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年北上 与南方雾霭缭绕的秋天不同,北方的秋天晴朗、高深。似乎不同于南方景致的宛转悠扬,此刻通往京城静谧的山谷里,艳阳高照,天空湛蓝清爽,周围群山层林尽染,红色、黄色的树叶错落有致,虽有肃杀之气,但是不失绚烂。一小队马车安然的行于山谷之中,车队最前方栗色骏马之上是一个青年男子,并不十分帅气,但是棱角分明的黝黑脸庞,冷峻的双眼,虽不动声色,但静静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队伍的中间是一辆略显古朴的马车,简单的纹饰与京城浮夸奢靡之风似乎没有半点关系,午后的微风轻拂,车窗里一席青色纱帘随风飘动,影影绰绰的映出车内几个人的身影。 “阿娘,之儿很喜欢北方景致,尤其是这漫山遍野的红叶,好生壮丽!”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自车中响起,这声音的主人应该还在向着少年的转变,有着孩童声音的稚嫩,又夹杂着一丝少年的沉稳。转看这声音的主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席青色衣衫,白净的小脸,配上红润的嘴唇,有着让女孩汗颜的美丽,但是他最出色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虽然不是非常的大眼,但是黑眼球如同绚烂的宝石,目光如炬。坐在他对面的杏色衣裙女子噗嗤笑出了声,说道“小公子,不知是谁前两天拉着南都府上的柱子,大哭着嚷嚷不去北方,不去京城。”她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并不是十分惊艳的美丽,但是瓷白的脸庞,温和的笑容,让人脑海中只闪过一个词“温润如玉”。自称之儿的小男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了,莞尔道“那还不是学堂里的子修骗我说北方只有漫山荒草和皑皑黄土坡。”此刻,坐在马车正中的女子也被逗笑了,她怜爱的摸摸之儿的头,笑道“阿娘知道之儿一定会喜欢北方,喜欢京城的。”之儿用自己的小胳膊支在窗棂之上,继续认真的观察窗外的一草一木,青色纱帘被他挑起,被唤做阿娘的女子顺着打开的纱帘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目光沉静如水。 杏衣女子望着沉思的女主人,默默的想十年如同转瞬,主子容貌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以前烂漫的粉色衣裙早已被悄然收起,如今一身淡淡的紫色,乌黑的云鬓晚起,不再有耀眼的步摇珠花,只是用一支玉兰玉簪挽起,圆圆的眼睛和小巧的嘴巴不再如以前那样总是弯弯的,平静出奇。紫衣女子似乎感觉到她关注的目光,转头望向她,淡然一笑“明玉,我没事的。”杏衣女子听到这样一句话,突然鼻子一酸,赶忙转过头去。就在这时,车队突然停了下来,前方骑马的男子折回到马车边,俯下身,轻声回禀“公主,已出望川,前面不远就是城门了。”所有人都望向紫衣女子,她缓缓的问道“申泽,临行之前,是否已经知会宫里,此次轻车简行,不必动静太大?”马上被换做申泽的男子回到“按照公主吩咐,只有太后和朱贵妃知晓,皇上和璃姑娘都不曾知晓。”公主颔首,“很好,我再说一下规矩,明玉和申泽到了京城不要再称我为公主,未亡人理应承夫君谥号晋国夫人,之儿一定要守规矩,不可如在家一般肆意妄为。”众人皆应承下来。 望川为南都进入京城必经的景色秀美的山谷,曾有人戏称,向京城而去称为望川,巴望京畿繁华之地,背京城而去称为忘川,忘前程往事心如止水。出了望川,地势豁然开朗,一座齐整雄伟的城池豁然眼前。古朴的城墙威严肃立,记载着前朝的风华绝代,也承载着新兴大兴王朝的血雨腥风。城门口两旁玉石狮子看过了多少过客,多少生死离别。申泽两日前已派人事先打探,傍晚时分进入城门人最少,公主不喜欢嘈杂,所以今日的时间应该到的刚好。车队鱼贯前行,之儿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稀疏走过的民众商旅,自幼身居王府之中,只有去学堂之时才可以接触到的市井生活如今触手可及,让他兴奋好奇不已。突然,城墙上一阵嘈杂,换上一队军人,将一杆帅旗插在王旗侧边,黑色的旗子上一个巨大的红色的“王”字与旁边金色跃龙旗格格不入。一个身着黑色玄铁铠甲仗白色宝剑的高大身影立于城门之上,周边陪同者几个同着铠甲的军人。黑色铠甲军人虽高大,但身材颀长,俊朗的脸上有着军旅特殊的风霜痕迹,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天然的容貌,尤其是黑色的眼睛如同流星般炫目,与一柄通体皓白的宝剑交相辉映。 申泽立于马上看到突然出现的帅旗和军人们吃了一惊,他举手示意车队停下。马车突然急停,明玉伸出头去张望发生了什么事,蓦然看到城门之上的人,呆住了。之儿不知所以,也跟着伸头张望,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喊了一声“城楼上帅旗写了一个‘王’字”。这句话如针芒刺了一下紫衣女子一般,她的手颤了一下一下,旋即恢复镇定,道“你们撤回身来。”此刻,早已有守城军校与申泽交接事宜,申泽报上“晋国夫人携家眷进宫归省,烦劳通报守城元帅”。守城军校上城楼通禀情况。黑色铠甲男子不动声色,举手放行,他默默注视着车队前首向他点头示意的申泽和车队中间马车车顶四角悬挂着的墨绿色鱼形玉佩,墨绿色的玉佩在傍晚的夕阳中随车履颠簸而摇动着,他又怎会不知车中是谁,他想永远忘记但是又不能忘记的名字——李黛。马车缓缓穿过城门,车轮轧在光滑的青石路上,吱吱作响。车内,一路奔波,之儿已经累了,靠着明玉安静的如同一只小猫。明玉很是担心的望着紫衣女子,但见她面如净水,她既没有回首,也没有说活,只是静静坐着。天色渐渐暗陈下来,华灯初上,京城歌舞升平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每一盏烛火后面都是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灯火或明或暗,忽明忽暗,记忆却如永远不能治愈的顽疾,拽着李黛的思绪在岁月中疾驰,心中有一个声音默念,十年未见,王璀。 2.记忆起点 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呢?虽然母后经常在耳边说着李黛小时候的糗事,但是她完全不记得,就如母后总说她是一个小小的糊涂虫。但是李黛所有的记忆都是从三岁的上元节开始,或者说从王璀开始的。 开元五年,天下初定,连年的战火中破碎的山河、劳苦奔波的百姓渐渐恢复元气,国家初来有了欣欣向荣的样子。为了感召天下,已彰显对跟随元帝征战沙场的将士,一向低调简朴的李氏王朝决定在上元节开百家宴席,犒赏群臣,与百姓同乐。李、王、宋、朱、申氏五家自前朝昏聩中结义揭竿而起,自南都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收复河山,安抚百姓。五家之首本为王氏长兄王昭,王昭骁勇善战、义薄云天,人又极为睿智,潇洒,号称南都第一美男子。但世事难料,在一次激战中,王昭身受重伤不治生亡,王氏只能由其幼弟王通执掌。五家之首也易为李氏之李翰。天下初定,众人推李翰为元帝,定都北都,号开元元年,是为新朝。李翰结发妻子宋高峦瑜因贤良淑德立为皇后。高峦为宋氏家主宋高峰嫡亲妹子,宋高峰封为晋王,朱氏家主朱旭封为越王,申氏家主申江亦如王昭一般战死沙场,只留独子申泽,由元帝收为养子。话说四家皆受封赏,王通也封了魏王,但王通为人心思缜密,元帝常疑其因兄长王昭之因有不臣之心。当日北都破城之时,王通俘获前朝公主新沂,新沂号称天下第一美貌,王通并不留为己用,献给元帝。元帝见新沂惊为天人,盛宠,封为怡妃,是为英雄难过美人关,新沂自小生活于宫闱之中,曲意奉承之事轻车熟路。当时,皇后宋高峦正身怀六甲,悲愤之情动了胎气,生下元帝长子李裘,已知李裘自幼孱弱多病,自此皇后与王通不睦。怡妃盛宠有孕,诞下一女婴,求元帝赐名黛。皇后听闻大怒,含泪质问元帝。原来,在新朝建立之初,帝后感情和睦,曾有约,生男名裘,生女名黛,取千秋万代之寓意。元帝自知怡妃为前朝罪女,只能安抚其赐名煦,寓意艳阳高照。怡妃自恃煦为元帝心中太阳,皇后又是气的不轻。好在转年,皇后得女,终于有了黛儿,千秋万代,儿女双全。但是后宫纷争也由此而生。 黛儿模糊的记忆中,那年的上元节大人们永远在忙忙碌碌。她和哥哥李裘傻傻的坐在窗前,看着大家粉刷墙壁、张灯结彩。立国之初,为了节源开流,新朝依然沿用了前朝的皇宫。北都的建筑虽然庄严肃穆,但是给人一种萧瑟之感。如今,大殿的柱子被漆的朱红发亮,悬梁之上结其各种彩带,挂起大红的灯笼。殿外的荷花池中,接天碧绿的荷叶上点缀着缤纷错落的粉红色的荷花。暮色将至,所有的宫灯都被点起,整个宫殿如同沉浸在金色的海洋中,似梦似幻。 李裘和李黛早就被乳母们装扮一新,李裘做为储君,一身淡黄色的潜龙纹的长袍,发髻挽起系以黄色带子,上配红色宝石,古朴简单,妹妹李黛身着她最喜欢的粉色小纱裙,梳着两个小发髻,发髻边配以粉色小珠花,小巧可爱。兄妹俩长得都非常象母亲,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和唇,相比裘儿因身体赢弱而面色略白,黛儿小麦色的皮肤黝黑结实。黛儿正拉着裘儿兴奋的上蹿下跳,远远看到宋明乔和申泽走了过来。 同为五岁的小男孩,宋明乔和申泽比李裘足足高了半头。做为宋家的长子,李裘和李黛的表哥,宋明乔并不肖宋父高峰,而是更象母亲,小小年纪便有了高挑身姿的雏形,着一件青色长衫,配上瓷白的瘦长脸型和红润的嘴唇,倒是比一般女孩子家更好看,怪不得府上请的算命人说他有仙风道骨之气,说的倒是极为贴切。申泽自幼被元帝收为义子,长于深宫,虽衣食无忧,但毕竟寄人篱下,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肤色略黑,面色极为沉静,话语少的可怜,与一身藏蓝色衣衫倒也十分相配。李裘看到他二人,如同见了救命稻草,道“你们可算来了,小妹要烦死我了!”李黛看到二人,开心的滚了过去,拉住二人的手,甜甜的叫“表哥,申哥哥,你们来了!”四个少年立刻热闹起来,连小申泽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不久,宴席开始,大家纷纷就坐,有两席姗姗来迟,元帝今日心情大好,并未见怪。众人侧目瞧见分别是王氏一族和怡妃的座位。正在众人惊诧之间,只见这两席的正主闪闪来迟。怡妃出场真是金光绚烂,只见她身着大红的宫装,上绣大朵牡丹纹饰,乌黑云鬓上金步摇摇曳生资,再加之本身就是个千娇百媚、杨柳扶风的美人,让人不敢侧目,她身边的独生女李煦也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坯子,被母亲打扮的一样耀眼,同款红色宫装衬托的苹果般的小脸愈发可爱。相比主位之上穿着素净紫色宫装,仪态大方的皇后和可爱粉色的李黛,怡妃母女喧宾夺主之意再明显不过了。怡妃一个万福,柔声道“臣妾在路上碰到魏王,寒暄了几句,来迟了,请皇上赎罪。”元帝见美人如此,自不在意,示意她起身。倒是一旁的皇后淡然一笑,道“魏王对怡妃有救命之恩,推介之德,自然要多寒暄几句。”怡妃听到这话,脸色一白,悻悻入座。 立于怡妃后面的魏王对两个女人的小冲突并不理会,魏王王通虽较其他宗室家长年轻,但是素以深谋远虑闻名,只见他拱手作揖,道“臣王通携侄子王璀,子王耀恭祝圣上上元节安康,福寿无边!”元帝大笑,问“璀儿和耀儿也来了?”王通侧身,只见身后的两位小公子,略长的王璀正是去世的王氏家长王昭的儿子,其父有南都第一美男子的美名,虎父无犬子,小小年纪的他剑眉星目,与王氏特有的玄色衣衫相得益彰,而身边的弟弟王耀则象一个白白的小肉丸子,憨态可掬。 此刻的李黛正在死死盯着眼前的各色小点心,心想一会先要吃哪个,突然听席下叫人,抬眼就撞到了那如炬的目光,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美目传神这等赞美之词,她只知道这是她短短三岁人生中见过最好的人,最最好看,比表哥还好看十倍。数年同窗之后,李黛曾问王璀,你第一眼看到我是什么感觉?王璀不屑的回答,这个小黑胖子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看。人群中这多看了一眼,缘分中也许只是祸福相依。 3.览云宫内 李黛的思绪在记忆的长河中飘荡,突然停下的马车将她拽回现实之中,申泽低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夫人,到了”。车内的人走下来,明亮的宫灯照得宫殿大门之上的匾额明亮如白昼——览云宫。宋贵妃扶着太后早已站在门口,太后依然是一身紫衣,两鬓有些花白,一生跌宕起伏的宫廷斗争中练就的不喜形于色的本事使她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李黛看到她眉目间、嘴角旁明显的舒展开了,毕竟这是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自己唯一的女儿。李黛有些恍惚,这情景仿佛十年前那一夜,她投奔南都而去,宋皇后也是这样扶着母后站在览云宫前,宋皇后泣不成声,母后强忍泪水目送她。十年如白驹过隙,宋皇后已经香消玉散,小宋贵妃虽与姐姐几分神似,但终究不是斯人,母后也出现了几分老态。 李黛携众人跪拜,太后扶起她,四目相望,总有千言万语又没有说出来。她慈爱的看着李黛身后的之儿,道“之儿已经这么大了!”之儿初略有些怯怯的,拱手拜见外祖母,“孙儿宋之瑞拜见太后。”一旁的宋贵妃笑了,“还有我这个姑姑呢!”转眼一会功夫,开朗的孩子就自来熟了,象一直快乐的小斑鸠围着几个人雀跃着。传过晚膳,数日舟车劳顿,乳母们送之儿去休息,李黛在庭前吩咐着。太后转向申泽和明玉,“一路上护送晋国夫人母子,你们夫妻二人辛苦了。”明玉垂手,答曰“天家对我们恩重如山,不敢言辛苦二字。”太后继续问道,“看黛儿神色有些暗淡,是否回到京城有些触景生情?”申泽犹豫了一下,答“本来一切安排妥当的,不知为何今日卫国侯检查城门布防,但是只是远远见了,并未谋面。”太后怔了一下,“无妨,估计不是王通那个老狐狸有什么察觉,只是今年上元节皇上要犒赏三军,今日进京人员冗杂,王璀自然要多上点心。”这边话音刚落,李黛交代完乳母回到殿内,笑着说“你们在说什么闲话?”太后话锋一转,“自然是让他们夫妻好生歇息去吧。”泽玉二人告辞下去了。太后屏退了周围人,只留黛儿说话。 太后卸下妆容,坐于铜镜前,黛儿帮她梳理长发,看着手中曾经黝黑的发丝如今有些花白,她不禁有些失神。太后镜中看到她的神情,莞尔,“母后老了,头发都白了。”黛儿强笑答,“您的外孙都十岁了。”母女相视一笑。“十年时间转眼即逝,明乔都已经过世六年了,你皇兄一次次催你回来,你都不曾回来,他一直以为你还在怨恨他。”太后缓缓道。黛儿不曾停下手中的梳子,边梳边说道“母后知道,我是很想念母后和皇兄的,但是北都对于我,不论国事还是家事,都有太多不想回忆的过往,我想不论对于谁,我不回来都是最好的选择。”太后叹了一口气,“可你还是回来了。”黛儿放下手中的梳子,蹲在太后脚边,“为了父皇千秋万代的基业,不得不回啊,母亲不必担心,我也是做了阿娘的人,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我也该为母亲分忧了。”太后握了握她的手,“也幸亏你送回了宋琉璃,要不这后宫就变天了。嫣儿走了,妍儿与皇上并无少时情分,她性子又比较娴静,王通就趁机送家臣之女薄萱入宫,把你皇兄迷得昏天黑地。好在琉璃来了,虽不能说专宠,但是好歹挽回了局面。” 薄萱,好熟悉的名字。黛儿突然想起十岁时去魏王府打雪仗,大家玩的都非常开心,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王璀和申泽都在雪地里撒欢,只有一个府中的小女孩立于廊下冷冷的看着,小巧的小脸薄薄的小嘴,对其他人爱答不理,只是拉着王璀的手甜甜的喊着小哥哥。现在黛儿想来,她应该是喜欢王璀的,象王璀那样光芒万丈的少年谁又能不喜欢呢。但是任何一个人在魏王王通的眼里,不过都是一颗棋子,她还是进了宫。谁又不是一颗棋子,包括王璀和自己,黛儿一丝苦笑。 夜已深,览云宫偏殿的软榻上,黛儿辗转反侧,北都的上元时节,虽然已经没有了夏日的溽热,但是依然有一些燥。黛儿夜不能寐,看着周围熟悉的窗幔,家具,窗前的月光依然如前。小女儿时期的自己,最喜欢的是宋家长姐宋嫣来宫中留宿,两个人同盖一床被子,讲着小女儿的心事。宋嫣比李裘还要大上三岁,她就如所有孩子的主心骨,而不仅仅是宋家表姐,黛儿靠在她的肩膀上讲自己的秘密,安心又贴心。说了一夜的悄悄话,两个小女孩必会起得晚了,慌忙梳洗打扮,跑到正殿给皇后请安。每当这时,就看到太子李裘已经早早坐在桌前,等着他们一起用早膳。调皮的黛儿会调笑太子,“太子殿下上早课都起不来的人,每次嫣儿姐姐来了都是雷打不动来给母亲请安啊。”太子和嫣儿都不好意思的低头不语。要说这开元盛世,要选出唯一让人开心的一件事,黛儿觉得就是嫣儿姐姐终于做了皇兄的皇后,并且在风雨飘渺的昭元年间一直陪伴他左右。但这最深情的陪伴也在三年前戛然而止,皇后病逝。想到这里,黛儿不由得留下泪来,真丝的枕套湿润了,不知何时最欢脱的少年孩童都走到了这般境地。嫣儿姐姐再也不见了,幼妹宋妍李代桃僵,但是李裘和她本就是无关的两个路人,也只能相敬如宾罢了。市井多传闻宋氏外戚专权,权势熏天,可是曾经孩子最多的宋家,明乔已故,嫣儿早逝,妍儿宫中心如止水。就是当今太后,元帝结发之妻,也一辈子在与怡妃的斗争中痛苦挣扎。这深宫、朝堂依然是不知深几许。 4.春晓学堂 夏末的皇宫荷塘,应了那句诗,接天莲叶无群碧,美不胜收。虽然在南都的府邸也有一处小小的荷塘,但是并没有宫里的荷花开得繁盛。经过了一夜酣眠,之儿恢复了体力,一早就拉着母亲在宫中游逛。从太后的览云宫到皇帝的寝宫金光殿,荷塘就在这必经之路上。繁茂的荷叶与芦苇之后掩映着一个廊式的建筑,低矮的木墙,因为夏季的原因墙上的竹帘被卷起,一排排书案静静的排列其中。眼尖的之儿发现了这个秘密处所,欢呼,“阿娘,那是什么地方?”,独自向那边跑去。李黛定定的站在原地,终究还是跟着走了过去。之儿坐在一张书案前,抬头望母亲,“这是一个学堂吗?”李黛颔首示意前方的廊上,一副白色匾额,上书“春晓学堂”四个清朗的大字。“这是当年的皇家学堂,授业老师就是著名的学者魏言蹊先生,这几个字就是老先生写的,我和你的父亲都曾经是这个学堂的学生。”“那为什么叫春晓学堂?” 因为… 开元五年的上元节宫宴,君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坐在帝后两侧的李裘和李黛则是截然不同的两幅表情。李黛自王璀落座之后,小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只见他小小年纪,就举止得当,目不斜视,举手投足有一种世家子弟的潇洒自得的风范。李黛拉拉李裘的衣袖,自言自语“哥哥,天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呢,比表哥还好看十倍。”没有得到回应,她转头看皇兄,裘儿耷拉着一张苦瓜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哥哥,你怎么了?”黛儿问道。裘儿闷闷的说,“今天舅舅只带了表哥来,并未见表姐一起来。”黛儿笑了,悄悄在他耳边道,“母后说舅母刚生了一个小妹妹,嫣儿姐姐在家陪小妹妹,过几日再来进宫拜见母后。”“真的?”裘儿有些开心,黛儿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时,元帝起身,台下诸卿跟随起身,云帝道,“诸位爱卿,我等自南都起兵,一路披荆斩棘,历经艰险,建立新朝,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仓禀足而知礼仪,我朝当力推教化,子民不论男女,皆应识字,受教化。我等虽为宗室,当起表率作用,我决意在宫中设立学堂,五氏之宗族子女共同接受教化,请天下贤德之人传道授业。”“吾皇圣明。”众人附议。元帝转头看向太子李裘,“裘儿,上学堂你可高兴?”“高兴,儿臣可以学习更多诗词,省的母后笑儿臣只会‘春眠不觉晓’一句。”众人皆被太子稚嫩的童言逗笑了。元帝笑着说,“好一句‘春眠不觉晓’,择名不如撞名,就叫‘春晓学堂’吧。” “阿娘,阿娘”李黛被儿子的叫声唤醒,这宫中有太多勾起她回忆的景致,她不禁又失神了,她拉起儿子的手边离开边说“回头阿娘再给你讲这个故事,不要让皇帝舅舅等着急了。”一行人向金光殿走去。 卫国侯府位于京城东南,紧邻魏王王通的魏王府,规模较魏王府小很多。三年前,王璀自边关归来,因抗击北方的匈奴有功,当今圣上晋封其为卫国侯,官阶仅位于几位异姓王之下。皇上要为其建造府邸,王璀谏言军旅之人尚简,所以整个府邸简朴,规模较小。让人吃惊的是,在这座称得上寒酸的府邸中,王璀要求在他书房之外挖了一个小小的荷塘。称作荷塘其实也就是一个荷花池,但是见过的人都觉得这个河池似曾相识,与宫中春晓学堂边的荷塘有几分相似。昨夜自城门回来,一夜不曾安眠的人不止有李黛,还有卫国大将军王璀。灯架上的残烛昭示着主人晚眠的事实。清晨的微风中,王璀立于书房窗前,在淡淡的荷香中擦拭着自己的玄铁宝剑,从里面油光锃亮的玄铁剑身,到外边白玉做成的剑柄和剑鞘,都被他擦拭的一尘不染,也许边关多年铁血征战,这宝剑的剑穗位置空着,并未有任何修饰。 王耀一大早就来到卫国侯府,远远看到兄长立于窗前擦拭宝剑。他依然如小时候一般,白皙、微胖,如同正牌的王孙贵族,一看就养尊处优。他与王璀虽不是一奶同胞,但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父亲如同外边的人一样,议论他文武一窍不通,与兄长云泥之别。但是他也乐得接受,兄长做为京城世家子弟颜值担当,从小文韬武略,在他心中如同神一般。他只要做好他的世子,乐得逍遥就好。三年前,他谨遵父命取了左丞相刘斯之女为妻,倒也是夫妻和顺,连生两子,本应该皆大欢喜,但是却生出事端。王氏宗族每一代都会有一名带盘龙纹胎记的男婴出生,被视为下一任的家长,如同王璀的父亲王昭和王璀本人。盘龙纹位于上臂,红色,类似盘起的小龙,如环状。但是王耀的两个儿子皆无盘龙纹,这下鸡飞狗跳,因王璀尚未娶妻,父王自然逼他再生,一时鸡飞狗跳,他乐得跑到兄长这里躲清静。 王耀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喘了口气,说“兄长,你赶快娶妻生子,缓解一下小弟的压力吧。”王璀并不接言,依然在擦拭自己的宝剑。王耀只好自己接着说,“右丞相金萧之女金凌凌和镇国将军吴泰志之女吴清莹都派人到爹爹面前递八字帖子,两个都是大美女,一个是文弱扶风,另一个是将门虎女,你总得选一个吧。”“晋国夫人回京了,你们千机令没有得到消息吗?”王璀突然转身打断他。千机令做为新朝最高的情报机关,魏王为自己的世子在里面谋了一份差事。王耀一口茶全喷了出来,惊道“逸阳公主李黛?带着她和宋明乔的小崽子吗?”“注意言辞,不要对故去的人不敬。”王璀喝止他。“完全没有听说,她自去南都已经十年没有回来了,不过听说圣上的新宠璃贵人是她府中出来的,把爹送入宫的薄贵人挤兑的不行了。”连千机令都没有消息?王璀漆黑的眸子投向远处的荷花池,心中不禁疑惑,十年后的今天,李黛为何自南都回来,为了什么?王耀也暗暗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要赶快回去报告老爹。 5.金光琉璃 金光殿一如往昔,金色的琉璃顶在阳光中闪闪发亮,映衬着殿四周粗大的朱红色柱子,彰显着皇家的威严又不失华贵之气。虽说金光殿不是京城地势最高之处,但它无疑是天下人心中的九五之巅。李黛牵着之儿的手站在殿前,等待皇帝的召见。之儿好奇的打量着眼前气势恢宏的金光殿,确实如同明玉嬢嬢说的一般,与南都小桥流水的晋王府邸大有不同。正在仔细端详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走了出来,笑对公主李黛行礼,“公主,多年不见,皇上和璃贵人已经恭候多时了。”李黛回应,“金公公依然身体硬朗,为皇兄分忧解难。”金公公笑曰“公主又谬赞了。”心中不免腹议,逸阳公主做了母亲后确实同前大不相同。 李黛与之儿进到殿中,看到皇兄,当今圣上李裘坐在木榻之上,璃贵人坐于他的下首。李黛携之儿行大礼,李裘赶快上前搀扶,“皇妹终于回来了!”李裘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依然是之前那般,微胖,微黑,和善又敏感。他转身看到之儿,很是欣喜,“这是之儿吧!”之儿仿佛与圣上有着一种自来的亲切感,拱手作揖,“之儿拜见舅舅,皇上。”众人都笑了。之儿转头看到璃贵人,叫到“璃姐姐。”公主责备道,“现在是娘娘了。”之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皇帝道“我看你母亲的来信,听说之儿也非常喜欢书画,来看看我的收藏。”说着引侄儿到殿后的书房去了,只留下李黛与璃贵人说话。 璃贵人屏退宫人,向李黛行礼,“琉璃见过夫人。”李黛笑着搀扶她,“你我情同姐妹,不必多礼。”琉璃细声道,“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琉璃永远铭记在心。”李黛轻抚她的手,“若非李氏王室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也不会把你送入这深宫受苦。”书房那边传来李裘和之儿欢快的笑声。“皇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琉璃不禁微笑,“不算受苦,皇上仁厚,待我甚好,也要脱了这张脸的福。”李黛会意的点点头,“皇兄登基十年,膝下未有一子半女,看到一个小孩子肯定很是喜欢。深宫之中,皇子是立身之根本,但是你也不必太着急,显仁皇后与皇帝恩爱情深,也没有子嗣,你还年轻慢慢来。”琉璃点了点头。“薄贵人没有太为难你吧?”“还好,薄贵人出自魏王府,心思细密,不过臣妾也有公主的教诲,还能应付的来。”琉璃答道。李黛轻笑,“心思细密,倒成了他们王氏的专长。”这时,皇上和之儿回到中殿之中,皇上说道,“皇妹这次行程好生隐秘,连我都瞒住了,怕是千机令都不曾知晓。”李黛回曰,“千算万算,没想到在城门遇到卫国侯。”李裘听闻,眉头一紧。李黛赶快说,“无妨,早晚要见面的。”李裘放下手中茶杯,看了看之儿,转而笑道,“之儿饿了吧,我们一会开午膳。” 午膳非常丰盛,酒过三巡,宴后公主母子告退,依然回到览云宫去。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李裘斜坐在榻上,金公公为他递上清茶。李裘感叹,“皇妹一去南都十年,变化很大。”“公主容貌依然年轻,只是举止沉稳了很多。”金公公答道。“是呀,不似以前那般活泼。不过,人经历了如此之多变故,能挺下来已经不错。之儿长得真好,好像他的父亲。”金公公接过李裘的茶碗,默然无声。 琉璃回到自己寝宫洗翠轩中。洗翠轩是圣上为她这个新宠专门修建的,因怜她来自南国,所以这洗翠轩中种了许多竹子。雨滴打在竹叶之上,滴滴答答,缠人思绪,就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雨夜。琉璃生于南国,家乡水患,父母双亡,跟着一群乡亲四处流浪,流离失所。自小无名无姓,如同小乞丐一般。破屋偏逢阴雨,六年前,南都一带爆发瘟疫,民众如同蝼蚁般死去,小乞儿们再也讨不到一顿饭食。琉璃非常饿,想到去竹林里看看有没有竹笋可以果腹。几日未进食,她脚软无力,走到竹林天已经擦黑,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脚下一滑,摔下山坡,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再睁开眼睛,看到一队素裹的人,她下了一跳,“你们是白无常吗?”为首的白衣女子惨淡的脸上因为她这一句话,有了一丝笑容。 第二日,被白衣女子唤做明玉的姑姑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带到白衣女子面前。白衣女子看到她巴掌大的小脸,吃了一惊,“好像嫣儿姐姐。”明玉点头称是。白衣女子问琉璃,“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没有名字,是流浪的孤儿。”白衣女子轻叹了一口气,吩咐明玉“让她留下来吧,就姓府上的姓,名字吗?”她怔了一怔,说“这孩子眼睛清澈,就叫琉璃吧。” 后来,琉璃才知道白衣女子就是当今圣上的皇妹逸阳公主,而救她的那雨夜,正是埋葬她的夫君,南都的领主,年轻的晋王宋明乔。小乞儿在民间也听过诸多关于这对神秘夫妻的传闻,但她并不关心流言蜚语,她只知道在晋王府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日子。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宋琉璃,明玉姑姑教她规矩、女红,她在旁边旁听小世子师傅授业,看着申泽将军教世子武功,一切都是无忧无虑,直到… “娘娘,逸阳公主那边的明玉姑姑求见。”宫女打断沉思中琉璃。琉璃赶忙说,“快请。”明玉带着一个小宫女进来了,向琉璃行礼,“璃贵人。”琉璃赶忙扶起明玉,“姑姑要折煞我。”明玉让小宫女放下手中东西先出去等她。琉璃看到桌上都是南都的好吃的,桂花糕、绿豆沙、芙蓉糕等等。明玉看她惊喜的眼神,“这些都是夫人让给您采办的,都是你爱吃的,今日见圣上与您,不好带过去,让我送来了。”琉璃突然眼圈通红。明玉拉住她的手,怜爱的说“你这孩子,夫人知道这深宫的苦,你受苦了。”琉璃轻轻点点头,强笑了起来。 6.同窗手足 王耀匆匆忙忙从卫国侯府回到家中,马不停蹄的赶到父亲书房,一进门就大呼小叫,“父亲,父亲,李黛回来了!”正在书桌前看书的魏王王通眉头一皱,吓得王耀打了一个寒颤。“依然是如此的不沉稳,大呼小叫的,你说谁回来了?”“李黛啊,逸阳公主,晋国夫人啊!”王耀一连说了几个名号。王通的眉头更加深锁,“千机令没有得到消息吗?”“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千机令并没有得到消息,连我们在宫中的眼线都没有闻到任何风吹草动!”“那你是如何只晓的。”“兄长昨日检查城门布防,碰到了进城的公主车队。”“璀儿已经见过李黛了?”王通有些吃惊。“那倒没有,只是见到了她的车队,为首的是申泽。”“终于回来了。”“去把你兄长请过来。”“父亲,兄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不必担心…”“快去!”王通不耐烦的打断儿子的话。 王璀进入书房,看到王通站在窗前,拱手拜道,“叔父可有何吩咐?”王通转过身来,并不想刚才王耀在路上形容的那么气急败坏,他难得温和的说话,“前几日,叔父与你看过的几家千金的八字,你自己心中可有定夺?”“最近,忙于圣上的上元节宫宴,因进京人多冗杂,所以布防的事颇为劳心,可否等国宴过后再议此事?”王璀推脱。王通并不意外,他脸上和善的颜色突变,异常严肃的说,“璀儿,你生来手臂既有盘龙纹,就是下一任王氏家长,所以你的喜好也好,生活也好都不是你自己的,你的一切都事关王氏的兴衰。当年先皇的两位公主都中意于你,你们几个人从小宫中一起学习课业,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叔父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初拒了公主的婚事,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是否怨恨于我,因为这是你作为王氏子嗣的本分。要离李氏的女儿远一点,尤其是李黛。”“侄儿知道,叔父不必挂心,我自由分寸,侄儿告退。”王璀退出书房。此刻天竟然下起了小雨,北都的这个时节并不常见的下雨。王璀并没有撑伞,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景致有些模糊,就如十年前他离境赴北疆军营的那天。 “王璀,你能不能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黛儿在雨中哭的撕心裂肺,她最喜欢的粉色宫装被大雨淋湿,皱皱巴巴的贴在身上。站在她对面一身玄铁铠甲的王璀面无表情的将白玉宝剑上鱼形墨玉佩取了下来,塞在黛儿手中,绝情道“臣与公主自此一别两散,就此相忘吧。”说罢,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竟有一丝温热,不知是泪还是雨滴。身后的黛儿握着鱼形墨玉佩瘫坐在地上,任雨水冲刷。 “兄长!”王耀的声音打断了王璀的思绪,“你没事吧。”王璀旋即恢复镇定,“能有何事?耀儿,你即可托人进宫请申泽明日中午明月楼一叙。”“申泽与那位的关系,他会来吗?”“旧日春晓学堂的同窗兄弟,宋明乔已逝,当今圣上已经高位,也只剩你我、申泽和朱平藩,申泽念旧,你这样说,他会来的。我明日去军营自会带平藩过去。”“是,兄长。” 是夜,李黛坐于偏殿堂中端着茶碗吹着碗中的茶,明玉和申泽坐在两侧。“是王耀托人带话吗?”“是。”申泽简短回答。“要不还是不去了,王氏的心思太难琢磨,再说他们的司马昭之心…”“还是去吧,王耀不是说了同窗之谊,也只有王璀能把人逼到这个死角上,我相信申泽可以机变行事。”李黛打断明玉做了决定。 第二日中午,明月楼临街最好的包间中,玄衣的王氏兄弟、暗淡紫衣的朱平藩和藏蓝色衣衫的申泽围坐一桌。气氛有些冷淡,王耀做为曾经春晓学堂的开心果率先打破平静,“上次人这么全还是你们几个人冠礼之后,大家乔装来明月楼吃饭,人还是那些人,连衣服的颜色都没变,哈哈哈”“人已经不是那些人了,少了圣上,少了青衣的明乔,更少了公主。”申泽辩道。“你…”朱平藩有些急,王璀按住他,给申泽布菜,“申泽,尝尝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耀儿爱吃的叫花鸡,平藩爱吃的东坡肉,和…”王璀夹到宫保虾球时突然停住了,“公主爱吃的宫保虾球。”申泽替他说了出来。“申泽!”朱平藩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申泽站起身来,“王璀,一切皆已是物是人非,从我削爵位,从公主去南都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你十年铁血沙场,公主在南都也并不容易。若你还记得当年的同窗之谊,他日请手下留情。”说完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申泽回到宫中已经过了晚膳时间,他径直回了他和明玉的房间。明玉正坐在灯下缝衣服,藏蓝色的秋衣,看他进来,赶忙站起身来,关切的问“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话不投机半句多。”申泽边喝茶边回答。明玉没有说什么,接过她脱下的外衣挂了起来。“什么味道这么香?”“差点忘了,知道你赶不上晚饭,估计中午也没吃好,我借了小厨房给你做了红烧狮子头。”明玉拍头道。申泽喜出望外,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明玉依然坐在灯前给他缝新衣。申泽看着烛光中的明玉有些动容,明玉问他“怎么了?”“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温暖。”申泽深情的说。明玉如同新过门的小媳妇般羞涩的笑了。 王璀独自坐在荷花池前,想起了今天那道宫保虾球。那一年,几个弱冠少年带着女扮男装的李黛去明月楼吃饭。十二岁的李黛依然黑黑胖胖的,没有一点少女的模样,小嘴里填满了宫保虾球,还边说着“要是天天可以吃到明月楼的宫保虾球,皇帝也可以不当!”王璀想到这忍不住笑了,那时的李黛,最可爱的小黑胖子李黛。 7.相煎太急 清晨,李黛一个人带着之儿到春晓学堂的荷花池边玩耍,一来为了体恤连日来操劳的申泽与明玉,二来春晓学堂废弃多年,在宫中也算是人迹罕至,李黛并不想母子二人多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中。之儿近几日很是开心,虽然临行前明玉嬢嬢嘱托学堂的夫子给他留了很多课业,但是终究还是敌不过他那聪明的小脑瓜,连一直和申泽研习的骑马、射箭、武功都有些生疏了。因为不知要在京城居留多久,李黛也颇为忧心他懒散了。 “阿娘,看。”之儿摘了一片大荷叶倒扣在自己的头上,惹得李黛开怀大笑。“好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一个虽然好听但是冷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李黛转身看清来人,之儿也体会到这声音浓浓的敌意,乖巧的站在母亲身旁。她也终究是老了。当年的怡贵妃是宠冠六宫的号称天下第一的美人,曾有御用文人形容其“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烟柳扶风之腰身”,馁得圣宠,外有魏王撑腰,让当年的皇后宋高峦吃了多少冤枉气,留了多少泪。如今站在李黛面前的她,虽然依然雍容华贵,但是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纹路,脖颈也不再如以前那样玲珑有致,依然是盛气凌人。先帝故去,怡妃因为无子,滞留宫中,听宫人岁语,她经常夜班高歌,有时疯癫之极,太后也并不干涉,众人皆赞太后宽宏仁爱。而此刻站在她身旁的正是她的独生女朝阳公主李煦。元帝生前最爱说,“我的两个女儿,都肖母,煦儿美丽之致,黛儿聪慧之致,如果黛儿是男孩就好了,一定会荣登大统。” 姐妹本来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为温情的一种称呼,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两个大女人的斗争让两个小女孩并不亲昵,反而敌对。一个教女儿容貌极致,千娇百媚,另一个教女儿聪慧过人,机敏才智,这本身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人生路。市井皆知当年李氏儿女均中意于王璀,但是一个远走南都嫁与表哥宋明乔,另一个至西部嫁与归顺侯爷完颜肖,也是造化弄人。 不论如何,该有的礼数总该有,李黛行礼,“怡贵妃,朝阳公主。”“多年未见,逸阳妹妹。”李煦的声音还是那么婉转动听,“夫君陪我进京恭贺圣上上元节安康,我却一直没见妹妹,以为妹妹还在南都那个伤心地不肯回来。”一句话依然含沙射影李黛未亡人的身份,还不如小时候那么直白的好。 开元五年,春晓学堂正式开始开堂授课,请天下闻名的才子欧阳敬做为主讲课业的老师。老先生教学严苛,不苟言笑,让世家子弟们叫苦不迭。李黛年龄虽小,但是非常勤奋,一来她本身就很像母亲宋高峦,聪慧好学,当年宋高峦号称南都第一才女,二来她每天都早早的来到学堂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璀哥哥进宫来。李煦课业不精,但是越发出挑的美丽。每天被怡妃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也特别喜欢王璀,但是又要冷冷的拿捏,让其他世家子弟,特别是喜欢她的小世子朱平藩每天吃味不少。这一天,王璀认真坐在案前读书,李黛跑过来掏出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放在案上,甜甜的说,“璀哥哥,请你吃我最喜欢的桂花糕!”王璀双眼并未离开书本,淡淡的说,“公主回去看书。”“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喜欢吃啊。”李煦讽刺道。“民以食为天啊,有本事你别吃啊饭。”李黛丝毫不惧怕比她大一岁的姐姐。王璀起身去了跑马场,并不理会相争的姐妹和看热闹的世家子弟,临走时悄悄顺走了桌上的桂花糕。骑马累了的小美男从怀里掏出那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心里念叨,还真是很好吃。 面对如今来自姐姐的挑战,李黛再不针锋相对,只是拉起儿子悄然离开。渐渐走远,听到怡妃在后面阴恻恻的来了一句,“这小子好像他父亲。” 晚膳过后,之儿读书去了。太后留下李黛闲话。李黛先讲了今日在荷塘边碰到了怡妃母女,“我看怡妃现在眼神直勾勾的,怕是也不太正常,母亲常要容忍她,也是宽厚。”太后垂下头摆弄手中的玉如意,那是当年先帝与她一见钟情的定情信物,缓缓道,“你父皇去世之时,我已经都不恨她了。”“为何?”“黛儿可曾记得你父皇弥留之际曾单独留我一人说话?”“记得,父皇肯定是不放心皇兄和李氏基业,嘱托于母亲。”“父皇还专门说了怡妃的事情。”李黛惊诧的望着母亲。 开元十九年夜,金光殿内灯火通明,元帝屏退众人,独留皇后一人。高峦坐于榻旁,抚摸元帝手,双目垂泪。元帝望着她,声音急促而微弱,“高峦,你我自南都一见钟情,相伴已有二十余载。我得到这江山,你受了诸多委屈,尤其是怡妃。”高峦惊诧的望向元帝。“当年,我承认我一时贪恋过怡妃美貌,但是这些年来我对她盛宠也都是要做给一个人看。王通一直有不臣之心,他始终认为如果他兄长在世,这天下就是王氏的。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怡妃盛宠,但是一直无子吗?因为我这些年暗自命令金公公把她的补药换成避子药。我不可能让前朝公主生下储君。裘儿确实不是天生帝王之才,只有你要多帮扶他了。老天要是让我的黛儿是个男孩多好。但是我最爱的妻子,我最爱的一双儿女,高峦永远都是我在桃花树下遇到的最美的女子…”话未说完,元帝手突然松开了,高峦看着西去的爱人泣不成声,李翰也永远是高峦心中最潇洒的公子。 李黛听闻母亲的讲述,已经泣不成声,她抱住母亲的肩膀,哽咽“母亲一生都困在这皇宫里,宋氏又多劫难,但是所幸母亲得到了父亲一生的爱。”太后擦去黛儿的泪水,慈爱的说,“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记住这皇城不相信眼泪,眼泪是这宫中最无用的物件。” 8.桃花寺(上) 之儿终于恢复了以往的作息,认真的学习课业,与申泽一起习武、骑马、射箭。李黛看着窗外认真练功的之儿,很是欣慰,对明玉说,“之儿终于收了心,明日让申泽陪着他学习,你陪我去趟桃花寺吧。”明玉会意,“是要去替明乔公子看看顺心?”李黛点了点头。 夜里,李黛一夜不曾安眠,半梦半醒之间,也分不清哪里是回忆,哪里是梦境。十年前初到南都,李黛身怀六甲,心情烦闷。此时,宋明乔已经被贬到南都整整三年,他的身体本身在京都受了刑,受到了重创,加之南都气候溽热,心情郁闷,肺热之病愈演愈烈。本身就清瘦的他,快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但是看到李黛每日愁眉不展,他依然觉得要让自己的小妹妹开心是他这个表哥的任务。那一日,他突然对李黛说,“黛儿,我们去南都城外的桃花寺散散心吧,南都的桃花寺与京城的桃花寺都是前朝弘藏法师所建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桃花寺?”黛儿突然想起母后曾经说过,她与父皇就是在南都的桃花寺一见钟情的。“好啊。”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桃花寺顾名思义,在寺庙门前有一株巨大的桃花树。正值初春时节,桃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灿若云霞,微风轻拂,花瓣缤纷落下。黛儿突然想起了十岁时与王璀在桃花寺的偶遇,想起了寡言的王璀那次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讲他自己的故事,不禁有些感伤。明乔注意她神色的变化,对她说,“黛儿马上要当娘了,这样对孩子可是不好。你要记住为母则刚啊。”黛儿诺声道,“我知道。”“黛儿知道我为什么被贬来南都吗?”黛儿有些惊慌的望着明乔,这是他们之间一直避而不谈的禁忌话题,虽然知道一些影影绰绰,但是母亲禁止宫人议论这些。 “黛儿可还记得顺心?”顺心,明乔的随侍,自小跟在明乔身边。小时候,李黛觉得明乔和顺心一起出现简直就是一幅画,明乔高瘦清冷,顺心比他略矮,一样的清秀。明乔文章武功皆不出色,甚至骑马还不如她这个表妹,但是音律极佳。他抚琴,顺心吹笛,二人有时站在晋王府的竹林中合奏,那简直就象一幅画,从天上来的两个小仙子。“我和顺心自少年期就知道我们不喜欢女子,我们喜欢的是彼此。”明乔无视黛儿惊的张大的嘴巴继续讲着,“我们要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如同别人闲言碎语那般,我们是断袖,只是瞒着父亲一个人。”“但是终究父亲还是知道了。你知道父亲的为人与心性。高高在上的宋高峰,五大家族之一,当今的国舅爷,他怎么能成全我们。我跪下来求他,说我愿意象申泽一般,自削爵位,贬为庶民,只愿一生与顺心相伴。可是最终的结果是顺心被杖毙,我被打断三根肋骨,让我滚到南都永远都不要回京。”“我离开京城时,把顺心的尸体葬在京城桃花寺后山的那棵小桃树下,每当我想他时,就来南都的桃花寺,回不去京城,只能在此睹物思人。”“所以,今日我自揭伤口,只为告诉你,身为皇族权贵,很多人羡慕我们锦衣玉食,但是我们不过承载家族使命的棋子,不能如常人那般去爱,但是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自己消沉找死。”黛儿搂住明乔消瘦的肩膀,哽咽,“表哥,夫君,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黛儿要来保护你。” 第二日,桃花寺的山路并不好走,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此刻夏末秋初,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也并非桃子盛产的时节,只是空有一树繁茂的桃枝桃叶,桃枝上被很多信众系了红色绸带祈福。李黛在寺中上香完毕,就往后山去了。相比前面寺庙香火繁盛,后山有些人迹罕至。青石板堆成的石阶延伸而上,道路两边树木茂密,遮挡着小路,只是偶尔在树冠空隙之间见到影影绰绰的阳光斑点。十几年前的小桃树也长大了,树冠如同滑盖一般遮着一座小小的坟冢,没有碑,坟上的杂草也长了很高。黛儿吩咐随侍一起清理了坟头上的杂草,点了三支香,摆上带来的点心,碎碎念道,“顺心,明乔哥哥让我替他看看你,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花生酥,他说你见到花生酥一定开心死了。”“明乔哥哥一直都想回到京城来看你,可惜不能回来,他去世后,我把他葬在了南都桃花寺,你们一南一北好遥想对望。”明玉在黛儿身后不禁哽咽。六年前,晋王袭爵仅一年就病逝在南都,所有人都认为应该选一块风水宝地建造陵寝,公主力排众议,将晋王葬在桃花寺后山,非议铺天盖地而来,说李黛还是那个雨中追小王将军的疯女人,不怪当时小王将军拍马走了,到是晋王倒霉娶了她,连个体面的葬身之地都不给选。时到今日,明玉才知公主用心良苦。 祭奠完顺心,一行人下山准备回宫,山门外挤满了老百姓的小摊子,有算命的,卖小吃的,卖剪纸的,因为上元节将至的原因还有很多卖花灯和上元节小饰品的。李黛边走边看,突然看到那件熟悉的物件,手工的白色布偶兔子。与真正的布偶不同,这个兔子扁平的,红色绣线缝制的眼睛,下面还带了一个红色的穗子,虽不十分精致,但是小孩子买回去挂在墙上也十分讨喜。“公主,要买一个给之儿公子吗?”明玉问道,“是啊,很多年前,我也买过一个,这个最可以安慰一个少年的心。”李黛像是自言自语。明玉一头雾水,只是掏钱买了下了小兔子交给公主。李黛将兔子拿在手中,边走边看,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猛然间一个熟悉的面孔闯入眼帘。两人就这么对望着,李黛手中握着那只布兔子,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又变成了多年以前那个懵懂的小女孩。 9.桃花寺(下) 开元十二年的夏末,皇后娘娘带着十岁的李黛来到桃花寺礼佛小住,说是礼佛,实则在宫中与怡妃闹得不开心,来躲两天清净。高峦每日在佛堂内抄经诵佛,无暇他事,可把李黛和小宫女明玉高兴坏了。两个小女孩离了皇宫,如同出了笼子的小飞鸟,每天前山后坡,上蹿下跳,捉鱼、捕蝴蝶、采野花野果,好不快乐。李黛甚至天真的想,要是一辈子可以留在桃花寺快活,倒也是不错。 一日晌午,两个人吃过饭,闲来无事,偷偷的溜到桃花寺山门处逛起了小集市。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买了糖人、花生,边走边逛,一会听听路边的算命先生为羞涩的姑娘算姻缘,一会看看路边杂耍的艺人胸口碎大石。走着走着就停到了一个小摊子前,这个小小的摊子倒是别致,货架上挂满了上元节的花灯,在花灯下面挂着一排布艺的小玩偶,小老虎、小猴子、小鸡,等等。李黛的目光被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吸引,这只小兔子用绣线勾出红红的眼睛,惟妙惟肖,下边坠了一个红色的穗子,更显别致。“明玉,我要买这个。”李黛拿下那只小兔子。明玉撇撇嘴,“这个还没有奴婢做的好。”李黛功课、射箭、骑马都很好,就是女红一窍不通。明玉倒是个穿针引线的小能手,都夸她心灵手巧。“我就想要这个。”李黛撒娇。明玉只得乖乖付钱。左手吃食,右手兔子,李黛好不得意,突然明玉在她后边拉拉她的衣襟,小声道“王璀公子。”李黛就这样大刺刺的呆在那里,真的见王璀走了过来,一身玄衣的少年,依然板着一张脸,后面跟着两个小厮,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光芒,在李黛眼中,其他人都像不存在了一般。 当小王璀注意到李黛,两人已经只有几步之遥,望着呆若木鸡的李黛,王璀不失礼仪的行礼问候,“公主。”李黛咽了咽口水,定神,问道,“璀哥哥怎么也来桃花寺了?”“礼佛而已。”王璀似乎并不想多言,告退继续向前走。李黛转身默默跟着,明玉翻了翻白眼,只能随着。王璀进了大殿,上香,跪下祷告。李黛也学他的样子,跪在蒲团之上祷告,在心中默念,希望我长大了可以嫁给璀哥哥。她睁开眼睛,看到王璀依然闭目祷告,眼角分明有点点的泪痕。王璀在春晓学堂的功课、武功都是最佳的,即使习武受伤、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并未见性子清冷的他流过一滴泪,今日的景象让李黛好生奇怪。王璀祷告完毕,起身,看到李黛在一边盯着自己瞧,有一丝慌乱,但是很快恢复平常的样子,“公主,臣先告退了。”“吃个糖花生歇一会再回去吧。”李黛拉王璀在旁边的青石上坐下,塞了一个糖花生在他嘴里。李黛如此亲昵的举动吓了王璀一跳。李黛却在心中小小得意,今日终于可以和小王公子独处,再没有李煦争风吃醋,也没有王耀和朱平藩那两个小跟屁虫。“好吃吗?”李黛自己边吃边问王璀。王璀嚼了嚼,他很少吃这些甜食,没想到糖花生味道还不错,他点头,“好吃。”话音未落,嘴里又被塞了一颗。李黛看到王璀眉目有些舒展,小心翼翼的问,“璀哥哥刚刚为什么流泪了?”王璀并不看李黛,怅然的望向前方,“今日是母亲的忌日,她葬在南都,儿子也不能回去祭拜,有些感伤。”李黛突然想起王璀已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叔父再倚重他,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李黛将手中的糖花生和小兔子都塞在王璀手中,安慰道,“璀哥哥,不要伤心,我送糖花生和小兔子给你,母后说心情不好吃点甜的就开心了,小兔子可以每日陪着你啊。”王璀笑了,难得的笑了,这个号称京城第一的小公子笑起来真是好看。不久,王璀与公主告别,李黛依依不舍,“璀哥哥,你一定要开心起来啊。”王璀突然摸摸李黛的头,“黛儿是大姑娘了,以后切记不可随便喂人糖花生了。”李黛望着王璀远去的声影,嘴撇撇,心里道,我只喂过你啊,连皇兄都没喂过。 今日,依然四目相对,王璀不再是清瘦白皙的少年,十年铁血征战,他黑了,脸上的皮肤不再如润玉般光滑,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平添了几分英雄气概,曾经纤长的手粗骨节突出,右手上还有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北境各部族都传闻王小将军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对于与之为敌者从不手软,颇有王老将军之风。反观李黛,褪去了少女时代圆润的婴儿肥,脸庞变得纤长,但是有些苍白,不再象过去那个红红的小苹果,只是眼睛依然圆圆的,不喜不悲的样子。同样的相遇,依然王璀先开口,“公主。”李黛没有说话,颔首回礼。两队人错开而行,一个上山门,一个回城远去,都没有回头。王璀不用回头,也知道,再不会有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安慰他,给他喂食糖花生。 因为公务繁忙,王璀今日到桃花寺已晚,下山时暮色降临,他和副将尹川骑马走在街道上,路旁有小贩高声叫卖“糖花生,糖花生。”王璀吩咐尹川去买了一包。他打开袋子,放了一颗在嘴里,依然很甜,只是没有那么甜了。尹川在后面暗暗奇怪,将军为何如此喜欢糖花生,记得在北境最惨烈的一场战斗,他右手受伤,几乎要断掉,几天未进食水,醒来却先要吃糖花生。都说世家子弟怪癖多,将军还喜欢小兔子,以前帐中床旁挂着一只布兔子,很旧,后来被风吹的不见踪影,还大发雷霆。尹川摇摇头,这要是被别人知道,铁血无情的形象怕是要尽毁。 李黛回到宫中,将新买的白兔送给之儿,之儿看到这个小玩意很是欣喜,“我要将它挂在我的床头,每天看着。”大家都笑了,都觉得小孩子的玩笑罢了,过几日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10.上元节宴 万众瞩目的上元节宫宴终于要开宴了。一个月以来,外放的封疆大吏、王孙贵族,各国的使节都云集京城,来参加这次盛大的宴会。京城本来就熙熙攘攘的人群更加稠密。自新帝继承大统十年来,很多朝中老臣都在唱衰国运,觉得新帝魄力及能力都较先皇差了很多。自两年前,王小将军王璀在北境大胜,一扫边境叛乱势力,北境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王璀回京后也被新帝封为卫国侯,并于其叔父魏王府邸旁边修建了卫国侯府。新帝继位十年,决定效仿先帝举行上元节宫宴,一来犒赏有功之臣,二来君臣团聚,加强王权凝聚力。 眼前皇宫一片祥和繁华之气,与开元五年的那次相比,皇城经过近三十年的修缮,较前有了很大改观,更加雄伟富丽。一盏盏晶莹剔透的琉璃宫灯挂在王座台两边,周围的连廊结其各色彩带,伴着阵阵传来的荷花幽香,美不胜收。 宾主依次落座,主位之上是太后与当今圣上李裘,因宋皇后去世,后位一直空着,所以只有太后伴在皇帝左右。细观各位女宾,太后依然一身深紫色衣裙,雍容华贵,云鬓高耸,但是珠钗简单大方。主位下一层阶,一边坐着宋贵妃,身着绿色宫装,她虽年纪轻轻,但是端庄稳重,有着宋氏雍容大度之风。她的对面是先帝的遗孀怡妃,怡妃依然美艳,但是也略显老态,依然执着于大红宫装,满头金步摇。再下一层,是先帝的两位公主,逸阳公主晋国夫人李黛携子晋王世子宋之瑞坐在左手,二人皆为一身青衣,让人不禁想起已故仙风道骨的晋王宋明乔。右手边则是朝阳公主李煦,号称新朝第一美人的她依然风韵不减当年,随母亲一般穿着红色宫装,陪伴她的是夫君西北侯完颜肖。最下方是新帝新封的两位贵人,璃贵人和薄贵人。下方臣子位以王氏和朱氏为首依次排开。 宾主寒暄,其乐融融,除太后和怡妃外,皇帝携各位嫔妃、家眷下高台与各位臣子共饮同乐。李黛牵儿子的手走在宋贵妃后面。前面的皇帝正在与魏王王通对饮,王璀和王耀站在王通身后。李黛并不想尴尬,悄然不做声。可是李煦并不想放过她,她热情的拉着李黛的手往前拽,高声道,“魏王叔叔,多年不见,我们姐妹远嫁,不能帮扶王兄,多亏魏王及各位辅佐我李氏王朝,我们姐妹敬您一杯酒。”李黛微微蹙眉,但是自己也已经不是那个横冲直撞的小女孩了,此次回京面对王通是早晚的事,她微笑从旁人手中接过酒杯,举杯,“姐姐说的极是,敬魏王叔叔。”王通举杯一饮而尽,他的目光从李黛身上移到旁边的之儿身上,他眼神有一丝惊诧,但也只是敷衍夸到,“晋王世子生的好啊。”王璀与李黛默契的别开眼神,各自敬酒去了,王璀甚至都不敢看或者不想去看一眼她身边的之儿。 推杯换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这场盛大的宫宴终于勉勉强强落幕了。没有人如同朝堂上那般针锋相对,李裘也算满意,他感觉真的累了,很快就回宫休息了。众人也纷纷告辞。李黛正要回去,突然被李煦拦住,李煦转头对夫君说,“侯爷先回去,臣妾要和妹妹叙叙旧。”完颜肖顺从的答应了,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副恩爱模样。李黛让明玉先带之儿回去。姐妹二人在荷花池旁的凉亭坐下,李煦依然如同以前性子急,“我看今日妹妹和王璀都没有讲话。”“前尘往事那么尴尬,不讲不是对彼此最好的吗。”“那是因为还放不下吗?”“姐姐,当年王通拒了你,也拒了我,不惜忤逆新君,我们一南一西远嫁,世人皆看我们姐妹的笑话。姐姐当年怨恨我母后让你嫁到西北,可我看侯爷刚才对你百般呵护。我随嫁入母族,夫君早逝,独自一人。所以世事轮回,你我母亲争了一辈子,我们做不成好姐妹,不能做敌人啊。”李煦本想冷嘲热讽一番,没想到李黛如此直白,她默默道,“讲什么恩爱,从小在这深宫之中长大,我就知道我们不过皇家一枚棋子。我争王璀,只是觉得他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我要赢。但是我看得出他对你不一样。但是,你那时雨夜去城门追他,我真的没想到,你是真的爱惨了他。但是你也没得到,所以我们也算平手了。各自珍重吧。”李煦转身离开,突然又回头补了一句,“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我母亲却仍要留在这深宫中,我知道她过往有很多不是,但是还请太后娘娘念在先皇份上,多多包涵。”“一定。”李黛答应。 李黛回到宫中,之儿刚好沐浴完穿着小衫赤膊跑来迎她,李黛突然怒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赤膊到处跑,成何体统!”之儿呆住了,明玉赶快带他下去。夜已深,李黛坐在窗前,无法入睡,明玉过来给她披上一件罩衣,“公主今天吓到孩子了。”明玉为之儿抱不平。“他终归要知道这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李黛眼前又浮现出王通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王通坐在马车中,走在回府的路上,车外王璀与王耀一左一右骑马跟随。上元节皎皎明月,明亮的月光照在王璀和王耀的脸上,王通仔细端详,王耀肖母,眼睛小小,白白胖胖,王璀则是王氏一族骄傲的正统长相,如同他的父亲,剑眉星目。今日宫宴,王通见到李黛的儿子,心中惴惴不安,这孩子黑色宝石般的眼睛让人心惊,他模糊记得宋明乔是细长的丹凤眼,并且他那断袖的隐隐绰绰的传言。世事要是都如这明月般分明就好了,罢了,眼前当务之急是让王璀尽快娶正妻,盘龙纹的传承是不能断的,他在心中暗暗下决心。 11.马场偶遇 上元节宫宴之后,各地要员、各国使节纷纷离京,京城难得清静了下来,负责京畿护卫的王璀和朱平藩难得清闲下来,二人相约抽空到西郊马场操练骑术。这天天气晴朗,因为已到初秋,并不很热,是操练骑术的好机会。早早到了西郊马场,远远的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在场上驰骋。“这两人来的好早啊。”朱平藩不禁感叹。走近一瞧,马上的大人不就是申泽,而他正在谆谆教诲的正是之儿。之儿依然沿袭着宋氏的习惯,一身青色短劲装,因为马场尘土飞扬,小腿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灰尘。“申叔叔,这一招探囊取物,我总是练不好,一到要探下身子就有些慌张。”之儿边骑边抱怨。申泽抬眼看到了王璀和平藩,叫住之儿,“世子休息一会。”之儿也看到了二人,勒马停下。 自从上次明月楼不欢而散,朱平藩一直有着一股怨气,他觉得虽然申泽宫中长大,但是春晓书院兄弟之情怎么就敌不过他对李黛的忠心。原来幼时,朱平藩与王耀一直是李煦的裙下之臣,尤其是朱平藩曾经恳请父王上表求求李煦,可惜一来李煦并未看上他,二来太后早已决议将李煦远嫁,断去怡妃的臂膀。与李黛并不亲厚的朱平藩因此也怨上了李黛,尤其后来申泽随李黛去了南都,这恨意就又多了一层。看到申泽,朱平藩虽然心中想与之亲厚,但是嘴上并不饶人,“怎么,申护卫见到我们就要走了吗?”“平藩。”王璀嗔怪他。朱平藩策马去了另一边,表示自懒得理逸阳公主的人。 申泽有些警惕的看着王璀。王璀有些纳闷,虽然以前的过往,但是他也不至于是去害逸阳公主的人。王璀打算从他身边的小孩子打开缺口。这是王璀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之儿,这个孩子脸圆圆的,很象李黛小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看来很是爱笑,一双流星般的眼睛,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之儿也同时打量着王璀。其实,在上元节宫宴上,只儿就注意了王璀,身边的宫女、世家千金都在小声叨念着这位将军的英雄事迹,并且都毫不掩饰的垂涎这这位京城第一的盛世容颜。之儿模糊的记忆中,记得自己的爹爹也很帅,有一种出世的仙气,总是温柔和善如暖阳,即使精通音律的他面对自己这个笛子都学不会的小娃娃,也是依然耐心。但是,王璀与爹爹不同,他容貌虽然俊秀,但是眉宇之间都是坚毅深情,他一定是一位好的教练和师傅,之儿想到这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怎么会有人想让卫国侯当师傅呢,即使是陛下的太子也不太可能吧。 “刚刚看到世子在练习探囊取物,似乎有些不得要领,我可否为世子指点一二?”王璀先发制人。之儿真是怀疑王璀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他侧头望向申泽,想得到申泽首肯。申泽有些犹豫。“我当年在春晓学堂时,武术和马术都比你申叔叔成绩要好哦!”王璀继续。“真的吗?那您可以教我吗?”探囊取物折磨了之儿太久,他迫不及待的如同一只欢快的小斑鸠向王璀奔去,也不顾身后的申泽。王璀与之儿共同策马,边疾驰边讲授要领,“侧下身子时一定要稳,不要害怕,眼睛盯死木球,手要准,一击就中。”说着他做了一个漂亮的示范,之儿紧随他身后,按照他说的要领,果然就成功了。他向着申泽欢呼,“申叔叔,我成功了!”申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之儿并没有因为一次的成功而懈怠,反复不停的练习,王璀看着他认真的小脸,想起了李黛,李黛幼时虽是个女孩,但是马术很好,甚至好于王耀、宋明乔和李裘,每次都是极尽全力,累得小脸通红小苹果似的,王璀心中暗暗想,这孩子倒是很象他的母亲。正在思量间,突然见之儿失误,马上要坠马一般,王璀赶快将他捞到自己的马上,坐在身前。之儿有些惊魂未定,他的小手紧紧抓住王璀握着缰绳的双臂,知道过了一会才平息下来。远处的申泽也是吓了一跳,看到他没事才放下心来,策马过来,道“世子累了,今天就到这吧。”之儿点头,回到自己的马上,向王璀拱手,“今日多谢卫国侯的教导。”王璀回答道,“有世子这样天资聪颖的学生,我很高兴。”之儿喜出望外。 王璀一直目送二人声影消失在远方。“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平藩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平藩,今日的事不要对我叔父和王耀讲。”王璀嘱咐。平藩冷冷看了王璀一眼,“你还是要离李黛远一点,你们俩一遇上,总有人要倒霉。”王璀苦笑,他看看自己的双臂,之儿刚才慌张如小兽一般抓住他的双臂,让他突然心中有了一丝温情,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情。 这边,之儿和申泽往回城的路上走着,之儿兴奋的象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一直说话,“申叔叔,我觉得卫国侯并不象他们说的那般阴险毒辣,冷血无情,他很好啊,还会很耐心教我骑马。”“你还小,看人不能看表面。”之儿不解的望着申泽,有点摸不到头脑。宫门就在眼前,申泽认真的和之儿确定,“今日见过卫国侯的事情一定不要让你母亲知晓,要不我们俩就都惨了。”之儿乖巧的点点头。 晚膳非常丰富,之儿吃的津津有味,李黛问他,“之儿今日马术可有进步?”申泽在一边有点担心。“很有进步,申叔叔教的很好!”之儿说完狡黠的象申泽炸了眨眼。申泽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骂,小滑头。 12.朝堂之争 夜半时分,李黛正在睡梦之中,被明玉急匆匆叫起来,粗略整理了衣衫,出了卧房,看到金公公焦急的站在那里。见到李黛出来,金公公急匆匆的说,“公主,皇上今晚上身体突然不太好,也不敢惊动太后,皇上请您过去。”李黛大惊,赶快随金公公往金光殿奔去。 进了金光殿,只见殿下站了乌压压一片太医、宫女、太监,李裘虚弱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李黛赶快问太医,“皇上的身体如何了?”“皇上这是急火攻心,加之…”“皇妹,不碍事,你们先下去,我和皇妹说说话。”皇上打断太医的话,屏退了众人,只留下李黛。李黛将金公公叫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把皇上生病的事传出去,特别是薄贵人那边。”金公公点头会意。李黛这才回过头问李裘,“皇兄怎么突然就病了,是有什么事?”李裘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今日在朝堂之上,主要的议题是西北节度使人选问题。皇帝希望由新科武状元李苏出任西北节度使。这李苏原本是李氏宗室旁支,自幼勤学苦练,今年摘得新科武状元。但是,朝中众臣皆以王通马首是瞻。王通中意人选是随王璀征战北境的副将尹川。但是皇帝认为尹川匹夫出身,虽有万福不敌之勇,但是文墨计谋欠佳,难当此重任。朝臣一片倾向王通,各自上表威逼,尤其是以右丞相金萧和镇国将军吴泰志为甚。说到这里,李裘不禁又激动起来,大声道,“我还不知道他们这两个狗东西的心思,就想着做王璀的岳父大人。”说完气的大声咳嗽起来。 李黛轻抚他的背,默默的想,皇兄依然如小时候一样,生着王璀的闲气。当年,在春晓学堂之中,王璀不论长相、学问、武功都是当之无愧的翘楚。而皇兄虽为储君,但是在娘胎里先天不足,学问武功一样不通,只是酷爱书画,为此受了先帝不少苛责。他天性敏感,善良,胆小,那时幸亏有宋嫣儿经常开导呵护他,只是如今连宋姐姐都不在了。李黛安慰皇兄,“皇兄是皇帝,如果不高兴就可以强势一点,况且此事我觉得皇兄的人选比魏王要好得多,正确的多。”李裘突然留下泪来,拉着李黛的手,“为兄要是能强势,还能任由当年王璀拒婚于你,让你远走他乡。”李黛万没有想到李裘依然没有解开这个心结,安慰道,“我如今不是也很好。” 李裘继续说着,“我继位之初,母亲与舅舅监国,王氏还算收敛。后来母亲不再垂帘听政,舅舅去世,明乔和你远走他乡,连嫣儿都不在了,我真不知道我还可以撑多久,连朱平藩都想要起来闹事。王氏明摆着是不臣之心已久了。我今日气病了,躺在床上想了很久,黛儿,你回来吧,帮我监国!”李黛吃了一惊,道“可是皇兄,我只是一个外嫁的公主啊。”“黛儿,你希望父皇千秋万代的梦碎吗?”李黛竟无言以对,似乎李氏坐拥天下之后,就是一直为了父皇这个千秋万代的梦活着,但是这个梦真的能成真吗? 李黛出了金光殿,天已经东方鱼肚白,“皇上好些了吗?”申泽和明玉关切的问。李黛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我们可能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了,本以为帮助皇兄稳定了后宫就好了,原来事情远比这复杂的多。”李黛径直往前走,留下面面相觑的夫妻二人。 当日早朝,皇帝并没有上朝,正当朝臣们乱哄哄的议论纷纷时,金公公举着圣旨而来,众臣跪拜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近日劳累,休沐十日。十日后上朝,任逸阳公主晋国夫人李黛为监国。本国自元帝之初,倡男女平权。逸阳公主李黛自幼聪慧,为人贤正,可委以重任。卿等当视监国如朕,恭听其命。钦此。”众臣接旨。众人偷观王通脸色,感觉阴沉的要拧出水来。 既然答应了出任监国之职,李黛也不能在挤在太后的览云宫,必须要找一处府邸,废弃几年的晋王府再合适不过了。明玉和申泽带人先过去打扫修缮了一下,李黛就带着之儿搬了过来。他们原本没有在京城常住的打算,所以所携带随身物品并不多。进了王府,李黛感慨万分。晋王府并不大,因为宋高峰开国重臣,妹妹宋高銮又是皇后,所以宋家一向秉承简朴低调之风。走过一道长长的连廊,就进入宋家主屋,在这里,李黛和李裘与宋家姐弟度过了多少欢乐的时光。如今,人去楼空,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宋妍儿禁于深宫之中,这空宅没有了一丝人气。主屋左手边是明乔住过的院子,月亮拱门之后竹林依然翠绿茂密,仿佛等着明乔和顺心回来,一起在竹林里琴瑟和鸣。“之儿就住在这个院子吧,这是你父亲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明玉和申泽住在宋姐姐那个院子。”李黛安排妥当。李裘曾提议为李黛重修府邸,李黛拒绝了,风风雨雨都过来的人,又何惧鬼神呢。 魏王那边也早就得到了线报,说李黛携家人住进了废弃的晋王府,王通阴恻恻的哼到,“她倒是不怕晦气!”坐在下首的王璀没有说话,喝了一口茶。王耀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明日就到了十日之期,上朝后西北节度使的事该如何是好?”“有什么可担心的,继续力荐尹川,我还不信李黛一个遗孀未亡人能有何能耐,我看她还不如她母后。”王通恨恨的说,他转向王璀,“璀儿,你可不要心慈手软。”王璀答曰,“我什么时候让叔父失望过,叔父放心。” 商议完毕,众人告退。王耀出了书房看到满天乌云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他自言自语道“山雨欲来啊。”他有时真是看不懂兄长,遥想当年,他和李黛也是有情分在的,但是一到王氏利益与李黛之间的选择,王璀又无比恨绝。王耀突然觉得遇到王璀,真是李黛命中的劫。 13.正面交锋 十日已过,李裘今日第一次休沐后上朝,他坐在金銮殿之上,气色明显较前好了很多。李黛坐在他的左手边,依然是一身青色浅淡衣衫,头饰也颇为清减,并没有当年太后垂帘听政时装束的威严肃穆,并且之前太后摄政时那一层薄薄的屏风也撤了下去,就这样直面着众臣。 魏王向右丞相金萧使了一个眼色,金萧会意启奏道,“启奏陛下,陛下休沐之前臣等曾提议举荐卫国侯副将尹床为西北节度使一职,臣等认为尹川战功卓越,跟随卫国侯多年,耳濡目染,可以说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做西北节度使是最合适不过的,请陛下恩准。”随后,几个王氏党羽也随声附和。 李裘并不做声,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旁边的李黛轻声问道,“敢问右丞相尹川是世家子弟还是科举出身啊?”金萧有些吃惊,没想到李黛上来就说了这样一句,忙对曰,“启禀公主,尹将军出生行伍,但是带兵打仗,做为一方军事首领,书读的多并不一定是好事,最忌讳纸上谈兵。”“那就是几乎没读过什么书,胸无点墨了?”“这个…”李黛并不给金萧喘息的机会,继续问道,“西北节度使除了卫国侯已经平定的北境,是不是还要和西北侯完颜肖打交道?”“正是。”金萧有些摸不到头脑,为何此刻要提到完颜肖这个归顺侯爷。“完颜肖号称西北第一才子,虽不是汉人,但是文韬武略非常了得,难道你就要派一个胸无点墨的行伍出身之人去和完颜肖打交道,你觉得完颜肖心里会服气吗?”金萧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要继续狡辩,却只见李黛继续说,“李苏身为世家子弟,自幼勤勉好学,并不靠结党营私,自己取得了武状元的功名,其一表明为人坦荡正直,其二表明年轻有为,可以委以重任,我觉得李苏做为西北节度使更为合适。” 眼见金萧败下阵来,王通脸色有些难看,众臣也没想到李黛如此绵里藏针的轻言细语就把老奸巨猾的金萧怼了回去。王璀这边听到李黛暗讽尹川大老粗,心里有些许不悦,启奏道,“晋国夫人,尹川虽文采一般,但跟随臣十载,耳濡目染,也在努力研习。况且,臣等皆于行伍间历练才得以晋升,行伍之人并非一无是处…”李黛不等他说完,冷哼一声,“行伍出身?卫国侯这话当着我李氏宗室的面说出来,不觉得委心吗?当年父皇建春晓学堂,你与我兄妹同窗十余载,课业武功都是一流,怕不是欧阳师傅对你用的心比当今圣上都多吧。您一句行伍出身,就把过去的点滴都给抹掉了啊。”王璀被她一嘲讽,脸上一红,但是看着王通的目光投向自己,也想给跟随自己多年的尹川挣一个位置,只能硬下心继续对答,“臣并不敢忘先帝栽培之恩,只是铁血沙场,将士实在不易,不可委屈了为国奋战的勇士们,请夫人明鉴。” “侯爷觉得委屈了吗?还是在讽刺我们这些皇族只会在这金殿之中坐享其成?也是,堂堂卫国侯只是掌管京畿安全,是有些大材小用,连带着尹副将都被小觑了。既然觉得委屈,那就把京畿戍卫的差事叫出来,圣上也可以再委以重任。”众人皆吃了一惊,连李裘都有些意外,想这些年,王璀远在北境,王通为了把握皇城命脉,不顾非议把京畿护卫之职交给了并不胜任的朱平藩,直到去年王璀凯旋班师回朝,才又将这重要的位置归于王璀,如今李黛直指的京畿命脉,着实让人吃了一惊。眼见局势有些不可开交,魏王王通拱手道,“今日,陛下第一次回朝,也有些累了,尔等可明日再议。”李裘征询的看了一下李黛,李黛淡然,“也罢,不过我有两句话提醒一下诸位,自明日其,不必称我为‘公主’、‘夫人’,自为监国理应称‘监国’。”众臣皆称是,散朝回府。 王氏父子三人下朝回朝房,众臣见王通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纷纷告辞,只留下三人边走边议论。王耀先开腔,“乖乖,我还想着今日兄长不要太欺负逸阳公主了,没想到十年不见,李黛变化不小啊,倒是把兄长给欺负了。”王璀也阴沉着脸,纠正他道,“不要叫公主,要叫监国。”“那是在说兄长,金萧叫个公主还好,你却叫人家夫人,明显揭人家未亡人伤疤。”王耀撇撇嘴。王通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们不要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计较,今日李黛明显要用这西北节度使换京畿布防之权,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一说到正事,王耀自然没了主意。王璀想了想,道“京畿布防是要职,我看此事也只能先委屈尹川,以后有机会再举荐他。”王通点头,“正是如此。” 李黛下朝后并未着急回府,与李裘一同回到金光殿,李裘就今日旗开得胜的局势非常满意,李黛却不以为然,“皇兄也不要过分乐观,王通老谋深算,我们也未必一定能占到便宜。”“黛儿觉得后面会如何发展?”“以王氏行事风格,必然不会丢西瓜捡芝麻,我觉得王通会放弃西北节度使一职,京畿戍卫估计是不会放弃的,毕竟这是关系皇城命脉、国之根本的要职,我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黛分析。李裘点头称是。天色渐晚,李黛告退,临走叮嘱李裘一定要好生休息,一切勿忧。 李黛出宫路上正好路过琉璃的洗翠轩,正巧有几句话想说,便拐了进去。琉璃正在窗前绣花,看到李黛,很是惊喜。“公主怎么来了?”“下朝路过你这里,便过来看看。”“有春天晒的桃花茶,您一定要尝一尝!”说罢,琉璃命人泡茶来。“公主监国是不是很辛苦?”琉璃关切。李黛放下手中茶碗,故作轻松状,“还好,不过王氏势强,我李氏渐微已久,只能慢慢图之。”“琉璃是不是也很久没有见到皇上了?”琉璃羞涩点点头,“皇上龙体欠安,很久没有召见奴婢了。”李黛拍拍她的手,“不着急,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心中却不免怅然,子嗣不知是后妃后宫立身之本,更是皇室宗祠传承之大任,只能寄希望老天垂帘,李氏有后。 14.徐徐图之 李黛自宫中回到府邸,已是华灯初上,这边明玉早已准备好晚膳,只待她一回来就开席。李黛洗手更衣,坐到桌前,看到了一大桌菜,里面就有她爱吃的宫保虾球等,甚至还摆了她爱的桂花糕等小点心,她笑道,“这么丰富啊。”之儿在一旁解释,“明玉嬢嬢说今日母亲肯定非常辛苦,所以要犒劳母亲。”明玉不好意思的笑了,“公主今日辛苦了,不对,应该说监国今日辛苦了。”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共进晚膳。 相比晋王府的热热闹闹,卫国侯府依然是冷锅冷灶,冷冷清清。尹川已经听闻了今日的朝堂之争,不敢去打扰王璀。天色渐渐黑下来,王璀才吩咐尹川,“尹川,你去吃晚饭吧,顺便告诉厨房给我来一壶酒,一碟糖花生即可。”尹川答应,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侯爷,官职的事,属下并不在意,请侯爷不必挂心。”王璀点头,示意他下去。王璀坐在书房窗前,窗外荷花池里荷花渐渐衰败,荷叶也逐渐发黄,很多莲蓬露了出来,渐渐有个残秋之感。王璀饮了一口酒,辛辣之感直冲肺腑,因为没有什么下酒菜,胃颇有些不适,他嚼了两颗糖花生压了压,突然觉得以前在北境很少见到,心心念念的糖花生也不像以前那么好吃了。想到今日李黛在朝堂之上的针锋相对,他以为今生二人已成路人,不再相见就好,没想到王氏与李氏之争倒在他二人身上应验。北境十年铁血,他自认为已经心如磐石,看来南都养尊处优的李黛也并不是躲在温室之中,他们都变了,隔了十年,隔了无数的人和事,隔了时过境迁。 第二日早朝,王通为首众臣首先将皇帝夸赞一番,什么英明神武,决断圣明,臣等愚钝,最后所表达之意就是同意推举李苏为西北节度使,近期即赴任。李裘和李黛心中已是了然,果然如李黛猜想一样,弃军保卒,虽皇室并未占到大便宜,但是也算双方打个平手。李裘正暗暗舒了一口气,没想到魏王王通还有后招。“老臣有一事求陛下相助。”李裘有些心惊,王通今年来很少谏言,一般都是指使左膀右臂,自己在后面运筹帷幄。“魏王请讲。”“自元帝开国,我朝也算是马背上的天下,虽不是尚武嗜血,但是各位开国将领文武兼修。当年,陛下与诸位世家子弟也春晓学堂学习之时,不光学习课业,也兼修武术、马术。近年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世家子弟不再认真锻炼体魄,助长骄奢淫逸之气。故老臣提议建立一个少年团营,请骁勇善战之勇士教习武术、马术,强健世家子弟体魄,来日方可委以重任。”好一个骄奢淫逸,体魄不佳,这是暗讽陛下身体欠佳,哪个也不若你儿子娇宠,李黛心中愤然。李裘一时没了主意,看了看李黛,李黛方寸间思绪万千,若是不同意,会说陛下不兴强健体魄,同意,又不知这魏王有什么新花样。左右为难之时,李黛只能先应下来,“魏王着实提了一个好建议,我看是是个好主意。”“那老臣斗胆请监国允许老臣提议人选,由王璀任总教头,朱平藩和尹川协助王璀少年团营的各项事宜,望各世家子弟踊跃来历练。”听了王通的安排,王璀也惊讶的看了看叔父,叔父此项提议并未与自己商议,他也有些意外,回首间正好与李黛目光相撞。李黛心中有些鄙视,心想王璀倒是装的无辜,王家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样一来将世家子弟全都拿捏到手中,以后门生满天下,这是效仿先皇春晓学堂之举,只是对皇家而言,这是喧宾夺主了。李黛突然觉得不能让王通太得意,补充道,“各位将军负责京畿布防已是辛劳,我也不能袖手旁观,申泽一直在我府中护卫,他的武功人品也是有些屈就,不如让他闲着也是闲着,也做一位教头吧。”王通未料到李黛这样提议,但是转念一想申泽想来寡言少语,倒也不妨事,便答应下来。 李黛回到府邸,向申泽和明玉讲了这件事来龙去脉。她略带歉意,“申泽,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政事,但是这也实在没有办法,皇室微弱,我需要有人盯着王氏,随机而动,抱歉了。”“公主,无妨,我与王璀和朱平藩还有同窗之谊,他们不会太为难于我。”申泽答道。李黛稍微宽了宽心。 第二日,李黛刚用过早膳,门外家人来报,“魏王府门客来给公主送邀贴。”李黛命人将帖子拿上来,发现是两封,一封落款王通,拜申泽为少年团营副教头,另一封落款王璀,以总教头之名邀晋王世子宋之瑞入少年团营历练。这第二封让李黛颇感意外,也颇为心惊。她并未想让之儿入少年团营。她和明玉、申泽商议,明玉也颇感意外,“王璀他怎么想到之儿,他安的什么心,又或是有什么企图?”明玉气的骂到。申泽想起马场相遇,又不敢明言,怕之儿受到斥责。思来想去,他说,“公主,让之儿去吧,我在他左右保护,不会出什么意外。他年纪渐长,也该经风雨,见世面了。”李黛仔细衡量,也决定同意之儿去历练,一来皇帝无子,若之儿不去,恐落他人口实,说皇室凌驾于他人之上。李黛唤来之儿,之儿听说要去少年团营,很是开心,他与王璀那日马场一见,非常崇拜,自然心中高兴。李黛还以为他是少年贪玩,并不知道原由。明玉想到之儿要去受苦,不由得垂泪,申泽好生宽慰才好些。之儿虽为李黛独子,但是李黛从不骄纵他。明乔早逝,申泽与明玉则更象之儿父母,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有些小娇惯,如同自己亲生儿子一般。 15.削爵过往 去少年团营之前,府邸上上下下忙活了起来,明玉为之儿缝制了新的青色衣衫和短装,上面特别修上了竹叶,这是南都晋王府最多的植物,也是晋王生前最爱的,之儿很是欢喜,因为自从父亲过世后,母亲喜欢素净,衣服上从没有出现过过多的修饰。其实,之儿也很喜欢竹林,他童年关于父亲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在明乔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虽然走路都有些气喘吁吁,但是经常坐在竹林边的长廊里,看之儿跑来跑去,一会递给他一片竹叶,一会摘来一朵野花,这是父子间最后团聚的温暖的瞬间。虽然,母亲和明玉也经常给之儿将他小时候和明乔的趣事,但是那时他真是太小了,很多都记不起来了。之儿平时练剑是申泽一直指导的,他有一柄竹叶青色的碧玉宝剑,通体剔透,是当年明乔在春晓学堂用过的,即使当时明乔的剑术课程比别人差得很多。李黛走进来时,之儿和明玉正在忙活着,李黛唤之儿,“之儿,把你的宝剑递给我。”之儿将宝剑递给李黛,李黛从怀中掏出一枚墨玉鱼佩,下坠黛色穗子,将这个玉佩挂在之儿剑柄之上。“之儿,你要用好之宝剑,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李黛说。之儿点点头,“阿娘放心,剑术之儿是很棒的,就是音律较父亲差的太多。”说完还不好意思的笑了。 申泽从外边进来,李黛与之儿正在一边闲话。申泽一眼就看到了碧玉宝剑上的玉佩,询问的望着明玉。明玉摇头,之儿看到申泽,跑过来拉着申泽献宝,“申叔叔,你看母亲送我一个墨玉剑坠,好不好看。”申泽只能敷衍,“好看,好看。”李黛唤过之儿,到内堂说话,只留申泽夫妇继续打点行装。 李黛问之儿,“之儿,你学习国史,可知我朝开国有五大元勋?”之儿对答,“知道,李、王、宋、朱、申五大元勋。”“那你可知现在朝中这五大家族人还在否?”“魏王王通,卫国侯王璀,故去的父亲,还有新晋袭爵的朱小王爷。”“那你可知申氏的后人是谁?”之儿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难道是申叔叔?”李黛点头,“我早与你说过,明玉嬢嬢和申泽叔叔不是宫中内臣,他们是我们的家人。”“我知道,他们就如同我的父母。可是,为什么申叔叔没有爵位,外祖父把他忘了吗?”李黛叹了一口气,“如今你长大了,这件事阿娘只讲一次,以后对任何人不能再提。”之儿点头。 李黛五岁时,宫内依照规矩为她选了一个七岁的伴读宫女。这天,乳母带着一个黑痩的小女孩走了进来,皇后看后不禁皱眉,这也太丑了。乳母回禀,“娘娘,这孩子虽长得有些丑,但是最聪明伶俐,适合陪伴公主读书。”李黛觉得和她很有眼缘,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怯生生的回答,“小磊。”“这名字不好听,一堆大石头,以后你就叫明玉吧。”从此小磊就变成了明玉,她每天随公主一起到春晓学堂读书,陪公主玩耍,亲如姐妹。一日深夜,小宫女明玉自别院受教学习礼仪女工回来有些晚,路过申泽在宫中住的小院子,突然听到里面有人痛苦呻吟。明玉壮着胆子走了过去,看到申泽一个人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小脸烧的通红。明玉惊呼,“世子发烧了,我去叫人来。”申泽一把抓住她,低声说“不用,不想麻烦别人。”申泽平日寡言少语,可能与他客居宫中,寄人篱下有关,心思也是极重的。明玉勉强将申泽扶进屋中,不停喂水,换冷毛巾,一夜下来终于申泽退了烧。明玉自己却被管事嬷嬷罚打了手板。自此,二人多有了交集。申泽在宫中最开心的事,就是每年生辰,明玉会去借小厨房,为他做上一道红烧狮子头,这对于他来说比得上任何美味珍馐。 明玉十七岁时,被奸人陷害,要被指配给太监做对食。真巧那几日各位世子出城围猎,李黛大哭去求元帝开恩,反被元帝禁足。李黛悄悄托人给申泽捎去讯息,申泽弃其他世子而去。当夜,申泽回到宫中,大雨磅礴,跪在金光殿前。元帝大怒,“我与你父亲亲如兄弟,待你如亲子,你却为了一个宫女忤逆至此。”申泽本就话少,只有一句,“臣此生只愿娶此女为妻,愿自削爵位,为庶民,只愿与明玉一起。”元帝大怒,削去申泽爵位,将明玉与申泽贬去东郊看守皇陵。 后两年,元帝驾崩,王璀拒婚公主,奔赴北境。公主雨中追王璀,沦为京城笑柄。回到皇宫,只想寻死。一天,公主突然听耳边一熟悉的声音,呼唤,“公主,公主。”睁眼看到两年未见的明玉和申泽,抱头痛哭。后来,李黛决定去南都找明乔,明玉坚决一同前往,申泽自不会离开明玉。三人轻车简从奔赴南都。往南都路上,李黛一直浑浑噩噩。一夜,明玉睡着,申泽驾车,突然与李黛闲聊,就如同小的时候那般,“公主,很多人说我削爵位为红颜是个傻瓜。可是他们不知道,我自幼长于宫中,无家人,虽帝后待我亲厚,锦衣玉食,我总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属于我,是我最安心、最温暖的归宿。直到我遇到明玉,我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个人等着我,为我做我最爱的红烧狮子头,这就是世间最大的幸福。公主爱王璀。王璀就如他的名字,明珠般璀璨,但是那只是可以看的。公主也要找一个最温暖的地方重新开始。明乔虽不能说是经天纬地的英雄,但是他会护公主周全的。”这是十几年来,李黛听到申泽说的最多的话,她流泪了,“申泽,谢谢!”他们并没有看到旁边的明玉闭起的眼角也流下了两行泪水。 李黛隐去夜奔南都一段,只讲了削爵一段,之儿听得有些痴了,“申叔叔真伟大。”“申叔叔是这世间最深情的男子,最忠厚的男子。”李黛摸摸之儿的头,“王氏与朱氏与李氏不睦,你在少年团营要处处留心,你申叔叔忠厚,你要帮衬于他。”之儿点点头,他心中有些疑惑,那么和善的卫国侯,真的那么阴险毒辣吗? 16.少年团营 上元节过后,秋天也就来了,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少年团营的第一次集训就在西郊校场开始了。校场周围插着王氏和朱氏两家的族旗,王氏旗子就是之儿第一天进京在城楼上看到的黑色底金色王字旗,而朱家族旗为紫色底灰色字。世家子弟们也是各个精神饱满,高头骏马,少年们神采飞扬,好不威风,引得周围很多百姓围观。 之儿看到校场周围的旗子,有些吃味,他悄悄的凑到申泽耳边,说到,“将来有一天,我也要把咱们家的旗子插到这校场边。”申泽看到了他稚嫩的小雄心,笑着逗他,“那你要努力,要插李,宋,申三家的旗子。”之儿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 两人这边亲昵聊天,那边王璀和朱平藩都看在眼里,朱平藩不屑的说,“申泽象是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王璀严厉的看了他一眼,朱平藩乖乖闭嘴。朱平藩环视校场一周,对后面的副将小声说,“华晖怎么还没来?”副将答道,“世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这边正说着,那边看到朱府管家牵着马,送过来一个人。马上的少年大约八九岁年龄,比之儿略小一些,长得与朱平藩极为相似,正哭哭啼啼不想来参加团练。 周围众多世家子弟和围观百姓看着,朱平藩觉得非常丢脸,扬起手一马鞭就甩了过去,孩子吓了一跳。就在这时,朱平藩的马鞭被王璀的马鞭挡在半空中,王璀劝到,“孩子还小,不要太过为难他。”朱平藩气囊囊的收了手。孩子不敢再哭,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泪痕。 王璀示意大家安静,高声道,“我等先辈自南都起兵,一路北上,重整河山,才得此太平盛世。但是世人常说,居安思危。各位父辈皆国之栋梁,望尔等不忘先贤之志,卧薪尝胆,砥砺前行。”之儿和各位世家自己被王璀鼓舞的群情激昂。之儿望着王璀,朝阳的光辉仿佛给他高大的声影镶了金边,他很疑惑这样英伟的人物为什么母亲就是很讨厌他呢? 由于是第一天开始教习,王璀决定先摸摸世家子弟的底子,第一项就是剑术,他让世家子弟两两一组,互相比试。轮到之儿上场,他佩戴自己的碧玉宝剑。朱平藩一眼看出这是宋明乔之前的配剑,他嘟囔了一句,“子承父剑。”而王璀则看到的是剑柄上的墨玉鱼形佩,他顿时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搅动着他的心。申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象是自言自语,又象说给他们听,“父剑加上母族玉器,公主是告诉有人不要欺负她的儿子。”朱平藩别头,王璀不动声色。 公主从不骄纵之儿,申泽又是一个好老师,之儿在世家子弟中也就仅仅比朱华晖大一点,但是他的剑术出类拔萃,剑在手,舞的如游龙惊凤,连胜几人。刀光剑影之间,王璀三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他们又回到了春晓书院,自己也在初学剑道,互相比试吵闹的情景。 第二项是马术,之儿本来就马术不错,上次在马场又得了王璀指点,他这一次探囊取物做的行云流水,大家纷纷叫好。他得意立于马上,对着王璀一笑,仿佛在说看我是不是学的很好。王璀表面不动声色,嘴角却悄悄上扬。 几番比试下来,大家都有些累了,很多体力不佳的孩子都开始气喘吁吁,特别是朱华晖,能看出他摄于父亲淫威苦苦支撑着。这是,尹川叫几个军校抬来一些短短的圆木放在校场之上,然后命令,“所有的人每人负重一块木头绕场跑三圈。”世家子弟纷纷牢骚起来,想不到还需要做如此粗重训练。之儿第一个背起木头,跑了起来,其他世家子弟也纷纷动了起来。过了一会,大家纷纷到了终点,只有朱华晖一人还踉踉跄跄艰难往终点而来。眼见快要到了终点,他脚一软,木头眼看就要砸了下来,之儿赶快去帮他,衣服被木头划了一下,破了一个口子。朱华晖有些不好意思,“衣服破了。”之儿爽朗一笑,“没关系,回去让我嬢嬢补片竹叶就好了。”朱华晖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晋王世子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真是很投缘。 高台上的教头们一切都看在眼里,朱平藩特别生气,嘟囔,“废物,和他娘一样。”王璀拉了他的衣袖,他拂袖而去。 一天劳累结束,之儿和申泽回府。明玉早已准备好晚膳,之儿看到丰盛的晚膳狼吞虎咽,然后沐浴更衣,早早睡了。公主与申泽、明玉闲话。申泽道,“今日之儿表现极佳。”明玉和公主都很是开心。申泽继续说,“朱平藩的儿子似乎不是很善操练,被骂的不行,连带老婆都骂了,之儿为了帮他,衣服也破了。”明玉举了举手中的衣服,“我说怎么第一天穿上就破了呢。”公主有些疑惑,“儿子不好,多操练就行,为何要骂夫人呢?”明玉接话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朱平藩当时很是心仪朝阳公主,但是一来朝阳公主看不上他,二来太后下懿旨让朝阳远嫁,他所以就有些怨恨,本来他就与王璀亲厚,所以就更加与王氏交好。朱老王爷出身行伍,自己读书少些,所以喜欢读书人,就为他选了一位御史的小姐做夫人。御史小姐文静,哪象咱们朝阳公主那般热情似火,所以两人颇为合不来。第一个儿子因为早产身体羸弱,后来第二个生了一位小郡主,才两三岁,夫妻不睦,也就再无所出。”李黛听闻,心中了然,“他也是一见朝阳误终身啊。” 尹川随王璀回府,二人命人准备了几个小菜,书房中小酌。尹川想起今日校场事,道“没想到晋王世子武艺到时很出色。”“他天资聪颖,师从申泽,自然不会错。”王璀想到之儿的笑容、举止,会心一笑,“看来有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尹川没有会意,以为再说朱平晖,“要是象朱帅的儿子那般就糟了。”王璀白了他一眼,尹川赶快闭嘴。宋之瑞,宋之祥瑞,是个好名字,王璀心中默念。 17.前庭后院 自朝堂西北节度使人选之争已经过了数日,转眼就到了李苏即将赴任的日子。在李苏赴任之前,来到金光殿谢恩,皇帝和监国都在,皇帝陛下不免俗套的与李苏寒暄,什么到了北境要爱民如子,不负朝廷重托等等。李苏连连点头称是。李裘说的有些口干舌燥,转头看了一下李黛。李黛接过话题,“李爱卿,到任之后莫不要忘记拜访西北侯完颜肖。”李苏对答,“是,这是臣的本分所在,多谢监国提点。”“皇兄自然要多说勉励你的话。我却要唱些白脸。你也知道你这个西北节度使的位置来之不易,为此皇兄还病了一场,你是李氏宗亲,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王氏在朝中势力颇大,并且北境是当年卫国侯王璀多年征战之地,当地官员及百姓对他肯定多有信服。所以,你此去西北赴任,看似风光,得圣宠,实际困难也是颇多,到了西北一定要多树立威信,爱民如子,立我李氏威严。”李黛正色道。“臣谨记监国教诲。”李苏再拜。“我刚才与你言明,一定要与西北侯完颜肖交好。西北侯夫人朝阳公主李煦虽与我和皇兄不是一奶同胞,并且后宫纷争你也有所耳闻,但是毕竟都是先帝骨血,与皇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想她还是会识大体的。”李黛继续道,“我与你带些东西给西北侯夫人,并且一并带去两句话来。”李苏一一答应。 李苏一路风尘仆仆到了西北,谨遵李黛的意思,第二日便到西北侯附拜会。宾主礼让寒暄之后,李苏并不与完颜肖谈论政局,只道,“逸阳公主得知臣来西北赴任,特命臣给夫人带来些小物件。”说罢命人拿上来几样东西,第一件是皇宫特制的大红绒花,皇宫绒花由内务府在扬州监制,颜色娇艳,配以金线花蕊,栩栩如生,李黛素知李煦喜欢红色,所以特选了红色上品;第二件是芙蓉花茶,每年大内都指派茶农晒制的芙蓉花瓣,作为茶饮,一沏茶就满室飘香,这也是李煦极爱的;第三件最让李煦惊艳,是水头极好的通体透明的翡翠玉蝴蝶一对,当年李煦最爱翡翠和蝴蝶,闺中配饰多为翡翠玉蝶,而李黛因名黛,又喜欢鱼,闺中所用为墨玉鱼形佩。李煦看了这几样礼物,心中明白了八九分。最后,李苏叩首,对李煦说,“监国还有一句话带给公主,就是‘同根相连,荣辱与共’。”“尊使回去转告监国,本宫一一都收下了。”李苏点头称是,告辞。送走了李苏,完颜肖对李煦道,“夫人这个妹妹很是了得,看似比皇上还要明白些。”“是啊,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提醒我身为皇室后裔,多帮衬皇帝派来的人啊。”李煦笑答,“她当然了得,当年父皇恨不得她和皇兄换一下性别,荣登大统就是她了。也只可惜为个王璀误终身啊。” 之儿自从上了少年团营,开阔了眼界,也结交了许多朋友,每日回家都要讲些小小世家少年们的趣事。李黛为之儿的变化感到高兴,明乔早逝,虽有申泽带着之儿,但是李黛依然担心这孩子缺少了男子气魄,现在看来她这是多虑了。但是,与此同时,她又多了一层忧虑,她多么希望这些朝气蓬勃的世家子弟中有一个是皇兄的儿子,无子终究是朝臣非议皇帝陛下的一项大忌。宋贵妃妍儿本身就比李裘年纪小很多,性格娴静,不喜欢热闹,并且她深知自己不过是姐姐的替代品,所以不争不抢,乐得清静。指望她是不可能的了。虽然一直对琉璃这孩子心怀歉意,但是这也只能是目前的权宜之计了。 李黛心中有了这个心事,便也坐不住了。第二日下了早朝,她到览云宫给太后请过安就直奔洗翠轩。洗翠轩里静悄悄的,李黛走进去,看到琉璃和一个小宫女坐在凉亭中绣花。李黛制止了宫人的通报,悄悄走到她们身后,看到琉璃绣的是一朵娇艳的大红牡丹。琉璃意识到后面有人,转身看到了李黛,要行礼,被李黛制止,李黛微笑着说,“你现在是娘娘了,不必如此多礼。”“公主为国事操劳还抽空到琉璃这里来,肯定有什么事要和琉璃说。”琉璃不愧是在李黛身边待了几年的人。“你这宫中很是清冷,最近皇兄身体也好了,依然没有召见你?”听李黛这样问,琉璃面露难色,“让公主失望了,公主当年说我长得与故去的显仁皇后有八九分相似,我想我初到宫里时,皇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我另眼相看。但是,若不是公主相救,琉璃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乞儿,虽在公主身边受教了几年,但是与显仁皇后之素养肯定还是相差甚远,所以皇上渐渐也就疏远了。再加上薄贵人,她本身容貌美丽,从小又在魏王府长大,手段极其高明,琉璃也只能甘拜下风。”“这我倒是忽略了,不能光形似,还要神似。”李黛若有所思。 李黛自洗翠轩出来,途径御花园出宫,正遇上皇帝与薄贵人在园中赏花。李裘看到李黛,询问,“皇妹还没有出宫休息?”“很久没去览云宫,我去看望母后。”李黛并不提洗翠轩之事。“薄萱拜见监国。”薄萱这一身真是千娇百媚,如黄鹂般清脆。李黛之前并未认真打量过这位薄贵人,对她的印象依然是魏王府中清冷的小女孩。今日一见,不禁赞叹,王氏真是养的一个好棋子,长得不能说倾国倾城,但是丹凤眼、悬胆鼻,眼神顾盼留情,有一种妩媚之气。李黛颔首示意,表示不打扰陛下游乐,匆匆出宫去。 明玉明显感到李黛自打宫里回来就有些心事的样子,想问又有些不敢问。这时,李黛先唤她,“明玉,你过来。”明玉依言过来李黛身边。“我们既然把琉璃送到宫里,就不能让她坐以待毙,况且皇兄心智远不如父皇,我就怕薄萱生下皇子,就中了王通老贼的奸计。”“公主,那要如何是好?”“这样,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与嫣儿姐姐也很熟稔,你抽空进宫将嫣儿姐姐的行动坐卧多多讲与琉璃听,特别是皇兄特别喜欢的,另外嫣儿姐姐很懂书画,与皇兄琴瑟和鸣,你悄悄找一个书画的师傅去指点琉璃。”明玉觉得这计划甚好,答应下来。李黛心中略有悲切,只能暗暗祈祷能帮琉璃度过难关,不要因为自己害她一辈子在宫中郁郁寡欢。 18.无后为大 这几日被“无后为大”困扰的不只是李黛,还有卫国侯王璀。王璀最近因为公务繁忙有些时日没有去少年团营,一大早他正准备起身出门去西郊校场,就被魏王府的家人拦住,称魏王请大公子过府用早膳。王璀没有办法,只好过府,心里盘算着快快吃过早饭赶去少年团营。 一进魏王府的西花厅,王璀感觉这顿早膳吃的很是隆重,也很凝重。只见王通坐在主位,因王耀生母陈夫人早年已经去世,他身边站着他的小妾云娘,少见的是王耀夫妇也在席上,二人如同见了猫的老鼠,大气不敢出一下。王通见王璀到了,就吩咐开始用膳。云娘一边忙着为王通盛饭布菜,一边体贴的嘘寒问暖,“王爷,粥热吗?”一桌人吃的各怀心事。王通突然阴阳怪气的说,“这个家,也就你还让我心宽些。”王耀的夫人刘氏立马放下饭碗,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王耀安抚的看了刘氏一眼。王通看到,颇为不满,借着云娘发挥,“在我王氏,不管是妻还是妾,只有生出盘龙纹的继承人才是头等要事,那些自己不端又不准纳妾的人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刘氏听闻,脸色难看,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王璀这才看出这顿饭的端倪,王耀与刘氏成亲数载,虽说不上举案齐眉,但是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两个幼子出生臂上都没有盘龙纹。王耀虽平时也不老实,偷鸡摸狗,但也没有到要纳妾的地步。昨日,王通重提盘龙纹之事,要王耀纳妾,刘氏反抗一下,气的王通吹胡子瞪眼,大发雷霆。王通为人骄傲,自认为天资不凡,但是儿子王耀却在世家子弟中表现平平,侄子王璀虽天资傲人,但是他终究觉得十年前拒婚公主一事是二人之间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所以他将盘龙纹的寄托放在第三代身上,殷切之情溢于言表。 王璀想找个机会开溜,起身道,“侄儿今日要到少年团营,先告退了。”这一句告退似乎摸了王通的老虎屁股,他大怒,“少年团营,你最近就知道少年团营。我建立少年团营是叫你笼络世家子弟,不是让你把他们当儿子的。你还把李黛的儿子招进来,你难道要他当你的假子不成。”王璀听到这话,情绪有些激动,太阳穴青筋都暴露出来,十年前拒婚李黛,他心中有悔恨歉意,这是对他来讲,是一生都还不清的债。王璀稳了稳心神,答道,“叔父今日有些激动,侄儿改日再来叨扰。”说罢出了西花厅。王耀松了一口气,他生怕兄长与父亲动起手来,想来兄长应该还是更象故去的伯父,倒是比父亲沉稳内敛一些。 王璀一路策马疾行,平日沉稳的他都顾不上周边环境,仿佛在北境苍茫大地上驰骋一般,借以抒发自己的愤懑之情。他到了西郊校场的时候,看到少年们在校场上乱做一团,到处是杂草、泥水,玩的不亦说乎。原来,今日尹川为少年们安排的课程是军事要地之基建,本想为少年们讲些堡垒建设,沟壕填挖之类事宜,没想到这一和泥,一加稻草,从来没见过这阵势的孩子们玩的倒是开心。素日里严肃的尹川和申泽看到这些连日来辛苦学习的孩子们如此开心,倒也任由他们去了。二人看到王璀过来,正要集合队伍,被王璀制止了。“当年,我们在春晓学堂不是也经常下河挖莲藕,弄得一身泥。”王璀回忆着,“李黛那时候比我们几个男孩子还淘气,被落在荷花上的蜜蜂蜇肿了脸,还说自己没有菩提子护身才被蛰的。”当王璀意识到自己嘴角微微上挑说出这件童年趣事时,已经刹不住车,申泽无奈的笑了笑,尹川只当没有听到。 为了摆脱这尴尬的境地,王璀跳下高台加入到孩子们中间。他看到之儿和华晖正在那里互相甩泥巴,两个衣衫都弄脏了,玩的很是开心。王璀向他们走过去,两人连忙停下来行礼,王璀摆摆手,温和的说,“我来教你们査稻草,和泥,修砖,建堡垒。”之儿心中惊奇,堂堂卫国侯还会做这些。王璀取下自己的配剑放在一边,通体皓白的宝剑上并没有什么装饰,剑坠的位置挂着一个有点丑丑的木质小果,下系黑色穗子,之儿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物件,王璀挽起衣袖,露出左臂上的红色胎记,远观好似一个红色圆环,之儿更加好奇,想问,但是扁扁嘴又忍住了。这些小动作当然逃不过王璀的眼睛,他边弯下腰铡着干草边对之儿说,“之儿,你在好奇什么?”这是王璀第一次叫小世子之儿,之儿惊到了,王璀也与他,“我听申泽经常如此叫你,我是不是也可以如此叫你呢?”之儿回过神,说,“自然。”王璀仿佛能看透之儿的心事,“我的宝剑上的剑坠是北境一种小果实,可以叫菩提子,也可以叫菩提果,寓意逢凶化吉,吉祥如意。”“我手臂上的胎记叫盘龙纹,使我们族人特有的。”“特有的?每个人都有?”之儿追问。“不是,只有少部分人才有。”王璀少有的耐心。之儿若有所思。 孩子们很快学着王璀的样子,铡草,和泥,制砖。王璀仿佛有一种自带的光芒,让在他身边的人都凝聚在一起,仰视他的样子。华晖看到自己的袖子脏了,也学着王璀,将衣袖挽起,他大叫之儿,“之瑞,你也把袖子挽起来,这样很方便。”之儿很是为难,说,“母亲说君子正衣冠,不让我赤膊上阵。”“我爹说我是母亲翅膀下的小鸡,原来你才是更加听母亲的话。”华晖笑话他。之儿仿佛被刺激到了,开始挽袖子,这是申泽在后面轻唤,“之儿。”之儿放下手,调皮的伸了伸舌头,跑过去抱住申泽的腰,满是泥浆的小手抹了申泽一身,然后阴谋得逞的大笑着跑开。王璀看着开心的之儿和申泽,突然理解了什么叫舔犊之情,他突然有一丝羡慕,难道自己老了,真的该娶妻生子了? 19.初露峥嵘 明玉按照公主的吩咐进宫帮助琉璃,明玉自幼心细,她将自己所闻所见的显仁皇后的习惯、喜好、为人、做派一一回忆书写下来,一条条与琉璃交代校对。“显仁皇后是当今圣上的表姐,比圣上大三岁,自幼也在春晓学堂研习,心地善良,才思敏捷,心中有见地,当今圣上自小对她言听计从,她也是晋王宋明乔,宋贵妃的亲姐姐。”“皇后比较擅长书画鉴赏,与圣上爱好相同,公主已经命人找到一位擅长此道的老师,不日就会进宫教授你书画。”“当年怡妃后宫独宠,她爱红色,爱牡丹,所以太后和当今圣上都不喜欢牡丹,独爱荷花,当年显仁皇后经常绣荷花手帕为圣上所用。”“圣上脾胃不佳,皇后常熬制红枣薏仁粥,圣上也很爱这一口。”…琉璃不时点头,一一记下。不几日,书画老师进宫,尽心竭力的教授书画常识,琉璃也非常用心,技艺也是突飞猛进。 这日在览云宫,太后、皇帝和李黛一起闲聊品茶,琉璃与薄萱在一旁随侍。皇帝说,“今日杭州那边进献了两个品质极佳的丝质扇面,我想应该绣点什么,又怕宫内秀坊那边落了俗套,唐突了这两个宝贝。”李黛闻言向琉璃使了一个眼色。琉璃素来擅长女红,进来又研修书画知识,心中也有几分把握,她赶忙说,“陛下,臣妾今日对绣工有些感悟,不如陛下将这两个扇面交给我,我努力为陛下将这两个扇面美化一番。”薄萱虽从小饱读诗书,但是女红一般,没有讲话。李裘龙颜大悦,道,“那朕就拭目以待。” 琉璃自从接了这扇面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差不多足足有半月余,又逢后宫相聚之时,将两个扇面的成品交于圣上。之间两个扇面各有千秋,一个绣的是黛色群山连绵不绝,上有积雪,山下有寒池,一叶小舟偏于水上;另一个绣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李裘看罢,赞叹道,“于我心有戚戚焉。”太后等人也赞叹不已,众人传阅。太后有些倦怠,问李黛,“传些点心涨涨精神吧。”李黛笑曰,“琉璃做了红枣薏仁粥,正好可以吃了。”李裘听说红枣薏仁粥,开心的象个小孩子。自此,对琉璃另眼看待,薄萱渐渐失宠,王通气的跳脚,也只能静待时机让薄萱东山再起。 之儿和申泽结束少年团营的功课策马归家,申泽突然想起早晨出门明玉要他亲自去冷香阁去公主礼佛要用的香烛,他问之儿,“之儿,你能否自己回家,让小厮跟随你,你慢慢走,我去去就来,可以赶上你。”之儿回答,“之儿已是大人了,申叔叔放心去吧。”之儿带着小厮慢慢走,不慌不忙边欣赏京城两边街景。此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街边多了一些摆摊的,很是热闹。 王璀也从少年团营归家途中,远远看到前面之儿一个人带着小厮闲逛。他下马从后面赶上,拍拍之儿肩膀。之儿回头看见是王璀,行礼“卫国侯。”王璀扶住他的小胳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声。两人一起慢慢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糖花生摊子前,之儿跑过去,欣喜道,“我母亲最喜欢的糖花生!”王璀的心就如同被一个温柔的小爪子击中了一般,心中五味杂陈。王璀掏出钱,对摊主说,“来两包糖花生。”摊主麻利装好纸袋子,接过钱,笑着对王璀说,“大官人与您家小公子长得真象,真是虎父无犬子。”王璀和之儿都愣了一下,但是都没有解释,王璀将两包糖花生交给之儿,温和对他说,“一袋给你母亲,一袋你自己吃吧。”“侯爷不吃糖花生吗?”之儿追问,王璀摸摸他的头,说,“我并不喜欢甜食。”之儿打开其中一个纸袋,捏出两个糖花生,放进王璀嘴里,“侯爷尝尝,很好吃的。”王璀有些呆住了,自由失去双亲,这许多年来,除了她,并没有一个人如此亲密的对待自己,这感觉有些生疏了。“甜吗?”之儿问。“甜。”这甜是发自心坎的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举着一袋糖花生,你一颗,我一颗,边走边聊,“侯爷认识我父亲吗?”之儿问,“认识,你父亲有仙风道骨的美名,是个谦谦君子。”“我并不知道仙风道骨,我都有点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他很溺爱我,母亲总是很严厉,他总是特别温和,纵容我做一切想做的事。”“是啊,他那么温和明媚的一个人,你很象他,象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真的吗,那我怎么音律一点都不行,这点不象他。”“可能象了你母亲。”… 不知不觉间,两人到了晋王府的大门口,之儿拱手行礼道别,“谢谢侯爷的糖花生。”王璀笑,“谢谢你一路陪我聊天。”两人亲昵互相道别,并没注意到门口站立的人影。“之儿!”一声声嘶力竭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见李黛面色苍白,两眼通红,这神情是王璀没有见过的,不似少女时代她的春光明媚,也不似朝堂之上她运筹帷幄、泰然自若,就如同一只母兽看到自己的幼崽被敌人叼走一般。明玉在一旁拉扯着她,她甩开明玉的手,冲到之儿面前,不明就里的之儿举起手中的糖花生献宝,“阿娘,糖花生。”李黛一挥手将糖花生扫到地上,抓住之儿的肩膀,之儿吃痛,咧了一下嘴。王璀不知哪里来的邪火,抓住李黛的手腕,低声道,“李黛,别太过分。”李黛甩开他的手,扯住之儿往大门里走,王璀想要再追一步,被后面赶来的申泽拉住,申泽向他摇了摇头。 之儿跪在堂下,李黛面色难看,许久缓缓道,“以后你不用去少年团营了。”“为什么?”之儿第一次反抗了母亲。“我说不去就不去,今晚你给我在这跪着,不许给他晚饭。”“母亲不讲道理。”李黛并不听他的辩解,转身离去。只留下明玉和申泽杵在原地干着急。 20.乌云见日 王璀愤愤的回到府中,回想今日李黛一举一动,感觉就怒不可遏,他自知对李黛有愧,李黛无论如何对他,他丝毫没有怨言,但是李黛今日对之儿举动粗暴,令人费解,不简直就是厌恶,王璀恨恨的锤了两下桌案。“卫国侯生这么大气啊!”有人自门外揶揄道。王璀抬头,看到王耀提着两瓶酒倚在门框上。王璀没好气的说,“大半夜不在你自己府中,跑到我这里做什么?”“哎,卫国侯不敢对监国动怒,却把气撒到我身上。”王耀自嘲。“这些军校也如同市井妇人一般嚼舌。”王璀唾弃着。“要不是他们市井妇人般的嘴我还不知道你也受了这么大委屈,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王耀有时一波自嘲。“你又怎么了?”“你以为那日早膳的风波已经风平浪静了吗?爹爹那边催我、逼我,夫人这边哭哭啼啼,我烦都烦死了,只好跑到你这里来躲清静。”王耀将手里的两瓶酒放到桌上,原来是两瓶上好的桃花酿,他取了两个杯子,斟满,递给王璀一杯。二人一饮而尽,酒穿肠而过,似乎心里也舒服了一些。“兄长,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对李黛的儿子过于亲近了,以我们王氏与皇室这微妙的关系,你理应避嫌啊。”王耀劝到。王璀缓缓道,“我并不是觉得他是李黛的儿子,我只当他是明乔的儿子,故人的儿子,觉得对他很亲。”“宋明乔吗,你当时和他也没有多亲厚吧,你就是还念着李黛这一层。”“胡说,李黛已是晋王未亡人,不可妄语!”“好吧,咱们不说李黛。我觉得你也应该成亲了,首先声明,我并不是爹爹的说客,我是自己发自内心觉得你该成亲了。金萧他们那些人都眼巴巴的等着把女儿嫁给你,都比你小上十几岁,都是花季妙龄,你并不吃亏。”“都是想着依附权贵,又有几分真情实意。”“真情实意!”王耀冷哼,“兄长,身为世家子弟,你早就应该清楚世家子弟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筹码,我和刘氏,平藩兄和夫人又有几番真情实意,申泽倒是真情实意,但是落得削爵的下场,你当日拒婚于李黛、李煦时,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了。”“别说了,心烦,继续喝酒。”王璀仰头又干了一杯。不归路,形容的真是贴切,那就渐行渐远吧,王璀心中默默想。 一连几日,王璀都没有在少年团营看到之儿的身影,连带申泽都不见了,尹川多有抱怨,王璀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王璀看到华晖一个人坐在校场旁休息,背影孤单,走了过去,唤他,“华晖,怎么一个人在这待着?”华晖行礼,“王叔叔,之瑞这几日都没有来,我和别人又玩不到一起来,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待着。”这孩子向来实在。“没准家中有事,过几日就回来了。”王璀安慰他。“我偷偷叫人去问过了,他们府上的人说以后都不会来了。”华晖颇为失落,王璀心中也很是惨淡。 下朝后,王璀专门在宫门口徘徊等候,远远看到李黛从宫门里走出来。王璀上前,道,“臣有话想与监国一叙。”李黛本不想理睬,碍于身后众宫人,敷衍“侯爷请讲。”“近几日,小世子未到少年团营报道,世家子弟颇为挂念…”“那就请告诉各位世家子弟,小儿以后不会去了。”李黛打断他。“公主不能为了一己私念耽误世子研习,臣不能看故交之子耽误课业。”王璀继续找理由。“故交,侯爷与谁是故交?”李黛冷笑着问。“宋明乔。”“既然是故交,先夫去世时,怎不见侯爷前来吊唁。哦,侯爷远在北境,那怎么挽联也不见有一副呢?”王璀语塞,李黛拂袖而去。因为不知如何面对成为未亡人的你,王璀心中道。 王璀吃了闭门羹,只能回府。一路上,李黛绝情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前方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满头大汗的申泽,王璀差点躲闪不急。申泽急停下来,王璀问他,“何事如此惊慌?”“今日,之儿与公主赌气,一个人偷偷骑马出去了,有人看到去了南山,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申泽说完策马而去。王璀心里吃了一惊,赶快跟了上去,一起去南山寻找。 南山在城门外十里,地势险峻,林茂山高,即使是白天也常有野兽出没,平日里山民猎虎进山也要结伴而行。一行人在山里不断呼喊寻找,仍然不见之儿身影,大家四散开来,分头寻找。 王璀一个人往北坡寻找。北坡有很多非常高大的松树,针叶密密麻麻,即使现在是白天,站在树下也只能看到树叶间隙透过的斑斑驳驳的光点,树下如傍晚光景一般,并且常年落叶积累在地上,地面十分滑。王璀艰难上坡,远远看到一匹小马拴在一棵树下,再往上瞧,一个青衣的小身影坐在一根树枝上,不正是之儿。王璀赶快跑到树下,朝着树上呼喊,“之儿。”之儿看到树下的王璀,有些意外,喏喏叫了一声,“卫国侯。”“大家都急坏了,之儿快下来。”王璀有些着急。“申叔叔也来了吗?”之儿问。“是啊,都在山上找你。”“我想再坐一会。”之儿的要求有些奇怪。王璀担心惊到他,说,“好,上面风景很好吗?”“还好,我就是想做一件以前大家都不想让我做的事。”王璀有些疑惑。“我很小就没了父亲,大家都说我是母亲的精神支柱,所以从小我都要很小心的听话,不能爬高,不能负重,不能做危险的事,我都很乖乖听话,但是这次母亲不许为去少年团营,我真的想不通,我就想做一件以前不让我做的事,我想做一回我自己。”之儿絮絮叨叨。“之儿,等你越长大,你就会明白,人生之事十之八九都不如意,很多事都是我们不愿意但却必须做的。”之儿似懂非懂的,“我还是下去吧。”他顺着树干往下爬,脚下的树枝突然断了,小小身躯不停下落。王璀飞身去接他,刚刚面前够到他,两人滚了几圈,被一棵松树挡住。之儿抬起头看着王璀,说,“好险。”王璀看到他衣服的袖子刮破了,小小的上臂露了出来,虽然树下光线暗淡,但是那一环小小的红色印记清晰可见。 21.石破天惊 王璀看到之儿手臂上的胎记,顿时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不知掠过多少前尘往事的记忆碎片,又一一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似乎终于有些明了,但又不是那么了然。之儿看了看有些呆滞的王璀,又看了看自己的胎记,天真的说,“那日在校场看到侯爷的胎记,觉得和之儿的很象,但是侯爷又说这是王氏特有的印记,之儿也迷糊了,我想这也许是个巧合,这是不是也说明之儿和侯爷很有缘分。”王璀没有说话,帮他理了理衣衫,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之儿身上,挡住他破损的袖子,就如十年前他用自己的玄色披风裹住他的母亲,为她遮挡瑟瑟秋风一般。 开元十九年秋天,元帝撒手人寰,新帝继位,朝野哀痛,臣子们心乱如麻,虽然元帝临终遗诏命老晋王与太后辅佐新帝,但是王通虎视眈眈,新帝心惊不止。怡妃自认为这许多年来,与王通里应外合,也是帮衬了王通许多,自己的女儿李煦又钟情于王璀。虽然怡妃知道王璀与李黛走的更近,但是也是硬着头皮恳求新帝去为李煦求婚于王璀。李裘拉不下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去问王通,谁料到王通一口回绝,气的怡妃卧病几日不起。这边李煦被拒,李裘心想自己的妹子也是钟情于王璀,难道是王璀在等着李黛。李裘再次提议与王氏联姻,只不过人选换成了李黛。李黛自然是满心欢喜,她也坚信王璀是喜欢自己的,宋太后闷闷不乐,只因对王通非常厌恶。没想到王通再次拒婚皇室,两位公主顿时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李黛想不明白,自己与王璀郎情妾意多年,为何王璀要拒婚呢。情急之下,李黛差人偷偷去魏王府找王璀,约他晚上到桃花寺见面。此时,申泽与明玉已经被贬到皇陵,李黛身边没有知心之人,李裘又忙于新政,一团乱麻。李黛只能自己身着宫女服饰偷偷出宫去。 李黛一路奔到桃花寺,远远看到王璀已在山门处等候。王璀也看见了她,见她一身小宫女服饰,很是可爱,笑个不停。“你还有心思笑,为何你家会拒婚于我?”李黛嗔怪。“叔父心思向来深不见底。但是我想他终究也会希望我好。之前朝阳公主我是不愿意的。但是不知道叔父这次为何仍要拒绝。不过黛儿放心,我正要和叔父说道这事。你只静待佳音。”王璀一番话让李黛破涕为笑。天色已晚,城门是进不去了,王璀牵着马,李黛坐马上,两人往山下走,路上见到一间荒废的破屋。“璀哥哥,我们进去暖和一下吧,天气太冷了。”“秋天露水多,是很冷,也好,就去避一下秋风。”两个人进到破屋里,李黛还是打寒战,王璀脱下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两个人躺在草堆上透过没有了窗纸的空隙看星星,就如同小时候大家一起在春晓学堂的草坪上看星星一般。“璀哥哥,你讲个故事听听吧,太无聊了。”“那我讲个鬼故事吧。”王璀知道李黛最怕鬼故事,故意逗她。李黛吓得滚到王璀怀里,大叫“不要听。”王璀看着李黛,突然两人就这么近在咫尺的面对面,王璀情不自禁吻上李黛红彤彤的小嘴,就这样,情窦初开的二人缠绵在一起,屋内春色荡漾,屋外的星星也羞涩的眨着眼睛。第二天清晨,二人醒来,整好衣衫,都有些不好意思。在城门口分别之时,李黛略有些忧心忡忡,“璀哥哥,我等着你。”王璀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定不负卿。”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月有余,等来的不是王璀前来迎娶,等来的是王璀将赴北境军营的消息。李黛得到消息那天,大雨磅礴,天好像要漏了一般,雨一刻也不停。宫人告诉李黛王璀马上要随大军去北京,人已经到了城门外。李黛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她稳定了一下心神,骑上快马奔城门而去,任凭雨水冲刷着她的小脸,眼前都是连绵不断的雨帘,看不清前路,看不到归途。 李黛到了城门外,一眼就看到一身玄衣的王璀,她翻身下马跑到王璀面前,抓住王璀的衣袖,不顾在场的许多人,焦急的喊,“璀哥哥,你要去哪啊?”王璀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说,“公主,臣要到北境投军去,公主珍重。”黛儿听闻,有些慌了神,跟过去在王璀耳边低身耳语,虽然雨声、人声嘈杂,但是王璀听得真切,“我好象有了你的骨肉。”王璀抬头望着李黛,眼神却与一旁的王通相遇,王通阴郁的眼神让他想起昨日在祖宗祠堂发过的誓,他转身要离开,李黛不放开他的手,“王璀,你能不能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黛儿在雨中哭的撕心裂肺,王璀面狠心将白玉宝剑上鱼形墨玉佩取了下来,塞在黛儿手中,绝情道,“臣与公主自此一别两散,就此相忘吧。”说罢,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身后的黛儿握着鱼形墨玉佩瘫坐在地上,任雨水冲刷。 王璀骑着马,前面带着之儿,边走边沉思,记忆如同滚滚春雷震的他头痛欲裂。突然,他看到前方一队人马,为首的是李黛和申泽,他们也看到了之儿和王璀。之儿翻身跃下马背,向李黛叩首,“之儿错了,让母亲担心了,请母亲责罚。”李黛刚才还焦急万分的神情立刻平静了,她重拾母亲的威严,“把卫国侯的披风还回去,回家受罚。”之儿点头称是,他脱下披风准备还给王璀。就在他转身朝向王璀的那一瞬间,李黛和申泽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都看到了之儿破损的衣袖和裸露的手臂。王璀探寻的望着李黛,李黛避开他的眼神,策马转头,她感到背部都是王璀探寻的目光,如芒在背。申泽也只能故作镇定跟随而去,心中却不停在问,这可如何是好?只留王璀一个人立于秋风之中,略显萧瑟。 22.成败桃花 李黛一行人回到府邸,明玉正在门口焦急等待,她正在担心之儿的安危,如今见到之儿毫发无损,一颗心也是放了下来,转念又担心公主一会对之儿责罚过重。出乎她的意料,公主未发一言,径自回自己的卧房去了。她心生疑惑,想去探问,但被申泽眼神唬住,只能先安顿之儿沐浴更衣,用膳。之儿折腾了一天,也是累了,小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的心事,回房倒头便睡了。 明玉赶快将申泽拉到一边,询问事情原由。申泽叹了口气,给她原原本本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包括之儿衣衫破损之事。明玉惊呼,“他知道了?”“他那么绝顶聪明,怎么会不明白。”申泽感叹道。夫妻二人叨念到半夜,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只能商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天乃是朝臣休沐之日,之儿一大早起来等着母亲责罚,但是李黛并没有追究于他,小孩暗自窃喜,自己乖乖跑到书房看书习字,殊不知家里的几位大人是各怀心事。明玉实在隐忍不住,刚想开口询问李黛,就听门房来报,“主子,刚刚卫国侯府家人送来他们侯爷一封帖子。”李黛伸手接过帖子,上书请公主桃花寺一见。明玉在旁边也斜眼看到,问李黛,“公主要去赴约吗?”李黛想了想,说“这是个表面结了痂的脓包,总有一天要捅破,今日就去了结了它。”于是,李黛更衣,申泽陪着一起往桃花寺去了。 王璀与桃花寺主持借用后院凉亭,沏一壶桃花茶,静待李黛。只见李黛姗姗来迟,今日李黛并没有着青色衣衫,而是黛色衣裙,表情凝重。李黛进入凉亭,申泽退守在后院拱门之外。“公主请坐。”王璀为李黛斟上一杯桃花茶,李黛并不接茶,王璀只得放下茶杯,“多年不见,公主难道已经不喜欢桃花茶了?”李黛冷眼瞧着王璀,目光冷彻,道“将军何必用这旧人旧物旧事的招数,桃花寺也好,桃花茶也好,这十年时过境迁,也是没有什么意思了,我们不如就开门见山,开诚布公。”“既然公主如此说,王璀恭敬不如从命。”王璀只能接着说,话语简短严肃,掷地有声,“之儿臂上的盘龙纹是怎么回事?”李黛突然狂笑,“将军什么时候这么隐晦了,你王氏咄咄逼人的气势哪里去了?”“将军忘了当年我在城门口我对将军说过的话了吗?您觉得我是一时信口开河,还是疯癫发狂了?之儿就是你的儿子,他手臂上就是你们王氏家长才应该有的盘龙纹,将军你自己认不出吗?”李黛一副嘲讽的表情。王璀手上茶杯一振,虽然他心中早就肯定了这个答案,但是还是有些唏嘘感叹,难怪当日在校场见到之儿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感,人们常说血浓于水就是这个道理吧。 李黛看王璀默不作声,继续说道,“将军知道了实情,想意欲何为啊,是想昭告天下,已故晋王宋明乔的独生子是你卫国侯的亲生儿子,并且有你王氏族人精英才有的盘龙纹吗?”王璀这边心乱如麻,听李黛暗讽,不禁气馁,“故人已逝,何必出此伤人之言。”“故人?”李黛再次冷笑,“你王氏的人什么时候认过故人?可惜天道轮回,王通心心念念的盘龙纹,鸡飞狗跳的折腾,却没想到这盘龙纹竟是他最厌恶的李氏公主所生,不知道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会作何感想?”王璀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苍白无力的不知所措的表达自己的歉意,“我只是想我可以做些什么补偿。”“不必。我只希望你离我们母子远一点。我只知道,在我城门追王小将军,沦为全天下人笑柄之时,在我未婚先孕无路可走之时,在我生下之儿抑郁想死之时,都是明乔向我伸出援手,是明玉和申泽陪伴在我左右,而你们王氏只会在我一只脚在悬崖边悬空时再推我一把。王璀,你给我记住,之儿永远姓宋,他永远是宋明乔的儿子,你最好断了其他的念想,否则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罢,李黛拂袖而去。 李黛回到府中,命人唤来之儿,训诫他,“昨日你闯的祸我可以不再追究。”之儿松了一口气,李黛却继续说,“如今你也大了,很多事母亲要对你言明。你身为宋氏子嗣,叫记得宋氏乃是李氏外戚,唇亡齿寒,祸福相依,要永远与李氏共进退。王氏觊觎天下之位已久,欺你舅舅新君继位,不臣之心路人皆知。王氏之人都心思缜密,阴险狡诈,切不可结交。你今后不必再去少年团营,也不许再见卫国侯王璀。”之儿惊讶的望着母亲,“你可记住了?”李黛厉声责问,之儿小声回答,“儿臣记住了。” 之儿退下,李黛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靠在明玉身上,不禁流下两行泪。明玉体恤的帮她擦掉泪水,问,“公主是否对待之儿有些苛刻了。”“身为宗室子弟,从小锦衣玉食,他也该为宗室分忧了。”李黛依然靠着明玉,有些虚弱的说着话,“明玉,你知我今日为何穿黛色衣衫吗?”“明玉不知公主用意。”“以前,王璀曾对我说,王氏穿玄色衣衫是表明心如玄铁,坚不可破。我今日穿黛色衣衫,因为父皇赐我名黛,黛色玉石坚硬,我也要心如磐石,可没想到我竟然还是要留下泪来。”“公主这些年风风雨雨,已经是个奇女子了,不要对自己过分严厉。”“明玉,山雨欲来风满楼,李氏与王氏之战不可避免,我们也只能随机应变了。”明玉点头,怜惜的帮公主揉了揉头。 王璀自桃花寺回到府中,正是千头万绪,心中烦闷,忽然家人来报,魏王急召他过府,他也顾不得沐浴更衣,匆匆就赶了过去。 23.无妄一击 王璀本以为魏王如此急召自己,是有什么军国大事要商量,没想到家人并未引他到书房,反而往西花厅去了。一进西花厅,就看到右丞相金萧、镇国将军吴泰志等王氏党羽坐在王通两侧,另外旁边一桌刘氏夫人正在陪着一桌内眷女客。王耀向王璀暧昧的眨了眨眼睛,王璀立刻明白这是一场相亲鸿门宴。 “璀儿不要傻站在那里,过来坐下。”王通招呼王璀。金萧等人忙要起身行礼,被王通制止,“都不是什么外人,今日不论官阶,只开怀畅饮罢了。”王璀入座,徐徐应付,本在桃花寺被李黛一顿抢白,心中烦闷,正好借酒消愁,一杯接着一杯,完全不顾女客那桌几道炙热的目光。 酒过三巡,王通看氛围正好,进入正题,“共享天伦乃人之常情,今日我邀请几位治国栋梁之才携家中女眷来府上做客,璀儿也可多认识一下。”几个臣子眼神迫切,分明都巴望这这位侯爷马上成为自己家的乘龙快婿。王通言罢,那边女桌上走来几位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青葱一般的水灵,羞答答的对王璀这边行礼。其中以金萧的女儿金凌凌和吴泰志的千金吴青莹最为出众。金凌凌人物风流,琴棋书画俱通,号称京城第一才女,样貌也是极为出挑的。吴清莹将门虎女,身材高挑,虽没有金凌凌那么杨柳扶风之姿,但是青春洋溢,极为健美。王璀并不动容,简单回礼,冷淡的让几位千金略显尴尬。幸亏王耀和刘氏打诨插科,才把场面糊弄过去。 家宴散去,王通笑容也消失,严肃的把兄弟二人叫到书房。三人进了书房,紧闭房门。王通问道,“璀儿,你今日是何意思,分明不给叔父面子吗?”王耀正想帮助王璀找个理由辩解,被王通一个凌厉的眼神,话都嘴边又愣生生咽了回去。王璀道,“国事繁忙,侄儿暂时不想考虑儿女私情。”王通气的一拍桌子,“火烧眉毛之势,你还浑然不知!”天气刚刚转凉,本来王通肺病之旧疾就会复发,此刻更是被气得咳嗽不止。王耀赶忙上去递水,拍背。王通稍作平息,接着说,“耀儿,你告诉他最近千机令关于西北的密报。”“西北那边来报,李苏到了西北,与西北侯完颜肖交好,体恤军民,并且在大肆剪除兄长之前在北境的旧部。”王耀简单总结。“李氏的手已经伸到西北。你在北境苦心经营十年,如今别人下山摘果实。西北是边防锁链重中之重,绝不可拱手于他人。催你尽快完婚,一来体恤你孤家寡人,需要人照顾,二来巩固王氏在朝中势力,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王氏势力,这四个字让王璀觉得极为刺耳,就是为了这家族,他弃李黛于不顾,如今自己的儿子也在他族认祖归宗。他咬牙,“侄儿最近千头万绪的乱事,暂时不能考虑。”“那你今日就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王通并不想放过他。 一直低头垂目的王璀看了一下王耀,“耀儿,你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要与叔父单独谈。”王耀正准备依言出去,被王通喝止,“兄弟一体,不必避讳。”王璀看他态度坚决,也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叔父莫要后悔。耀儿,今日此间的谈话断不可有他人知道,甚至你夫人,甚至平藩,事关重大,关系到几大家族的脸面、荣辱。”王通定定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之瑞是我的亲生儿子。”“谁?”王通显然对此名字并不熟悉。“李黛和宋明乔的儿子!”在一边惊得张着大嘴的王耀补充道。王通本来安稳的坐在扶椅上,突然觉得有些目眩,他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手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但是,他似乎并不死心,“难道是李黛再次蛊惑于你,这种事空口无凭。”“盘龙纹还能有假吗?”王璀给他致命一击。王通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我王通千算万算,自觉地断了你和李氏公主的情缘,没想到盘龙纹却出自李黛的肚子,真是造化弄人。”说罢,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王耀看到案上竟有点点血迹,惊得兄弟二人赶快唤家人叫大夫。 送走了大夫,王通也好不容易安睡下来。方才大夫诊脉,说老王爷这是旧疾复发,又遭今日不知何事急火攻心,气急所致,需要静养几日。王璀和王耀退了出来,吩咐家人好生伺候王通。已是后半夜,府中花园中也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秋后残活的小昆虫懒懒的叫着,王耀突然噗嗤笑出了声。王璀奇怪的望着他,嗔怪,“如今你还有心思笑。”王耀仍如平日一般打诨插科,“我笑笑还不行啊。大夫也说了爹爹是旧疾复发,你也知道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他的身体也就开始难熬,习惯了。但是,我今日是好生佩服兄长和李黛。虽然当年,我知你二人总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没想到你们暗度陈仓,真是一鸣惊人啊!”王璀气的给了王耀一拳。“不过,兄长当年城门弃李黛而去,想必她是走投无路带球去投奔宋明乔。当时,我还很是纳闷,即使不能嫁与兄长,堂堂公主也不至于远赴南都去找宋明乔那个断袖啊,现在算是明白了。李黛心中一定非常怨恨兄长。”这句话一下子就击中了王璀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肯定很恨,恨得彻骨吧。“那兄长要如何是好,盘龙纹流落他族总是不行的。”“我现在也是没有头绪,慢慢图之吧。”王耀再笑,道“不过我现在倒是轻松了,不用再被逼着纳妾,夫人也不必每日哭哭啼啼,我终于又可以出去逍遥自在。”“看你那点出息。”王璀骂到。“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头等大事。”王耀非常认真的说。 24.顺水推舟 自从书房议事受到打击之后,王通几日称病未曾上朝。朝臣议论纷纷,不知道这老魏王是真的病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深意。皇帝和李黛心中也有些疑虑,怕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今日早朝,王通突然出现了,他面色晦暗,看来是真真正正的病容,李黛高悬的心反而放下了一些。自那日桃花寺斥责王璀之后,李黛王璀二人再无交集,朝堂之上也是一如既往彼此漠视,但是其实二人心中都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只不过是平静海面之下的暗潮汹涌,王璀在想一个出口,一个对策,李黛在想如何风平浪静,虽然这交锋势必要来,但是二人皆没有料到来的如此之快,并且借了魏王的好推手。 当日朝中大事皆已讨论完毕,李裘本想宣布退朝,但是王通奏报,“老臣还有一喜事或者是家事禀报皇上。”众人好奇,都竖起耳朵等着听这件喜事。原来,王通在家抱病期间,也并没有一刻安宁,他左思右想,既然王氏将来有问鼎之心,就定不能让王璀这个未来的家长与李氏公主扯上干系,也许侥幸将来王璀娶妻后生子或者王耀日后再得麟儿,谁又能说一定不会再有盘龙纹现世呢?思来想去,他秘密召见镇国将军吴泰志,与他悄悄定下儿女亲事,吴泰志自然高兴不已。而王通一来要斩断王璀与李黛的渊源,二来要借助吴泰志手中的兵权弥补李苏在北境对王氏造成的损失,可谓是一箭双雕。“臣做为王氏家长,与镇国将军定下儿女亲事,卫国侯王璀不日将迎娶将军爱女,陛下与监国到时一定要亲临府上喝上一杯薄酒。”王通特意提上李黛,并且意味深长的看向李黛。 先不说李黛,这个消息如同炸雷投向了人群一般,大家都开了锅般讨论。金萧首当其冲的有些不乐意,但是考虑自己背靠魏王这棵大树才好乘凉,也无可奈何。吴泰志自然喜上眉梢。王璀则如同五雷轰顶,他这边还思量如何让之儿重归本族,这边却要被叔父断了后路,实在打得他措手不及。李黛看着有些慌乱的王璀和志得意满的王通,心中已经明白了九分,想必桃花寺后王氏叔侄之间早有沟通,王通抱病与这件事肯定也脱不了干系。她觉得这也正和她意,十年前去南都的路上,她就已经对天发誓,愿今世再不与王氏交集,如今这样为敌倒是干净利落。李裘在一边惊得外焦里嫩,他素来不太擅长处理这些随机应变之事。李黛便替他欣然回复,“真是天大的喜事,皇兄与我定备厚礼上门恭贺!”王通对李黛的表现甚是满意,叩谢皇恩。众臣也纷纷贺喜。 “臣有一言,要禀明圣上。”王璀突然打破殿上喧闹贺喜之声,不顾王通警告的眼神,非要一吐为快。殿上突然雅雀无声,李裘示意他继续说,李黛突然感觉隐隐的不安。“臣虽出生世家,但十九岁从军,军旅十年,爬冰卧雪,自认为性情粗朴。镇国将军千金,自幼生长于京畿重地,性格温和,才貌出众。臣自认为不足以相配其千金之躯。况且卿本佳人,二八年华,豆蔻青春,臣已近而立之年,老夫少妻,不宜长久。臣请叔父、皇上收回成命,容臣自寻佳偶。”未等皇帝答话,王通怒道,“我看你不是自寻佳偶,是自寻死路。”看他二人这般,李裘很是为难,只能规劝“娶妻生子,乃人之常情,爱卿也要体恤长辈焦灼之情。”意思就是,这是你们的家事,你们自己处理吧。王通那边并不想相让,正要在进言。王璀抢白道,“臣自幼于先帝春晓学堂受教,多受皇家恩惠,与监国、故去的晋王相交甚厚,如今看晋王未亡人孤苦伶仃,我也是孤家寡人,我国自开朝以来,民风开放,可合离,可再娶嫁,我今日求取逸阳公主李黛,愿与古人一续前缘。”这话语既出,所有人都呆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李黛与王璀的前尘往事,众人皆知道一二,但是没想到王璀当年城门弃公主,今日却要娶寡妇,把众人都蒙住了。王通这边气的眼前发黑,站立不稳,王耀赶快从旁边撑住父亲。李裘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李黛还算清醒,“卫国侯体恤之情,本宫心领了,但我与先夫情深义厚,不在考虑再嫁之事,就此作罢吧。”“山高水长,臣自会等公主回心转意。”王璀再拜。 李裘好不容易抓个机会散了朝。大家闻着这火药味,都纷纷逃之夭夭。王耀扶着王通走在后面,王通叫过王璀,虚弱的说,“你这是要反了天吗?”王璀坚定的说,“侄儿已经不是十九岁的毛头小子,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一次,叔父请好生休养,此事侄儿自有自己的决断。” 说罢,扬长而去。 李裘、李黛这边回到金光殿,宋太后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也不顾的许多规矩体统,从览云宫赶来。一进门,屏退宫人,只留李裘兄妹二人,低声道,“王璀知道了?”李黛点点头。李裘那边有些焦急,“怎么就知道了?该如何是好?”李黛安慰他,“皇兄不必着急,只要我们不答应,此事王璀定不能如愿。”李裘稍微有了一丝心安。太后忧心忡忡的望着李黛,她二人心里都明白,今日的王璀已经不是旧日里的毛头小子,他连王通都敢忤逆,下一步会干什么,谁也无从知晓。 李黛回到府中,简要和明玉、申泽叙述了今日朝堂之上的惊变。二人也皆吃了一惊。李黛吩咐,“最近切记不要让之儿出门,以免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另外,你们做好带上之儿回南都的准备。京城这是非之地,我一个人留下反而便于施展拳脚。”二人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三人当下只能暂定计划如此。 25.小娇客来 自从李黛告诉明玉、申泽准备带上之儿回南都,二人就开始准备行装。当日北上之时,他们并未做长居京城的准备,所以行装简单,倒是也很好收拾。之儿得之要是南都之事,略有失望,但是他最近调皮生出许多事来,被家里禁足,也不敢太过造次。本来,申泽夫妇二人这就准备带之儿悄悄回南都去,却听闻南都遇到百年一遇的大水,百姓死伤无数,大水退后,又爆发了瘟疫,所以回程之行就搁置了。李黛有些一筹莫展,总是把之儿关在家中长久也不是个办法,但是外边又人言可畏,进退维谷。正在愁着,明玉面带悲色进来了,李黛看见问她原由。“听南都府里人来报,之前南都学堂的刘先生在水患中不幸遇难了,只留下个个小女儿忘忧孤苦伶仃。”明玉诉说。李黛想了想,“刘先生为人正直,书教的极好,对之儿又多有照顾,他夫人难产去世,只留下小女儿,着实可怜。不如让我们南都府中先将她收养了吧。”“可是,府中孙嬷嬷去年告老还乡之后,再无什么女眷,一群小厮也没法带一个小女孩。”明玉坦言。李黛又想了一想,“如若最近有人北上,将那孩子带到京城来吧,之儿小时就与她一同学习,如今把之儿关在家里,也算有个伴。”“这倒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差人传话去。”明玉赶忙道。 转眼过了一个月,南都家人差人传话,说不日忘忧就会到京城。之儿很是开心,对李黛说,“母亲,让忘忧也住在我的小院中,小院里有很多竹子,最象南都,无忧肯定会喜欢的!”李黛怪他考虑不周,笑话他,“你转眼就要十岁了,也是大孩子了,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都不懂吗?你申叔叔他们那边是两进的院子,以前是显仁太后姐妹居住的,分一进给忘忧就好了。”之儿不好意思的笑了。 忘忧到达京城那日,李黛在家休沐。一个小厮风尘仆仆带着忘忧进了府中,明玉打赏小厮,领着忘忧进来了。“忘忧。”之儿奔过去拉住她的小手。“世子。”忘忧很有礼貌,举止得体,转身叩拜,“忘忧见过公主。”李黛拉她起来,和蔼的说,“忘忧不必多礼,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要随心自在就好。”忘忧点头。李黛仔细观瞧这孩子,之前也只是见过那么一两次。她比之儿小两岁,个子却矮了一头,与北方女孩子不同,骨架纤小,精致的小脸,因为长途跋涉和幼年丧父的原因有些蜡黄。李黛悄悄吩咐明玉为她准备新衣,并且做些好吃的养养身体。 第二日清晨,李黛要上早朝,很早就起来。她从窗中望去,看到之儿与忘忧两个小小人坐在主屋前的长廊边看书,两人不时讨论一番,时而又悄悄耳语,很是可爱。明玉来帮李黛更衣,也随着看了过去,她玩笑到,“这小儿女情态,是不是让公主想起了小时候在学堂。”刚刚说完,她觉得自己一时失语,后悔不迭。李黛并不在意,“我是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倒是让我想起了你和申泽。”明玉才发现自己被揶揄了,忙换个话题,“要是又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也好。”李黛心里颤了一下,明玉与申泽婚后多年无所出,明玉自己加之旁人都劝申泽纳妾,为申家延续香火,但是申泽始终不肯,总是那句话,此生有你就足矣了。李黛知道明玉为此事始终歉意,但是也感叹申泽用情专一,是明玉之幸事。李黛对明玉说,“我以前就说过,之儿就是你的儿子,将来要为你养老送终的。恐怕我这般严厉,他与你更为亲近吧。如今又有了忘忧,你也是儿女双全了。”明玉被哄得开心,连声道,“是啊,我也是儿女双全。” 朝堂之上,负责京畿戍卫的副使朱平藩向皇帝禀报了今日京畿布防图失盗一事。京畿布防向来是国之根本,最近布防图失盗,朱平藩也是焦头烂额,难辞其咎。虽然王璀助他多发查访,还是暂时无头绪。这一边王璀重设京畿布防,另一边追查事情原委也丝毫不能放松。李黛为了此事在殿上当着众臣的面斥责了朱平藩,对王璀也是含沙射影暗讽。朱平藩本身就与李黛不睦,几次都要忍不住与李黛争辩,都被王璀用眼神示意拦下。 下了朝,两人准备回布政司继续研究对策,看到李黛从面跟上来。李黛并未想停下脚步与他二人说话。王璀突然问李黛,“敢问监国,申泽这少年团营的副教头是否还要继任?”李黛没好气的说,“将军还真是关心少年团营,京畿布防都要出了大事,还有心育人,申泽这教头是不会再干了。”李黛离开,朱平藩气的嚷嚷,“依然如小时候一般难缠,申泽在她府上这么多年怎么受得了!”王璀只得安抚他,“这些都是小事,还是先查清京畿布防图失窃一事重要。另外,既然申泽不再回少年团营,就把他的房间撤了吧。”朱平藩点头答应,二人一同回到布政司。 刚进布政司,就有一军校来报,“禀报二位将军,今日抓到了偷布防图的窃贼。”二人一听来了精神,虽他到大牢提审犯人。原来这事情原委也并不复杂。布政司里有一负责清扫的军校,家境贫寒。一日,他在茶肆听别人闲话,说京畿布防图十分了得,要是卖个境外匈奴人,肯定可以发个大财。恰巧,这个军校负责布政司打扫卫生,那日他趁管理布防图官员如厕之际,偷走布防图。但是,平日里胆小如鼠,他还没等出去找到买家,就被抓住了。朱平藩很是高兴,终于将这烫手山芋抛了出去,正要将这军校打入大牢,却听一声,“且慢。”王璀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朱平藩不解的望着他,“真要如此?”王璀眼神坚定,点了点头。 26.殃及池鱼 夜里,整个晋王府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突然一阵喧闹的砸门声打断了人们的美梦。看门的家人打开大门,只见门外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举着火把,为首的军校正是王璀的副将尹川,尹川瞟了一眼门口的家丁,大声道,“奉卫国侯命令缉拿嫌犯申泽。”这边正闹着,申泽与明玉已经和衣出来一探究竟。明玉也是在宫中多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对尹川厉声道,“说我夫君是嫌犯,不知是何罪名?”“今日,卫国侯和朱将军在少年团营申泽房间中搜出了失窃的京畿布防图,这难道还不是罪名?”尹川分辨。“京畿布防图?申泽连布政司都没去过,怕是连京畿布防图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吧!”李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主屋中走出,讽刺道。尹川因为上次西北节度使一事对李黛心中多有怨恨,但是碍于李黛监国的面子又不好大肆发作,拱手拜道,“目前也只是在断案期间,谁是谁非,自有卫国侯和朱将军主持公道。”“我就不知道王氏的人还知道公道二字怎么写。”李黛冷哼。尹川毕竟武将出身,性情急躁,眼看就要亮出自己的大刀。申泽看到站在廊下的之儿牵着瑟瑟发抖的忘忧,又看着这一院子的老弱妇孺,心中暗想,毕竟晋王府没有府兵,此刻动起手来,怕是自己这边要吃亏。他稳住心神,对公主说,“公主,我自虽他们去,澄清事实,去去就回。”李黛闻言,知道他是缓兵之计,回首冷冷的对尹川说,“申泽可以和你们回去,你回去告诉王璀和朱平藩,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他们要是敢动申泽一根汗毛,我叫他两府陪葬。” 申泽既跟着尹川去了布政司,李黛赶快吩咐明玉,“明玉,你即刻进宫,讲这件事禀明太后与皇上,请皇上立刻召见王璀、朱平藩。”然后,自己换上久违的黛色劲装,叫家丁准备骏马,准备去布政司。临出门,她嘱咐之儿,“之儿带着忘忧在家好生待着,我去去就回。”之儿听话的点点头。 李黛策马奔驰在京城空空的街道上。深夜的凉风吹的她头脑顿时清醒了起来,她知道王璀这是拿申泽开刀,借机向自己逼宫。转眼到了布政司,只见夜里的布政司依然灯火通明,王璀这是恭候她多时了。她进布政司大堂,看到王璀和朱平藩坐在堂上,尹川立于王璀身后。李黛摒弃一切繁文冗节,直接问王璀,“申泽呢?”王璀看到李黛一身劲装,揶揄道,“公主这是打仗来了吗?”李黛恨恨的说,“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我还不能严阵以待吗?”王璀命尹川引李黛去布政司大牢见申泽,公主见申泽并未换囚服,也未带锁链,心中还稍有安慰。回到大堂,李黛质问王璀,“卫国侯要怎么个审法?”王璀并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说,“我与申泽也是多年同窗,兄弟之谊,并不会对他大刑伺候。”“恐怕只有这堂上的人才是你的兄弟吧。”听李黛此话,朱平藩颇为不自然。王璀并不着急,他似乎在等时间,或者说等什么人。正在胶着间,外边有人来报,“圣旨到!”只见一个宣旨小太监进来细声道,“皇上口谕请监国和卫国侯进宫面见圣上。”王璀并不意外,接旨与李黛一同进宫。 因李黛骑马而来,王璀和她二人一路策马疾行,很快到了皇宫门口。二人下马,走入金光殿,只见太后和皇帝早已等候多时,明玉也在一旁候着。李裘先发问,“王爱卿,有关申泽盗取京畿布防图一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臣与申泽也有多年友谊,也不相信申泽是这种宵小之徒,但今日臣的部下在收拾少年团营申泽的房间时确实发现了京畿布防图,申泽又说不清原因,所以只有请他回来协助。”王璀说的有板有眼。“侯爷那是请啊,我还以为要将我晋国侯府灭门。”李黛气滞道,“并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申泽倒是被冤枉的百口难辩。”王璀话锋一转,正色道,“京畿布防图一事,可大可小,有可能是宵小之徒陷害申泽,但是也可能是申泽通敌盗图,这也难保。”“你…”李黛知道王璀是不想轻易放过申泽了。“臣认为理应彻查此事,恐怕申泽要在布政司多带些时日。臣不再打扰太后和皇上清梦。”径直告辞。太后和皇上也不好在强留他。明玉急得要哭了出来,布政司大牢,进出一次,非死即伤,叫她如何不担心。 李黛自宫中回到府邸,闭门不出,思来想去,唤明玉过来,“叫人到卫国侯府,请卫国侯到明月楼一叙。”明玉有些担心,李黛示意她快去,明玉也只有依她所言。王璀上明月楼包间,李黛早已经到了,一壶清茶放在桌上,李黛站在窗前看街道上过往川流不息的行人。王璀轻唤,“公主。”李黛转身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要不要点些吃食,宫保虾球?”王璀问。“申泽尚在狱中,你觉得我有心思在这大快朵颐吗?”李黛并不买账。“卫国侯也亮亮底牌,如何才可以放了申泽?”李黛直抒胸意。“既然公主单刀直入,那我也简单明了些,公主只要应允我那日在朝堂的提议就好,公主好好考虑。”说完,王璀径直准备出门,李黛愤怒,将手中的茶杯砸到门框上,王璀并不回头,语气依然平静,“公主只要记住两句话,第一,这件事可大可小,第二,我王氏盘龙纹不可能流落外姓。”说罢,推门径直下楼。 朱平藩趁王璀不在去了申泽的牢房,不禁感慨,“申泽,你说你为了李氏,吃了多少瓜捞,值得吗?”申泽坦然一笑,“这世间最难敌就是三个字,我愿意。王璀这一出戏不也就是误在一个我愿意。”朱平藩倒也是无言以对,是啊,他王璀愿意,旁人也没有办法。 27.孰胜孰负 李黛在家犹豫了一夜,看着明玉肿的如核桃一般的双眼,故作轻松的说,“看你,还和小媳妇一般,不必担心,今日保管申泽就回家来了。”明玉听了这话,有些吃惊,“王璀好不容易抓个把柄,能那么快就善罢甘休?”“王氏的人是最为实际的,得到他们想要的,自然也就善罢甘休了。” 王璀接到旨意进宫,来到金光殿,看到太后、皇帝与李黛都在。李裘尴尬的说了几句,“爱卿,你前些时日提出迎娶公主一事,我和母后商议,也是美事一桩,所以代公主答应了。”王璀叩谢皇恩。“但是”李裘继续,“皇妹有几个条件,不知爱卿可否答应?”“公主请讲。”李黛缓缓道,“第一,我本是晋王未亡人,二嫁与你,不宜大操大办,一切从简;第二,婚后我仍然住在晋王旧宅,你住你的卫国侯府,我依然要监国上朝;第三,之儿永远为晋王子嗣,永不改姓,这几点将军能否同意?”这各个条件无比苛刻,李黛以为王璀一定会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王璀就回复一个字,“好。”李裘打了打圆场,“那就先恭喜皇妹和卫国侯了。”李黛走近王璀,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道,“将军得到你想要的,盘龙纹不会旁落,请放申泽回府。”盘龙纹,王璀心中苦笑,我想要的就仅仅是盘龙纹吗? 当夜,申泽回到府中,明玉喜极而泣,之儿见到申泽回来,也是满心欢喜凑上去,却被公主叫到自己房中。李黛对之儿说,“之儿过了生辰就满十岁了,已经算是大孩子了,有些家里的情况你也该知道了。此次你申叔叔遭陷害,就是王璀指使,为了救他回来,母亲只能答应王璀的条件。自明日起,我不在尊为晋国夫人,因为我名义上要做王璀的卫国侯夫人,这是申叔叔平安回家的交换条件。但是,之儿永远要记得,之儿的名字是宋之瑞,寓意宋家祥瑞,你永远是宋氏子孙,这点是改不了。我知道之儿素来觉得王璀人物英伟,与他亲近,但你要知道王氏善于权术,并没有真情实意,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之儿听到母亲此番话,甚是惊讶,“母亲是因为喜欢王将军才要嫁与他?”“之儿,你要知道,王孙贵族虽尽享荣华富贵,但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宗室婚嫁少有郎情妻意,象明玉与申泽一般的,这也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这礼物的代价真的太大了,还不如普通人。”之儿喃喃道。 转眼到了深秋,之儿的生辰也到了。李黛向来要求一切从简,不可铺张浪费。虽然太后和皇上从宫里送来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但是李黛也是依然号召简朴。明玉亲自下厨做了很多之儿爱吃的菜,煮了长寿面,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坐在一桌,其乐融融。正要开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只见王璀从门外走了进来。王璀自从与李黛宫中相约之后,下了婚书,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但是依然互不相往来。王耀笑他说,“你这婚结了,但是依然孤家寡人。”王璀回他一句,“来日方长。”王璀并不在意众人眼中的疑惑和敌意,自来熟的吩咐丫鬟在之儿旁边加了一个位子,笑着对之儿说,“小寿星,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快快长大!”他怜爱的摸摸之儿的头,之儿想起之前母亲的一席话,有些抗拒,王璀也明显感受到了,他佯装不知,给之儿展示他的礼物。只是一副紫红色的木制小弓,雕刻着简朴的花纹,木质非常有韧性。之儿有碧玉剑,有自己的小马,但是还没有自己的弓箭,他接过去爱不释手,脱口道,“侯爷会教我吗?”王璀笑,“自然,以后你不能只练马上探囊取物,还要会马上拉弓射箭。”“赶快吃饭吧,菜都凉了。”李黛煞风景的打断他们。“之儿爱吃什么?”“虾子。”王璀动手拔了虾壳放在之儿碗里,之儿说,“谢谢侯爷。”“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叫我侯爷了,就同你申叔叔一样,叫我王叔叔。”之儿点头称好。一顿饭下来,二人亲密不少。 晚上,李黛坐在梳妆镜前,想到王璀今日不请自来,越想越气,将梳子扔到桌上。明玉捡回梳子,帮她梳起了长发。“今日,王璀是有些过分热络。”明玉开解公主,“但是是不是这就是血浓于水,舔犊情深呢?”李黛不以为然,“王家的人哪有什么真情,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杀人诛心。”明玉也不好再说下去,只能闭嘴不语。 尹川护送王璀回府,王璀今日兴致正好,留他下来一起饮酒。尹川是个大老粗,有话就憋不住,“侯爷今日干嘛一定要放低姿态去小孩子的生日宴。”“你也说了是生日宴,小孩子最重视的无非就是过年,生日,所以一定要去。”王璀独自饮了一杯酒。“让他叫您叔叔,这世上想叫您爷爷的人也多了去。”王璀看他吃味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你今日就象个爱生气的姑娘!”王璀举头望明月,心中想,我错过了这孩子出生,蹒跚学步,第一次叫爹爹,以及以前数个生日宴,以后再不要缺席,今日王叔叔,他日一定换来一身父亲。想到这,他又深深自饮了一杯。 之儿今日生日,收了礼物,兴奋的睡不着。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摩挲着王璀送的小弓,试着拉满,想想着以后自己御马架弓的样子,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明玉来叫他起床,看到他抱着弓箭睡的正香,心中轻叹,这蛊惑人心,王璀真是很擅长,从前的母亲,今日的儿子。 28.喜忧参半 李黛一早是被窗外树上喜鹊喳喳的叫声吵醒的,已进入深秋,水上的叶子果实纷纷落下,几只肥嘟嘟的大喜鹊站在枝头欢快的叫着,声音把好不容易入眠的李黛吵了起来。她走出内室,打着哈欠,有些抱怨,“都快入冬了,这喜鹊还是如此欢实!”“喜鹊叫,好事来,没准今天公主就能遇到什么喜事!”明玉笑着说。喜事?李黛想想几日前之儿的生日宴,王璀不请自来,还和之儿相处融洽,不由的头痛。她哼了一声道,“只要有王家的人在,就是有喜事也高兴不起来!”“这次回京也没有正式见过卫国侯的面,还是小时候的印象,但是前两日吃饭时,真是觉得他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以前都是冷冷的,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倒是有了一点魏王的样子。”明玉答道。“王氏的人骨子里就都是一样的,蛊惑人心,杀人诛心最擅长。”“说的和与生俱来是的,那咱们府上的小宝贝…”明玉白了一眼,李黛想了想,“我们只能往好的方面引导,以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好了好了,一大早咱们不说这些烦心事,吃饭去了。”明玉拉着李黛走。 早膳刚刚用完,还没有来得及饮上一杯茶,宫里就派人来宣李黛,说是有好事,请监国快快进宫。李黛笑着对明玉说,“皇兄这还神神秘秘的,看来这早晨的喜鹊没有白叫。”说完就起身更衣进宫。到了金光殿,只见宋太后、皇上和琉璃都在,三人眉目只见只能说是喜形于色了。李黛笑着打趣,“今日难不成宫里下了黄金雨,母后皇兄都乐得合不拢嘴了!”“比黄金雨金贵多了!”宋太后道。“那到底是什么喜事,快说来听听,要急死谁!”李黛催促。李裘迫不及待笑着说,“琉璃有喜了!”李黛心中惊喜,赶忙问,“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什么时候的事?”琉璃有些羞赧,“这几日总觉得烧心恶心,什么都吃不下,昨日请太医来诊脉才知道的。”“太好了,真是天大的好事一桩!”“你父皇要是在天有灵,一定高兴坏了。”宋太后有些动容。“这就是父皇在保佑着皇兄,恭喜皇兄,咱们新朝千秋万代的理想指日可待!”李黛忙着贺喜道。一家人好不欢快。说了一会话,琉璃乏了,先下去休息,李黛叮嘱她身边女官小心伺候。待琉璃出了金光殿,李黛才问到,“薄贵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昨晚听说了璃贵人有孕的消息,她就在自己宫里摔摔打打,还吵着要回娘家省亲。”太后身边的嬷嬷回答。“哼,她还是在王通身边待得太短了,这么沉不住气。”李黛鄙夷道,说着转向李裘,“皇兄就叫她去吧,多赏赐些金银珠宝,让她不必着急回来。”李裘认为有理。“母后,我毕竟不居于内廷,琉璃年轻,后宫这些道道她还不太懂,母后还要多帮她,夹紧篱笆,防着野狗。”李黛补充着,太后道,“放心,万事皆有防备。” 李裘李黛这边满心欢喜,薄萱这边确实怒火中烧。她本想还和李裘撒个娇,博一些机会,没想到圣上就坡下驴让她回家省亲,并且高捧她侍主辛苦,可以多在娘家待些时日。薄萱无奈,只得出宫省亲。说是省亲,其实薄父早年为王通家臣,几年前已经过世了,薄家只要这一个宝贝女儿,长得如花似玉,被王通选为棋子。入宫之初,薄萱是万般不愿意的,王氏的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在等着王璀回来,她心中明白,以她的身家是不可能做王璀的正室,但是她只要可以待在璀哥哥身边就好。没想到王通并不这么想,当日小宋皇后日渐沉珂,他认为这是入主中宫的最好机会,所以即使薄萱万般不愿意,也只能进了宫。王通为了显示亲厚,也抬高她的身价,特地的为薄家寡母选了一处宅子,颐养天年。小宋皇后病逝,其妹妹宋贵妃进宫。宋贵妃本身就是娴静的性子,所以薄萱在宫中初始之时颇为得意。没想到,李黛不忍中宫大权旁落,差人送回了宋琉璃。所有人都说宋琉璃与故去的皇后长得有八九分相似,在这一点上,薄萱就已经输了一半。李黛,薄萱一想起这个名字就心中恨意升腾,真是今夕往事,各种纠葛,都离不了李黛。 薄萱回到母亲住处的第二天,王通就带着王氏兄弟俩上门拜访了。名为拜访,实为责难指导。寒暄过后,薄母很是拾趣的退了下去。王通一边摆弄手中茶碗,一边轻声道,“娘娘到底还是年轻,如此就沉不住气了。”薄萱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王通会如此单刀直入,慌忙解释道,“我并没有真的想要省亲,只是想向皇上撒个娇,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李裘一个人孤掌难鸣。我们这位圣上在春晓学堂时就性格软糯,功课文武不同,先帝都颇为担心。但是现在,他请了帮手,逸阳公主小时候你也见过,我想她要是个男孩子,这帝王之位也就没有当今圣上什么事了。她的厉害大家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人还要去趟这趟浑水。”王耀在一边腹诽,这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王璀听的,但是王璀仿佛无事一般,只是喝着自己的茶。薄萱望向王璀,上次只是在上元节宴会远远看到一眼,她的璀哥哥脸上有了风霜,但是依然俊朗刚毅,只是他们虽咫尺之间,但是心里也隔了十万八千里。王通咳嗽了一声,薄萱收回她望向王璀的目光。王通起身告辞,“娘娘是个明白人,在娘家也不宜久留,储君之位对于朝堂社稷是何等大事我也不用多说了,望娘娘上心。”“萱儿明白,但只是怕李黛早有防备…”“若是万事都图个容易,我们新朝开国五氏怕是今日还在南都做一方富贾吧。”王通留下一句话,带着王氏兄弟回去了。王璀起身拜别,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多一个眼神。薄萱呆呆的站在堂中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凄凉,我还不如一个寡妇吗? 29.两小无猜 出了薄府的宅子,王耀不由得轻笑着调侃,“兄长依然是当年万人空巷的魅力,这薄萱即使是做了圣上的女人依然是心系兄长,刚才一双眼睛要长到兄长身上了。”“不要妄言圣上的家事。”王璀深沉道。王通白了一眼王耀,“眼见我们在宫中的势力要大势已去,你还在有心风花雪月!”王耀无奈,“那也没有办法,我们一时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接替薄贵人,再说宋家的小贵人已经身怀六甲,就是现在送人进去也是来不及啊。”“叔父,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王璀说到。“从长计议?只怕到那时我王氏已被你的夫人算计的无地自容了!”王通还在气王璀娶李黛之事,拂袖而去。王耀冲着王璀吐了吐舌头,跟着走了。只留王璀一个人往布政司去了。 深秋时节,天气已有丝丝凉意。王璀走在街道上,突然后面象是有人呼唤他。“王叔叔!”王璀回头,看到之儿领着忘忧站在不远处叫他,两个小孩子兴高采烈的样子。忘忧今日被明玉打扮的很是好看,一件粉色小裙子很是出挑,再加上连日来在李黛府上吃好睡好,小脸调节的熠熠发光了。王璀看到一身粉色裙子的忘忧,思绪有些缥缈,一下子就回到李黛唯一那次来到魏王府上做客的情景。 那一年的冬天,雪很大,京城经常都是银光素裹,白雪皑皑。元帝在一次对太子李裘的测评中,觉得李裘的表现非常让他不满意,要李裘跟在金銮殿上听朝臣议政几日,自己亲自训诫。因为太子缺席,春晓学堂只能为储君停课几日,其他的世家子弟倒是有些开心,可以趁机玩乐几日。王耀那时一十三岁,与李黛同龄,他是最爱热闹的,他提议趁这个机会大家到他府上一聚。李黛和申泽早就想溜出皇城透透气,朱平藩平日里就和王氏兄弟交好,自然是府上常客,只有李煦,因为不想被朱平藩缠着,托病拒绝了。这天一早,李黛和申泽早早就来到魏王府邸。王耀很是开心,大叫,“爹爹上朝去了,大家可以放心大玩特玩。”王璀自去年在桃花寺遇到李黛之后,二人关系自是亲近不少。平日里长在书房校场的王家大公子,今日却也早早放下书本等待着小客人们,他远远就看到李黛披着一件银色裘皮披风,露出粉色小裙子,十三岁的她已经不再象以前那般黝黑,有了少女的模样。朱平藩看到李黛和申泽二人,依然左顾右盼。李黛伸出手在平藩眼前晃晃,“别看了,李煦姐姐今日病了,并没有来。”平藩立刻就如泄了气的皮球。王耀揶揄他道,“你就那么喜欢朝阳公主,等长大了让你爹求圣上把她下嫁于你不就得了。”平藩自然还是个少年,羞红了脸,追着王耀打闹,申泽在一旁看热闹。“走,我带你转转这园子。”王璀不理他们打闹,带着李黛参观园子。魏王这个园子很是气派,中间是很大的一个人工湖,因为冬天湖水结冰,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一座小桥牵引着湖中心一座假山。李黛走到假山的山洞中,觉得很是别致,大喊,“璀哥哥,这里真是别有洞天。”她转头看王璀,一下子脸就差点贴上了后面王璀的胸膛,顿时她的小脸就红透了。就在这时,王璀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鬓,还有意无意的掠过她的小脸袋,对着呆若木鸡的李黛说,“头上有落雪。”李黛不好意思的走出洞外,回到小桥上,看到岸边站着一个月白色衣衫的小女孩,冷冷的看着她,“这是谁啊?”“是府中薄师傅的女儿。”王璀回答,李黛还想说什么,王璀突然拉起她的手慢慢走,柔声道,“桥上滑,小心!”此刻李黛真的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王叔叔。”之儿的声音打断了王璀的回忆,他仔细打量,才发现今日申泽和明玉并未与之儿一起出来,只是跟了两个府上的家人。“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孩子自己出来?”王璀问他。“阿娘和明玉嬢嬢、申叔叔去郊外农庄采办货物。宫里的琉璃姐姐要生小孩子了,她想吃小核桃那些山货,阿娘不是很放心,要亲自去选。”之儿答道。看来李黛真是很开心,王璀心里想,连平时一直攥在手里的宝贝儿子都不管了,也是,李裘继位这十余年,宫中未有一个新生儿出生,朝臣早已议论纷纷。王璀怜爱的摸着之儿的头,“既然今日这么有空,我也翘个班,带你们去吃点好吃的,晚点好玩的。”之儿和忘忧都拍手称快。 眼见已是中午,向来也就只有半天时间了,王璀问两个孩子,“你们去过碧波湖吗?”“没有,听说很美,但是没有去过。”孩子们回答,“那我们就去碧波湖吧!”秋天的碧波湖,人不如夏日荷花盛开时那么人群熙攘,天高气爽,湖面开阔,很是爽朗的样子。王璀租了一艘小船,带着孩子们上湖中心开去。到了湖中心,床上的厨师、婢女早已将他们点的饭食点心摆上桌子。这一桌菜很是丰盛,王璀思量二人都是在南都长大,点了很多南方才要,西湖醋鱼、东坡肉、桂花糕等等,吃的两个孩子很是开心,之儿夸赞,“王叔叔,这边的南方菜做的还是很地道,和南都的相差无几。”“喜欢就好。”吃完饭,两个孩子拿着小网子在船边捞鱼,王璀饶有兴致的变看着他们,边喝茶。之儿跑过来挨着王璀坐下,“王叔叔,你去过南都吗?”“没有。”之儿有些奇怪,“王氏应该也是在南都有祖宅的,你都没去过吗?”“开国五氏离开南都很久了,我们小的时候都没去过南都,南都好玩吗?”王璀问他。“也好玩也不好玩。我们在南都的宅子翠绿翠绿的,有很多竹子,可以在竹林里玩,但是有时母亲不许我乱跑。”之儿答道。“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样子吗?”“模模糊糊,只记得他弹琴时修长的手,然后母亲责怪我时,他总是温柔的说,人只要随心自在就好。”“你父亲是这样的,一个很温暖的人。”王璀缓缓道。“王叔叔,他们都说我父亲是个音律奇才,我怎么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呢?”之儿不好意思的挠头。王璀看着他,心里默默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啊。 下了船,之儿、忘忧与王璀道别。之儿悄悄在忘忧耳边说,“今天的事回去不能告诉任何人。”忘忧会意点头。王璀看到他们亲昵的小动作,又想起了自己轻抚李黛小脸的感觉,虽然风中刺骨冰凉,但是手上万丈温暖。 30.玉碎瓦全 之儿和忘忧回到家中,不出一会功夫,李黛他们也回来了。之儿和忘忧跑到院子里看热闹,原来李黛三人今日去农庄采办,看到货物齐整,瓜果蔬菜新鲜,不光为璃贵人采办,也为自己府中做了一些储存。仔细看这些货物,真是上品,齐整的野山菌,红红的山楂,饱满的栗子核桃,还是一些野鸡野兔自然不在话下。“阿娘这是要像小松鼠一般储存松子。”之儿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心情自然是不错。 李黛将整好的货品送入宫中,仔细叮嘱洗翠轩的管事宫女仔细勘验。琉璃的一个吃食,一杯水都要仔细用心,不可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琉璃自怀孕,也很少抛头露面,一直低调小心从事。有李黛和宋太后在后宫把关,李裘自然是无事一身轻。他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中,上朝时都显得步履轻盈,心情大好。这让王通看了心情自然不爽,但是又鞭长莫及,只能暗自催促薄贵人想出对策。 薄萱自归省时在府中见了魏王,第二日自然也没有敢再做耽搁,拜别母亲回宫。一路上,车撵吱吱摇晃,她自己也是思绪万千。想她从小自魏王府中长大,一直就仰视着王璀,在她心中,王璀是这世间留给她最美好的事物。但是梦醒时,就在那一年李黛一行人到府上做客。她在湖边远远看到王璀轻抚李黛的脸,拉着她的小手,那种宠溺的眼神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的,她心碎,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只要将来能留在王璀身边,名分什么的都无关紧要。又过了几年,李黛城门追王璀,失了面子,一个远赴北境,一个远嫁南都,她觉得又有了希望,只要等。但是,魏王却把她送进了宫。李裘是个好人,但是和光芒万丈的王璀比起来,他就是太平凡了,薄萱是绝对爱不起来的。昨日在府邸,薄萱见了王璀,他的漠然与回避,让她终于心死,她终究是敌不过王氏,王氏的心如海底之针,在王璀身上表现的在淋漓不过,甚至比起王通的阴毒外露,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自己也只能自求多福,希望可以度过此难关。 薄萱回宫,沐浴更衣,浓妆华服,并且让宫人准备了李裘最爱的红枣薏仁粥。她知道琉璃自从养胎开始,一直在洗翠轩静养,金光殿自是只有李裘一人。她芊芊素手捧着温热的红枣薏仁粥到金光殿求见圣驾。过了许久,金公公自殿内出来,面有难色,对她说,“娘娘今日还是请回吧,皇上说今日乏了,想休息了,改日再召见娘娘。”薄萱只能悻悻而归,但是依然保持面带微笑。回到宫中,她越想越气,抓起红枣薏仁粥砸到地上,然后大哭不止,宫人吓得也不敢上前,只能唯唯诺诺的看着。 往后的时日,薄萱又几次主动要求见驾,均被挡了回来。这边王通又时常差眼线要催促于她。薄萱也不是没想过要下毒或使点绊子,但是李黛自深宫长大,宋太后宫闱斗争多年,这些小把戏都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早就有防备,况且洗翠轩被保护的如铁桶般,她也无从下手。每日心惊,茶饭不思,薄萱也是消瘦了很多。 这一日,薄萱正在宫中烦闷,突然宫中的小宫女自外面回来,报告说,“娘娘,刚才奴婢自外边回来,看到皇上正陪着璃贵人在御花园散步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薄萱首先是愤怒,你每日对我闭门不见,但是却对那个小贱人陪伴示好。待她定下心神,突然心生一计。想到这里,她就下定决心走了出去,神情坚定,仿佛如壮士赴死一般。 因为今日天气晴好,琉璃在自己宫中待得烦闷,李裘就陪她到御花园走走,二人正站在桥上喂鱼,很是开心。突然,薄萱奔到二人面前,“臣妾拜见皇上。”皇上吃了一惊,没想到薄萱突然出现,想到之前李黛的叮嘱,有些狐疑,看着薄萱近日来没有安眠的大黑眼圈,他安抚说,“爱妃今日看着颇有些憔悴,早日回宫歇息。”意思明确,劝薄萱早点消失。但是,薄萱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伸手想去拉琉璃的手,“琉璃妹妹,好久不见,近日可好?”话没说完,手就被李裘挡下,“爱妃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薄萱转身告辞,但是心中恨意如波涛汹涌,想起李黛夺她所爱,王璀的冷漠,王通的逼迫,李裘的偏袒,她突然就爆发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突然转身奔向琉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推搡着琉璃。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想去阻拦已经来不及,琉璃的腰装在桥栏之上,然后就跌入湖中。顿时,人声嘈杂,侍卫们跃入水中,捞起奄奄一息的琉璃,薄萱这边也早就被另外的侍卫扣住,她狞笑着,头发有些蓬乱,原本美丽的脸有些扭曲。李裘看着被捞上来失去气息的琉璃,水从她的头发,衣衫上留下来,她的手垂着,软软的,没有一点动静。李裘瘫坐在地上,过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赶快叫监国进宫!”众人赶快将琉璃送回宫中,叫太医来诊治,并且直奔晋王府请李黛。 李黛正在府中指导之儿、忘忧写字,最近她心情大好,也有了许多指导孩子们的耐心。突然,明玉面色凝重领着宫中的小太监进来,小太监带着哭腔,“监国,出大事了,圣上请您火速进宫。”李黛狐疑,明玉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李黛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脚步,明玉赶快扶住她,和申泽二人陪伴李黛匆匆赶往皇宫。 31.千秋梦碎 洗翠轩一夜灯火通明,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如同走马灯一般来来往往,又神色黯然而去。李黛只觉得这洗翠轩中人声嘈杂,人影晃动,自己好似出了神一般恍惚。上一次她有这种感觉,还是十年前王璀策马弃她而去,她一个人坐在暴雨之中的泥地上,感觉全世界的时间都已经停滞,只有大雨不停的冲刷着她。终于,在黎明破晓时分,里面太医传出消息,璃贵人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并且璃贵人出血很多,奄奄一息。李黛看着嬷嬷们端出的一盆红红的血水,强打精神理了理衣衫站了起来,走进去。这个时候,估计李裘一个人在金光殿已经是手足无措,怨天尤人,她只能自己挺住。 琉璃躺在床上,脸色如同身上的内衬衣衫一样苍白。李黛颓然鼻子有些酸,如果不是自己把这个天真浪漫的孩子引到这深深的宫闱之争中,她应该还在南都无忧无虑的过着小日子,也许有了一个夫君,可能只是个结结实实的普通人,但是可以疼她,爱她,护她周全。李黛走过去,拉着琉璃冰凉的小手,琉璃看着她留下两行清冷的眼泪。李黛强颜欢笑,说,“琉璃,不怕,公主在这里,一切都会没事的,你累了,好好睡一觉。”琉璃点头,这是自公主回到京城,她第一次听到公主唤她的名字,她突然觉得特别安心,反复又回到了南都,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晋王府,她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李黛看着琉璃睡下,嘱咐明玉好好看护她,自己去金光殿看看李裘的情况。进了金光殿,李黛看到李裘坐在地上靠着太后的腿,万念俱灰的垂头丧气。太后看到李黛进来,似乎有了些安慰。李黛抚着李裘的背,“皇兄,别太难过,您还在壮年,子嗣的事不着急,会源源不断。”“朕听说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李裘问李黛。李黛心中明白,只是不敢回答,生怕又刺激了他。“父皇千秋万代的梦是要断在我这里了!”李裘突然哭出了声。“皇上节哀,此刻你要镇定啊!”太后赶忙安抚他。可是李裘越发不可收拾,“母亲当初为何不把黛儿生成一个男孩,她肯定要比我强上千倍万倍,不会如我这般外强中干!”李黛蹲下身去,扶着李裘的肩膀,“皇兄胡说什么,您现在一定要振作,外边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看皇室的笑话,您一定要挺住。”李裘隐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太后和李黛唤来太医给李裘服了安眠的药,看他睡下才起身离开。此刻已是日上三竿。“黛儿去休息一下吧。”太后看着面色如土的女儿,有些心痛。“女儿没事,我还有事要办。”“不要饶了薄萱那个贱人!”太后冷冷的说。“那是一定。”李黛眼神阴郁的有些吓人。 薄萱昨日推琉璃下水,早已被侍卫控制,被关在宗人府中。李黛看到牢房中干草之上呆坐的薄萱,她已经被除去宫装,穿着白色的内衬衣衫,上边尘土斑斑,她原本光滑的云鬓已经散乱,眼神阴郁疯狂。她看到牢房栏杆外的李黛,得意的咧着嘴笑了,“公主怎么有空来看我,看来是有心事啊!”说完发狂大笑,指着李黛,“李黛,我今天特别开心,害了宋琉璃的孩子我自然开心,但是我就喜欢看到你这幅吃瘪的样子。”“你就这么甘心做王通的走狗,果然是他从小养大的狗。”李黛讽刺她。“哼,你是一国公主,高高在上,你以为王璀是真心喜欢你,还不是让你闹了大笑话。”李黛突然想起了那年魏王府湖边雪中目光冷冷的小女孩。“原来你这般恨我就是为了王璀,可惜你这把年纪了还看不清,王璀他会抛弃我,他就会真心待你吗?”“你不必讽刺我,事到如此,我也认了,要杀要剐随你。”薄萱也是破釜沉舟了。李黛突然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家人丁单薄,但是似乎也有一些孤儿寡母吧。”薄萱一听这话,急了,抓住栏杆大喊,“你不要动我母亲!”“我定要夷你九族已解我心痛之恨!”李黛留下一句话走了。薄萱瘫坐在地上。 宫中混乱一夜,外边魏王府早已得到消息,王通听说琉璃流产喜忧参半,他的肺病愈发厉害,边咳嗽边骂到,“薄萱虽然解了我们的心头大患,但是手段太过明显,她出自我们府中,朝臣自然会将此事与我们联系在一起,众口悠悠!”“咱们王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吗?”王耀有些自大。“放肆,我平日里教导你要小心谨慎,你总是如此形骸放浪!”王通骂王耀。“您比谁不嚣张?”王耀小声嘀咕,王璀在一旁默默道,“叔父,此事我们还是不要先出头,事关皇室子嗣,还是小心为妙,让人再到宫中打探消息吧。”王通点头称是。 薄萱正在牢中惶恐不安,突然见一内侍服饰的人走进来,低声对她说,“娘娘受苦了,奴才是魏王派来的,特来看一下娘娘。”薄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忙说,“请转告王爷,我死不足惜,可以为王爷分忧我心甘情愿,但是李黛并不想放过我,要害我族人,望王爷出手相救。薄萱今年来在宫中也为王爷做了不少事,望王爷能惦念一二。”宫中耳目将薄萱之话转告魏王,王通面色沉重,“她这是威胁本王?”“叔父真要出手相救吗,这实在非上策啊!”王璀有些急。王通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也称病许久,也该上朝了。”王璀和王耀心中已是了然。 李裘自受了丧子之打击,浑浑噩噩,毫无精神,称病,由监国统理国家大事。自此,李黛一人独自支撑朝纲,王通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机会。李黛,一个女人,还能怎样,王通似乎有了些把握。 32.利剑温乡 朝堂之上,李黛与王通争的面红耳赤。李黛主张要诛薄萱九族。王通拱手道,“监国,薄萱是我府中家臣之女,自幼温柔娴静,知书达理,因圣上独宠璃贵人,她可能就有些失心疯狂,做出此等坏事,自是应该重罚,但是臣以为诛九族是不是有些罚重了。”李黛今日因为皇兄和琉璃病病恹恹心中正是烦闷,没想到王通一下子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话,心中顿时怒不可遏,斥责王通,“魏王此言差矣,第一,此事为后宫之事,是皇上的家事,皇室自然有全权处理的权利,与朝堂无关;第二,魏王还知道薄萱是出自您的府中,为皇家进献如此红颜祸水,您还好意思言之凿凿,第三,薄氏对薄萱教导不严,生出如此蛇蝎之女,我为什么不能诸她九族?”一番话说得王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李黛如此不给他薄面,但是想到薄萱的威胁,为了王氏的大业,他只能坚持强词夺理,“皇室家事就是国事,家国一体,老臣坚持不能诛薄萱九族,以彰显皇室宽厚之道,诸位同僚觉得呢?”他如此一号召,他的党羽纷纷声援,气的李黛只能散朝,宣布再议。 琉璃自从那日之后,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太医认为失血过多而至,病情一直不见好转。李裘自怨自艾,也完全指望不上。李黛心力交瘁,过了几天,才有时间和明玉一起回了一趟府中。府中幸亏有申泽管着两个孩子,要不也要乱了阵脚。李黛沐浴后坐在镜子前梳头,之儿跑了进来,“阿娘,你终于回来了!”说罢扑进李黛怀中,李黛怜爱的摸摸他的头,“你自己在家可还听话?”之儿道,“听话,我还帮着申叔叔照顾忘忧呢!”李黛笑了,“之儿大了,懂事了!”之儿继续耍宝,“我有时也和忘忧吵架,但是申叔叔说我们是男子,要大度,女子就是要让男子来怜惜的,女子就是要撒娇耍赖啊!”“撒娇耍赖!”李黛被他的理论逗笑了,撒娇耍赖,自从明乔过世,这个词似乎已经很陌生了。 连日劳累让李黛很快入眠。半夜,她睡的正酣,突然被明玉摇醒,她木木的看着明玉,明玉犹豫片刻说,“公主,宫里来人报琉璃不太好!”李黛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二人赶快赶到宫中。黑夜之中,远远的就看见洗翠轩已经挂出了白幡条布,李黛腿软了,明玉扶着她,两个人一路支撑走了进去,就看着琉璃小小的身躯静静置于床榻之上。李黛感觉自己的泪要下来,强忍着对明玉说,“让他们都下去。”明玉屏退宫人。李黛踉踉跄跄奔到床前,泪如雨下,她想摸一下琉璃的小脸,但是又怕唐突逝者,抓着床边的布幔,大哭道,“明玉,琉璃一定怨我把她带到这冰冷的宫中,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我。”明玉想起之前在南都,琉璃开心可爱的样子,领着幼小的之儿每天在竹林中欢快玩耍,不禁心如刀绞,“公主,这都是命,这不怨您,这都是深宫的罪孽啊!”李黛抓着琉璃冰冷的小手,“琉璃,对不起,对不起!”明玉拦着她,“公主,公主,节哀,我们不要让眼泪落在琉璃身上,这样让逝者不能安息啊!”殿外的竹林突然起了涟漪,原本还晴朗的夜空变得乌云密布,大雨瞬间倾盆而下,仿佛要掩盖住殿内的哭声,又象要冲刷这无尽的悲伤。 李裘听说琉璃逝去,病一下就重了,都下不了床来,李黛只能一个人操办琉璃的后事,决定以妃礼安葬。忙了几日,李黛和明玉终于回到府中。之儿并不知道琉璃姐姐已经不在了,还是每日和忘忧吵吵闹闹。李黛望着窗外打闹的一双小儿女,不由的又想起琉璃,泪又留了下来。忘忧想摘院子里石榴树上的残石榴,但是够不到,向之儿撒娇,“之儿哥哥,帮我摘那个石榴!”之儿欣然答应,李黛想这就是女子的撒娇吧,她突然若有所思。 傍晚,李黛穿上黛色长裙,少有的略施粉黛,一支白玉簪子挽云鬓。明玉很奇怪问她,“公主要出门吗?”“备车去卫国侯府。”“去卫国侯府?我和您一起?”“不必,我自己去。”“公主,你要干嘛?”“结盟。” 家人报告公主在门外求见时,王璀手中的笔惊的掉在案上,忙请人来书房。李黛进到书房,看到王璀身穿平日玄色长衫,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王璀也打量李黛,今日她不太一样,换了衣服,上了妆。“公主深夜来访,可有什么事?”李黛示意家人退下,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李黛走近王璀,仰头望着他的脸,这张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脸,“琉璃死了,我很伤心!”“公主节哀,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王璀依然困惑着。李黛伸出两手环在王璀脖子上,嘴唇凑近他耳边,小声道,“我想开心,想撒娇。”李黛身上依然是那股她最爱的栀子花香,这香气让王璀眩晕,但是他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温柔乡,也许就是李黛裹了蜜糖的利剑,他正在思考,“卫国侯害怕了?”李黛笑着反问他。王璀没有说话,以行动回应。他伸手抱起李黛走向旁边的床榻,轻轻将李黛放在上面,开始轻轻亲吻李黛的眉毛和鼻子、嘴唇。两个人脑海中都不约而同想起桃花寺那个夜晚,青涩的少年男女,李黛形婚守寡,王璀铁血沙场,十年岁月,让这青涩褪去了颜色。 第二日清晨,李黛醒来看到王璀早已醒来深情的望着她,她伸手摸着他的脸,“将军可知你已经进了我的温柔乡?”王璀不答,仍以行动表示,深深吻着李黛。 33.他心我心 李黛整理好衣衫,王璀仍然没有起床的意思,他赤裸着上身突然从床上站起身来从后面环住李黛的腰,柔声道,“公主不吃了早饭再走?”李黛转过身,纤细的胳膊反过来环在王璀的脖子上,云鬓斯磨王璀的侧脸,悄悄耳语,“我要回去看看儿子啊!”旋即放开王璀,转身出门,就在要走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李黛回首,目光如丝,“将军这一次在魏王和我之间,一定要选我啊!”王璀宠溺的笑了,点了点头。李黛快步离去。 王璀躺在床上,看着李黛飞也似的逃掉,不禁哑然失笑。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相貌、才学、家世都深深自知,因为有太多女子对他暗送秋波、疯狂示好。不要说先帝的两位公主李煦和李黛,以及京城的各家千金,就是在北境生死攸关的战场上,部族首领的女儿们,只要他招招手,估计也能回来一个军营了。但是,就如同叔父所说,他非常象他的父亲,心思深沉,志向高远,绝不沉迷于女色。若说今生,他对任何女子有过迷恋的话,那就是李黛。年少时的李黛就犹如射到他清冷人生中的一束阳光,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但是,心高气傲如他,即使在王通面前,他也绝不显露他的野心。当年,大家都觉得他拒婚公主,雨中弃公主而去是为了家族责任,是王通逼迫,但是他心中明白,他是要丢掉自己的软肋,无懈可击的完成父亲当年的霸业。他对李黛有愧,但是更对之儿有希翼,所以他希望他们回到他身边。以他的才智,李黛虽经历世事磨难,但是远不是他的对手。他看得出,李黛仓皇离去,是怕自己心软,要自己坚持只是利用结盟关系。王璀心中已有沟壑,他心中笃定,不论是李黛还是儿子,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李黛离开,其实时辰尚早,也只是清晨。每日晨起练剑的王璀难得的在床上赖了一会,床幔之间还残存这李黛身上的栀子花香,隐隐绰绰,余香绕梁。王璀双手环在脑后,看似难得清闲般,心里却是暗潮汹涌。过了一会,他用过早膳,就过到魏王府。因为时候尚早,王璀到时王通还在用膳,王璀便在一旁边喝茶边等候。待王通用膳完毕,王璀禀告王通,“有要事与叔父商议。”王通让其他闲杂人等都出去,只留王璀一人在书房。王璀关闭书房门窗,王通有些纳闷,虽然素知他行事小心,但是在自家地盘未免过于谨慎了。待看到周围环境安全,王璀突然向王通深深一拜,王通有些心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璀起身道,“璀儿首先拜谢叔父多年养育之恩,璀儿父母早逝,叔父视若己出,教导我做人行事,今日我与叔父所说之话,若有大不敬,请叔父责罚!”王通更加狐疑,示意他但讲无妨。“当年,我与李黛自小青梅竹马,小儿女情长,我不是没怨恨过叔父棒打鸳鸯。但是,我在北境十年铁血沙场,盘桓于各方势力之间,方知先辈建功立业不易,守业之艰难。世人皆疑我王氏有不臣之心。我深知父亲与叔父志向高远,旷世奇才。若非父亲早逝,叔父年轻,这天下自应当姓王。”王通看着王璀,心有戚戚然,“你自幼懂事,聪明好学与耀儿不同。你又是我王氏盘龙纹的继承人,我自然对你有很多期许。但你从小沉稳,不好华丽言辞,我以为你并不知我的苦心,看来我多虑了。”“璀儿怎能不知叔父苦心。我与李氏兄妹自小一起在宫内受教,深知当今圣上性格弱,并不适合一统天下,并且后宫少子,李氏衰微。想我王氏,掌握京畿重地安危,朝臣多倾向于我族。李氏也只有李苏远在天边,西北侯毕竟归顺外族,也不足为患。但是,叔父可曾想过,若要取而代之,我们还缺些什么?”王通不解。王璀继续说,“市井皆认为我王氏欺凌当今圣上势微,我们还缺一名正言顺,所以千秋大业不能操之过急,悠悠众口更要考虑。”“薄萱一事直接导致璃贵人离世,皇室子嗣流失,我知道她为王氏大业做了很多,叔父想保住她是人之常情。如今,李黛因为送琉璃进宫导致她早亡,她肯定有悔恨,她必然想将薄萱碎尸万段。她昨日向我示好。”王璀还未说完,王通听到此处正要发作,王璀赶快继续说,“首先叔父大可不必担心侄儿误于儿女情长,此事与李黛交好,众人皆会认为我王氏不偏私,并且侄儿还有另一层考虑。之儿是我的儿子,这已是既成事实,并且他有盘龙纹。我深知叔父当年两拒公主,是因为不希望以后继承人有前朝血统。但是世事难料,盘龙纹已现,不纳之恐有损族运。所以,若能和李黛交好,之儿认祖归宗也顺理成章。以上,只是侄儿粗浅之识,请叔父指正。”王通看着王璀,陷入沉思,他突然很释然,“璀儿,你比我想的更成熟,我没有看错你,我王氏大业看来指日可待。但是,我在薄萱这件事上,朝堂之上我不能让步,我依然唱白脸,你来唱红脸。众人可以说我王通偏私,但是你一定要高屋建瓴。”王璀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侄儿谢叔父为家族之牺牲!”自此,叔侄之间嫌隙反而淡化消失。 李黛回到府中,隐隐有些不安,明玉小心翼翼问她,“王璀会站在公主这边吗?”“我不知道,明玉,毕竟当年我入深渊之时,王璀没有伸出援手。”李黛面有戚色。明玉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李黛的手有些颤抖,“明玉,我今天早晨拥着王璀,突然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从前。这想法吓得我赶快逃掉。这也不知道是我的温柔乡还是王璀的温柔乡。但是事到如今,朝中无人可以靠,也只能放手一搏了。”明玉叹气,李氏渐衰,举步维艰。 34.兔死狐悲 李黛今日在朝堂之上重提薄萱处置之事。王通依然不依不饶,“监国,我朝自先帝开国,不论对朝中重臣还是黎民百姓均尚仁义治国,当今圣上也是仁义之君主,薄萱所做之事确实荒唐,但是罪不至死,更不要说诛九族了。她故去父亲为我族家臣,难道公主还要诛我王氏九族不成?”李黛满腔怒火,只能安耐不发,她求援一般轻轻瞟了一眼王璀,这个小小的动作被王通尽收眼底,王通假意不知,因为叔侄二人早已通过气,所以只待演这场好戏。王璀拱手,“臣并不认同魏王之词,虽然薄萱之事为后宫之事,皇帝家事,但是后果恶劣,她之行径直接导致璃贵人身死,龙种夭折,社稷不稳,如此之暴行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众臣听王璀这一席话,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说皆知王璀娶了李黛,众人都认为不过是门面之事,二人缓和两族关系。但是见今日,王璀公然反抗魏王,偏袒李黛,大家实在想不通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通早知如此这般,假意生气,黑着脸说,“卫国侯这是说我魏王府教出的人蛇蝎心肠吗?”王璀忙解释,“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请魏王三思。”不待李黛表态,王通拂袖而去。 当天夜里,王通差宫内心腹去见薄萱,讲了今日朝堂之事。薄萱沉思片刻,说“我知道了,请转告魏王,他费心了。”心腹内侍见她心灰意冷,继续转告王通之意,“娘娘,事到如此,卫国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帮衬着逸阳公主,王爷那边也是举步维艰,王爷最后的底牌就是保住您的母亲,这已然是最好的打算!”薄萱听闻,心里稍事安慰,“请转告王爷,若能如此,薄萱来世做牛做马报道王爷大恩大德。”心腹回禀王通薄萱的说辞,王通也早已料到,一旁的王璀有些抱歉,“损了叔父一颗棋子,侄儿也有些过意不去。”“早已是弃子,也无妨。”王通道,他眼眸深沉望着王璀,“璀儿,任何事都比过我们王氏的大业,当年元帝千秋万代的梦想,何尝又不是你父亲和我的希翼。”王璀坚定点了点头。 又经过几轮朝堂辩论,终究将薄萱的处置定了。念在她这几年也侍主有功,赐予白绫,保留全尸,考虑她孤儿寡母,家事可怜,免去她母亲死罪,流放北境。李黛解决了这件事,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心中深知面对强大的魏王老狐狸,她这次也算是小小的胜利,当然这个胜利,王璀功不可没。她有些疲惫,也有些茫然,不咸不淡和明玉聊天,“不知王璀这次帮我有几分真心?”明玉倒是释然,“朝堂之事,明玉不懂,但是后宫之事,明玉见得多些,这已经算是个好的结局,况且公主不结盟于卫国侯,又有谁可以与魏王抗衡呢?公主也不要想太对,且走且看吧。”李黛心中也是如是想法。 薄萱这边三日后就要赐死,她托人带话李黛,说想见公主最后一面。李黛犹豫,但是又觉得不见让外人误会她心虚,便答应了。如今,已是隆冬时节,地处北方的京城也是万物凋零,再加上一场大雪,让人觉得以前热闹的皇宫,也是万籁俱寂。李黛进入薄萱屋中,因为人之将死,薄萱也换了新的衣衫,不必以往的冷艳高傲,就如同她出阁前一席白衣,人有些消瘦,但是精神还好。她见李黛进来,并不起身拜见,左右正要斥责于她,李黛摆手,“罢了。”“我有几句要紧话要说与公主听。”薄萱意在屏退闲杂人等,李黛想看她要有何花招,示意宫人退下。“李黛,今日我不当你是公主,我也不再是李裘的嫔妃,我要平等的和你对话。想我薄萱自幼天资聪慧,貌美如花,长于王氏府邸,心机心气自然也是高的。我爱王璀,这我从不掩饰,但是我出身低贱,自知不可能做王氏主母,只求能留在王璀身边。可是你唯一那次到魏王府做客,我看到王璀看你的眼神,牵你的手,我就知道我输了,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比你差,只是你贵为公主,你占尽了先机。后来王璀拒婚,北境投军,我心里都是欢喜的,至少除掉了你这个劲敌。谁知王通却让我进宫,李裘是个好人,但是我不爱他,我就是在报答王氏的养育之恩。今日,死在你的手里,我也不冤枉,至少琉璃一尸两命,我还赚了。”李黛有些恼怒,“薄萱,事到如今,你居然对琉璃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一点歉意都没有?”“我有何歉意,我和琉璃不过都是棋子罢了,把她送入宫的人才该抱歉吧。”薄萱这句话一下子击中李黛的软肋,她报复说道,“你可知你这个死罪,王璀帮了我的大忙。”薄萱突然哈哈大笑,“李黛,你不要得意。你与王璀同窗之谊,我却是与他和王耀朝夕相处,王氏人的心机之深沉,你只知一二罢了。你今日看我沦落至此,觉得可怜。兔死狐悲,他日你也未必好过哪里。一次弃你于城门,就不会有第二次?”薄萱的话句句扎心,但是李黛确实也无力反驳,她又是不甘心,就在她转身出门离去的时候,淡淡的来了一句,“只有一点,我觉得自己还是胜你几分,我的儿子就是王璀的儿子。”薄萱有些迷惑,但是聪明如她,马上就明白了,她依然笑着,“只怕是又一个王璀吧。”李黛突然觉得她这清冷的宫中有些喘不过气来,赶快出门,吸了一口干燥清冷的空气。 李黛一路上回味着薄萱的话,有些失落,也有隐隐的不安。自从王璀主动接受她的示好,她觉得自己心里有块坚硬的地方在瓦解,她很害怕这种改变,但是她又无计可施。寒冷的空气让她清醒,她转头对明玉说,“去金光殿。”明玉有些诧异,圣上一直病病歪歪,不想上朝,今日为何要如此之急去看他?李黛看出她的疑惑,只说了两个字,“选秀。” 35.寒冬冷日 寒冬的太阳虽然高高挂在天上,但是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犹如金光殿里的皇帝李裘。自从出了琉璃落水的事情,他仿佛如自闭了一般,病病恹恹,不出金光殿一步。任凭李黛一个人在那边操办琉璃的后事,与王通斗智斗勇,手刃薄萱,任凭李黛忙的昏天黑地,金公公去禀报他,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先是卧床不起,后来是沉默不语,只是摆弄自己的那些画卷。太医来看了几次,说皇帝并没有什么大碍,也许只是忧伤过度,过一段时间就会缓解。气的李黛心中一直骂着,但是也不知这一段时间到底要多久。如今,李黛和太后两人默默盯着李裘,李裘对两人关切的目光浑然不觉,站在书桌前摆弄画卷。太后见李黛焦急的眼神,只能开口帮衬李黛,“皇上有没有听到黛儿刚才的话,哀家与黛儿深知皇上悲痛欲绝,但是作为一国之君,当以国事危重,储君关系着社稷兴衰,皇上当充填后宫,为了李氏千秋万代的大业着想啊!”李裘仍是不说话,李黛本是极为怜惜这位自小体弱性格软糯的兄长,但是这些时日接连不断的打击、斗争让她的忍耐达到了极点。她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李裘面前,夺过他手中的画卷,怒道,“皇兄,你倒是说句话啊,不要再看了!”李裘似乎没想到李黛此举,他先是呆住了,然后脸上连续出现委屈无奈的表情,就仿佛小时候被李煦夺了糖果马上要哭出来一般。知子莫若母,宋太后赶忙过去解围,谁知李裘那边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他突然蹲下身子,抱住宋太后的腿,大哭,“母后,我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不想,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李黛突然觉得非常对不住李裘,眼前这一幕仿佛让她回到十年前的情景。王璀策马而去,李黛一个人一身泥水回到皇宫的金光殿,宋太后搂着失了魂的李黛痛哭,刚刚登基的李裘流着泪拉着李黛的手,“母后,我不想当这个皇帝,我连给妹妹选个夫婿的权利都没有,对不起,黛儿!”李裘语无伦次,宋太后触景生情,更加悲痛。李黛回过神,俯下身,轻抚皇帝的背,“皇兄,对不起,是我太急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母女二人好一阵安抚,才把李裘劝住。 母女二人出了金光殿,一路上无话,走在深宫的落叶之上,只听见叶子沙沙的声音。突然,宋太后对李黛说,“黛儿,母亲老了,如今这朝堂之上也帮不了你什么。母亲知道你非常为难,不容易。你皇兄的性格就是这样,所有的事你都看着办就好。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你别忘了当年城门之耻,也不要低估了王氏的子弟。”李黛有些吃惊的看着母亲,一辈子大风大浪中成长起来的宋太后,果然是心如明镜。李黛坚定点头,“母亲放心,有黛儿一日,就不敢忘父皇千秋万代之大业。”宋太后会心的笑了笑。 自金光殿李裘情绪失控,李黛自知选秀一事也指望不上李裘,自是一手操办,将官宦世家适龄女子命内务府造册,不日将初选,以充填后宫。忙了几日,昏天黑地,李黛回到府中,和衣就想睡下,明玉进来,“卫国侯来了。”李黛前几日又记起前尘往事,自然不想见王璀,吩咐道,“只说我睡下了。”明玉出来如是说,王璀淡然一笑,“公主辛苦了,好生休息吧,我去看一下之儿。”说罢便往之儿的小院去了。 王璀一路上也有些疑惑,李黛今日对自己甚是冷淡,难不成是觉得利用完了自己就可以抛掉?但是以他对李黛的了解,她应该不是如此浅薄之辈,看来前尘往事的怨念还得慢慢解开。王璀想到这,倒也是释然,还是去看看儿子罢了。 冬日里也没有什么营生好做,之儿和忘忧正在廊前晒太阳,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倒是也很惬意。王璀并不着急,站在后边听他二人闲聊。忘忧摇着小脑袋问之儿,“之儿哥哥,那现在公主是不是就是卫国侯的夫人了?”“应该是吧,大人们也不好在我面前说,但是我听华晖说,卫国侯娶了我阿娘的。”王璀听到华晖的名字,有些哑然失笑,这小子和他老爹一样,很是八卦。“那卫国侯就是你的后爹了。”忘忧仿佛不太喜欢后爹这个词,王璀也听得刺耳。“应该是,虽然咱们府里的人不是很喜欢卫国侯,但是我心里却是暗暗很喜欢他,你不要告诉别人啊!”之儿神秘的说。“为什么?”忘忧探究。“他长得好看,剑术一流,对我很和善,还送我礼物。”之儿解释,王璀在后面听到,心中有些得意,小子很有眼光啊。“好看?我爹爹在世时说你的亲生爹爹也很好看的。”忘忧道。“是啊,别人都说我爹是仙人之气,那时我太小了,他又病着,但是我记得他性格很好的,阿娘一对我吹胡子瞪眼,他就护着,明玉嬢嬢说只有我爹才能灭掉阿娘的火气。”宋明乔,这仿佛已经离自己很久远的名字,温煦和善的面庞又浮现在王璀眼前,有时他真的觉得他该为明乔立个碑,因为他保护了自己疾风骤雨中降生的儿子。“我觉得申叔叔就很好,我有时特别想叫申叔叔爹爹!”忘忧有点小激动。“我也是,但是明玉嬢嬢说千万不行,我阿娘会生气!”之儿有些赞同,又有些担心。“哦,我知道了。之儿哥哥最近怎么没有和华晖世子一起玩?”“华晖的爹地带他去了冷泉,他感了风寒,在家休息。我也很想去冷泉,可惜申叔叔有寒疾,不能去。”之儿有些失望的说。王璀突然发声,“之儿想去冷泉吗?”两个孩子回头看见王璀,行礼,“想去,因为没去过!”之儿回答。“我今日无事,你母亲宫中操劳正在休息,我带你去冷泉如何?”“真的可以吗?”之儿有些意外。王璀点头,去和明玉报备,明玉因为刚刚说公主睡下不便打扰,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王璀把之儿带出门去。 36.寒冬暖泉 所谓的冷泉,是京郊一处很是特别的景致,其实应该叫做冷暖泉。顾名思义,所谓冷暖泉是一对特殊的泉眼,一冷一暖,即使在北方这寒冬腊月也不结冰,形成两个不大不小的池子。京城的世家子弟多喜欢冬天来这,先泡冷泉,象冬泳一般,强身健体,再泡暖泉,温热驱寒。朱华晖本身身体虚弱,想必是被他爹直接踢到冷泉里冻坏了。 因为已经入冬,北方尘土大,所以之儿也不在穿宋氏特有的青色衣衫,反而着李黛喜欢的黛色。他起着一匹枣红色小马,身披黛色披风,兴高采烈的行进于山间小路上。一旁的王璀偷偷的细细打量他,十一岁的男孩子如同在抽条的柳树,长得很快,虽然还是稚气未脱的小脸已经有了少年的影子,想必就如同那时的自己,脸庞会慢慢变长一些,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流星般的眸子简直是王氏的招牌,即使是已经垂垂老矣的王通,眼神依然如暗夜星城,王家也就是王耀没有继承这得天独厚的优点。相比朱平藩每日看到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王璀是越看越满意。但是,他心中也有隐隐的不安,他这漫长的认子之路不知要何时修成正果。 到了冷泉,初生的小牛犊子迫不及待跳了进去,被刺骨冰凉的泉水一刺激,不禁啊啊大叫起来赶快要上来。王璀看到之儿这幅狼狈相,不禁哈哈大笑,他双手一抓把之儿抄了上来,知道他先站在池边的浅水里,先往赤裸的上身少量浇一点冷水,然后等身体慢慢适应之后,渐渐走入池中深处。由于今日天气很冷,来冷泉的人寥寥无几,正好二人可以慢慢享受,慢慢聊天。王璀先开腔,“之儿,你的名字叫宋之瑞,为什么你的乳名不叫瑞儿,而叫之儿呢?”“哦,这个吗,我听明玉嬢嬢讲过。之前爹爹是想叫我瑞儿,因为我的名字是宋之瑞吗,就是宋家祥瑞的意思,但是阿娘觉得叫之儿更好听,强调我是宋之儿,宋明乔之儿啊。”之儿解释道。王璀心中了然,宋明乔救李黛母子于水火,他自己有断袖之癖,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李黛强调之儿是宋之儿子,这是在报答表哥的再造之恩。王璀正在这边想的出神,之儿突然伸出小手摸向他的脸,原来他发髻中的一缕头发垂了下来粘在脸上,自己却浑然不觉。之儿看着王璀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王璀问他,“怎么了?”“王叔叔,是不是所有见过你的人都觉得你长得很好看?”之儿坏笑。“对一个男人来说,长得好看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男人要的是智慧、胸襟、理想。”王璀转换话题。“哈哈,您和申叔叔一样,一遇到不想说的话题就话锋一转。”之儿看透了王璀的心思一般。王璀也笑了,“可能因为我们是一个学堂教出来的吧!”“之儿长大后会比我长得更好看,会有很多千金美女喜欢你的。”王璀说的半真半假,一来在调侃自己的儿子,二来真心觉得之儿是个小美男子坯子。之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活动一下,围着王璀游了一圈,突然看到王璀左臂上的盘龙纹,呆住了片刻。王璀正在想着别的事,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在这边带着够久了,现在去暖泉吧!”之儿点头跟在王璀身后。 二人到了暖泉,顿时有了温暖如春的感觉。盘龙纹有个特点,当人身上的体温升高,颜色会变得更较鲜艳,血色一般殷红。之儿看看王璀臂上变色的盘龙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同样殷红的纹路,有些怅然。这小眼神被王璀收入眼底,他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揭开秘密的时候,但是之儿那探究的眼神又让他如芒在背,这许多年的大风大浪,腥风血雨让他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但是面对自己的儿子,这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小孩子还是沉不住气,“卫国侯在我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不是不会骗人的?”之儿眼神灼灼,王璀只能点头。“前些日子,我和华晖一起玩耍聊天。他说他心中的偶像并不是他爹朱王爷,而是您,王叔叔。他给我讲了王氏的家族故事,讲了每一任的王氏族长都是天选之子,手臂上都会有红色的胎记,叫做盘龙纹。他说他的偶像,也就是王叔叔您,就是天选之子,有着盘龙纹的天之骄子。我突然想起那日我任性出走,您看到我手臂上胎记的眼神。我也想起,来京城之前,阿娘和明玉嬢嬢再三告诫我不许在外人面前坦露手臂。今日,我看到您的盘龙纹,再看看我这个,真的很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王璀看着眼前聪明早慧的孩子,眉头深锁,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之儿,今日你我的谈话断然不能有第二个人知晓,包括你阿娘,明玉,申泽,包括忘忧、华晖,你能做到吗?”之儿点头。“之儿心中的疑虑,我只明白,你仔细听着,你就是我王璀的亲生儿子,王氏下一任的继承人,盘龙纹的承继者。至于你为什么姓宋,为什么成了明乔的儿子,这里有许多的原由和故事,你还太小,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王璀坚定的一字一句说着。之儿愣住了,虽然这个答案是在他心中猜想了无数次,也自我否定了无数次,但是它终究还是成了事实。他扑向王璀,抱住他,有些激动的说,“您真是我的爹爹吗?我也有自己的爹爹啊!我说为什么我见到您的第一次就觉得好亲切。”王璀抱着儿子,突然觉得两行温热的泪水流了下来。这十年间,城门分别之时,他雨中流泪并没有人注意到,那年北境重伤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手中握着尹川好不容易淘来的糖花生时他留了一次泪,他以为自此眼泪这东西就与他绝缘了,没想到上天还能给他一个如此可爱完美的儿子。他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也擦了擦之儿脸上的泪花,轻柔道,“儿子,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哦!”之儿乖巧的点点头。 相认后的父子感觉意犹未尽不想分开,王璀带着之儿到了明月楼。他特地选了以前春晓学堂的同窗最喜欢的靠窗的包间,点了老几样的宫保虾球、红烧狮子头等等。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京城虽是寒冬之中,但是依然热闹。王璀给之儿倒了小半杯酒,举杯,“之儿,今日我父子相认,对你来说也许不一定是一件完全的好事,这意味着你已经要成为一个大人了。在这间屋子里,我,你阿娘,朱叔叔,申叔叔,包括你宋氏父亲曾经有过很美好的回忆。那时的我们也是如你这般青葱少年。很多平民百姓羡慕世家子弟锦衣玉食,事实上以后你渐渐会明白世家子弟有着太多无奈。你看这京城繁华,天下之大,要成就一番伟业,伤痛与历练必不可少。今日,为父敬你一杯,成为少年郎。我尽量护你周全,但是你成长苦痛也是不可避免。”王璀一饮而尽,之儿拿起酒杯喝光,酒劲很壮,喉咙酸辣,他心中依然有些开心,虽然并不知道前路等待他的是什么。多年以后,之儿再次站在明月楼同样的位置,看着一样的夜景,他才明白王璀做为父亲的爱意深沉。 37.庙堂山川 王璀和李黛最近的日子都过得颇为轻松,心情都纷纷轻快起来。李黛这边内务府已经将适龄的世家千金的详细资料造册,只等李裘过目,择定人选,然后就可以选秀入宫。虽然李裘依然推诿不想上朝,但是秀女之事定了下来,李黛高悬的心也稍有了一些安慰。王璀这边的冷泉之行是有了意外收获,如何与之儿相认曾经是他最为头痛的事情,虽然他与李黛嫌隙已久,也有很大的裂痕要修复,但是之儿毕竟与自己血脉相连,如何处理好这件事情让王璀百思不得其解,没想到一次歪打正着的冷泉之行让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实在让他欢畅。 两个人都是心情不错,一小壶桃花酿,微醺之后芙蓉帐温柔乡自不在话下。清晨,军旅生活多年的王璀很早就醒了,却看到李黛早就坐在梳妆镜前梳理自己的长发。李黛小时候就是朱平藩口中的小黑胖子,虽然皮肤黑,但是一头乌发也是生的浓密,如今年近不惑,一头乌发依然乌黑油亮。王璀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理头发,李黛打趣他,“侯爷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最近夜宿我的府邸,白天回到自己的府邸,不像我的夫君,倒像是我的面首。”王璀并不恼怒,“牡丹花下死,我乐意啊,这世间最难得的是我愿意这三个字,就是做黛儿的面首,我也愿意。”李黛有些小女孩般的得意笑了。梳完头发,王璀轻啄李黛脸颊,然后穿衣要走了,李黛问,“不用了早饭吗?”“行伍出身,早饭不重要,晨练才重要。”说罢就一阵风一般走了。 王璀校场晨练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直奔魏王府,王耀看到他,不明就里,有些生气他在薄萱事上与父亲对抗,出言不逊,“兄长是不是眼花,这是魏王府,不是晋王府!”王璀并不理会,笑着与王通一同进了书房,两人密谈,不让外人打扰,王耀也不知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璀汇报了一下朝中依附于王氏门下的众臣的近况。王通听了,心里了然。“尹川一事,我近日自会和他交代,但是我这边还是缺一个女子,代替薄萱的女子。叔父素知我府中没有女眷,这件事还请叔父费心。”王璀禀报。“人已经找好了,近日找个没人的时候,管家会带到你府上让你过目。”“多谢叔父!”“你这府邸岂止没有女眷,连主人都乐不思蜀了吧!”王通有些嗔怪道。“叔父又听了外边的风言风语,我觉得这般正好,若是全家都搬进我那小小的卫国侯府,别说庙堂山川之事,怕是我想见见咱们府中新的义女都不容易吧!”王璀之言一下点醒了王通,他嘴上还是要强硬,“你自己最好心里有数。”王璀再拜谢告退。 这天夜里,魏王府管家悄悄带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来到王璀府上。王璀府上的家人不明就里,以为是魏王那边差来给王璀送东西的小丫鬟。管家守在门外,只留小丫鬟与王璀在书房之中。王璀仔细端详这女孩子,十六七岁的年龄,不似薄萱那般冷艳,也不似宋皇后、琉璃那般仪态万方,但是眉目舒展,让人觉得很是心情欢畅的样子。“你是一直在京郊别院做事的?”王璀问她。“回侯爷,小女子文馨,六岁父母双亡,被管家收留在京郊别院,教导读书习字,一直在京郊别院伺候。”这个女孩子答的有板有眼。“可知道要入宫做何事?”王璀继续问。“王爷希望我在选秀中脱颖而出,能近皇上身边伺候,能为王氏在圣上身边的耳目。”王璀点头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你可知道薄萱?”小女孩楞了一下,没想到王璀会直接问这个问题,点头道“知道。小女子与薄娘娘不同,我身份低微,若无魏王府庇佑,早已饿死街头,不敢妄言可以助王府一臂之力,只求能报道王爷恩情。”王璀再次点头,“很好。薄萱败就败在风头太盛,你进宫后小心行事,自会有人帮衬你。”王璀嘱咐她下去,唤管家进来,“身份已经安排好了吗?”管家回答,“她自小在别院,这边府上无人认识她,此次进宫是将户籍入在西山一个已经过世的言官名下,只说是宗族之女过继的,不会有人怀疑。”王璀很是满意,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回去了。 深夜里,京畿侍卫大营门口出现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守门侍卫一看是王璀的副将尹川,他脚步不稳,一看就是喝醉了。侍卫赶忙拦住他,“尹将军,如今已经过了入营时间,您现在不能进去了。”尹川借着酒劲开始打诨撒泼,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得侍卫头昏眼花,眼冒金星,“你是狗眼看人低,你不看看我是谁,我是跟随卫国侯多年的,风里来,雨里去,我们侯爷是当今圣上的舅子,谁敢拦我!”另外几个侍卫看到同伴吃了亏,都跑过来帮忙,几个人打得乱作一团。 尹川闹事之后,被关在京畿大营思过,王璀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伸出援手,众人皆议论纷纷说他已经失了王璀的宠信。后来,副使朱平藩出面给了处置,贬尹川回去北境做了一个戍边的副将。众人皆看热闹,说他进京不过短短两年,还是被贬回老家。李黛看王璀有些闷闷不乐,想来还是尹川的缘故,劝到,“尹川的处罚还是重了些,你要不要再想一想?”李黛一直认为尹川是王璀左膀右臂,虽人有些粗鲁,但是忠心耿耿,王璀自断手臂还是她没有料到。“罢了,他没有当上西北节度使,就是怨气冲天,军旅还是比这庙堂更适合他。”王璀望着远方出神的说。李黛也不好再说什么。 尹川出城走在望川之间,两旁林木凋零,瑟瑟寒风。突然看到前面小路上有一军校立于马上在等他。军校见尹川,行礼,“侯爷命小人在此等候多时,侯爷不便相送。林水城那边一切已经打点好,主将周中是魏王旧部,名为主将,实为暗中辅佐将军。侯爷再三嘱托,林水城位于西北节度使所在的西都和西北侯所在的林夏之间,地势险要,位置微妙,将军一定万分小心。”尹川抱拳,“请转告侯爷,尹川这条命都是侯爷所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请侯爷珍重,定有相见之日!”军校目送尹川远去,回京给王璀复命。 38.玥结善缘 转眼快到了新年,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打扫房子,储备年货。负责京畿布防的王璀也着实忙碌,一来一到春节进京走亲戚逛街的人数增多,二来新年期间家家户户要准备烟花炮竹,这一条条、一件件都是事关皇城安全,所以繁杂事务很多。所以,他近日来也没有空到公主府邸。这一日,他忙里偷闲回到晋王府,却看到家中氛围有些沉重。吃饭时,明玉脸色暗沉,申泽也不说话,李黛和两个小孩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吃完午饭,王璀带着两个孩子在前厅玩耍,也想探一探究竟,到底出了什么事。之儿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虽然没有改口,但是与王璀亲昵了许多,李黛和明玉只以为是血浓于水,却不知背后的真正原因。之儿悄悄对王璀说,“明玉嬢嬢让申叔叔纳妾好生个小孩子,申叔叔不肯,两人正在闹别扭。”“申叔叔也很生气呢,我都有点害怕了!”忘忧补充道。王璀一下就明白了,有了这两个小奸细,家中的事真是一目了然。 王璀下午泡了一壶好茶去找申泽。当年在春晓学堂,申泽与王璀并不是最要好的,相反和一起长大的宋明乔更为亲近。自从王璀到公主这边常来常往,一直想找个机会与申泽好好聊一聊,他心中一直感念着申泽这些年对公主和之儿的守候,虽然他知道这里也掺杂着他对明玉至死不渝的爱情,所谓爱屋及乌吧。申泽也有些意外王璀来找他闲话,王璀笑着倒茶说“咱们现在是不是不应该喝茶,应该喝酒?”申泽叹了一口气。他本身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行动多于言语,虽然深情,但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当年你为了明玉放弃了世袭之位,我敬你是条汉子,在这一点上,我比你差了十万八千里。明玉是个好人,重情义,善解人意,是有人一辈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人。”王璀推心置腹。“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碰到明玉。你我同为世家子弟,又都是父母早逝。我们都应该知道虽然有荣华富贵,但是这世上并没有一个让我们安心的地方。明玉给了我一个这样的地方,让我不论多累多苦,回来都一个温暖的家,都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我,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给我留了一盏灯火照亮回家的路。”申泽仿佛一下打开了话匣子。“你既然深知。深爱她,就了解她是怎样一个人。她只比李黛大一点点,但是这些年她对黛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之儿、对忘忧,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她是一个有母亲光环的人,她需要你们的生活多一个人。”王璀分析着。“三个人生活太挤了,我只需要她。”申泽执拗。王璀笑了,“你这个情种,我有个好办法,你愿意听一下吗?”申泽询问的望着他。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大家都坐定,王璀突然拿出一瓶桃花酿给大人们都满上。李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璀笑着看着申泽和明玉,大大方方的说,“我知道你们二位最近闹别扭,我下午也教训了申泽,怎么能和明玉这么好的媳妇闹别扭,所以我们也想了一个好办法,明玉你可以先听听。”明玉疑惑的看着王璀。王璀摸着坐在身边的忘忧的头,说“前两天,我听见忘忧和之儿夸申叔叔特别好,就想让申叔叔做她的爹爹,是不是?”小女孩羞赧,“侯爷怎么偷听我和之儿哥哥说话。”王璀爽朗一笑,继续问,“忘忧希望申叔叔和明玉嬢嬢做你的父母吗?”所有人都惊奇的望着王璀,被他的提议吓了一跳。忘忧沉思了一会,“我当然愿意!”明玉眼圈红了,申泽深情的拉起了她的手安慰。王璀一杯酒下肚,有些话多,“明玉,申泽爱你爱的深沉,今生只认准你一人。孩子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虽然方式不同,但是殊途同归,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你不愿意吗?”明玉点点头,哽咽“我愿意!”小忘忧欢快的如小麻雀般扑向明玉和申泽的怀里,笑着对之儿说,“之儿哥哥,我有爹爹和阿娘了!”所有人都感动要落下泪来。王璀继续,“忘忧,你这个名字寓意很好,要你忘记一切忧愁,但是总觉得有个忧字不好,要不要改一个?”忘忧歪头看着父母,申泽想了想,“以前,我和明玉曾经商量过,我们要是有个女儿,就叫玥儿,因为明玉的女儿就要象小宝石般被宠爱。”“申玥,是个好名字!”大家都笑了,幸福的笑了。 窗外月色皎皎,李黛靠在王璀怀里,由衷赞叹,“早知道侯爷是文武全才,国事战事处理的好,没想到家事处理的也不错啊,三下五除二就把明玉和申泽的事解决了。”王璀摸了摸她的头,由衷道,“我并没有把它当做一件事处理,只是真情流露,有感而发。”“哦,为何?”“今天,申泽有一句话让我深有同感,他说我们都是年少失去父母,虽贵为世家子弟,但是心中孤单寂寞,没有一个地方让我们心安。这句话,我深有同感。我觉得明玉对于他,应该是太阳般的存在,比性命还重要,他们值得一个美好的孩子。”李黛看着王璀深邃的眼神,突然想起了桃花寺那个祭奠母亲的少年的两行清泪,不禁深深搂住他。只听王璀在她耳边说,“我希望不论是这晋王主屋还是侯府书房,也永远有个人在等我,有一盏灯为我留着。”李黛听后,心跳的加速,只是更加深深的埋入王璀的怀中。过了一会,她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少女时代调皮的公主的模样,打趣说,“我可不会做红烧狮子头啊!”王璀笑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做糠咽菜也可以,若是咸菜都做不好,那就我来做!”李黛大笑,王璀看着她笑颜如花,心中隐隐希望,如果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多好。 39.投其所好 李黛带着内务府拟好的备选秀女名册,心情轻松的入宫来,自从申泽和明玉收了玥儿做女儿,李黛顿感家里氛围一下轻松愉快,仿佛所有事都已经得到了解决。但是她可能忘了世界上还有乐极生悲这个词。她还没到金光殿的门口,就远远看见宋妍儿掩面从殿内跑了出来。她迎上前去,看到妍儿脸上泪光点点,便知道她与李裘又拌嘴了。李黛只能把秀女的名册往后搁置,随着她回到寝殿开颜宫。这开颜宫是当初宋妍儿入宫时,太后特意要求李裘新建的宫殿。作为宋嫣儿与明乔的幼妹,她本来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嫁个世家子弟,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过上一生,这也符合她自小娴静的性格。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宋嫣儿突然病重离世,宋李两家的姻缘结盟不能断,也只能牺牲了她的幸福。开颜宫本是希望她在宫里可以笑逐颜开,但是反而适得其反。妍儿与李裘就如同两条永远也无法相遇的河流,明里相敬如宾,暗里老死不相往来。李黛轻拭她的泪痕,问到,“你与圣上不是相安无事吗?怎的今日还把你气哭了?” 妍儿也觉得委屈,“我本是听说圣上身体不适,特去探望,言语间只是提到姐姐操劳国事辛苦,希望圣上早日还朝,处理国家大事。怎想到,圣上突然发了狂般骂我,说我也来瞧不起他,欺负他,我只能赶快告退了。”李黛听的明白,皇帝是把最近的邪火都发到妍儿身上了。她只能安慰妍儿,“圣上最近屡屡受挫,又失了皇子,所以你多原谅他。”“姐姐,我觉得我真是不适合这深宫之中的生活,好想找个庙里了此残生。”李黛听的这一声姐姐,心里难过,又想起琉璃,只能心里暗暗感叹。 安慰了宋妍儿许久,李黛回到金光殿,进门看到李裘正在剧烈咳嗽。李裘与王通都是冬季里极其难熬的肺病。昨日王璀还感叹,五大家族都是南都人士,不适应北方寒冷天气,所以圣上与叔父皆有肺疾,李黛不以为然,说那为什么别的人都壮的如牛般,今日就被自己的话打了脸,李裘今年还是没有躲过这肺病的困扰。金公公伺候李裘吃了药。李裘有气无力的问李黛,“皇妹,今日来可有要事相商?”李黛看他难熬,轻描淡写的说,“内务府的秀女册子制好了,拿来给皇兄看一下。”李裘摆摆手,“我实在有心无力,皇妹看着选几个人吧。”李黛看如此这般,只能嘱托金公公好好照料,自己先行告辞。 新年将至,秀女之事若是再拖就又不知要何年何月。李黛只能多选了些人,希望能有李裘中意之人。文馨如计划入选,静待入宫。王璀暗暗观察宫中变化,他并不过问李黛宫中事务,以他对这个女人快三十年的了解,他自然知道,李黛对宫里的局势甚是烦恼。 李黛心急如焚,秀女可以说是火速入宫,都没等过了新年与家人最后团员。但是皇帝不急公主急,李裘依然托病,并不召见秀女。李黛无计可施,只能三番两次去劝说,李裘才松了口。宫中王氏心腹早已将此事密报王璀王通,王璀嘱咐心腹买通金公公,将文馨侍寝之事提上日程。重奖之下必有勇夫,文馨终于要侍寝了。 文馨坐在梳妆台前,想着明日要侍寝,心中忐忑。平心而论,在一起入宫的各位秀女之中,她的相貌实在算不上出众,她生怕自己有些闪失,辜负了魏王府的养育之恩。突然,她的贴身丫鬟小欢领进来一个人,文馨定睛一看,原来是魏王的心腹内侍刘公公。寒暄过后,刘公公看出文馨有些不安。他安慰文馨,“小主不必过于担心,当今圣上性格柔和,虽然有时有些怪异执拗,但是是个好相处的人。并且,卫国侯已经打点了那边一切,您请放心。卫国侯与当今圣上、公主曾经一同受教,对皇上也算是很了解,有几句话要嘱咐。圣上无他好,喜爱书画,之前不幸没了的璃贵人就是被公主教导的非常善于书画鉴赏,所以深得圣上宠爱。卫国侯知道小主您并不精通书画,但是也无妨,您只要顺着圣上的意思。圣上本性有些孩童气,希望有人顺着宠着,切记不要忠言逆耳。”文馨听罢,心里有了些底气,仔细一一记下。 侍寝之夜,金光殿灯火通明,文馨沐浴更衣,盛装打扮,被带到殿里。李裘坐在他的书案前,秉烛看着桌上的画卷,对站在对面的文馨并不理会。文馨尴尬站着,金公公忙帮她禀报,“皇上,今夜侍寝的文小主到了。”李裘抬头看了一下文馨,招呼她,“过来帮我拿着烛台。”文馨惊了一下,金公公也没想到皇上的要求,他只能用眼神示意文馨赶快过去。文馨举着烛台,李裘认真看着眼前的这幅山水画,他问文馨,“你觉得这幅画如何?”文馨仔细看了又看,她实在对书画不是很精通,只能据实相告,“启禀皇上,奴婢对书画方面实在是才疏学浅,不敢妄言,以前在家中,也只是在一边帮着父亲研墨洗笔。”李裘突然笑了,“你倒是也很实在,不象其他人那样非得投其所好的装一下,那你来帮我研墨吧。”文馨依言研墨,李裘看了看,打趣说,“这研墨功夫倒是不错。”他自己提笔开始作画。李裘喜爱书画,自己画的也是不错。只见一会功夫,一幅寒江独钓图跃然纸上。“看懂了吗?”他问文馨。“渔翁寒江独钓,意境高远,但是未免有些凉薄之意。”李裘听了她的回答,心有戚戚焉,“高出不胜寒,自古这帝王之家就是孤家寡人,还比不上这独钓寒江雪的渔翁。”文馨吓得赶快跪下,“奴婢妄言了!”李裘牵她起来,“没什么妄言的。只是实话而已。你这个人倒是比起其他人有点意思。”自此,李裘经常召文馨侍寝,外人都以为文馨相貌平平却宠冠六宫,肯定是有些什么本事,只有文馨自己心里明白,李裘不过是需要一个寒夜中陪伴自己作画的人吧。 40.春来到(上) 秀女入宫的事安排妥当之后,李黛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是眼看着没有几日就是除夕了,好在府中上下有明玉和申泽打点,年货等各种事宜也准备的一应俱全,房屋庭院打扫的窗明几净,就等着迎接新年的到来。李黛虽然安排了秀女入宫,但是心里还是不安,她希望尽快能听到期满已久的好消息,但是她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当年宋姐姐七年都没有生下一子半女,这短短半个月确实也不可能,她想的头痛,甩了甩头,决定自己要找点乐子来缓解一下这半年来的劳累,叫着明玉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出去逛街。 吃了些好吃的,几个人在路上闲逛,看到一家绸缎庄门庭若市,都是为新年选购衣衫的人们。李黛想想王璀和申泽常年一身深色衣衫,自己和明玉也是深入简出,决定要去凑凑热闹。他们走进绸缎庄,老板经商多年看这几个人就是贵客,忙上来招呼,“二位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小店进了很多上好的布料,要过年了,可以为少爷小姐做些新衣!”李黛看了看,摸了摸料子,问道,“老板,今年哪些料子最受欢迎啊?”老板赶快献宝般拿出一些样品,“今年,要是男宾,最流行的是这紫色的料子,还有些竹叶的暗纹,贵气又风雅,女宾的选择就多了,粉色、紫色、大红色,花色好多的。”“主子是不是又想穿粉色了?”明玉打趣道。“那么老了,有心无力!”李黛笑了。她招呼老板,“老板,我想给多做些衣裳,不知道年前可还赶得上?”老板打包票,“没问题,小人可以连夜赶制送到府上。”“那好,做两套成人的女宾的大红色的料子,一套小女孩的粉色料子,一套小男孩紫色料子,再加两套大人男宾的紫色的料子。”老板一听,自然乐开了花,忙给他们量尺寸,招呼伙计倒茶。好在明玉善女工,把申泽和王璀的身量报了。明玉看着两个小孩子在一边兴高采烈,悄悄对李黛说,“以前府里那么多赏赐的好料子,也没见他们这么开心!”李黛倒是理解,“身居深庭大院,难得沾些民间的烟火气,也是开心。”明玉点头,“我穿大红是不是有点那个?”李黛若有所思,“当年你是被贬皇陵,我是雨夜奔南都,都没有穿过红色的嫁衣,也算是给我们圆了一个念想吧。”明玉没有想到这一层,心中有些感动,还是公主想的周到些,心中还惦念着过去自己受的苦。 店家果然十分守约,两三日就把做好的衣衫送了过来,大人孩子看了都很开心,觉得喜气洋洋,李黛也自然多给了店家些赏赐。王璀看着紫色的袍子,有些出神,虽然并不是什么名贵料子,但是确实做工不错,穿上很是舒适,人也显得和煦雅致。“我还没真是没有穿过紫色的衣服。”他自言自语的照镜子,李黛过来帮他整了整领子,“是啊,自打我认识你就没有脱过这玄色。”“因为…”王璀想解释,“因为你们王氏的家风是克己庄重,玄色在战场上又可以压制敌方士气。”李黛抢答。“你还记得啊!”王璀没想到这么多年李黛还是记得如此清楚。李黛没有立刻回话,在心里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王璀,你记住,在我这个温柔乡,没有铁血沙场,有的只是市井生活烟火气,所以不需要克制,不需要压制。”王璀听出了李黛这话的一语双关,笑了,“好。” 除夕之日,晋王府张灯结彩,大家都换上了新衣服,只有玥儿的颜色与大家不同,粉粉嫩嫩的。玥儿很是喜欢这粉色,摸摸这摸摸那,李黛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玥儿,喜欢这衣服吗?”“喜欢!”玥儿的头点的如小鸡叨米一般。之儿也在一旁凑热闹,“阿娘还是喜欢玥儿,把自己当年最喜欢的颜色给了玥儿。”李黛取笑他,“难不成你要来一身粉色?”“我不要。”之儿大喊。众人哄堂大笑。 吃过早饭,李黛吩咐明玉,“我和王璀商量过了,一会我带之儿入宫恭贺母后和皇上新年,王璀去魏王府恭贺,你们一家三口就在府中进午膳吧,我们晚上回来守岁,放烟火。”明玉笑着答应,“好,那公主快去快回,桃花酿准备好了!”李黛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三人出府,李黛携之儿上马车,王璀准备上马去魏王府,之儿突然转身跑过来,对王璀低声耳语,“爹爹,你一个人回去不要不开心,早早回来,我们一起放烟花!”这一声“爹爹”,让王璀险些要涌出泪来,他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与之儿相视而笑。李黛看着这两人亲昵的表情,问跑回来的之儿,“你们说什么呢?”机灵鬼之儿搪塞到,“当然是要王叔叔多给压岁钱!” 寻常百姓家在春节这盛大的节日,都是以红色为主,喜气洋洋。而皇宫则与之不同,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一片金光闪闪之间点缀着大红的灯笼与彩带。隆冬时节,御花园中枝头凋零,但是光秃秃的树干上也被点缀上小小的红灯笼或蝴蝶结,寓意着马上冬去春来,要春暖花开了。虽然一派宏伟之气象,但是还是让人略感萧瑟。因为太安静了,李黛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宫里几个小孩子每当到了春节就被盛装打扮,虽然吵吵闹闹,但是也很是热闹。李裘本身就不爱热闹,加之近日来后宫有风波骤起,所以也就无心于此,更重要的是这后宫里没有一个小孩子的喧嚣,真的是让人心如死水。李黛带着之儿进入览云宫,看到太后、皇上、宋贵妃以及一些新入的小主都已经依次做好,整个屋内非常安静,大家服饰装束也一如既往,很是清淡。若不是太后为了应景,在鬓间插了一朵红色绒花,都看不出这是春节宫宴的节奏。 41.春来到(下) 太后看到女儿外孙,仿佛终于透了一口气的样子,慈祥的笑了,“你们母子今日打扮的倒是喜气洋洋!”聪明如之儿,赶快上前恭祝外祖母新春安康并且也将外祖母夸耀了一番,“今日,之儿与外祖母都身着紫衣,都是紫气东来的好兆头!”宋太后和宋贵妃听了都很高兴,纷纷掏出压岁红包递给之儿。宋太后看了看皇帝,李裘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的喝着茶。太后脸上掠过一丝愠色,但是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李黛的眼睛。丰盛的午膳过后,李裘起身告辞。太后不悦道,“今日难得一家人团聚,圣上不多呆一会?”李裘推脱,“儿臣肺疾仍未痊愈,有些乏了,还请母后见谅。”说罢,走了,还顺便叫走了文馨。 李黛待他出去,问妍儿,“是谁啊?”宋贵妃答,“圣上的新宠,新进宫的小主,叫文馨,据说是个言官的养女。”李黛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似乎当时看名册时并没有什么印象。宋太后只留下李黛说话,让宫人带着之儿去玩。她有些歉意,“你皇兄自幼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嫣儿在世时还好,管束他,现在只会和一些小主胡闹,对妍儿也是不理不睬。”李黛知道母亲是对刚才红包一事耿耿于怀,悠悠道,“皇兄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不喜欢王家的人罢了。”宋太后叹了口气,问“你与王璀相处可还好?”“王氏势力壮大,皇室势微,我这个监国只求皇兄早日能有子嗣,我也只能且行且看。”李黛实话实说。“你也是辛苦了!”宋太后也很无奈。李黛又安抚了一阵,因为除夕之夜,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待到晚上,便起身告辞。走到怡妃寝宫旁,听到里面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李黛问旁边的嬷嬷,“怡太妃现在总是这样?”嬷嬷答道,“自从上次见过朝阳公主,不知是思念还是别的缘故,疯的有些更厉害了!”李黛叹气,“你们好生照顾,今日除夕,为她多加些喜欢的菜式。”嬷嬷点头称是。 这边王璀来到魏王府,一进西花厅的门,大家看到他穿了紫色新衣,容光焕发,都有些吃惊。王耀依然是嘴巴不饶人,“远远看着,到看不出是卫国侯,还以为是谁家的新郎官呢!”众人偷笑,王璀今日心情大好,并不理会他。王璀先是恭贺王通新春安康吉祥,然后给王耀的两个儿子发红包。家人们都忙着中午的午膳,王通把王璀单独叫到书房。“今日,公主带儿子回宫去了?”王通问。“是,说进了午膳回府。”“不论如何,孩子到底是我王氏子孙,希望早日认祖归宗。”王璀听了这句话,并不意外,他甚至王通对王氏血脉看的极重,他安抚,“叔父不必心急,璀儿一日都不会忘王氏子孙之责任,也不会忘了叔父与父亲的高远志向。”王通点头,继续说“宫里密报,文馨很是得到圣上的信任,我当初对她是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她比薄萱,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是差的远了些,没想到这还是个意外惊喜!”王璀答,“我与当今圣上同窗数载,对他的秉性也是了解,极度孩子气,只要顺着他就好。我之前也是这么嘱咐文馨,看来她做的不错。”“光是这样就做够了?”王通还是有些心急。“王氏的大业最大的障碍就是悠悠众口。圣上自继位以来,饱受诟病的一是无子,但是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毫无建树,他与小宋贵妃不睦也是因为小宋贵妃一直规劝她勤于朝政。我觉得文馨不必如薄萱一样,风头太盛反而易遭折损。只要陪着皇帝任性就好。”王璀有自己的见地。王通心中倒是很是认同,但是并不表现出赞叹之意。 李黛母子自宫中,王璀从魏王府分别前后回到府中。明玉看到人齐了,赶快张罗起年夜饭。比起皇宫和魏王府午膳的玉食珍馐,这顿饭更加温馨,人间烟火十足。李黛最爱的宫保虾球、申泽喜欢的红烧狮子头,王璀的糖醋小排,之儿的白斩鸡,玥儿的手剥笋,明玉自己的夫妻肺片,加上几坛桃花酿,给孩子们准备了酸甜爽口的酸梅汁。“这桌菜可真好,不只是菜,更是明玉的爱!”李黛对孩子们说。之儿点头,“恩恩,我们每个人都在嬢嬢的心里面。”明玉摸他的头,“就你嘴甜,如此会说,你来说个祝酒词吧!”之儿大叫,“啊,不要啊,不是说好今年直接开吃吗!”把大家逗得都笑了。王璀站了起来,举杯,“我来祝酒词。今日,能和家人们相聚,心中很是感慨,也感恩上苍还能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与公主、申泽、明玉幼年相识,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感恩申泽与明玉对黛儿一家这些年的无微不至。我也羡慕敬重二位情比金坚。也希望之儿和玥儿好好长大,雅正,善良,温柔,美丽。大家新春吉祥安康!”大家都有些感动,之儿先拍手,称赞“明玉嬢嬢还说我嘴甜,这才是抹了蜜吧!”众人又笑了,王璀轻轻弹了他的脑壳一下。 美美吃过晚餐,之儿和玥儿拿了许多红包,兴高采烈,拉着申泽和王璀去放烟花。明玉为孩子们准备了很多烟花。在寒冷的冬夜里,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有的象出水游龙,有的象漫天繁星,有的如牡丹般绚烂。之儿和玥儿笑着,叫着,王璀和申泽一会拉着这个,一会护着那个,几个人乱做一团。明玉和李黛在连廊中边喝桃花酿,边看着他们忙活。明玉感觉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兴了,由衷的说,“此情此景,也就是良辰美景了吧,祝公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李黛遥望着空中转瞬即逝的烟花,淡淡的说,“烟花易冷,稍纵即逝,只能说希望吧。”不经意间,她看到窗边的玉兰树上已经有嫩芽蠢蠢欲动,春天真是不远了。 42.孤掌难鸣 一只棕色的野兔警惕的望着四周,看到周围甚是安静,它才放心的跳了几步,在满是枯叶的地上寻找残存的嫩草。突然,嗖的一身,从旁边的树丛中飞出一支箭来,野兔惊了,还未等它转身逃脱,就已经被射中,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只听见周围很多叫好的声音,一队锦衣少年自林中骑马越出,为首的是一个玄色劲装,目似流星,身材高挑,虽然肩膀还有些单薄,但是已经活脱脱一个美男子的样子了。他有些得意的看了看地上的兔子,有点不以为然。后面一个个子略矮的紫衣少年有点闷闷不乐,“之瑞,你又射中了一个,我还是两手空空呢!”玄衣少年正是宋之瑞,自公主入京,转眼四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孩子也长成了小男子汉。之儿回头看看侍从手中满满的收获,有好几只野兔、獐子,他也是很满意自己的战果,就对紫衣少年说,“华晖,你不要着急吗,这只野兔给你了,省的你又被你爹教训。”朱华晖挑眉惊喜道,“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之儿大方的拱手相送,其他世家子弟都笑话华晖打猎也要假手于人,华晖不以为然,反正他也不喜欢打猎,只是应付他爹罢了。 这边两个少年谈的一笔好买卖,那边并没有逃过大人们的眼睛。王璀和朱平藩站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蠢材!”朱平藩恨恨骂到。“哎,这样说就不好了。”王璀纠正他的态度。朱平藩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然是不着急。宋之瑞文章武功样样都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我这个不孝子却是倒数第一!”王璀也不恼,“平藩,你不觉得华晖很象小时候的王耀,虽然功课不好,但是心态悠然自得,咱们这些人谁有他过的快活!”朱平藩看了王璀一眼,“话说到谁象谁的问题,京城里都在传之瑞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也很是狐疑,长得就不必说,有目共睹的象,功课出众也如当年的你,再说当年明乔去南都,大家都传他是个断袖的。”王璀并不理朱平藩的八卦,“这个问题你问了几遍了,你不烦吗?咱们还是说说正事。” 朱平藩素知王璀心思深沉,也知道没法问出个所以然,只能继续说正事,“北境那边尹川的队伍正在日渐强大,与周边各部族的关系也很融洽。节度使李苏毕竟世家出身,有些书生气,在军旅之中人气威望一直不高,估计取而代之只是时间问题。但是,西北侯完颜肖是李氏的女婿,估计他的立场比较难以动摇。”王璀神色安稳,“完颜肖这块我已经想到,到不了到时候这块硬骨头只能生吞了。李煦因为她的寡母还在宫中,断然不可能背叛皇室。再说她心高气傲,不可能做监下之囚的。不知道你倒是能不能下得去手?”朱平藩没想到王璀会提起陈年往事,自嘲的说,“当年,她看上的又不是我,我就不必自作多情了。”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有些不自然,想着赶快转化话题。“倒是你的枕边人最近有何动静?”王璀心中笑他小心眼,落落大方的说“李黛这几年每日日理万机,但是她最头疼的还是她的皇兄,估计她是如何也教不好他做一个好君主。”“她没有求助于你?”平藩追问。“李黛因为当年的旧事,心中还是和我隔着一层,我心中明白,自然不会和她讨论朝堂之事,这倒也方便了我自己的行事,只希望他日事情明朗了,她不要太过难过。”王璀说出他的担心。平藩幽幽道,“成大事,又怎能牵绊于儿女情长。” 王璀带着之儿回府,之儿告退去梳洗换装。王璀进到内室,看到李黛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知道她又在为李裘的事伤神。他走过去,两个手指轻轻的揉着她的太阳穴,李黛今日看起来有些柔弱,放下了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外壳。没等王璀说话,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我觉得我真是拿皇兄没办法了。他现在金光殿也不住了,带着他宠爱的文妃躲到春晓学堂对面的湖心小岛上。我今日上岛,那小小的屋子里防着一个大丹炉,烟雾缭绕,周围的桌子上放满了各种乌七八糟的丹药。他本身就因为肺疾很瘦,现在吃了这些所谓的仙丹,瘦的如一把骨头般。我和他说话,看着他飘飘欲仙的样子,我都怀疑他被人下了蛊。现在又逢南方水患,他不去想治水,只想着炼丹。”王璀立场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让她开心又不起疑心,“圣上受肺疾困扰已久,可能也是忧心忡忡,才会百般要去尝试丹药。”“魏王也有肺疾,但是魏王为什么都没有听信方士胡说八道?”李黛钻了牛角尖。“叔父那边也是情况不好,只靠着人参吊着。”王璀这倒是实话实说。王通最近也是油尽灯枯之之状。李黛轻叹,往外走,“屋里太闷,我出去走走。” 之儿还穿着玄色短装,正要去梳洗换装,看到李黛在竹林中漫步。李黛看到之儿的玄色劲装,顿时有些生气,“宋之瑞,你的青色劲装呢?”之儿本想洗个澡换下这身衣服,但是没想到还是被母亲看到。他低头不语。“我看你倒是很喜欢王家的东西,包括这玄色。”李黛冷冷的说。之儿因为最近母亲下朝后就经常发脾气的缘故,本身就有些敏感,今日本来狩猎收获颇丰很是开心,又被李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出言顶撞,“母亲总是说王家千般不好,也不要王叔叔帮忙,才会这么累,王叔叔对我们不好吗?在我心中,他早就是我的父亲了!”李黛眼前一黑,幸而被背后的明玉扶住,明玉赶快驱赶之儿,“别说了,快去洗澡。”之儿也意识到闯了祸,走开了。李黛突然觉得自己是四面楚歌,孤掌难鸣。 43.油尽灯枯 王耀派人来请王璀赶快到魏王府,说王通最近病情不太好。王璀连忙赶了过去。到了王通房间,看到屋子里聚了一大群人,王耀与夫人站在一边,面露悲情,云娘俯在床边,偷偷拭泪。床上的王通骨瘦如柴,肺疾将他折磨的如枯木一般,面色蜡黄,不停的喘息着。王璀看王耀,王耀小声说,“今日,父亲又吐了两次血,大夫说估计已经时日无多。”王通听到有人说话,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王璀,有些心里安慰。他低沉微弱的声音响起,“璀儿和耀儿过来,其他人出去。”王璀和王耀赶快过去跪在床边,王璀看着床上曾经叱咤风云的王通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心中难过。王通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缓缓交代,“想我王氏自南都起兵,若不是兄长中途因变故早逝,这天下就应该姓王。人们都说我性格阴狠,在朝堂飞扬跋扈,欺负新君。因为我不服,元帝是还好,李裘天资愚钝,根本不适合一统天下。璀儿,不要怨我当日棒打鸳鸯,不论你对李黛多么歉意,你都不要忘记祖训父志。”话还没说完,王通又咳嗽起来,兄弟二人连忙上前安抚,王璀大声道,“璀儿定不忘前人之志。”王通点头,转向王耀,“耀儿,我知道你自从兄长娶李黛后对他疏远,但是你要记住血脉相连,你一定要助你兄长成就大业,我王氏家族一定要以和为贵。”王耀连忙答应。王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大业成就之时,家祭勿忘告乃翁!”说罢,一命呜呼。兄弟二人大声呼叫,他已经再无生机。可叹一代枭雄灰飞烟灭。 王氏设灵堂,王璀、王耀发丧守孝。王通纵横朝野多年,门生遍布天下,一时间吊唁的人挤满了魏王府。晋王府这边得到了消息,明玉小心探问李黛,“我们要不要去吊唁一下?”李黛很是决绝,“不用。”众人看她如此,不敢再多言。夜里,府中已是人声寂静,之儿估计大家都睡了,跑到后墙,正准备翻墙出去,却看到申泽远远走了过来,之儿到底是孩子,慌了,“申叔叔,我只是想去看看爹爹。”爹爹二字一出口,之儿就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申泽也神情了然,并不意外,问“你早就知道了?”之儿点头,申泽推了之儿一把,助他爬上高墙,消失在夜色当中。 之儿进了魏王府,直奔往灵堂去,看到堂前跪着的王氏兄弟。“爹爹”他呼唤王璀。王璀看见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动容,领着他到王通灵前。之儿燃香,跪拜先人之后,向王耀行礼。这是王耀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小孩子,眼见这孩子的眉眼,心中就已明白。王璀拍拍之儿身上的尘土,怕他在这里耽搁太久引得公主怀疑,对他说,“趁着天没亮赶快回去吧。”然后命家人送他到晋王府外。送走了之儿,王耀突然苦笑,“兄长知道我素来不喜欢李黛,我当初恨兄长干嘛非得和她扯上关系,父亲还怪我小气,原来是这般原因,你们倒是瞒得我好苦。”王璀拍拍他的肩膀,“事关家族大业,不得不掩人耳目。”王耀点头,“好在盘龙纹没有流落外族就好。” 王通过世,王氏兄弟几日不上朝,朝臣多去祭奠,李裘浑浑噩噩,李黛又与王通有隙,只是派人去吊唁了一番。王璀并没有完全被丧事牵绊,他和王耀趁吊唁之机将王通以前的旧部心腹又团结了一番,生怕王氏势力减弱。王璀手段并不比王通弱,为人更加谦和,自此也成了朝中人心所向,众人看王璀志高人善,对李裘怨气更大了。 王璀这边快马加鞭笼络人心,李黛也得到了消息,李裘仍然每日不理朝政,迷迷糊糊,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李黛估量以现在的情况,短时间内希望有个龙儿降临的希望是不大了,所以就将目光盯在了宗室子弟身上,可惜年龄合适的宗室子弟并不多,最后她和宋太后议定了一个六岁的娃娃李熙。 李黛担心皇帝如此以往,身体并不能支撑多久,所以也是快马加鞭将立储的事在朝堂上讨论。王氏一方早已经耳闻了此事,朝臣中早已结盟抵制此事,只是瞒着李氏一族。李黛这日在朝堂之上刚提出过继宗室之子一事,立刻遭到朝臣反对,左一句于礼法不和,右一句远亲旁支。李黛早料到会有阻力,但是没有想到阻力如此之大,如此明目张胆。她瞥见一言不发的王璀,因为今日来为王通发丧或者说因为王通发丧李黛未有表示,王璀已经很久没有到晋王府了,他似乎与李黛二人正在冷战之中。李黛被王氏党羽的反对声气得昏了头,突然点了王璀的名字,问他对过继宗室之子立储的看法。王璀依然冷静,停了一会,开始侃侃而谈,“臣认为过继宗室子弟并不合适,首先,如众位同僚所言,李熙为李氏远亲旁系,血脉承袭薄弱,况且年幼,未来资质发展不知如何,再者说陛下还处于壮年,怎知就不能再得麟儿?只要陛下振作精神,重振朝纲,子嗣之事指日可待。”正值壮年,好个正值壮年,李黛心中骂到,你明明知道皇兄惶惶不可终日,处于油尽灯枯的边缘,你是让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李黛扶着椅子的双手气得有些颤抖,她稳了稳精神,说,“看来是我考虑不周,此事再议吧,散朝。”王璀面不改色,拱手拜别后随众人离开,并不与李黛交流。 李黛回到晋王府,心绪难平,派人去卫国侯府请王璀。家丁回来禀报,并未见到卫国侯,那边的家人说侯爷公事繁忙,不便过来。李黛吃了闭门羹,一时间血涌上头,恨恨道,“不来是吗?我亲自上门!”于是命人备车,直奔卫国侯府。 44.分道扬镳 李黛到了卫国侯府,不顾门口军校阻拦,直闯王璀的书房。王璀正在与一军校交代事情,看到风风火火的李黛,也吃了一惊,他吩咐众人下去,关上书房的门,表情有些严肃,“府上的家丁没有禀告公主,我今日公事繁忙,不能过府去?”“将军自是繁忙,不知忙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李黛愤怒至极,口不择言。王璀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是并不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佯装不知的样子,“我这卫国侯府估计连一只麻雀都是公的,公主可以自己好好检查一番。”李黛到底不如王璀城府深厚,“王璀,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堂堂卫国侯什么时候会被女色耽误,怕是你心中有沟壑,志在江山吧!”看到李黛步步紧逼,王璀也知道今日估计装糊涂是过不去的,该捅破的脓包总要捅破,“公主是为今日朝堂之上,我没有支持公主过继宗室之子的事来兴师问罪吗?”“是由如何?”“公主向来对我有戒心,从不与我讨论朝堂之事,我以为公主之事希望我公正,处于公心,并不希望得到我的帮助。”王璀这话怼的李黛有些哑口无言,这四年来,他们表面相敬如宾,但是心里都明白自然不再如从前那般心无芥蒂,“我只问你此次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王璀摆弄着手中的玉石镇纸,发自肺腑的问,“公主真的觉得李熙做为储君合适吗?一个六岁的孩子,你怎知他将来文治武功如何?性情节操如何?还是公主觉得,只要这个储君姓李就可以?”李黛深知理亏,她对李熙并不了解,也不能保证将来这孩子就一定可以成才,但是王璀的最后一句话没有错,她现在只能保证这孩子姓李就可以了。“我觉得他合适。”李黛故作坚定。“那你觉得他和之儿比,谁更文韬武略,聪慧机敏,人物风流呢?”王璀不给李黛喘息的机会。李黛愣住了,她素知王氏有不臣之心,但是她没想到王璀如此直截了当。王璀看她语塞,继续问,“年少时,我们世家子弟一起春晓学堂受教,当今圣上功课倒数第一,性格软弱,屡屡被先帝斥责,但是他依然荣登大统,就是因为他姓李吗?”李黛摇头,“看来王氏不臣之心并不是空穴来风,我告诉你王璀,就是因为李裘姓李,不止李裘,我们李氏还要…”“还要千秋万代是吗?”王璀打断她,“你和李裘的名字都来源于此,我知道先帝千秋万代的梦想,但是你别忘了五家一起南都起兵,若不是我父亲早逝,以他的志向才华,这天下能姓李吗?你说我王氏有不臣之心,我们在元帝期间不也是安守臣子本分。但是,如今你让我守着一个天资愚钝、性格软弱、每日修仙的皇帝,这是黎民百姓之福吗?你是姓李的,你是他的胞妹,守着他这是你的本分,但不是我的,也不是之儿的。” 李黛看着王璀,笑了,这笑容有些凄凉,“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我承认,你不论样貌,才学,文采,武功都比兄长强上百倍。但是,你终究不是父皇的儿子。旁人都说魏王深谋远虑,看来真是没有错。当年两次拒婚于公主,就是不想与李氏有上什么牵扯。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而你真是有过之无不及,这十几年来,军旅历练,朝堂韬光养晦,现在看来是时机到了。今日,既然话已经说开,你我之间本就所剩无几的信任就荡然无存了。但是,你给我记住,你之前是怎么对待我和之儿的,之儿对于你不过是个意外,你不用打这父子情深的牌,他永远是明乔的儿子。你我就此分道扬镳。”说完拂袖而去,只留王璀一人在暗淡烛光之中立了许久。 李黛坐着马车回府,车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秋雨绵绵,拍打着车窗,冲击着路旁的落叶,也敲打着李黛的记忆和内心。她突然让车夫停下车,自己下车走在雨中,任凭雨水冲刷她的脸庞,这样旁人就看不到她脸上的泪水。她想起了人生中每一个艰难的时刻,都是伴随着这恼人的雨。她记得当年城门王璀拂袖而去,大雨溅起地上的泥水;她记得自己夜奔南都投奔明乔,母后与李裘站在雨中目送她,他们脸上的泪痕;她也记得明乔出殡时雨打斑竹,偶遇琉璃,更记得琉璃身死宫中,雨水敲击着洗翠轩的竹叶沙沙声。而如今,这短短四年平静的日子险些让她把这些都忘了,她忘了母后对王家人不安的提醒,忘了明乔对她和之儿的救命之恩和百般呵护,更忘了王璀志向高远,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比这天下更重要的。她就该被这雨水好好浇一浇,浇醒她的黄粱梦。懵懵懂懂的不知走了多久,李黛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大门。明玉担心她一直没睡,看到她浑身湿透,吓得大叫,“这是怎么了?”赶快帮她换了衣服,生了火盆,盖好被子。“明玉”李黛拉着她的手呼唤,“去吧明乔的笛子拿来。”明玉依言取来明乔的碧玉笛子。李黛抱着碧玉笛子沉沉睡去了。明玉回到自己屋里,担心的说“公主好几年没有这样了,又拿了碧玉笛子,怕是王璀那边有什么嫌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申泽伸手关上窗子,看了一眼窗外乌压压的黑云,“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王璀就是公主命里的劫,如今真的要是撕破脸闹起来,怕是之儿也很是难看。”明玉担心着。“脸面难看还是其次,之儿对王璀是生父之事早就心知肚明,如果父母刀兵相见,只怕他要多么为难。”申泽看的更远些。“怎么办?”“只能见机行事了,希望这次也能护公主周全。”申泽安慰着明玉,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45.兵不血刃 因为淋了雨,李黛后半夜发起烧来,明玉不停的用冷水给她擦着身体,但是也不见她退烧,申泽赶快出去叫大夫。申泽这边还没回来,宫里来了一个小太监说要面见公主,太后有要事吩咐。李黛赶快把他叫进来,问他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小太监哆哆嗦嗦,说“皇上那边不太妙。太后请公主火速入宫。”李黛惊出一身冷汗,这几年李裘迷信方士术法,好食仙丹,有几次都是昏聩发狂,把人吓得半死。李黛赶快准备进宫,明玉看她身体虚弱,担心她,“公主,等等申泽回来,陪您一起进宫吧。”李黛摇头,匆匆就走了。 李黛到了湖心小岛,看到宋太后和宋妍儿以及一直陪伴皇兄左右的文馨都在,大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宋太后和宋贵妃一见李黛仿佛有了主心骨。李黛问文馨,“怎么回事?”文馨小心翼翼回答,“晚上的时候,皇上服用了两颗进献来的仙丹,人就有些飘飘然,胡言乱语了一会,就呕出两口血来就昏厥过去,赶快叫太医来看,看了许久,皇上也没有醒来,所以臣妾赶快禀报太后和贵妃娘娘。”这边正说着,只听李裘那边大叫一声,“嫣儿,等等我!”众人赶快围过去,只见李裘又呕出很多血然后再也没有生机。李黛赶快叫太医探看,太医检查一番,突然跪地,大哭,“皇上殡天了!”众人皆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病情如此凶险快速,李裘正值壮年,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死了。宋太后立刻就如同筛糠般倒了下去,痛哭不止,旁边的嫔妃们也纷纷垂泪。李黛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一炷香的功夫,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吩咐内侍,“把宫门紧闭,不得放一个人出去。”众人都有些狐疑,但是此刻也只能听她的。她小声吩咐母亲身边的嬷嬷,“我唯恐朝堂有变,你快去给李熙父亲飞鸽传书,让他速带李熙进宫来。”嬷嬷听后,赶快去安排。众人慌乱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文馨的贴身小丫鬟早就悄悄出去了。 自李黛冒雨回府后,王璀这边也是辗转难眠,他甚至今日自己的一番话深深的伤害了李黛,他们的关系估计也已经再无回旋可能,他内心深处一直对李黛和之儿有着深深歉意,但是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宏图大志,他只能割舍儿女情长。黛儿,对不起,这一次我又放开了你的手,王璀在心中默默道。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谁?”王璀问。“侯爷,宫中的飞鸽传书。”王璀立刻披衣开门,看到信筒中的小纸条写着四个字,“皇帝突毙”。“马上京畿大营点兵,通知朱王爷到宫门与我会和。”王璀如闪电般就下了决断。 王璀带兵策马飞驰至皇宫门口,不一会朱平藩也到了。二人汇合之后,夜扣宫门,守城侍卫认得二人,但是李黛早已命令紧闭宫门。守城的侍卫不敢放行,但是京畿卫戍营多为王璀在北境的旧部,兵强马壮,士气十分逼人,侍卫也是踌躇不安。王璀看出他的局促,“我等突闻圣上殡天噩耗,恐宫中内乱,特地带人来清君侧,还请放行。”“侯爷,但是公主有命,关闭宫门,不得放人出入。”朱平藩有些不耐烦,“啰嗦什么,天都要变了,你觉得你这区区几个大内侍卫能拦得住我京畿铁骑吗?”说罢,命左右下了守城侍卫的武器,捆在一边。 此时天色已经渐明,李裘的尸体已经被移回金光殿,众人忙着布置灵堂。李黛在殿内听到马蹄声喧嚣,走出殿门,看到王璀和朱平藩策马而来。李黛本身就发烧,浑身酸痛,体力有些不支,但是她强忍着病痛,正色看着二人。二人立于马上,双方呈对峙之态。李黛斥责王璀,“卫国侯,自新朝开元以来,从未有铁骑到后庭金光殿门口,你们持刀披甲,不知是何意?难道要反了不成?”王璀并没有退让,“监国,圣上殡天,你秘而不发又是何意?”“谁说我秘而不发,天还未亮,是不是侯爷来的太快了?”朱平藩唯恐王璀对李黛手软,抢白道,“我等听说皇帝突发疾病去世,唯恐有歹人趁机作乱,特来勤王。”“朱平藩,你好大胆,你是觉得太后是歹人,还是我是歹人?”李黛呵斥他。正在这时,太后身边的嬷嬷在李黛耳边耳语,原来是李熙的父亲带着李熙到了。僵持之间,早朝的钟声响了起来,众臣并不知道皇帝殡天的事情,依然照常上早朝。王璀见状,说“既然监国并不是将国丧秘而不发,不如我们朝堂论辩吧。”李黛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上朝。 朝堂之上,李黛先发声,“陛下突发疾病殡天。今日,我特奉陛下临终口谕奉李熙为下一任新朝皇帝。”李黛的意思是推举李熙,并未问众臣是否有异议。一时间,金銮殿上人生鼎沸,大家议论纷纷,众臣皆反对,“李熙既不是储君,还是个小孩子,怎能如此儿戏。”吓得站在一边的李熙拉着一旁的父亲哭了起来。王璀看了一下朱平藩,朱平藩会意,上前问,“监国可有陛下遗诏?”“陛下起病急骤,只有口谕!”李黛答道。“口谕时,周围可有人证?”朱平藩再追问。“我与母后、各位嫔妃均在场。”李黛再答。王璀突然上前发声,“听闻陛下近日居于湖心小岛,身边只有文妃侍奉,可否诏文妃做个旁证。”李黛与文妃素来不亲厚,但是也并无冲突,心想她总不至于反水,站在王璀一边。为了平息众议,李黛宣文馨上殿。文馨一身素缟上殿,王璀追问,“敢问娘娘,陛下可有遗诏传位于李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文馨,只见文馨缓缓的说,“陛下起病急,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这一句话,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殿上炸开了。 46.得偿所愿 李黛望着文馨,震惊万分,她的两只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文馨会站在王璀一边,她自问后宫之中并没有人苛待文馨,但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台下众臣议论纷纷,王璀脸上闪过一丝放心的神情,朱平藩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这时候,金萧突然上前谏言道“启禀监国,既然先帝无子嗣,临终又无遗诏,监国何必无中生有假传圣旨,皇室威信何在?臣斗胆谏言,我新朝为五氏自南都起兵建立,五氏皆可视为新朝之鼻祖,不如选其中贤德之人治理天下,禅让皇位。”李黛这边还未反应,那边又有人说道,“卫国侯功勋卓著,仁德贤厚,才高八斗,为不二之人选。”“臣等附议。”一时之间,殿上群臣众口一声,李黛顿时觉得脑袋炸裂开了。她本身就病着,然后又接连打击,摇摇晃晃勉强站起来,怒声道,“新朝对各位不薄,你们这是要反了吗?”话还未说完,她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李黛醒来时,自己已经在览云宫的床上,宋太后坐在床边关切的望着她,见她醒来,稍有些心安,“黛儿醒了!”一旁偷偷抹泪的宋妍儿也赶快围了过来,“姐姐没事吧!”李黛会意起朝堂之上的急火攻心,叹了一口气,“黛儿还是有负于母亲的重托。”宋太后反而释然,安慰她说,“无妨,你已经尽力了。裘儿本身的性子就不适合做这个皇帝,只是我们多发拉扯扶持着才到今日,这两年他也甚是胡闹,想必他心中是很想解脱。如今,他终于可以去找嫣儿了。”妍儿在一边听着,早已泣不成声。“死去了的人已经死了,我们还得顾着活着的人。我等倒是死不足惜,但是旁人不必被株连其中。”太后想的周全,“之儿是王璀的儿子,自然不会如何。黛儿你要保全明玉申泽一家,不往你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女儿知道,我尽力周旋,不知还有没有回旋余地。”太后轻笑,“黛儿不要天真,这些年来,王家一直是重兵在握,恐怕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李黛喝了一碗宫人熬制的参汤,感觉精神缓解了一些,问宫人,“外面是什么情况?”宫人回答,“京畿戍卫营的人把皇宫包围了,殿外也有人看着,听说公主府邸那边也有人围着。”李黛听完,吩咐“你去和外边的人说,我要见王璀。” 李黛挣扎起身,一身素缟,脸色如同身上的衣服般苍白,她转身对太后和妍儿说,“母亲和妹妹不必担心,我去去就来。”太后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万事小心!”李黛走到门前正要出去,太后突然又把她叫住,“黛儿,你当时晕厥之时,是王璀亲自抱你回来。我两族今日短兵相接,但是你们毕竟有少时的情谊在,为了之儿,为了明玉申泽,你定要隐忍一些。”李黛无奈道,“女儿记住了。” 门外军校带路,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宫墙之外估计已经是万家灯火,宫墙之内,寥寥数盏灯,惨淡不已。李黛想着王璀必然在金光殿中得意,却没想到被带到了春晓学堂的荷塘边。秋意已浓,池中尽是残荷,倒是也应景。王璀双手背在身后,立于荷塘边,仍然一身玄衣,与夜色浑然一体。“主公,公主到了。”军校禀报。王璀转过身,示意军校退下,只留李黛一人。“侯爷只身赴约,不怕我行刺吗?”李黛刻薄说到。“你今日累了,不如我们到学堂里面坐着说。”王璀眼神有些关切。李黛避开他的目光,“不必,监下之囚没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我只是厚着脸皮来和侯爷谈谈条件。”“你但讲无妨。”王璀坦然。“李氏如今大势已去,只剩老弱病残,对侯爷并无威胁。我有三件事斗胆相求,第一,皇兄新逝,皇陵自然没有准备好,国将不国,也没有什么好准备了,烦请将他安葬在显仁皇后墓中,一来他们夫妻和睦,这也是皇兄的心愿,也可以彰显新君宽宏大度;第二,皇兄的后宫自然不能再留在宫中,可以遣散,但是母后、妍儿、怡妃并无去处,宋家在郊外有一小宅,可否迁出至小宅,当然你也可以派人监视他们起居,但请留他们性命;第三,申泽明玉对我如同亲人,请放过他们一家三口,或者可以让他们回南都。”王璀听完,“这三件事并无越矩,我皆能答应,但是明玉申泽不能回南都,我希望你们仍然可以在晋王府留些时日。”李黛不懂他的意思,也懒得探究,“那就依君之意,我只希望他们活着。”李黛转身就要离开,但又停了下来,问道,“文馨是不是与王氏也颇有渊源?”王璀没有回答,李黛突然笑了,笑的王璀有些心惊,她幽幽道,“又是一个薄萱,侯爷真是好手段,好耐性。”说罢便头也并不回走了。 王璀那日夜闯宫门之后,晋王府也被京畿卫戍的人团团围住。明玉心中了然,这是出事了,但是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心中祈求上苍保佑公主平安。申泽每日剑不离手,生怕门外军校破门而入,好保护明玉和孩子们。之儿和玥儿知道事态严重,又不敢深问,一家人战战兢兢。过了几日,仍不见公主回来。明玉忍不住哭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璀干脆一刀都把我们杀了得了!”申泽安慰,“小点声,不要让孩子们听到。”明玉擦擦泪,“杀就杀,他先来杀他的亲儿子试试。他就是个狼子野心的人,他可曾对公主有过半分情谊,就是混蛋一个。”申泽叹气,“他从小就是有雄心大志的人,与普通人不同,所以这样公主才会喜欢他吧。但是估计在他眼里,儿女情长远不及宏图大业的万分之一。”二人正说着,就见李黛自门外走了进来,一身素缟,脸上暗淡无光。 47.残酷真相 明玉看到李黛又惊又喜,跑过去抱住她,“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李黛淡淡笑了一笑,虚弱的说,“明玉,我好累好饿,我先去屋里躺一会,你给我做碗鸡蛋面来。”明玉还想问什么,被申泽拉住,眼见着李黛走入房中。明玉问申泽,“这是怎么了?仿佛傻了一样。”申泽叹了一口气,“你忘了,她一有不开心就要吃碗鸡蛋面。”明玉愁眉不解,去厨房做面。 一会功夫,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做好了,明玉端着面走进李黛屋里。只见李黛斜躺在窗边的榻上,眼睛出神的望着窗外的竹子。“公主,面好了。”明玉轻轻呼唤李黛。李黛回过神,结过碗筷,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会功夫,碗就见了底,李黛有些满足的说,“真好吃!”明玉这边刚想询问她宫里的情况,之儿带着玥儿跑了进来,看到李黛很是欣喜,“阿娘,你可回来了!” 李黛摸摸孩子们的头,之儿好奇问道,“阿娘最近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们府外被官兵围了?出了什么事?”这些疑问也是明玉心中的疑惑,被之儿一一问出来。大家都看着李黛,李黛反而很轻松似的,“皇帝舅舅殡天了。你的王叔叔篡位了。新朝马上就要改旗易主了。”她短短三句话惊得在场所有人都不能动弹。“篡位?王叔叔如此高洁的人怎会如此?阿娘是不是搞错了?”之儿脱口而出。李黛本不想让大家担心,但是之儿这一句句诘问,把她心中的怨气激起来。她想起兄长被草草安葬,想到母亲妍儿被送走,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她气的把手边的空碗照着之儿扔了过去。幸亏一边的申泽眼疾手快,将碗打到一边,碗掉在地上,碎屑飞溅。一旁的玥儿吓得哭了起来。之儿呆住了。明玉抱住李黛,对之儿说,“之儿还不赶快退下。”李黛发了狂一般想挣脱明玉,大声道,“不许走。你知道些什么,你认识王璀几年,就被他收买了,你以为他对你是真心实意?他王氏最擅长蛊惑人心,他王璀就没有什么真心!”“但是他是我爹爹!”之儿喊了出来,申泽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李黛突然听了这话,气的哭笑不得,边笑边流泪,“他是你爹?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好啊,你问问明玉,问问申泽,他当年是如何为了他的千秋大业弃我于不顾,让你成了没爹的私生子。你给我永远记住,宋之瑞,当王璀把我们母子推到悬崖边时,是申泽明玉保护了我们,是宋明乔给了你一个家,一个名分。如今,你长大了,长好了,有了盘龙纹,王璀想起你了。你若认这个爹地,你就永远给我滚出宋家大宅!”之儿听着这些话,整个人傻掉了,他转身跑了出去,申泽赶快追了出去。李黛如同一团泥巴一般瘫软下来。 申泽陪着之儿坐在小院竹林的土地上,因为刚刚哭过,之儿的眼睛红红的、肿肿的。申泽在一边好像自言自语般絮絮叨叨,他是个寡言的人,一辈子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之儿在学堂肯定学过国史,知道五大家族起兵的历史。当年,李、王、宋、申、朱五家一起起兵,一路北上建立新朝。之前,五家的领袖是王璀的爹爹王昭,但是王昭在一次战事中不幸受伤离世,后来你的外祖父当上了皇帝,建立新朝。五大家族的子弟都在宫里的春晓学堂受教,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王璀。王璀、王耀兄弟与朱平藩关系更好。我是在宫中长大,与皇上、你阿娘更亲厚,与他们的表哥宋明乔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我被贬皇陵,明乔被贬南都。那时,黛儿和她的姐姐李煦都长大了,他们都喜欢王璀。但是王璀喜欢你母亲。皇帝的两位公主都被魏王拒婚。魏王对王璀期望很大,棒打鸳鸯,所以他抛弃你母亲,但是他当时可能也没想到有了你。我新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公主未婚先孕也不是一件好事,好在明乔给了你们一个家。但是明乔短短四年后就离世了。这些年,你母亲过的很不好,在南都孤苦无援,回到京城,弱女子担当李氏之大业,内忧外患,她有担心王璀再次伤害到你们。所以,你要理解你阿娘,不要怨恨她。”“我并没有怨恨阿娘?爹爹,王叔叔,为什么当年不要我们?”之儿有些迷惑。“男人嘛,要建功立业,就要舍弃儿女情长。”申泽解释。“可是申叔叔在我心中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您能为了明玉嬢嬢舍弃一切,王叔叔为什么不行?”申泽被这小子问的懵了,只能说,“人各有志吧。”之儿依然愁眉不展。 之儿晚饭吃的很少,明玉很是心疼,让玥儿给他端过去一些。玥儿端着饭,走进之儿的书房,看到他站在窗前发呆。“之儿哥哥,阿娘让我给你端过一些饭来,怕你晚上没有吃饱。”之儿接了过来,放在桌上。“玥儿,你是喜欢卫国侯多些还是喜欢你爹爹多些?”之儿突然问玥儿的意见,小女孩想了想,“我当然更喜欢我爹爹。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他对我阿娘是最好最好的。”之儿表示赞同,“申叔叔对明玉嬢嬢真的是极好的。”玥儿悄悄对之儿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爹爹对我说,他每天看到我阿娘在灯下等他,他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阿娘给了她一个家。”之儿突然很有感触,“谁会给我阿娘一个家呢?”之儿继续对玥儿说,“你一会回去和你阿娘说,我吃完了很快就睡着了,我一会要偷偷出去一下,你要帮我打掩护啊。”“可是外边都是官兵,你要如何出去?”玥儿有些发愁。“我自有办法,你只要说我已经睡着了就好。”“嗯嗯。” 48.荫茵庇佑 因为近日来府邸周围一直被官兵包围,晋王府内也是人心惶惶,夜里大门的门房也不知道哪里偷懒去了,正好中了之儿下怀,他悄悄把大门旁的小门打开,外边守卫的官兵有些奇怪,看到他伸出头来,小声说道,“烦请通报卫国侯一声,就说晋王府的世子想见一见他。”把守的官兵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并不敢怠慢,一级一级的传上去。 消息传到王璀府中时,已经是深夜,王璀并没有休息,他正在书房与王耀和朱平藩商议事情,传话的军校进来,看到两位王爷在,正在踌躇要不要报告这件事情。王璀看出他的犹豫,“有什么事但讲无妨,二位王爷都不是外人。”军校只能如实相告,“晋王府的小公子托人捎话来说想见主公一面。”王璀有些意外,“我知道了,下去吧。”军校告退。王璀遂起身,对王耀和朱平藩说,“我要出去一下,你们也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议。”说罢便一阵风般走了。王耀嘿嘿一笑,“儿子还是比什么都重要。”朱平藩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王耀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平藩心里想,李黛和王璀倒是暗度陈仓玩的不错。 王璀悄悄到晋王府接出之儿。因为已是深夜,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二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气氛有些尴尬。王璀问之儿,“之儿都知道了?”之儿点点头,“但是我还想亲自听侯爷说一说。”这一声侯爷叫的王璀心中有些酸楚,他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说,“走,我们去个地方。” 王璀所说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都城的城楼。城楼在暗夜之中庄严肃穆,甚至有些吓人,城楼上火把通明,最近局势紧张,关系着都城进出的要道城门自然也是防卫的重中之重。城墙上依然插着王氏的黑金旗,随着威风摆动,一如五年前之儿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样子。王璀带着之儿爬上城楼,站在城楼正中间,远处黑暗中的望川影影绰绰。“之儿五年前应该也是自望川而来。”王璀将之儿带入深深的回忆中。之儿点头,“我就是那一次第一次见到您和您的黑金旗。”“自古城门就是迎来送往的伤心之地,对于我,它更是不可触碰的软肋。”王璀描述着自己的内心,“当年,我谨遵叔父之命,拒婚于你母亲,为了家族大业,去北境从戎。那一日,大雨磅礴,你母亲追我到城门,我永远都记得她的泪水,她最爱的粉色宫装陷于泥泽,她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在大雨之中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她说她有了我的骨肉,我当时心里翻江倒海,但是我只能告诉自己,这只是黛儿为了留住我耍的一个小心机,所以我转身决绝而去,这一个转身,埋葬了我今生唯一的爱恋。”“可是您到底是抛弃了我们。”之儿有些意难平。王璀看了看之儿,“我的儿子,今天我的这些话今生只会在今夜说这一次,包括你阿娘都不会听到我的这些话。你长得特别像我,不得不说老天待我王氏真是不薄,你还小,还不知道出色容貌会带给你许多女子倾慕,你会骄傲自满。但是当你真正失去了你真正爱的那个人时,你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我那时觉得,自己走了,黛儿可以另觅佳偶,她性格开朗,自然也会过得快活。但是我初到北境,一个人浴血沙场,她的消息时不时传来,她去了南都,嫁给了明乔,生了儿子。明乔是个非常好的人,我替她高兴,但是这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如同小虫子般每夜啃食着我的心,让我寝食难安,渐渐的我习惯了这种心灵的凌迟。我觉得我已经走了出来,直到有一次我受了很重的伤,我觉得自己要死了,疯了一般让我的副将去找糖花生。我就是靠糖花生活了下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子曾经对我一点一滴的好,一点一滴的爱都已经融入我的骨髓。包括十年后,我在这城门之上一眼就认出她的鱼形佩,包括我在雨中还给她的那一块,可能今生都不能忘了。”之儿听着,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自己眼中大英雄般的男人有点可怜可悲。 王璀继续说,“一个人是有多面的。我很感谢上苍能让我找回你,能让我和你们母子过了这几年的太平日子,虽然这日子也有裂痕,并不是如最初你们完美。但是也足够了。我和黛儿的错误在于我们生在两个对立家族,生在王室贵族之家,这是我们都无法逃脱的命运枷锁。我知道你知道真相会恨我,我也不一定可以招揽到你这个如此优秀的继承人。但是你要好好想一想,做为家里的男丁,申泽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他不善交际,他可以保护你们安危,但是不一定可以周旋世事,而你母亲,亡国公主,她又一定不会妥协,处境一定是愈发艰难,又靠谁保护这个家,保护明玉,保护玥儿。当然,你可以恨我,鄙视我这是在逼你。但是作为男人,你要知道自己的责任。男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荫妻庇子,你觉得你可以作为一棵大树让你母亲依靠吗?反过来说,将来作为储君,也并非如世人想象那般快活,你觉得你皇帝舅舅如果只是个公子哥,他的日子是不是更加逍遥。以后,你会面临无数次象我当年那样的抉择,你也会做出很多委屈的决定,你也要好好想想你是否可以接受这样的选择。”王璀最后搂着之儿的肩膀,颇有深意的说,“你看着望川,众人仰望京师,山河尽收眼底,但是也有人想让它为忘川,相忘于江湖,一切都是人心,是命运的选择罢了。所以,儿子,一切并不着急,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再告诉我你的选择。” 49.碧玉入囊 之儿如失了魂般从小门闪进来,一直在等着他回来的玥儿赶快跑过来。“之儿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这一晚上我都在担惊受怕,生怕阿娘他们发现你出去了!”之儿没有理会玥儿的关切,继续往自己的小院子里走,玥儿只能在后面默默跟着他,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李黛和明玉站在窗前,早已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明玉想说什么,李黛用眼神制止了她,淡淡的说,“该来的总会来,随他去吧。” 之儿回到自己的小书房颓废的坐下来。他看着玥儿关切的眼神,才缓过神来,他长出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说,“玥儿,如果我去做了卫国侯的儿子,你会不会就不再理我了?”玥儿有些吃惊,“之儿哥哥为什么要去做他的儿子?你要离开我们吗?”之儿看着眼前依然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有些羡慕,在与王璀夜谈之前,他自己何尝不是光芒万丈,明媚温暖的少年郎,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戛然而止。“因为我是这个家中的男人,我要保护你们呀。”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玥儿回想起这几日重兵围府,爹娘的心事重重,公主的心灰意冷,似乎突然明白了一切,她怯生生的问,“卫国侯会杀了我们吗?”之儿愕然,转而恢复之前明媚温暖的微笑,“不会。哥哥会保护你,让小玥儿不收到一点伤害。”玥儿点头,“我相信哥哥。” 之儿稍事休息,正了正衣冠,去拜见李黛。李黛低头摆弄手中的茶碗,并不看他。之儿突然跪下。李黛冷笑,“看来昨日你们父子二人谈的不错,这是要象我请辞吗?”之儿此刻心如刀绞,但是也只能故作镇定,“儿臣昨日与父亲商议,日后要到父亲麾下受教,恐不能日日侍奉于母亲周围。”最后几个字,之儿险些要哽咽的发不出声来。“很好,你果然是天选之人,王氏下一任族长,狠辣之风较王璀有过之无不及啊,既然决心已定,就离开吧。”李黛这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不要”玥儿突然喊道,“公主不要让哥哥离开,哥哥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走的,哥哥有苦衷的!”李黛走过来,怜爱的摸着玥儿的头,“玥儿,你还小,你还没有见识过王氏的蛊惑人心,杀人诛心,想走的人自然留不住的。”然后她转头决绝的对明玉说,“给他收拾东西,让他走。”明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公主三思,这一去,名为储君,实为质子,他的安危…”李黛摆手打断她,“偷来的东西,欠下的债总要还的,我今日就把他一笔还清。” 之儿只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背负王璀送的枣红小弓,手持碧玉宝剑,到堂前拜别李黛。李黛看了他的装束,吩咐申泽,“把他的碧玉宝剑收回来。”之儿震惊的抬起头,泪已经下来,申泽也惊呼了一声,“公主,这…”李黛不为所动,“你已经不在是宋氏子孙,也不配拥有这碧玉剑,但是你要记住,你这一辈子欠宋家的永远也还不清,你最好永远记着这份恩情。”看见申泽并无动作,李黛自己上前将碧玉剑从之儿手中拽了出来,剑柄上的鱼形佩与剑身撞击着,声音是那么刺耳。之儿强忍眼中泪水,转身疾步跑出院门,消失在围在周围的将士中间。 李黛手持碧玉剑,胸脯剧烈起伏,强忍心中情绪。明玉陪她回到内堂,她拿起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碧玉宝剑,泪珠已经不自觉滴在上面,她将上面的鱼形佩解了下来,吩咐明玉将明乔的碧玉笛子一并拿来,将宝剑、玉笛与鱼形佩一起装入锦囊之中收起,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之儿被送到卫国侯府,王璀看到他眼角的残泪,空空的两手,已经大约猜出了八九分。他问之儿,“你母亲把你的碧玉宝剑收了回去?”之儿点头,“还有鱼形墨玉佩。”“她从小就性格刚烈,也不足为奇。”说罢,王璀走到书桌旁将剑架上的白玉宝剑取下递给之儿。之儿接过来,问“将白玉剑给我,父亲要用何兵器。”王璀答道,“是时候把你祖父的玄铁宝剑取出来了,将来这玄铁宝剑也是要穿给你的,这是王氏族长的徽章印绶。”之儿拿着白玉宝剑,心里稍有安慰。 接下来的一个月,王璀马不停蹄的做了一些列大动作,禅让皇位、登基大典、册立储君,一切仪式从简,体恤保守水患之苦的百姓,为世人称道。改国号为延,年号昭通,追封王昭、王通为太祖、太宗,立之儿为太子,改名王蹊,言官又想出了一些列说辞,什么储君流落民间,幸得祖先庇佑回归主君身边,美化之词溢于言表。王耀、朱平藩仍世袭王位,只是改了称谓,为成王、平王,仍为朝中重臣。李氏子孙贬为庶民,自此,五家雄起变为三族鼎立。 自王璀登基大典结束,公主府邸周围的官兵就撤掉了,但是仍然留了暗哨。王璀吩咐军校上门通报,废去李黛逸阳公主称号,贬为庶民,因申泽本就已经失去爵位,不再追究,主君怜惜先朝起兵之谊,仍令李黛住在旧府邸,宋太后、怡妃和宋妍儿移居宋氏别院,留别院田庄以供其食邑,若李黛思念母亲,可去田庄看望,但不可出京畿戍卫圈。李黛对王璀的旨意置之不理,申泽只好代她领旨谢恩。 自从解了包围,李黛便吩咐明玉备车去田庄看母亲,留下申泽在府保护玥儿。李黛与明玉一路前行,后边亦有王氏暗哨跟随。所幸,到了田庄,看到母亲与妍儿安好,只是人都有些清减,但是二人心态尚好,每日吃斋礼佛,倒也安然。怡妃更加疯癫,有些不认人了。李黛看了,虽之前有嫌隙,但是心中也是悲凉怜悯,又想起远在西北的李煦,不知现在如何。 50.苟延残喘 王璀登基之前,先皇帝李裘的后宫就已经尽数被移出宫外,因为之前卫国侯府就少有女眷,所以群臣皆上书要求王璀充斥后宫,一来有人照顾皇帝起居,二来增加皇室子嗣,开枝散叶。王璀先是以延朝新立,朝纲不稳为由婉拒了,但是这上书一封接着一封,让他也颇为头痛。他还无暇想出对策,王耀和朱平藩亲自上门了。两人到上书房就一顿劈了啪啦,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群臣的抱怨讲了一番。最后,王耀快人快语,“圣上这边是不是还想着李黛?”王璀没有回答。王耀继续说,“暂且不提李黛亡国公主的身份,就说王氏夺李氏江山这事,她能甘心做您的后宫吗?”朱平藩也添油加醋,“李黛那个性格,不可能甘于人下,但是总不能让亡国公主做正宫娘娘,当年元帝宠爱怡妃,也只是给了个贵妃。再说李黛为储君生母,恐朝臣猜忌她实力强大有复辟之嫌疑。”二人正在这鸡一嘴,鸭一嘴说的热闹,突然有边关急报。 原来前朝的西北节度使李苏与西北侯完颜肖结盟成大军,以勤王清君侧为名自北境起兵造反,尹川已经带兵拒之。王璀赶快调动全国兵马粮草,并派朱平藩亲自前往北境镇压叛乱。全国举一国之力支持平叛,后宫之事也就被暂时搁置。 王璀自从削了李黛的封号,也担心他们过得不好,通过之儿送去一些钱粮物资,没想到人和物都吃了闭门栓。之儿改了名字,随王璀住进皇宫,住在外祖母之前的览云宫,改名东来宫,寓意储君紫气东来。他每日跟随师父受教,随王璀上朝,很是勤勉,加上本身就天资聪颖,深受群臣敬仰爱戴,王璀对于他也非常满意。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之儿就会离愁涌上心头,不知何日能与母亲和家人们再次团聚,以母亲强势倔强的性格,恐怕今生无望,让他一筹莫展。 李黛被软禁之后,平日闭门不出,申泽和明玉支应府中生活,只留了很少几个人伺候,日子倒也清静。之前之儿在时,玥儿是跟随着一起读书写字,但是之儿一走,师傅也走了,李黛思量教育不能断,遂命申泽联系了周边平民的女塾,让玥儿继续学习。玥儿本身出身市井,性格活波可爱,很快融入了学堂生活,师傅帮她隐藏了身份,她与大家相处的很是愉快。 这天放学,玥儿背着小书包准备穿小巷回府,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家都朝思暮想的之儿。玥儿欢快的奔向之儿,拉着他的手,高兴的喊,“哥哥”但是她又意识到有些不对,退后一步,道了万福,“太子殿下”之儿本身见到玥儿很是开心,这一声太子殿下顿时让他感觉疏远了一万里。他扶起玥儿,“玥儿,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哥哥,只有我们两个在时,不要拘礼。”玥儿听到这话,放宽了心,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边走边逛。之儿给玥儿买了她爱吃的桂花糕,两个人边走边吃,这情景就如同小时候一般。之儿有些感慨,问“母亲、明玉嬢嬢和申叔叔最近如何,身体可还好?”“都很好,我阿娘依然每日做饭啊什么的,也是忙碌。公主,哦,不,黛儿嬢嬢每日看书写字,倒也是很清静的。”玥儿看到之儿有些暗自神伤,安慰他,“哥哥不必难过,上次哥哥来送东西,阿娘也很想开门,但是黛儿嬢嬢不许,阿娘说也不必着急,过一段时间,她也许就想通了。”之儿知道这是安慰自己,他看到玥儿背着小书包绣着两条红色的小锦鲤,很是可爱,夸奖她“这书包是玥儿自己绣的吗?玥儿女红越来越好了。”玥儿听了很高兴,“是啊,你喜欢吗,下次我也给你绣一个。”“我一个大男人用什么小书包,再说下次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了。”“哥哥,我们学堂每月初三,师傅要休息半天,所以就会早放学,你有空来找我玩。”之儿宠溺的摸摸玥儿的头,“我尽量来。” 玥儿下午吃了太多桂花糕,晚饭有些吃不下去,申泽打趣她,“今天小牛犊子怎么吃不下草了。”玥儿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不能明说。吃罢晚饭,她回到自己屋内,选了一块青色布料,在上面打算绣点东西送给之儿。她左思右想绣些什么好,突然抬眼看到对面之儿曾经居住的小院子,如今已经入冬,万物凋零,只有那边的竹林还洋溢着绿色。她突然灵机一动,不如绣个竹子的香囊吧,他一定会喜欢。想着就在灯下开始绣起来,明玉进来她都浑然不觉。玥儿看见明玉,忙着想把绣品藏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明玉看戏般逗趣她,“你下午见了谁了?”小孩子到底还是藏不住心事,只能一五一十告诉明玉,之儿来学堂找她,并且带她吃了桂花糕。“之儿如何啊?”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明玉甚是惦念。“哥哥很好,经常受夸奖,他还答应常来看我。”“那就好。”明玉稍微宽心了一些。 李黛闭门不出,自然还不知道西北叛乱一事。明玉去买菜听到市井百姓议论纷纷,回来赶快向李黛报备。“黛儿”自公主被废为庶人,她边嘱咐大家呼唤其名字,不再称公主,“我今日出门,听说李苏和完颜肖在西北以勤王之名起兵,朝廷派重兵去镇压了。”李黛有些愕然,但是也有些欣慰,“李苏没有辜负当年我和兄长力保他的期许。姐姐倒也是不失为皇家血统的典范,还在为李家抗争着。”“会成功吗?”明玉有些惆怅。“即使是苟延残喘,也是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骨。结果反而不重要。一切都看老天的安排。”说罢,李黛到佛龛前点燃三炷香,心中为远方的将士默默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