了在家居士,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回家和招娣数了铜板,青君很高兴,终于可以着手弄娃娃了。芭比娃娃是塑料做的,别提她没有塑料这事,大中国的环境也不能被她污染了。想想那垃圾场,那么大一片,不用来种地,拿来堆放不知道会释放什么的垃圾,做孽啊。 掏出画好的人体骨架,看了看没有问题。整整206块骨头,每根都用勾线笔画的仔细逼真。 第三十六章 蚍蜉也想撼树 当青君挣到了足够的钱,她和招娣打了商量。先将钱借给她做个芭比娃娃,而娃娃的生意让招娣占上一股。 招娣知道钱最后不会少,只是短暂消失一会儿,也没有什么意见。 就这样,青君在董大的陪同下,又去吞金兽乔叟的木匠店。 这次,乔叟的店面有了专门的接待,作坊挪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青君给乔叟展示了人体骨架图,乔叟和他大儿子吓了一跳。 青君费力给他们解释,她要用木头弄这么个玩意,图纸尺寸和成品一比一,筷子这么高。具体206块零件她标了次序,做了细节图,又将细节图全部展开,给他们细看。 乔叟不认识阿拉伯数字。青君从零到十给他们画着细细教了一遍,又讲了个十百位数怎么回事,爷俩记性很好,很快记住了。不记得没关系,数字在墙上,从大到小用碳灰涂着,随时能查看。 乔大不太愿意做这么生意,觉得做人骨头不吉利。 乔叟意识到这是门好生意啊,他们可以把骨架卖给医馆,特别是那医跌打损伤的。 因为这个,青君将飞梭及改造部件的重要工作一并交给了乔叟。 青君又去了一趟铁铺,俞铁匠十分热情的接待了她。 她给俞铁匠看了手摇打蛋器和搅拌器的图纸,一个主机,可拆卸零件各两样。 俞铁匠表示没有问题,让青君过三天来取。 解决了娃娃的骨骼问题,又改进了生产工具,青君心情十分愉悦。 董大对这些不懂,也不多问。招娣最近有了独门手艺,每天开开心心,他们家里充满了希望,这一切都是小姐带来的。 乔叟当天就让家中妻子儿媳去邻居中打听有没有人做木工学徒,去铁匠铺定制木工工具,准备临时扩大队伍。 俞铁匠送走了青君,又迎来了乔叟的订单,赶紧差人叫来了同行,一起琢磨这揺柄齿轮卡口等精细部件。 同行里面有打磨绣花针的,有年轻时做过连弩机扩的,有研发了轮滑的,大家集思广益,发现了潜在的技术革新,群策群力,分包了各零部件的批量制作。 是的,批量制作,他们又准备多做几件,好改进其他机器,为一家老小多挣几口米肉。 木工和铁匠为青君做的东西还没有到位,沈飞推着独轮车将青君要的东西送到了萧爽楼。 青君将董大用麻绳编织的网子绑到竹子做的篮筐上,将篮筐固定在桂花树的树干,拿着藤球往里面投递,众目睽睽之下,没中。 青君留了飞爷爷在廊檐下喝热茶,吃招娣亲手做的甜甜圈,完了还给沈飞包了一袋抹了满满芝麻的蛋白饼。 沈飞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青君包的食物。青君坚持让他带走,拗不过她,沈飞只能将吃的揣进怀里。 芸娘召了沈飞问话,了解到他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吃苦,也就放下心来。 青君跑去鲁家找了鲁格和逢生,带他们开启新的运动项目,篮球。因为还有生意要忙活,青君就给他们讲了玩法,递交了工具,迅速撤退。 鲁格跟着沈家姐弟玩了这么久,自然也不是个傻的。迅速拆了篮筐回鲁家,召集在滑板运动中崭露头角的小厮丫鬟,开启了一个篮筐的对抗防守赛。 这项运动热闹还不危险,门槛又低,小厮们自己抽空都能编个藤球整个篮筐,这项运动自然就迅速传播开来。 那爱抽上两口烟叶的中年人见了这样热血沸腾的运动,也忍不住参与进来。 这样的运动经由小厮和来鲁家走动的商人士子迅速传播,有人又翻出蹴鞠的玩法,有人弄了两只篮筐对抗防守,这样利于男人们掰头,又能在掰头中萌生革命友谊的运动,不知怎的进了府学县学和书院,随着春运一路传到了乡村。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在今年又多了一个娱乐项目,看球赛。 平时,村口的大树下是东家长西家短,现在就是,啊,昨天的球赛我们家二狗可厉害了。隔壁的铁柱也很厉害,平时居然没有看出来。 有些闲汉因为篮球运动暴露了实力,被自家老娘拎着菜刀骂,可热闹了。 汉子们因为挨骂就不打球吗?怎么会?村里漂亮的姑娘媳妇都看着,打的好在村口还能被人夸奖。隔壁村里来了亲戚串门,还能来个对抗赛,老有意思了。 青君从街头巷尾的改变中寻到了商机。买了钓鱼线,和招娣一起缠网球拍。缠好两对,又绘制了两个人隔着网子打竹球的画面。又学些乐高绘制指导书做好分步骤的标识,将零件分类包好,让董大带她去找了夏揖山。 夏揖山自诩儒商,开的是书铺,可是,大侄女第一次找她帮忙,还是同意帮她售卖玩具和球拍。 这东西,材料不好处理,又不费几个钱,来往书铺的人没谁费那个时间去盗版。 两幅网球很快就被崇尚运动的弄潮儿买走了。 至于水车嘛,倒是有些喜欢盆景和手工的人士,采买了水车回去布置微景观。 青君将一半的货款差董大送去了沈飞处,又给沈飞风车磨坊和水车磨坊的图纸,还补了水车的现货。 沈飞受到启发,这期间做了一套竹子的桌椅板凳、秋千和竹床,也一并让董大带了回来。 青君想,这样来来去去太麻烦,应该找奶奶将人要来。等开了春,也要搭建一个果园里那种传统烤炉提高生产效率。 现在,招娣有了搅拌机和打蛋器,手也不酸疼了,工作效率明显提高,头顶着大簸箕就能出去买吃食了。 被解放出来的青君有了更多时间批量绘制说明书和拼装示意图。 张娘子也被飞梭从织布机里面解放了出来,能帮助董大缝制衣衫工序了。 她也应该去解放更多劳动力了。 带着新补的竹制品,上次留下来的织布机模型,纺纱机模型,青君去了书店。 书店有两层楼,进去后,青君看到这里靠着两面墙的大书柜上平放着一摞摞的书,柜台上摆放着几本书。店里的客人隔着柜台和空隙看架子上陈列的书,伙计根据客人的意向取出来供客人翻看。 这,也太不方便了。青君当时就惊呆了。 小伙计不认识她和董大,向青君推销摆在柜台上的连环画。青君踮起脚尖扒在高高的柜台费心拉了一下,嗯,够着了,不是她娘画的。看来已经有其他人加入儿童画绘制的行列。 青君翻看了一下,五讲四美,司马光砸缸,孔融让梨,扇枕温席,嗯,不错。卧冰求鲤?什么鬼。 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她才找到一点高度方面优势。 楼上和楼下一样,也是柜台经营式,不同的是,二楼是四书五经和一些珍贵的画集,柜台外面有圈椅和茶桌。 二楼的管事看到来的是个小姑娘,再看看有些眼熟,可不就是萧爽楼的沈家小娘子。忙忙出了柜台,招呼青君在圈椅上喝茶,问她要买些什么书。 青君就将今天送新鲜玩意过来寄卖的事情讲了。 管事听了就明白,可是水车都还有两个没有卖出去呢,那不是还在楼下柜台上面摆着。 青君也愁啊,刚在下面和小矮人一样,看到那水车就那么光秃秃干站在那里,多看几眼脖子都疼。 青君和管事的商量,能不能下面去打个招呼,让她亲自介绍新产品。 站在书店门口,小二用托盘向围过来的人展示纺纱机,青君用最大的嗓门给大家介绍,这个纺纱机的纺锤竖直排放,用手摇一次可以带动多股纺锤工作,省力快速,大家可以买了零件回去拼装和研究,小孩子可以当做玩具,大人可以拿去找木匠原样改进自家的机器。 伙计按照青君的指示摇了几圈,上面的纱线果然多股齐动。 展示了纺纱机,青君又在伙计的帮助下向众人安利有飞梭的织布机。董大作为受益人现身说法,虽然磕磕巴巴,但是真情实感。 青君又介绍了,书房里还有水车模型。 这些东西虽然小,但是能真正使用。孩子们通过安装他们,可以让手指灵活,可以让头脑更聪明。 冲着更快更省力,有些心疼妻子的就掏钱买了回去。 纺纱机和纺织机的模型的现货和组装件很快断货。水车也卖了一台。 网球拍、微型家具这次被人看够了稀奇,却无人购买。 管事写了牌子,十天后有货,要买机器模型的请留意上新。 青君有了两个新的计划,一是如何说服夏家采用现代的高效的陈列方式,二是如何更好的展示水车,让机械在孩子们心中扎根,以改进生产条件和效率。 计划二,她可以向擅长制作盆景的芸娘求助。 计划一,需要靠她自己。 想到这里,她结合在美国逛的步行街、图书馆和商店,绘制了能喝茶、看书、自由查看书的铺面平面图,又构思了最能体现水车动力结构的微观环境。 这个水车是讲水从低处向高处引的筒车,结构也不复杂,但是既然涉及到地势高低、水流和灌溉的土地,她还是不能保证她的审美能得到士人的认可。 陈芸听了青君的想法,倒是找了一个四方的陶盆,用桐油石灰给青君在里面布置了含有堰塞的河流,高矮的土地上给她弄了文竹、苔藓等微型植物,还错落布置了漂亮的石头。招娣给她出了个好主意,在田地里挂上了驱鸟的纸鹰,立了小小的稻草人。 倒入溪流的水经过水车,会被水车运到一个水塘里储存,拉开水闸,水可以缓慢排到田间的水渠边,关上水闸,水留在水塘里,十分赏心悦目。 芸娘和青君带着水车盆景和图纸拜见夏夫人的时候,夏夫人对芸娘的巧思表示了高度赞赏,但是吧,店铺这么改,她也不确定。毕竟书是贵重东西,这么敞着,也不安全。来去的有看不清楚的读书人,更多的是各府的采买和管事,那些人也不闲逛,拿了推荐的书就走。减少的伙计,以后生计又该怎么办? 青君继续游说夏夫人,“您看,现在商铺和其他铺面没什么不同,也显示不出咱是读书人的铺面,可以先拿二楼做尝试,多出来的伙计可以给客人沏茶、磨墨、跑腿,即能让人感受到咱对读书人的尊重,又能让读书人自己发现好书。” 话都说到这里,毕竟青君也不图什么,连她都放心将寄卖的东西放在开放的低矮搁架上面了。 青君吃了几块点心,听了娘亲和夏夫人聊了些连环画的故事情节,就等着回家摆弄她的布娃娃了。 是的,是布娃娃。取回来的骨头架子做的很细致,打磨得很光滑,看的出来是乔叟花了心思弄的。青君指导张娘子用棉花填充内里,用松江细棉布给娃娃做了外表,找剃头挑子买了头发一缕缕给娃娃缝制了头发。唯一没有尊重事实的,大概就是娃娃是眼睛,嗯,像芭比娃娃一样大了点。 这个布娃娃有了骨头,能坐能站,张娘子啧啧称奇。 青君也没有想到成品的效果这么好。又指导张娘子缝制了一套欢乐玛丽的衣服和皮鞋。招娣在董大的指导下,给娃娃缝制了几套漂亮的棉布衣服。 青君回到萧爽楼的时候,鲁格和逢生正在玩布娃娃,拿着布娃娃玩解救人质的沙雕游戏。 青君看到鲁格,灵机一动,让鲁格带她去找鲁家的木匠,做娃娃的床和衣柜。这一次,木匠听懂了青君的比划,免费接下了这桩工作。 鲁格把青君送到珍珠院子外面,就和逢生撤退了。青君在小丫鬟的接待下,见到了鲁家二小姐。 珍珠正在窗边坐着绣花,见着青君,就问她还有没有精油香皂,她在娘和奶奶那里见了稀罕,听鲁格说,青君会做呢。 青君不好意思了,“上次的香皂是采了你们家的腊梅做的。我们不敢再采摘了。” 珍珠就很感慨,“我听说有些簪缨世家的女子喜爱制作花露,用花露做吃食、上胭脂,今天可算见识到了。” 青君没想到,原来蒸馏技术早就应用在花草上了,不禁恍惚。也是,烈酒可不就是蒸馏得出的吗?觉得自己还是孤陋寡闻了,“你要是弄来新鲜的花瓣,我便教你。” 珍珠高兴地应了。让房里伺候的丫鬟去传话,二小姐要收集新鲜的腊梅花。 青君举着手里的娃娃向珍珠展示,可以给娃娃盘头发,还可以给娃娃搭配不同的衣服,娃娃可以做各种姿势,关节也是灵活的。 珍珠经过青君的介绍和展示,才发现这个怪异的玩偶居然有这么多趣味。可是,她连自己的头发都没有梳理过,拿着娃娃不知所措。 大丫鬟传达完命令,回来听了小姐的吩咐,教她如何给娃娃梳理头发,怎么编辫子,怎么盘发髻,只可以没有钗环,玩得不够尽兴。 娃娃身上的大衣和裙子把腰身收的太紧了,袖口也太窄小不利于穿脱,倒是小娃娃拎的包包既实用又好看。珍珠主仆两个看了又看,稀罕得很。 娃娃的高跟鞋让人挺拔漂亮,可惜,他们裹了小脚,裹脚布都是厚厚一层,只能看看。 珍珠向青君打听,从哪里来的。青君就向她说了实话,花了大价钱在外面定做骨架,又是张娘子独家手艺缝制的。听得这么麻烦,珍珠就取了银钱委托青君帮她弄一个,眼睛要和她的一样,不要那样大的。 懂了,量身定制一个和你一样的新娃娃。 第三十七章 珍珠的巧思 珍珠听了青君的介绍和画图说明,很快就明白过来花露怎么制作。她一个闺阁小姐,自然不可能去大厨房那样的地方,吩咐了丫鬟去找外院要种种工具。 青君听到珍珠要新砍的竹筒,稻草和麻绳,盘子和井水,这才发现,和珍珠这种娇养的小姐比起来,她活的粗糙了。 小丫鬟用细碳点燃了煮茶的筒炉,瓦罐里装着井水和新采集的腊梅花,罐子正中间是新砍的竹筒,用麻绳扎紧实的稻草像个漏斗一样扣在瓦罐口,上面压着瓷盘,瓷盘里面盛放着井水。 青君能够想象,那腾起的水蒸气凝结在稻草上,顺着杆子滴落到清香的竹筒里面,那花露又该如何纯净。 旁边的丫鬟按照青君的指导,用生石灰、食盐、水提取氢氧化钠,生石灰和水混在一起冒出的滚滚烟雾,惊得院子里的丫鬟们扯坏了帕子打翻了水桶。 待取得了第一竹筒的花露,珍珠让房里的大丫鬟用细长的银勺子将油舀了出来,花露也顺手赏了丫鬟。在珍珠心里,这稻草、竹筒、盘子底多少有些不干净,和泡茶一个道理,第二锅第三锅留着自己用就好了。 就这样,青君不用动手,和珍珠并排坐在花厅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大丫鬟小丫鬟忙成一团。 看着瓷瓶里的纯露,珍珠让大丫鬟藕紫去取了珍珠粉和蜂蜡,就着蒸馏锅上的热气,用花露和珍珠粉、蜂蜡制了珍珠膏。 藕紫另拿了盘子换下来珍珠膏,将珍珠膏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冷却。 那边倒入模子里的精油皂液也拿来让两人过目。 青君看着兴致勃勃的珍珠小姐,也起了继续发展精油产业的兴趣,向珍珠进言,“珍珠姐姐,我们做点精油蜡烛怎么样?” 青君作为一个卖过甜甜圈,进过山塘街的女孩,当然知道蜡烛是多么昂贵的东西,在萧爽楼也不敢奢望祸害家中的蜡烛。可是,鲁家家庭条件不一样,珍珠看起来也是个手工爱好者,她就想乘机改善一下。 在美国,虽然人们有了电灯不再那么依赖蜡烛,但是,她在超市买过蜡烛,燃烧起来没有气味,但是干净方便也不用剪蜡烛线,她研究了一下,大概就是中间是三根棉线搓在一起造成的改善。 珍珠想到蜡烛燃起,房间能慢慢充盈花香,也非常感兴趣。以为青君在沈家平日就做过这些手工,非常信赖她,让藕紫取了几根蜡烛出来。 有了隔着热气的瓷盘,青君融化了几根蜡烛,指使小丫鬟把精油滴进去,用让人把旁边的新竹筒劈开盛放混合的蜡烛溶液。两个半圆形竹筒中间夹杂着三根棉线搓成的蜡烛芯,捆在一起放在一旁冷却。 天气冷也有好处,不用隔夜,香皂有了成型的模样,蜡烛也凝固在一起。 多余的皂液,青君让人用糖水调制,用花园里的枯草做个泡泡圈,草环浸了泡泡水,提起来就能能吹出漂亮的泡泡。泡泡随着风在院中飞舞,阳光晒在上面留下了彩虹的颜色,小丫鬟们也不累了,都愉快地参与进来。 珍珠让人给小弟鲁格送去泡泡水,又让人给大姐玉珠送去新作的香薰蜡烛和香皂。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回味今天在珍珠那里经历的一切,青君发现自己还是见识少了。这个时候原来有这么多厉害的工艺技术,而这些技术或者因为保密或者因为信息不通畅而不被旁人知晓。例如,这蒸花露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以为所有的花露都和玫瑰花露一样是进口的。藕紫说,外面有铺子专门卖各种花露的。同样,人们能用粮食蒸酒,姑娘们用花草蒸花露,是不是有人能尝试蒸取药材,改进医药技术呢?那些需要九蒸九晒,三蒸三晒的药材,如何在蒸制的过程中提取了药油,是不是能改进药材的效果呢?人们用了有效的效果,是不是就不会依赖“压片”来缓解痛苦呢? 少年强则国强,是不是要用杂志或者书籍推广这些技术,让这些用来打发闺阁闲暇时光的技术,为更多,如她一样普通的人,谋取福利。 办杂志,需要来自深宅大院的女子投稿,而女子们的一字一词都是最为私密的,泄露后如果被有心人士运作,可能终身就毁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投稿,又不留下自己的字迹? 青君想起了打字机。 想了想,觉得不好推广。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回文锦,是的,不如用回文锦里面的字作为活字印刷的玩具,让这种印刷体在闺阁中传播乐趣和信息。 想到这些她就兴奋不已,在床上翻来覆去。 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还有珍珠和藕紫。 用过晚饭回房,珍珠就让藕紫点上蜡烛,闻着蜡烛散发出的清冷腊梅味道,她和藕紫两人都陶醉了。 就着烛光,主仆两人开起来卧谈会。 珍珠是没有想到,沈家虽然现在看起来落魄了,家中摆设也都简单朴素,而沈娘子更是用自己的女红换取养家的钱财,但是毕竟还是有世家大族的底蕴,随手能作出香皂、花露、香蜡烛。她平日里也应该和青君多走动。 藕紫倒是羡慕娃娃脚上的高跟鞋,她的一双天足蹬上那高跟皮鞋,在裤脚的遮掩下也看不出来,而且,鞋子换了也不会影响她日常走路干活。 还有那帽子,比起草帽不知道好看多少,又不费金银,她找些浆洗的挺括的布料也能抽空做上一顶。 还有娃娃手肘上挽起的小布包,里面还有夹层,做上一个,比荷包能装东西还实用。 想起这些,她心头火热。恨不得立马就到了早上,早早扯上布料来运针。 芸娘也为在外务工的沈复担心不已,担心他受冻了,担心他没有钱使用,担心他水土不服。听着窗外的风声,她披上衣服,去隔壁看看孩子们睡得怎么样,刚推开门就惊醒了思考问题的青君。 母女两个在昏暗的房间里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芸娘不明白,以前那么乖巧的孩子,现在怎地如此淘气。她坐在青君床头,询问女儿,“怎的还不睡觉。” 青君搂着阿娘撒娇,“娘不是也没有睡吗?” 芸娘摸摸青君毛茸茸的脑袋,“娘在担心你爹爹。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在外面奔波,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青君在书中看到沈复安全返回的消息,但是又担心自己回来的一系列活动可能会引起不知名的变数,就没有告诉芸娘。 青君将白天跟珍珠在一起玩耍娃娃和自制香露、肥皂、熏香蜡烛的事情对芸娘详细说了。 芸娘不知道女儿居然还会这样的事情。以为她只是跟招娣倒腾些灶上吃食。 青君对珍珠很是钦佩,“她听说过蒸制香露的事情也就罢了,还能用瓦罐、竹子、稻草这些东西改进花露,让花露更加清香干净呢!” 芸娘欣慰,“鲁家的两姐妹都很聪明。你这个小机灵鬼,以后可要跟人家多多走动,多少学点东西。” 青君也很感谢鲁家让她知道的人情世故,书中董家人并没有陪他们走到最后,伴随娘亲逃难到无锡的华夫人那里的,还是当年爹娘避暑那家的老妇人。 青君告诉芸娘,不知道闺阁里面还有多少好技术好手艺,如果不让大众知晓,以后遇到变故很容易就遗失了,再想捡起来又要重新摸索,要如何探听和传播出去,又将自己做活字玩具的想法说了出来。 芸娘失笑,到底是个孩子。小姐们日常可能都要攀比书法,怎么可能用一样的印刷字体,而且,印刷的活字可都是泥巴捏的、铜铸的,让这些小姐们玩这些,这画面太美,她都不能细想。 “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呢?”青君很沮丧。做点木工,烧钱;还没做滑板生意,遇上了盗版,而且还有干将继承人打制了溜冰鞋。想做日用品,家里没有花田。好不容易做个积木生意,遇上了比她还高的货柜。 芸娘听了女儿的吐槽,笑得都出声了,害怕吵醒了逢森,赶紧捂住嘴。她想了想,问女儿,“那你到底是想要钱,还是可惜了那些技术?” 青君当然两个都想要。 芸娘笑了,“你还小,要学会取舍。如果是推广技术,为什么不用书籍来传递。你想要女人看,就在话本子里传递这些技术;想要小孩子了解,可以用有趣的连环画向他们展示。这样,也不用你拉着董大一趟趟往外面跑,也不用你站在书店门口扯着脖子喊。” 青君豁然开朗。想起《古文观止》里的评语,还有看过的儿童杂志,就打听有没有读者和芸娘互动啊,有没有人寄来问题或者更好的方法? 芸娘听了,很受触动。回到床上,她的思绪百转千回,她绘制的连环画很畅销,听说江南都能买到,可是,大家看了有什么想法,他们没有交流过。不如和夏揖山商量,在封底向读者征求意见,大家将信件投递到书店,他们选择有意思的建议或者评语在书后面展示。小孩子们没有笔名,可以起个自己知道的别称,这一点要强调。 第三十八章 小作坊想升级 1792年,江南的小家庭从各商铺买进国内北地和印度运来的棉花和棉线,在家中织布染布,满足于自给自足的男耕女织生活。 这时,大洋彼岸的英国商人已经运用蒸汽驱动的纺织机械取代水力驱动的纺织设备,在远离水流但是交通便利的地方新建工厂。一个工厂可以雇佣5000多名工人日夜工作。棉布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昂贵货品,却能帮助英国人从非洲换取大量的奴隶。 美洲土地上的人们为了从手工拣选棉籽做出的努力也即将在1793年结出丰硕的果实。惠特尼发明的轧棉机将剥除棉籽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五十倍,长绒棉将成为美洲大地上重要的经济作物。 这个时候,青君却在为蒸汽带来的花露而喜悦,为隔壁的小伙伴对蒸馏设备的调整而兴奋。 买了纺织机模型的吴生,闲暇时与妻子一起拼装纺织机和纺纱机。夫妻两对说明书中的阿拉伯数字不太熟悉,但是按照顺序也掌握了这样的数字。 买了纺织机模样的吴江书生,赶了两天路回到家,按照图纸拼装了机器,当天晚上向父母请安的时候就将模型呈给父母看。 有那一向喜欢看话本的钱生,因为踩着溜冰鞋从书店门前经过,围观了热闹之后,也顺便买了这新鲜玩意,回家鼓捣一番弄好以后摆在多宝阁上炫耀,却被家中淘气的侄子侄女弄去玩耍。侄女用棉线绕了织布,被母亲看到了,十分新奇。 这样的变化在青君看不到的地方,给不同的家庭带来了变化。 最大的变化是,城中的木匠都忙碌起来。 读书人家,经商人家,有那悄悄聘请木匠,为自家改进纺织设备的。 有那心思活络的木匠,就联合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在阊门外码头边租赁了店面,摆上联合制作的各色纺织机器和这些日子苏州城流行的滑板、风力独轮车等物品售卖。 木匠们也和隔壁左右的铺面一样,去书画铺子请了会笔墨的人,给店面写上横幅,“纺织更快更轻松,一次能纺十锭纱”。船上来往的人远远就能看到岸上的横幅。店家怕那妇人看不懂,还请了嗓门大的对着店外大声喊话和解说。 第二天上午,董大从乔叟那里定做骨架回来的时候,就告诉青君,乔叟那里已经开始卖纺织机和纺纱机了,他做的纺纱机一次能带动20和棉锭。 青君听了目瞪口呆,也不知道乔叟哪里就有这么多时间,能这么快做出这么多物品。随随便便弄了那么多木头,大自然还好吗? 这一天,招娣也有苦恼,她一个人早早起来做糕点,累死累活东西还不够卖的。去的时候,头上顶着一竹篾的食物,回来的时候,腰上挂着一包沉甸甸的铜板。每天数铜板也很是浪费时间。 青君问了董大,才知道,三千个铜板才能换一两银子,而且银子成分好不好,分量足不足鉴别起来也不容易。也不知道她的那些乾隆通宝在乔木匠那里长铜锈了没有。 藕紫带着期盼,在天刚刚透光的时候就爬起来。在箱笼里翻找了结实的粗布就开始缝制包包。珍珠起床的时候,藕紫已经缝好包包,正在做帽子。 珍珠拿着藕紫的包包看了一遍,给她提了点改进意见,例如做个长带子挎在身上之类的,藕紫听了连连点头。 外面的丫鬟进出拿热水、捧痰盂,往来间就看到藕紫挂在腰间的小包包,心中懊恼,昨天看得新奇,怎么就没想起做上一个。 珍珠给祖母请安的路上,陪同的藕紫看到往来的人都注意到她的新包包。藕紫无比得意,低着头心里直乐。 到了祖母院中,候在外面的丫鬟们悄悄传看藕紫的新款包包,虽然样式简单,布料也不精细,但是用珠子做的搭扣和里面的夹层用来放东西都非常方便,找起东西也容易。 屋里,珍珠身上淡淡的腊梅清香也很引人注目。 鲁家老太君打趣小孙女,“到不知道我家珍珠还是个腊梅仙子呢。” 珍珠不依,向老太君和母亲撒娇,“前些日子,老太太的手上飘着的香味让孙女眼馋,昨天逮了沈家的青君,又是蒸香露,又是制香皂、香膏、香蜡烛的,忙了一下午呢。” 鲁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昨天珍珠又是砍竹子又是搅石灰的,她当然知道一点,也跟着打趣,“做好了东西竟只想着自己,也不给祖母送来。” 老太君也笑了,让孙女把好东西拿来开开眼界。 青君让藕紫回去取东西过来。 大白天的,一群女人不分年龄,都好奇的点着蜡烛,闻着空气里散发的冷香,传递分享着手里的腊梅珍珠膏。 珍珠让丫鬟给玉珠送了一份给玉珠,玉珠以为是寻常礼物,让丫鬟随手收了起来。竟然错过这等风情,玉珠心中大为可惜。 珍珠单独找了鲁夫人,想要开个成品铺子,专卖这香膏香烛,顺便卖各种挎包、礼帽,让娘亲给她出出主意。 鲁家做这些年的生意,鲁夫人耳濡目染也有些生意经,对女儿的想法很是支持。 珍珠去萧爽楼,找到正在努力练字的青君,聊了想开铺子的想法,问她还有没有娃娃身上那些包包、帽子、皮鞋之类的想法。又另外找青君定制了才子佳人木偶一套。 青君没想到珍珠行动力这么强,隔天就来找她买模特和设计图了,自然答应了。 下午的时候,萧爽楼又来了客人。夏揖山夫妻一起上门拜访。芸娘陪着青君和夏氏夫妇在桂花树下说话。 夏揖山采纳了青君提的建议,决定将二楼参照青君的设计图进行改建。同样,作为感谢,店铺里摆设的手工件,由他们向青君采购,欢迎青君随时提供新鲜玩意给夏家书铺。 芸娘一直以为这些是孩子的瞎折腾,不想,夏揖山不仅采纳了孩子的建议,还能出资采购孩子折腾的模样。 想到昨天晚上受到孩子启发,她想与读者互动的事情,将征集读者意见和留言的想法告诉了夏揖山。 夏揖山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青君提议在店里设个读者信箱,读者不经过他人就能将留言放进去,他们定时取出,也省了不少事情。夏揖山也高兴地采纳了。 青君下午陪招娣在外面卖了一竹篾食物,看着外面热闹的店铺,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河水里奋力撑船的少年,在河岸旁边配合着卸载货物的苦力,深深感到一个人力量的薄弱。 茶馆里面听评弹的客人好多天没有看到青君,有那热情的,就问她,怎么这么些天没有过来了? 掌柜的询问青君,以后由茶铺来订购她们的饼干和甜甜圈是否可行? 青君当然答应了。路上和招娣掰扯,虽然便宜一点批发给茶馆,但是她们省了时间做更多的糕点。招娣释然,觉得可以将糕点批发给附近的孩子,让他们去邻里售卖,也能挣着零花钱。 青君看着街边玩拨浪鼓、踢藤球、跳绳踢毽子的大小孩子,心思也活泛起来。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既然可以批发给孩子,为什么不教孩子们做食物,让大家都成为这门生意的传播人? 同样的,竹子玩具的制作,飞爷爷已经忙不过来,如果分包给沈宅附近的孩子,那些家庭倚仗他们多了一份收入,以后也不会成为启堂叔对付他家的刀剑。 回到家,青君画了水力带动纺纱的机器,又画了风车磨坊的图纸去找芸娘。 芸娘看了青君的图纸,听了她的想法,也鼓励青君尝试弄出来,配套的盆景就交给她制作了。 苏州没有那么大的风力,娘亲都毫不犹豫地支持她,青君非常感动。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跟桌上的董大夫妻说,她想教招娣做炸鸡、薯条和汉堡,还可以教招娣做豆浆布丁和米布丁,但是,招娣肯定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人力方面他们有什么想法? 张娘子的纺织效率提高了,也舍不得丢下手艺,家中烧水、扫洒做饭都要时间,肯定是不行的。 董大要跑腿,要裁剪衣服,还要收拾诺大的院子,有心无力。 逢生表示,我还只是个孩子,没得添乱。 青君问芸娘,是不是能够向珍珠一样弄个铺面,芸娘没有当场表态。 晚上,在泡脚的时候,芸娘说了她的顾虑,家里现在勉强还能支撑,如果他们弄了铺子,士农工商,就从第一阶层掉落到第四阶层了,对沈复有负面影响。 青君不解,鲁家和夏家都有生意,不是也很坦然的和文士们挥毫泼墨吗? 芸娘就解释了,夏家做的书铺生意,鲁家的是造纸生意,都是家传的行业,他们没有抛头露面为生意奔波,当然不算。 可是吃食生意与笔墨纸砚这样文雅的事情毫无关系,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没得让人诟病。第一个不同意的,可能就是沈老爷子稼轩公。 所以,我们虽然被赶出沈家,仍旧没有自由吗? 读书人,做个生意被朋友亲戚看不起,就不用吃饭了吗? 第三十九章 一两银子带来的改革 张娘子的棉纱用完了,董大做好的衣服要给成衣铺送去。董大出门前向芸娘汇报行程。 青君正给鹦鹉翠翠换鸟食,听了董大的出门计划,也心动不已,要一起出去。 芸娘想着,昨天晚上拒绝了孩子开店的请求,今天就让她跟董大出门散心。 于是,青君坐在独轮车上,一路不知经过多少人家的院墙和商铺,当铺、酒肆、绸缎庄子、水晶用品洋货铺子、糕饼铺子、裱画行,太多新鲜铺面,让她眼睛都忙不过来。 出了阊门,看到城墙根上还有公厕,路上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推着独轮车、扁担挑着框子的来往人群,端是热闹非常。 城门外有些店铺外面还有人拿着白铁做的喇叭在宣传店里的货品,河中的游船也有人探着身子瞧岸上的热闹。 成衣铺子里的伙计热情地接待董大,得知青君是府上的小姐还拿了一颗糖给她。 青君看着进出的三两顾客,居然都是粗壮的男子。 董大担心这些粗汉唐突了小姐,急急结了账款,带着青君去了附近的棉纱店。 棉纱店的伙计接待董大的时候,青君就隔着柜台看那些货物,打量店里的货品。 店里的有那热情的伙计,看见小姑娘板着小脸打量架子上的货品,觉着有趣,就给青君介绍。哪些面纱是洋人从印度运来的,印度是哪里?西游记听说过没?唐僧师徒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到达的西天极乐。 还有的面纱是当地人用北方运来的棉花纺织的,他们去各村收购上来的。 经过小哥哥的介绍,青君明白了一屋子的东西还有区别,产地品质和价格都不一样。 回家的路上,青君通过董大打听到,因为漕运、码头、运送货物、各店铺等工商业的运行,苏州有很多未婚男子和鳏夫需要从成衣铺购买便宜耐穿的衣服。 青君观察来往的脚夫,看到大家用绳子缠着裤腰,用布袋裹住裤脚,穿得有些怪异。 董大解释,“成衣的裤腰不是量身定做,又要方便穿脱,他们可不是要用布带子缠起来吗?脚上绑住,也是为了方便干活。” 青君琢磨了一路,决定从小事做起,画了皮带的各种样式,又做了腰带上挂着的工具包样式。仿照迈克的工装裤,她也做了相应的裤子图纸。只可恨没有橡皮筋,裤脚只能是用铜扣扣住,往上卷起也能用带子和纽扣固定。 董大看了图纸,瞧着和洋鬼子的裤子有些相似,不愿冒险做这新样式。 “裤腰上多缝几根带子不太费事,这腰带用上皮子和铜扣得花上多少银钱。”董大看着图纸只叹气。 青君傻眼了,是啊,这衣带原是为了方便穷苦的人,可没有了现代工业,这些东西都不太便宜。 一旁的张娘子看了,提醒董大,“其实这样做衣服,就对布的幅度要求降低了,布料也能剩下不少,余下的脚料能做腰带、包包和挽带,就是缝纫要费事些。” 这么一提醒,青君想起,那一两银子能换到的三千个铜板,模子能压出来便宜的铜板,怎么压不得便宜的铜扣。而且,皮带也可以用布条缝制,用麻绳编织呢。 她和董大夫妇说了她的想法,董大也不忍心继续打击他,愿意做一条试试,腰带和裤子上的铜货,需要青君单独画了图纸出去询问。 青君跑回房间,高高兴兴地画了样子,还另外画了纽扣的样子,来不及吹干墨迹就交给了董大。交代董大多打一些纽扣和搭扣,可以留着自家用,也可以做了东西送人。 处理了裤脚腰带这样的事情,午饭过后,青君就给珍珠的商铺设计了这样的裤子、衣服和腰带。富人们能买得起皮子,用得起珠宝,她当然可以放开手脚制作。顺便,把拎包、双肩背包都设计了,这样,大家不用背着包袱皮到处奔波了。 芸娘中途来书房看了一眼,看到女儿是在女红上用心,心中十分安慰。听到女儿讲这双肩包能省力气又能背下足够多的东西,就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白白让夫君受了那么些苦楚。 鲁格带着逢生过来放松的时候,看了工装裤的图纸,也十分喜欢,这样,爬树翻墙的时候再也不会被树枝挂的响。零嘴什么的不用塞在荷包和袖子里面了,容易掉。 青君豪爽地将工装裤的图纸借给了鲁格。 鲁格才不满足,也要一样的上衣。青君在他们面前漏了一手,帮助他设计了工装上衣。 当然,青君不是无条件答应的,鲁格愿意帮她画一份磨坊模型组装说明书,还能让院子里的小厮丫鬟帮她批量工作。 青君跟着鲁格去了鲁家,教各位勾线构图和阿拉伯数字。教研工作完成以后,又一一指导各位按照墙上的图纸下笔。 眼看天要黑了,青君拿着皮带等物品的图纸去找珍珠,将腰带如何方便还能装饰衣衫好好吹嘘了一番。 虽然女孩子只能将皮带扎在裙子里面,可是对美的追求激励她们迅速接受新事物。 珍珠买了图纸,留青君吃了两块甜糯的芸豆糕。 青君怀里揣着珍珠给的一两银子,心中甜滋滋的。 辛苦做食物托到外面贩卖,终究不如一副设计图值钱。可惜,珍珠这样的客人太少了些。 说到做苦力,谁又能比的过那些撑船磨铁打豆腐做挑夫的呢。还有隔壁被缝纫和跑腿活计折腾得不能停歇的董大。 什么时候存够钱做缝纫机和自行车啊?青君翻着床底小罐子里面的铜钱串子和银角子,心里犯愁。 晚上,青君吃完饭,拉住收拾碗筷的招娣,商量生意升级的时候。 招娣觉得昨天没有讨论明白的事情,今天吧,真没必要继续折腾。 青君觉得困难没有方法多,人不能轻易被困难打倒。没有一次次的失败,哪有从失败中走出来的伟大发明。 青君拉着逢生,缠住芸娘,叫上董家三口,在书房门外的廊下,经由鹦鹉翠翠见证,召开了第二次萧爽楼大会,缺席一人,沈复。 会议主题,在自给自足的个人生意中,如何突破天花板,不捅破阶层掉落的纸窗户,谋求更有效率的资本积累。 青君拿一两银子和一包铜板举例,拿印度的棉线和北方的棉花举例,拿董大的成衣和成衣铺子的客流举例。 众人听了,表示,所以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芸娘表示,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做商贾。 青君表示,不做商贾,我们做技术探索的源头。例如,招娣和张娘子可以收钱,教附近人家的孩子做新鲜吃食,教授她们如何贩卖食物。张娘子的白案很好,做的月饼糕点比鲁家从外面买回的都好吃,这个可以一试。 当务之急就是找来砖头搭建烤炉,打制教学用的长桌。 至于董大的成衣生意,可以在邻居里面找上几个手艺不错,分工序缝制,提高熟练程度,也能带着孩子们熟悉针线。 至于青君,她想找乔叟和俞铁匠谈谈,她的图纸怎么到了他们那里一分钱不值,还折腾进去那些钱财。 这样子的安排,只是董家人出面,芸娘没有什么意见。 逢生问青君,他又能干什么。 青君惊讶,昨天不还是孩子吗?今天怎么就要揽活了。 芸娘搂着逢生笑,“逢生要多吃饭,健康长大。” “是啊,逢生你要多锻炼,多学习知识,以后做我们家的顶梁柱。”青君想,逢生记阿拉伯数字很快,加减方面也很擅长,以后要多花时间让弟弟读书学数了。 晚上,两个小家伙躺在床上聊天。青君给逢生讲她在外面看到的,听到的,逢生对面纱店小伙计提到的《西游记》非常感兴趣。 青君在茶馆听说书人讲过大闹天宫,就给弟弟讲了一节。 逢生听了,兴奋地都要睡不着。连连问她,“上回我们看的小猴子,非常聪明伶俐,还能听杂耍人的安排挑水,推小车。当真有猴子,能比神仙还厉害吗?能飞上天吗?” 青君没有看过《西游记》,对于孙悟空的故事也是道听途说。对于印度,也只是从画册和历史书中了解了点滴。天上飞的有飞机,有热气球,还有滑翔机,腾云驾雾的欢乐玛丽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给弟弟讲了《欢乐满人间》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的教堂、银行、屋顶、供人进出的大烟囱,一切都让逢生好奇。 提起银行,不能不提那些方便的纸币,不同面值的硬币,存折,基金,汇票等等。 通过这一晚的故事,“没有银行就没有强大的英国”这句话在逢生心中播下种子。 青君想到英国的金本位货币制度,美金,还有床底下的铜钱罐子,她有了新的主意。大清的金银比例是1:4,英国是1:10,随着殖民地的开采,银子会越来越不值钱,英国从中国能换取更多的黄金,也能在日后将压片输送到中国,她要做点什么。 想到娘之前跟她谈话的内容,她想到了连环画。既然《三宝太监下西洋》这样的话本子能流行,印度的面纱能在苏州贩卖,她何不画个本子,让大家睁开眼睛看看外面的变化。 第四十章 一朵棉花的吃瓜人生 郑庄公的王者人生过于复杂,青君每每都被理解不了的评语弄得怀疑人生。 三宝太监的故事传奇有趣,但是他带来的胡椒和香料,惹恼了不少盼着薪俸却领到胡椒的大明公务员。这都眼看着从大明进入大清了,三宝太监在文人的口碑还是两级分化。 有人感谢他,带回来大量的乳香、没药、犀角等中药,让这些药材价格下降;自然有人因为他带回的大量番药导致国内药价骤降而破产。 有人因为他带着船只出门宣扬国威,就有那爱国惜民崇尚无为的指责他的出行费了太多钱财。 当官方的船只不再出航,近在咫尺的东南亚邻国逐渐成为了西方列强征服海洋的狩猎场。西班牙和葡萄牙为了小小香料掰头,其他各国也不甘寂寞陆续下场。 大清民间的船只在外面不在有竞争力和议价的可能,而人们等着东印度公司用大轮船运来棉线和香料的时候,也失去观察外面世事变迁的机会。 随着番薯、土豆、玉米、辣椒这些新型经济作物在大清的版图上遍地开花,人口因为粮食充足开始增长。而那些受到朝廷诏令,去各大林子开荒的人,不仅会带来被破坏了山林,几年后还会被有心人士怂恿,去参与白莲教起义。 什么人能看到这些变化呢? 导致这些变化的源头是哪里呢? 青君想到了带队进入大清的东印度公司。 而目前将印度、大清、英国三者联系在一起的,是棉花和白银,以后会是“压片”和白银。 青君虽然在简的指导下看了一些书籍,了解了不少东西,但是,阴谋诡计是她这个年龄无法掌控的主题。既然有那么多聪明人,那么,她能当个抛砖引玉的人,就很不错了。 她想画一本连环画,主角是一朵棉花,名字就叫分子好了。 分子出生在印度的一个农场,农场里面有一眼看不到边的白棉花。 蝴蝶会在他们身上聊天,给他们带来罂粟花和农场工人们的消息。 农场里的工人们工作量越来越多了,可是,一年年的努力耕作却让他们越来越穷了。 棉花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一块土地上,她们能汲取的营养也不如祖辈多了。 小蝴蝶们告诉他们,以前土地的颜色比这深,土地里的蚯蚓都比如今强壮。 风儿带来消息,以前土地上种了水稻,一年能熟三次。以前,土地里还有各种各样的作物和食物,现在,却只剩下棉花和罂粟花、香料。 所有的棉花都很好奇,别的植物又是什么样子。 从远处飞来的鸟告诉蝴蝶和花朵,漂亮的罂粟花是个坏东西,她有着最漂亮的身躯,却会结出引诱人下地狱的果实。 小鸟向他们描述,他在树梢上听到的阴谋,那些穿着漂亮体面的绅士,要把罂粟花做成压片,以药品和奢侈品的名义,拿去引诱清国人堕落。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小鸟说的话,他们要赶走小鸟,可是,小鸟会唱好听的歌曲,会给他们捉讨厌的虫子,还能给他们带来更远处的消息,他们犹豫了。 小鸟飞得远,能看到园子里面劳作的亚洲人,漂亮楼房里的白人,还能看到港口里来来去去的船只、货物和人群,这一切对于天顶阳光、脚踩土地的棉花们来说,诱惑太大,于是,花儿和蝴蝶抱着小鸟到底是不是骗子的疑惑,观察着四周的生活,听着农民们的闲聊。 棉花们越发怀疑小鸟是个大骗子。 每天到棉花地里照顾棉花的人群中,分子喜欢一个叫米娅的小姑娘。因为米娅非常活泼,她能快活地唱歌,能对着小棉花温柔的说话,还能细心地摘掉田间的野草。 青君花了几天,细心地画好这个故事,将故事交给芸娘,让娘亲帮她校对。芸娘看了青君起的笔名,“一梦千年”。这个笔名很特别,特别得不像个名字。 里面的内容很新颖,故事里的花海她都很陌生,不知道女儿在哪里见过这些花朵。里面的人、场景、香料树、鸟、房子、港口,这一切太过陌生,但是,这个故事确实很符合孩子的思维。她拧紧了眉头,想起孩子以前做的梦,就想到孩子以前做过奇怪的梦,也许,都是梦里见到的。 虽然青君力道不够,笔法不够熟练,但是,字迹还算清秀。绘画的风格和她不一样,用不同的笔名也能避免误导读者。而且,这样的故事她也很喜欢,拿植物当成人来描写,也比较新颖,她愿意陪孩子冒险。 当天上午,芸娘就带孩子去了夏家。 夏夫人看了故事,也很喜欢,让芸娘将故事书留下来。 夏夫人还告诉在一边认真吃糕点的青君,管事们已经将书铺的二楼布置好了,你的摆设什么时候到位? 芸娘笑着说,孩子弄了新玩意,她也花了很多功夫做了新的盆景,一定不会让夏夫人失望的。 芸娘还和夏夫人说,鲁夫人受到刘夫人引荐,接了洋人的壁纸单子。她看了鲁夫人手中的样品,那样精致的皮纸却是要贴在墙上的,这是怎么样的巧思。 夏夫人也很是感叹,他们只想着跟隔壁左右一样,想着不出头,却不想,外面的世界变化这样快。 夏夫人问,画这本书的“一梦千年”是谁? 芸娘只是笑,“不是我,是她人委托了我前来投稿。” 夏夫人再问。 “终归是我相熟的人,你们大可放心。”芸娘这是要给新作者当保人的意思。 夏夫人听了,也不追问了。倒是能放下心来和芸娘聊时下的潮流。现在苏州城里的二郎们,不是在外面玩滑板就是溜旱冰,还有那踢藤球打藤球的,花样太多了。 芸娘很少出门,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才不到四岁,体会不到这样的热闹。来的路上看到鞋底有轮子的,也只觉得不太雅观,没有过于留意。 夏夫人提到,青君上次在书店门口推销模型,在城里闹起一阵推销的潮流。城中还要遵守官府的秩序不能喧闹,城外面现在花样可太多了。一开始是请人喊,后来用了喇叭喊,喊得人多了也就不新鲜了,结果,大家又是耍猴戏,又是画使用图,还挂着灯笼弄猜谜,花样可太多了。 芸娘听得目瞪口呆,她整体在家绘画、绣花,倒是不知道外面闹成了这个样子。 这还不止呢,夏夫人说,山塘街上开了个新店铺,卖帽子、高跟鞋,各种包包和腰带,她都没忍住买了一个,用南京布做的,结实,漂亮,说着,让丫鬟拿来一个手袋,给芸娘展示。 芸娘这才明白,这山塘街刮起的潮流是因为珍珠。但是吧,女孩子的铺面是私密事情,她也不好在夏夫人这里攀扯珍珠。 珍珠的动作挺快的,青君听得直佩服。萧爽楼的会议是几天前开的,她这边还没有着手改革呢。 夏夫人遣人将《一朵棉花的吃瓜人生》送去店里,自有管事会评估书籍价值、安排雕版印刷的事情。 到了饭点,夏夫人热情留饭,可是芸娘还有绣活要赶,委婉拒绝,带着青君匆匆回了萧爽楼。 书铺的管事把棉花分子的故事读完,就觉得书名怪怪的,笔名也怪怪的,但是画风奇特,题材新颖,如果后面能维持这个节奏,火遍江南估计也不是梦。 弄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青君当天下午跟着业务骨干招娣同志去山塘街送货。 去茶馆的路上远远看到一间特别的铺子,里面挂着各样女士用品,样式新颖独特。青君想,她拖欠的才子佳人要是早点弄出来,这生意估计能更上一层楼。 青君在茶馆,向老板打听附近有没有小姑娘和他们一样行走售卖东西的。他们想寻五六个家中不太宽裕的小姑娘,以工代酬教授面点。 掌柜的不太明白,以工代酬是个什么意思?青君给解释,就是类似于学徒工,给他们打十天下手,她们管一顿中午饭,不给报酬,但是,教姑娘们一样点心。 掌柜的就问,“我们店里的小伙计能送去你们那里学习不?我们给一两银子,你们两天内教会。” 青君想了想,也好,银子本来才是我们的目标。 掌柜看青君爽快答应了,就答应帮他们问问。 青君问了他们,又问,要不要给茶馆里面的伙计们做新款的衣服,又能提升他们的精气神,又能方便他们更换、佩戴物品。招娣的爹可是有一手好手艺,我们能比成衣铺便宜。 掌柜笑了,这小姑娘,多久才来一次,给点好脸色就能不停提要求。但是,谁让他们茶馆开门,笑脸迎人呢,这统一的棉袄早就做好了,春装倒是可以试试。 掌柜让青君拿了样子来看,他才好向东家请示。 好的开始啊,青君当然愿意。她找了卖太湖珍珠的店面,询问店家可能用河蚌打磨纽扣,店家给她指路了螺钿镶嵌的铺子,她七弯八绕终于订到了贝壳纽扣。 第四十一章 不欢而散 回到萧爽楼的时候,天色已晚。但是,乔叟给了青君一个惊喜,乔大将定制的娃娃骨架亲自送上门,正在门房等待青君回来。 青君回了房间取出沉甸甸的铜钱,亲自交给乔大。“要不要到桂花树下坐着喝完茶?” “不,不用了。谢谢小姐的好意。我坐了一会儿,天色已冷,要早点回家。”乔大想起院子里的冷风,瑟缩了一下,委婉拒绝了。 可是,青君是想要当个合格的主人吗?当然不是。她站在门口,笑着问乔大,“你看,我这图纸和新物件给你们家带来了不少生意吧,总该有点什么表示才对?” 乔大惊愕,这还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吗?“什么表示?” 青君觉得不能委婉,直接开口,“不说图纸费用,至少,也该给我免费做上几样东西吧!” 乔大无语了,看了看身上单薄的芦花袄子,打了补丁的裤子,不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书香门第的人家也能不顾体面敲诈靠手艺吃两口粗粮的红薯了。 青君盯着乔大,看到了这个汉子窘迫的神情,打量自个身上衣服和她的神奇,她居然奇怪的懂了。乔家不是节约,是真的没有什么钱。 狭小的屋子里面一片寂静,炭盆里的火焰呲了一下,火花跟着迸射出来才打断这里的尴尬。 乔大看着盆子里面的粗碳,想想这位小姐刚才是出门卖东西回来的,又有了几分释然。 这两边都以为对方富有,其实都是缺钱的。 乔大觉得钱袋里的铜板更沉了,这家人穷得连银子都剪不出来。这个小姐眼看着到了说人的年龄,还要靠一双天足到处谋生,再看着青君,也就带上了一丝怜悯。 这样的怜悯,曾经透过蓝色的、绿色的眼珠投射到她身上,让躺在病床上的青君渡过了一段饥饿很久之后的小康生活,她不陌生,却没想到从这个穿着粗布补丁衣服满手茧子的粗汉身上再次看见。她有点后悔,珍珠坐在温暖的房间,吩咐一声,就有人为她跑腿张罗。而这些工匠,即便有再好的技术,既不能独占,又保不住多少银钱,是她错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青君郑重向乔大道歉。 乔大连连退让,“小姐不用这样,是我们没有说清楚,给小姐的,我们都是实惠价,收的只是木料和人工费用。” 青君和乔大聊天之后才知道,他们家收了四邻的很多孩子做学徒,每天都要供应一顿饭,而且还屯了一些木材,家中的钱财为此也很窘迫。 青君很感慨,这个世道,谁都不容易。 晚上吃饭的之后,青君将乔木匠家抓襟见肘的事情和茶房里的误会跟家人们分享。芸娘感慨,老百姓忙碌终日却难有温饱,乔叟还有这样扶持乡邻的侠义,让人佩服。 青君乘机提出,想要在萧爽楼搭建烤炉,她今天跟茶铺的老板打听了收面点学徒的事情。 芸娘听了很反对青君让孩子们做十天的白工来换取一门点心的制作办法。 旁边的董娘子和招娣都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主家发言。 青君问逢生,“逢生,你知道一斤细盐要多少钱?” 逢生之前陪同董大去购买杂货,自然记得,“四十个铜板。” 青君又问逢生,白糖、面粉、油又是什么价钱。 逢生一一作答。 青君追问,“一个人学做面点,如果技术不好,会糟蹋多少食盐、白糖、面粉、油,还有柴火?” 逢生这次无法作答。 芸娘连柴火多少钱一担都搞不明白,听了儿女一番对话,才知道这桩桩件件都要钱。平日里,她又何曾在意过这零碎的铜板。“青君,你这样过于市侩和俗气了,又怎么能这样计较银钱上的事情。” 青君很无奈,“一个人一天下来是几十个铜板,那十个人十日百日下来又是多少钱?” 芸娘算得头晕,害怕逢生被女儿影响,忙忙打断了青君的会议,坚持,天已经黑了,需要早点休息。 青君很无语,她和逢生吃穿暂时不缺,但是张娘子还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呢?张娘子每天早上起早忙碌,晚上最后休息,一天都没有多少空闲,这省下的银子让她穿暖和点不好吗?董大和张娘子晚上在冒烟的油灯下裁剪衣服又能挣下几个银钱,你心疼过吗? 烫脚的时候,芸娘晾着青君,硬是没有搭理她。 如果是以前,青君可能会委屈,会掉眼泪,也会跟娘道歉求得原谅。但是现在,她知道,她没有错,没有父母的照顾她也能照顾好自己,她娘对钱的漠视终于有一天能让他们天各一方。 逢生感觉出娘和姐姐之间的不愉快,依偎在芸娘身边打趣,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说青君姐姐最聪明,设计了一套很帅气的衣服,鲁家用番邦运来的海豹皮给他做了新衣服,又暖和又英俊。又炫耀,他今天给鲁格讲了姐姐昨天讲的故事,不仅仅是鲁格,鲁格院子里的老嫲嫲和小厮全都听呆了。 芸娘听了儿子的话,眉目间柔软下来,不再对青君摆个冷脸。 青君看了两人脸色,也不再拧巴,平静地擦脚回房。 躺在床上,青君辗转反侧,不明白芸娘到底在拧巴什么。她身上充满了铜臭味,她为什么没有闻到。床底下那一小坛子银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啊。她只想改变一家人伶仃飘零的命运,怎么就俗不可耐了? 逢生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姐姐脸上没有笑容,也不惧怕,挤在青君床上一起说话。“姐姐,我以为你很厉害的。可是,你今天让娘难过了。” 青君没有想到,小逢生也为娘说话。“你仔细问问,房间里面有什么味道?” 逢生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冷风的味道。” 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敲门。 青君以为是芸娘,结果进来的是招娣。她端了炭盆,放到靠近两张床的地方。放好炭盆,她想出去,青君喊住了她。 “招娣,你如果有了铜板,你最想干什么?”青君认真地问。 招娣没有多想,“红头绳。” 青君本来想就此教育弟弟,没有想到招娣如此淳朴,愿望如此简单。“那如果是很大一笔银钱呢?暖和轻便的冬衣想不想要?肉想不想吃?能让手不再粗糙的珍珠膏呢?” 招娣眼睛发亮,又缓缓垂下脑袋,喃喃,“可不敢想。有口吃的,有衣服穿,就很好了。” 青君不知道说啥,姑娘你这段时间起早摸黑是为了啥?你挣的银钱早就够买头绳了吧?难道她不知道的时候,红头绳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奢侈品? 招娣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逢生就不淡定了,她告诉青君,鲁家的丫鬟不稀罕红头绳,他们头上插的银钗子比娘头上的还多,衣服都干净漂亮得不得了。 青君想了想,告诉逢生,“招娣是很了不起的人。她现在吃苦攒下的钱,能让她以后吃上饱饭,有温暖的衣服。如果我们今天用完了手头上的钱,以后想要的时候,身上就没钱了。” 穷苦的百姓并不会因为有了钱就挥霍一空,他们仍然粗茶淡饭,但是,他们在暗中积蓄力量和资本。青君很清楚,招娣现在有钱,只是舍不得花。 钱到底应该省着用,还是适当换回需要的物资? 对于青君而言,省下来的钱财可能会变成爹娘的水酒,也可能变成借给别人就回不来的数字,能换成需要的东西,对她来说才是最恰当的。 想通了这一点,青君问逢生,“你羡慕鲁格的毛皮衣服吗?” 逢生没有那么多顾虑,脆生生地回答,“想。” 是啦,能穿暖和的衣服,谁又愿意挨冻。青君摸了摸弟弟粗糙的小手,生了冻疮的小脚,才发现最近忽视了弟弟。听人说,脚暖和了身上就不冷,她想要买块皮子,托招娣给弟弟缝个暖和的鞋子。 芸娘心里记挂着青君,过来姐弟两个的房间,在门外听见儿子女儿在叽里咕噜地说着悄悄话,又悄悄回了房间。 床上的青君在给逢生解答银行挤兑的问题。随便,又将鹰洋、硬币、铜板、金银的事情跟弟弟讲了。逢生对这些货币非常好奇,一再追问青君。 奈何青君这方面的知识有限,想一想再想想,老老实实地跟弟弟分享自己有限的知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君都迷迷糊糊睡着了,逢生还摇醒她催促她回答问题。青君打起精神说了几句又进入梦乡。逢生折腾了几次,意识到姐姐是真的困了,也就缩进被窝里面睡觉了。 这个晚上,青君梦见了简拉着她去图书馆看书,梦见了汤米拉着她在垃圾场淘宝。汤米还向简打听,为什么迈克和伊丽莎白这么久都不回来。 这个梦里,莉莉给她烤了南瓜派,烤了香喷喷的大火鸡,她正要将切好的火鸡肉叉进嘴里就醒了。 这个梦终究只是个梦,和以前有观感、有触觉的梦不太一样。想想芸娘,她也没有错,她的悲悯源自于她的善良,她对于董家人的忽视源于千百年来的阶级观念。放过了自己,她很快又睡着了。 第四十二章 七岁的孩子能干啥 茶馆的管事果然不是在哄青君,第二天下午就让一个伙计跟着招娣回了萧爽楼。 不知道是因为那一两银子的学费,还是青君头天晚上说的柴米油盐都要花钱,招娣很尽责地教伙计做面点。赶在张娘子烧晚饭之前,终于让小伙计迅速掌握了甜甜圈和酱料的制作方法。 青君收了一两银子,当晚就让招娣从她房里捧了1500个铜钱出来。 张娘子帮招娣把15串钱好好收着,不禁感叹,不到一个时辰,就换了这么多钱,真的该听小姐的。董大听了母女两个的对话,也打算第二天帮小姐跑腿,尽快把烤炉和教学的案桌落实了。 张娘子也鼓励董大按照小姐的建议缝制成衣,如果成衣店不要,他可以留着自己穿。董大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晚就和妻子在灯光中忙活。招娣看张娘子缝制娃娃,也凑在一起学习。 董大比划了几下,找了些以前留下的下脚料,开始缝制工装裤。一家三口静静的干活,有油灯,有炭盆,心中充满了希望。 青君睡着床上,拿着白天画的茶馆工作服设计图,左看右看,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改进的地方。逢生被灯笼的亮光照得难受,踩着棉鞋过来凑热闹。 大概是因为逢生是个好奇宝宝,他的一个个为什么让青君有了改进的灵感。 芸娘和青君之间还是不太说话,但是,青君的生意有了进展。她的洋娃娃尽快向珍珠交货,珍珠用洋娃娃和院墙、古琴、小马匹、花树布置了不知道哪个话本子里的唯美场景,缩小版的襦裙、帽子、高跟鞋、腰带、挎包在女娃娃身上美轮美奂。英气自信的女娃娃旁边的儒生一身劲装,腰上的皮带和腰包,背后的箭筒,都让儒雅帅气的男子多了一丝英雄气概。 这对才子佳人当然不能按照珍珠的模样定做。青君记忆中最帅气成功的男人,于是当着珍珠的面描画了刘知州的模样。 这套栩栩如生的木偶一经展出,便吸引人往来人群的注意。珍珠的商铺里,前些日子就是看的多买的少,现在有了广告,大家就相邀前去围观,看的人就更多了,当然,生意也不错。 来店里打探木偶能不能卖的人也不少,珍珠从管事的汇报中很快察觉了商机,找来青君,花了十两银子买断了这门生意。青君拿了银子,将乔叟介绍给珍珠,又将张娘子找来传授给商铺里的针线娘子。 可能是因为青君的鬼主意够多,也许是张娘子的手艺还能入珍珠的眼,藕紫特地向张娘子交代,也可以领了店里的活计回家完成,只要能保证品质,他们按件收购。 跟藕紫多聊了几句,青君才知道,珍珠商铺里面的货源竟然是府里针线房的人和各位丫鬟,以后还打算在族里寻找靠谱的姑娘媳妇做这些散活。 府里的丫鬟有了挣外快的机会,平时也不掐架闲聊了,铆足了劲在手工方面一决高下,府中氛围相当好。 沈飞也将加工的磨坊、风车等物品送过来。青君就向飞爷爷打听,沈家有没有什么有潜力的小伙子,也能让人学习一下怎么处理竹子、加工小物件什么的。学好了发回去自己做,他们捡合格的收上来,速度快,又不累人。 沈飞一个人住,年龄大了,本就觉得寂寞。这样想想,倒是愿意回去寻访。 送过来的模型,芸娘很快就安装在她的盆景里面。青君用蒲扇扇了一会儿,效果不错。想起娘为她做的这些,她一时心软,借机哄了芸娘,两人有心之下就和好了。 董大将盆景送到书店之后,不仅给青君带回了货款,也带回了好消息,这些物件很受一些文人的喜欢,还莫名受到了风水大师的垂爱,书店的管事让青君能加大供货力度。 可惜了,飞爷爷现在没有学徒和助手,生产力有限,青君也没有立即往沈家送好消息。 茶馆的管事给青君递了好消息,青君将定金和图纸交给董大,董大就去忙活茶馆的工作服了。用了贝壳磨成的扣子,衣服既漂亮,又方便穿脱,董大裁剪熟练之后速度也快了很多。有时候,他也会想想,是不是按照小姐说的,找几个人来按照不同工序制作会更快。 青君看到油灯上的黑烟,又看看日日为她跑腿张罗事情的董大,很是愧疚。数了罐子里存的铜板和银两,觉得做缝纫机的时候终于成熟,画费时间细细勾画缝纫机的样子和细节。大概是因为在梦里面对这个太执着,这个又是用的人力和机械传动,没有那高深复杂的对讲机难懂,她花了几天的工夫就弄好了。 芸娘也收到了书铺传来的消息,市面上已经有人跟风,开始绘制黄道婆改进棉纺织技术的连环画。幸运的是,她的连环画销量没有收到影响,读者来信不多,但是质量很高,有真心请教问题的,也有提出改进建议的。 看着读者的来信,芸娘找到了那日在学堂聚会的乐趣。 青君看了芸娘递给她的连环画样本,也很牵挂她的小棉花是否受人欢迎。 青君不知道的是,很多人以为她的连环画也是能学习纺织技巧的书,翻看之后里面却绘制的不熟悉的风景和植物,被许多人翻看后就放弃了。 幸而书铺的管事看题材新颖,又设置了悬念,让商铺里的小伙计大力向客人推销。有些人想着,快要过年了,给家里的孩子买本风景画回家也许孩子能够喜欢,《绣娘传》又连着好几本,就大方的买了新书。 收到新书的孩子,看着书里的植物和动物,也非常好奇,他们身边的小动物小植物是不是会说话呢?他们听不到是不是因为不懂呢? 孩子的娘或者姐姐看了连环画,喜欢上棉花园的风景,也喜爱那受到非议的罂粟花,就描了样子绣制在手绢上、荷包上。 当然,还是有人更在意故事情节?那样美丽的罂粟花真的是地狱来的果实吗?小鸟看到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吹牛呢?有那敏感的孩子,就为一群小棉花可惜,等纺成了棉线,它们是不是就失去了生命。 有那受宠的男孩子,听到过自己爷爷奶奶躺在床上吸食的药材就是“压片”,就拿着书蹬蹬蹬去找老人劝谏。家中人为了这没来由的新说法起了争执,有了争议。于是,连环画又多了一群老年人读者。 有些人整体纺织棉纱,纺织棉布,却从来没有见过在田地中盛开的棉花。这些棉花是从哪里来的呢?中间又是怎么样变成各种商品,最后又会去哪里?这一刻,也有人在思考。 从学堂回家的刘浙在他爹的书桌上看到了这本连环画。书里的田园、港口都是他没见过的。他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这样一本孩子看的书会放在他爹的案头。 通判家的潘年跟他说,在山塘街上看到一对偶人,男子的样貌身材和他爹有八成像,女偶人虽然五官和他娘不一样,但是身材、气质像极了,他感觉受到了冒犯。 这个冬天,他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在变好。学院里面溜旱冰的,玩滑板的,打球的,什么新花样都多了不少。 刘浙去后宅找他娘齐敏,却见着娘亲脚下踩了一双古怪的皮靴。 齐敏自然见到了山塘街上的人偶,她还在那里买了鞋子和包包。这样的高跟鞋,她穿了都能健步如飞,如果多一些人穿这样的鞋子,以后能少些缠脚的妇女,对于女子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于朝廷来说,也是好事。 刘浙很快就被八仙桌上的风车磨坊吸引了注意。齐敏一向在乎农事和水利,就将磨坊的工作向儿子仔细演示了一遍。又掏出压在镇纸下面的说明书,让刘浙查看。 刘浙发现,说明书上运用了阿拉伯数字,而且对安装分步骤细致展示,清晰易懂。如果孩子们能拿这个做玩具,以后能出多少工匠?按照风力和齿轮、拉杆等运作,又能解放多少牲畜? 齐敏指着图纸,跟儿子说,“看看,不仅如此,里面的运笔方式很像西洋画。” 刘浙根据娘亲的提示再看,发现果然如此。而且,这个画风很熟悉。他掏出身上的连环画,看了看,线条的运用方式、运笔,果然是同一个人。 “这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才华和见识,画儿童读物做什么?”刘浙很困惑。 “不仅如此,听说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女孩。”齐敏想要了解,周围的商户佩服她也好,敬畏她也罢,当然会老老实实地将指导的事情告诉给她办事的人。 刘浙一直都很骄傲,虽然从小和他爹娘上山下乡,但是,他一直都是很聪明的存在。这下子,有个7岁的孩子,既能通墨经之道,又能绘制海外人情,他就有点好奇,有点想结交。 齐敏很欣慰,成功地用别人家的孩子鞭笞到她儿子,“人外有人,之前有个沈家的小女孩,六岁多就能和洋人对答如流。” 刘浙很吃惊,他花了两年时间才从洋人那里学会了番话。别人家的孩子,不到七岁就已经上天了吗? 当天晚上,齐敏和刘浙,就《一朵棉花的吃瓜人生》里传达出来的信息进行了交流。齐敏就这本书,好好开拓儿子的思路。刘浙也通过齐敏,了解到了更深层面的东西。 第四十三章 为了保住大脚丫,我真的是用了洪荒之力 一本好书,是一场灾难。 青君还不知道,她的连环画已经引起了刘知州一家人的注意。 早在1773年,英国商人通过十三行向大清输送压片,到1792年的时候,压片已经流行于上流社会。广州作为这个时期唯一的海上通商口岸,已经被压片侵蚀了20余年。 广州道台深受其害,却又无法戒除,在此之前已经颁布公告,告知压片的危害。 知行合一,是产生信任的基本。 广州道台清醒地知道各种危害,于身体健康,于民风,于经济,可是,他却无法离开压片,从容不迫地吸食压片还是他的日常。于是,他颁布的公告没有引起人民的重视。 喜爱《一朵棉花的吃瓜人生》的读者都在等更新,却不知道作者因为事情太忙断更了。青君正忙着弄缝纫机。没有橡胶的年代,传送皮带可能真的得用皮做带子。可是问了几家皮货店和当铺,她发现,下脚料她都买不起。摩擦力大又足够结实的,她能承担的只有麻绳而已。 将桌体和缝纫机的图纸教给乔叟和俞大之后,她发现,她已经是个负翁了。而且,俞大的铁器比木头物件费钱太多了。 害怕过年耽误了她推广技术,青君将自行车的图纸也贡献出来。她让乔叟和俞大商量,哪些地方可以用铁器,哪些用木头可以应付,越轻便省钱越好。 本着推广技术的原则,青君给围观的木匠和铁匠讲解了自行车驱动的原理,齿轮和链条在其中的作用。而且,自行车可以制作不同规格的,女子骑的,孩子用的,拉货物的三轮,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弄出来。 没有橡胶轮胎的情况下,又如何用力学结构合理减震,以后推广了自行车又如何更换标准化的轮胎和相应配件,她讲得十分清楚。 乔叟和俞大听得认真,遇到传动方面的问题也会多问几句。俞大在做搅拌机的时候就已经接触到齿轮传动,现在多了链条拓宽思路,更加欣喜。 标准化对于铁匠俞大已经不是新鲜事,螺丝刀和螺丝钉早就让苏州的铁匠们发现了便利。聪明的铁匠已经弄出了工具套装,让达官贵人买了后也能在家享受拼接的乐趣。 青君查看了俞铁匠商店的工具套装,向铁匠询问,是不是能作出手压的钻孔机,配上不同尺寸的钻头,这样,可以批量给竹子钻孔,做那牙刷、洗漱刷子之类。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不能用的垃圾,大江南北的猪鬃都被货郎们从十里八乡收集起来。而这些猪鬃制成的刷子也是这个时候被十三行青睐的出口货品。 这次青君没有提供图纸,但是,俞大觉得苏州的铁匠应该不会畏惧这个问题。 青君走后,忙碌的铁匠们又齐聚一堂,他们对标准化再次加强了认知。打制链条琐碎费事,但是它和齿轮的结合让人惊艳。钻孔机就是更加高效有用的凿子,也是对木工又重要意义的工具改进,可以试试。减震的设计,能用在马车上。众铁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董大推着独轮车,怎么也想不明白,青君怎么会为了弄缝纫机器和自行车花费那么多钱。他一辈子都没有用过那么多钱,真的。康乾盛世造就了繁荣的经济,番邦来的新作物让人口递增,太平的生活造就了大批“流民”,人工可能是最便宜的商品。多雇佣两个人不好吗?要啥缝纫机啊。 青君和董大想的可不一样,手摇的、电动的缝纫机都有,她为啥非要弄脚踩的缝纫机?还是为了女孩子们的脚着想。如果大脚能带来经济收入,不用出门奔波的姑娘也不能随便把脚掰坏了呗。 弄自行车也是这个道理,她不能一个人出门,可是董大可以,沈复也可以呢。马匹是养不起的,用脚踩可不费粮草。 而且吧,滑板、溜冰、自行车,干啥不需要健康的大脚丫?宝宝做这些,也只是为了保住大脚丫,容易吗? 不容易,为了多凑点银钱,她让张娘子做了棉麻混纺的布料,用布料和这个点子,从珍珠那里换了银子。 为了多凑点银钱,她花了旗袍、唐装、中山装的样子卖给珍珠。 为了多凑点银钱,她连拉杆箱、挂衣服的衣柜、沙发等奇奇怪怪她能想到的芭比配套都卖给了珍珠。 不要问,为什么,买主都是珍珠。只有珍珠花钱从青君手上买设计图,珍珠是个尊重知识产权的好人。 好处肉眼可见,青君在鲁家实现了出入自由。鲁家那个木匠,知道小家具是青君的主意,感谢青君,他有了正当的第二收入。 珍珠院子里的丫鬟都知道这些主意是青君给的,端茶倒水都热情很多。 青君坐在独轮车上,感受着苏州独特的魅力,也感受着路上不时冲过的新物件带来的活力,满足,希望,让她意气风发。 第四十四章 说回就回,我好后悔 在董大的全力协助下,萧爽楼有了烤炉。有了搅拌机,招娣和张娘子不用为了把面团揉出手套膜累的半死不活。 冷面包和热馒头放在一起,热馒头吸引人。但是,冷面包和冷馒头放在一起,松软的面包、吐司肯定更吸引人。更何况,青君能用三明治、汉堡包、各种甜的咸的酱料拯救面包。 新出炉的面包和蛋挞等面点,青君带着招娣去山塘街上挨家挨户推销,也向点心铺子和茶楼介绍,“造纸坊鲁家后门的萧爽楼可以学新式面点”。可以用银子速成,也可以以工代酬,童叟无欺。 茶楼的管事经历了上次的尝试了之后,再次派遣伙计到萧爽楼进修。 这次,面点店也派遣了代表,有个小伙计的妹妹也忍痛花了银两前来。一次教授三个人,一天能教授两样,招娣和青君发现,教一个是教,教三个也是教,人多更能节省材料,顿时痛心疾首,应该达到一定人数再开班教学呢。 收了昂贵的学费,青君也向学徒们回馈了阿拉伯数字和100以内的加减乘除等额外知识点。每次休息的时候,青君还用干枯的树枝在沙地上向他们教授常见姓氏的写法,比如,王和汪。 要问青君这个时候想念什么?她想念收音机和杂志。现在她的小学校,就是往全苏州城涂满小广告都没用。很多很多人都不识字,她的招生消息只能靠口口相传。 无聊之余,她想起简教给她的动画原理。找了鲁格,向他传达了这方面的知识。鲁格院子里接受过素描集训的小厮们就在青君的组织下开始了漫画创作。几张图下来,鲁格从动画里找到了快乐。但是,火柴人挑战了他的审美。 青君让鲁格的小厮们蒙上门窗,用烛光照着连在一起的连环画快速拉动,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就更加生动有趣了。可惜了,没有塑料做感光胶片,也不能把这么大的图画纸卷起来播放。 青君可惜的事情,鲁格听进去了,但是,他和逢生一样不觉得可惜。他打发小厮出去继续创作,和逢生两个拉扯着纸张继续摆弄。 青君跟着两个男孩子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趣味,回到萧爽楼琢磨还能干点啥。芸娘见了女儿,传达了夏家管事来催稿的好消息,青君才发现,她的小棉花好久没有画后续了。 后面的故事情节如何发展,青君心中早就有了想法。 小鸟无法和一大群棉花、蝴蝶争辩,她带来了她的几个小鸟朋友。其他的小鸟来自印度不同的地区,他们不仅见过更多的棉花和罂粟,他们还见到了烟叶和甘蔗。 棉花们询问小鸟,我们棉花要从土地中吸收养料,更需要阳光和雨露,有了足够的食物,我们就能茁壮成长。我们讨厌田野里的杂草,他们不仅和我们争取养料,还会遮挡本应照在叶面上的阳光。 一颗棉花居住的植物伸出一片叶面,小鸟们看到被杂草遮挡的叶面颜色果然和旁边的不一样。 小鸟们叽叽喳喳的讲述,他们吃的是虫子。沿途,他们看到衣衫褴褛的人类喜欢吃土豆,绫罗绸缎的人喜欢吃薄饼和咖喱、米饭,洋人们喜欢吃牛肉、面包、土豆泥。小鸟们尽情地描述着他们见到的食物。 棉花们问小鸟,那薄饼、咖喱、米饭、土豆又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呢? 小鸟也不明白,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长出这些的植物。 有一只蝴蝶说,人类是用面粉和大米、香料、土豆这些作物在厨房加工的食物,她喜欢在漂亮房子外的花园玩耍,见过厨房里的厨娘们是这样料理的。 小鸟们回忆,是的,他们在枝头唱歌的时候也见过。 棉花们更加困惑了,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粉、大米和土豆呢! 飞的最远的小鸟她知道,这些食物是从港口运进来的。 难道,这片土地上不长食物吗?那么,这里的人以前是用什么填报肚子的呢? 还是小鸟比较有见识,可能是佛祖和恒河的圣水,为这片土地上的人带来的祝福。 小动物们高兴的叽叽喳喳,可是,小鸟还是没有洗脱吹牛的嫌疑。 小棉花们询问新来的小鸟,罂粟花真的会结出地狱的果实吗? 小鸟们没有见过哪个傻子吃压片,只知道熬煮罂粟的烟雾曾经让他们的同伴死亡。不止一只小鸟说,烟叶和压片,是要拿去大清国换取白银的。但是,无论是烟叶还是压片、白银,对小鸟又有什么区别呢?小鸟们在乎的是,树木是不是还茂盛,虫子是不是充足。 为了种植足够多的棉花,印度的树木好像越来越少了。 棉花们不明白,他们的繁衍怎么就影响到树木了。 棉花地里的蚯蚓露出头,告诉聊天的小伙伴们,树木少了之后,雨水很轻易地将泥土和养分冲刷走了,他们如今很难温饱,也在考虑搬迁。 小棉花讨厌坏虫子,可是蚯蚓可是好虫子。没有蚯蚓为他们疏通土地,为他们带来充足的蚯蚓粪和空气,他们又怎么能好好长大? 小鸟也抱怨,没有大树栖息,它们可能会走,到时候小棉花叶片和棉杆上的坏虫子,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这个时候,棉花才知道,她除了阳光和雨露,还需要什么。 但是,难过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棉花没多久就忘了这些烦恼,仰着脑袋努力长大。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米娅将小棉花摘下来,和一篮棉花一起带回了家。 米娅家徒四壁,一家人辛勤劳作只能靠一点土豆填饱肚子。晚上,米娅睡着的时候,邻居家的男人们都来串门。通过男人们的聊天,棉花分子才知道,小鸟没有骗他们。这些人曾经虽然穷苦,但是偶尔也能穿新衣服,有肉吃。可是,洋人的到来让他们终日劳作,挣来的钱都不够买粮食。 过于单一的经济作物让他们不能反抗,他们没有充足的食物,守着食物的人有枪支弹药。枪支有多恐怖,再有力气和技巧的人都无法躲避他们的攻击。男人们面对压迫非常沮丧,可是他们却无能为力。 芸娘看着女儿的第二册书,都惊讶于女儿的脑洞。欣喜的是,孩子的字进步很大,看来以后要拘着青君多在家才行。 鲁格在小厮们的帮助下努力多日,终于制作了一部火柴版本的大闹天宫。他拉着祖母和母亲,姐姐们,神神秘秘地待在黑屋子里,为他们表演了动画。 玉珠觉得很新鲜,就是台词不够文雅,配乐没有专门的乐器不够考究。 珍珠看得津津有味。她向弟弟提议,可以用猪皮来绘制,弄上颜色,画片弄小点,卷起来,更省事。 鲁夫人倒是觉得不必用猪皮,可以让作坊的工匠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弄出更合适的皮纸。 鲁老太太欣喜于孙子的聪慧,许了鲁格调用府中闲人帮忙的要求。 鲁格按照珍珠的建议改造以后,青君又让鲁格做小盒子,弄来镜子,调整光源,改进电影效果。在工具和画手到位之后,鲁格的动画终于有了电影的模样。 这个事情在青君计划之外。而且,这么费钱费工的东西,贫穷的沈家也折腾不起。 鲁格有了这样的成就,就拉着鲁家上下看《大闹天宫》,到了最后,门房大爷都不愿意往小黑屋钻了。只有鲁格和逢生在看了不知多少遍之后还能找到趣味。 青君将小棉花的第二本交稿的当天,冬日海岛游的沈复终于回家了。 芸娘很激动,眼看着要过年了,夫君终于回来了。上上下下检查了,手脚都没有受冻。哪里都好好的。她照顾沈复烫了脚,轻手轻脚收拾了沈复的行李,沈复休息的时候她守在旁边看书。 逢生听董大说爹回来了,慌慌张张往屋里跑,被芸娘打发了出来。 姐弟两个凑在一起交流,爹出门一趟还长胖了点。 下午,沈复醒来之后,又匆匆带着土特产去沈家老宅向爹娘请安及报平安。 沈老爷子向儿子表示,之前的误会他已经了解了,他已经原谅芸娘,请沈复一家尽快搬回沈家,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年。 沈复赶回萧爽楼的时候,一家人正等着他开饭。饿的饥肠辘辘的青君和逢生都跑去厨房帮忙端饭菜。 晚饭后,沈复向全体人员公布了这个特大好消息。芸娘听了都感动哭了。公公真是一个明察秋毫的好人,上天果然是有公道的。 青君后悔了,她在姚娘子和奶奶身上花的功夫起作用的后果,是他们提前回沈家了。她的烤炉,她的大金主珍珠小姐,她的免费小工头鲁格,这一切终将变成镜中花、水中月,要离她远远而去了。 更糟糕的事情是,她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没有改变大家对小脚丫的钟爱,能否保住大脚丫,将会成为一个问题。呜呜,被自己蠢哭了,怎么办? 招娣也很懵,刚弄好的烤炉,刚打响的面点培训名声,就不要了?回了沈家,他们还能继续做生意吗? 第四十五章 混乱与秩序 当初搬出来是说走就走,如今回去当然不能这样仓促。 沈复和芸娘翻开历书,挑了一个适合搬家的吉日。 这空出来的几天,青君找了她的第一个大金主,贡献了娃娃的吃穿住行各项图纸,并且向珍珠转售了萧爽楼的糕点培训生意。 珍珠不知道青君这个小不点还弄了个学校,表示,因为场地问题,需要一天时间才能给予青君答复。 董家三口即将回到仓米巷的宅子,因为苍翠楼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守着房子自给自足是他们以前习惯的生活模式。招娣很怀念在那里自由自在种菜养鸡的生活。 青君和招娣一番交谈,也觉得董家搬回仓米巷更家有利于他们积累资本。 不知道珍珠是怎样说服鲁夫人的,萧爽楼拨付给珍珠做女子培训学校,以后只培训女孩子,可以学习女红和面点、厨艺、算学等。西式面点单独开班,在特定的日子,由招娣和青君前来授课。 捏着手心中的银两,青君才觉得没有浪费她好不容易拥有的烤炉和桌案。 沈复休息好,又能带着芸娘回家,心中得意,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每日都去和朋友们应酬。虽然可惜不能再到萧爽楼聚会和挥毫泼墨,但是众人也为夫妻二人能被长辈重新接纳感到开心。 芸娘获得了原谅,也下意识地约束儿女,不再让他们到处乱跑。 董大得了青君的安排,去茶馆、点心店传递了糕点培训的变更情况,又去木匠、铁匠店告知了地址变更的信息。 茶馆的管事收了工作服,爽快地支付了银两,对小姑娘的乔迁表示了道贺。 铁匠委托董大将手摇钻和配套钻头教给青君,并且交付了木匠和铁匠共同定制的自行车。劳动人民的智慧往往出人意料,在实验的过程中,附近的铁匠、木匠学徒帮工里面不少人都学会了骑自行车。董大没有尝试过,当然不会骑。俞大和乔大将自行车扛到独轮车上,对自行车不能沿街展示正确的用途表示了惋惜。 青君收好手工钻,让逢生叫来鲁格,在萧爽楼门口紧实的泥巴地里,教授董大骑自行车。因为结构方面的考虑,而且没有折弯机和焊接技术让自行车更加轻便稳固,自行车拥有了二八杠。青君自己画的车,却上不去,也不能不说是一件伤心的事情。 董大硬着头皮骑了几回,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掌紧紧地把着龙头,但凡车身倾斜太多,他就伸出长腿支在地上,如此磕磕跘跘,他勉勉强强学会了自行车。 逢生和鲁格喜欢车把上的铃铛,能夹住车轮的刹车,两个人恨不得将自行车拆了重新来一遍。青君作为一个好人,告诉鲁格,拿出十两银子,就能从她这里获得图纸,她介绍的木匠和铁匠能很快给他做个小自行车。 鲁格引来了鲁半舫,鲁半舫花了20两银子买下来这套图纸。鲁家自有管事的找来常用的木匠和铁匠,去和俞铁匠和乔木匠交接技术问题。 一次拥有了20两银子,青君很快就还清了账务,就等着缝纫机赶紧完工。 知州大人的公子刘浙在山塘街外远远地看了跟他爹娘相似的人偶,自己去旁边茶馆喝茶,遣了小厮去和佩戴用品店交涉。 坐在靠河岸的小窗边上,听着丝弦拨弄出的音乐,喝着绿茶,看到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刘浙只觉得清静极了。 “来了,客人,您的甜甜圈和罗宋面包。”伙计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他扭头看看,隔壁桌点了面包。 他在洋人的府邸吃过类似的面包,却没有想到城里的茶馆居然就有卖的。 刘浙招手叫来了活计,伙计递给他一张甜品菜单,上面绘制了食品的模样,写了用料,还用阿拉伯数字标注了价格。伙计给他解释单子上的食物口味怎么样,可以搭配什么茶水,后面的阿拉伯数字是多少价钱的意思。刘浙想,是他太没见识,还是伙计认为他没有见识。 刘浙点了蛋挞和甜甜圈,就着茶水品味起来。吃完过后,掏出怀里的手绢将手搽干净。这个时候,小厮终于来了,怀里抱着两个藤条箱子,看来店里的男女人偶已经弄到手了。藤条编织的盒子外面,还有金箔片铭牌,上面刻制了“纤巧佩戴”的隶书商标。 结账的时候,掌柜的还询问他是否需要打包甜点带回家孝顺父母。刘浙当然是个孝顺孩子,大方地让掌柜挑最畅销的各打包三份。 小伙计打包的速度很快,结账也不费时间,但是这个时候台上的评弹刚刚结束。就有衣着整齐、精气神好的小丫鬟来到台上,向众人打广告。鲁家的女子培训学校,能教授女红、烹饪、算术等手艺,可以以工代酬,也可以教学费上学。元宵节之后将开学,请大家帮忙互相转告。 这一波广告打得,刘浙都停下了脚步,听着口齿伶俐的小丫头和下面茶客们有说有笑、一问一答。他深深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带着小厮出门了。 小厮从佩戴店买了人偶,佩戴店送了他两张观影票,是“格格屋”烛影院的《大闹天宫》。 这又是个什么稀奇玩意?刘浙拿着观影票,觉得待在家看了几天书而已,外面似乎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走到大街上,刘浙发现街上居然有了两个轱辘的车子,骑车的粗壮汉子看到他,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一串清脆的铃铛声。车子从他旁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刘浙认真打量了一番,是车把上那个圆圆的铁坨坨发出的声音。 车子一眨眼就跑到了路的尽头,路两头又出现了不少踩着滑板和溜冰鞋的弄潮儿。 宽敞的街道上,马车、牛车、马匹、新轮子货交织在一起,热闹至极。 小厮看到少爷久久没有回神,询问他,“少爷,您要不要也买双溜冰鞋代步?” 小厮踩过外院管事的溜冰鞋,自然享受了一把脚踩风火轮的畅快。可惜少爷整天关在书房,什么新鲜吃食都没有尝过,各种新鲜的交通工具也没有尝试。 这一切让刘浙想到了变化的源头,让小厮领他去夏家书铺。 到了夏家书铺,掌柜的打量了两人的衣着打扮和相处方式,将刘浙请到了二楼。在二楼,刘浙看到了各种盆景连着模型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货架上。书本都敞开了竖立在浅浅地书架上,看到感兴趣的书本可以自行抽出来,中间的桌椅可以供客人休息、翻阅书籍。 桌子上用立牌写着茶水的品类和价格,旁边的书生刚放下茶盏,伙计就轻手轻脚过来添水。 刘浙翻看了几本连环画,又仔细看了《衣被天下——黄道婆传奇》里绘制的搅车,觉得生活看似平淡,但是身边的一切真的是在慢慢变化。 他站起来,踱步到模型架旁边,看着架子上的各种模型。 嗯,多个纺锤的纺纱机,和他在河边看到的大纺车差不多,大纺车用水力可同时带动32个纺锤工作,这个机器胜在轻巧,也能用人力带动多个纺锤工作。 织布机,可能亮点就是飞梭。摇把也好,脚踏板也好,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物件。 磨坊他家有了,里面的滑轮组、动力系统、齿轮组合、投料方式、运用风力,都让看到的人惊奇。 里面最简单的,可能就是水车了。但是,水车的盆景太精妙了,水的调用又是最需要普及的。 他看了墙上挂的宣传画,知道还有网球拍等物品可以预订,当即订购了一套球拍。 买了几本有意思的书,他就下楼了。 小厮在楼下的长板凳上休息,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腾腾的桑叶茶。 小厮很兴奋地和少爷讲述,楼上的少爷们想要吃点什么,从竹管里丢下一个小纸条,下面的小伙计收到纸条就去附近跑腿买回来,真的很新鲜。 刘浙在想,这么宽敞的街道都因为这些变化变得没有秩序,变得不安全,道路也应该与时俱进了。 青君从茶馆回到家,就在想,到底是把竹制品生意也卖出去还是留在手里。 想想飞爷爷,想想她需要为父母改善邻里关系,她又犹豫了。积木的生意要做得长久,印刷的说明书非常重要,她决定相信夏揖山,委托夏家帮她雕版印刷。 芸娘去书房没有看到青君,来到儿女房间才发现青君正拿着绣好的细布做手袋。问了孩子,才知道是给长辈们准备的。 青君问芸娘,“我们要回沈家大宅了,娘要给奶奶和姚娘子准备什么礼物吗?” 芸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入冬前她做了冬衣冬鞋送去了,每逢佳节也送了节礼。 青君就问,“回去这么高兴的事情,肯定会麻烦很多人,我们也应该让别人和我们一样快乐啊!” 最近沈复在外面应酬走动,家里库存的一点钱哪里足够。她又哪里有什么银钱。但是,没有钱又白白麻烦别人,她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她又后悔,没有多接几桩绣活。 第四十六章 回归 平淡如水的日子,时间仿佛静止,只有寺庙里和钟楼传来的钟声在提醒人们,时间已经匆匆流走了。 当心里有事的时候,想要抓紧时间多做点事情,才发现时间又变得如影随形,随处可见它在奔跑。 搬家的日子终于到了。 历书大概是大清更新最有保障的书籍了,无论识字与否,大家会按照上面的日子办理各项事情。到底是仪式感,还是朝廷估计老百姓搞封建迷信活动,青君也不明白。 这一天,有鲁家和夏家人的帮助,一个个箱子、罐子、坛子被抬上外面等着的板车、独轮车、三轮车。青君看着住了快半年的萧爽楼,眼中满是不舍。 她和招娣笑着道别。身边还是娘和逢生,这次她的心中没有了当初搬出来时的惶恐。 芸娘为能回家感到高兴,但是,公公当时的驱逐让她心中充满不安。这次回去,老人家是否还在生气?启堂是否说明了误会?她搂着逢生,越想越慌。 逢生没有看到鲁格,也知道这次走了以后很难见面,单纯地难过,低落。 这只队伍里面,傻开心的只有一个沈复。他单纯的觉得妻子儿女也为回家而欢喜。丝毫没有觉察出,这次搬家沈家没有来一个人有什么不对。 沈飞在靠近藏翠楼旁的小门等着,远远看到打头的三轮车。一个汉子脚踩着踏板,后面车斗里放了一口大箱子。后面的三轮车斗里也都是箱子或包袱皮。 那箱子沈飞认识,是三太太当年嫁进来时带的嫁妆箱子。 等三轮车稳稳当当停好,这些人用扁担把箱子、包袱往里挑。安顿好物品出来,三轮车飞快的走了。他在寒风里往前看,等了一会儿,马车到了,后面跟着板车、独轮车。 终于盼到了。他麻溜地迎上去,招呼大家把车停放在院墙下。院墙下有他一早准备的扁担和箩筐。 沈复抄着手跟在车队后面,不禁感叹,还是鲁兄的三轮车好用啊!他穿着暖和的毛皮衣衫,带着水獭皮帽子,在大风里走出微微的汗。这条路他回来以后每天都要走上两遍,也没有什么改变。无非是接近年关,每家都在热热闹闹的折腾不同的事情罢了。 沈家隔壁王家母子、叶家夫妻、刘家门房,都注意到这只搬家队伍。一开始,三轮车的铃铛声传进了院子,这新鲜玩意可太能吸引人了,大家伸出头探出身子打量。要不是天气冷,还有北风,拿把瓜子在手上也能好好看看热闹。 隔了一会儿,踢踢踏踏的声音混着马的嘶鸣,大家再出来看,就看到了沈家的大郎。 王家妇人一看,又回来了,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以后可不能再搅和到沈家人的破事里。她关了院门,拘着儿子回家读书。 王元猜测,是他义妹回来了,以后又有热闹了。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高高地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嗯,会再见的。 沈复带着妻儿去给父母请安。上房里,老爷子出门访友不在,姚娘子正给陈老太太念话本。听了小丫头的禀报,老太太刚坐直身子,沈复挽着芸娘打着帘子进来了。 青君看着挡在身前的两片厚布帘子,和帘子下面露出的脚跟,很无语。小丫头帮她拉开一片帘子,她拉着逢生挤了进去。终于不冷了。老太太房间里炭火很足,从马车下来走到这里,逢生的耳朵都冻红了。她的脸和耳朵也冷的发疼。 青君拉着逢生给老太太请安,又给姚娘子问安。 陈老太太拉了孙儿孙女到近前,一手一个,全是她的心肝儿。 她和芸娘两个聊的开怀,终于赶在过年前回来了。一家人能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 青君留恋这里的温暖,又担心没有人安排,藏翠楼的东西没法好好归置。 陈老太太听了孙女的傻话,一时心疼,忙让儿子儿媳回院子归拢东西。 青君和逢生留在松鹤堂这个上房,有温暖的炭火,有现成的吃的喝的,日子过得太美。 逢生讲鲁格带着他到处玩耍的事情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逗的直乐。 青君从背着的小包包里面掏出四张《大闹天宫》的观影票,让奶奶带着姚娘子和丫鬟婆子去看新鲜。鲁家雇了乐人给烛影配乐,又改进了相关道具,放鲁格出来祸害别人。 姚娘子和陈老太太闻言感激地看了青君。青君让门外的小丫鬟进来暖和手脚,还跟老太太撒娇卖痴,外面可冷了。 坐了一会儿,小婶带着两个儿子过来请安。沈峻这个堂哥,平常都在王家读书,人比较刻板,进来看到青君也在,本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原则先行告退了。 逢生看到进来的兄弟俩,一个板着脸,一个仰着脸,都不晓得该不该上前。竣哥走了,他害怕留在这里听满屋子的女人聊天,邀请沈靖一起到花园去玩。 青君给婶婶行了礼,又坐在老太太脚边烤火。以后要和小婶住在一个屋檐下面,她也知道保存实力,乖乖地听大人讲话,也不插嘴。 底下的庄户送来节礼,给各相熟的人家送什么节礼,今天,家里又该做些什么,她一一禀报。老太太听得稀里糊涂,忙拦住她不要细说。 王芙坐了一会儿,不断的有人过来请示事情,老太太一看,是真的忙,就打发小儿媳回去。 青君这才知道,沈家真的有地啊?庄子在哪里,她也没有去过。 沈复和芸娘回到院子对于事情并没有什么帮助,芸娘也只指着让人把东西放在该放的地方,沈复也不知道家里有什么,熟悉的也就是他的书籍和文房用品。夫妻两个没有一个想起让厨房准备茶点或者谢礼。 众人也不计较,三两下干完活赶紧回主家复命。走的小门,往来的丫鬟小厮也不凑上来帮忙,住得这么偏远狭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沈复送走了众人,回来看到芸娘在院子里查看花草树木。芭蕉没有砍掉叶片裹起来,有些冻坏了。种在土地里的菊花和杜鹃都不见了踪迹。芭蕉后面的竹林,半年不见,稀疏了不少。 白色的院墙,高低起伏的黑色瓦片,这还是他们的藏翠楼。 回到家给鹦鹉笼子去除罩布,翠翠叽叽喳喳开始折腾,“董大,你做什么呢?翠翠生气了。” 夫妻两个逗着鸟,“这里没有董大哦!” 翠翠毕竟是一只鹦鹉,她可能都不知道董大一家不在这里,还在重复那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教她说的。 青君留在祖母的房间,王元迟迟没有等到会爬树的女孩子,放下手中的书卷,卷起袖子帮他娘打扫屋子。 鲁格没了跟在后面的小伙伴,有了一份新事业,忙碌地张罗着晚上烛影下午首映的事情。 珍珠拉着玉珠到她院子里看那有着挂衣杆的衣柜,挂衣服的衣架,放帽子的帽架,摆满鞋子的鞋架,说服玉珠也置办点时髦的嫁妆。 玉珠有些心动,但是担心未来的婆家会厌恶这些新东西,又不好向父母开口。 鲁家赶制的自行车和三轮车,经过这些天在街上的展示,迎来了大笔的订单。鲁半舫刚接待了几家当铺和钱庄的管事,大家都想买上一些赶回老家过年。 刘知州一家三口,挽着袖子一起打扫完卫生,挤在一起讨论事情。 街上现在乱的不成样子,拓宽是不太可能了,是不是要分成两边行驶,跟河里那样。 城里的自行车要不要向知府那里送去?如今的驿站弊端多多,不知道上面有什么考虑,万一自行车能有点不一样的用处呢? 如今城里不少人家升级了纺织设备,是不是要向底下乡镇集中推广?推广之前,是不是有必要去江宁和湖州等地参观,引进技术工人和木匠。如果老百姓有多余的布匹出售,能有更好的质量和自己的特色很重要。 刘浙向父母说了,茶馆里听到有女子培训学校的事情。 齐敏听了很是感慨。男孩子多学些字也能做账做各种学徒,女孩子们除了家人指导连学习的地方都没有。她也要想想,农商水利方面如何进行普及教育。 拣选蚕茧既费眼力,又需要经验,要是这一块的能人能好好讲述,也利于提升整体品质。 朝廷对洋商管理的严格,苏州的这个洋大人还是她走了夫人路线好不容易弄来的,就这样,十三行还是派了人来管理洋货买卖事宜。她和洋人确认了,一朵棉花里面绘制的港口确实为加格达的日常景象,船只也一样,连里面的房子和厨房都是西方真正有的样式。 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一切都透着古怪。她是婆婆一手养大的,当年又从河南的水灾里一路逃难摸到了京城,她从来也不相信鬼神。 刘知州建议,将沈家人弄到府衙里,就近观察了解才最安全。 时下的人,喜欢书法胜过书的内容,喜欢意境胜过写实。小姑娘的画风比较写实,有利于生产经验和工具的推广。 刘浙对小姑娘非常好奇,对于爹娘的谈话也能理解。小姑娘,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第四十七章 新鲜事物 知识的载体是什么? 对于文人,自然是书本。 对于绣娘来说,是一幅幅好的绣品。喜爱琢磨的人拿到别人的作品,就能琢磨出针法、配色等门道。 对于工匠,能拿到手上,看在眼里的,都是门道。 临近春节,街上陆续出现的三轮车、自行车吸引了风力藤车工匠的眼光。风力藤车的商店买了三轮车让店里的技术工人琢磨。在两吊钱的赏金的鼓励下,工匠们也不急着回家了,拆了三轮车的轴承、齿轮和铰链,愣是把藤车改造成了脚踩和风力结合的。 藤车商铺的管事找去铁匠铺,铁匠铺却说,鲁家车行打了招呼,没有鲁家的许可,他们不能提供改进车辆的铰链。齿轮和轴承可以随便买。 管事跑了几家铁匠铺,都是这样的答复,只能回去向主家回复。 鲁家为铁匠们宣传了马车改进制动系统和减震系统的事情,城中正处于探亲访友、采购货物的黄金时节,口口相传,富商、官宦人家都陆续到铁匠铺去改进马车厢。 漕帮的船只来来去去,看着属于岸上的热闹。 余震声乘着轻舟在河面上巡视漕务,视线不由得被岸上的交通吸引。顺着风的藤车和往日一样轻快,背着风的藤车收起帆布也快得很。 他让船夫撑了杆子送他上岸。到了藤车行才知道,藤车行和鲁家车行合作,推出新的千里风车。背着风是靠脚踩提高速度的。 河中船只行走主要依靠水流和风力,撑杆和拉纤都是相当辛苦的,如果船只也能这样改进就好了。 余大当家买了风力藤车,踩着新工具一路去了漕帮的堂口。码头边停靠的船只,往来卸货的帮闲,都看着藤车上的大爷。 余震生到了堂口,就找来堂口的主要头目,一起商量,能否改进船只。工匠看了齿轮、轴承和铰链,七嘴八舌地提想法。一下午的时间没有白花,大家想出了用踏板带动水车形状的浆板带动船只。只是效果如何,安装在哪些地方要试了才知道效果。 一干人等领了差使自去忙碌。 余大当家经过想起齐敏的提点,他带人装成送食物的挑夫去海边看了洋人的大轮船。 如果手上的世界地图是真实的,这船只绕了半个地球来到这里,这船只纵使沿途有补给,在没有风的日子如何航行,遇到惊涛飓浪又是怎样渡过,沿途是如何弄到补给,一切都是他好奇的地方。 和大清的船只不一样,洋人的船使用了很多铁。木板之间也不是用的榫卯结构,而且用的铁钉。木板之间用的不是桐油石灰,也不知道是怎么防水的。 因为时间有限,他只看了船上配置的兵器和大概人数,都没有细看,很是可惜。 想到这里,他想起来藤车上的螺丝钉。刚才工匠用专门的工具将钉子拧下来,又轻松上了回去,显然,这个也是可以轻松连接不同部位和材质的好东西。 想到路上看到的轮滑和滑板,三轮车,他觉得手下人对岸上的新玩意缺乏关注。这样可不行。 余老大看看怀里的表,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去其他堂口看看。正准备出门,他听到走船的娘子们讨论,一会儿去“格格屋”看《大闹天宫》。 这又是什么时候兴起的戏班子? “格格屋”当然不是戏班子。它是鲁格折腾出来的影子戏。鲁半舫为他从皮影戏班子挖来了巧手和配乐团队,又从水晶用品店买了放大镜供他制作更加精致漂亮的画片。 第一场演出,为了推广新事物,鲁家下辖的店铺为他做了宣传,发了观影票。 有了第一场烛影观众的宣传,后面场场爆满。临近过节,女子们也能出门看热闹,这天天听人提及的烛影可不得看看。 鲁格第一次经手生意,这么多铜板入账当然开心,可惜不能和沈家姐弟分享。在珍珠的建议下,现在他在加紧筹备西游记里三打白骨精的画片。 这样精彩的影片,陈老太太领着姚娘子并院里的丫鬟一起来看。这里挺稀奇,大白天里弄的黑漆漆的,全靠腊梅香味的蜡烛照明。开始播放的时候,只有身后有点光亮。跟着的人也不能站在后面伺候了,全在她背后坐着。 看烛影的椅子软软的,背后靠着的褥子也软和。屋里没见到火盆子,却非常暖和。 陈老太太当然不知道,青君特地提点过鲁格,不通风的房间不能用碳盆。这热量来自于地热。将木头房子整座移走,下面钻了深井,地基下面铺了鹅卵石和酒坛子,冬暖夏凉。 这样理想的房子,青君没有财力建造,但是,她绘制的图纸鲁格能帮助她尝试。 鲁家的请来的工人听从安排建了这样的房子,却不知道这样弄的用处。 看完烛影,蜡烛还没点亮,大家等着看是不是还有别的惊喜。影片又开始播放,却不是《大闹天宫》,而且三则消息。 一是,可以用腿蹬着走的自行车、三轮车、风力车。如果有意向,应该去哪些地方购买。 二是,城里的各铁匠铺可以改建马车,给车子增加减震系统以后,车子能更加平稳的乘坐。 三是,鲁家萧爽楼将开立女子学院,女孩子可以在里面学习算数、女红和烹饪等一技之长。 这第三条,差点让陈老太太心动了。她也想偷偷跑去学习两个字。现在家里估计就她一个睁眼瞎,连姚娘子都能给她念话本。一想起这个,她心里堵得慌。 广告做完,影院的蜡烛终于点亮了。众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腊梅花香,感受着恰到好处的温暖都不愿意起身。 还是影院的伙计拿了喇叭号召本次观影结束,下一场次即将入场,大家才三个两个相携离去。 有人召开伙计,这香蜡烛哪里来的?这柔软的椅子怎么弄的?现在买票还能在里面坐着再看一场不?给几个小伙计忙的满头大汗。 陈老太太踩着小脚丫挤不进去,竖着耳朵听人群里的声音。逗留了一会,招呼外面的轿子跟着前面走。 随着前面的几个轿子停下,她也让人停了轿子。跟着人群进了商铺,原来是个家居商店,有各种新鲜样式的家具,最妙的是里面各种家具用品。香喷喷的香皂、蜡烛、压花香纸。漂亮的帽子放在帽架上,丝绸和皮毛衣服挂在木头衣架上,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面。藤编的小框子编成一格格的,可以放帕子、袜子等物件。 老太太走累了,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休息。那穿着高跟鞋的女店员立刻上前接待,问要不要来点茶水和新鲜吃食。 老太太要了柿子汁,又点了四个蛋挞。 有了吃的喝的,老太太也有精力打发店里的人群和服务人员。 这一看,她发现不少人都穿着高跟鞋,和她的布鞋一样,都是后面高前面低,只是中间是空的,踩在地上发出哐哐的响声。脚下的地也不一样,是平整的竹子,光亮干净,仿佛还有丝亮光。这个商铺摆设虽然新鲜,也是靠火盆取暖。 老太太看着坐在床上的人群,瘪了瘪嘴,这也太不像话了,还有人居然躺在上面打滚。 老太太看着热闹,一个蛋挞就悄没声息地进了肚子。砸吧砸吧嘴,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再看看旁边,那几个人正小口小口的吃,脸上全是笑容。 再点一份显得她很没见识,她只能遗憾的品味嘴里残留的甜味。旁边的服务员观察到老太太看旁边的人吃甜点那直勾勾的眼神,立刻会心,向老太太推荐其他甜点。 老太太不好意思辜负服务员的好意,又勉强点了蛋挞和甜甜圈。这一次,老太太认真吃着嘴里的食物。那又甜又软的口感,让她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咽喉,天知道她费了多少定力才没有几口吞了。 吃的喝了,她坐在沙发上询问服务员,这软软的椅子怎么卖呢? 服务员遗憾的告诉她,只能预订,元宵节后才能供货。如果能等,现在就可以订货。她抱出一本厚厚的布料样品,给老太太解释,不同的布料,同款沙发分别需要多少钱。 陈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定了个沙发,买了几根蜡烛才出门。 坐在回家的轿子上,陈老太太就着被风划开的布帘一角,打量外面的街道,迎面过来几辆风力藤车,快得吓人,幸好没有撞上。 顺着胸口的气,又有人快速从轿子旁边往前冲去。她仔细一看,脚上踩着轮子。我的个天老爷啊,现在的少年人居然踩着轮子在外面横冲直撞。 老太太赶紧拉好帘子,将刚才看到的东西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再拉开帘子,外面有人推着一辆独轮车慢慢的走着。这才对嘛。这才是她活了一辈子的苏州。 跟在轿子后面的姚娘子踩着小脚,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走的格外吃力。看到街上路过的各种脚踏车、带轮子的鞋子板子,只剩下羡慕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第四十八章 换牙齿 剪窗花、贴窗花,府里也换上了库房里的弄出来的红灯笼。沈家因为男人们的回归,规矩似乎多了起来,然而又好像没有规矩了。 如果说不讲规矩,那男女分席吃饭应该算是一个极为讲规矩的例子。 如果说讲规矩,稼轩公又会让青君和堂兄堂弟们一起去会客。不仅如此,兴致来了,他还会让姚娘子到书房研磨泡茶。 过年的时候,一大家人挤在一起吃饺子、腊八蒜,陈老太太给每个小辈都准备了压岁的红包。青君运气好,得了一个包着铜钱的饺子,门牙下面的牙齿咔嚓一声掉了下来。她捡着牙齿,正要仔细看,桌子边伺候的陈妈妈就用帕子取了过去。 一桌子的人看着豁牙的小丫头,都觉得是个有趣的事情,也没有谁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什么的。小叔小婶也没有借此折腾幺蛾子,果然,过节能人人内心柔软。 吃了晚饭,陈妈妈将牙齿并手帕全都送给了青君。青君和家人一起守夜很多次,但是这次又像是全新的。身上穿着小婶让人做的新衣服,脚下踩着汤婆子,她看着大家好像很亲密的一家人似的,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 陈老太太出门访问了朋友,乘坐了小女婿陆家的减震马车,又看了时新的《大闹天宫》,过多的信息让她成为了今日的王者。在识字方面吃的暗亏,让她今日重新找回了光芒,她兴奋地与儿媳、孙女讲述她的见闻。 大概是因为老太太发现了新世界,作为她最主要的听众和交流对象,姚娘子终于熬出了头,不用整天站在后面伺候,就连今天除夕这样的日子也全程安坐。 晚上随着寺庙的钟声敲响,外面陆续传来鞭炮的响声。青君带着孩子们冲出堂屋,看到天井上房五光十色的烟花。那绚烂的色彩和刺鼻的气味,都在宣誓,进入新的一年。 不得不说,沈竣是个别扭的人。这样热闹的日子,他因为青君等女子的原因,居然连烟花也不愿意玩耍。三个小朋友不顾严寒,在门外用线香点燃烟花棒,看着手中的烟花棒一根根地燃烧熄灭,沈竣也只是板着脸看着。 大年初一的时候,很多人来到沈家拜年,青君这个时候才见识到家族的存在和祖父母干儿子干女儿队伍的庞大。 大年初二的时候,大姑姑带着杨家的三个小子全来了。小姑母也带着孩子回了沈家。沈家日日热闹,芸娘也天天带着青君到上房刷脸。一开始她本来放不开手脚,担心自己的豁牙齿会引来他人的嘲笑,谁知道,同龄的孩子里面不少都豁了牙齿,还有一个上面的两颗门牙都没有保住。 为什么会换牙齿呢? 芸娘只知道人都会换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都是这样,这是家长给孩子们的答案。 青君想,如果简在就好了,她可能会去图书馆翻看个百科全书什么的,回来给她一个答案或者一个书单。 初五的早上,推开窗户的时候青君才发现,外面在飘着羽毛一样的雪花。她尖叫一声,冲出门去,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色,黑色的瓦片都被一层白雪遮盖了。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如同水晶一样通透,如同钟乳石一样挂在屋檐上。 青君捧起一把雪,感受着手中那冰凉的触感。她冲进房间,摇醒弟弟。逢生被她身上散发的冷气惊醒,一骨碌翻起身,响应姐姐的号召出门玩雪。 不多时,沈飞从厨房提回了热水。青君和逢生胡乱洗了手脸,用盐水漱口出来就看到沈飞正在摇晃院子里的树。一块块地雪随着摇晃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青君给逢生戴好帽子裹了丝巾,才牵着弟弟上前去看。沈飞摇了树木又摇竹子,雪簌簌掉落,伴随着白色的雪花掉下青黄的叶片。 “飞爷爷,为什么要摇晃这些树木呢?”青君很好奇。 沈飞笑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因为雪花会压坏植物,可能会让树枝断掉呢!” 青君看看掉在地上的雪块,原来是这样啊。她捧起一把柔软的雪花,感受它们的重量。 逢生也凑上来看,姐姐手上的没有什么不同呢。 沈飞害怕少爷小姐冻病了,打发他们赶紧进房间。青君看看旁边身体孱弱的弟弟,不得已只能带孩子回房间。 早上去上房请安的时候,逢生拉着沈靖跑去外面玩雪。青君听大家聊天,又听到奶奶说,她喝过的柿子汁如何美味的话题。她避开两个小鬼,悄悄摸到和隔壁搭界的院墙边,顺着粗壮的树干往树上爬。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冬天比以往冷,飞往南边过冬的鸟也没有以往多。这个时候,柿子树上居然还有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青君爬上去,用裙子兜着,摘了不少。正在树丫上发愁怎么弄下去的时候,隔壁王家的少年就出了房门,两个人隔着院墙,一个树上,一个远远看着,居然又见面了。 看到隔壁的义兄了,事情就好办了。青君忙挥动手臂和隔壁打招呼。 王元看到青君,也挪来竹梯,爬到墙上和她搭话。 过年期间人来人往的,虽然这里偏僻,但是青君还是害怕。她小声询问王元,“有竹篮吗?有的话借给我用用,柿子我分你两个。” 王元一抬头就能看到柿子,他要是贪图她几个柿子,这树早就该光溜溜的了。“不要。” 青君看王元居然不配合,大怒,“快点,我抱这许多没法下去,再耽搁一会儿,估计就被人发现了。” 王元就奇怪了,除夕前两天,沈家就有了用带了镰刀的竹子勾了几只柿子下去。现在小姑娘又爬树摘柿子,怎么,突然发现柿子合胃口了?青君看上去真的对他生气,他也不皮了,赶紧下去找了篮子和麻绳递给青君。 青君顺利将柿子卸下,又爬上树拉起垂落在地上的竹篮,将东西还给了隔壁的少年。好好的道谢之后正要走,隔壁的叫住了她。“那天你们搬回来,我看见了。这么多天,你都没有过来和我打个招呼。” 青君就很奇怪,她娘和祖母那些话本子都是书生爬墙的,这隔壁的男子盼着一个女孩子爬墙相会,在想啥。想着想着,看向王元的眼神就带上了嫌弃。 王元不乐意了,刚才对他生气还使唤他就算了,这下子还嫌弃上了,凭啥啊。再看看青君那漏风的牙齿,不经意就吐槽了,“哎哟喂,牙齿丢了一颗,就威风上了。居然敢嫌弃哥哥我。” 青君挺起小身板,对着院墙那边的少年说到,“仙子都是餐风饮露的,少了一颗牙齿,喝西北风都方便许多。” 王元一听,乐了,“有你这样爬树的豁牙仙子吗?也就哥哥心里觉得对不住你们,才一直牵挂着你。” 青君一听也乐了,“别,我可有亲哥哥,沈竣,年前就回来的那个。他在篆书上极为富有天分,听说写出来的字很像样子了。” 王元见过沈竣,但是,他对沈家二房的人品十分不屑,对沈竣评价也不咋地。那小子看着五回,五回都跟装大人一样板着小脸,看着就老气横秋。 青君也感慨,沈家的孩子一个个性格都不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王元问青君,“你牙齿什么时候掉的?” “吃饺子的时候咬到铜板,崩了。” 王元又问,“牙齿处理了没有?比如扔到屋顶上?” 青君倒是不知道这个处理方法,那颗牙齿用小茶盅泡了几天,还在小茶盅里安静地躺着呢。她就问王元,为什么要扔上去?怎么样一次扔上去?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王元远远看到有人要进柿子树的院子,就赶紧下了梯子跑掉了。青君看着王义兄逃之夭夭,也麻溜往树下滑。可惜堆在地上的柿子让她没法逃遁,她佯装镇定地向刚进来的婆子索要篮筐。 一番波折弄到了柿子,青君就去上房当场制作了柿子汁。老太太一喝,眉眼舒展,就是这个味道。之前灶上的人弄得柿子水味道一直都不对。姚娘子喝了一杯,忙请青君也教授给她。能够让别人代替她尽孝,青君当然不会拒绝,仔仔细细教给屋子里的人,指导姚娘子亲自弄了一份。 话说那婆子,远远看到树干上的青君,进了院子又看到树下的一堆柿子,虽然顺从地取了竹篮递给青君,但是内心对小姐爬树一事还是震惊。晚上吃饭前和一同扫洒的人说起这个。路过的管事听了之后,又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王芙身边的婆子。 王芙得到这个消息以及陈妈妈传来的消息,不由得觉得侄女这样胡闹太不像样子。晚上,她就将这件事情说给启堂听。 启堂因为举债的事情在老爷子那里挂了号,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直接将这件事情汇报上去。以老太太的刀子嘴豆腐心,青君可能最后无事。仔细运作一下,老爷子知晓此事,青君可能才没有好果子吃。夫妻两个一合计,应该让书房里的丫鬟小厮和赶车的汉子们掐准时间提到这个事情。 第四十九章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沈竣前往书房的路上,听到丫鬟和婆子在交头接耳,空旷的院子让她们的声音传到耳中。非礼勿听。他正准备继续往里走,就听到她们说妹妹爬到偏院的柿子树上采摘柿子。他听得皱眉。这些人成什么样子,怎么妄议主人,而且青君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爬树。 两个下人看到进来的是大少爷,当即止住话头,散开扫洒庭院中的积雪和落叶。 沈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又抬起脚步往书房里去。 书柜里面有四书五经,也有张居正的四书直解,但是就是没有看到《古文观止》这样的新书。书架上《杨家府演义》、《隋史遗文》、《北宋志传》之类的英雄传奇小说倒是有不少。 沈竣抽出论语直解,书上落着一层灰。拂去上面的灰尘,翻看泛黄的书本,窗口吹过的风扬起一片灰尘,呛得沈竣直咳嗽。小丫鬟推开门,轻手轻脚抬进来一个炭盆。她看到少爷咳嗽,赶紧关上窗户,又跟沈竣请示,马上去端热茶过来。 沈竣哪里还愿意多待,捏了手上的书就往外面走。 待他出得院门,正好听到外面有人在议论堂妹爬树一事。这也太没有规矩了。他上前呵斥了丫鬟仆妇,她们才悻悻闭嘴。 沈老爷子这个时候从另一边走了过来,神情严肃,“让她们继续说。” 两个妇人战战兢兢地把青君爬了哪里的柿子树,又摘下来多少柿子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沈老爷子甩开袖子往偏院走去,看到靠着围墙不远的地方有一颗高高的柿子树,树枝上早就没有了叶子,只光秃秃的挂了一些红柿子。远远的还能看到小鸟在枝头啄食。 跟在后面的沈竣也在打量院子。这个院子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他不敢想象这么高的树要怎么爬上去。王家的小厮估计都没有人能爬上那样高的树,妹妹又如何能上去,又怎样把绵软的柿子弄下来呢。 不可避免的,上房发生了一场压倒性的争吵。老爷子斥责陈老太太,是怎么教养孩子的。无缘无故,老太太受了一翻轰炸也不管什么夫为妻纲了,回嘴引发了更加鞭笞灵魂的斥责。 陈老太太不明白事由,又听不懂老爷子引用的典故,气的直抹眼泪。 老爷子看到老妻掉眼泪、捶胸顿足宛如一个乡村粗妇,顿时心中一阵窒息。看她当真不知道,气愤的丢下一句“你养的好孙女,居然爬树摘柿子,不成体统。”,然后摔了帘子扬长而去。 老太太在口才和知识存量上面的短板让她受了莫名其妙的打击,心中愤愤。听了孙女爬树给她摘柿子,十分感动。想要抹掉眼泪,奈何哭大劲了,眼泪止不住,还开始打嗝。幸好老爷子怒气冲冲进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全都出去了。 用帕子抹掉眼泪,又缓了一会儿,她喊了陈妈妈进来。陈妈妈看到老妇人:如同核桃一样肿胀的眼睛,立刻安排人打来热水,弄来鸡蛋。老夫人手下的人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场面,早已熟悉种种流程,老夫人被抚慰了一翻,心情也跟着缓和。 老妻遇事没有章程,稼轩公只能亲自上阵,使唤管事喊来沈复夫妻二人。 芸娘听了公公传唤本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了公公的话,顿时傻眼。孩子在萧爽楼爬树翻墙什么的,她早就见到了,这孩子回来居然还不安分,这大冬天的,到处光秃秃的,爬上去就为了摘几颗柿子,是缺吃少喝了吗? 沈复赶紧认错,表示以后一定严加管束孩子,段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爷子刚在老陈氏那里发了一通脾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冷静下来也没有刚才那么大怒火,就挥手让夫妻二人下去了。 此刻,青君带着弟弟挤在小库房,看沈飞用新工具钻孔做刷子。竖着弄吧,又费力气又得人扶着。青君在这一刻想到了书上提及的车床,她跟沈飞比划了想法。 沈飞在屋檐下面找了根粗壮的楠竹,按照青君的意思弄了家具和架子。横着钻孔,果然一个人就能完成,不仅省力还能一次钻多个孔,简直完美。 青君惊讶于竹子可以如此结实。小姑娘惊讶的眼神让孤独的老人分外高兴,他给她讲了不同竹料的特性和用途,还举了个例子,河边的水车全部用竹子做的都能用上百多年,那撑船的长蒿一天要趁多少力? 原来竹子这么经用。铁被官府管着,人们这是将铁和木头玩到了极致啊。 在青君的要求下,沈飞又用树枝给青君做了牙刷杆子。 芸娘和沈复回来的时候,青君正在房里给牙刷头缝制猪毛。沈复看到女儿娴静的样子,也想象不出她会爬树摘果子。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啊?古代版的丧偶式育儿,女孩子哪里有可能会爬树下河?可是,青君第一次入梦,是奇迹的生存实录,被迈克和伊丽莎白交了各种野外生存技巧,这爬树也是早就演练了的。迈克还教孩子们跳伞,青君当时因为语言障碍没怎么理解,看到迈克披了帐篷布从悬崖上跳下去吓得够呛。 芸娘拉了沈复回房,将她看到过的事情一一说给沈复听。沈复就以为是鲁半舫的儿子教坏了自家的儿女,可怜了芸娘还被父亲一顿惊吓。 他拿出帕子给芸娘擦了眼泪,搂着芸娘声声道歉。芸娘每天忙着刺绣和绘制连环画,哪里有时间天天盯着孩子。想起芸娘之前提过,孩子野了,想要给她裹脚的时候,就和芸娘商量起来。 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总归是一家人。芸娘想着,这都回来多少天了,弟妹每次也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应该不会拒绝她。 两个人一合计,芸娘当时就找了礼物去找王芙。 王芙早就收到陈妈妈递来的消息,心里暗暗得意。但是之前让老陈氏对她起过疑心,她也不能跑去松鹤堂添柴火,只能静等事情发酵。 没有人扇风引火,又有姚娘子的开解,陈老太太的阅读理解当然和老爷子不一样,她将重心放在孙女大冬天爬树给她摘果子做果汁上了。这堪比卧冰求鲤的孝心,让老陈氏忘记了羞辱和憋屈,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感动。 老爷子遇事从不和她商量,经常用看二傻子的无奈眼神打量她,她是知道的。两个儿子都能早晚给她请安,但是也缺了点啥。 她当然感觉得到,孙女对她的感情有多纯粹。当然,她的感觉经常不怎么对,比如对王芙。 芸娘找到王芙,请求她帮忙找个缠脚手艺好的婆子,过了元宵给女儿把脚裹了。王芙假意推辞了一番,表示要差人去王府问问,让芸娘等消息。 芸娘看王芙果然不计前嫌愿意帮忙,心中一时愧疚。忙回去告诉沈复此事的进展。 青君做好了牙刷拿到爹娘房里献宝,不料爹娘情绪都不怎么好。她不知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按说也没啥大事在最近发生啊。 沈复看到女儿撒娇卖痴逗芸娘开心,也舒展了眉眼。想起对爹的承诺,忙将青君爬树被人知晓的事情讲了,“你今年也7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当学学女德和女戒,莫要再摆弄萧爽楼学来的本事。” 青君无语,爬个树而已,至于吗? 为了给堂上父母一个交代,芸娘狠狠心,将青君锁在房里,只让她在房里绣花。青君要看书,芸娘从窗台递进去一本女德。 青君翻了这女生专用书籍,被里面的事情气的够呛。想要从窗户溜走又怕芸娘伤心,只能在房里老实磨练刺绣技术。 逢生从沈飞那里出来,看到房间上了锁,到处也没找到姐姐,问了娘才知道姐姐被锁起来了。他追问之下知道姐姐是摘果子被人发觉了,违反了女孩子的行为规范。他一阵后怕,庆幸自己是个男子。再想想,姐姐摘了很多水果居然都没让他尝尝,很是气愤。 芸娘看儿子神色,立马警告儿子,你不能贪吃去摘果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要想吃,自有人摘了给你。 逢生很会看人脸色,当然不会在严打的时期顶风作案,跟娘撒娇,那我下午可要吃甜甜的柿子。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老陈氏还是没有看到孙女,这才知道青君被关了起来。 老陈氏很生气,家里就孙女一个人知道她馋柿子汁,又没人出去买了给她,小孩子没有钱,一片孝心让她不顾危险去爬树,怎么还要锁起来? 芸娘解释,没怎么样,就让孩子在房里绣花看《女德》。 老夫人很生气,“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逼着人看书,还德什么德。” 惹不起夫君,但是能让儿媳哑口无言,陈老太太很得意。她交代儿媳尽快放了青君,晚上请安的时候她就要看到。 老陈氏能够任性,陈芸可没有那份底气。她支支吾吾答应了,小脸憋的通红。一旁的王芙看够了热闹,满意地迈着小脚飘回院里。 第五十章 恶作剧 青君回忆,回府以后她就爬过一次柿子树,那次在场的只有她和隔壁的王义兄。王义兄见过她爬树,现在暴露出来肯定不是王义兄干的。唯一能将消息传递出去的,也只有后面那个扫洒婆子了。 好歹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个院子里面谋生活的人,些许小事,看就看了,却传的人人皆知,实在可恨。捡起摔在地上的《女德》,就着从油纸透过的光线检查绣好的布腰带,轻轻的虚了一口气。 窗户被扣响,她往外推开,看到沈飞拎着吃食篮子站在外面。青君接过食物,问外面都怎么说她的。沈飞在外面走了一圈,花园里和厨房都没有人讨论小姐,这大过年的,个个都忙得很。而且王夫人管家严厉,哪里有人敢在当值的时候说闲话。 这事透着古怪。沈飞往下人最密集的茅房、灶房、下房走了两圈都没听到的消息,怎么就在书房外面被爷爷和竣哥听到了?平时大家都不交头接耳说闲话,这么忙碌的日子就敢说了?青君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个院子里面有脑子玩阴谋的,估计也就小叔小婶这对臭味相投的好夫妻。小婶是打理府中诸事的人,能让人不说话,当然也能让人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讲特定的话,尤其她们讲的还是真话。 她捡出食篮里的菜饭,细细咀嚼,不敢再弄丢别的牙齿。美食让她暂时忘记了烦恼。 吃完了菜饭,喝了一碗鸡汤,被禁足的孩子就收拾了东西歪在床上睡了。 芸娘受了婆婆的训斥,回到藏翠楼的时候,孩子已经窝在床上睡着了。睡着的青君眼睛闭着,呼吸声又轻柔又绵长,是个乖巧的孩子。芸娘心下一软,孩子还小,身边又没有同龄的女孩子,调皮一点就皮一点。裹了脚,到时候路都走不了,自然就娴静了。 青君被芸娘叫醒,说是一会儿要一起到上房去请安。她还挺不乐意的,不是锁我吗?不是禁足吗?这么冷的天,好不容易把床铺睡暖和又要爬起来,脾气都整起来了。想想奶奶是担心她,又只得和床榻作别。 一家四口人,父母是一组,孩子也只能互相作陪。青君问了逢生下午干了什么,逢生当然只能是认字和学习做手工两样。芸娘关了女儿,拘了儿子在身边念《三字经》。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青君听了槽点满满,然而构成生命的基本物质是核酸、蛋白、糖,不是天地人。会发光的始终也只是太阳和恒星。月亮自己发光?不存在的。 但是鉴于上次洋人被茶馆群嘲的事件,她没敢多说。毕竟,知道月亮和行星不发光,还不如念诗值得人敬重。她至今接触过的手艺人技术再好,也还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 坐了一会儿,她拿着牙刷和牙膏,跟在父母后面去上房请安。青君将好东西拿给陈老太太,细细和老太太说了用途和好处。老太太让陈妈妈张罗净脸漱口的东西,兴致勃勃地让孙女指导她使用。老太太带着对孙女的信任,刷了满嘴的猪油,当时都差点崩溃了。从脸盆架上取出药店买的牙粉又好好刷了一遍牙。嗯,刷子还是可以的。 青君看着老太太精彩纷呈的表情,就知道牙膏弄失败了。再看看牙粉和盒子里的旧牙刷,就知道贫穷让她缺少见识了。哈哈哈哈,好尴尬。 老太太打发走儿子媳妇,留下青君姐弟。搂着青君不住感慨啊,还是孙女最孝顺。摔了没?爬那么高害怕不?怎么那么厉害呢! 青君觉得,奶奶可能是这个家里最和她脾气的人。听奶奶说爷爷还无缘无故发了一通火,她都心疼。 牵着弟弟往回走的路上,她越想越生气。她看看逢生,“我想搞事情,你要不要一起。” 逢生早就被姐姐和鲁格带歪了,当然要参加。 姐弟两个摸去厨房,找了一个小罐,舀了些水,又去旁边的库房找了些豆子装进去。眼看要装满了,用窗户上的薄纸和麻绳草草封了口。又另外弄了一些糖放到碗里让逢生拿着。 两个人摸到下院,找了婆子住的地方,趁她拎着木桶出门的时候悄悄摸进去,将黄豆罐子塞到床下。 两个人又悄悄摸去叔婶的院子,在他们房门口和花园撒了一碗白糖。 做完了这些,青君心中的郁闷稍微疏解,拉着弟弟快速回去洗漱。 豆子泡了水涨了起来,经过几个小时的泡发,罐子已经无法装下它们,砰的一声,豆子突破窗户纸的束缚,高高地弹起,碰到结实的床板又跌落在泥地上。 那婆子被一声爆破声惊醒,躺在床上感受到一颗颗物体射击身下床板,吓得半晌不敢动弹,等了不知道多久,床下的声音才安静下来。她踩着棉鞋想要往下看,却没想到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洒了豆子,滋溜一下摔在地上,屁股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这一刻,她无比狼狈的趴在床边,看着床底不知道哪里来的罐子和蹦的到处都是的豆子。 之前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以为是做了亏心事受了报应,这多出来的东西,说明她是被人针对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戏,也就只能这样而已。 立春之后虫子从土地中苏醒,糖对于部分昆虫有着致命的诱惑,一晚上的时间,各种已经苏醒的虫子爬到了王芙房门口。早上婆子给房里送热水的时候,看到那密密麻麻一片虫子吓得一声尖叫,手里的水盆都顺手甩飞了。 盆子落地的哐啷声惊着王芙,她散着头发推开房门,看到王婆子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身下,不,应该是门口,黑压压一片虫子,看得她头皮发麻。 可惜了,府里地广人稀,这样美妙的场景居然没有人分享。青君也无法知晓昨晚的恶作剧成果。 早上到松鹤堂请安的时候,王芙姗姗来迟,但是面上与往常无异,青君不由得一阵惋惜。 沈复和芸娘听个水鸭子声都能吓得病倒。但是,青君对付的两人心理素质好,掩饰工夫也到位,白天毫无异样,府中也没有任何人提及此事。 一计不成,青君也不愿意再出手,万一对方已经警觉,人赃并获她麻烦可就大了。 为了让爹娘安心,除了去给奶奶请安,她决定闭门不出。不为别的,也该动笔画连环画挣点钱用。过年期间,从外面传来的叫卖声都没歇过,磨剪子的,磨镜子的,剃头发的,弄什么的都有,但是卖汤圆、卖头绳、卖糖葫芦的也不少。她一个做姐姐的,连给弟弟买点吃的玩的都没钱,想想真是可怜。 后面要画什么情节,青君心中早就琢磨好了,就差动笔了。 棉花分子被米娅摘下带回了家。分子目睹了米娅家的贫困,也听到男人们想要反抗却没有任何办法。最终,商量了一晚上,男人们只能散开。 分子第二天和许多棉花一起,摊在竹篾上晒太阳。太阳将她身上最后一滴雨露都带走了,米娅和妈妈讲他们装进了麻袋。 分子竖着耳朵听米娅讲话,才知道他们会被扛到农场主的库房。而离开了库房,她就会登上东印度公司的货船。 和其他棉花挤在麻袋里,开始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慢慢的,棉花们适应了黑暗,也能自在的闲聊。他们想念阳光,想念雨露,更想念那些给他们带来新消息的伙伴。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们被马车拉去港口,被苦力们装上货船。有人打开袋子检查他们的外貌和手感,借着这次检查,他们看到船舱底下堆着数不清的货品,有的用麻袋装着,有的用木箱子装着。 如同在仓库里面那样,物品们习惯了黑暗,在箱子里和他们打招呼。互相交换了信息之后,他们才知道这艘船上并不都是棉花,为了压舱,木箱子放满了大清国运来的瓷器。 瓷器加入聊天后,他们才知道,他们印度还有神佛,是大清人传说中的西天极乐世界。瓷器们骄傲地说,他们运来的路上,遇到了大清的其他同伴,有上好的猪毛刷子,也有最好的中草药牙膏,茶叶、生丝、布匹、书籍、黄金等等物品,他们应有尽有。 小棉花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世上竟然还有这些东西。 很快,船就启航了。在海上航行了不知道多少天,船体上的钉子也加入了物品们天南地北的闲聊。在这次聊天中,小棉花才知道,钉子这么厉害,居然将不同的木块紧紧地固定在一起。 钉子很自豪,他说,其实它是钢铁做的,所以不像他的前辈铁钉那样惧怕盐水的腐蚀。但是,一旦有人将它拔下,轮船就会因为漏水而沉没。 又航行了数天,船舱里居然混入了一只海鸟。小海鸟住在附近的海岛上,看到这艘轮船决定过来探险。它住的小岛不太大,但是,是祖祖辈辈上亿年来栖息的场所之一。小鸟向物品们吹嘘,海岛上覆盖了十多米高的鸟粪,人类却没有发现他们。 洁净的棉花,漂亮的瓷器,都不太明白,一个海鸟能为鸟粪自豪成这样。 海鸟不服气地告诉他们,我们的粪便是天底下最好的肥料,有了我们,任何植物能长得更好。只是人类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而已,一旦我们面世,一定会让人们疯狂。 植物们觉得这些小鸟真的已经疯狂了。人类连树木都砍伐了种植经济作物,又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小岛不要呢。 小鸟受不了委屈,很快就离开这里,回到了她栖息的小岛。只见小岛上全是海鸟,海鸟脚下当真是厚厚的鸟粪。 路上很寂寞,像小鸟那样的探险者毕竟太少了。物品们听着海浪拍打的声音,渐渐也不爱讲话了。每当船只靠岸补给粮食和水的日子,居然成为了它们最期盼的日子。没有阳光的日子也失去了时间,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他们终于靠岸了。渡过阿拉伯海、红海,通过苏伊士运河,他们进入了地中海,穿越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船员们紧张万分。最终,他们平安进入太平洋,在利物浦码头登岸。 马车们拉着棉花来到了利物浦。当棉花被人从麻袋中倾倒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轰鸣的机器,看到了难以计数的人。 瓦特改进的蒸汽机已经被棉纺织工业进行运用,水烧开的蒸汽通过活塞运动带来无穷的动力,煤炭、钢铁、蒸汽机技术让机器超越人的极限。工人们分工协作,分子很快被机器纺织成棉纱,又从棉纱迅速变成雪白的棉布。棉布们被传送带运送到篮筐中,通过铁轨拉入了库房。 笨重的机器终日劳作,虽然发出震天响的轰鸣声,但是始终不愿意和棉花们说话。因为,他们一天内能处理比小山还要多的棉花。 分子也不想说话了,因为库房里满满当当全是棉花。甚至她会怀疑,人类能用完这么多棉花吗?他们纺织了这么多布匹,最后,布匹又去了哪里? 画到这里,第三本就结束了。 为什么要提到这些鸟粪,因为青君明白了,这个时候大部分东西基本上都是从地里种植或者挖掘出来的。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富含氮和磷的鸟粪,实在是最好的肥料。而珍妮外公用纸箱、植物、水草等堆肥的方式在这个时候并不适用,没有石油和天然气的时代,不能食用的东西最终还是进入了灶膛,成为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燃料。 此时沦为西班牙殖民地的印加帝国,不久会独立,成为秘鲁共和国。而他们花两三个银元从大清骗取的华工将成为挖掘秘鲁海域中鸟粪的主力。这些人被粪灰灼烧,终日辛劳,却连一片遮蔽身体的衣衫都没有,最终全部屈辱地死在失去鸟粪的岛屿上。 如果不能改变未来,至少,被贩运的劳动能破坏运奴船自救,也是好的。至于提前预告鸟粪的重要性,是她回报给这些奴役华工的恶人的恶作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