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ONFUSE 迷茫 ………… Everyone dies but not everyone really live 每个人都会死去 但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活过 第一章 阳光似你 “笑一笑,三、二、一,OK!” 照相机屏幕上定格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 蓝绒幕布前,十六岁的少年端正笔直地站着,笑得自信阳光,眉目浅浅地弯着,如橙如橘,弯弯一瓣。 少年把校服脱下甩到肩头,额前稀碎的刘海被清风吹着,微微颤动。 少年冲拿着相机的女人灿烂一笑,慢慢洋溢着稚气与温暖。 “妈,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何倩从照相机里那种阳光帅气的照片中抬起头来:“要不要拿我的卡?” 何倩的教师饭卡,能在学校食堂享受半折优惠。 少年摆摆手,径自离去。 何倩声音提高了几分:“吃完饭早点休息。” “昂。”少年没回头,随口答应着。 何倩又抬起相机,看着少年青雉帅气的照片,欣慰又无奈地叹气。 十年前,何倩与项海洋协议离婚,给儿子留下了心理创伤,虽然他总是一副阳光向上的模样,可在生活中的许多细节里,何倩都能察觉到,儿子对自己十分抗拒。 何倩才回到办公室,与她邻座的历史老师手里拿着张成绩单,忍不住问:“项燃的英语是怎么了?” 何倩摇摇头,泥一般地摊在办公椅上,伸手摸过桌子上的蓝色水杯,浅酌一口金银花茶。 历史老师见她不想说,不动声色地成绩单塞进了抽屉里:“项燃的学习天赋很高,如果英语能再好一点,他这次一定是年级第一。” 项燃就是相机里的那个少年。 南城市一中,全市最好的中学。 高一年级第一次期中考,南城市有七校参与联考,让项燃这位古怪的学生出了名。 高一九门学科,项燃有八门近乎满分,唯有何倩教的英语,只有九分。 九分。 不是刻意空白的零分,也不是随意乱选的运气分,更不是单涂一个答案的碰巧分。 而是冥思苦想、认真思考,实力与运气一齐发力的结果。 诚如历史老师所言,项燃学习天赋很高。 可英语只是一门语言,若说难度绝对比不上数理化,他又怎么会在英语上跌跤呢? 何倩心里觉得亏欠项燃太多,既然他不想学,何倩也不愿意去逼他学。 何倩回家时,经过室外篮球场。 天蓝色的地胶,青绿色的篮球架,透明的篮板。 项燃穿着白色的三号球服,额上戴着黑色的头带,侧边绣着白色的字母“Allen Iverson”。 何倩冲他喊:“项燃吃饭了吗?” 项燃并没有立刻理会她,戴着黑色护臂的右手拍着篮球,退到三分线后忽然跃起,篮球在骄阳之下划出一道好看的弧。 正入球框。 砰、砰、砰砰…… 篮球砸在地胶上,发出似乎规律又似乎不规律的声音。 项燃这才转头笑着:“吃啦。” 何倩忽然觉得这四月的阳光极其刺眼,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已经伴随她好多年了。 每当项燃笑得阳光灿烂时,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她有时甚至觉得,项燃阳光明媚的躯壳下,是完全不一样的灵魂。 回家路上,她掏出手机来,按下了一串十年没碰过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极不耐烦的男声,沙哑的烟嗓,显得颓唐又焦躁。 何倩没多废话,直奔主题:“见一面吧。” 男人冷哼一声:“有什么可见的?” 何倩的上齿轻轻咬了一下下唇:“是项燃。” 男人愣了半晌,烟草熏沙哑的嗓子如同含着粗沙一般:“晚上吧,现在没时间。” 南城市一中宣传部的办事效率极高,下午时就已经赶制好了优秀学生名单电子版。 学校政教楼前的电子显示屏,轮流放着各个年级的优秀生。 轮到高一单科状元榜单时,路过的人都不禁抬头多看几眼。 榜单好似中了病毒一样,除了英语上边的头像是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其余学科上方都是一张十分阳光帅气的脸。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笑得那么自信,温暖似骄阳。 南城市一中是有晚自习的。 项燃洗好澡,换了一身白净的白衬衫,配一条五分黑色工装裤,露出白净修长的小腿,走路时小腿肌若隐若现。 他单肩背着书包,吹着口哨走过小花园,直接去了学校。 才刚推开门,里面鬼鬼祟祟的三个男生忽然抬起头来。 其中最瘦的男生大呼一口气:“燃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老班来了。” 项燃偏头看了一眼挂钟,离上课虽然还有四十三分钟,今天是班主任的晚自习,但按照何倩的习惯,这个时候确实有可能会突然出现。 最里边的小胖墩一脸委屈地起身:“燃哥,江湖救急,猴子老欺负我。” 被叫做猴子的侯亮把桌面上盖着的书拿起:“胖子你可别赖我,明明就是你手气不好。” 项燃单手扯下书包,如同抛沙袋一样把书包抛到了自己的位置,兴冲冲地跑向他们:“让哥来制裁他们。” 小胖把手中差到极点的牌递给项燃,项燃夸张的惊讶一声:“啊,小胖你果然被针对了。” 小胖十分认同地点头,却又十分自信地说:“燃哥燃死他们吧。” 一副烂牌,一局死局,没人放水,赢,要靠什么? 对于项燃来说,很简单,对付两个自持好牌,却毫无章法的队手,只需要稍稍留心观察,便能赢得轻松。 几局下来,两人被项燃搞得毫无游戏体验。 教室又进来了三五个女生,侯亮悄无声息地弃了牌,冲女生们问:“看见老班了吗?” 女生略带惊讶地摇头:“老班竟然没来?” 连续八年被评为优秀教师的何倩,一向是来得比学生早,走得比学生晚,搞得高一七班的学生不得不随时保持高警惕模式。 只要何倩那标志性的粗高跟鞋踏地的声音一出现,每个人就立刻变成影帝影后,投入到刻苦学习的青春励志剧里。 或许也算是喜剧,也算是悲剧。 项燃把桌上的扑克牌整理好,放进了牌盒里:“估计也快来了。” 项燃的位置是他开学时主动申请的。角落单坐的黄金地段,一人双桌的超优待遇,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睡觉发呆的理想圣地。 项燃选择这里,大概只是想远离那些老师,尤其是何倩。 那个什么榜单上与项燃并排的圆脸女生便是高一七班的英语课代表此刻就站在项燃面前,怎么看怎么像汤圆。 课桌下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下意识地缩了回来,项燃笑着,露出小虎牙,不凶,反而显得阳光温暖:“小汤圆,你猜燃哥作业做没做?” 小汤圆推了推黑框眼镜,颇为无奈道:“项燃,我叫陈灵。” 项燃耸耸肩,直接拿过陈灵手上的粉色笔记本,封面是一只简笔画的猪,真神奇,几条线就是一条生命。 他的手娴熟地翻到最中间的记录单,上边写着全班四十个人的名字,按座位号写的,项燃刚好在最后一排。 项燃,冒号,后边就是无尽的“正”字,从刚开始的分散松垮的大“正”字,到最后写得越来越密、越来越小的蚊子“正”字,满满一排,再无空隙。 陈灵忍不住吐槽:“都半个学期了,全班只有你一直拖欠英语作业,这都一百零五次了。” 项燃满不在意,左边的课桌里掏出一支笔,嘴唇轻咬笔帽,单手拔出,在最下边的空白处又添上了一横,端正楷秀。 他唇上叼着笔帽,含糊不清道:“半个学期就布置了一百多次,老班比我牛批。” 陈灵被他逗笑,但教室太过安静,她只是从鼻中哼出了些似笑非笑的呼吸声。 项燃趴在桌上无聊地发呆,以往此刻,何倩就该坐在讲台前,双手搭着下巴,像审视自己的江山一样审视着众人。 那时候才是项燃最有意义的时候,他当着何倩的面放肆地玩,大胆地睡,她却一声不吭。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觉得,这就是欠债的下场。 欠的什么债? 第二章 他的世界忽然黑暗 十年前,六岁的项燃亲眼目睹何倩和历史老师偷情,两条欲望之躯像鱼尸一样恶心。 项海洋同她离婚,何倩却以学习环境为由,把项燃的抚养权抢了过来。 项燃知道自己没资格恨她,但心中总有一种逆反叛逆的想法。 与何倩作对,与英语作对,也许显得幼稚极了,但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坏事了。 但此时此刻,何倩不在,他连这点坏事都做不了。 项燃掏出手机给何倩发了条信息:妈,你在哪? 或许在他看来,上课玩手机也算得上是老师眼中的坏事了吧。 这是世界规定的时间有二十四小时,并没有规定哪一段时间该做什么事,但却无形之间规定了哪些时间不该做什么。 比如上课不能玩手机。 比如此刻何倩不该不来守晚自习。 比如隔壁的历史老师不该在此刻接到电话。 过了半晌,历史老师走进来,让大家认真自习,何老师来不了了。 来不了,很隐蔽的说法,他没说等一下就来,没说有事没法来,没说今晚暂时来不了。 项燃正巧对上历史老师忽闪而过的眼睛,他冲出去,依旧是那阳光温暖的笑:“徐老师,我妈怎么了?” 徐晨和何倩一样,最怕项燃这么笑,因为十年前,六岁的小项燃,就是这样笑着,看着赤裸缠绵的两人。 徐晨开车带项燃来了南城市医院。 白,触目惊心的白。 长廊的尽头只有一扇紧闭着的门,机械灰的电子显示屏上寂静地亮着:手术中。 项海洋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低垂着头,颓唐如一块朽木。 徐晨一把提起项海洋,他比项海洋要瘦小得多,此刻却轻而易举地,如拎鸡仔一般地提起项海洋。 他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已经滚了吗!” 项海洋深深地看了项燃一眼,徐晨松了手,沉声道:“去外边说。” 项燃好奇,却没有半点力气去询问任何事情了。 他与何倩暗自作对十年,两个人每天都活成了阳光下的阴影,不知该如何彼此靠近。 但此刻,何倩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他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慌了。 身边一怒一寂的两人还没来得及走出医院,身后便传来了沉重稳健的脚步声。 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简明扼要地说了一句:“南城市公安局,请问哪一位是报案人项海洋?” 项海洋伸出了双手,像电视剧里警察用手铐拷住罪犯一样的动作。 那位警察愣了愣,旋即恢复冷静平淡的神色:“麻烦请您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警察身后闪出两位年轻警察将项海洋带走。 徐晨红着眼睛大喊:“魔鬼,十七年前你就该下地狱!” 周遭的护士虽不满他如此放肆无礼,但总觉得有些同情他,只好用眼睛示意他注意安静。 项燃望着徐晨紧攥的拳头,手臂暴起青筋,恨与力共铸的拳头,假如项海洋没有离开,恐怕会死在这拳头之下。 徐晨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抱着头,像个倔强的小孩,想哭却又必须得忍着。 项燃坐在徐晨边上的长椅,小声问:“徐叔叔,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只知道何倩与项海洋婚姻不睦。 十年前何倩出轨的那天,是南城所有学校同一天开学的日子。 项海洋忽然把正在上课的项燃带回了家,亲眼目睹何倩与徐晨上床,而后两人离婚,项海洋从此消失。 何倩与徐晨结婚,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只有项燃一个孩子。 二人对项燃很好,但他从没管徐晨叫过一声爸。 徐晨抬起头,抵在长椅上,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开口。 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人如同久处于黑暗之中的人忽然获得光明一样奔上前:“大夫,怎么样了?” 医生十分中肯地说:“伤者受撞严重,大部分功能严重受损,目前暂时稳定下来了,不过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徐晨颤抖道:“什么准备?” 医生坦白:“我们会竭尽全力救治,最好的结果也将是持续植物状态,就是俗称的植物人。” 项燃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躺在床上,直视着天花板上的长管灯。 亮得微弱却又刚好足够。 何倩有两个家,一套同徐晨一起在校外买的学区房,一套是学校里的教职工宿舍。 这栋宿舍楼建与三十年前,与这所新兴校园格格不入。 仿佛是一个新潮的年轻人身上的一粒旧纽扣,缝缝补补,摇摇欲坠。 项燃不愿意跟何倩回校外的那个家,看见何倩与徐晨待在一起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的中午。 阳光刺眼。 从初中到高中,项燃与这套老旧的宿舍共处了三年半。 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疲惫,哀愁。 携带着多般复杂的情绪,项燃睡得十分难受。 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难堪。 连梦里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不透看不穿,像黑夜里的阴天,闪着黑色的闪电,下起墨色的雨。 朦朦胧胧的雨帘,一重又一重。 项燃身处其中,不知躲避,湿得一塌糊涂。 项燃醒来时,肩膀有些酸疼,他举起手臂看了一眼腕上的机械表,十点二十三。 早已经迟到了,他也不像忙急忙慌的了。 换了一身纯黑的体恤衫,半露着锁骨,黑色的修身牛仔裤贴着笔直的长腿,随手拿了小腰包背在胸前,里边的手机压着胸膛,无形之间压迫着他的心脏。 白皙的手才拉开暗黄色的木门,门口站着的人忽然一惊。 “郭校长?您怎么来了?”项燃把门开到最大,让校长走进来。 屋里没茶,就算是有,项燃也不会泡。 项燃把温水放在郭存的面前:“郭叔叔,让你久等了。” 世间少有碰巧之事,所有相遇大多是刻意安排。 郭存摆摆手:“不久,叔叔也才刚到。” 项燃六岁以前经常陪着何倩去参加学校老师们的聚会,自然是认识这些人。 一句郭叔叔,倒是让郭存觉得项燃依旧是那个阳光无比的少年,好似一切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郭存确实等了很久,至于倒是有多久,他记不得了,似乎从昨晚听到何老师遇难的消息时,就开始等待这场见面了。 郭存安慰了许久,项燃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清楚,以后的日子,这些话或许还要听见很多。 郭存说累了,喝了半杯已经凉透了的水:“项燃,叔叔这边帮你申请了个特殊照顾名单,下午你去叔叔办公室填一下,这是叔叔唯一能帮你们的了。” 换做从前,项燃不会答应。 何倩是高级教师,徐晨亦是一级教师,两人的工资算不上多高,但只供项燃一个人,不算太难。 可如今,没有他拒绝的资格,他含着泪点点头:“谢谢郭叔叔。” 郭存伸出手,想拍拍项燃的手,那双少年的手让他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 还没来得及说句不用谢,郭存里的电话就响了。 郭存起身走去了一边,聆听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嗯了一声。 少年心思不重,却也隐隐约约猜得到,电话那头的人说的事,与何倩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第三章 像个老派的英国绅士 项燃曲起食指和中指,轻轻叩了叩敞开着的校长室大门。 郭存手中捏着几张纸,他抬头冲项燃点头,把桌面上的申请单递给项燃。 申请单一共三张,项燃坐到一旁的办公桌上,认认真真地填着,生怕写错一撇一捺。 叩叩叩。 干脆利落,比起项燃叩门时的小心翼翼,这阵叩门声显得更欢愉欣喜。 项燃正好填到父母名字一栏,发怔了许久,才落下何倩与徐晨二人的名字。 郭存露出职业性的慈笑:“费络先生你好!快进来吧。” 男人从门口的视野盲区走到郭存面前,不禁让郭存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惊了一瞬。 没等男人开口,郭存微微惊讶道:“虽然已经见过费络先生的简历,可见到真人还是让鄙人惊讶啊。” 男人温润一笑:“郭校长谬赞了。” 这声音好听,温和中带着几分疏离,其中距离却又把握得刚刚好。 项燃把刚填好的一张单子挪到一旁,抽空抬头看了那位让郭叔叔惊讶的“费络先生”。 男人很高,真的很高,看上去起码得有一米九几,挺拔如竹,瘦得刚刚好,虽然穿着黑色的大衣,遮盖住了完美的身材,可依旧可以看出他是位经常健身的男人。 一头半长不短的金发,被扎成了一小束,有些松垮,盖住了右侧的耳朵。 像极了电影里哀愁冷清的流浪艺术家。 项燃不是女孩子,对于帅哥亦提不起多大兴趣。 对于眼前这位一米九几的竹子,他更是提不起兴趣。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就是来取代何倩的。 他低下头去,继续填着申请单。 郭存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费络先生,我的恩师鲜少向我推荐人,这次他亲自与我联系举荐了你,果真是位青年才俊。” 蒋老,蒋长风,南城大学英语系的老教授,早年留学于英国剑桥,与之同行的还有郭存校长的父亲郭礼安。 蒋长风回家乡教书,郭存亦成为他的学生。 费络仍是浅笑着:“蒋老可怜我罢了。” 郭存似乎很满意这位青年才俊,忍不住地又赞美了几句,便拿出合同让他看看。 费络不太在意合同如何,他能得到这个机会实属不易。 南城市一中是南城市最好的中学,师资力量雄厚稳定,若不是发生了一件意外事件,一中根本不会突然招新。 幸亏郭校长不愿意把这件事外扩出去,只能临时求助于那些老朋友。 若不是费络有幸结交郭校长的恩师蒋长风,得到了蒋老的推荐,他才能进到这所中学的。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也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 费络拿起郭存递过来的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郭存把合同放入抽屉里,冲项燃轻唤一声:“项燃同学,和新班主任打声招呼。” 项燃微微抬起眼皮,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费络进来时一直没注意那边还有一个人,他转头冲沙发上的少年微笑着。 项燃微愣,不是因为费络的正颜有多好看,而是因为那双眼睛。 晶莹剔透的湖蓝色,像雪域高原上让人见之难忘的海子。 项燃算是明白郭校长为什么这么满意这个年轻的男人了,让这位中文十级的混血帅哥来教英语,难不成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项燃露出那阳光温暖的笑:“费老师好啊!” 费络许久未曾见到这么阳光的笑了,少年的笑就像打破黑夜的阳光。 “你好,项燃同学!” 郭存慈爱地笑着:“认识了就好,以后费老师就是你们班班主任了。” 可能因为一句“老师”,也可能因为那句“班主任”,总之费络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忽然就有了分量,有了方向。 他想继续和项燃再说些什么“初次见面,多多关照”的话,却发现少年早已低下了头,专心写着什么东西。 费络忽然想起什么:“郭校长,我这才来到南城,没落脚的地儿,请问学校里有没有教职工宿舍之类的房子?” 郭存面露难色。 南城市一中的教师无特殊情况并不会更换,教职工宿舍自然也很少会改变。 何倩虽然出了事,按理来说教职工宿舍确实空出来了一间,但项燃还在,他一直住在何倩的教职工宿舍里的。 一向老练的郭存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费络看不懂郭校长的目光,他顺着郭校长的目光看过去,正落在少年身上。 项燃清楚那灼热的眼神代表什么,如同火舌蔓延紧逼着他。 可他依旧认真填表,终于把三张申请表都填好了,才若无其事地整理,若无其事地起身。 “郭叔叔,我填好了。” 郭存接过来,随手放在桌面。少年阳光的脸映在他中年暗淡的眸子里,他试探性地问:“燃燃,你的房子……” 没等郭存说完,项燃立即点头:“空着空着,费老师住进来,也能帮我妈减些房租。” 教职工宿舍的租金很便宜,但对于项燃眼下的情况,他也不想再给徐晨增添负担了。 项燃虽然反感这位把何倩挤丢的混血帅哥,但起码这位帅哥还能分摊房租。 费络只有二十五岁,却经历得比常人多得多,他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表情,看过无数的人间脸色,他清楚地看见,少年阳光灿烂的笑后,似乎含着其他东西。 “谢谢项燃同学啦,不过是我先打扰你的,我付全部租金吧。”费络道。 实习期的老师没工资,项燃已入困境,再说教职工宿舍那零星的租金也不是学校的主要收入来源,若是为了几百块钱伤了师生和气,那他郭存这校长的乌纱帽早该摘下来踩个稀巴烂了。 “你们这些小年轻,”郭存无奈笑笑,“费老师,合同上写了,新老师来的第一年免费入住教职工宿舍,还有燃燃,郭叔叔说了帮你减免一切费用,难不成还贪求你这住宿费啊。” 郭存略带诙谐的话倒是打破了些许尴尬。 项燃挠挠头:“那我得回去收拾一下我的猪窝,不然要吓到费老师了。” 费络笑得有几分腼腆,湖蓝色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像极了一位老派的英国绅士。 郭存很想问他是不是中英混血,可是一想到费络档案上写着孤儿的一栏,便忍住没问。 第四章 第一道题 何倩遇难的事情瞒得很好,学校里没一个同学知道这件事。 项燃中午才来上课,他刚踏进后门,就有人问:“燃哥,老班去哪了?” 项燃不规矩地单肩背着书包,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向前门:“这不,要来啰。” 同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半个人影都没瞧见,正要说燃哥骗人的时候,一条宛如长筷的大长腿跨了进来。 讲台上那位一米九二的年轻男人,半长的金发松垮地扎着,盖住整个右耳,狭长的桃花眼,湖蓝色的双眸,眉宇间透着清冷。 纯白的体恤衫版型偏宽松,却也隐隐约约勾勒着完美的线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修身贴肤,增则肥减则瘦的完美身材。 总有一种没落贵族的气质。 女生忍不住夸张地惊叹他的盛世美颜。 项燃扯了扯嘴角,他记得他开学刚踏进教室时,也是这个场景。 费络看着倚靠在后面框上看热闹的少年,心中顿起一种树立威望的情绪:“项燃同学,上课了。” 项燃这才疏懒地走向自己的黄金宝座。 费络看着台下的星星眼,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了一大半。 “同学们大家好……” 费络还没说完,又有人起哄,教室里闹哄哄的。 他无奈拿起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费络”。 “我叫费络,是你们的新英语老师,很高兴认识你们。”说罢,他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都是很简单的句子,但由他念出来,却格外有魅力。 项燃心绪复杂,他一方面欣喜于费老师的巨大魅力,让大家暂时忘了何倩,让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滚出他的世界。 另一方面,他也恐惧着,他并不想让大家真正地忘记何倩。 他最怕的是费老师不仅不是个花瓶,而且是个实力非凡的大佬,他怕有一天,有人把费老师于何倩做对比,他怕着,他恐惧着…… 项燃思虑之间,费络已经让同学们做自我介绍了,要求尽量中英双语都来一遍。 全班除了小汤圆陈灵,没一个敢关公面前耍大刀,余下的怀春少女们,也强撑着磕磕绊绊的用英语介绍了一遍自己。 英语课上的事,对于项燃来说,从来都不是事。 因为他从来不参与。 燃哥的名号可不是随便来的,英语全年级倒数第一,总成绩却排在前十。 这样猖狂的做派,几乎是每个少年梦寐以求的行事风格吧。 曾经有何倩包容他,可如今的费络却一脸不解。 费络看着角落里的少年,一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脸。 “项燃同学,轮到你了。”费络笑着提醒,在他的印象里,项燃是个很阳光的少年,应该很好说话。 项燃闻声抬头,或许是在英语课上潜水已久了的原因,他觉得此刻有些玄幻。 金发碧眼的混血男人如同模特一般,似笑非笑地站在墨绿色的黑板前。 项燃看见何倩的影子,与费老师的身子重合,十分滑稽,又有几分可怖。 像恐怖电影里面,小丑笑着出场。 项燃猛然摇头,甩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黑板前的混血帅哥才又恢复正常。 项燃嬉皮笑脸道:“费老师,你都知道我叫项燃了,不必介绍了吧。” 全班憋笑,是的,这很燃哥,这种行为只有燃哥敢做。 费络无奈笑笑:“好吧项燃同学,以后上课不许开小差哦。” 项燃点头,点头是一回事,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在他的世界里,这并不冲突。 临下课时,费络布置了一道题:你认为英语课是什么?请用英文回答。 项燃不在意,他英语九分,他在意过什么? 费络刚踏出教室门,暗自呼了一大口气,像是憋了很久一样。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是把他举荐给郭校长的蒋长风教授发来的微信。 “还顺利吗?” 蒋老的头像是个四叶草漫画图,给人一种养眼舒心的感觉。 费络把公文包放在过道的低矮围栏上,驻足打字,手机明明已经很大了,但在他手里还是显得小了。 “还是会紧张,感觉随时就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我吞下去。不过比之前好多了。”费络回复。 蒋老回得快,十分简短的一句话:没事这才第一节课。 费络谢过教授,回到了办公室。 他的座位就是何倩的座位,由于何倩的大部分抽屉都是私锁,没钥匙打不开,幸而他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也就懒得动那些小锁了。 唯一打得开的抽屉,是最底下的一层。 一大罐金银花茶叶,还有一包没吃完的酸角糕,最里面塞着急救药包,侧边还塞着个相框。 费络好奇地拿出相框,照片上的人,他在学校优秀教师栏上看过,是何倩与徐晨的合照。 何倩手中牵着个小男孩,笑得阳光灿烂,应该就是项燃了。 费络鼻头忽然一酸,他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由母亲牵着小手,一家三口,幸福至极。 项燃靠在过道的阳台上,南城市一中是整个南城市最高的地方。 站在这里俯瞰南城,说不出的震撼。 项燃看见费络离开的背影,在人群之中异常明显。 外号叫胖子的肖明池拍了一下项燃的肩膀:“燃哥,看什么呢?” 项燃摇摇头:“瞌睡,出来醒眼睛。” 肖明池胖胖的身子撞到阳台上:“嗐,那么个大帅比站在你面前,你还能瞌睡啊?” “只要跟英语有关系的站在我面前,那就和安眠药没啥差别。” 肖明池没来得及笑,预备铃就响了。 这节课是历史课,徐晨还待在医院里照看何倩,历史课代表让大家自己看课本。 项燃随手从背后的阅读角书柜上抽出一本书,封面很硬,是一本关于高分电影的介绍。 中间的某一页被刻意地折了一角,项燃顺着折角打开,上半页是张剧照,年轻的男人与年轻的女人目光突然盯着项燃。 台词是英文加翻译:人人都在假装明白。 与他同排的肖明池一边掏着历史课本一边问:“燃哥,你书哪来的?” 肖明池上课一般不干正事,拿阅读角的书一看就是一节课,不过项燃手里的那本,他仿佛没见过。 项燃没理他,因为图片下边是一段哀愁的文字: 《美丽心灵》的原型约翰纳什晚年精神分裂,天才的他本该获得无数荣誉,却一次再次的失之交臂。 肖明池忽然低声急促道:“燃哥,校长来了!” 项燃猛地合起书,塞入课膛,看着郭存缓缓走进来。 郭存这时来,无非就是看看学生有没有在认真学习,也是想看看项燃在不在学习状态上。 其实郭存更倾向于让项燃休学一段时间,不然压力太大,反而不利于学习,何况项燃这么好的苗子。 郭存高冷地在教室里晃了一圈,见没什么异样,也就离开了。 项燃伸手去掏那本被他强行塞进课桌的书,却扑了个空。 他低头扫了好几遍,依旧无法相信,书,不见了。 第五章 全程英文 项燃下晚自习回家,家里开着灯,让他有些不习惯。 费络举了举手里削得干净的苹果:“项燃,吃苹果吗?” 项燃摇摇头:“费老师这时候吃苹果不撑吗?” 费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着:“我一到晚上就容易肚子饿。” 项燃进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天越来越热了,就像个渐渐升温的炉子。 他拿着白毛巾擦着短发,看见客厅的玻璃桌上,安静地躺着个红苹果,旁边还放着把水果刀,锋利发光。 吹风机的声音比外边的蝉还聒噪,项燃吹干头发后,把苹果和小刀一起拿进了卧室。 客厅的灯光很暖,苹果格外诱人,可一拿进卧室,暴露在明光之下,苹果的点点黑斑,手指一划就搓出蜡油,便没有什么食欲了。 项燃随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换了一床凉被,关灯睡觉。 深夜。 费络被一阵紊乱的呼救声惊醒。 声音是从项燃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项燃的梦是一条干净到刺眼的无尽长廊,像何倩待在的那家医院。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脚步声悉数入耳,像鼓点一样敲打着他的心头。 长廊的尽头传来微弱的呼唤声:“燃燃,别过来,别过来……” 何倩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与无奈,反而引着项燃往前走。 白净的墙上忽然跳出来一串串漆黑的模糊的文字,随着项燃的深入,文字越来越清晰。 是一串串他看得懂却又理解不了的英文:Everyone dies,but not everyone really live. 整个长廊,全程英文。 何倩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项燃甚至听见许多嘈杂的声音。 玻璃杯摔在地上,皮带抽打着空气,有人恶狠狠地警告,有人苦苦求饶。 项燃扶着冰冷的墙前行:“妈?你在里面吗?” 何倩似乎听见了这声音:“燃燃别回来,千万别过来。”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又项海洋打你了?”项燃一遍一遍地撞着门,迫切希望能闯进去。 项燃知道项海洋不是个好人,他酗酒、家暴,凡是天下男人不可做的事,他全做过。 项燃一直不明白,何倩为什么会嫁给项海洋,最后即使她出轨了,项燃其实也没有多意外,多反感。 砰砰砰! 项燃不知道是自己撞击门的声音,还是别人在拍打门的声音。 “项燃!项燃同学!你还好吗?hello?hello?” 项燃睁开眼睛,血丝明显,他一时之间忘了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项燃抄起床头的水果刀,如鬼魅一般走到门口,才打开门便用力刺下去。 费络看见闪着寒光的刀子向自己刺来,尖叫一声:“项燃!” 项燃忽然惊醒过来,他看清了眼前那位一米九二的高挑男人,可手上的力已经手不回来了。 砰! 刀子插在老旧厚重的木门上,入木似有三分,稳稳的,直直的插在木门上。 项燃向后退了几步,把呼吸理顺:“呼,对不起费老师。” 费络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做噩梦了吗?我听见你一直在喊救命。” 项燃接过温水喝了大半杯,挑眉道:“救命?” 在梦里,喊救命的不是何倩吗? 费络点点头:“你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要请几天假?” 项燃木然地点着头,半晌才抬头看着费络,盯着那双忧郁的湖蓝色眼睛:“Everyone dies,but not everyone really live.” 项燃蹩脚地念着梦里反复出现的英文。 项燃问:“费老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活过。”费络翻译道。 项燃木然地盯着桌面,冰冷的玻璃桌面如同平静的湖面。 项燃进屋换了衣服,骑着自行车往外冲。 保安大叔喊了半天,项燃也没有听下来。 南城市医院。 项燃急匆匆地跑进医院,跑到何倩的病房前,放缓了步子。 徐晨安静地趴在何倩的床边,心电监护仪浅浅地发出“滴滴”的声音。 徐晨睡得浅,项燃才走进来他就醒了。 徐晨柔声细语,带着几分慵懒疲惫:“燃燃,这里有叔叔呢,你回去睡吧。” 项燃把手里的一盒饺子递给徐晨,这是项燃半路买的。 “徐叔叔你都快成熊猫了,先去躺一会儿吧。”项燃指了指旁边的空床位。 徐晨愣了愣,把饺子接了过来,他下午确实没吃多少,心里难受实在吃不下太多。 饺子的温度隔着盒子传到徐晨的掌心,他这位将近四十的男人,鼻头一酸。 项燃不敢触碰何倩,她身上全是纱布,脸上还罩着呼吸机。 徐晨拆开盒子问项燃吃不吃,项燃摆了摆手,他也没心情啊。 徐晨吃下第三个饺子时,听见项燃问:“徐叔叔,项海洋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项燃想过很多年,那个男人不爱何倩,也不爱自己,他就像一个易燃易爆炸的汽油桶。 何倩与徐晨缠绵的那天,项燃明明还在上课,却被项海洋从学校拖走。 是项海洋把项燃推进房子里的,是项海洋让项燃永远忘不了那两具缠绵的身体的。 徐晨凝滞许久,重重地点头:“他是,但他不配。” 项燃不知道要问什么,病房里可怖地寂静。 “你妈有本日记本,就在她办公室的抽屉里,等你看过以后就会明白了。” 徐晨放下饺子盒,又接了一句:“不过她一直锁着抽屉,我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项燃随意地点着头,不知听没听进去。 徐晨找话题道:“听说来了位新英语老师?” “嗯,混血大帅比,”项燃想起自己刚刚差点杀了人,又添了句“不过有点迟钝。” 刀子刺下去都不躲,不是迟钝就是傻比。 徐晨知道项燃的脑子一向比别人反应快,无奈笑笑:“燃燃你要好好学英语了,等你妈醒来,要是看到你英语成绩提高,一定会很高兴的。” 项燃沉默半晌才道:“徐叔叔,我想休学……” 话音未落,徐晨难得严厉:“不行!” 徐晨缓了性子,开劝他:“燃燃,如果这件事就把你打败了,你以后又要怎么办的?你妈停了下来,你也要停下来吗?” 项燃释然一笑:“徐叔叔,我开玩笑的。” 徐晨心中有些不安:“没事燃燃,你压力别太大,一切都有叔叔呢。” 项燃和徐晨挤在一张空床上睡着了。 项燃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陈灵:英语作业交不交? 项燃抬起手机打字:你燃哥交过什么英语作业 他的指尖在问号键上停了下来,最后落到了删除键上。 他删除了信息,去百度翻译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教室这头的陈灵看着项燃发来的单词,有些奇怪。 项燃:whole course English 项燃:就写这句,帮我交一下。 项燃:[谢谢美女.gif] 第六章 幽灵钥匙 费络早早地来守早自习,他发现学生们的学习热情还蛮高的,声音一个赛一个洪亮。 他站在项燃的位置上,这个位置也是他从前读书时候坐的位置。 那时候的他就蜷缩在角落,明明比同学都高,却被一堆人推倒在角落。 那些人一边骂着“怪物”,一边拳打脚踢。 费络没有一天是不挂彩的。 他没有家,没有家人,唯一有的就是天使资助人,那位他从没见过的恩人。 恩人定期给他寄钱,费络用得小心谨慎,生怕自己浪费了每一分钱。 他只知道,寄钱的信封上,寄信人签名处写着两个字:救赎。 费络坐在项燃的位置上,想起曾经的自己,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数钱,怕被别人发现,怕被别人惦记。 终于有一天,班上有人的钱丢失了。 所有人一齐怀疑是费络干的,因为那个蓝眼睛、半头白发的孤僻古怪的穷小子,那个妖怪孤儿,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而且他每天都鬼鬼祟祟的,一定是他干的。 只要有一个人咬定这是结论,费络无论说什么都是狡辩。 他包里的钱被同学全部抢光,那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哭,世界都模糊了。 孤儿院院长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头,按理来说费络已经被人资助,与孤儿院再无关系,可这位老院长,亲自登门拜访抢钱同学的家。 院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可怜孩子的故事,口干舌燥、腰酸背痛,却只拿回来了一半。 费络收到院长为他讨回来的钱,直直地跪在了院长面前。 院长拍拍费络的小脑袋:“你看,太阳出来了。” 阳光从层云中出来,万里河山,天地一明。 费络回过神来,已经下早读了,学生时不时回头观察费络,一个都不敢乱动。 费络站起来:“大家休息吧。” 话音刚落,大家全冲了出去,跑厕所的跑厕所,打闹的打闹,欢乐有趣。 费络转头看着项燃的位置,如果项燃在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孤零零地待在角落。 陈灵抱了一沓作业过来:“费老师,英语作业收齐了。” 费络拿起最上面最显眼的一张纸片。 高一七班项燃 Whole course English 费络摇了摇小纸片:“这是?” 陈灵把项燃从来不交作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添了一句:“项燃同学不怎么喜欢英语。” 费络点头,大手一扣便把一沓作业全拿在了手上。 费络再熟悉不过这种语气了,曾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人向班主任打小报告。 耳边回响起那些记忆里的声音: “老师,费络不交作业。” “老师,费络没穿校服。” “老师,费络……” 诸如此类的话多得要命,可没有一个老师知道,他的作业本被别人撕毁,他的校服被别人塞进垃圾桶…… 费络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高一七班的成绩单。 上次的期中考,项燃排在第一,陈灵第二。 总成绩差距很小,但项燃英语只有九分,这么一对比,差距莫名大了起来。 抽屉的锁很新,反着微弱的光,费络改作业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锁。 他总感觉里面锁着很特别的东西,如同迷宫尽头的宝藏一样吸引着他。 一个精瘦的男孩握着手跑了进来。 “侯亮,怎么了?”费络的记忆力不差,这个男孩就是高一七班的侯亮。 侯亮伸出左手大拇指,上边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一条血痕:“老师,我来找一下创口贴,何老师柜子里面有急救包的。” 费络当然记得,急救包所放的柜子,是唯一没锁的一个。 急救包放在最里面,费络拿得着急,带出来了一大堆杂物。 帮侯亮贴上创口贴后,他又一件一件理着那些被带出来的杂物。 费络捡起相框,已经碎了,照片也偏离的原本的位置。 他挠了挠头发,只好先把照片取出来,再去买个新相框了。 相框的才被打开,一把奇怪的钥匙就掉了下来。 咣当。 钥匙落在地上,砸出响声。 那是一把银白色的钥匙,造型别致奇特,看上去有些像幽灵,幽灵伸出一只长手,诡异又滑稽。 费络把钥匙放进了包,清理玻璃碎片后才出了门。 这时候还在上课期间,学校门口鲜少有人,两个保安大叔,一个打盹,一个逗猫。 逗猫的那个首先抬头:“费老师去哪?” 当费络来学校的第一天,就已经火遍整个校园了,一米九二的显眼身高,人也长得俊俏。 费络笑着说了句去买东西。可他看见车道上掠过一道人影。 项燃的黑色山地自行车如风一般吹过,往校园里边骑去。 项燃把自行车停在了教学楼下边,一步三个台阶得向上跑。 他走到何倩的办公桌,确实全部都被锁上了,又仔细一瞧才发现最底下的柜子没锁。 打开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合照,何倩、徐晨和幼年项燃。 项燃拿起照片,望得出神。 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不过看三人的模样,应该是在项燃两、三岁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何倩与徐晨是在他六岁的时候才在一起的,可为什么这张照片看上去,似乎两人早已认识? 徐晨不是十年前才来南城的吗? 项燃把照片放进自己的包里,他觉得这照片可能是个线索,通往过去的线索。 少年嘛,都有冒险精神,这样的感觉让项燃感到刺激。 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钥匙的影子。 他模仿着犯罪电影里的主角,蹲下身子闭上一只眼睛,仔细窥探着锁眼里的奥妙,试图用铁丝钻开它。 可这锁太过奇怪,项燃既不是专业的开锁匠,也不是开挂的男主角,自然一切都是徒劳。 高一六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临时过来拿书,正巧遇到项燃。 “项燃?”这个语文老师也教着项燃。 项燃笑着问了好,随即又问:“老师,这个位置现在是谁在坐?” 他知道是谁,不过也得确认一番。 果不其然,语文老师说:“费络老师,你找他吗?他刚刚出去了。” 项燃谢过语文老师,反正同住一个屋檐下,晚上回来问也一样。 项燃与徐晨约好了,白天项燃守在医院,让徐晨回来教书,下班后再去替项燃。 项燃则在医院自学,高一的课程简单,项燃都看得懂,徐晨时不时也会指导一二。 项燃这次不仅是回来找钥匙的,也是来取课本的。 他一直等到下课,才进去收书。 他才骑上自行车,手机便开始震动。 徐晨焦急又低沉地说:“项燃你现在先别过来。” 第七章 爷爷的礼物 医院的后花园本来是提供给病人外出休息活动的。 此刻却没有一个病人。 石桌前围着三个人,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者,颇具威严,一旁是面容精致的女人,穿着面料极佳的浅白旗袍,看上去只有三十岁的模样,但绝对已经超过五十岁了。 两人的对面是徐晨,徐晨与老者有几分相似,气度却完全不同。 老者周身萦绕着威严正气,居高临下地逼压着人。 徐晨透着儒雅之气,一副知识分子彬彬有礼的样子。 项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闯破这严肃的环境。 徐晨电话里的语气那么奇怪,项燃怎么可能不来? 老人眯气眼睛,苍老的手抬起来,身后的黑衣保镖立刻递上来一副金丝边眼镜。 “你就是项燃吧?”老人笑眯眯地说,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项燃缓步走进来,笑得阳光灿烂:“是啊,请问您是?” 他自顾自地走到徐晨后边,两股力量,分区明显。 徐晨的腰板直了几分。 老人冲项燃招了招手:“你该管我叫爷爷。” 项燃疑惑地看了徐晨一眼,他从没听过徐晨的家庭,如今却跑来一个看上去很像土豪的老男人。 徐晨瘦弱的手臂往后环住项燃,像母鸡护着小鸡,似乎并不想让项燃靠近老人。 老人笑了一声:“呵,儿子也不认我,孙子也不认我吗?” 项燃见徐晨的态度,了然于心:“这位大爷,我管徐叔叔叫叔叔,管你应该也只能叫声大爷吧。” 老人呵呵地笑个不停:“臭小子,脾气倒是和徐晨一样倔,像头倔驴。” 徐晨冷漠道:“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别拿孩子说事。” 徐晨有些后悔刚刚催项燃回来了,他原以为只是老头想看项燃一眼,如今看来老头似乎另有来意。 默不作声的女人终于开了口,有些着急:“小晨你就低个头认个错,跟我们回去吧,只要你肯回去,我们承包那个女人所有的医疗费。” 老头轻蔑一笑:“你和他讲什么道理?他听得明白吗?” 徐晨的拳头紧紧攥着,项燃看过这样的场景,就在项海洋撞伤何倩那天。 徐晨是位老师,平日里温文尔雅,鲜少生气发怒,更何况今天这个模样了,每个细胞都爆发着恨意。 老头用拐杖捅了捅徐晨的拳头:“瞧瞧,你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就长成这副模样,像只干瘪的鱼鹰。” 徐晨起身拉起项燃:“我们走。” 项燃随着徐晨走了两步,却被老人一句话给震慑住了:“你们这时候走,何小姐这辈子都别想醒过来。” 项燃闻言发怒,两步冲过来揪着老头的衣领,却被后边五大三粗的保镖强行扯开。 被保镖钳制住的项燃愤怒道:“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老头苍迈的手十分嫌弃地拂了拂项燃揪过的衣领,依旧笑得得意自满:“小孩就是沉不住气啊。” 老头摆了摆手,示意保镖放开项燃。 项燃挣脱以后,稍稍平复心绪,回敬以轻蔑的笑:“呵,来医院演《等着你》呢?找孩子贴寻人启事去,蛇精冒充爷爷呢?我可不是葫芦娃。” 老人闻言只是笑,连道了几声有趣:“说了你沉不住气,就该听我说。” 项燃静默地看着老人。 老人悠悠道:“他们还不敢告诉你吧,其实项海洋也是我的儿子,不过只是养子。” 项燃面色更冷了一重:“你确定这时候要拿害我妈的罪犯,来和我认亲吗?呵,我沉不住气,那你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头不再装出慈祥和蔼的模样,悠悠坐在石凳上:“逞一时口舌之快有能怎样?你母亲就躺在病床上,每天都得靠药来吊着半条命,你们不认我也行,只要你们忍心看着她死,大可不必理我这个糟老头子。” 徐晨拉着项燃:“燃燃,别管他,我的钱还够用。” 项燃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个陌生的老头,老头自诩是徐晨的父亲,项燃的爷爷,可是他似乎不太喜欢何倩。 甚至……讨厌何倩。 项燃跟着徐晨,头也不回得走了。 刚踏出花园门口半步,又听见老头不甘心道:“徐晨,你身上始终流着徐氏的血。” 徐晨没回头,冷冷说了一句:“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才让我明白,血缘亲情,不过如此。” 项燃忽然被这句话打动了,握着徐晨的手更紧了一分。 徐晨也明显感受到了,这十年来,项燃还是头一次这么主动示好。 老头的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地砖:“项燃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项燃心莫名悬了起来,从前他不在意这些,可现在却格外上心。 徐晨冷哼一声:“那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走后,老人无奈叹气,女人忧心忡忡地搀扶住他。 老人偏头问:“小刘,咱们十六年前资助的那个孤儿,就在南城吧?” 身后的司机点点头:“是的徐总,已经安排他进了南城市一中了,顶替了何倩的位置。” “他还不知道这些事是我们安排的吧?” 小刘回答:“徐总吩咐过的,他一点都不知道。” 老人满意地点头:“十六年都没见过面了,去看看吧。” 小刘闻言立刻去取车。 老人的电话响了,屏幕上写着“徐媛”二字。 “媛媛怎么了?”老人充满慈爱道。 “爸,老三还是没答应回家吗?”徐媛问。 老人摇摇头:“十六年前他都不肯,更何况如今……” 徐媛有些气氛:“搞不懂这老三到底受了什么教育,现成的他不要,累死累活的他当做宝……” “咳。”老人咳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多嘴。 徐媛反应过来,像小孩子一样撒娇:“爸,你瞧我这嘴……” 没等徐媛说完,老人就挂了电话。 小刘已经把车开过来了,黑色的迈巴赫s680停在老人面前。 小刘为老人开门:“徐总,要去学校找他吗?” 老人摆了摆手:“算了,先回海城,二丫头这时候给我打电话,绝对是海城那边出问题了。” 小刘打着方向盘:“资助照旧吗?” 老人抿唇沉思了好一会儿。 小刘建议:“徐总,他现在一切都顺利了,其实可以减少一些了。” 老人摇摇头:“多加一个零。” 南城超市。 费络推着购物车,仔细挑选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高挑的身材,姣好的面容,异国贵族一般的气质,引来不少人的频频侧目。 费络很多彩色卡纸、各色记号笔和彩带,看见颜料粉,忍不住也放进了购物车。 明天晚上英语晚自习结束后,就是休息日,他想组织一场别开生面的晚会,让学生彼此促进感情,也让他这位后来者能更快融入他们。 一切准备完毕后,他驻足在相框柜台前,各式各样的相框,数不胜数。 他觉得还真是笨得可以,竟然忘了把相片拿来对比一下尺寸。 最后只好选了一个看起来似乎和照片差不多的相框。 付钱时,收银小姐见他似乎是外国人,便直接用英语同他交流。 不过在收银小姐一顿中式英语结束之后,费络一口流利的中文倒是把她羞得够呛。 “支付宝支付吧。”费络低着头,脖子有些不舒服。 收银小姐的扫码枪还没来到手机前,费络忽然收回了手机。 在收银小姐惊讶与不耐烦的眼光里,费络认真确认了一下手机里的转账信息提醒。 陌生人转账25000元。 署名:救赎 第八章 他明明听见了 费络缩在沙发的一角,给那个陌生人回了一条信息。 F:谢谢您。 十六年了,恩人一直以寄信的方式送钱给他,想不到今天却直接用了支付宝转账。 而且从前资助的金额固定在两千五百,如今却成了两万五千块钱。 费络有些怀疑转账人到底是不是恩人。 转账人没再说话,没有头像,ID位置上的“救赎”二字极其醒目,一切都像一个谜。 费络把钱存进了一张特殊的银行卡,显示银行卡余额为: 525,000 十六年零八个月,他用过这些钱,但他永远让这笔钱保持着原有的状态,不曾缺失过一角一分。 他对恩人感激不尽,但他也害怕忽然某一天,恩人也会遇到意外。 等到那时候,他恐怕是没法凑出五十万的。 费络抛下手机,走到项燃卧室门口,看着上边的刀口,心有余悸。 昨天夜里灯光昏暗,他只能看见闪着寒光的刀子如闪电一样刺下来,少年的眸子亦是凶光杀人。 费络舒了一口气,从超市布袋里找出一个的挂钩,是一艘白色小帆船的造型,正乘风破浪向前飞驰。 他把挂钩粘在刀口处,老旧的木门少了几分哀老,多了几分青春阳光。 此刻的项燃和徐晨正在医院食堂吃饭。 一盘炒豆腐,一道土豆烧牛肉,一碟腌萝卜。 两个人吃得格外舒服。 徐晨弯弯的眼睛像前几天的上弦月,他不断把炖得软烂的牛肉夹到项燃的碗里。 “燃燃多吃些,你在长身体。” 项燃看着满满一碗的牛肉,笑得无奈:“徐叔叔,我这都已经一米七五了。” 高一的学生就能长到项燃这个高度,已经很出挑了。 徐晨开玩笑道:“没追求,起码也要长个一米八,我昨天看见那个费老师了,那高的,像长颈鹿似的。” 项燃忍俊不禁:“费老师脖子是挺长的……” 教职工宿舍B栋一楼里。 脖子挺长的费老师忽然捂住鼻子:“啊嚏……” 他揉揉鼻子:“早知道买点感冒药的。” 项燃和徐晨吃完饭,又回到病房看昏迷不醒的何倩。 徐晨慢悠悠地削着苹果,苹果皮像胶带一样连接不断。 徐晨把白净的苹果递给项燃:“等一下叔叔有课,你好好待在医院自学。” 项燃回了一个笑,大大方方地接过苹果:“谢谢徐叔叔。” 徐晨舒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项燃看着徐晨的背影,瘦弱如蝉翼,这样的男人,竟然是支撑项燃一家的人。 项燃大口咬着苹果,像在发泄一般,他讨厌自己的渺小,以至于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抬头看着规律无比的心电图,更加发狠地啃完整个苹果。 何倩从前最爱一部电影,项燃看过却不懂电影到底要表达什么。不过他始终记得一个片段。 一个躲在桌子下边的男人,啃完了整个苹果,连有毒的苹果核也没剩下。 如此回忆着,如此啃噬着,项燃也没剩下苹果核。 费络夹紧臂弯,人教版英语必修一被他紧紧夹在胸侧与手臂间。 他才上楼梯,就有无数人和他打招呼,一声声“费老师”让他心中安全感剧增。 徐晨沿着墙壁行走,目光少了几分神采。 费络微笑道:“徐老师中午好。” 徐晨转头只看见某人的胸膛,他缓缓抬头才看到那位俊俏的年轻男人:“哈喽,Good afternoon啊!” 两人忽然相识一笑,徐晨忘了这是英语中文俱佳的混血儿,费络也习惯了被人当做外国人。 徐晨忽然想起什么事,频繁抬头看了费络几眼。 “徐老师是要和我说什么吗?”费络道。 费络低着头,软金色的长发微微垂直向下,松垮扎起的长发恰好把整个右耳盖住。 徐晨想起一部外国电影,费络仿佛是潜藏在人间的瑟兰迪尔,用柔软的金发掩藏自己的精灵长耳。 徐晨问:“费老师为什么养长发?” 说起来也并不算长,只是能盖住耳朵,稍稍能扎起来一小点,不过在男生之中,这也算难以理解的了。 费络并没犹豫也没特意掩饰:“右耳受过伤,怕吓到人。” 徐晨轻轻点头:“费老师真是有心了。” 费络看得出,徐老师似乎并不是想和他说这件事的,于是试探道:“项燃同学还好吗?” 徐晨眼睛闪了闪:“挺好,不错,项燃这个孩子就是个小太阳,永远发光发亮。” 费络又想起那晚眼冒凶光的少年。 才走进办公室,徐晨见里边没人,果真忍不住了。 “费老师,项燃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英语不行,加上他妈妈又出了事,他对英语可能更提不起兴趣了……” 费络静默地听着。 徐晨倒吸一口气,又道:“他在学校学不进去,自学更是不情愿,我是希望您能去帮帮他。” 您……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管他的小辈叫您,这确实是下定决心了的。 费络偏头微笑:“徐老师多虑了,我是项燃同学的老师,也是室友,这些事您你不说,我也会做的。” 徐晨精瘦的手握住费络的手臂:“费老师,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在空闲时间,亲自去医院辅导项燃,价钱都好商量。” 费络点头:“徐老师,别提什么钱不钱的,反正我休息天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过还得看项燃同学的意见。” 徐晨缓缓放下手:“是是是,晚上他就来了,您一定要好好开导他,他这孩子吃软不吃硬。” 此刻,那个倔强的少年正坐在病床边的木椅上。 捧着一本中英双语的名著《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肖申克的救赎)》 翻开的那页,唯一能证明Andy是清白的汤米被典狱长杀害,Andy也被典狱长下令让警卫把他拖进禁闭室。 Andy大喊着:“这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你不懂吗?我的人生——” 这本书也是何倩喜欢看的。 “滴、滴滴、滴——” 项燃猛然抬头,看着心电监护仪上忽然紊乱的线条。 他慌张地去按墙上的呼叫按钮,却怎么按怎么砸都没有半点反应,就像砸中了什么都没有的墙壁。 他正要夺门而出时,身后却响起一阵孱弱的声音:“燃燃……” 项燃回头,看着床上的女人,心电图疯狂如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 “妈!”项燃扑到床边,看着女人缓缓睁开眼睛,满怀深情地看着他。 何倩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项燃的额头,手掌冰冷。 “燃燃,妈对不起你。”何倩眼眶流下两行清泪。 项燃的泪亦如雨下,他不断摇头:“妈,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醒过来,我去叫医生来。” 何倩拉住他的手:“别走燃燃,妈再看看你,再看看你。” 项燃的腿如同被铁水浇灌,一寸也挪不了,他跪在床边,如同佛教徒在释迦摩尼前忏悔。 何倩松了手,无力地搭在床边:“燃燃,妈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听徐叔叔的话,还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像太阳一样,以永恒之光,刺破万古长夜。” “Takes a strong man to save himself, and a great man to save another.” 何倩如同念台词一般念出一段英文。 病房的门被打开,是个怀抱记事本的小护士,娇小可爱。 “抱歉,我走错了。” 小护士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恢复正常。 心电图恢复正常,呼吸机运行正常,何倩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变动。 项燃喃喃自语:“我明明……” 后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第九章 给你一顶快乐帽 项燃坐在教室的角落,窗外山风呼啸,不过片刻,斜斜密密的雨丝如帘。 费络抖着长柄黑伞走进教室:“项燃,来得挺早呀。” 项燃来得确实早,别人刚下课,他就逆着人流进了学校。 此刻不过也只是过来半个小时,费络来得其实也算十分的早。 “你也是。” 费络说:“既然来了,就来帮我一下吧,项燃同学。” 项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卖身不卖艺,别的都随意。” 费络笑笑,提起手里的超市布袋,红如火,在项燃的眸子里燃烧着。 两人静默地给彩色气球打气,只能听见打气筒打气的声音,气球从瘪到鼓,不过三秒。 两人的身高都很出挑,费络只需随手一粘就能把气球粘在高处。 项燃有些不服气似的,或跳或跃,拼命地把气球粘到与费络粘的同在一线上。 费络忍住笑:“体育委员果真名副其实。” 项燃回头一笑:“那必须,老师你这么高,打篮球一定没人敢挡吧?” 费络低头整理彩色丝带,修长白皙的手指缠绕着彩带,唯美如梦。 “我?我可不会打篮球。”费络裁下一张彩色卡纸,剪成完美的三角形。 项燃觉得他在说笑,特么一米九二的男人,不打篮球?身高拿来拌饭吃吗? “老师你别谦虚了,你这样的混血大帅比,甭说会不会,就单往球场上一站,就能吸引一大堆迷妹。” 费络回想了一下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似乎真没这样的吸引人。 费络一直就是一个怪人。这大概是所有曾经与他接触的人,对他的唯一印象。 费络打开胶棒,往三角形卡纸的一边擦上去:“你就是这么变成全校男神的?” 项燃脸皮极厚的笑笑:“没办法啊,天生丽质难自弃。” 费络浅浅勾着嘴唇,总觉得自己现在只有十六。 项燃把闪亮的彩带挂满门口,喜庆又庸俗。 “可惜费老师一来,我男神宝座易主了。” 项燃不满意地拆下彩带。 费络已经做好了一顶彩色三角帽子,帽檐用毛茸茸的闪亮的彩带粘着,两边打了孔,用弹力细绳栓起。 “呐,第一顶快乐帽给你。” 项燃先是一愣,随即抢了过来,歪歪斜斜极不规矩地戴在头上。 “为什么叫快乐帽?”这种圆锥帽子,多见于派对上,可项燃从没听过这种称呼。 费络笑着:“我总觉得,戴上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快乐。” 项燃把手机抛给费络,似乎忘记了眼前的男人是他的班主任:“快快快,帮我拍张帅照,一中男神的宝座归我了。” 费络点下拍摄键时,青春年少,活力四射的脸定格在手机上。 费络忍不住想,若是从前遇到这么温暖如光的人,他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项燃对费络的拍照技术赞不绝口,揣好手机后才说:“费老师,你怎么来教书了,你这样子不去当模特可惜了。” 费络摇头:“我……不适合。” 项燃不明白,顺手拿起一张天蓝色的卡纸,回忆着刚刚费络做帽子的过程。 费络坐在椅子上,忧郁澄澈的湖蓝色眼睛无神地看着墙壁。 “当商店变成一座座超级市场,我连买一袋面包,都要走到人群最里面。” 项燃裁纸的手一顿,剪歪了一点点:“你害怕去人多的地方?” 费络点点头,随即又解释道:“我来学校教书,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才看着全班四十几个人,我都会不由自主的紧张,更何况模特那种台下全是人的工作,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你,注视着你的每一个毛孔,就像野兽盯着猎物一样,充满玩味。” 项燃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生来就是一个喜欢站在人群之中的人,所以大家叫他“燃哥”,所以他要坐稳“男神”宝座,所以他要“英语倒数第一”来凸显叛逆。 费络眨了眨深邃如苍穹的眼睛,看向项燃:“你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项燃手里的快乐帽已经成型,只差彩绒丝带。 “我?当星探吧,然后把你给挖了,肯定得火。”项燃挑眉笑着,带着几分痞气。 费络本就长得白皙,脸颊微红的模样一览无遗。 项燃把做好的快乐帽强行戴到费络头上,歪歪扭扭,滑稽可笑:“哈哈哈,这玩意确实不符合费老师的气质,看来以后不能把你打造成谐星了。” 费络把帽子扶正,期间却早被项燃拍了好几张照片,项燃如同欣赏名画一般浏览着照片。 时不时评论道:“这张太帅,不能要,这张也不行,不行……” 费络伸长脖子来看:“什么不行?” 项燃如狡猾的狐狸一般笑起:“拿你的丑照加上我的帅照,这么一对比,我一中男神的头衔不就轻松到手了?” 手机被项燃按熄屏幕:“可惜费老师好像真的没有缺点。” 费络笑着摇摇头,把手里的淡蓝色气球抛向项燃:“项燃同学拍马屁的能力很强哦。” “这个快乐帽果然能让人快乐。”项燃弹了一下头顶的圆锥帽子。 费络这才明白,这个不知道安慰人的阳光少年,原来是在拼尽全力逗自己开心。 项燃接下轻飘飘的气球,用胶棒轻轻一点,而后跃到墙边,如同灌篮一样跳起,把气球当做篮球,把墙面当做篮筐。 气球稳当当地粘在墙面上。 项燃颇为满意,回头道:“费老师,我教你打篮球怎么样?”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天地清新。 少年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有些模模糊糊,仿佛置身于幻境之中。 费络缓缓点头:“好啊,说定了。” 雨停了之后没多久,同学就陆陆续续地来到教室里。 看见教室里的精美布置,皆是惊叹。 侯亮来得最早,看见教室里只有费老师和燃哥在忙来忙去,也加入到其中:“费老师,燃哥,你们这是在准备啥呢?” 项燃正在写黑板字,头也没回:“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侯亮看着黑板上的字,他是个近视眼,眼镜又放在书包里,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今天开晚会啊?” 项燃写好中文后,费络接过了他手里的笔,在下方添了一串英文。 项燃拍拍手,粉笔灰纷纷落下:“费老师初来乍到,给咱们这些山大王递投名状,以后咱们可得听话一点。” 费络虽然只来了几天,但已经看出来了。 高一七班分三头势力,以陈灵为主的女生党,以学习委员刘协为主的三好学生党,以侯亮为主的后排混日子党。 还有一个与这三个党都格格不入,就是项燃,他自成一派,逍遥自在。 如今看来,项燃应该更倾向与侯亮这一党,毕竟同在一个地盘,而侯亮又以项燃为首。 侯亮捧腹大笑:“燃哥,咱们班就只有你一个英语山大王,只要你学好,费老师那就万事大吉了。” 项燃掰了一小截粉笔直击过去,正中侯亮同学的脑门。 第十章 挺好挺好挺好 南城的夏夜,漆黑浓烈。 徐晨捧着一束栀子花,放置在病床头的矮柜上,寂静浓香,强烈无声。 他忽然看见墙壁白色瓷砖上的裂缝,他记得这里原先是没有裂缝的。 裂缝浅浅的,从中间往四方裂开,像一张未完工的蜘蛛网。 徐晨握起拳头,放在裂缝中心比划了一下,忽然夺门而出。 护士站的护士们看着急匆匆跑来的人,担忧道:“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徐晨问:“请问今天下午的时候,有没有去过六楼十七号床所在的病房?” 半晌没人回应,他又多问了一遍。 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个娇小可爱的小护士,像个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举起手。 她弱弱道:“我……我去过。” 徐晨生怕吓到这个小姑娘,放低声音问:“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他害怕是海城徐氏的那些人会杀个回马枪。 小护士长舒一口气:“我那时候经过那间病房,听见里面有叫喊声,还有捶墙的声音,我就直接开门进去看……” “看到什么?”徐晨有些着急。 小护士摇摇头:“什么也没有,只是有个男孩在床边坐着,我说我走错了就出来了。” 徐晨松了口气,后知后觉道:“你说他在里面大喊大叫?” 小护士点点头:“我没听清,好像是英语……” 徐晨愈发觉得此事不对劲,项燃并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且不说他会不会在医院里大喊大叫,但说他喊着英语,这一点倒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谢过护士,回到了何倩的病房。 床头是何倩最喜欢的书《肖申克的救赎》 南城市一中,高一七班。 晚会举办得太过匆忙,压根没人准备节目。 大家各自坐在位置上,吃着费老师买来的零食,听着电子白板里放着的音乐。 项燃的长腿蹬了蹬肖明池的椅子,小胖子正和人说话,吓得手里的薯片全掉了。 肖明池苦着脸道:“燃哥你要薯片你和我说啊,我的薯片小姐啊全没了。” 项燃从自己桌上抽出一包没开封的薯片丢过去:“胖子,口琴拿了没?” 别看肖明池学习不行,但吹口琴和他吃零食的能力有得一拼,他的书包里,九分是零食,剩一分给他的宝贝口琴。 “带了,燃哥要上去卖艺了吗?” 他的口琴是他外婆的遗物,颇有些历史渊源了,说是从欧洲带回来的,吹口琴也是他外婆教的。 自诩不卖身不卖艺的项燃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屏幕上是一首现代流行音乐的曲谱。 肖明池只看了一眼就道:“这歌我熟,用不着看曲,你上我就上。” 费络早就注意到最后一排的两人的小动作了,他看见项燃高高举起了手。 项燃把胖子拎了起来:“老师,我和肖明池要唱一首歌。” 全班爆发雷鸣的掌声,纷纷看着两人走到教室中心。 肖明池试了一下音,未成曲调先有情。 项燃指了指教室灯的开关:“麻烦把灯关一下,我走抒情风。” 教室灯有三排,费络只留下最中间的那排,显得幽静又美好。 灯光下的两位少年,青雉的脸上洋溢着青春,口琴声缓缓响起,仿佛穿越进了某位歌手的专辑里。 费络做到项燃的位置上,忍不住拿出手机来录像。 “忽然你发现被幸运剔除,谁都对你打分数……” 项燃嗓音澄澈,惊艳了不少人,此刻正值上课,他的乐声传遍整栋楼。 伴着悠扬的口琴声,一切如梦似幻。 结尾一句更是无限展示了少年的倔强执着的青春活力:“敢做自己的怪物,身为异数,就是种艺术。” 在全班的掌声中,项燃和肖明池下了台,项燃坐在费络身边:“怎么样费老师?也只有你敢正大光明地拍我了。” 费络没听懂,却有不少女生害羞地低下头,划着自己的手机。 费络道:“需要发给你吗?” 项燃摇头:“我没那么自恋看自己耍帅。” 有了项燃的带头,有不少同学纷纷上台表演,这场没有准备的晚会,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陈灵长着一张小圆脸,身材却十分窈窕,同学们今晚才知道,原来她是练芭蕾舞的。 少女身姿窈窕,在中央舞蹈,如同骄傲的白天鹅。 费络眼睛模糊起来:“谢谢你项燃。” 项燃忙于观赏小汤圆跳舞,随口说:“小事小事。” 费络揉了揉眼睛,闪过一丝狡诈:“项燃,你觉得陈灵跳舞怎么样?” “挺好。” 费络得逞似地浅笑:“晚会呢?怎么样?” “挺好。” “那肖明池吹的曲子呢?” “挺好。”项燃手撑着下巴,看着少女缓缓停下步子,向众人鞠躬。 费络趁着这时赶紧说:“那我给你补课呢?” “挺好啊。” 项燃说罢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眼前这位金发碧眼的混血帅哥:“费老师,你诈我?” 费络点点头:“听说燃哥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项燃莫名有些得意,竟然被这位一米九二的大帅比叫做哥,也有些值得。 项燃想问为什么,却被小汤圆打了岔。 陈灵走到费络面前,柔声问:“费老师你有拍照吗?我想给我妈妈看一下。” 费络点头:“等一下我加你。” 项燃单手撑着脑袋,意味深长地笑:“果然颜值决定一切。” 费络有些无奈:“燃哥的脑袋在播青春爱情电视剧吗?” 项燃伸出闲着的手,竖起食指摇了摇:“是青春爱情励志玄幻搞笑的都市修仙悲剧片。” 费络手指触摸屏幕,找到一个可爱的漫画头像,点击添加好友。 “那燃哥的人生还挺复杂的。”费络看到秒同意的信息,就把照片全发了过去。 接下来上场的是学习委员刘协和班长李雯,两人演了一幕纯英文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节选。 听着两人流畅的英语,项燃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有些迟钝地念出:“Takes a strong man to save himself, and a great man to save another.” 费络奇怪地望着项燃。 项燃偏头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费络人生第一部电影就是《肖申克的救赎》,他对于这句经典台词再熟悉不过。 “强者救赎自己,圣人普度他人。” 项燃若有所思地点头。 费络却点开了另一个头像,头像是一张结婚照,何倩与徐晨的头紧紧地靠在一起。 费络:徐老师? 徐晨在医院正好看见这条信息,立刻回了句:怎么了? 费络:项燃的英语真的很差吗?我指的是真实情况。 徐晨:他妈确实说他一直没好好学英语,以他的脾气,会就是会,不会就不会,不大可能会故意装成什么都不会的模样。 费络:那他的记忆力是不是很强? 徐晨:是,他是我见过记忆力最好的小孩。 费络:他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吗? 徐晨隔了几分钟才回:看过,在十年前。 费络瞬间灭了手机屏幕,镇定自若地把玩着手机。 费络问:“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句话?” 项燃换了一只手撑脸:“偶然看见,不知道意思。” 项燃忽然转头:“费老师,你帮我补课吧。” 第十一章 窃听 清晨微凉,费络多穿了一件浅蓝的衬衫,走起路来衣襟摆动。 他手捧着一束时下开得最好看的花,身后背着个深黑的书包,微微鼓起。 如此的人刚刚踏进医院,就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徐晨见到费络,赶忙迎了上去:“费老师辛苦你了。” 徐晨接过费络手上的花,安然一笑,何倩昏迷不醒,送别的东西反倒用不上,他把花放在矮柜上,与昨夜他买来的栀子花放在一起。 费络没看见项燃,徐晨立刻解释:“燃燃去买早饭了,费老师吃了吗?” 费络摇摇头,他出来的时候啃了个苹果,就没吃别的东西了。 “徐老师,您叫我名字吧。”听了那么多句费老师,他怪不好意思的。 徐晨点头:“好好,我以后叫你小络可以吗?” 费络微笑着:“都可以,很好听。” 项燃提着个塑料袋进来,吐槽道:“丫的排队都遇见七八个插队的,来慢了些。” 周记米粥,三十年的老店了,品种只有八种,三十年味道不改,故而老顾客极多。 三人抬着塑料小碗,边吹边喝。 小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得看是端在谁手上。对徐晨来说有些大,对于费络来说,却小得可怜。 项燃瞥见费络喝得小心翼翼:“费老师,吃不惯吗?” 费络浅浅摇头:“他们家味道这么多年还没变,倒是让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项燃与徐晨微愣,抬头看着他。 费络捏着小勺子,顺着碗壁划了一圈又一圈:“哦,我以前来过这里。” 项燃笑了一声:“我说呢,费老师你一直待在国外吗?欧洲还是北美?” 费络伸出手摸了摸项燃的头,温粥的温度停留在他手上,有些暖和:“燃哥,我一直活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红土地上。” 费络很快就收回了手,项燃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哦,那挺巧。” 徐晨见两人相处不错,心里松了口气:“好啦,小络、燃燃,你们去花园里上课吧,有我在这就行。” 花园里种着很大一片三角梅,顺着石头架子往上爬,仿佛蔓延到了云端,粉白皆有,浓烈艳丽,有些花瓣委地无人扫,增了几分春夏盎然之意。 费络不清楚项燃的底子,已经提前准备了两份卷子,第一份简单,第二份稍微提升了些难度。 费络把第一份卷子递给他:“你先做着,做好了我看看,再为你量身定做一套学习方案。” “那谢喽。”项燃极快地接过试卷,摆在石桌上,落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费络担心自己在这里盯着他恐怕不太好:“时间三十分钟,我先去那边转转。” 项燃边点头边拿出一本大笔记书来垫在试卷下面:“不用那么久,三分钟都用不了。” 费络认真道:“那我只好去借小学生的课本来教你了。” 项燃抽了一口冷气:“算了吧算了吧。” 费络转到花园后面,拍了几张三角梅的照片,懒洋洋地倚靠在半洋半古的大石柱后边,石柱遮起了整个身子。 手机忽然接到一个视频通话。 备注:蒋教授。 费络拿出耳机戴上,走远了些,才按下接听键,视频那头是个儒雅温润的老人。 费络还没来得及问好,蒋长风便先开口问:“络络啊,依依老吵着让我给你打电……” 这句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某个小丫头给抢走了。 屏幕上露出半个头,水灵灵的杏眼时露时隐,奶音浓浓的哼着:“络叔叔,你什么时候过来找我玩?” 徐依依是蒋教授的外孙女,父母早亡,一直由蒋教授抚养。 小丫头今年才四岁,叫二十四岁的费络一声叔叔不为过。 费络隔着屏幕招了招手:“依依要好好听外公的话哦,过几天放假,叔叔就去看你。” 徐依依终于把小脸移到屏幕前,肉嘟嘟的下巴占满了半个屏幕:“叔叔不用来了,外公说过几天去你那里过劳动节。” 费络想了一下小丫头被水泼成落汤小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好好,你来你来,叔叔带你玩。” 蒋教授终于从小丫头的手里把手机抢了回来,压低声音道:“络络,过几天我要去海城一趟,想暂时把依依放在你那里。” 费络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项燃,距离有些远,却看得见项燃似乎站了起来,如同老师辅导学生一样做着试卷。 毕竟房子里住着两个大男人,费络担心项燃不喜欢小孩子。 可这份工作是蒋教授给他的,总不能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费络冲屏幕点点头:“嗯,您放心吧。” 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后,蒋教授接到电话,把视频给挂了,耳机里突然寂静无声,费络才取下耳机。 已经过了二十七分钟了。 费络缓缓向项燃走去,越走越近,项燃说话的声音就越清晰。 “你要注意文章的时态,比如这篇文章就是过去时……” “英语也有送分题,你得注意原词复现……” 声音轻柔,有些像女人的声音,可偏偏就是从项燃嘴里说出的。 费络躲在一个大青树后边,仔细听着项燃自说自话。 项燃的自言自语,全是那张试卷上的答案解析! 倘若是要费络再来讲一遍试卷,恐怕也只会和项燃说的一模一样了。 项燃说完最后一题,费络用力咳嗽了一声才走出来。 项燃听到咳嗽声,眼神忽然一变,从方才的低眉温眼到现下的阳光明媚:“费老师,我做完了。” 费络拿起来扫了几眼,没有过程,但答案全对。 费络不慌不忙地拿出另外一张试卷,第二卷比较难,本来以为用不上的。 “正确率还看得过去,再做这张看看。”费络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按下静音。 项燃打哈欠伸懒腰,语气懒散:“别了吧老师,我都要睡着了。” 费络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才又把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放在桌面,“你又不赶着去吃饭。” 项燃叹气,无奈在新试卷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费络跑到徐晨面前时,徐晨正要挂下电话。 费络气喘吁吁,一手撑着半屈的长腿,一手伸出想要拿手机:“徐老师,先别挂。” 徐晨不明所以地把手机递过去:“怎么了小络?” 费络接过手机,电话那头已经开启了静音,完全听不到这边的话说声,而两人却可以听到项燃的声音。 费络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声音。 “陈灵同学的英语很好,燃燃你多向她学习,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去问陈灵。” “这套题比刚刚那个有技术含量多了,你看第一道题……” 温柔如水的声音,倘若不是因为项燃本身的声线,徐晨都要以为是何倩醒过来了。 徐晨发愣:“怎……怎么会?” 费络浅浅摇头:“项燃的英语并不好,但他偏偏说出了很多英语知识。” 徐晨有些不敢相信:“项燃他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人,也不会是会做却装不会的人。” 费络明白这点,项燃很阳光,他可能会伪装自己的情感,但不会掩藏自己的实力。 两人如同隔墙偷听的窃贼,窃听着项燃的一举一动。 项燃时而怒时而柔,如同何倩上课时的模样。 项燃完全还原了何倩的一举一动,譬如何倩喜欢在课堂上喝水,电话里时不时听见项燃放下水杯的声音。 何倩喜欢夸奖踊跃回答的同学,尤其是陈灵。 电话里传来极其突兀的声音,“孩子你干嘛呢?” 声音成熟,或许是医院的医生。 项燃抬头应了一声:“做题。” “哦。”医生随口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寂静。 如同项燃消失了一样。 第十二章 去球场打一架 项燃下意识地举起手臂看时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才想起,早上出门太着急,把手表忘记了。 石桌那头的手机安静地躺着。 项燃按亮屏幕看时间,屏幕暗得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亮度调到最大,只看见屏幕停留在“正在通话中” 通话时长:46分钟。 徐晨与费络不知道该不该挂断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看看项燃。 病房的门被猛地打开。 项燃举着手机,轻轻摇了摇:“费老师?打电话监视我?话费挺多啊。” 少年笑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他把手机扔给费络:“我到底猜得多正确才会让你怀疑我?运气爆棚了?” “呵,”少年轻蔑一笑,“既然怀疑的话也别麻烦了,我压根也没想好好学英语,我他妈又不是洋鬼子。” 洋鬼子,洋鬼子,洋鬼子…… 这三个字如同炸弹一样,在费络的脑子里炸开,如同一个全身绑着炸药的肉身,忽然魂飞魄散,忽然灰飞烟灭。 站在费络旁边的徐晨首先发现费络不对劲,急忙扶住这个一米九二的大男人:“小络!你怎么了?” 项燃看着颤抖如筛糠的男人,轻飘飘如一张薄纸片。 项燃蹙起眉头,说不慌是假的,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纵然他那番话里确实有嘲讽费老师的意味,可也不至于让费老师这么生气吧。 费络紧紧抱住欲裂的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指陷入黄金色的长发中,口里麻木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项燃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跑过去帮徐晨一起扶住费络。 徐晨轻轻拍着费络的背:“没事没事,小络,燃燃不是故意的,燃燃你快道歉。” 现在已经顾不上谁对谁错了,可项燃依旧觉得自己没错,只好轻声说:“费老师醒过来,醒过来,这里没别人,只有我,只有我。” 声音轻轻又绵绵,像幼年时,母亲在门口呼唤着贪玩的稚子,像刺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 费络颤抖的肩膀渐渐恢复平静,湖蓝色的眼睛也慢慢明亮。 费络逃得有些狼狈,只剩徐晨和项燃看着轻轻摇晃的病房门,敞开着,晃动着。 少年时的记忆总是格外深刻,例如费络总忘不了,南城市医院附近有一个馄饨店。 就在左拐巷子里。 费络逃进巷子里时,一眼就看见了那爿又小又旧的馄饨店,老旧的招牌,刻着“馄饨”二字,没有过多藻饰,平添许多历史沧桑感。 门口摆着几张老木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大锅就搭在旁边,雾气腾腾,一眼可见。 听闻这口老汤传了四十多年,从不换料,来这里的人,只图个恋旧。 大肚腩的光头男抬起锃光瓦亮的头,透过雾气看见年少时的玩伴,大惊道:“阿洛!” 食客微微一惊,很少有人见到光头这样激动的样子,光头平日里虽然话多,但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难以亲近。 唯有老食客才知道光头其实特别平易近人,但也很少看见他这副开心的模样。 光头急匆匆跑出来,瘸着腿,走起路来像不平稳的罐头,摇摇晃晃。 光头拍了拍费络的肩膀:“阿洛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让你平哥等了那么久,连我老子都等不住了,前年刚走。” 费络噙着泪,说不出什么。 平哥把他拉到老木桌上:“别难过了,哥给你煮碗馄饨,你最爱的羊肉馅,老香了,不信你闻闻他们。” 平哥随手指了一圈食客们。 食客们瞧见是国际友人,纷纷点头赞叹中华美食。 还有位老爷子打着蒲葵扇说:“拆呐富的,歪瑞古得!(中华食物,非常好!)” 费络破涕为笑,倒不是因为别人的英语蹩脚,而是因为有人会逗他开心。 难得。 平哥开心地拍了一下大肚腩:“阿洛笑起来才好看嘛,平哥今儿个老友重逢,得劲,全免单咯。” 羊肉萝卜馅的馄饨如白胖的小子,游在葱花汤里,白玉一般的勺子割下去,馄饨分成两半,流出羊肉馅鲜美的油汁。 皮薄馅大,满口留香。 平哥看着费络满足的模样,满脸自豪:“咋样,不比我老子做的差吧?” 费络摇摇头,还是没说话,默默地吃完,喝尽。 平哥有意多给他做了几个,他又吃得慢,等他吃完,食客已经走光了。 食客们坐过的桌面上摆着零散的纸币,不多不少,正好一碗馄饨钱。 平哥收拾完一切,擦着手坐到费络旁边:“咋回来了?” “被安排到一中当老师。”费络道。 平哥边解围裙边说:“老师好,干净,不像我,满是烟火气,三十好几了还没姑娘看得上。” 平哥说罢,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多了几分怀疑与怒气:“南城一中?” 费络点点头。 平哥把围裙砸在桌面:“去那里干嘛?” 费络浅笑着:“说了是被安排的。没事,反正都过去了。” 平哥叹气:“得,你安稳了就行,要不过几天,陪我去拜我老子一下?也不知是着了你什么道,老头可稀罕你了,咽气的时候就说了两件事,一件骂我娶不到媳妇,一件问你啥时候回来。” 末了又添一句:“可惜了,老头这辈子就这两个愿望,一个也没实现。” 费络的心疼了一重,埋下头去没说话。 平哥见他这模样,又安慰:“别难过了,老头那是愧疚的,那时候我带头抢你钱,老院长带着你亲自上门来找,老头拿着扫把打了我三天三夜,哥也愧疚,那时候真不是人……” “平哥,别回忆了。”费络打断他。 平哥名叫孙政平,从小长得头大耳朵肥,老家有句俚语“头大耳朵肥,不当官就当贼”,他爹盼他当官才取名政平,他却当了贼。 小时候没少调皮捣蛋,最严重的事就是诬陷费络偷钱,然后联合一群人把费络的钱给抢了。 孙老爹知道了这件事,气得把儿子打了个半死,这一打就打开窍了,孙政平态度大改,规矩了不少。 孙老爹对费络也是百般善待,久而久之,孙政平与费络倒成了好朋友。 平哥轻轻应了费络一声,不再提从前的事。 费络道:“过几天劳动节放假,就回家祭拜一下吧。” 那时候带上徐依依一起去,也省得惹项燃不开心。 想起项燃,费络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于刚才那件事,尴尬又难缠。 费络抬头问:“平哥,惹别人生气了要怎么办?” 平哥直接明了:“谁惹的就揍谁一顿呗。” 在费络无奈的眼神中,平哥笑道:“开玩笑的嘛,看人家喜欢什么了,迎合喜好呗,热脸贴冷屁股,咱烫死他。” 费络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匆匆地走了:“谢了平哥。” 平哥喃喃道:“瞎说也能中?” 夜。 星星挺多。 项燃把自行车停在楼下,才踏入楼梯口,就看见楼梯上坐着一个高大的人。 软金色的长发齐齐扎起,盖住右耳,湖蓝色的眸子清冷干净。 昏暗的楼梯口,却看得格外清晰。 费络从背后拿去篮球,今天刚买的,又新又鼓。 “听说燃哥一言九鼎驷马难追,那还肯不肯教我打篮球?” 项燃笑了笑,手勾了勾。 费络明白,把球抛给他。 崭新的篮球被项燃把玩着,忽然篮球被他旋转着抛弃,右手食指竖起来接住,篮球在他的指尖旋转着。 像舞女旋转个不停。 项燃停下来:“新球手感不好,我去拿我的。” 等项燃出来时,手里抱着个毛毛糙糙的篮球,下巴轻扬起来:“走,去球场打一架。” 第十三章 是他还是她 正值周末,篮球场人很多,几乎每个篮球框都已经被占满了。 不过当项燃和费络两人走到篮球场内时,时间刹那停止,篮球声也都停了下来。 平时喜欢和项燃一起组队打球的人看向他:“差一人,燃哥来不来?” 项燃笑着摆了摆手:“收了个徒弟,以后再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那人微愣,显然有点不相信项燃背后那么高的男人不会打篮球:“不是吧,费老师不会打篮球?” 项燃挑眉:“怎么,你会说英语吗?” 那人哑口无言,冲旁边几个人挥了挥手:“打了半天了,撤吧,给燃哥过过老师的瘾。” 项燃简单讲了关于篮球的规则,再示范了几个投球姿势,就让费络上手试试。 费络双手扣着毛毛糙糙的篮球,湖蓝色的眼睛盯着篮筐,呆滞着,不知所措。 项燃在一旁双手环在胸前,有些不耐烦:“费老师,你都要赶上篮球架了,还怕什么?” 费络垂下头,闭着眼睛,良久才道:“我有阴影。” 项燃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被球砸过脑袋?” 这事他也干过,有一次在球场边打球,女生围观太多,他不小心把球抛到一个女生头上了,导致那个女生现在还无法原谅他。 他记忆力明明很好,却一直记不住那个女生的名字,只记得外号叫“小汤圆”。 费络抱着球,退到球场边缘的花坛边,无力地坐在花坛的瓷砖围栏上。 项燃毫不在意地坐在费络面前的地板上,明蓝色的地胶在灯下反着微弱的光。 “什么阴影?”项燃轻声道,纵然球场很嘈杂,没人听得见他们的声音,可他依旧下意识地降低声音。 费络把玩着篮球,一言不发。 项燃从鼻中呼出气,抢过球,纵身跃起,运球奔跑到三分线外。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打球吗?” 费络闻声抬头,有些呆滞地看着项燃,他逆着光,周身熠熠生辉。 篮球被项燃单手夹在腰间:“有的时候就觉得,这球就像自己的负面情绪,投篮一次,就少难过一次,打完一场篮球,痛痛快快地大汗淋漓,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项燃摆了个投球的标准姿势,手臂带起,手腕用力,篮球飞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中篮筐。 球一弹一跳地出现在费络面前,被他双手抱起,想了片刻又丢了回去。 项燃接住球:“你听那些球声,像不像在宣泄?” 不规律的、乱糟糟的球声,夹杂着呐喊声、吐槽声、欢呼声……是人间的声音,是少年的声音,是十七岁的声音。 费络闭上眼睛,倾听着这些属于青春的声音,他的青春里,从没出现过的声音。 项燃道:“有人刚刚失恋,有人今天才告白成功,有人夜里减肥,有人吃完夜宵,有人正在擦泪,有人刚刚笑起。 “世界嘛,每刻都在变,或许过去都有过灰黑色的经历,可现在,你熬过去了。 “老天爷曾让你身处黑暗,不是为了让你夜里回忆,而是让你拥抱更更明亮的光明。” 声声入耳。 费络紧闭的眼帘之后是红润的眼眸,他只听到世界忽然传来一阵不对劲的球声。 项燃手疾眼快,跃起来拦住飞向费络的篮球。 费络睁开眼睛,看见项燃站在自己面前。 费络起身抽出项燃怀里的球,站在靠近篮筐的地方,轻轻一掷,轻松入篮。 项燃抬起手拍了拍费络的肩头:“费老师蛮有天赋的嘛,以后给你立一个篮球天才的人设,绝对迷倒万千少女。” 项燃依旧忘不了,将来自己当星探,发掘费络当工具人,阿呸,当明星的念头。 两人半玩半专业地打了许久,累得跌坐在海蓝色地胶之上,如同置身于汪洋之中。 项燃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偏头问:“费老师,可以说说到底是什么阴影吗?怪好奇的。” 费络并非一个随意倾倒苦水的人,但此刻他却十分信任项燃,思虑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十年前。” 项燃神经被刺激了一下,十年前,为什么又是十年前? 费络接着说:“那时候我才十四岁……经过这里,就是那边那个篮筐下。” 费络指着出口处第一个篮球架。 “我看见一群人在打一个小孩,小孩求他们别打了别打了,没人听。拳头、脚、巴掌,没有一个停下来,有人提议用篮球。 “小孩耳朵不好,助听器又被他们抢了,听不见任何声音,但看见那个篮球冲他砸过来时,他哭着抱着头,求饶,拼命求饶,他自己听不到自己的求饶声,但那些人比他还聋。 “小孩被砸出了血,他们才匆忙散去,留他一个人,在那个篮筐下哭,哭着自己听不见的声音。” 项燃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 十年前整个南城同步开学,项燃刚刚去小学报道,小学老师正在讲第一节课,项海洋就来了。 项海洋开车就像在飞行,不过几分钟就飞到了学校,篮球场对面就是车道。 回想到这里,项燃忽然叫起:“我记得,我见过!” 费络抬眼看着他,湖蓝色的眼睛有几分慌乱。 “你……见过?”费络小心翼翼地询问。 项燃笑了一声:“六岁时匆忙看过一眼,记不清了,关于那天,我只记得三个人。” 缠绵中的何倩与徐晨,以及一脸阴郁的项海洋。 两人沉默了半晌,项燃首先打破:“想不到咱俩还蛮幸运的,起码都在同一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费络不置可否。 项燃道:“你当时怎么想的?” 费络低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毫无目的地在地面画圈:“你说,那时候我如果站出去帮那个小孩,会不会好一点?” 项燃摇摇头:“不知道,世事难料,不过如果是我,无论如何我也会站出去的,假如我当时下了项海洋的车,不仅会救了一个人,还可以不用撞见不想看见的场面。” 费络眼角慢慢凝聚了一滴泪,这滴泪缓缓落下去,砸疼了大地。 他多希望,那时候,真的有一个人站出来,只说一句话也行,那样都能拯救一个人。 费络不经意地擦了泪:“走,回去吧。” 卫生间就一间,项燃先让给了费络,费络爱干净,洗了半天还没动静,项燃等不住就去了学校的公共浴室。 项燃吹着口哨无忧无虑地走回教职工宿舍,此夜星星多,他走得缓慢。 回到教职工宿舍时,已经是十点半了,费络房间的灯已经关了。 费络的房间原先是何倩的房间,不过她很少回来,她最后一次睡在那间房时,就是十年前出轨的那次。 项燃扭开自己的卧室门,看见覆盖住刀口的帆船挂钩,伸出手指摸了摸。 03:26 迷迷糊糊被扭门声惊醒的费络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 大半夜来扭门,费络宁愿相信是窃贼也不愿意相信是项燃。 可偏偏开门进来的人就是项燃。 费络正要开口问,却听见项燃说:“项海洋你怎么又把灯关了?” 这声音,和在医院里用电话偷听项燃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项燃自然而然地打开了灯,费络原本以为项燃是在梦游,没敢惊扰,想不到开灯之后才看见,项燃睁着眼睛,一切平常如普通人。 项燃坐在梳妆镜前,这是何老师的梳妆镜,费络住进来后也没丢,不过那些过期的化妆品都被他清理了。 项燃蹙起眉头:“我不是说过不许乱动我的化妆品嘛!” 费络呼了一口气,试探道:“都要睡觉了还画什么妆?” 项燃没好气地“哦”了一声,爬到费络的床上,钻进夏凉被里,乖乖闭上眼睛睡着了。 费络一直等到项燃呼吸平稳,才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关了灯,自己去沙发上躺下。 沙发虽长,却也没有两米,费络蜷缩在沙发上,难受了一夜。 第十四章 诡异的单词卡 清晨。 项燃清醒得早,看着房间里陌生又熟悉的陈设,迷糊的眼睛猛然一亮:“费老师!我怎么睡在这?” 费络半夜才睡着的,被项燃的叫喊声一惊,慌忙之间整个人跌下了沙发。 “呲……”费络撑着地板缓缓起身,项燃已经冲出卧房了。 费络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昨晚上徐老师突然回来,没地方睡,他又死活不愿意睡我房间,我们俩就把你抬进我房间了。” 项燃撑着死鱼眼:“徐叔叔会让一米九二的小络老师睡一米八的沙发?” 费络坐在沙发上,有些无奈地闭上眼睛。 项燃忍不住笑:“费老师,你这智商连新手村都出不了。” 项燃先跑去刷牙,牙刷刷出满口沫子后,他口齿不清道:“费老师,我是不是梦游了?” 费络挤到他旁边拿起杯子,从鼻中浅浅哼出:“嗯。” “昨天也没打多累啊,怎么还梦游了?我是不是生病了?”项燃把手背贴在额头,不温不凉。 “没感觉啊,”项燃放下了手,去抓起费络的手就往自己的额头贴,“你试试。” 费络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作对比:“有一点点,我办公室有药,等一下给你泡一杯。” 两人来到教室时,还没有学生来。 费络找了纸杯泡了半杯感冒药给项燃:“喝完。” 项燃口里叼着半片面包,看着黑漆漆的药说道:“面包配药,死亡早餐。” 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 项燃装模作样地听了几分钟后,把桌面书籍摞高,躲在书后做数学试卷。 数字、未知数、方程……在他的脑子里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普通又简单。 数字就像代码一样飞过他的眼前,答案就出现在他的笔尖。 就在他写下最后一个大题的答案时,忽然被费络点名。 “项燃,来领你的单词卡。” 费络摇着手上的一张卡片,项燃随意扫了一眼教室里其他同学。 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张卡片,白纸黑字,一串黑体打出的长英文单词。 项燃走上讲台接过卡片。 CONFUSE(迷茫) 费络故意把这个单词留给项燃的,是他制作的单词卡里面最短的一个,在各种考试里也比较常见。 下课后,费络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照片。 那张三人合照的照片。 但翻遍了柜子,也找不到那张照片了。 费络暗暗赞同项燃对他的评价:连新手村都过不了的智商。 他看着那把暗淡的锁,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打开过,然后把照片放在里面了。 费络摇摇头,他清楚地记得,他没打开过。 费络离开后,项燃也没有闲着,他身后有一盆君子兰,放在读书角显得格外有书香氛围。 项燃把桌子里藏着的杯凉透了的感冒药,趁别人不注意,把药全部倒给了君子兰。 他也清楚,自己没病,即使有也绝不可能是感冒。 盯着单词卡看了半天的肖明池忽然转头:“燃哥,你的是啥?” “不知道。”项燃把纸杯揉成团,如同抛篮球一样抛出去 胖子痛苦道:“这洋鬼子也太费事了。” 项燃抄起薄薄的软抄本丢过去,正好砸中胖子软绵绵胖乎乎的肚子。 不知所措的胖子瞪着眼睛:“嘛呢?” 项燃长腿扒回掉在地面的书:“别乱给老师起外号。” 胖子自知不对,也憋了闷气,转回了头不再说话。 项燃捡回书后,拍了拍胖子的肉肉的肩膀:“抱歉啊,刚刚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冲动了。” 胖子揉揉满是肥肉的肚子:“没事燃哥,我又不疼。” 项燃收回了手,拿起桌面上的单词卡,他的记忆力很好,但很奇怪,对于单词,他就是记不住。 他总觉得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把他记住的单词全部抢走了。 就像一条大河,明明正在奔流不息,但却在某一个地方突然分流,生出一股支流,流向其他地方。 项燃掏出笔,正要在草稿纸上写单词,数学老师就已经走了进来。 如今他们还在上必修二,但项燃已经把所有必修全部自学完了。 数学老师在上面讲,他便自己研究着英语课上没做完的那份试卷。 全篇试卷难度中等,但他把数列那题空下了。 数列题只是大题第二题,对于项燃来说轻而易举。 第一小题不困难,第二题需要裂项相消求和法,固定不变的公式,套上去就行了。 他的笔尖写下bn= 便忽然不知道要写什么了,脑子里关于数学的东西突然不见,那几个烂熟于心的公式不翼而飞。 他低头去翻笔记本。 “项燃,起来回答。” 项燃回答问题风格搞笑,同学们也听得进去。 数学老师正好讲到一道不算简单也不算难的中档题。 项燃看着黑板上满屏的白色粉笔字,忽然感觉自己掉进了那张单词卡里。 迷茫。 数学老师看着他:“项燃,你上来把这个解一下。” 数学老师颇有威严,每个同学都低着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项燃木讷地站着,一向在数学老师面前无所畏惧的项燃,此刻也如同学们一样。 数学老师蹙起眉头:“怎么了?” 数学老师心里怎么都不会往项燃不会做题这个方向想,他又问:“是不是不舒服?” 项燃诚恳地摇摇头,甚至显得有些蠢萌:“王述,你怎么问我这么难的问题,我只会英语啊。” 众人错愕,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连数学老师王述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王述如今已经五十六了,教完这一届就要退休了。 他觉得在自己的教学生涯中,最有趣的就是教到过两位学生。 一位就是他第一次教书时,遇到的英语少女何倩,第二位就是何倩的天才儿子项燃。 何倩与王述成为同事之后,他最喜欢回忆从前。 比如他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一节数学课,小小少女出生牛犊不怕虎,面对年轻的王述,也敢大胆地说: “王述,你怎么问我这么难的问题,我只会英语啊。” 这些也只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王述并没有到处乱说,虽然也曾当过项燃的面,不过那时项燃才七岁啊。 可是那句话,熟悉得就像让王述一下子回到青年时。 教室里的片刻安静,每个人的想法千奇百怪。 不过同学都揪心着,默默为项燃祷告。 王述惊魂未定之余,又听见项燃说:“王述,我不学数学也能考上大学。” 年老的人,一切机制慢慢不如年轻时,而此刻的王述,肉眼可见地一颤。 方才项燃说的话,与何倩从前说的一模一样,而且王述只说过一次。 就在项燃七岁的时候,那次说过以后王述就再没说过。 何倩对于这类的事掩藏得很小心翼翼,断然不可能说给项燃。 下课铃声响了。 王述拿起书,快步走了出去。 项燃像个没事人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情,旁边的同学诡异的目光,像老猫盯着死鱼。 胖子试探地问了问:“燃哥,你怎么了?” 项燃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 手机里受到徐晨的一条消息,项燃便匆匆请假离开了学校。 第十五章 何倩的日记 费络快步走回宿舍,把几天前换下的衣服全拿了出来,不多,全部要洗。 他边走边翻找衣服的兜里是否有东西,终于找到了那把幽灵钥匙。 幽灵空洞的眼睛恍如坠入迷雾世界,漂浮摇摆的手仿佛在追寻着什么。 费络把钥匙被入裤袋,按下洗衣机的启动键,声音充斥满整个卫生间。 费络的脑子里出现了那个办公桌,那把上了锁的办公桌。 打开后,会有什么? 何倩为什么会上锁,是因为有别人看不得的东西,还是她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办公桌变成了众神送的魔盒,费络变成了那个好奇的潘多拉。 费络把衣服一件一件晒在阳台上,从窗口看见一位大叔匆匆跑过。 蓝色的POLO衫,稀疏的头发,费络认出那是数学老师王述。 王述也看见了费络,他站在阳台前面把气喘匀,半晌才恢复:“费老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王述把刚刚发生的事一点不落地告诉了费络,末了添一句:“费老师,你是项燃的班主任,又住在一起,年龄也差不了多少,你能做的比我多,也比我好。” 费络明白自己的责任,既然王述都开诚布公地说了,自己也不隐藏什么了。 费络道:“王老师,其实我也发现了,项燃的身体里,可能不只有他一个人。” 王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觉得另外一个人是谁?” “何老师。”费络给王述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王述抬起来喝了半口,正要说些什么,又忽然把剩下的水都喝完。 “费老师,跟我走!” 王述扯过费络的手,年迈的他迈着大步奔跑,费络紧跟不舍。 此刻大家都在做课间操,看见以威严霸气著称的王述拉着男神老师费络狂奔,都觉得有些玄幻。 体育老师用力吹了一口长哨:“认真做操!” 两人来到办公室,王述指着费络的办公桌,气喘个不停,说不出半句话。 费络接了温水给他。 王述接过水,含了半口在嘴里,缓缓喝下:“何倩这女孩心细,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为了防止别人偷看,她还用英语写,办公桌里锁着她的日记本,只要找到钥匙就行。” 费络摸了摸裤袋,幽灵钥匙的纹路清晰无比。 潘多拉的魔盒,即将开启。 费络把幽灵钥匙插进锁眼里,顺着开锁的方向扭了两下,锁开了。 第一个抽屉里只有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白色的封面,白得刺眼。 封面是何倩的字迹,她的字很好认,每个单词在结束的时候微微勾起,像少女的情丝。 「whole course English」 封面上写着这句话。 入夜。 费络躺在床上,枕头竖起,半个身子靠着软呵呵的枕头。 夏夜炎热又吵闹,夏虫争执个不停。 楼上那位年轻教师刚刚结婚,今天是她的生日,男友提着蛋糕抱着玫瑰来。 费络关了灯,打开床头小夜灯,忽然听见楼上响起欲望之音。 老楼的隔音要多差有多差,尽管两个年轻人极力地压低声音,却也抵挡不了爱情与力量的魔力。 费络点开音乐外放,声音开到最大,寂寞的歌手唱着寂寞的歌,唱给寂寞的人听。 他的手上,是何倩的日记本。 日记本很新,应该是何倩刚买的,里面的内容也不多,只有三天的日记。 费络并没有从头看起,而是从最新的一篇看起,也就是何倩出事的那天。 四月十六日星期天晴 今天出期中考成绩了,大家都不错,不过让燃的成绩并不理想。 为了正常地和燃聊成绩,我和全班同学都聊了一遍。 燃是最后一个来的,我问他是不是看不懂试卷? 燃从来不会骗人,他说他看不懂。 我见过燃记单词,也见过燃背作文,他很努力,绝对不可能只是在做样子。 我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问燃,我深深得觉得是我影响了他。 我给燃拍照时,他笑得那么阳光,让我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项海洋,这个名字让我身处人间地狱,为什么他要欺骗我,为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他的阴影还在笼罩着我? 这些问题,每次写日记都要提到,我厌烦了,厌恶了。 我想今天必须做一个决断了。 我不知道项海洋在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打通他的电话。 不过,必须要做了了结了,为了燃,为了晨。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费络几乎感受得到,一个单薄如蝴蝶的女子,下了一个赴死的决心。 费络不清楚他们四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单从这一篇也看不出什么来。 楼上的床吱呀吱呀地摇晃,男人女人的声音纠缠不休,夏虫吟唱地更欢了。 像在祈雨,求一场畅快淋漓地疾风骤雨。 歌曲自动换了一首,一首极其舒缓的轻音乐。 费络往前翻了几页。 四月十五日星期六雨夜 手机坏了,留在手机店修,取回来时发现了一个旧号码。 139xxxxxx39 项海洋的号码,被手机店员恢复了。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浑身颤抖起来,若不是徐晨抱住了我,我想我恐怕会发疯。 此刻的我,坐在床边,徐晨睡得很沉,让我想起独自留在学校的燃。 他睡得好不好呢? 这夜是那么的寒冷寂静,燃会乖乖睡觉吗? 他一向很乖的,可是不是因为我,或许也是因为我,这种说法矛盾离奇,我快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让燃清醒过来,假如我的猜想都是真的,是不是只要我离去就好? 假如我离开了。 又有谁照顾他呢? 雨没停,我的心依旧很乱 日记在这里停了笔,甚至没有标点符号。 费络猜想或许是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比如徐晨醒了。 费络翻开前面一页。 四月十四日大雨初歇 雨停了。 这几天的雨越来越多。 我抖着沾满雨水的伞,躲在燃房间的窗户外。 我知道一个母亲不该偷听孩子,尤其是在卧室这种私密的地方。 可与燃同屋的还有一个人。 这让我恐慌,害怕。 我听到燃十分亲昵地与那个人说话,谈话内容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吃了什么,看见什么,学了什么。 可直到我听见燃说: “燃燃你要多向陈灵学习,要不我把你们调在一起吧。” 这句话,和我今天早上和他说的一模一样,连同语气起伏,都没一丝变化。 我该不该庆幸自己看不见他的表情? 应该也是一模一样吧。 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那样是为了燃好,却忘记了燃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灵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燃在房间里突然发火,疯狂地砸着房间里的东西。 衣服、裤子、被子枕头,乱糟糟地散落在地。 发脾气丢东西的是燃,收拾房间的是我。 准确来说并不是我。 而是燃身体里的我。 那个人慢吞吞地收拾房间,丝毫不在意燃已经生气。 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但燃幻想中的我一定会。 她温柔体贴,如此完美。 那样的何倩,并不是我。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燃的精神分裂。 我学过心理教育,可面对自己的孩子,面对幻想中的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篇简短的日记被费络全部看完了。 何倩的日记与费络的猜想完全吻合。 项燃的确患有精神分裂症。 费络大胆地猜想。 项燃出现精神问题,或许是在十年前,或许是在何倩搬离教职工宿舍后。 总之,并不是何倩的昏迷导致的。 何倩的昏迷大概只是加剧了项燃病情。 楼上的老床没了声音,一切如此寂静。 楼上的星星喷射入了宇宙,是银河流淌,是星河滚烫。 此刻的项燃在哪里? 费络拿起手机给项燃发了一条信息: 「睡了吗?」 项燃没有立刻回复。 费络看见一条未读信息,红色的圆形标卡在粉色美少女战士的头像上。 是陈灵中午发来的信息。 陈灵:「费老师你发生了什么吗?」 费络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吗? 陈灵秒回:「今天你走得很着急。」 费络觉得她还在做作业,随便解释了一下,就让她早点休息。 美少女战士的头像快乐地笑着,头像的主人却没有那么快乐。 “正在输入中……”像凝固住了一样停留在聊天框上方。 许久,陈灵才回复了一句:晚安,费老师。 费络:晚安。 项燃还是没回信息。 费络灭了屏幕,关灯睡觉。 第十六章 英语满分 项燃看到了费络的信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有的人明明想问很多事,最后却只憋出一个“睡了吗?”“晚安呐。” 这些人,太胆怯。 项燃躺在一张空病床上,徐晨还在守着何倩。 心电图正常跳动,一切都像个正常人,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胖子在聊天软件上戳了戳项燃。 项燃挑了挑眉:「嗯?」 胖子的头像也是个小胖男孩,正拿着个鸡腿啃着,无忧无虑,一脸满足。 胖子发了一张图片,是某个匿名群的聊天截图。 兔子:「今天南波万牛批啊,敢怼老王头」 狐狸:「学霸的绝对自信呗,哪是你我凡人能懂的」 大象:「这就是装B,谁不知道他数学厉害」 老虎:「呵,谁说不是呢,整天和谁都打成一片,不知道人家讨厌他」 麻雀:「有一说一啊,你们有什么能超过他的吗」 老虎:「别特么舔了,都和老王头顶嘴了,我看还能跳多久」 图片的内容只有这么多了。 胖子又发来一句话:「不知道谁建的小群,有人匿名发给我的」 项燃回了个「朕已阅」的猫猫表情包,熄灭屏幕,懒得搭理这些事。 “燃燃,你明天要考试了吧?”徐晨把何倩的被角拉上去,他作为老师,当然是知道有考试的,他是想提醒项燃复习一下。 项燃点点头,淡淡吐出两个字:“是啊。” 一次普通不过的月考,试卷是学校老师出的题,难度中等偏下。 项燃甚至懒得复习。 开始早上九点开始,本该考语文的,不知为何临时换了英语。 不少学生怨声载道,比较头一天晚上光顾着看语文了,谁还复习英语。 项燃坐在第一考场第一桌的位置,把笔帽拉起又合上,如此重复。 第一考场的人并没因为临时改考而有过多反应。 时间总是特别奇怪,原本对于项燃来说极其难熬的英语考试,竟然莫名其妙地紧了起来。 项燃合上笔帽时,有种剑客收剑入鞘的感觉。 所有科目结束,不少同学都刻意走过办公室,听老师有没有偷偷吐槽什么。 瘦干的侯亮突然欢呼着进来,像个喜剧大师一样吸引了全班的目光:“你们猜刚刚我听到了啥?” 项燃戴着耳机,丝毫没有受这些人的影响。 “甭卖关子了,快说!”文艺委员冯婷拍了拍他瘦干的肩膀。 侯亮没了逗人的兴致:“刚刚我听老师说,咱班有个人的英语满分!” 不少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陈灵。 公认的英语学霸,不是她还能是谁? 冯婷白了一眼侯亮:“我同桌英语满分有什么稀奇的?上次扣了十分都是意外。” 陈灵记英语单词的手顿了顿,她回忆起自己考试的时候。 因为是费络老师监考,她有些紧张,偷偷看了费络老师好几眼,差点以为这次考试要失败了,想不到…… 侯亮耸耸肩:“我不知道是谁。” 砰砰。 有人敲了两下铁板门。 发呆的陈灵被吓了一下,抬头看见是费络老师。 白皙高挺的蓝眼睛混血美男,谁都喜欢看。 冯婷把侯亮说的事联系了起来,着急地问:“老师,你来找陈灵的吧?” 费络想了想:“项燃,陈灵,过来办公室一下。” 陈灵小心翼翼地跟在费络身后。 “费老师,你找我什么事?”陈灵见项燃还没来,很自然地和费络说话。 费络拿出一份成绩单:“拿过去贴在教室。” 陈灵点点头,随意瞥了一眼成绩单,有些好奇:“老师,这次的成绩为什么不排序?” “我不喜欢。”费络道。 项燃与陈灵擦肩而过,陈灵仍在低头看成绩单。 这份成绩单确实很不一样,不排序,没有侯亮说的英语满分,也没有项燃的成绩。 项燃到办公室时,费络的笔记本上是一份正常的成绩单。 第一名:陈灵 第二名也不是项燃。 项燃的位置在中间。 费络指着这些奇怪的成绩问:“项燃同学,你能告诉我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英语,别的都没及格,甚至分数低得离谱,而项燃一直的弱项英语,竟然是满分。 项燃一惊:“老师,你们会不会弄错了?” 费络澄澈的蓝色眼睛看着他:“你还记得考试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项燃回想了一下:“我就是在医院,然后来考试,然后……” 项燃停顿了下来,他记不起来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就行被剪断的胶卷一样,没有了踪影。 项燃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费络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可能是不在状态,下次努力。” 项燃回到教室,不少人的目光全都盯着他。 胖子肖明池倒是直接多了:“燃哥,你没来考试吗?怎么没你成绩?” 项燃愣了几秒,忽然明白了什么:“嗯,每次都是刚发卷子我就走了。” 反正自己坐在第一考场第一座,是很多人的视角盲区。 此话一出,不少人好奇的目光也散了。 胖子没那么多心思:“我就说燃哥怎么可能没成绩,他们还说你被王述搞了。” “谁说的?”项燃挑眉问。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咳嗽,胖子便没再往下说。 冯婷冲侯亮大吼:“你说的英语满分的大佬呢?我们家灵灵都才144!” 侯亮因为身材瘦弱,挤不进去看成绩单,现在人散了,他赶忙跑到成绩单前面看。 果然英语最高的只是陈灵的144。 侯亮是班里的小记者,什么大事小事都是他传出来的,一般不会有错。 偏偏这时候他又不得不说自己错了。 冯婷怼了一下侯亮的肩膀:“看见了吗?最高分144。” 侯亮明明就是听到老师说有英语满分的。 “那项燃的成绩不是不在吗?” 冯婷笑了笑:“没听见他说他没考啊?” 陈灵偷偷看了看角落里的那个男孩,安静地戴着耳机,班里这些因他而起的争吵都与他无关。 别人不在第一考场,可陈灵在。 南城市一中的考场座位,都是从前往后,背对黑板坐的。 项燃位于视角盲区,他只要走得轻一些,确实没人发现。 不过陈灵多次借转头看时间来偷看费络老师,最清楚项燃到底在不在考场了。 第十七章 谣言四起 匿名群。 大象:「听说了没,南波万成绩作废了。」 老虎:「作废?」 大象:「作弊被抓,能不作废嘛。」 大象:「老洋人都没登记他的成绩,恐怕是被老洋人抓了。」 老虎:「以前的肯定也是作弊!他妈帮他罩着,没有老师敢揭发。」 大象:「是啊,老洋人又是新人,怎么懂这些事情。」 胖子看着手机里的群消息,又看了看一旁认真上数学课的项燃,不知道该不该说给他听。 胖子看了一眼教室,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这个匿名群里散播谣言。 可班上的同学,似乎除了自己以外,都在认真学习。 王述抓到了东张西望的肖明池,卷起数学必修一课本指了指他。 “你,上来做这道题。” 黑板上,白色粉笔写得潦草简洁,花括号括着一个看不懂的式子。 胖子粗短的手指头抠了抠桌沿,圆圆的眼睛盯着式子看,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 项燃低声道:“1,3,5,7,9。” 胖子一听立刻回答了,王述不再说什么便让他坐下。 王述不骂人,这就是回答正确的标志。 肖明池在课桌底下比了个“赞”的动作,这些题目对燃哥来说那是小菜一碟,竟然还有人说他作弊,真是脑子长在过期土豆片里了。 陈灵回头看了一眼,不经意地掠过项燃。 陈灵手腕上智能手表又发来一条匿名信息。 大象:「倒数第一吧哈哈哈」 陈灵按灭屏幕,生怕被人看见。 第四节课下,项燃像往常一样揣着手机,抓了校服就要离开。 学习委员刘协喊住他:“项燃,你能教教我刚刚那题吗?” 黑板还没擦,王述那潦草的自己还留在上面。 必修一简单的集合题,项燃实在不知道这些人在纠结什么。 项燃伸出手指指着黑板:“式子化简,画出函数图像,图像大概就是过奇数的波浪线,题目规定取值范围大于零小于十的整数,所以就这样咯。” 刘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 刘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研究题目,等人都走光后,他掏出手机,在一个群里发了一句话。 兔子:「他不是抄的。」 大象:「啧啧啧,小迷妹又来了?」 老虎:「别搭理这些舔狗,你家哥哥最棒,OK?」 刘协看着草稿纸上的铅笔草图,坐标系上一条完美的波浪线,穿过每一个奇数。 刘协莫名觉得,此刻的项燃,就走在这条特立独行的线上。 每一个人都是普通的点,而他是无限的线。 刘协给项燃分享了一条网页信息。 过于简朴的广告页,一个颜色一条信息。 「性感数学,在线撩脑」 「一夜七次都攻克不了的难关」 「快来挑战,追求快感」 …… 项燃扯了扯嘴角,不知该怎么回复学委。 学委生怕项燃不看网页,特别贴心地解释道: 「项燃同学,这是南城市去年做的数学比赛,只在私下办,没有内部关系还得不到名额。」 「我觉得你比我厉害多了,快去报名吧!」 项燃发了个“明白”的熊猫表情包。 学委又问:「你知道这个比赛吗?」 项燃发了句语音:“不知道,不过广告真别致,肯定不舍得花钱找程序员。” 刘协松了口气,幸亏项燃不不知道,否则自己就成了班门弄斧。 徐晨给项燃带了饭,医院的伙食胜在营养健康,但并不美味。 徐晨专门去医院外边给项燃买了他喜欢吃的东西。 徐晨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有些不忍心提起刚刚费络老师打电话了来说的问题。 他想起曾经,似乎也是这么一个阳光和煦的中午。 何倩吃完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徐晨则在刷碗。 本来打算好了吃完饭就走的项燃,临时不走了。 三个人很难这么聚一聚。 何倩看着电视上学生故意考砸惹怒老师的剧情,忽然回忆自己高中某一次考试。 “我也干过这种事,当时被王老师骂了,结果气不过,只把英语认真做了,别的全部乱写一通。” 徐晨记得,项燃当时笑得特别开心。 何倩接着回忆:“那时候也是运气好,英语满分,其他全部不及格。” 项燃吃完饭,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惊醒了回忆之中的徐晨。 徐晨读书的时候,并没有专门学过心理学,也不知道怎么疏导项燃这种情况。 “燃燃,要不我们周末去市博物馆玩一玩?或者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里散散心。” 项燃拿出一瓶纯牛奶喝:“这周末不行。” 徐晨好奇道:“你约了同学吗?” 项燃吸了一大口奶,停顿了两秒喝下去。 “额,费老师要给我补课。” 徐晨想起那种成绩单,也明白了费老师的良苦用心。 “好,你愿意学就能学好,他年轻,你们聊得来就多聊些。” 教职工宿舍。 费络被陈灵拉进一个匿名群。 大象:「哟新人?又多了一个讨厌南波万的人?」 费络发了一条信息,ID被系统变成了“狒狒”。 狒狒:「南波万是?」 老虎:「这都不知道,卧底的吧?」 老虎:「@全体人员谁邀进来的?」 陈灵见状,赶紧私聊了费络:「老师,南波万是项燃。」 费络不明白,项燃这么阳光自信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人专门建一个群来骂他。 费络看了看群主,匿名ID:大自然 所以这个群里面的人的ID要么是动物要么是植物。 俨然就是一个大自然。 费络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立刻发了一条信息给陈灵:「你在群里的ID是什么?」 陈灵:「灵芝」 费络:「你还知道其他人吗?」 陈灵:「不知道了,都是匿名」 费络大胆猜测,这个叫“大自然”的群主,一定知道所有人的底细。 第十八章 赌一把 周末。 费络有早起的习惯,哪怕是周末也一贯保持。 可当他还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自己的房间时,项燃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费络带着倦意问:“徐老师不是说你要找我补课吗?” 项燃开门的手顿了顿,他怎么忘了徐晨这茬。 项燃回头嬉皮笑脸地说:“费老师,络哥,我这不是懒得去医院嘛。” 费络明显不相信这句话,探望何倩最积极的,第一是徐晨,第二是项燃,怎么可能会懒得去。 “你是不是约了同学去哪里?” 费络想到昨天那个匿名群,他不清楚项燃是否知道这个群的存在。 但如果真有那么多人讨厌项燃,他这一出去还了得?还不得半路就被篮球砸坏脑袋嘛。 项燃攥着书包带子:“嗯,去超市买点东西。” “超市啊,”费络想了想,“我正好也要买点东西,等等我,我马上好。” 不容得项燃拒绝,费络就飞奔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项燃伸头观察了一下专心刷牙的费络,呼了一口气,轻轻打开门走了。 费络小心翼翼地扎着头发,如往常一样,金发盖住整个右耳。 镜子里的费络,蓝色的眼睛澄澈如洱海。 扣上衣领上最后一粒纽扣,费络转头才发现,项燃已经不见了。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忽然亮起。 是匿名群发来的一条信息。 萝卜:「图片」 这是一个很少在群上发消息的人。 萝卜:「南波万为什么在这里?」 大象:「这是什么地方?」 兔子:「南城数学地下竞赛场!」 大象:「这种装b比赛,他哪会缺席?」 费络把那张模糊的图片不断放大观察。 图中心那个穿着黑色体恤,黑色工装短裤,戴着黑色口罩,黑色鸭舌帽的应该就是项燃了。 虽然包装得很严实,但项燃在人群之中很是出挑。 白净阳光。 费络认得出这个地方。 南城市西部的汽车报废站。 坐上出租车的费络,立马搜了搜关于南城数学竞赛的相关信息。 信息很少,别的数学比赛一般局限于奥数。 而这个比赛立足于数学,赛事项目千奇百怪,考察方面也更广,所以参加的人更多,似乎带有一种娱乐性。 现场报名入赛,号码相同的人相互出题竞赛,淘汰一半人数。 留下的人三人一组,组员共同合作出题,挑选另外一组的其中一个人来答题,答错则出局,若被答题者找出错误,则出题组三人出局。 剩下的人成为组合,共同出题来与组织方比赛。 组织方指出题目错误则全组淘汰。 组织方与竞赛组共同时间内出题,共同时间内解答,谁先解出来,谁赢。 没有惩罚也没有奖励,这就像一群喜欢数学的人都游戏。 这里全是报废的汽车,散架的奔驰,变形的保时捷,只剩空壳的迈巴赫,坑坑洼洼的大众…… 成功人士舍弃的失败的车。 穿过这些废铁,厂子里面确实聚集着不少人。 也有不少外国人在内,故而费络并没有让别人感到惊讶。 什么年龄段的都有,戴着厚眼镜的小学生,穿得笔挺的白领,套着背心的大爷,学者气十足的老师…… 三六九等,仿佛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酒席,宴请所有会吃饭的人。 忽然冒出来一个女生,小声得喊了句:“费老师?” 费络记得她,是班长李雯。 “李雯同学?就你一个人吗?” 李雯点点头:“老师你怎么也知道这个比赛?” 费络猜,李雯就是匿名群里的“萝卜”了。 李雯觉得今天有些玄幻,先是看见了班草项燃,再然后是校草费老师。 李雯拍了项燃的照片发到群里之后,抬头项燃就不见了。 她现在好不容易又看见一个认识的人,不能再让费老师消失了。 “老师,我们一起去抽号吧,一起拼到最后!”李雯拉着费络往抽号点跑。 费络的目的是找项燃,如今反倒骑虎难下了。 费络的号数是⑧,李雯则是⑩。 费络借助身高优势,瞥了一下周围人的号码,似乎并没有⑧。 果然,众人都寻找好了自己的对手之后,费络已经没人来找。 抽号码的工作人员告诉费络:“您请这边来。” 工作人员把他带到厂子后面的一栋废弃小楼里面。 二楼的窗户口正好能看见工厂里的竞赛。 每个人都像个赌徒,用数学来换取自己的快乐。 费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让他来这里。 “请问这是要?” 工作人员用目光示意他转头。 费络看见一个人逆着光走来,惊呼:“项燃?你怎么在这里?” 项燃笑得阳光温暖,这个废旧小楼也有了几分颜色。 项燃无奈地举起自己手上的号码牌:⑧。 “我带老师玩一个有趣的游戏。”项燃扶着喇手的水泥矮墙,看着厂子里的比赛。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人,因为号码抽选已经结束,他们只能站在门口张望。 费络疑惑道:“那些人是?” 项燃眯起眼睛,意味不明道:“野生动物。” 费络总感觉,眼前的人似乎不是项燃,也不是何倩。 会不会是项燃的第三个人格? “他们来干嘛?”费络盯着眼前的人,希望能捕捉到一丝异样。 项燃拍了拍手上的,水泥硬屑,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笑话。” 项燃偏了脑袋,眼睛看着费络:“老师,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 “我赌这场比赛结束,这些人就会对项燃同学,五体投地。” 费络抓到了他语言里的漏洞。 项燃管自己叫项燃同学! 第十九章 都给我散了 陈灵看到匿名群里的信息之后,也偷偷赶到了比赛现场。 她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猜测这这群人里面,谁会是匿名群里的人。 “嘿。” 陈灵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项燃。 项燃有些玩味道:“小汤圆,你怎么来这里了?” 陈灵哪敢说自己其实也是来看项燃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的。 陈灵退了半步:“你不是应该在里面比赛吗?” 项燃把黑色口罩拉低,漏出嘴吧,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压低声音道:“别告诉别人。” 陈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偷偷瞄了一眼那聚集的观看者。 他们都是来看项燃笑话的,想看看项燃是否货真价实。 比赛很快,淘汰了一大半人了。 数学就这样,会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三四种解法,不会的人盯破题目也没有用。 项燃双手撑着废旧油桶坐了上去,长腿漫不经心地轻轻摇荡,他像一位国王,冷眼瞧着自己的江山。 陈灵后脑勺发冷了半天,转身走了。 反正项燃又不参加比赛,她看着也没有什么用。 “哎别急着走,你看看那是谁?” 陈灵顺着项燃指的方向看去,是费络老师。 一米九二的高挑身材力压一切,金发碧眼的英伦气质超凡出尘。 决战到最后的李雯也傻眼了。 最后剩下来的五个人组成一队,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老木桌前。 费络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费络举起秒表:“接下来的时间了里,你们将共同出题。计时开始。” 别说李雯不敢相信这一幕了,在一旁观看的人也不信。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老洋人不是今年才来南城的吗?怎么变成这个比赛的组织方了?” “不可能呀,会不会只是组织方请来坐镇,让帅哥念念题目,也够火的了。” “你们说会不会组织方是外国机构?” …… 陈灵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项燃,她知道项燃一定知道点什么,可她却没问出口。 陈灵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了。 纵然是费络老师,也让她想立刻离开这个充满疑惑的地方。 陈灵没再理会项燃,径直走出了这个破旧的厂子。 比赛结果如上年一样,组织方胜利。 众人垂头解散,李雯却猛然回头。 “老师,题目真是你出的吗?”李雯伫立着,像一棵白杨树。 不少人也纷纷回头。 他们本来也就是来娱乐一下,并非一定要争出个高下,不过要是组织方作弊,这就另有说法了。 费络愣了愣。 就在一个小时前,项燃把题目交给自己后便离开了。 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做。 和李雯一起比赛的还有个南城市二中的数学老师。 这位老师或多或少听过南城市一中来了一位混血英语老师的事情。 数学老师抱着手臂:“您就是那位英语老师吧?贵国数学也如此厉害吗?” 事情发展有些偏离轨道,费络不知所措地站着,如同被审问的战犯。 “搞么呢!”一声带有南城土族的浓厚口语在空旷的厂子里炸开。 老保安又喊了一声:“给是来偷车呢!小屁娃娃家学不好,快都给我散咯!” 如此情形,不散不行。 费络再看见项燃时,项燃正骑着一辆共享电动车。 项燃动了动脑袋,示意让费络坐上来。 费络坐在后座,有些束手束脚。 费络疑惑道:“你就是组织方?” 项燃点点头:“是我和项燃同学。” 费络再次肯定,眼前的人并不是项燃,他是项燃的第三个人格。 费络小心翼翼问:“那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骑车的人嗤笑一声:“我没有名字。” 费络不敢相信,项燃的人格分裂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何倩的人格只是在模仿何倩以前做的事情,而眼前这个无名氏的人格。 似乎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他甚至了解主人格项燃的想法。 费络不再提这个,眼下当误之急,是赶紧恢复项燃的主人格。 “去前面餐馆吃个饭吧,我请你。”费络指了指前面的餐馆。 小黄车停在了餐馆前,“项燃”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为什么请我吃饭?” 费络耸耸肩:“老师请学生,或者室友请室友,再或者有工作者请无业游民,随便一个理由都行。” “你先点菜吧,我去厕所,”少年低下了头,忽然想起什么事情猛然抬头,“费老师,项燃喜欢吃辣。” 费络点点头:“你去厕所吧。” 小餐馆人不多,慵懒的老板在柜台前打游戏,口里念着些骂人的话。 老板娘嫌弃地看了老公一眼后,尴尬地冲眼前这位帅气的外国人笑了笑。 唯一会讲英语的老板放下鼠标起身:“Holle!” 电脑里传来“First blood”的机械女声。 老板尬笑了一下,开始询问费络要吃什么。 费络温和笑着:“辣菜全上了。” 老板看了老板娘一眼,随即又埋头打游戏。 项燃来时,脸上还是湿漉漉的。 费络不禁想到,洗水台前,项燃疯狂把水往脸上拍的情形。 项燃笑得阳光温暖:“费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菜?” 第二十章 医生的眼睛 今天的太阳不毒,凉风阵阵。 篮球场的人也比以往多了些。 绿色球框下,三分线外,项燃运球越过三两个防卫者,高高跃起灌篮。 和项燃一队的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比赛又进入了更加热烈的环节。 中场休息,项燃坐在花坛前,单手喝水。 侯亮擦了擦汗,凑到项燃身边:“燃哥,昨天你去哪里了?” 项燃整理腕带:“没去哪呀。” 侯亮随便点了几下头,又问:“那费老师呢?” 项燃迟疑道:“我哪知道……” “你不和他住一块嘛。”侯亮往后仰了仰,似乎被项燃的气场震慑到了。 一旁腿上搭着画板的女孩忽然开口:“又不是同穿一条裤衩,费老师去哪里他怎么知道。” 侯亮瞥了一样:“呦,陈灵也在这呢?” 陈灵在周末很少会来学校,按照她妈的安排,此刻要么就在数学补习班,要么就是芭蕾舞训练班,要不就是钢琴辅导班。 总之,不可能出现在这炎热且满是男性荷尔蒙的操场上。 陈灵头也没抬,继续低头画画,浅绿色的蜡笔涂来涂去。 “我怎么不能来?美术老师布置的作业你们做了吗?” 侯亮一惊:“美术也有作业?!” 陈灵换了一蜡笔:“前天才布置的,你不会就忘记了吧?” 侯亮脑袋发懵:“算了算了,就一破画,到时候随便来两笔就行。” 项燃递给陈灵一瓶刚刚开启的水:“我记得是叫画的题目是少年对吧。” 陈灵接过水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句:“嗯。” 侯亮似乎感受到了两位学霸的强大气场,瞬间觉得夹在中间有些不妥,赶紧溜了。 项燃伸头过去,想看看陈灵在画什么。 陈灵却一把撕下了画纸,用力揉成一团,放进了自己的垃圾袋里。 “我看看都不行吗?”项燃伸手去掏垃圾袋。 陈灵猛地打了一下项燃的手:“别想抄我的。” 她把“抄”字念得特别重,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项燃却没发现,耸了耸肩:“不看就不看。” 篮球场上队友冲他打招呼:“项燃,上场了!” “哎!” 少年响亮回应,跑入阳光之下。 陈灵这才小心翼翼地捡回揉坏了的纸团,仔细碾平。 画面上是一个深夜,绿色的篮球框下,蓝如大海的地板。 金发男子坐在地上,长腿屈起,双手搭在膝上,若有所思。 黑发少年坐在花坛边,栀子花小如米粒,少年抱着篮球,似乎也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画,不负少年二字。 陈灵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看见这一幕的了。 总之那天晚上,她看见了费络和项燃,那样的费络让她一见钟情,那样的项燃让她刷新印象。 陈灵还在怀想之际,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同桌冯婷的信息炸弹。 可爱的婷婷:「我滴个乖乖,你看看热搜!」 冯婷是个狂热的追星粉,每天都在微博蹲自家爱豆。 这样的信息,一般都是她家爱豆出了什么大新闻了。 为了和同桌有个聊天八卦的共同话题,陈灵还是点开了微博。 微博热搜榜上并没有她家爱豆的新闻。 倒是有一条热搜,不断被顶上来,值得榜单第一。 “素人老师无死角拍摄” 这样雷人的标题,属实想花钱买来的。 点开首条微博,是费络老师的照片。 老旧的报废车厂,一切关于黯淡无光、斑驳陆离、陈旧颓疲的场景。 都因费络的存在,变得熠熠生辉。 每一天评论都是说:要是自己有这么个老师,也不至于学不进英语。 显然,学校很多人都看到这个新闻了,每个群都在疯狂转发这条信息。 连自己老妈那个只刷朋友圈的网瘾妇女都忍不住发图片来问她:「灵灵,这是你们老师吧?」 陈灵把热搜发给了费络。 陈灵:「老师,你火了哈哈哈」 费络不明所以地点开链接,嘴角抽了抽。 他知道是谁干的,一定是项燃体内的那个无名氏。 但他想不通,为什么无名氏要这么干。 他也不清楚,无名氏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再次出现。 想问个清楚,似乎也很难。 篮球比赛结束了。 项燃走到陈灵身边,捏起自己的水瓶离开。 “项燃,”陈灵忽然叫住他,“我能去你家一下吗?” “行啊,费老师做饭很好吃的,一起蹭去。”项燃站在原地等陈灵收拾东西。 陈灵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幸好项燃也没问原因,不然自己可真找不出理由。 费络今天正好买了两袋速冻饺子,热了热昨天从餐馆打包来的一大堆剩菜。 搞了一大桌给两个小孩吃。 费络看着两个小孩子,有种当爸爸的感觉。 他终于明白,当初老院长为什么最喜欢看他吃饭的原因了。 小孩子吃饭,乖得很。 陈灵的妈妈亲自来接她的,顺便和费络拍了照。 如同妈妈粉一样热情地握手:“费老师,多谢你关照灵灵啊,她英语虽然不错,但是还要老师多指点指点。” 陈灵看着费络白皙的手被妈妈攥地红润,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老妈:“妈,走啦。” 陈灵的母亲开着车,仍然不忘记夸赞费络。 陈灵脸上惹了浅红,提醒母亲:“妈,爸爸该下班了。” 陈灵的爸爸陈江是位医生,因为某些原因,不太喜欢开车,每次都由陈母去接。 陈江刚上车时,就听见自家老婆在夸奖其他男人,有些吃味。 “什么人啊?能入老婆大人的法眼?” 陈母边打方向盘调整方向,边对陈灵说:“灵灵,让你爸开开眼。” 陈江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略略吃了一惊。 陈母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丈夫的表情,得意道:“是不是像明星?” 陈江扶了扶眼镜:“灵灵,你们老师是外国人吗?” 陈灵微微摇头:“不知道,不过大家都说他是混血的。” 陈江递还手机,低眸思虑了几秒钟:“改天请老师来家里吃顿饭吧。” “好啊好啊,费老师来了,也让他好好知道灵灵以后要怎么学习。” 陈母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都已经在计划要做什么饭菜招待费络了。 陈灵却有些不解,自己的父亲,从来不是那种会为了什么事情而去巴结人的人。 第二十一章 最后一面 校长郭存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已经又三位业内大佬打电话联系他了,都是来询问费络的。 不少私立高校愿意出大价钱来挖费络去当老师,借此增加名气,扩招生源。 郭存望了望腕表,这会子费络应该在给高一七班上晚自习,倒也是可以去见一面的。 英语课很枯燥,英语晚自习更是枯燥。 项燃仍旧在做数学题,他自习得很快,完全已经具备了挑战高考卷的能力。 胖子吱声会意项燃:“嘶,燃哥。” 项燃抬头看见是郭校长,微微有些诧异,但并不太感兴趣,继续埋头做题。 办公室。 郭存把高校询问一事告诉费络,费络显然也并不太上心。 费络念及蒋教授的恩情,连连摆手:“郭校长,我能进南城市一中已经是十分幸运了,南城市一中很好,学生也很好,我能在这里锻炼,已经很感谢您了。” 郭存原本也就是来意思一下,他也明白费络不会去,他更好奇的是那些照片的来源。 郭存换了个姿势坐办公椅,倚靠着,舒服至极。 “小络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费络一怔,半晌才回想起微博热搜的事情。 “去帮一位朋友看看场子。” 郭存不疑有他,反正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 郭存换了个话题:“那你和项燃相处得怎么样?” 费络笑着点头:“很好,项燃同学他阳光外向,学习上进,我们相处得都不错。” 郭存哪里知道,表面上笑盈盈的费络,已经被三个人格的项燃,弄得摸不着头脑了。 郭存欣慰地笑着:“下晚自习后,我请你们俩吃晚点吧。” 校长请吃,哪有拒绝的道理,费络和项燃说了之后,项燃也同意了。 郭校长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早晚点店等着两人。 项燃反倒比费络更积极,坐在郭存旁边,开心道:“难得郭叔叔请客哟,我可要敞开肚皮吃了。” 郭存见项燃并没因何倩的事情有太大波动,如亲人般摸了摸项燃的小脑袋。 “你多吃些,才好长得像费老师一样高。” 项燃偷瞄了一眼一旁做得笔直的费络,高挑俊朗,山湖一般都眼睛,如夜中精灵。 项燃开玩笑:“费老师那是顶天立地,我立地就行。” 穿着棉布裙的少女是店长的女儿,她端着三人点的米线来时,偷偷看了好几眼费络。 滚烫的肉汤,倒入米线中,烫熟食材,香气立马涌出来。 刚下课,晚点铺的学生也很多,许多学生看到校长坐在这边,不敢靠近。 郭存把碗里的鸡蛋舀给项燃:“小燃,你妈妈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睡得香香的。” 项燃这周末并没有去医院,这让他有些惦念何倩,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周末为什么没去医院。 他甚至忘记了这周末自己到底干过什么了…… 郭存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来看着屏幕上的短号。 背后有些发冷。 这个短号,一打来准没好事情。 “喂?”郭存小心翼翼地问。 电话那头,明显换了一个人,不再是从前郭存熟悉的的那个声音。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竟让郭存这个久经职场的人,微微一颤。 郭存有些惊讶:“什么!” 迟疑了几秒,郭存才又匆匆道:“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郭存便先走了。 项燃突然想起:“哇这老头,又逃账!” 费络噗嗤一声笑开,“看来以前你没少见过郭校长逃单了?” 项燃想起以前:“那当然,那时候我妈和徐晨老带我去参加老师们的聚餐,逃单就数郭叔叔最精髓。” 费络结账时,项燃在外边等着,脚尖无聊地踢着地缝中冒出的一株小草。 晚点店老板的女儿怯怯地和费络合了一张影,又缠着要了一张签名。 费络有些羞怯,这样的事,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费络老师?怎么这么慢。” 费络微微一愣,这个声音,并不是项燃! 他回头一看,项燃单手插着裤兜,嘴角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子痞帅。 那人道:“费老师,又见面啦。” “果然是你。”两人一起缓步走回学校。 此刻仍有学生陆陆续续从学校里出来,两个人逆着人潮,低声交谈。 费络终于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要发到网上?” “这样不好吗?帅哥被发掘,何必要窝在这个小地方?” 费络带他去自动贩卖机前看了看,让他自己选一样饮料。 夜灯朦胧,人潮涌动,贩卖机上色彩纷繁,小城故事,不过如此。 两罐果酒滚了下来,两人就坐在长椅上闲谈。 青苹果味的低度酒似乎只是比白开水多了些味道。 费络浅酌一口:“你怎么做到的?” 费络明明记得,自己在赛场上比赛的时候,“项燃”在和陈灵说话,哪来的时间拍那些精致的照片。 “这有什么难的,本来就是给你留的机位。” “你的意思是,本来就是你故意引我去的?”费络转头看着他。 冷漠的脸,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 这与高中生项燃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啊。” 费络唯一能想到的联系,就是陈灵。 陈灵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是一个中间媒介。 费络问:“你和陈灵,什么关系?” “没关系。”干脆利落。 费络也知道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言归正传:“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火?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倒是很诚恳:“不是我,是项燃。” “你怎么知道?”费络有些诧异。 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里,这里告诉我的。” 他继续说:“他告诉我,他希望你去当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我以为这么做他会开心,但看起来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费络疑惑地看着他,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他仰起头,看着顶上的街灯,细小的飞虫绕着灯转圈圈。 “所以,一开始我只是想让他在同学面前重新树立形象,但我后来改变了计划。 “我以为完成他的愿望,他就会更开心一点,只有这样,我才能存在于他的内心。 “只是没想到,他并没有开心,甚至厌恶我的行为,他正在尝试清理关于我的东西。” 费络不禁战栗,这样的说话方式如同机械工作一般。 仿佛项燃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总在矛盾的电脑。 冷漠的少年三指捏着从未开启过的果酒,自顾自地走到垃圾桶旁边,扔了进去。 少年冷漠的侧着脸:“费老师,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二十二章 串联 费络关了房间的灯,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项燃的脸,但说的确实另一个人的话。 叩叩。 费络身后的门板响起闷闷的敲打声。 “谁?”费络盯着门。 “我啊,还能有谁?”项燃有些想笑,这间房子本来也就只有他们两人。 费络松了口气,他理顺了右侧耳朵上的金发,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整个右耳。 整理好形象以后才打开门 “你电话落外面了。”项燃递来一个黑色手机。 手机忽然亮起,边震动边响铃,屏幕上的备注是:蒋教授。 “谢谢。”费络接过手机,蒋教授这时候打电话来,实在有点不太对劲。 “教授……”费络还没说完,就被蒋长风匆忙打断。 “络络啊,海城那边出了些问题要我过去,你能不能提前帮我照顾依依。” 蒋长风将入耄耋之年,有又学识加持,自是风雅老练,从未像今天一样慌张失措过。 更何况,费络记得蒋教授曾说要劳动节时候,才带依依来南城,如今却提前了。 恐怕确实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好好好,您去忙吧,依依交给我,您尽管放心。” 蒋长风交代道:“南城国际机场,后天早上十一点。” 蒋教授匆匆挂掉电话,费络也翻了翻日历。 自言自语道:“明天下班后先去买些小零食吧。” 费络打开门:“项燃、项燃?睡了没?” 项燃闷闷地哼了声:“明天讲……” 小猫似的尾音余味无穷,在这深夜,像流星漫长的拖尾。 南城一中的大课间足足有三十分钟,就在两节课下了以后。 大课间每人都得去操场做广播体操。 陈灵每天都会等自己那慢悠悠的同桌,“婷婷,快点啦,我们要迟到了。” 冯婷不紧不慢地起身,脸色有些不耐烦:“我们高一又不会做,整天下去干站着做什么。” 侯亮双手枕着脑袋,晃过冯婷:“我听说老郭有时外出了,你不去也没人报的。” 学校里校长最大,虽然学生的上级是班主任,是年级组长,但是只要校长不在,那些人自然也不会太过于上纲上线。 冯婷眼睛亮了一重:“是吗?这次你没打听错吧?” 侯亮点头:“那当然,说是去海城了,估计需要好久才能回来。” 项燃有心听见了这句话,海城,不就是之前那个坏老头的地盘吗? 来催促学生下去做操的费络也听见了这个消息。 郭存和蒋长风都慌慌张张地跑去了海城,真是有些奇怪。 费络正色道:“快下去做操了啊。” 项燃是体育委员,组织做操也是他的职责:“下去排队了啊,去蹦跶蹦跶,轻松一米八啊。” 费络冲项燃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待项燃走进之后,费络才道:“徐老师要你去医院一趟。” “现在?” 项燃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还记得他说过的道理吗? 在不该发生的时间段里,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就叫诡异。 费络道:“说是晚自习下了再去。” 徐晨还在病房,他抬了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给昏迷不醒的何倩擦拭。 时间明明并没有过多久,徐晨却忽然变得老了,他瘦小的身子佝偻着,头发也有些乱。 项燃看着这个场面,心像被堵住了一样。 项燃想要抢过徐晨手上的毛巾,却被徐晨死死拽住。 徐晨干涩的唇瓣微微动了动:“燃燃,我只能做这些事情了,你就让我做到底吧。” 项燃拗不过他,便松手坐在另一张病床上。 “徐叔叔,你这么着急找我来,是为什么?” 徐晨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擦拭何倩的手掌,擦到指甲,擦着每一条皱纹。 “床头的公文包里有个文件。”徐晨疲惫无比。 那是一份很崭新的A4纸,不厚不薄的一沓。 封面用黑体字大大的写着“南城市中级人民法院” “判决书下来了?”项燃微微一愣。 时间磨来磨去,他都差点忘记了伤害母亲的凶手是父亲。 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人,来审判与自己关系最紧密的两个人,无论什么结果,都会难受吧。 项燃翻开纸张,起初他看得很慢,却发现越来越不对劲。 扫了几页之后,他惊呼:“暂停审判?!” 徐晨疲惫地闭了眼睛,悲绝地点头。 项燃攥着纸张,巴不得撕碎的样子:“这什么意思?杀人不偿命?” 项燃惊讶,毫无意外。 因为判决书上写的东西,是个大活人都忍不了。 何倩被活活撞成植物人,凶手却在逃脱审判,而且不是躲避惩罚,而是光明正大的逃脱,在法槌之下,溜之大吉。 徐晨睁开眼睛:“燃燃别急,这只是初审,咱们接着等,不信他没有破绽!” 潮湿的毛巾被徐晨狠狠丢在水盆里,溅起零零星星的水花。 项燃端起水盆往外走,他此刻一点都不想待在病房里面,看着何倩,他便更难受。 水房里的人不多,正好遇到一位女人也自己来接水。 女人穿着病号服,拧开水龙头,水急急地连成白色的线,一条地落在水盆里面。 “你们为什么这样?这可是我的命!” 项燃听见耳边如此传来。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穿病号服的女人,看看她是不是在和谁打电话。 女人仍然低头接水,长发盖住脸颊,项燃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或许是蓝牙耳机。 项燃如此想。 “这是我的命!” 尖厉的,悲凄的,愤怒的声音盖过了水的声音。 一双惨白的手如同黑夜鬼魅一般向他袭来。 女人掐住项燃的脖子,死死地掐住,那是一张项燃陌生的脸,但仿佛能看出何倩的影子。 “我的命!我的命不懂吗?你们为什么不帮我?!”女人惨厉地质问着。 项燃至少也比女人高出一个头,平时锻炼也不松懈,此刻竟然被一个女病人掐住脖子,挣脱不了。 项燃的脸憋红了,此刻他竟然希望就这么死在这里。 “姐!” 男人急匆匆地丢下手里的果篮,一把抱住发疯的女人。 “姐,姐放手,他是孩子,他只是个小孩子。”男人安慰着女人。 女人仿佛忽然清醒过来一般,慌慌张张地松了手,掬了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泼。 男人搀扶着项燃:“孩子你没事吧?赶紧缓缓。” 被掐发时间不久,但女人极其用力,若说不难受,那才怪。 第二十三章 馄饨店 “怎么才回来?” 徐晨看着慢悠悠的项燃,一眼就扫到了脖子上的红印。 “怎么了燃燃,脖子怎么这么红?” 项燃放好水盆:“没事没事,被虫子咬了,多抓了两下。” 徐晨不疑有他:“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医院附近病人都比较多,项燃不太想看见这些人了,便带着徐晨,随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项燃看到前面拐角处有一家馄饨店还亮着豆大的灯。 胖胖的光头老板还在剁着肉馅,刀与砧板的碰撞像古战场争战的声音一样。 一旁的铝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也干干净净,雾气腾腾升起。 人间食色,大概如此。 徐晨把项燃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远远地便冲光头老板喊了声:“老板,馄饨还有吗?” 孙政平抬头看过来,手上功夫没停,哒哒哒地剁着肉馅。 “巧嘞,还剩一些。” 确实还剩三十多个。 孙政平一直期待着费络会来,便总是比平时多包了几个费络最爱的羊肉萝卜馅的。 却一直没等到费络。 鼓鼓的馄饨全下入汤锅里,葱香骨汤的香气传满整条小巷。 项燃坐在长凳上,闻着这香气,心情舒服了起来。 馄饨的底料是老板亲自调好的,摆在项燃面前时,色香味俱全。 徐晨大概饿极了,不顾吹凉就咬了大半口:“这也太好吃了吧,下次吃饭还让燃燃带路。” 项燃回以微笑。 老板依旧在剁肉,看上去明明是猪肉。 可两人碗里的确实羊肉。 徐晨忍不住问:“老板,这是羊肉馅吗?” 孙政平头也没抬,若是从前,他懒得废话,甚至会说一句“爱吃不吃,也不是给你做的”。 可如今不行了。 费络一回来,孙政平就下意识地不敢凶任何人,他害怕再伤害到其他人。 孙政平把肉馅又揉叠在一起,接着剁细。 “本来是做给我家人的,结果他没来,”孙政平懒懒地解释,“你们对羊肉不过敏吧?” 徐晨连连摇摇头:“不过不过,那谢谢您了。” 孙政平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自己与眼前两人似乎天生存在一种隔阂。 就像自己与费络一样。 他觉得费络和眼前的两人反而更像同类人。 都是文雅温和的人。 孙政平笑了笑:“没事,这不赶巧了嘛,有人不来,总得有人来。” 项燃吃了大半碗,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屏幕闪着费络发来的信息。 20:40 费络:「明天早上有空吗?」 项燃回了一句:「有事吗?」 教职工宿舍。 费络本以为项燃不会回复,没想到项燃秒回了。 费络编辑了好几次信息内容,最后发了一句中规中矩的话。 费络:「和我去接个人吧。」 收到信息的项燃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来看到聊天框上方停驻的半天的“正在输入中”就已经够奇怪了。 想不到费老师还发了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项燃:「去哪接?」 毕竟蒋依依是要来和费络一起住的,当然要让项燃先同意了。 捂在被子里反省了半天,回复了一句:「机场,我不认识路。」 项燃夹着馄饨的筷子突然一松,胖鼓鼓的馄饨像菲律宾的跳水运动员一样跳到碗里。 溅起红汤色的浪花。 徐晨好奇道:“怎么了燃燃?” 项燃忍不住想笑,这年头有满街的的士,地图软件、打车软件数不胜数。 费老师说他不认路…… 项燃又小心翼翼地夹起馄饨,丢入口中,边嚼边说:“徐叔叔,明天我去给费老师指个路。” 徐晨倒是没有项燃想得多,反正小络一个歪果仁,不认路很正常。 “小络去哪里?” 孙政平正收拾着肉馅,把他俩的话听了个清楚。 费老师,小络,难道是费络? 孙政平继续手上的活,耳朵有心偷听他们说话。 项燃单手点了个“哦”字回了过去,随即便灭了屏。 “没问。” 徐晨只好点点头:“去吧,小络初来乍到,别被人骗了。” 项燃想起那个一米九二的金发碧眼的男人。 谁会骗他?或者说,哪位小贼这么不开眼敢骗他? 但是身高就已经碾压无数人了。 项燃喝了一口汤,扯过纸巾擦着嘴:“老板,多少钱?” 孙政平用围裙擦了手:“你们认识费络?” 徐晨有些懵:“是南城市一中的费络老师吗?” 孙政平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那小子去哪了,你们那馄饨就是给他留的了。” 项燃想不到自己竟然是抢了费老师的口福。 这位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老板竟然和小络认识!? 徐晨有些不敢相信。 “您认识他?” 孙政平瘸着腿走出来,拉过一条长凳:“当然认识,以前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呢。” 项燃蹙起眉头。 这位老板看上去已经四十多了,而费老师只有二十三岁。 怎么会一个学校呢? 徐晨却没意识到这一矛盾的关系,笑成一道弯眉:“想不到都是认识的人啊。” 孙政平拍了拍大腿:“我这儿还有几个馄饨,你们回学校吗?” 项燃道:“叔叔,我回,我和费老师住在一起。” 孙政平开心地起身,似乎也不瘸了,快步跑入店里:“我再煮一碗,你帮我带回去给他,可以吗?” 项燃点头:“必须可以。” 项燃提着馄饨回到教职工宿舍,费络房间的灯已经关了。 他把馄饨放到冰箱里,打算明天再告诉费络。 关上冰箱门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猛地把冰箱拉开。 盯着那个布满冰碴的角落。 白得刺眼,寒气阵阵。 他伸手去扒开冰碴,露出冰碴后边的文字。 冰碴后边的文字,仿佛是有人刻意写上去的一样。 项燃很少进厨房,这里是何倩的战场。 说是战场一点也不为过,何倩也不怎么会做菜,从前是项海洋在做,现在是徐晨。 何倩都是半路买来一些熟食,再来热给项燃。 项燃把冰碴全部扒干净,手指被冰碴冰得通红。 文字是似乎是一个英文单词: CONFUSE 项燃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单词。 第二十四章 她的痕迹 项燃三步跑到沙发上,翻找着书包的所有夹层,翻出那张褶皱至极的英文卡片。 费络曾经在英语课上布置过这个作业,每个人发一张单词卡。 项燃从没想到,会以如此的方式再次遇见这个单词。 CONFUSE 迷茫 这是单词卡上的解释。 可谁又能来和他解释一下,冰箱角落里写着的“迷茫”又算什么呢? 是何倩写的吗? 冰箱暖黄色的灯微弱地亮着,照着项燃的上半身。 冰箱角落里用记号笔写下的“CONFUSE”,冰箱前面也站着一位迷茫的少年。 传闻雨果造访巴黎圣母院时,偶然发现圣母院其中一座塔楼的一个暗角上,有人用手在墙上刻了两个大写的希腊字母“命运”。 假如卡西莫多真是那位刻下“命运”的人。 那何倩又是为了什么? 项燃大力合上冰箱门,发出一阵闷响。 他走到阳台上,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他从来不保存何倩的号码。 何倩的手机号就像她的模样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何倩的手机放在徐叔叔那里,一直保持关机状态。 电话那头果真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项燃垂着头,舍不得挂断。 他低哑地开口:“妈,我不气你了,你快醒过来啊……” 电话里的机械女声已经开始说英文了。 项燃想起何倩上英语课的样子,她念英语的声音可比这机械女声好多了。 纵然是全校女生追捧的费络,在项燃的心里,也比不过何倩。 “妈,你们为什么老把我当小孩子,你不说,徐叔叔不说,项海洋也不说,你们怎么都瞒着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保护人的,我会保护人的……” 项燃的声音越来越小,细得几乎要与这寂静的夜色相融。 夏虫已经睡着了。 夏虫再醒来时,人间就醒了。 清晨再次聒噪起来。 费络叼着牙刷走到项燃的门口,模糊不清道:“项燃,起床啦。” 项燃缓缓睁开眼睛,忽然想起今天要陪费老师找路,瞬间清醒纵身跃起。 “啊,醒了醒了。” 项燃没穿睡衣,只穿着一条黄色的海绵宝宝睡裤就跑了出来。 费络抱着肚子笑:“燃哥挺怀旧的呀。” 项燃嫌弃地推了费络一把:“去去去,黑白灰的老年人,不懂年轻人的时尚。” “OK OK OK。”费络忍着笑连说三次。 项燃刷好牙后看向那位正仔细打理自己脸的小白脸。 费络闭着眼睛,搓揉着脸上的洗面奶,十分享受的样子。 项燃吐了水:“网恋奔现吗?这么认真?” 费络闭着眼睛,看不出喜怒哀乐:“你试试,这款蛮好的。” 项燃撇了头:“得了吧,我年轻我无敌,不养生。” 费络无奈道:“那年轻人吃不吃早餐,不吃的话,老年人就不做了。” 项燃想起昨天的馄饨:“哦,你同学给你做了馄饨,我昨天带来,你睡了没吵你。” 没等费络反应过来,项燃似乎抓住了什么爆料点一样:“络哥会做饭啊?我以为你只会热热外卖呢。” 费络俯下身子,这么高挑的人俯下身子的模样有些滑稽。 像《七个葫芦娃》里的那条蜈蚣精。 项燃的脑洞总是这么大,别人还没想到的东西,他就已经想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 费络用手掬起水往脸上泼,抽空才回了一句:“会一点点。” 项燃倚靠在墙边:“早说啊,我还天天去食堂凑合,不是我嘴挑,咱们学校的食堂,吃饭完全是为了活着。” 费络抽下毛巾来擦干净水珠,眉眼弯弯:“你又没回来过,不然我做大餐给你。” 项燃如同抱住了生活的大腿,感叹了一句:“贤夫良父,一中榜样。” 费络无奈摇摇头,自顾自走向厨房:“吃馄饨吗?” 项燃应了一声:“给我几个就行,你和网恋小娇妻该奔现就奔现,我在一旁蹭吃蹭喝也能吃饱。” 费络打开微波炉的电源:“不是网恋对象,你这孩子脑子里都是什么呀。” 项燃翻身坐到沙发上:“十六岁,该想什么?” 微波炉的红色炽光微微亮着,像有些人炽热的青春,也想有些人渐损的岁月。 费络不明白十六岁的人该想些什么,因为在他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想的是如何活下来。 项燃见费络不说话,偏头看着厨房里清高的背影。 “络哥,你是不是总觉得和我差距很大?” 费络微愣:“九岁呢,不算大吗?” 项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确实,你九岁的时候,我爸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我丢到墙上。” 费络正在准备碗筷,没听清项燃在说什么:“墙上?” 项燃清咳两声,走过来端过自己的碗:“费老师白白活得比我久了。” 费络实在想不出,但一看见项燃不怀好意的微笑,便懒得询问了。 馄饨汤是费络重新做的,加了几道增香去膻的配料,味道提升得不是一星半点。 项燃囫囵吞了一个,虽然烫嘴,却也拼命竖起大拇指。 “络哥,再给你一个新外号,神厨小福贵。” 费络狠狠揉了揉项燃的头。 项燃虽然在高一里算是高挑的男生,但在一米九二的费络面前,和小矮子无异。 “慢慢吃,小矮子还没来。” 项燃眼珠一动,小矮子?这是什么称谓? “你管网恋对象叫小矮子?” 这也太直接了吧,妥妥是网络直男。 不过转念一想,还带着几分情意暧昧。 费络叹了气:“不是网恋对象。” 项燃尴尬低头,又吞了一个胖鼓鼓的馄饨。 “我胡说八道那么久,你都不告诉我到底是谁吗?” 费络眸光温和下来,这孩子心眼还怪多。 费络眨了眨眼睛:“去了不就知道了嘛。” 今早上费络没有课,他也帮项燃请了假。 第二十五章 蒋教授 南城国际机场。 项燃坐在银白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机,像转笔一样转动着,漆黑的屏幕映着往来匆忙的人。 费络双手插兜没说话,一直看到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小丫头走出来,才露了笑容。 小丫头穿着公主裙,粉嘟嘟得像个洋娃娃,蒋长风亲手帮她扎的头发,实在难以恭维。 徐依依顶着两个不对称的小辫子冲过来,抱住费络的长腿。 “络叔叔!” “依依长高了呢。”费络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修长的手指卷了卷那串不整齐的小辫子。 徐依依举高小手,对比了一下自己与费络的身高。 她嘟嘟嘴:“还差一点点……” 项燃在一旁偷笑。 一米九二的男人和一米三几的小姑娘,差的何止一星半点。 徐依依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陌生男生。 小丫头转向项燃,粉白色的锃亮小皮鞋闪着微光,粉色公主裙蓬松可爱,唯有头上的小辫子有些“不堪入目”。 项燃坐着也比她高,他半弯着腰,眼眸明媚望着一身粉红的小丫头。 “也想和我比一比吗?我和费老师也只差一点点。” 蒋长风本来打算和费络打声招呼,却意外注意到这个少年。 蒋长风把手上的礼盒递给费络,苍迈的手指指了指少年:“你的学生?” 费络接过礼盒后又去帮蒋教授拉行李箱,“对啊,算是三代同堂了。” 蒋长风温慈笑起:“这也到是,你也不提前告诉我,小孩的礼物我都没买。” 费络摆摆手:“老师不用客气,您不是着急要去海城吗?” 蒋长风的眼睛近视,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少年的模样。 剑眉横直,明眸如星,下巴如削,看上去少有南城人的温润随和,反而更像偏北一些的少年。 “小孩叫什么名字?”蒋长风用手扶了扶眼镜腿,似乎并没有听到费络的疑问。 “项燃。”费络念着少年的名字。 小丫头揪了揪项燃的牛仔裤膝盖上的破洞,小嘴嘟起:“那你站起来。” 少年与幼女智商忽然都站在了一条线,玩得不亦乐乎。 费络与蒋长风反而像两个来幼儿园接小孩的老父亲。 蒋长风眯着的眼睛缓缓松开,从两人身上转开目光,看向匆匆忙忙的人群。 在费络看不到的地方,蒋长风苍迈的嘴唇颤了颤,轻轻念了念某人的名字。 费络背了蒋教授的背包,上前去摸了摸小丫头的头。 “走啦。” 老旧的教职工宿舍,一下子塞进了五个人,显得有些挤。 费络独自去厨房做饭,项燃也觉无聊,起身去帮他。 蒋长风放下手机,对项燃道:“项燃,你过来坐会儿。” 项燃看着精神矍铄的老头,带着几分疑虑坐在蒋教授的对面。 蒋长风翘着二郎腿,双手扣在膝上,傲然压迫。 项燃翩然有礼道:“蒋教授有什么事吗?” 蒋长风笑着摇摇头:“哪有什么事啊,就是想让你看着我孙女,我去帮络络吧。” 蒋依依水灵灵的杏眼看着项燃,可爱却带着挑衅。 项燃看着依依:“小霸王,咱走呗。” 依依嘟嘟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只把萝卜小腿放下沙发,先走出了门。 南城市一中环境极好,其他学校都是教学楼中修建花园。 而南城市一中,更像是花园中镶嵌着教学楼。 依依抱着一瓶儿童牛奶,一直没喝。 项燃蹲下问:“依依渴不渴?” 小孩没说话,把奶罐子递给他。 儿童牛奶是草莓味的,吸管一插进去,甜腻腻的味道便溢了出来。 小丫头吸了一大口,小跑到一旁的长椅上,艰难地坐了上去。 项燃总觉得小孩有些反常,估计是因为离开了亲人的缘故,也就不过多计较了。 蒋依依忽然道:“你为什么叫项燃?” 项燃蹙眉一笑:“爸妈起的呗。” “那你爸爸也姓项吗?” 项燃点点头:“不然呢,难不成姓蒋吗?” 依依垂下眼眸,接着吸牛奶。 奶罐子见了底,发出吸空了之后的嗤嗤声。 小萝卜腿又跳下长椅,跑去扔了垃圾后才回来,坐在项燃的旁边。 项燃按了按小丫头的脑袋,笑得有些憨傻。 教职工宿舍。 蒋长风掌勺抄了一道蒋依依最喜欢的菜。 “我还是不放心,就带依依下来了,海城那边,已经有人提前赶去了,我可以慢些去。” 蒋长风解释着,伸出手指尝了尝菜的咸淡,正好。 “等吃完这顿饭,我就又要飞去海城了,就麻烦络络你啦。” 费络有些不好意思,从前他落魄时,是蒋教授一直帮助自己,照顾依依这种小事情,他当然义不容辞。 “老师,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依依那么可爱,谁都会喜欢的。” 蒋长风和蔼一笑:“叫两个小鬼回来吃饭吧。” 项燃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把小萝卜吓了一跳。 吓得她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 项燃接电话只用了几秒,一把把小萝卜抱起来:“好啦依依,回家吃饭咯。” 依依转了转小脑袋:“我也认识一个项叔叔。” 项燃没太在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小萝卜。 “是嘛?”项燃随意应着。 “嗯嗯,他很高,比我爸爸妈妈都高。”依依单手比划着高度。 “那有没有络叔叔高呀?”项燃想起“络叔叔”这个称谓就想笑。 依依摇摇头:“没有人比络叔叔高。” …… 费络挂断电话之后,才想起一件事情。 “老师,您研究心理学多年,我想问一问,精神分裂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爆发?” 蒋长风猛然抬头,对上费络湖蓝色的眼睛:“是项燃那小孩吗?” 费络想,蒋长风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看出项燃患有精神疾病可能并非难事。 他点了点头:“嗯。” 蒋长风把手交叉放在膝上,微微思虑了几秒钟:“要么压力过大时,要么是他认为危险时,或者看见一些特殊的物品和人……都有可能。” 蒋长风放下手追问:“络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项燃的精神问题的?” 费络正要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第二十六章 费老师结婚了 “支付宝入账两万五千元。” 屏幕上这样显示着。 蒋长风见费络不回答自己,有些疑惑:“怎么了?” 费络把手机递给蒋教授:“天使资助人从上个月开始,忽然把资助金额提高到了两万五千。” 蒋长风眯起眼睛,看着头像上的“救赎”二字,浅笑了一下。 “收着吧,估计天使资助人发财了。” 费络点着头:“这些年的钱我一直存着,希望有一天也能回馈恩人吧。” 蒋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呢,自己有急事的时候,心里压力也别太大,他愿意给你呢,也没想着要你还。” 话确实是这个理,费络点点头,把手机收进裤袋里。 费络这才想起自己没回答的问题:“老师刚才问项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大概是从……” “当当当当!我们回来啦!” 项燃抱着依依,从门口猛地蹿了出来。 看到依依笑呵呵的,知道他俩相处还不错,两个老父亲一般都老男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依依快下来,累坏项燃哥哥了。”蒋长风慈笑着。 依依反而把项燃的脖子搂紧了:“项燃哥哥才不会累呢,他的力气就像项叔叔一样大!” 蒋长风把依依从项燃身上抱下来:“小丫头乱讲一通。” 项燃刚刚听蒋依依说起这位“项叔叔”时,并不太起心,世界上姓“项”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连西楚霸王项羽也是自家亲戚吧。 不过现在,他听见蒋教授刻意打断蒋依依的话,就有些怀疑了。 项燃礼貌地笑着:“教授,依依看起来很喜欢这位项叔叔啊。” 蒋长风摸了小丫头的脑袋:“啊是啊,她爸爸妈妈去得早,小项啊是他爸爸的故交,就常来看看依依,以前啊老喜欢让小项背着跑,这丫头还说自己在骑大马。” 蒋长风想起这些,露出了童真的笑。 连蒋依依也听懂了,抱着蒋长风的大腿,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项燃轻轻点点头,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过只是我想多了。 “走吧依依,燃哥带你去洗手手,吃饭饭咯。” 吃完饭后,蒋长风和依依叮嘱了好半天才走的。 项燃看着正在喝奶的小不点:“络哥,你养过小孩子吗?” 费络摇摇脑袋,金色的长发也摇晃起来:“人生头一回。” 费络冲依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这边坐下,又打开了电视,播了《小猪佩奇》。 费络看着安安静静的小女孩:“也不用担心什么吧,依依这么乖,也不用咱换尿布,”他看着依依说,“咱们依依最乖了,是不是啊依依?” 依依用力点了两下头,漏风的小嘴大声喊着:“四!” 项燃无奈地看着费络:“你上班,我上课,谁照顾?” 费络耸耸肩:“没关系呀,带去教室玩呗。” 费络捏着依依的小脸蛋摇晃:“是不是啊依依,想不想去教室玩?” 依依哪里知道什么是教室,只顾点头:“想!” 项燃的问题似乎已经被解决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小猪佩奇》。 粉色小猪正在欢乐地跑着,谁也追不上。 “睡个午觉,又得去教室了。”项燃伸着懒腰,朝自己房间走回去。 “等等,”费络才真正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问题,“依依睡哪?” 项燃猛然转头:“我去,要睡也是你领啊,我睡觉不安分,压着了可不好。” 依依倒是听懂了些,她转头看着项燃,水灵灵的杏眼眨呀眨,草莓果冻似的小嘴嘟了嘟:“项燃哥哥不喜欢我吗?” 小孩子的世界多简单,情感认知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项燃的倦意瞬间消失,跑过去把小丫头抱到腿上坐着。 “我怎么会讨厌依依呢?咱们依依这么可爱。项燃哥哥的意思啊,是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不太方便和依依睡觉觉,不说我和络叔叔了,别人也不行,都不能和依依睡同一张床。” 项燃奶声奶气的和依依解释。 依依似懂非懂地点头:“我知道啦!” 费络敲定主意:“我睡沙发吧,让依依睡我屋。” 项燃想起之前,费络从沙发上滚下来的狼狈样,嫌弃道:“别了吧大个儿,你来我屋吧,两大男人怕啥。” 何况,之前也已经睡过一次了。 费络点头:“也行啊,晚上我带依依去买些小姑娘的东西。” 项燃眼睛一亮,抱着依依凑近费络:“络哥,带我去呗,我去帮你提袋子。” 白皙的手掌推开项燃殷勤的脸:“你给我好好上课。” 依依咯咯咯的笑着,小肉手学着费络,推着项燃的另一侧脸。 项燃的嘴巴被他俩同时推得嘟了起来,他含糊不清地控诉:“得得得,晚上再说。” 两人这才松了手。 哄依依在费络房间睡下之后,项燃才背上书包慢悠悠地离开。 费络的课在下午第四节,可以在家中照顾依依。 项燃把白色耳机塞进耳朵里,音乐很快就灌满双耳。 第二节课的铃声刚刚响,依依就醒了。 小丫头一个劲地找着项燃,费络拗不过她,帮她洗了脸,梳好头发,就慢慢走去教室了。 四月的太阳和煦如棉。 胖子被王述罚站在楼道上,他倚靠着矮墙,晒着暖暖的太阳。 “费老师?”胖子叫出了声。 讲课的王述隔着墙壁瞪着眼睛,全班都觉得胖子是不要命了。 胖子的声音中气十足。 “费老师,那是你的孩子?!” 费络在楼下连连摆手,示意肖明池别再说话了,打扰同学上课。 费络不知道的是,何止高一七班的人被打扰了。 差不多整个教学楼的人都要知道,年轻帅气的费老师,有孩子了。 项燃在角落里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全班同学都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就连在人送外号“一中老虎”的王述面前,也没有收敛。 王述咳嗽了两声:“让他在哪都不省心,去把他叫进来。” 胖子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想问问与费老师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项燃。 王述看见死性不改的肖明池,卷起课本指着他,如同战火纷飞的年代,大炮怼着敌人的大脸。 胖子缩了回来,随意从数学课本上撕下一角,埋头写了几个字,偷偷摸摸递给项燃。 纸条上写着: 「你俩啥时候背着我干了这事?」 项燃满脸黑线,把纸搓成小团,扔了回去。 不只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张纸,赫然放在他桌面上。 月光一样的白纸透着旧黄,字迹美过历代任何一位功高志伟的书法大家。 「费老师结婚了?」 第二十七章 三叔 项燃又把纸揉成一团,像抛篮球一样抛进了垃圾桶里面。 此时的费络不知道,教室里的人,各怀心思。 依依牵着费络的大手,无忧无虑地走着。 印满草莓的裙子,红红的小皮鞋,红色的发卡,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配上费络这位金发碧眼的大帅哥,简直就是模特到来。 项燃手撑着脑袋,看着门口,时不时总听见旁边的人偷偷夸。 “哇费老师的孩子果然也漂亮啊。” 项燃低笑一声。 胖子忍不住转头问:“燃哥,这也太可爱了吧。” 项燃懒得搭理他,无赖地说:“你也不瞧瞧哥的基因。” 王述见他们无心上课,一手扶着讲桌,一手拿起旧蓝色的水杯,唑了一口金银花茶水。 “课后练一练上边的题,抄在作业本上做来交,现在可以开始做了。” 练一练总共有三道大题,每题里面有十个式子,各个都要用同一种方法解答。 不难,却让人烦。 重复做一件事情,会让人厌烦。 胖子摸了摸双下巴,把头放在桌面上,无聊的在纸上写写画画。 莫名的,中性笔的笔迹,勾勒出了一个大高个和一个偏矮一点的人。 简笔画,加上胖子的灵魂画技,简单又丑。 “燃哥,像不像你和费老师?”胖子把自己近期最引以为傲的大作展示给项燃看。 项燃白了他一眼,顺手抄过桌面上的一本笔记本,封面是一头简笔画小猪。 “看,像不像你?”项燃指着猪头问胖子。 说罢,两人都觉得这个粉色的本子有点熟悉。 这不是小汤圆的记录本吗? 怎么在这里了。 前桌转头又提醒了一次:“陈灵让你看里面。” 项燃极其熟悉地打开中间那页,果然还是原来的配方,自己的名字在最后一排,长长地写满了“正”字。 项燃翻了页,果然是VIP位置,崭新的一页,又写了项燃的名字。 项燃规规矩矩地画了“一”字,合上本子后又觉得不对劲,把余下四笔全画了,补全一个“正”。 英语作业本该早上交,但项燃请假了,下午陈灵又忙忘记了,看见费络,她才忽然想起来。 陈灵接过记录本,有些心不在焉。 她打开自己浅浅折着的那页,用橡皮擦使劲擦掉上边的铅笔字。 「费老师结婚了吗?」 铅笔字写得很重,擦掉了也还留有痕迹,她拂去纸上的橡皮屑,继续抄数学题。 这个奇怪的问题,她写过两次。 第一次被项燃丢了,第二次项燃没看见。 第三次,不想问了,重复做一件事情,让人烦恼。 项燃的余光里,出了一抹草莓红。 他偏头望去,依依偷偷躲在后门外,露出半个小脑袋,对项燃甜甜地笑着。 项燃冲小孩摆了摆手,示意依依快离开,去办公室好好和费络一起待着。 依依却会错了意,草莓色的小鞋子踏了进来。 幸亏后面的费络手疾眼快,大手一捞,像拎小鸡一样拎走了依依。 费络把依依放在办公椅上,小声教育:“依依要乖一点哦,不然不让你来学校找项燃哥哥了。” 依依用力点了点头。 费络打开最底下的柜子,这里从前是何倩的办公桌,最底下的柜子是唯一没有锁的柜子。 里面都是一些必需品,费络记得,有糖。 是一盒拆过的酸角糕,日期还很好,费络拿出一块小包装的酸角糕,撕开递给依依。 下铃声响了。 第一个飞过来的是项燃,其他人纵然好奇,也不敢当着王述的面先跑过来。 项燃用手指轻轻擦去小孩嘴边的酸角糕屑。 “费老师,你的大新闻比我的课都厉害,怎么抱孩子来了?” 王述人未到声先到。 项燃举着沾酸角糕屑的手指,扭头对王述说:“老师,我可是好好听着呢。” 依依看着眼前沾着酸角糕屑的手指,忍不住用小手拉过来,小馋猫的舌头舔了舔。 逗笑了办公室里的所有人。 费络抽了一张纸给两个小孩:“等一下叔叔和哥哥都要去上课了,依依能不能乖乖待在这里呢?” 小丫头不明所以地嗯了两声。 王述领自家小孙子早已有经验,笑道:“小丫头能听你们话啊,没事你们去吧,我看着就行,正好昨天的作业没改完。” 费络有些担心依依不习惯王述,没想到王述一蹲下,咧嘴一笑,便把依依逗笑了。 依依开心地拍着小手:“像爷爷,像爷爷……” 项燃擦着手,看着老顽童一般都王述,怎么都看不出像蒋长风那个老学究呀。 他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那好好和爷爷玩,你以后学数学就不难了。” 依依缠住王述:“爷爷……” 王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哎,小孙女儿。” 王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圆乎乎的玩具蛋:“今天和我小孙子玩,我说怎么硬把恐龙蛋塞给了我,原来他知道自己小媳妇出现了呀。” 依依听不懂打趣,她两只手把玩着这枚绿色的蛋,顶部有一个小按钮,小肉手按下去,立刻变成一只恐龙。 “蛋变成恐龙了!”依依欢叫着。 费络这节课是打算听写单词,单词就是之前发的单词卡,每个同学除了自己拿到的单词卡外,尽量写其他单词。 虽然没用专门制作单词卡,但是这些单词都是学过的,没有人发出太大怨言。 费络看了项燃的位置一眼,项燃也规规矩矩地摊开了一本默写本,似乎要开始写了。 项燃拿了笔,在干净的纸上戳了戳。 他抬眼偷瞄了一眼费络,那位蓝眼睛的帅哥专注于手上的单词本,无暇顾及学生的情况。 项燃把左手盖在书前面,右手执笔乱画着。 费络念了多久,项燃就装了多久。 “最后一个,confuse,想一下意思。” 项燃顿了一下,这是他最近一直看见的单词,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记不住单词。 但是他记得那天晚上,寒冷刺骨的冰箱里,刺手的冰碴后面,那写着confuse的角落。 是迷茫。 项燃刚落下笔,却听见依依惊喜大叫了一声。 “三叔——” 被依依叫做三叔的人,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在大家都看不见的走廊上抱在一起。 项燃蹙着眉,依依才刚来这里,怎么就遇见亲戚了? 三叔,岂不是蒋教授的三儿子? 项燃思索了一圈,也没想出,学校里有谁姓蒋。 项燃盯着后面,反正他们一定会从后面经过,去到隔壁的办公室里。 项燃看见抱着依依的人,十分不敢置信。 第28章 回还是不回 幼年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矮小干瘪,撑不起一件好看的衬衫,看上去反倒有些像老实巴交的农民。 同学们老说他讲课就是在讲自己,讲一个被历史风霜摧残的人。 徐晨抱着蒋依依,亲密无间。 项燃笔尖下的迷茫,果然写成了最迷茫的样子。 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字。 费络放下单词本:“从最后一桌传上来。” 前桌明显已经熟悉项燃不交英语作业的铁律,已经自动忽略项燃。 交作业的时候很安静,只能听见传接作业的声音。 项燃却听见了别的声音。 依依糯糯的声音说着:“三叔,我好想你。” 徐晨也很爱怜的说:“我也想依依,不过我不是你三叔。” 依依似乎有些委屈:“爷爷让我这样叫的。” 胖子戳了戳项燃:“燃哥,你听见了嘛?” 原来不是幻觉,项燃松了口气。 “没听见。”项燃把头一仰。 他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总觉得这个依依小朋友,似乎要和自己扯上很大的关系。 而且这关系似乎并不是很好。 下了课。 项燃在座位上呆滞了几秒钟后,跑去了厕所。 费络从前门走出的时候,差点被项燃撞到。 依依坐在徐晨的腿上,费络见到是,十分诧异。 “徐老师,为什么你会是依依的三叔?”费络把疑虑问了出来。 徐晨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并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 他转而说:“络络啊,燃燃呢,怎么不见他?” 费络隔着墙,指向楼道尽头厕所的方向:“估计是去厕所了。” 徐晨和项燃生活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怎么近距离接触过,但他深知项燃的脾气。 他隐隐感觉到,项燃肯定不愿意接受这些事情。 徐晨摸了摸脑袋,别说项燃了,其实连自己,也从没有接受过这些事情。 依依摸了摸徐晨干瘪的脸:“三叔,爷爷之前好不容易把你养胖,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徐晨笑了一声:“呵,那是因为我吃了不属于我东西。” 费络隔着金色的头发,摸了摸耳垂:“我去找找项燃。” 一中的厕所,是单人隔间,灰色的门紧紧的锁着,费络随口叫:“项燃?徐叔叔来找你了。” “嗯。”最后一间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费络伸头看了一眼里里外外,浅浅地松了口气。 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按照老校长的话讲,就是正衣冠。 费络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金发一丝不乱地贴着右耳,露出来的左耳白净如雪。 眼里那枚幽蓝的宝石,诉说着幽怨与哀愁似的。 他头一次在学校,解开自己的金发,取下发带,金发松散地搭在肩上。 修长的五指犹如木梳,划过金色的头发。 他隔着金发摸了摸右耳,垂下了眼眸。 “络哥,怎么了?” 项燃平地惊雷的声音吓坏了费络,费络被吓得颤了一下。 费络恢复神色:“吓我一跳。” 项燃抱歉地笑了笑:“释放出来了,有点激动。” “络哥,你为什么养长头发?”项燃边洗手边抬头看着镜子里面的费络。 费络小心翼翼地扎的头发:“遮耳朵。” 项燃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耳朵,不再过问什么。 项燃哼起一首歌,旋律轻松缓慢,在空荡荡的厕所里,回旋飘荡。 “什么歌?”费络问。 “耳朵。” 水关上了,项燃悠闲地往外走,哼唱着:“谁的脚步近了,谁的脚步远了,我都竖起耳朵,听着楼道里还是空空荡荡的,我没听你倾诉,没驱赶你孤独……” 绵长的乐声渐渐消失。 费络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他忽然好喜欢这首歌,却不知道为何。 项燃倚着费络的办公桌坐着,长腿笔直修长,黑色的休闲裤贴着肌肤,勾勒着长腿的美。 他的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压得用力,有些泛白。 “徐叔叔,所以依依说的那个项叔叔就是项海洋?” 项燃冷冷地问。 徐晨还没回应,依依就使劲点头:“就是那位项叔叔,项燃哥哥你也认识吗?” 项燃垂下眸子:“何止认识。”简直恨之入骨。 费络也不解:“徐老师,你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徐晨晃了晃脑袋,像摇头玩具一样搞笑。 徐晨抬起头,那是一张干瘪枯瘦的脸,像极了一头饱经风霜的鱼鹰。 不,他不是鱼鹰,鱼鹰是不会落泪的。 徐晨擦了擦眼泪:“燃燃,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我们一起去给她庆生好不好,她最喜欢热闹了。” 项燃愣住了,他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还记得,何倩没有发生意外之前,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偷偷打趣她又老一岁了。 何倩却毫不在意地回复:“我老一岁,我儿子大一岁,我怕什么呢。” 项燃眼底的泪也有些扛不住了,终究还是被他憋了回去。 “那我们去买东西吧。”项燃匆忙转身,偷偷抹了一把眼睛。 费络从徐晨的手里接过依依,就要和他们告别。 却听见项燃说:“络哥也带依依一起去吧,正好一起买东西。” 无论依依出生在哪里,即使是项燃最不愿意接受的那家人,可他明白,依依没有什么错,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徐晨拿出钱包,递给项燃几张大钞:“燃燃,你和络络去吧,我就是来请学校老师们的,还得回去照顾你妈妈。” 他的真实原因并不是这个。 徐晨明显感觉到,自己这头老鱼鹰和眼前三个人有多格格不入。 费络如贵族一般都清冷高贵,项燃如阳光一样的年轻自傲,依依如草莓似的乖巧甜美。 徐晨低着头,干瘦矮小的影子蹿过都有人,匆匆忙忙地离开。 医院里。 徐晨已经把昏迷不醒的何倩挪到了轮椅上,方便待会下楼去庆祝生日。 病房里毕竟会吵到别人。 “倩倩啊,你快醒来吧,你看看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要不你把我带去了也行。”徐晨自言自语着。 徐晨心里空落落的,他这只鱼鹰,从小没人要,直到遇到何倩,他才学会捕鱼。 可为什么,就连这样的捕鱼生活,也有人要来搅扰呢? 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着。 徐晨看了一眼号码,不知道不认识,但是归属地,是海城。 徐晨按下挂断键,不再理会。 电话又打来了,还是刚刚那个。 徐晨没接。 一条陌生的短信发来: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想清楚,回不回徐氏?」 徐晨如同摸到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把手机丢到病床上。 许久,他才拿回手机,在这个陌生号码的对话框里。 输入了一段话。 第29章 海城之夜 海城,广海大厦六十八楼。 暗夜黑一般都皮质靠椅上,女人蜷缩着,酒红色的包身裙,暗暗勾勒着前凸后翘的完美身材。 白嫩的脚丫紧紧缩在皮椅上,生怕自己掉了下去。 她的坐姿确实有些岌岌可危。 锁骨边,歪歪斜斜地搭着一块绿色焰火一般都紫翠玉宝石项链。 女人终于看够了手机上的那条信息,撇了撇嘴,把手机“啪”的一声丢到面前的办公桌上。 女人舒展开白净修长的腿,脚丫找了找椅子底下的高跟鞋。 “真是服了,这么好都不回来,脑子有病吗?” 门口开门的年轻男人顿了顿,笑地温文尔雅:“谁惹我家宝贝生气了?” 男人真的很年轻,绝对不超过过二十九岁,保养得亦如少年那般年轻俊俏,眼睛温柔似水,让人觉得心思细腻。 黑色的衬衫扎进皮带里面,倒三角的健美身材让人浮想联翩,高挑挺拔,又一表人才。 女人嘟起嘴,脚上不规矩的套着恨天高的高跟鞋,走向男人:“宝贝儿,还是看见你就开心。” 男人横抱起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蛋:“又是你弟弟?” 女人点点头,眼睛冒出一丝不耐烦的光。 徐晨的二姐,徐媛。 今年都已经四十三岁了,却保养的十分好,吹弹可破的肌肤犹如二十几岁的少女,若非眉目之间的风情万种,否则根本辨认不出。 徐媛的手攥着男人的银灰色领带,连带着把男人的头拉了下来,与自己近距离对视。 红唇如火,撩动着男人:“陈卓,颁奖刚刚结束就往我这里跑,不怕狗仔发现啊?” 陈卓的手勾起女人的下巴,对着她的烈焰红唇吻下去:“把奥斯卡奖杯给自己的上司看看,似乎没什么大碍。” 徐媛冲陈卓的侧脸亲过去,留下一个诱惑无限的红唇印。 她得意地笑了笑:“行吧,别闹了,放我下来。” 陈卓委屈道:“宝贝,我得了这么大的奖,你就不奖励奖励我吗?” 徐媛的美甲弹了弹薛岐的脑门:“乖,等一下老头要来。” 陈卓微微愣住,手上却自觉地把徐媛轻轻放下去:“董事长要来?” 董事长平时鲜少露面,即使来了徐氏财团,也直接到了广海大厦的顶层。 唯有高处,才有俯瞰天下的威仪。 像陈卓这样的人物,哪怕在娱乐圈里再叱咤风云,也难得见徐董一面。 徐媛坐到休息椅上,抬起纤纤玉足,冲陈卓抛了个暧昧的眼神。 陈卓了然于心,没有什么排斥,他充满爱意地看着徐媛,把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穿回小脚丫。 徐媛还在用脚丫逗弄陈卓的脸,这张令无数女人疯狂追求的脸,此刻就在她脚下,这样的感觉让她倍感舒爽。 铃铃铃…… 办公桌上的复古座机响了起来,打断了鬼魅一般的徐媛,就连陈卓也面露不悦。 可他还是去把电话拿过来给了徐媛。 徐媛听见电话那天说的事,有些惊讶:“什么?” 徐媛瞟了一眼陈卓。 陈卓早已经十分识相地带上耳机,似乎在看这次他拍的新电影的样片。 徐媛放低了声音:“那两个老家伙怎么来了?” 听完电话那头叮嘱了几句之后,徐媛才改换了神色:“知道了,老头回来没?” “没回来啊,这几天又去我大哥那里了?” “整天就知道看他的两个宝贝儿子,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 徐媛发完牢骚,挂断电话。 徐媛的手臂缠上陈卓的肩膀,她把长腿搭在他的大腿上。 她扯下陈卓的耳机,红唇贴着耳朵:“老头今天不来了。” 陈卓喉结微微一动,把耳机和手机全到丢在了地面的软毯上。 反客为主,肆意索取。 万物为一,大汗淋漓。 徐媛躺在陈卓的怀里,看不出年龄的脸和看不出年龄的身躯,都如此年轻又吸引力。 陈卓早已习惯娱乐圈里的年龄伪装,但他敢发誓,没有一个人能像自家上司这样,保养得如此完美。 陈卓像抚摸艺术品一样,贪恋着徐媛的美味。 反观徐媛,对于陈大帅哥的恋慕,似乎并不太上心。 她拿着手机,蹙着眉头在看着几个无声视频。 陈卓明白,这些东西,他不该看也不该好奇,他搂着徐媛,小心翼翼地问:“宝贝,我能帮你什么吗?” 徐媛没说话,看着手机上的视频,她心里明明很暖和,她似乎明白了一些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是多么可贵。 可陈卓的一句问候,立刻将她拉扯回了现实世界。 没有钱,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么多东西。 她又把视频拉回去重头看。 自家那个傻弟弟,少年营养不良变成一副鬼模样,明明比她还小一岁,却老得已经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若说他们是姐弟,谁会相信? 不过视频上,傻弟弟推着轮椅,和轮椅上的植物人说着话。 偷拍视频的人在很远的地方,也听不到他究竟在说什么。 徐媛一猜便知,傻弟弟除了说蠢话还能说什么? 徐媛此刻甚至想冲进屏幕里,告诉她的傻弟弟,只有回到徐氏财团,那个植物人就能立马获得世界上最好的治疗。 她无奈笑笑,她忽然明白,傻这种东西,似乎会传染。 大哥傻,三弟傻,就连自己也要被他们传染了。 徐媛灭了屏幕,转身钻进陈卓的怀里。 “阿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陈卓轻轻拍着她的背:“接下来确实得忙了,接了一部文艺片,要实地取景,估计要飞一趟南城。” 徐媛的耳朵,仿佛刺到了一样,她饶有兴趣地道了一遍:“南城……” 第30章 生日 费络和项燃提着一大堆东西,几乎已经腾不出手来接,兜里疯狂震动的那个手机了。 两人找了个地方放下,决定休息一会儿。 是徐晨打来的,项燃气喘吁吁道:“徐叔叔,你搞定了吗?” “嗯差不多了,你们到哪里了?”徐晨单手慢慢推着轮椅。 项燃环顾一周:“医院外边的这个杏花园。” 徐晨点点头:“那你们在那里布置一下吧,我推倩倩出去找你们。” 四月杏花纷繁,徐晨不太喜欢杏花,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就是满满的一片杏林花海。 不过何倩喜欢,何倩现在昏迷不醒,倘若知道自己现在置身于杏花树下,肯定开心得不得了。 依依把亭子里散落的杏花全部捡起放在一堆。 “络叔叔,你看像不像二姨?”依依指着那一堆杏花。 费络蹲下来:“依依为什么这么说呀?” 依依的二姨,费络是见过的,徐媛,也是蒋教授的学生,算是费络的师姐。 那位师姐可不一般,从外貌上看不出她的年龄,她永远是艳丽的妖媚的,风情万种。 可依依这堆落下来的杏花,怎么能说像那位艳丽的师姐呢? 依依笑着说:“二姨其实最喜欢粉色了,只不过爷爷不让他穿,她每次都给我买粉红色的裙子。” 费络笑着摸摸小孩的头,从超市布袋里拿了一瓶奶给她。 手才伸到一半,费络忽然想起什么。 徐晨是依依的三叔,师姐是依依的二姨,师姐也刚好姓徐…… 难不成,徐晨是徐媛的弟弟? 项燃的手在费络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你抬这么高,依依怎么够得着?” 费络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奶,离依依的头顶还有好远,小丫头跳起来够了三次了。 费络把奶瓶打开,插上吸管再递给依依。 看着这里打扫得差不多了,费络说:“徐叔叔还不知道具体位置吧,我去门口等他。” 项燃边把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点头。 费络刚到门口,就看到了推着轮椅的徐晨。 他冲徐晨招手:“哎,徐叔叔!” 徐晨从回忆中惊醒出来:“啊,络络啊,你怎么亲自出来了?” “这不是怕你找不到位置嘛。”费络想去帮徐晨推轮椅,但徐晨似乎并不想让出自己的位置。 徐晨轻轻摇头:“我推就行。” “我从前和倩倩也常来这里,熟悉得很。”徐晨说道。 费络思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徐叔叔,依依为什么喊你三叔?” 徐晨摇摇头:“我不是。” “我有位师姐,是依依的二姨,也姓徐……” 徐晨冷冷地打断了:“和我没关系。” 费络尴尬的点点头:“来徐叔叔,就在那边。” 越走越深,杏花林就更茂密,黄昏余晖万里渲染,南城的傍晚犹如神明归家,身后万丈霓霞连绵不绝。 晚风轻吹,杏花纷落,有一朵杏花落在何倩的发间,徐晨想要拂去,迟钝了几秒之后让花留了下来。 他心底有个浅浅的声音,有个明媚如光的女子,告诉他,我喜欢你。 徐晨的眼眶微微湿润,看见忙碌的项燃,更加湿润了。 项燃这孩子和自己不亲,自从何倩出事之后,项燃才开始和自己亲近。 唯有两人,得以相依为命。 不过他真的有一种预感,这天,要变了。 他的眼睛瞥到角落里吸奶的小女孩,女孩精致得像个城堡里的公主。 但只有他知道,那座城堡,与囚牢无异。 趁着并没有人发现他,他用袖子揩去眼泪,恢复神色,把何倩推进亭子里面。 “燃燃,其他老师呢?” 项燃还没回答,费络在一旁拍了脑袋:“瞧我这记性,我刚刚已经通知各位老师具体位置了,我再去门口等他们。” 徐晨侧着头,正好和依依对上眼睛,依依似乎看懂了徐晨的心一样,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去追费络。 “络叔叔,我也要去。” 项燃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知道该干什么。 徐晨做在石凳上,看了一眼蛋糕:“巧克力啊,你妈妈最喜欢了,以前啊,你妈妈总背着我偷吃,就算是我买来专门让她吃的,她也要偷偷摸摸的,说那样才好玩。” 徐晨枯瘦的手指在蛋糕巧克力层上一划,把沾了巧克力的手指在何倩的唇边点了点。 他有些哽咽,却极力说着笑话:“要是她看见这个蛋糕,估计现在已经被她把巧克力那层给刮走了。” 项燃拍了拍徐晨的肩膀:“徐叔叔,我妈一定会好的,你们还要白头到老呢。” 徐晨抬头看着项燃,抬头纹皱得像老树的皮肤。 “燃燃,我感觉他们又要来了?” “谁?” “海城的人。” 项燃按在徐晨肩膀上的手,忽然有些用力。 他满不在乎地叹了口气:“那老头也怪受得了颠簸。” 徐晨的目光有些烧灼地盯着项燃:“你不觉得,费络很奇怪吗?” 项燃不解:“比如哪里?” 徐晨沉思了一会儿,终究伸手拂去了何倩头上的杏花,他冷冷道:“他的出场。” 项燃脑中闪过光芒,他曾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可如今看来,因为费络的出现,世界变得太狭小了。 南城和海城,忽然变成交错纷繁的网,困着都有人。 生日还没结束,徐晨和大家伙告别了,毕竟何倩不能吹太久的风。 来庆贺的人全是老师,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就也告辞了。 蛋糕还剩下四分之一,食物也还剩下一点,费络全部收好了,准备回家放冰箱。 费络打了车,对项燃招手:“走啦。” 项燃顿了顿:“啊,你们先走,我待会儿就回家。” 费络想着,估计项燃还想去医院陪他母亲,也就不再勉强他。 “那行,过马路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项燃回应,他又小说添了句,“跟老妈妈似的。” 项燃又坐回了石凳上,他手上还拿着一瓶可乐,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看见了一张人脸。 第31章 蓝馆 少年换了神色,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睛里冒着怼天怼地怼空气、易燃易爆炸的光。 他把手上的可乐丢到垃圾桶里:“不知道饮料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多喝热水强身健体它不香嘛?” 他自言自语着:“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想起我,你也不怕我杀了你的络哥啊,他出来以后,你老排斥我,再排斥我就要吃醋了哦。” 他双手插着裤兜,晃荡出了公园。 此刻已经是南城一中下晚自习的时间了。 陈江刚做完一台手术,正好是女儿下课的时间,就直接赶了过来。 陈灵和冯婷边走边说笑,丝毫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的陈父。 还是冯婷一直喜欢东张西望,才看见了马路对面白色保时捷前的一位帅哥。 “哇灵灵你看,那个大叔好帅啊!” 陈灵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时我爸爸。” 冯婷惊讶得很:“哇叔叔也太帅了,怪不得灵灵你也这么好看。” 陈江刚才还在低头看手表,他很少来接女儿,都怕女儿找不到自己。 陈灵边走近边说:“爸爸,你怎么来了,妈妈呢?” 陈江打开车门:“我做好手术顺便过来了,你同学吗?” 冯婷点了点头:“叔叔好!我是灵灵的同桌,我叫冯婷。” “嗯,冯婷呀,一起吧,我送你回家。”陈江把后门也打开。 冯婷的家离陈江家并不远,这也是两人之所以成为好朋友的原因之一。 “谢谢叔叔。” 两个小姑娘坐在后边,嬉嬉闹闹地谈论学校的事情。 陈灵忽然想起:“妈呀,费老师让我发之前的英语作业,我给忘记了。” 冯婷安慰她:“没事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发。” 陈江忽然一个急刹车,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爸爸怎么了?”陈灵挪回原位。 陈江指了指前面花园门口,慢悠悠走出来的少年:“那个不是你们同学吗?” 陈灵一边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边好奇地问:“爸爸你怎么认识项燃的?” 陈江大部分时间待在医院里,连陈灵的学业都鲜少过问,更别说认识同班同学了。 他顶多认识班主任。 陈江没有答复,他也是无意之间认识项燃的。 他是脑科的,连何倩受伤住院他也不知道,若不是听小护士们私下传言。 说住院部有个小帅哥半夜发疯把医院墙上的瓷砖都敲碎了。 陈江作为脑科医生,对这些关于“发疯”的东西,总爱多听几句,后来才发现,那是自家女儿的班主任的儿子。 陈江还没回答。 冯婷却尖叫一声:“啊!项燃怎么去那种地方了!” 陈灵不解:“那里怎么了?” “我不太知道,我只知道那条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叫蓝馆的地方。” 陈江闻言,把车开到规定停放的地点:“灵灵,你们两个打车回家,我马上回去。” 陈灵冲急忙过马路的爸爸,弱弱喊了一声,可他没听见。 陈灵转头看向冯婷:“蓝馆是什么呀?” 冯婷微微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听我朋友说,那里表面上是茶楼,实际是地下赌场。” 陈江在南城医院旁边,自然知道这附近有什么。 蓝馆,十年前入住南城,就在医院附近,南城产茶,却鲜少有人品茶。 这家蓝馆刚好满足了少数品茶人的需求,这些人大多都是老板。 久而久之,老板在里面开设赌局,蓝馆的幕后老板对这些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赌局越来越大,甚至把医院里的一些人都吸引了。 一些病人自知身患绝症,会直接把医药费用来赌,企图能一夜暴富,尽情享受短暂余生。 也有一些病人家属无力支付高额医药费,也会来赌场试试运气,企图能翻倍。 输得一无所有的人很多,赚得盆满钵满的也不少。 这样的胜率,吸引着所有人。 陈江偷偷跟在项燃后面,看着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假如护士间传说的故事是真的的话,陈江猜想项燃可能有精神疾病。 那么这时候,他可能正在发病期间,陈江自毕业以后,再没看过这种病例,这让他着迷又好奇。 而且项燃只是一个小孩子,要是只是品茶还好,要是他闯进赌场就不好了。 被跟踪的少年此刻双手抱着头,嘴里吹着口哨,慢悠悠地走着。 口哨的旋律是一首很欢快的歌,甚至像某首幼稚的儿歌,在这条漫长而空荡的巷子里,异常古怪。 巷子的尽头,是一栋古香古色的竹楼,门口的匾额蓝底金字,写着两个大字:蓝馆。 少年已经察觉到了后面鬼鬼祟祟的一个人,可是他没在意,无论是谁,都与他关系不大。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蓝馆。 陈江追着他的背影进去时,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对不起,今天不开放。” 陈江一愣:“那,那个小孩呢?他不是客人吗?” 守在大堂的旗袍美女,素雅的旗袍勾勒的令人欲火喷张的身材,精致如上古美人,微笑端庄大气:“这位先生您好,我们今天的预约已经满了,请您明天再来吧。” 陈江好歹也是医院里的老大夫了,什么说话方式他没见过。 “刚刚他还说今天不开放,你怎么说预约满了?” 外边的保安和里边的小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旗袍美女客气的笑着:“先生,不开放是指不对外开放,只接受提前预约。” 陈江没了法子,他想不通,一个十六岁的高一学生,能得到这种地方的预约。 站在二楼靠着楼道的少年,看着楼下男人离去的背影,浅浅道了句:“怎么那么多人想保护你,其实有我就够了呀。” 他身边没有人,只有三四个更加美丽,更加令人欲火喷张的旗袍美女,远远地站着。 竹帘被掀开,一个面容精致的美女走了出来,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勾引着人。 “大少,这是备选名单。” 少年淡然地接过名单,看都没看美女一眼,他指着第一个人的名字:“就他吧,剩下三个人做牵制,再我回来之前,一定要给我经营好。” 第32章 缺口 少年把名单递了回去。 “账目上能立刻拿出来的,有多少?” 女人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能直接变现的,有三亿,还有一些已经按大少的吩咐,换成不动产和保值产品了。” 女人手上的笔记本电脑随时打开着,她只是稍微走上前了几步,就感受到少年的锐气和威仪。 “大少,这是记录。” 少年转身走入房间里,悠悠说了句:“不用岑姨,你是我爸留下来的,我信得过你。” 安岑的心微微一动,她自从十六年前跟着上司来到南城,就一直陪着上司部署云城势力。 奔波了六年,终于建立蓝馆。 结果自家上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私下宣布,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了蓝馆。 时至今日,上司还是一直没出现。 她起初还担心,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孩,如何胜任这份工作。 想不到是她想多了,少年的表现远比任何一位成年人还要好。 甚至在一些大事的决断上,比自家上司还要狠辣果断。 安岑跟着少年进到内室:“大少,待会儿,他们就要来了。” 少年似乎对接下来要会面的人,了如指掌。 “我记得那几个老头喜欢喝南城的土茶,去备着,万一口渴了又说我不给他们喝。” 安岑瞥了一样旁边的旗袍美女,示意她快去准备。 “等等,”少年叫住她,“今天还要来一位小美女,再给她备好橙汁。” 安岑有些惊讶:“大少怎么知道的?” 连她这位专门安排各个势力见面的交接人,都不知道还有一位“小美女”要来。 少年指了指她手上的那台笔记本:“给我一下。” 他打开微博,搜了一个ID“甜橙少女婷婷”,递给安岑。 安岑翻看着“甜橙少女婷婷”的微博动态,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画着不符合年龄的妆容,拍着精致无比的照片。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女,她迟疑道:“冯市长的女儿?” 少年点头:“这个人我认识,所以待会儿告诉他们,我生病了不宜亲自接待。” 安岑点点头,即使大少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因为这张少年的脸,纵使再怎么冷漠,也很难镇压那些老狐狸。 安岑还是没想明白一点:“冯市长会带他女儿来参加这种活动?” 那也太不谨慎了,这又不是玩游戏,怎么能带孩子来。 少年修长的手指抵着脑袋:“上梁下梁一个样,他那好女儿都把今天要在这里见面的事情说了个遍了,今天就好好和冯市长问问这件事吧。” 少年语气里的寒气,如冰锥一样尖锐,安岑了然于心:“明白了,大少。” 陈江走出了巷子,心里仍有不安,他又没有项燃家人都联系方式。 他掏出手机,无奈按下报警电话,他也明白单凭这些证据,没办法让警察出警,只好急忙挂断了。 他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怎么把他忘了。” 徐晨,项燃目前的监护人,这时候一定在医院。 而另一边。 陈灵和冯婷也道别了。 冯婷的家就在南江边的小区,这个小区是出了名的官员房。 整个小区一半以上是南城公职人员。 陈灵想起冯婷说了好几天的事情:“婷婷,今天没耽误你和叔叔的事吧?” 冯婷面露一丝自豪:“没有,我爸可顺从我了,估计现在还在家里等我呢。” “叔叔是要带你去开会吗?” 冯婷脸上更自信了一分:“当然啦,单位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会议,他也没什么事,就是去大会上坐着。” 陈灵知道,冯婷的爸爸,是南城市市长,权力大得很。 冯婷开了自家房门,沙发上看新闻的男人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回来啦?” 冯婷开心地应了一声:“嗯!” 冯立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早该举行的会议,被临时推迟。 自己之前为哄女儿开心,答应带女儿一起去开会,原本是权宜之计。 想着会议原本就在女儿上课期间,他偷偷去了就回,想不到这一推迟,直接等到女儿回家了。 冯婷把书包甩到爸爸的怀里:“老爸,什么时候去开会?” 冯立摸摸女儿的脑袋:“你还想着呀!” 冯婷点头:“那当然,我从来没有去过蓝馆呢。” 冯立闻言正色:“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冯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这件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啊。”冯立把手从女儿头上移开,提走怀里的书包。 冯婷想着,反正自己的那些同学,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东西,知道了也无所谓。 不过,今天看见的项燃,是怎么回事? 那条巷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唯独尽头有一家神秘的蓝馆。 冯婷的嘴,可是什么都拦不住:“爸,我今天看见我们班一个同学,好像进了蓝馆。” “什么?!” 冯立大吃一惊,今天的蓝馆,可是禁止外人入内的,怎么可能有小孩进去。 而且还是女儿的同学。 难不成,女儿的同学里,也有哪位南城大佬级的儿女? “是哪个同学?”冯立恢复神色,他鲜少这么不镇定的。 “项燃。” “你们班主任的儿子?”冯立去家长会的时候,见过那个小孩,在成绩单上,也多次看见这个名字。 那个班主任,冯立是见过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不可能有什么特殊背景的。 冯立又问:“你知道他爸是谁吗?” “徐老师?”冯婷记得徐老师和何老师结婚了,可从没听过项燃喊“爸爸”。 冯立摇头:“那是他继父。” 冯立是认识徐晨的,徐晨的来历可不简单,他多少了解一点。 冯立把电视关了。 单单是徐晨这条大鱼,就够冯立吃好几辈子了,可惜徐晨油盐不进,他连鱼鳞都尝不到。 项燃这个缺口出来了。 他可要抓进了。 “婷婷啊,你去换一件好看的礼服,爸爸马上要去开会了。” 冯婷开心地亲了老爸的脸颊一口,蹦跶进了自己的卧室,把衣柜里高定的礼服全拿了出来,一套一套地比划着。 冯立勾唇一笑。 紧了紧自己的领带。 第33章 针尖对麦芒 冯立亲自开车,带着冯婷来了蓝馆。 冯婷整理着了裙摆,这套礼服,是和国际顶级大师定制的,美艳超尘,却不太适合冯婷这个十六岁少女。 少女特意画了妆容,显得成熟端庄,妖艳的眉眼摄人心魄。 蓝馆,唯有赌徒和权势者才能进入。 冯婷自小被这些东西灌输着,如今能来这种地方,有些傲气。 从今往后,和人谈论的资本有多了一条,冯婷款款下车,大家闺秀一般站在冯立身后。 安岑在二楼上站着,果然看见了冯立背后的小姑娘。 不过这样看上去,倒不像小姑娘,她故作成熟,努力把自己从青雉变成高雅,殊不知这种不伦不类之事,反倒弄巧成拙。 知道的,知道冯立带女儿来长见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冯市长卖女儿呢。 冯立看了一眼女儿。 冯婷立刻上去挽住父亲的手臂,她小声道:“爸爸,我们要进去吗?里面看起来……” 冯婷的话并没有说完,她有些胆怯地看着蓝馆,大门敞开着,外边的保安看上去并不凶,但特别有威仪。 她一下子想起电视剧里,古代赌坊里的场景,凶神恶煞的小厮把赌徒的手指砍了下来。 冯立拍了拍女儿的手:“你待会儿少说话,多观察都有什么人,特别是,你找找谁可能是你那位同学的爸爸。” “项燃?为什么?”冯婷并不喜欢项燃,项燃的脾气性格太过闪耀。 这对于冯婷来说,抢了自己的风头。 冯立低声呵斥:“没有为什么,你记得就行。” 冯婷撇了嘴:“行行行。” 保安果然很负责任的把冯婷拒之门外:“抱歉冯先生,我们只允许您一个人进去。” 冯立还没开口,冯婷立刻发声:“凭什么,我可是他的女儿!” 本来冯婷就因为父亲让自己巴结项燃,就挺不开心的,现在连保安也要蹬鼻子上脸。 安岑笑地温婉,走上前来:“我来迟了冯市长,大少说了,让冯小姐也一起进去吧。” 冯立不动声色地笑着,这可是个好兆头啊,这次南城估计要变了。 连大少都亲自出现了。 冯立带着女儿跟在安岑身后,斟酌了一会儿,才问道:“岑姐,大少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岑的高跟鞋轻轻响着:“刚回来不久,大少很在意南城这边的势力。” 冯立连连点头:“南城也在蓬勃发展,我相信大少的眼光。” “嗯,还要承蒙冯市长的关照。” 安岑打开门帘,对冯立父女笑着:“大少染病了,只能隔着帘子,希望冯市长和冯小姐见谅。” 冯立官方地笑着:“不会” 第32章 同床异梦 费络刚哄好依依睡下。 他看了看自己床头的闹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项燃怎么还没回来? 费络正要打一个电话给项燃,门口却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项燃?” 门开了。 “嗯,我回来了,”项燃便打呵欠边走进来,“困死我了。” “依依睡着了没?”项燃问。 费络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间门门:“睡着了。” 项燃停在自己门口,与费络对视良久:“愣着干嘛,快先去暖床,我去洗漱。” 第35章 冯市长的选择 冯立脱下西装,才发现自己女儿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冯婷呆滞着,她仔细回忆着那条昏暗的巷子,那三个人,分明就是陈叔叔、徐老师和项燃。 冯立在女儿呆滞的眼睛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冯婷吓了一跳,轻轻打了打爸爸的手:“吓死我了。” 冯婷平静下来:“散会的时候,我不是提前出来了嘛。” 冯立“嗯”了一声,那时大少说他有事要走了,可以散会了。 不过众人忙着翻看计划书,并没有立刻离席,只有冯婷这个闲人,先走了出来。 冯婷接着说:“我看见陈叔叔和徐老师,来把项燃带走了。” “谁?”冯立不太清楚女儿说的那两个人是谁。 “我同桌陈灵的爸爸,还有我们的历史老师,就是项燃的继父。”冯婷解释着。 冯立蹙眉想了想,这个城市里面,但凡有点名气的人,他都是知道的。 “陈江和徐晨?徐晨去接儿子我能理解,那陈江去干嘛?” 冯婷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哦,我还听见,那个带我们进去的小姐姐管徐老师,叫三爷。”冯婷对当时听见的东西,太记忆犹新了。 因为她的印象里,徐老师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大叔,何倩老师那样的大美人能喜欢他,真是瞎了眼睛。 可能让蓝馆的人都尊称一句“三爷”,那可就不简单了。 第36章 费络翻弄着手上的文件,缓步走了进来。 “课前先通知一件事情,劳动节要到了,学校要开展” 第37章 叙旧 冯婷听见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伸出脑袋张望着。 “我爸爸怎么来了?” 冯婷小声的道出自己的疑惑。 项燃转头看着冯婷:“你爸喊你呢。” 冯婷微微嘟起嘴吧摇摇头:“我不叫小十一。” 费络放下依依,大步走了出去,很像是在跑,或是像逃。 冯立看着眼前的大男孩,金丝框后的眼睛弯成一条线,藏不住的笑意。 “我都多少年没见你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你。”冯立抓着费络的胳膊晃了晃。 费络湖蓝色的眼睛里也斥满了江湖之水,盈盈楚楚。 “冯叔,我们去别的地方聊。” 冯立也注意到了周遭同学们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好好,你先安排工作一下,我们再聊。” 冯婷早就告诉了冯立,下午要在中心广场大扫除,正好自己经过这里,就特地来认认项燃真人长什么样。 想不到,遇见了一位故人。 冯立推了推金丝框眼镜,看着小十一交接任务。 小孩变化真大,以前只是小小一个,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想不到转眼已经这么高大了,估计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冯立本想带小十一去大餐馆吃一顿好的,但由于小十一不能离学生太远,只能就近找了个没人的小凉亭。 “小十一啊,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冯立还记得,小十一这个小名,是自己媳妇起的。 “费络。”费络脸上有些温和,这个名字是他给自己起的,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络,多希望自己像别人一样,活在一张巨网里。 被别人联系着,勾连着,千丝万缕,藕断丝连。 “那冯叔以后就叫你小络了。”冯立伸手摸了摸费络的脑袋,软金色的发丝像女儿房间里的洋娃娃。 冯立放了手:“怎么这个造型?” “和别人稍微不一样,会被排斥,和别人完全不一样,却偏偏是敬畏,”费络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冯叔,你说奇怪不奇怪?” 虽是句疑问句,答案却各自昭然。 冯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曾经下乡的时候,遇见一个老农。 老农家的鸡舍里出了一只天生畸形的小公鸡,腿比其他的长。 身为异类,似乎就该被欺负一样,其他的鸡总是联合起来欺负它。 冯立那时还年轻,想法天马行空,他告诉老农,这鸡长得像鹤,不如给它换个颜色。 冯立大小也是个官员,老农哪敢不听,和村里还在上学的小孩借了颜料。 把土黄的长腿公鸡的羽毛,燃成了白色,尾部染了点灰色。 如鹤一般,如仙一般。 那些鸡群,再也没敢欺负过这只畸形鸡。 费络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了冯叔,柳姨呢,你们不是总出双入对的吗?” 冯立眼色暗淡了下来,透着一股哀愁与愤怒。 “你柳姨前些年执行任务,牺牲了……” 费络不禁有些惊讶,唇瓣轻启,又不知该说写什么。 倒是冯立已经看开了许多:“你也不用安慰叔叔了,我已经习惯了,我只是有些放不下。” 费络轻轻拍了拍冯立的肩膀。 冯立深呼一口气:“你也长大了啊,想不到啊,我闺女新班主任是你。” “我刚来没多久,也没做过仔细调查,没想到,婷婷就是冯叔的女儿。” 冯立把腿打直,从裤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他递给了费络一根。 费络摇摇手,“不太会。” 冯立点燃了一根,夹在指缝间,如星点一样的烟火,在香烟尾部缓缓燃烧。 “我以前也不喜欢,关键是你柳姨不喜欢。” 冯立吐了一个好看的烟圈。 “她走后,我就愈发喜欢吸了,不吸就烦闷,反正也没人管,婷婷倒是骂过好几回,我就躲着她,这么几年,浑浑噩噩的就过来了。” 费络知道,冯叔这是心里有事,不知道和谁诉说。 冯立猛地吸了一口,就把烟头戳在石椅上,手上的劲很大。 “你说这人,好端端地怎么就没了!” 费络微微一愣:“冯叔,你的意思是,柳姨是非正常死亡?” 冯立闭上眼睛:“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快要不正常了。” 冯立睁开眼睛,世界晕黑了几秒,才恢复正常:“小十一,这件事情我压在心里太久了,见到你又想起她,才多说了几句。” 费络点头:“冯叔放心,柳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乱说的,有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我能帮一定帮。” 冯立想拍拍费络的肩头,可这个大男孩长得实在太高了,只好挪下来些,拍了拍他的臂膀。 “孩子长得真高!我也没什么要麻烦你的,就是婷婷这孩子,学习不太好,还希望小十一帮我看紧点。” 费络是班主任,这些是他的分内之事。 “当然,婷婷还是很听话的。” 冯立蛮不赞同的摇头:“哎,在我面前就不必帮她的掩护了,那孩子我太清楚了,在学习上啊,没竞争力,安于现状。” 费络不置可否:“她的同桌也是我们班的学霸,两人也是好朋友,也在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着。” “同桌?谁啊?” 冯立是故意这么问的,冯婷的同桌是陈灵,她回家要夸赞同桌八百遍,巴不得把同桌捧上天去,冯立哪能不清楚? “陈灵啊,她们关系很好的。” 冯立拉过费络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小十一啊,我看你们班那个学霸项燃就不错,要不你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坐吧。” 第38章 家人 入夜。 教职工宿舍年久失修,水龙头一个劲地滴水,拧也拧不紧。 项燃听着水滴声,有些烦躁,拿了个盆,放了几件明天要洗的衣服,放在水龙头底下。 费络叼着牙刷,满口白沫,费劲地开口:“声音很大吗?我听不见。” “没什么,就是听着挺烦的。”想挠痒痒一样,很轻却很让人无奈。 依依已经睡着了。 费络和项燃轻手轻脚地滚上一张床上。 费络忽然想起白天的事情:“冯婷的家长说,想让你和冯婷坐一块,你怎么看?” 项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有些慵懒:“我的家长说,想让我和菩萨坐一块,你怎么看?” 费络嘴角无力地勾了勾,难以安排。 项燃翻了个身,似乎理解了费络的难处:“算了,我和谁坐都可以,不过我不知道别人愿不愿意。” 费络把手机打开,心底有些想逃避这件事情的想法。 明天就是五一节了,微博上多是一些五一假期的旅游攻略。 晚九点三十八分四十二秒。 一条爆炸性新闻跳上了热搜榜。 并且不断攀升到热搜第一。 “影帝陈卓将于南城度五一假期” 就连后面几条热搜,也是关于这位影帝的。 费络本不太关心娱乐圈的事情。 可偏偏热搜附带着自己的家乡,不免有些好奇。 营销号带着奇奇怪怪的节奏,什么陈卓来南城是为了拍某知名导演的大电影,陈卓来南城是参加了近期在南城取景的真人秀。 甚至还有说,他是为了来见神秘女友的。 得亏影帝的人脉和粉丝不是盖的,几分钟就把营销号怼下去了。 就连怼营销号的一些粉丝言论也是爆料一波接一波。 一位自称陈卓老乡的网友写道: “南城是陈卓的老家,此次抽出时间来和家人团聚。” 费络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他对这位影帝并不十分了解,可也知道陈卓少年被拐卖,虽然南城是他的老家这件事,众人皆知,但是并没有人知道他还有家人。 这位老乡,还真是“好心”。 海城。 徐媛伸着出白净纤细的玉腿,白嫩的脚轻轻踏着陈卓的腹肌。 陈卓额头的碎发带着汗珠,眼低是食不足魇的猩红。 健硕的胸肌起起伏伏,呼吸声在空荡荡的房间撞来撞去。 陈卓有点不理解这位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淋漓尽致的时候竟然停了下来,抱着手机刷个不停。 不过他自然是不敢惹这位让他又爱有仰的女人。 他躺在她身侧。 “宝宝,手机有我好看吗?” 徐媛侧头吻了他一口。 “明天我们可以直接去见面了。” 徐媛的语气有些霸道,如同胜券在握。 陈卓一头雾水:“谁?” “当然是我们亲爱的家人了。”徐媛把手机递给他。 陈卓看着手机上的热搜,好看的嘴角微微上翘,他单手插入头发,简单梳理了一下发型。 “帮过气演员拉人气吗?”陈卓躺在她身边,打趣道。 徐媛如鸟啄一样吻了一下陈卓:“是我借了你的人气才对。” 这波爆料,惊动了不少媒体和狗仔,热搜刚出,全国几百家媒体连夜订了飞往南城的机票,打算守株待兔。 陈卓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把手机放在床边柜上,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机。 昏暗的屏幕,亦反照着白色床单上的两个人。 赤裸裸的,把自己当做一面镜子。 “你就不怕,真的被人翻出了我的家底?”陈卓手环抱着脑袋,空洞的眼睛望着昏暗的电视机屏幕。 徐媛的手在陈卓胸膛上画圈圈,那是一个不可能规则的圈,在陈卓的触感上,却极其的圆润。 “你的家底又不差?怕什么。” 徐媛说得不错,现在的家底当然不错,兄长是杏林高手,弟弟是影坛大佬,随便拎出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可是过去呢? 互联网的记忆很奇特,它有时忘得很快,上一秒光鲜亮丽的小鲜肉一旦爆出黑料,就如流星陨落。 有时候也记得深刻,甚至喜欢追溯从前。 要知道,堂堂影帝,如此光鲜亮丽的人,如此高高在上的人,曾经生活得猪狗不如。 若是事情发展好一点,还能立一个艰苦奋斗的人设。 若是事情不尽人意,那将是关于陈卓的各种黑料,接踵而来。 陈卓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鼻翼轻扇了两下,浅浅的的呼吸炸裂在安静的夜。 “我是怕哥哥那边受到狗仔打扰。” 徐媛不以为然:“我安排好了,打扰不到的。” 陈卓不是不清楚徐媛的目的,自己的那段过往,只有稍稍改造一下,就是影帝的励志往事。 这么绝佳的赚钱机会,徐媛怎么可能放过。 可当事人却没有这种想法。 毕竟他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伤口,掀开来给大伙看,接受他们的同情。 徐媛的纤纤玉手覆盖在陈卓精致好看到脸庞上,中指顺着高挺的鼻梁抚摸下来。 “没事的,放心,我怎么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呢?” 第39章 抵达南城 陈卓刚下飞机,藏在各个角落的摄影师和摄像机蜂拥而至。 陈卓带着墨镜,风衣的领子立起来遮住脖颈,手踹在裤兜里面,漠然地看着那堆人。 蓝牙耳机里,传来徐媛的声音,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骄傲和耍人得逞的狡猾。 “你看吧,我说了不会影响到你的。” 陈卓的私人助理把行李拖了过来,“陈老板,可以走了。” 陈卓抬了抬手,示意助理再等一下。 助理顺着陈卓看的方向看去,了明于心地笑了笑。 “徐总也真会捉弄人,消息放出去了,又来了一招偷天换日,你看看那些媒体,像不像小白鼠?” 陈卓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又不像笑。 别说那些人是小白鼠,就连陈卓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小白鼠。 那些媒体似乎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纷纷转头张望。 助理轻咳了一声:“咳,陈老板。” 陈卓把口罩往上拉了一点:“走吧。” ……………… 拧不紧的水龙头滴了一夜,放着衣服的盆已经接满了一盆水。 费络洗漱好之后,本来打算叫醒项燃。 项燃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觉。 费络摇了摇头,两个小孩睡得香,自己反倒失了眠。 他索性把项燃的衣服给洗了。 才放上洗衣粉,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 手机屏幕上,是陌生号码,费络轻声道: “您好?” “哎,费老师,你正干嘛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欢快欣喜。 费络认了出来,却不太肯定,“是陈灵妈妈?” 陈灵的母亲才意识到,费老师应该是没有自己的号码,缓了缓开心的心情:“费老师,不好意思假期还来打扰你,我之前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嘛,这赶上五一小长假了,你要是没事的话,下午来一趟呗?” 费络本能地拒绝了,过分接近某同学的家长,本就不是一件好事,像昨天晚上那样,在冯立的换座要求和项燃的不情愿之间两难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陈灵的母亲已经意料到了老师会拒绝:“费老师!小络!我听灵灵讲了,你亲戚家的孩子在你家住着呢,你们两个男孩子肯定宅在家几天都没事,可小女孩怎么能老待在家,会傻的,我最喜欢小闺女了,你就带出来活动活动呗。” 这话也赶巧。 蒋依依正好醒来,小孩子记性不好,看不见爷爷就开始哭。 费络正要去哄,项燃却先了一步,从床上弹跳而起,就往依依屋里跑。 费络停下自己的步子,继续和陈母解释:“阿姨,真的不用啦,我们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何倩,不哭不哭,何倩,不要哭不能哭,不能让燃燃听到……” 费络听到卧房里传来项燃不一样的抽泣声,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挂断电话。 他大步跑到门口,偷看这屋里的动静,项燃并没有伤害依依,他才松了一口气。 依依迷迷糊糊醒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泣的哥哥,自己也止住了哭泣。 “项燃哥哥,你怎么了?” 项燃抱着依依:“燃燃不哭,不要害怕,燃燃不哭,不要害怕,燃燃不哭,不要害怕……” 项燃不断重复这句话,依依听着更害怕了,小眼珠子一个劲地乱瞟,终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费络,喊着:“络叔叔!络叔叔!项燃哥哥疯了!” 费络抬起右手,在唇边竖了一根食指,示意依依噤声。 依依也乖巧,不喊了。 项燃慢慢松了手,在依依的背上轻轻拍着:“燃燃不哭,燃燃不闹,千万别让魔鬼听到;燃燃不吵,燃燃不跑,妈妈守着你的美好……” 费络后颈一凉,五月的天气,仍然让他冒了一声冷汗。 项燃念的仿佛是一曲童谣,但只关乎项燃一家人,不论是何倩编的,还是项燃编的,都令人恐惧。 费络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畏缩了,冲上去抱住项燃,拉开了他与依依的距离,项燃被费络顶在衣柜边,穿衣镜照着费络紧张的神情。 “喂,色心不小啊,放了。” 项燃阳光灿烂的笑又绽放在脸上,他笑呵呵地和紧抱着自己的费络开玩笑。 费络一怔,这切换得太快了吧? 他甚至怀疑,项燃这小孩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谁会拿这个开玩笑? 费络缓缓松开手,坐在床上。 蒋依依爬到费络身后,圆月一般的大眼睛看着项燃:“项燃哥哥,你刚刚怎么了?” 项燃甩了甩被费络掐疼了的手:“怎么了吗依依?你怎么躲着我?” 费络清冷地起身,右手拢了一下贴在右耳的金发,没乱,很顺滑。 看着情况,要是整天呆着这间屋子里面,项燃起码要分裂七八次。 费络主动岔开了话题:“刚刚陈灵的妈妈打电话来说,请我们几个吃顿饭。” 项燃把头一偏,靠着冰凉凉的穿衣镜:“络哥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啦?还去学生家里吃饭?” 他想到何倩,她可不会随意去学生加吃饭,这是师德师风。 费络语塞。 电话又响了起来。 是刚刚那个号码。 费络想起刚刚挂电话太匆忙了,立刻接了,道:“阿姨,对不起啊,刚刚我……” “噗嗤——”对面的人笑了一声。 “费老师,我是陈灵。” 费络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哈,陈灵啊,我还以为是你妈妈,刚刚我突然有事,挂断了一下,你妈妈没生气吧?” 陈灵转头看了那个坐在沙发上逗狗的女人,“没有,我妈妈也猜到了老师应该是有事……不过,既然老师要道歉,还不如赴约,让我妈妈圆一下看偶像的心愿。” 费络看了一样项燃,电话的声音其实蛮大的,安静的环境可以听得很清晰。 项燃点了点头,有好吃的干嘛不去。 “好。”费络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