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祭之死 酆都城郊五十里最高山脉大斧山的主战场,鬼火烧了三天三夜,火光印着鲜血红透半边天,伴着漫天浓云不辩日夜、不辩天地。滚滚浓烟随风卷来,带着焦灼腥气的糊味和鬼哭狼嚎的惨叫弥散在酆都城内。整座酆都万人空巷,男女老少攒动着人头望着蹡蹡火焰急转而下,先是目瞪口呆,再是不可思议,最后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自盘古开天,便天地分明,天下割据乃是自然之理。夏商周崇尚祭祀占卜,大祭身份尊贵无匹。后始皇帝重道修丹以求长生,人们便依芦画瓢,崇尚修真问道,道教盛极。之后汉武帝引入佛教,充实世间教种多样,百教齐鸣,而致百姓信仰有别。 当是时,阉人当道,篡位改权,百余教种带领教徒揭竿为旗。一战之后,天下散沙没有霸主,只有四大世家势均力敌。后四家商议,版图平分,各自管理属地,互不干涉。四家与道教渊源颇深,且属老教流芳,故道教地位牢不可催,深入人心且根深蒂固。 此次讨伐的不过是一个西周衰落的祭祀教种,如果打着排除异己,除魔匡正的口号遣几个门徒草草灭之本无可厚非,可偏偏惊动四大世家家主倾其而出,他们口里的这“魔头”可就不能小觑。 直到大斧山再无挣扎之像,焦灼的烟灰覆在崖壁上,除了余温,再无半点活气,四大家才拖着残体下了山。 刚到山脚,振奋人心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有人震惊之余欣喜得发了疯,敲着锣挨家挨户奔走相告“鱼上皇死了,那个大魔头真的死了,那个大魔头终于死了……” …… 数日后酆都城的一座茶楼。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说书人正襟危坐,捋着半尺白须,俨然一副德高望重之像“话说鱼大祭,何许人也?其名鱼笑,字上皇,其父乃是西周占卜之后。要说占卜,意指以小窥大,借龟壳、蓍草来占星推断未来吉凶,非正亦非邪。但,其母乃是西周祭祀之后,堂堂一教之首的大祭,绝对巫术邪人,但凡听说‘大祭’两字之人无不胆战心惊,世人避之不及,为何?” 又是一板惊堂木响起。 “大祭,乃是天下至阴之人,有着远古独一无二的血脉,祭坛之火一旦点起,对上便有通天之能,对下便有命鬼之技。神、妖、魔、鬼、怪,但凡与之立契,便可召唤其为己所用。其天资聪慧,不是一般人所及,又有两脚踏翻六界本领,故至始至终,无人敢与之匹敌。奈何啊,所谓物极必反,至刚易折,如此至阴至邪之人终究邪不胜正,四大家联手讨伐于大斧山,终使其淹没在历史洪流。” 说书人一道完,台下便有了谈资,三三两两磕着瓜子便议论开了。 “你们说,那个魔头真的死了吗?我觉得未必,也不想想,作为大祭,有祭祀通灵和号令神魔鬼怪之能,怎么可能就真死了?” “呸,没看见鬼火烧了三天三夜吗?这女魔头肯定活不了了” “女魔头?自小不是个男儿吗?” “嘁,谁说不是呢,想当初四美男何其风靡,六安君宫皓卿,曲迎君鱼上皇,玉临君玉琳琅,梅溪君苏勿遮,哪一个不是迷倒众生?哎,本来是个俏儿郎,可第一次大斧山回来,就换了一个女儿身,简直污瞎我一双眼睛。倒男不女,作为男人四处风流,作为女人又霸道凶悍,让人雌雄不辩你说怕不怕” “这算啥,最恐怖的还是她嘴角邪魅一笑,随便抓个什么往你面前一扔,指链一摇,那些东西便哗哗成了她的傀儡,见过的人无不颤寒,人不人鬼不鬼当真举世无双” “即墨清岚谷,广陵玄音阁,雍凉石门窟,庐州天都府四大门派倾巢而出,就算她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 “就是就是,四大门派同道教沾亲带故,眼下世风重道修仙,她这样衰落的祭祀教种又不愿意受降招纳,非得独树一帜那不是找死吗?好了,现下被人排斥活活剿死也不无辜” “不过话说回来,她原先还是即墨清岚谷的翩翩表公子,也算是道教教徒,放着好好阳关道不走,非得离经叛道,走不入流的歪门邪道。心气变了,诡异邪魅不说,竟还催动蛊毒煽动瘟疫祸害百姓,如此公然与众家反目,逼得家主玉琳琅秉公灭私,与其他三家同仇敌忾,这不,才有大斧山讨伐” “这鬼火烧了三天三夜,看来她必死无疑” “自然必死无疑,只是可惜她手里的三样法宝,羽商指链,喋魂盅和莫邪权杖,不知最后会落入谁的手里” “诶,我说咱们寻常人可别有那样的贪念,那些东西邪门得很,捡到也不一定是好事,看看鱼上皇的下场就知道” “你说,这一次她是真死了?不会有什么差池吧?会不会没死回来报仇?这样岂不是又贻害众生” “还能有什么差池,四家拿着东皇钟镇压在大斧山,东皇钟是个什么法器,那可是能将三魂七魄击裂的上古神器,这一次她注定要魂飞魄散了” “也是,哎,想不到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第二章 浮生若梦(一) “啪”的一声,从讲台上直直飞来一本书不偏不倚砸在季竽笙脑袋上。 她朦朦胧胧间醒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一个粗声仿如一道惊雷般炸开“不要说我刻薄,作为不思进取的大学老师,我本该装模作样讲完课就拍拍屁股走人,可我的度量太小,你的胆量又太大,我都甘拜下风了你可懂?能让我这样一个玩世不恭坐吃等死的糟老头子忍无可忍当场发飙的,你当属第一人,你倒是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鼾声呼呼,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我照本宣科的?” 季竽笙捂着嗡嗡的脑袋,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好一阵,才恍恍惚惚的想:靠,你可真会能掐会算,每次都卡着点把我砸醒,后来究竟怎样,你倒是让我把梦给接完再砸啊。 “你跟我有仇啊?或者我是跟你爸你妈,你爷奶姑婆哪一位有仇?我就盼着熬过这几年退休以后就此永世不见,你就不能消停一下?我教了你们班一年半,从基础教到专业,我敢拍着胸脯负责的说一句,我绝对不认识在座的任何一位,但,除了你季竽笙”小老头抬抬眼镜,两指重重扣了扣讲台。 “你说说你,我一不点名打考勤,二不抽风中途考试,你要睡请回寝室可好?好,你肯定说在哪睡是你的自由,我无话可说。但是,你既然来了就不能稍微控制一下?鼾声这么大,打断了我我又得从头开始念,这样反反复复,到了期末考这本书到底还能不能念完?” 这话她真的是听了一年半了,真是见了鬼,一到他的课她就止不住犯困,一睡着就是同一个梦,她倒是不想来啊,可那阴魂不散的辅导员也跟中了邪似的,一到他的课就查宿舍。好吧,逼得她改换图书馆,网吧,或者七七八八其他地方接着躺尸,辅导员又突变策略,保准在下课最后两分钟来个突然袭击,点一个走一个,三次不到就算挂科。 看看,看看,给她活路了吗? “说一句不怕您老多心的话,我确实不想来来着,可是老师,我们辅导员和您可谓是相须相使尽把我往绝路上逼,您到是宽宏大量从不计较,避我就像避瘟疫一样。可我们辅导员可就不一样,一到您老的课她就莫名想要亲近我,寝室,图书馆,无论哪一个角落,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挖出来。您想想看,她要来我能控制吗?您老常说六十分万岁少一分颓废,为了不挂科,我来打扰您那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嘛?” 视线里,戴着眼镜的小老头目瞪口呆地瞪着她。这也难怪,被砸了近一年半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正言,当然了,不能说她之前懦弱不敢为自己发声,只是每次想要辩白的时候,眼睛一瞟,总能看见站在窗外的辅导员。 回怼老师,这种等同缺勤的傻事她才不会干,宁忍一时气不惹一身祸。 今日巧不巧的辅导员请了假,她才像不受束的野鸡一样终于昂首挺胸了一回。 “您老就认了吧,您被打断的无奈就如我不得不来的委屈,您倒您的霉,我受我的委屈,咱们就算扯平了。至于以后该怎么办,我给您支个招吧,您老耳朵上挂着的助听器就别戴了,您要接受自然法则优雅老去。您说说看,上天都帮你避开我了,您为何非得背道而驰挂什么助听器” 同桌的女孩将下巴埋在手臂里,战战兢兢,生怕战火无辜蔓延到自己身上。 教室瞬间静如无人,有胆大盯着两人的,也有心虚俯着脸不敢抬头的,都屏息关注着一触即发的两人。 “……” “…………” “季竽笙!!” “在在,我在,您老有话好好说别那么大声,您说说您,患有高血压总还那么剑拔弩张,您不爱惜自己身体我还怕担责呢,万一有个好歹,我还得多做一份勤工俭学养你。” 话一出口季竽笙就知道惹祸了,明知老师身体不好还故意顶撞,这万一真的脚一蹬送去急救,她就真的吃不完兜着走了。都怪这张嘴,口没遮拦平日就爱和同学斗几句,今天就像吃错药了一样,莫名其妙非得怼回去。哎,所谓尊老爱幼,罢了罢了,大不了他再开口的时候,顶多闭上嘴随他骂几句。 意外的是,憋了一脸红的老头没再说话,他不慌不忙的收拾教案,宣布今天的课就此结束。 嗯? 这是何意? 他也不像是善罢甘休的人呐。 小老头慢吞吞收拾好东西,出门时不忘回头朝季竽笙勾嘴一笑。 我去,这也太邪门了,季竽笙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 老头才一出门,辅导员就无缝连接的出现在众人眼中。 原来,小老头事先瞅见了门外的辅导员,就敛起怒火装起了无辜。 好巧不巧的季竽笙最后一句被辅导员听了去,此刻,她僵硬的脸上那两眼鱼尾纹像极了雪白的霜花。 不是请了假吗?这么快就折回来?难不成,还专程赶回来逮她?? “季竽笙,滚到我办公室来”辅导员站在门口,教室都懒得进,怒发冲冠的指着季竽笙,草草骂了一句,气呼呼转了身,跟着,楼道里就只剩下一串又粗又重哒哒哒的踩地声。 ?? 众人回头,注视着她。 “不用提前瞻仰遗容,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淡定、淡定……”她耸耸肩,伸手安抚众人,表示这样的场面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小打小闹硬着头皮就能扛过去。 可就一秒钟的□□,立刻,心里又凉下来,这一次,她可不怎么有底气,这样不尊老爱幼又出言不逊,先不说其他,品行就不过关, 完了! 哎!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酿的苦果,哭着也要吃完。 …… 两个小时以后,等季竽笙垂头丧气赶到食堂,晚饭高峰期早就过了。 饭堂阿姨板了一天的脸终于露出笑弧,有说有笑收拾最后的狼藉。季竽笙使眼看,第一个餐盘空空如也,第二个餐盘亦是空空如也,第三个餐盘? “再看也是没了,吃饭都不积极,书读傻了还是游戏玩过头了?”饭堂阿姨白了季竽笙一眼,将第三个餐盘的残羹倒进馊水桶。 季竽笙瘪瘪嘴,心想:靠,有嘴这样毒的?人这一辈子,难免会遇见几个暴脾气,希望她称心如意,时时都能这样颐指气使。 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吗?这些个文绉绉的学生吃起东西来可不比干力气活的农民工文雅,仿佛知道有一个叫季竽笙的被老师请去喝茶赶不及回来吃饭,所以一个个的,铆足了劲拼命撑,隔着时差都能想象他们当时狼吞虎咽的模样。 无奈,季竽笙要了两个馒头,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便啃起来。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怼人”一个翠翠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饭盒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季竽笙眼睛一瞟,盒上印着一只粉粉的米奇,不用看就知道这么幼稚的东西主人是谁了。 “还是你懂事,瞻仰故人知道捎上东西”季竽笙头也不抬,熟人熟络的接过饭盒,毫不客气地打开来。 女孩文文静静坐下来,看她近似张扬的动作也不介意,眉目烟雨柳色,朦胧又温柔“晚餐有鸡肉特意给你打了一份,你尝尝,和扬州叫花鸡味道像不像” 女孩一边说一边找了旁边的椅子坐下,此刻,季竽笙已经迫不及待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嗯嗯,嗯,好吃,比起扬州叫花鸡,味道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季竽笙边吃边说,嘴里塞得满满的,可是丝毫不影响她继续和人交谈。 看着吃相丑态百出的季竽笙,女孩莞尔一笑“知道你最爱吃叫花鸡所以就多打了些,别着急,慢慢吃”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去,去拿一双筷子和我一块吃” 女孩摇摇头“不了,最近胃口不太好” “胃口不太好?”季竽笙抬起头望向女孩。 “晗晗,你是不是又快例假了?” 名叫晗晗的女孩赶紧扭头扫视一圈,见没人反应才放心,低头,眉心微扭,拢着嘴小声说“别这么大声,这有好多男生” 季竽笙愣愣眨了眨眼,嘴里嚼着东西往人群瞥了一眼,不屑得很“这有啥,学医的还别扭个什么劲,他们哪一个不知道老妈是先有例假后有的他,正常生理有什么好避嫌的。倒是你,你这个胃口三天两头不好,你倒是去买点参苓白术散吃吃看,还有你这个例假,每每来前一礼拜必然乳中有痛,这可是乳癖,选方逍遥散疏肝理气,当归15g、白芍15g、柴胡15g、茯苓15g、白术15g、川芎9g、炙甘草6g、加生姜两片,薄荷少许,一日三次,一日一副,半月一个疗程。不用谢我,叫我**” 晗晗红着脸,哭笑不得“知道你能耐,如果你把专业十分之一的用心匀给体育课,相信你就不会年年屈居第二了。” 季竽笙更不屑了,举着筷子摆了摆“嘁,没眼光,争第一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那种沽名钓誉的事情我可干不来,有上体育课那功夫,我还不如扣着被子睡一个下午” 晗晗不由得捂嘴一笑,这就是了,果然是她多年的闺蜜,做人做事从不违心,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殷勤的事果然不屑于沾染。 “本台消息,近日在扬州观音山发现一座古墓,根据现场记者发回来的资料显示,碳元素追溯的时间约为两千年前,尽管只是一座衣冠冢,出土文物高达52件,包括文房四宝、衣衫绸缎,其中,一支牛首权杖和一条镶玉丝绸腰带最为珍贵,名工巧成,美轮美奂” 此刻,前方的电视机正在播放这则消息。 权杖?? 季竽笙抬头一看,怔住了。 嚼了一半的馒头从上下齿之间掉下来。 这、这这、这这这,和她梦里的居然一模一样??? 第三章 浮生若梦(二) “竽笙、竽笙?”晗晗伸着五指在季竽笙面前晃了晃。 好半天,季竽笙才回过神来,眉头一拧,面色凝重又有些恍惚,竟然捡起掉到桌上的馒头屑放进嘴里。 女孩看看陡然变色的季竽笙,再看看电视荧幕上的新闻,不禁也吃了一惊“这支权杖和腰带的确好精致,一点旧色都没有,乍眼一看还以为是现代人以假乱真混淆视听,但也不至于让你这副模样吧?” 季竽笙不语,没回她话,继续索然无味的嚼着。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沉重?” 许久。 季竽笙抿嘴,无意的摇摇头,嘴里嘀咕着“这两样东西好眼熟” “眼熟?!”晗晗双眉上扬,难以置信,继而咧嘴玩笑道“你该不会是做梦吧?” 季竽笙一想:确实,好像就是在梦里,好像,又不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并非只是做梦那样简单,甚至,甚至犹如亲身经历,刻骨铭心。 “不,不是做梦,我真的觉得很熟悉,身临其境”在她的眼神重又焦距以后,季竽笙回答得很肯定。 晗晗微微一愣,不可置信“你该不会是穿越小说看得多了,以为自己是前世穿到二十一世纪的吧?” 望着晗晗半是玩笑半是调侃的脸,季竽笙心里堵得慌,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一件件物品犹如一幕幕场景,飞快从她脑海里极速穿过。 …… “鱼上皇,此时不回更待何时……” “该回来了……”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不高,却低得雄浑,仿佛从光年之外穿梭过来,经过空气摩擦,散落得只剩五分。就管如此,丝毫不减他震慑的威力。 季竽笙扭着眉毛,满头大汗在床上辗转。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一道类似螺旋的幽暗通道,弯弯绕绕深不见底,前方,泛着一点隐隐白光召唤着她。 那个白光朝她散着无形的磁场想要将她吸进去。对陌生之物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强烈的不安促使她双手抓牢床栏,周身贴紧床铺,不敢松懈半分。 “竽笙、竽笙,快醒醒” 有人用力摇着她胳膊。 季竽笙朦朦胧胧睁开眼,白炽灯下,晗晗披着外套正焦心的望着她。 她懵懵不清的样子,看上去疲倦极了。看见熟悉的面孔,季竽笙悬着的心才缓缓安定下来,张了张干涸的双唇问“我,怎么了?” “你是做噩梦了吗?一直叫着‘不要不要’,声音好大,把我都给吵醒了。” 晗晗说着,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中。 季竽笙撑着坐起来,喝了一口,顿时一股温热的暖流迅速从口腔穿过胃肠,向外逼出一股透心凉的寒气。 她缓了口气,擦了擦额上大汗“几点了?” 晗晗望了望桌上的手机,回她“凌晨三点十五” 季竽笙惊魂未定咽下一口口水,望向窗外,街灯昏黄,静无一人,还得再熬几个小时才能天亮啊! “晗晗”她望着窗外,郑重的叫了一声。 “嗯?”晗晗取了外套披在季竽笙肩头,坐在她身边表示要听她讲下去。 她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朋友“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唤鱼上皇回去” “鱼上皇?他是谁?”晗晗睁大眼。 季竽笙摇摇头“不知道,似乎很熟悉,也似乎,很陌生……” 晗晗微微一笑,轻轻拍她肩头哄她睡下“都让你少看一些小说还不信,现在幻听了吧” 季竽笙重新躺回床上。 是吗? 真的是幻听? 可是课堂上的那个梦又怎么解释? 血流成河的高崖尸体成山,无尽鬼火从崖缝里钻出来缠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火海里,她静静的看着蔓延火势烧灼她每一寸肌肤,任由皮开肉绽发出“嗤嗤”的声音,任由血肉化成黑灰,她不挣不扎,直到最后一丝感觉褪去。 “不,不是幻听”她猛地一把抓住晗晗的双手,竭力想得到她的认同。 “快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对于近几日季竽笙的胡言乱语,晗晗不置可否,匆匆打发她睡下就闭了灯。 …… 又过了几日。 一个晚上,季竽笙从图书馆自习回宿舍。 在经过实验楼时,一只黑猫惊叫一声从一楼夹层窜出来,从她身前穿过,炸毛一样躲进了草丛。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黑猫窜出来的地方,隐隐有什么动静。 实验楼底下三层全是解剖室,言外之意,躺着很多肚腹外翻的尸体。 解剖室和医院停尸房的存在本身没有本质区别。若真是要论些不同之处,便是医院停尸房的尸体多是无亲人来认领,换而言之,都是不明身份,又不被人祭奠的,自带隐晦邪性。而解剖室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抱着献身医学事业的崇高精神,投身研究事业,受人尊重,自带辉煌正气。 但无论怎么说,都是尸体一具,多多少少让人避之不及。 这的灯光昏暗得很,加上大学城地处城郊,就显得格外阴森。 不去探个究竟? 那是不可能的,她可是出了名的“反人类”,那种矫揉造作小女子做派怎么可能在她身上发生。不过转眼即逝的眼皮一跳,值得摆上台面说道? 她径直朝夹层走去。 刚靠近,兀地白光一闪,眼前陡然出现一个螺旋似的幽暗通道,通道深不见底,弯弯绕绕仅靠一点白光指引。 “鱼上皇,回来吧……” 又是这个声音。 这一次,她确定不是幻听。 声音刚落,一阵阴风从螺旋底部盘上来,灌出口的时候风性一变,化成一股磁力将她往里吸。 靠,又来。 她胆子是大,但仅仅局限于认知范围内的东西,无论尸体还是怪力乱神的迷信她尚可坦然面对。而此刻,这个深不见底的弹簧洞是个什么鬼?那个叫鱼上皇的混蛋关她屁事,凭什么别人造的孽让她来担? “滚开,滚开,滚……!!”季竽笙抓住螺旋口旁边一棵树死不放手。 那股阴风愈来愈烈,吸扯她的劲儿也越来越大。 台风一般的将她脸吹变了形。 眼看着浸出血的手指一根根从树干松开,忽然,冒出一个保安拿着手电大声朝这边呵斥“干什么呢!” 骤然间,那条螺旋通道像似蛇头出洞被人抓个正着,身子缩了缩陡然又不见了。 “大晚上瞎逛什么?”保安粗声粗气持着手电朝季竽笙晃。 季竽笙下意识举手护着自己的眼睛。 靠,有这样粗暴地对待受害者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见怪不怪了,大晚上的在这种黯淡无光的地方,一个女生发出这种怪声难免引来别人非议。 得了吧,还是缩着脖子赶紧走人,等他走近明天指不定又凭空冒出什么流言蜚语。 她低头,望着开始结痂的手指,这一次,她确定以及肯定,这些种种异象绝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并且有的放矢,而她,就是他们追寻的活靶。 鱼上皇…… 他到底是谁? …… 风平浪静的又过了几日。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又要开始了。 “作为医学生,尤其是中医学生,怎能不会打太极和八段锦”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提出的“体医结合”论调,季竽笙真想找他聊聊,和他掰扯掰扯。 要想出风头不用这样折磨旁人吧?事先不问一句就拉来打拳,也不看看人是不是那块料。 放学了还被叫到球场磨两个小时洋工,这日子过得真是够够的。 “左抱球画圆,右抱球画圆”领队的体育委员摇着屁股站在最前面独领风骚。 季竽笙眼里,他就是正经摆谱的花拳绣腿,比划几下就能领会老祖宗的精髓?有本事出去和散打一决高下她就甘败下风。这体委文化课学得一团糟,一被提问就怂得跟孙子一样,现在倒是满血复活,瞬间忘了过去的怂样又装模作样给人做起楷模,真让人倒尽了胃口。 “嘭~~~” 什么鬼。 莫名其妙的一声后,季竽笙双膝一折,不受控地跪倒下去。 整个脏腑就像被人用棰子狠狠舂了一下,压得变形就要碾出水来。一肚子酸痛直冲脑门,仿佛万根筋张弛到了极限,抽的她整个人蜷在地上。 她被迫缩成一团,整个人全身就如被电掣过,痛得抽不出身来换一口气。 片刻,等她扭曲的身体像沸腾的水壶,腹内的压力终于随着“噗”的一声,全部释放。 顿时,地上以她为点,近一人的距离喷溅出一条血路,最近的那一点,则凝成了一朵花样。 前后左右一团人惊呼着,闪的闪,躲的躲,避她就像避瘟疫。 “赶快打120” “别碰她,不要造成二次伤害……” 靠,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此刻,季竽笙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如何还能被一脚飞来的足球直直撞个满怀。 憋了半天的气终于吐出来,她通红的脸也开始褪色。 “她晕倒了!”有人尖叫。 众目睽睽之下,季竽笙只觉头昏眼花,耳朵嗡嗡如潮水,很快就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第四章 谁在呼唤(一) “居然是个RH阳性”也不知道被折腾多久,季竽笙微微有点意识时就听到了这一句。 “什么?!” “糟了,她是脾破裂,急腹症不及时处理会出人命”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联系血库寻找血源,另外,把科室的医生都叫过来,必须马上手术” 季竽笙躺在手术台上,犹如一摊烂肉任人针刺插管。 无影灯一亮,她微微张了张眼。 她眼里,那圆圆的一圈亮光,渐渐的像DNA复制一样配对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来越快…… 赫然地,形成了螺旋通道,这一次,不再有阴风肆意,不再有恐怖的风声鹤唳。 那尽头的白光中,伸出一只大手朝她过来。 “有请大祭鱼上皇” 幽道里传来空灵的声音,接着,那只大手作出欢迎姿势领着季竽笙一步步朝里走…… …… 诡异的螺旋通道幽暗深邃,壁上发出的嗤嗤声恍若无数的电花,季竽笙走在里面,脑袋空洞近似麻木,没有思想,也不知畏惧,这样讷讷的跟着大手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那点光白消失,一顿剧烈的失重感过后,季竽笙终于再次睁开眼。 黑瞳里,印着一个结满蛛网的木质屋顶,许久没人的样子,粘着枯草灰尘仆仆的正在随风轻曳。 这是哪? 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揉一下剧痛的脑门,才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任她怎么用劲,手抬到一半就垂回去,仿佛身体和灵魂有间隔一样。 模糊记得自己身在医院,被人横竖摆在手术台上受人鱼肉,难道,这是大病初愈留的后遗症? “阿弥陀佛,您终于回来了”一个自带空灵的苍老声音响起。 嗯? 这声音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 季竽笙磨皮带肉地朝那个声音翻了个身。 赫然间,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和尚出现在她面前,他双手合十,颔首朝她行礼。 也看不出他是一身泥色还是一身旧色,总之,看上去就像一座复古的雕像。 什么情况? 她迅速狠狠闭了眼,再睁开,想确实自己是否幻觉。 果然,真切得很,几次三番,她确认不是眼睛浑浊,那尊“雕像”依旧稳稳立在那里。 靠,这是要饿多久才养成这样的皮包骨?听说现在的和尚待遇好着呢,不仅年薪几十万,还能免费攻读博士,婚配尚且不予限制,更何况吃饱喝足。 “你是哪座庙的,香火这样不好吗” 她幽幽的问,说着,便要支身坐起来。 嘁,这是躺了多久身体木成这样,以至于她不得不歇好几口气才勉强撑起。 她使眼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陈旧不堪的的破庙,四壁没一壁是完整的,在一角能遮风的地方放着一堆谷草,依照憋压的程度和形状来看,似乎有人将草堆当床睡。 这个屋子一片狼藉,腐得发臭的果核遍地都是,连同摔得四分五裂的杯盘器具,当真不堪入目。唯一能过眼的,便是和尚跟前的那尊佛像,看来,他人不爱干净,可对佛是虔诚的,那尊泥佛被他擦拭得一层不染。 门外,此刻天空阴沉,乌云低垂,似乎即将有大雨降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不出她意料,真是香火聊聊,可怜,可悲啊。 “和尚,这是哪啊?”一阵思绪云游以后,她终于后知后觉问到了点子上。 闻这一句,大和尚终于不再像雕塑一样立在那,他眼尾一吊,抬起头来“此乃香垣镇城郊废弃的一间寺庙,乃贫僧居所之地,贫僧在此候着您已经足足十八年了。” “香垣镇?十八年?”季竽笙迷糊了。 顺着这个词,脑中画面犹如过胶卷一样朝前飞驰。 “鱼上皇,鱼上皇,往我这看,看我快看我,岂有此理,鱼笑,把你狗眼转过来” “看你人模狗样的没个正形,凭什么我堂堂即墨少家主玉琳琅排名要屈居你之下?” “老规矩,猜拳罚酒,输的罚酒三杯并且只能啃鸡屁股” “鱼上皇,滚过来有惊喜给你” “从此,我玉琳琅和鱼上皇恩断义绝,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 “玉瑾、玉琳琅?”季竽笙不自觉叨出这个名字。 当她唤出这个名字,不由得身体一颤,吓出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鱼施主既能唤出玉施主之名,看来您身上的封印已经解除,不消多时,这十八年的前尘往事便会全部记起” 鱼施主? 前尘往事? 十八年? 靠,难道,她穿越了??!!! “笑笑,到老头这来” “你娘乃是西周大祭之后,你当如是” “鱼上皇你就不能小点声,当心吓到月奴肚子里的弟弟” “鱼老头,您老可不带这么偏心,难道就因为他鱼上皇是您的嫡孙,又不想想,我可也是您血统纯正的亲外孙呐” …… “爷爷,月奴姑母……”季竽笙抹了额头一把汗,前尘往事点滴逐一在脑里清晰。 当初,酆都大斧山讨伐之前,她便得知四大家准备启用东皇钟势必将她形神俱灭,便在投火自焚之前启动了残魂祭,割裂了三魂七魄丢弃在不周山。谁料,巧遇不周山万年一轮回抖身重塑,乾坤被撕裂,三魂七魄受磁力所吸,重塑整合后逃进乾坤之裂,时空变幻,竟投身到了两千年以后。 “距离大斧山之战,如今整整十八年”像似看出她的挣扎,和尚心下一动,决定助她一把恢复记忆。 十八年? 她不懂,十八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凡那些英雄就义时,总喜欢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十八年,真的能癫覆乾坤? 此刻,随着记忆恢复,缓和过劲来,季竽笙基本也能驾驭这具身体。 风水轮流转,贫贱高贵更迭,看来命运是公平的,十八年前尽管命途多舛好歹衣食无忧,眼下,看来不咋地,光看这一身的粗布素衣便知,不是贫民就是贱奴。 季竽笙无奈摇摇头。 “和尚,那个不停召唤我的人可是你?”季竽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问。 和尚双手合十,再行一礼“阿弥陀佛,贫僧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谁的托?”她眸中波光突然闪了一下,似乎,对这急急请她归来的人很是好奇。 “大明寺已故主持无戒大师”和尚平淡安详,脸上依旧是方才那般无波无澜。 “无戒大师?”季竽笙沉眉一想,脑中迅速搜索相关的线索,一番搜寻无果后叨道“可我从未听过” “如今道教一家独秀,佛教区区几年建树,您又何曾得知” 这一说,季竽笙可就有了怒气,好端端的日子放着不让她过,非把她召来胡搞瞎搞,这个无戒大师又是何许人,很熟吗?既然非亲非故又萍水相逢,干嘛惹这身骚气? “我说和尚,你能一句话将来龙去脉说明白吗?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费口水吗?”心里有了气,她的话可就不再像方才那样和气了。 和尚微微一愣,心里动容,也许料到她会生气,所以面上并无过多的讶色“当今世下教种繁多,但能做到一枝独秀的当属道教。我教本欲求同存异攒存一寸之地,奈何其他教种往往群起攻之,他们拜高踩低,不敢挑战道教权威,便只得讨伐我等不入流小教。如今大明寺也是风烛残年,沦为荒地,无戒大师弥留之际,乃是大斧山讨伐之时,他命贫僧拿了佛祖舍利去寻您。熟料,待贫僧赶赴大斧山时,您已浴火焚身。” “原以为东皇钟之下您已魂飞魄散,可当找到您的两件宝物,它们灵光未绝,法器认主,贫僧知道您有再生可能,便踏足世间搜寻您的魂魄。终于,在不周山处发现玄机,于是开坛作法,以摩尼舍利引你元神回归” 我去,到底怎样的意图才能舍得牺牲佛祖舍利召她回来?召回来又需要她干什么?杀尽其他教众? “我说大和尚,你倒说说看,下了这么大血本把我召回来是要干嘛?替你屠尽其他教众?”季竽笙反问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挖苦和嘲讽。 和尚眉目堪堪难受,摇摇头“许是您不知,大斧山讨伐之后,天下又发生一场大疫,较您之前经历的会稽大疫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次死伤几近百万,满地尸体堆积成山,疫死之人又成疫源,如此反复,折腾近五年。百姓谈疫色变,不敢饮,不敢闻,不敢碰。一时之间,世景萧瑟,活人灰心。福不双降,祸不单行,这几年魔气突然弥散,伤人事件频频发生” 季竽笙摩挲着下巴想:不错,当真大派之风,怜悯众生,当属难得。这么看来,是找她来除瘟疫和魔祟的喽?可,世间谁不传大祭鱼上皇是个玩虫弄蛊的魔头?求她来解瘟疫除魔祟,岂不是放虎归山,饮鸩止渴? “大和尚,听你那意思是要招我除疫病和魔祟了?” 和尚看着她,不语。 季竽笙冷笑一声,衣摆一抛,抱着手堂而皇之的坐到木板上“我想你记性不太好,你忘了别人是怎么说我的?纷纷扬言当年会稽的那场瘟疫是我练蛊毒故意散播的,你现下来找我这个魔头求救,岂不是饮鸩止渴?” “不!”和尚陡然驳道“瘟疫犹如涓涓流水自古就有,不过疫情可大可小,可窄可广,若不是您将疫毒半数吸入体内,那场瘟疫不会平息得那么快。至于您死后又突发的疫病,乃他们伤了你的元本,疫毒无宿体约束才有机会逃逸。大祭虽有号魔之能,但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大祭会启用应魔石和魔立契” 季竽笙不可置信望着他,眼睛灼灼有了波澜之神。 多么讽刺,原以为和自己有着同寝同食之谊,相伴长大竹马之情的玉琳琅,本该毫无置疑的站在她这一边信任她,护持她,熟料竟也是人云亦云对她拔剑相向,若不是受他一剑所刺,她断不会心灰意冷焚火自亡。如今,这个毫无瓜葛的苦行僧,无利无诱,竟相信她的无辜和良苦用心。 第五章 谁在召唤(二) 季竽笙仰头,止不住冷冷嘲笑,笑这事态竟是这般玩弄于人,笑这世上人心易变,真心在某些偏执之人那里甚至一文不值。 “如今,疫毒再有抬头之势,所以,” “住口!!”季竽笙跳起来,一声大喝暴力打断了和尚的话。 “想我再救他们一世?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这世间再没有比人心更毒的东西,对于一个心灰意冷决心赴死的人来说,你以为她会蠢到再来一次?我没有你那样的胸襟,也不如你那样的胸怀,你倡导众生平等我佛慈悲,就自行去传播你们理念,我没有义务去为你们做任何牺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意,你们怜悯众生的同时,自然是希望我弘扬你们佛教壮大你们的教众,可是,我疲了,倦了,即便你是唯一懂我的人,我也不会耗尽热情任凭他们□□伤害。” “上天怜我,让我遇上不周山万年一轮回的重塑,撕破了乾坤才让我灵魂突破时空进入轮回,本来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把我召回来?召回来面对以前丑陋的人?面对以前的是非恩怨?还是面对他们再一次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曾经往事不堪回首,季竽笙痛彻心骨,红眼之中,已经蕴起黑压压的业火。 她冲上前一把拧起他的衣襟“我告诉你,那一世我已经苦够了,这一世,休想我再回去” 说完,季竽笙一把将他推开,迅速拾起地上碎盘往脖子抹去。 就在碎片刺入皮肉的那一瞬,“啪”的一声,她的手被弹开。 “阿弥陀佛”和尚一道长声感慨。 “臭和尚,为何阻我?”季竽笙持着碎盘怒指着他。 和尚抬头,眸中起了一层雾色“以佛祖舍利招魂之人,非任务完成离不得。鱼施主莫要极端行事,待功成身退,轮回之门自然会向你打开。” “若我不依呢?” “万事自有天理,何必无谓之争?” “那好,即使如此,你就先给我叠背吧!”浑身压着怒火的季竽笙同前判若两人,她持着碎盘朝和尚刺去。前尘记忆已经尽数清晰,疾风知劲草,试想,一个人灰心意冷到投火自焚,活在那样的世下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和尚不抵不挡,双手合十闭目等着她。 可碎盘还没刺中他,和尚就先一步倒在地上。 和尚倒下的身影印入她眼瞳,她陡然将碎盘收回,倏忽之间,她双眼恢复了清澈。 “噗~~~”和尚一口鲜血喷出。 “不,若不是您将疫毒半数吸入体内,那场瘟疫不会平息得那么快”一句简单的话涵盖了她多少委屈,而体恤她付出的,竟是眼前萍水之人。 而眼下,他就要性命不保。 季竽笙膝盖一折,半跪在地上“为什么?” 和尚吊着半口气,抖抖擞擞从怀里掏出羽商指链和喋魂盅递到季竽笙手中“亏得、亏得法器没被鬼、鬼火烧毁” 季竽笙接过法器,心中万分滋味。 “我以你生前鲜血为媒召你归位,七七,七七四十九天后,骨血相通,你会、会渐渐恢复你原来的本身” “当初,无戒大师给予我,给与我三颗佛祖舍利,一颗被我拿来灭掉鬼火找回法器,一颗,用于召你回归,最、最后一颗,我埋在了大斧山,你、你若是执意回去,只能靠它打开轮回路” “我佛慈悲,并无利用你,利用你振兴我教,只是可怜、可怜天下苍生” “贫僧使命完成,自当、自当殒命跟随佛祖而去,望、望、望施主,多、多多珍重~~~” 说完,和尚的手重重垂下。 曾经,以为一天都离不开的人,现在却成了她归来最介意的原因,当年的承诺何其轻微,说好一生一世,然而抬头,却已然过了一生。 …… 借着香垣镇城郊,季竽笙就近把和尚给埋了,费了一阵功夫,她还是像模像样给他整了块木碑,除去繁文缛节,以黑炭写着“无名和尚之墓”。 “确实是无名和尚”季竽笙这样想。 黑白无常素来只勾有名有姓有生平的魂,季竽笙觉得“无名”二字不足以表明他的身份,如何是好?魂魄去不到地府,进不了轮回岂不是变成孤魂野鬼?罢了罢了,虽然和尚不够厚道,给她找了一堆麻烦,她也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委委屈屈咬指落血,在他木碑上按个手印落款,以兹表明他是大祭的熟人。如此一来,黑白无常看在和她熟络的份上也会格外照顾。 “和尚,下到地狱记得替我向冥冥众生问声好,做了那么多年大祭,他们没少帮忙”季竽笙添了最后一抔黄土,朝他坟上拍了拍。 “可别怪我小气,你真的是穷到令人发指,要酒没酒要肉没肉,勉勉强强找了个破碗给你舀上半碗河水你也别嫌弃,喝了就上路吧”季竽笙抬起破碗敬天敬地后,一字撒在坟前。 “没有权杖也不能为你作法祭祀,不过观你面相光明,上刀山下油锅的事情也轮不到你,阎王一定给你安排个好人家” 说着说着,季竽笙倒把自己给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瞎操什么萝卜心,自身都难保还替别人分什么忧。 她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你倒是死有所安,我呢,我又该何去何从?” 一想起这恶作剧一般的遭遇,季竽笙憋不住一肚子的怨气“不是我说你,你放我一马不行吗?非得把我揪过来,你揪过来也就罢了,总不能因为赶时辰给我随意找个身体,你看你看,都馊了,这是多久没洗澡了?” “你随意找个身体我也认了,还给我整了个什么七七四十九天恢复本身,你是生怕别人认不出我来,还嫌追杀我的人不够多吗?” “我可告诉你,你埋在大斧山的佛祖舍利我可真的要去找,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至于你操心的什么瘟疫,嘁,天塌下来有大个的扛,那四大家自己去管吧。关于兴佛教的事情,你大可放心,即便我不帮忙,过不了多少时日,它自然会成为香火鼎盛、教徒众多的名门大教。” “好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季竽笙朝土坟双手抱拳,别过之后,背着手撅着屁股往香垣镇去了。 …… 香垣镇地处江南,是广陵玄音阁辖地,水路阡陌,城中交织密布的河网,灰墙瓦黛,飞檐翘角好不繁华。 一路喷香叫花鸡的味道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飘出来,季竽笙深深吸了一口气,香气肆意霸占她的五脏六腑,瞬间将前往大斧山找舍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管他,饿死事大,大病初愈的,难得回到香垣镇,怎地也不能空腹而归吧? 刚这样想的时候,两只脚就已经很自觉地朝飘香的地方搜过去。 “小娘子,这是要往哪去啊?”突然,一只折扇从身后搭到她肩上。 季竽笙侧目微斜,心中有数了。不用问,既然称呼“小娘子”的自然不会是熟人,更何况声音如此猥琐,不用回头,季竽笙就猜到自己被调戏了。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大祭的便宜都敢占。 本来还想一个耳光打回头去,但季竽笙心念一转,这许久不回来,倒是想看看这些流氓的功夫较以前的她来说涨了多少。 她捏住半拉袖遮住脸,学着别人扭扭捏捏,矫揉造作的回头。 眉目一抬,看见个尖嘴猴腮的色胚模样,她心中暗喜,原想,如果是个美男,她还忍不下心调戏,这下放心了,长成这样爹不亲娘不爱的鬼样子,她调侃起来多少也良心自在。 于是,缓缓放下衣袖。 终于,在露出脸的时候,传来一声惨叫。 “啊~~~~鬼、鬼啊!!!” 那色狼脸色大变,陡然一跳弹开丈外,慌乱中拉扯着众人指向她,瞪着眼睛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刺激。 ?? 鬼? 啥意思,认出她来了? 这人一声惊呼,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他们对着她指指点点,比比划划。 不对啊,若是认出她是大祭鱼上皇,势必惊怖得脸都扭曲了,哪能这样无波无澜的流露出鄙视和嘲笑? 旁边有个卖鱼的大缸,季竽笙眉头一挑,慢不打紧的走过去往水里一瞧。 我靠,差点没逼她当场爆粗。 整整半张脸的黑色胎记啊,娘胎丑就罢了,偏偏这身体主人生前爱美,涂了一脸的面粉,这半边胎记遮不住,就出现了一黑一白,一阴一阳的惊人奇观。 这就罢了,非得涂上两坨腮红,打在苹果肌处,真大爷的像极了猴屁股。 能骂脏吗? 想 非常想。 此刻,她真是有把和尚挖出来暴尸三天三夜的冲动。 看着身材还像模像样,一看这脸死的心都有了,怪不得和尚才说她会七七四十九天恢复原貌。曾经,她好歹也是四大美男的老二,怎能容忍自己丑到这个份上? 让她丑死,岂不比被四大家追杀还让她痛苦? “你个死丫头让人好找,格老子的,走!!”还没等季竽笙从悲恸中回过神来,没来由的出来个人,一把拧起她衣领就强行把人拖走。 季竽笙上够不着他胳膊,下又踩不着地,只能像个死人一样任由他拖着。 靠,就是这样欢迎大祭归来? 大和尚,你给我滚出来,我保证不鞭尸你三千。 第六章 水深火热(一) 城南“留香楼”,季竽笙被狠狠摔在地上。 “死丫头,你以为画个浓妆寻死觅活就能逃出生天?你生是我留香楼的人,死是我留香楼的鬼,即便你这模样帮我赚不了银子,但你可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你这卖身契还在我手上,我一日需要你给我刷马桶倒夜壶,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才被摔在地上,立马一只大脚踩上她脸来。 季竽笙使着变形的眼睛打量,这个粗声粗气的女人像是这家“留香楼”的老鸨,方才拧她过来的,就是老鸨身后几个彪形大汉之一,看来,他们都是她养的手下。 十两银子就卖身了? 这未免也太裂廉价了! 原来这个丑女人不仅命苦,而且是非常苦。 季竽笙此刻也恼不起大和尚,只是觉得这丑女人身世堪堪悲悯。 借着佛祖舍利归来何其荣光,奈何后继如此愁云惨淡,说出去肯定要笑掉大牙。 “我谅你初犯,再有一次看老娘不打断你狗腿” 人被踩了,也没见反抗,老鸨气也出了。 老鸨收回脚,季竽笙也踉踉跄跄直起身来。 她打量着这一座颇为豪华的楼房,装饰到处是轻纱曼飞的纱帘,半遮半露的落地帷幕像极了这些女人散布的魅惑。哎,怪不得只要男人进来就挪不动步,这纸醉金迷的房子,分明就是女人设下的诱惑陷进。别人看了不知何种感觉,反正她是全身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看着她一动不动愣在原地,老鸨恼了,抱着手突兀的大喝一声“看什么看,失忆了吗?还不滚回房去” 冷不丁这样一吼,季竽笙吓了一跳。 他大爷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这样趾高气扬的就代表有理? 房? 初来乍到鬼知道哪一间是她的房? 季竽笙纳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自己不滚回去难道还要人抬?” 啊?! 还没等季竽笙反应过来已经被壮汉拖出了丈外。 喂喂喂,要不要这样暴力,她新来还不熟悉情况,不然等她醒过神来非得让尔等渣渣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 “丑娘啊丑娘,你前世究竟种了什么恶因才结得这恶果,成天刷马桶倒夜壶,连刷锅洗碗的份也没捞着”。 留香楼后院,面巾捂着鼻嘴的季竽笙,正拿着鬃毛刷在刷马桶。 真是笑话,堂堂鱼大祭已经沦落至此了? 更可笑的,她竟然还兢兢业业干了两天? 嘁,滑稽。 季竽笙扔掉刷子,一屁股撅在地上。 体验生活? 够了,可不能再这样下去,还是得找机会回大斧山。 酆都城地处阴阳两界,既不归人界管,鬼界又管不着,大斧山乃是酆都百里内最阴之地,邪魔歪道夹缝而生,许是如此,才造就大斧山独特的天时地利。 古往今来,觊觎大斧山天时地利的人层出不穷,都想使一样的力气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然种种教训警告众人,急于求成反会受大斧山混杂之气反噬,他们不是被反噬迷心失智沦为人魔,便是半途而废得了失心疯,即便是至阴至柔修习祭祀的大祭,也不能幸免。 魔,是六界之中最恐怖的存在,其他五界生灵皆可因偏执陷入某种执念,从而丧失本心,仅剩戾气,最终沦为魔物。因此,不知何时起,《大祭经注》要求,历代大祭,不能草率启用应魔石与魔通灵,也不能与之立契为己所用,所以传说大祭通六界是不准确的,神人妖鬼怪五界尚可试一试,魔界,她们是压根不敢涉猎。 尽管大斧山是她老巢,但并非代表她对山里了如指掌。相传,大斧山与不周山有着某种亲缘,与上古神山攀亲带故,也就不能为她一一知晓。本来黑崖山脉就有诸多神秘,此刻,这颗舍利又是埋在何处? “看,就是她!” “快,把她抓起来” 一个小厮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朝她过来了。 靠,又怎么了?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二话不说,满脸横肉抖了抖,反手架着将她拖到了大堂。 大堂内人山人海,莺莺燕燕正围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 这个男子半个身子倚在桌上,似乎屁股长刺,也不敢挨凳,歪着嘴咿咿呀呀哼吟着。 “玉面君,人给您带来了”汉子将她往地上一扔,双手抱拳向男子礼过。 玉面君? 季竽笙迅速抬眼看向他。 想不到她离开之后又有那么多夸夸自诩又不知深浅的败家子浮出水面,就他歪瓜裂枣的模样还敢称君?还是玉面? 简直舌头舔鼻尖的距离,近在咫尺,却远在千里。 自封玉面君的男子扶腰直起了身,从腰间抽出折扇走到季竽笙面前“就是你这个丑女人伺候的夜壶?”。 季竽笙黑瞳瞪了瞪:修文扇? 此扇扇骨非竹非木,乃是寒月冰魄与太武玄铁熔铸而成,取冰魄的韧性和玄铁的刚烈,阴柔相济,各种暗器藏污纳垢于其中。扇面乃是药物浸泡的蚕丝制成,开阖之间便能轻易将药物下到对方饮食之中,当然,是救命还是下毒,就要看蚕丝浸泡的是何种药物了。 灰黑色长袍,袖襟上的红色火焰纹,果然庐州天都府还是那般没有长进,人才平平,连衣饰也没有丝毫改变。 “玉面君,我们楼里上上下下都是这丫头处理的阴沟粪水,您昨夜夜壶以后出现的火辣烧灼之症,想必也和她有关,与伺候您的姑娘可没啥关系,还望您捏清事实,不要错怪了箐箐”老鸨掏出手绢擦着额上的毛毛细汗,试图找个人出来顶罪以淡化他的不满。 “本公子心中有数”男子举手,制止了旁边老鸨的开脱。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久久女子不应,又见她一副寒酸样,这个玉面君可不是个好脾气,一脚踢过去,差点没将她踢出血。 季竽笙捧腹一副痛苦难当的模样,抽痛之间心里还不忘叠叠骂道:老娘要不是有功不能发,还轮到你这黄毛小儿拳打脚踢? 季竽笙在地上扭曲了半天,缓和好一阵,捧腹抬起头来道“公子既然出入这种地方,难道没做好心理准备?且不说你起夜时屁股隔壶一尺远,即便让你坐在屎盆子上也断不会得如此疾症,因为人中黄乃良药,那可是医家不示众的好药” “人中黄?什么玩意?”男子折扇一打,指着季竽笙脑门问。 三言两语就被季竽笙逼个现行,不用多言,光凭他的反应来看,就知道是个装腔作势沉不住气的货色。这种人性子最急,但因为凡事不过脑特别好应付。 掌握了这一点,季竽笙不急不慌的站起来,别过指着她的折扇,以抑扬顿挫的语调戏弄他“想知道啊?这东西嘛你有,我有,大家有,我的给你你不情愿,你的给我我也觉得恶心” 男子如何能理解她的话中话,陡然不耐烦,一把抓起她的衣领“蠢货,别卖关子赶紧说” 季竽笙心想:就炸毛了?果然沉不住气。 这可逗得她来了兴趣,她朝他靠近了些,隔着面巾在他耳边吹风“难道,你就没怀疑过花柳?” “花柳?!”男子当即脸色大变,惊恐上头也顾不得其他,手一松,放开了季竽笙。 这声惊呼,七分恐怖,三分惊惧,硬是吓得他直愣愣呆了片刻。 季竽笙摇摇头,心想:就这德行还玉面君?和当年他们四人中任何一个比都天渊之别。一代不如一代,想不到啊想不到,十八年后庐州天都府会养出这样沉迷花街柳巷的斯文败类,果真世风日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风水轮流转,当真报应不爽。 “你不是说定期会有郎中来拿脉,怎么会有花柳??”当即矛头反转,男子迅速折反过身一把将老鸨提起来。 “花柳?不不不,不、不,怎么、怎么”老鸨措手不及,慌乱中赶紧摆手开脱,身体腾在半空瞬间没了当初嚣张的气焰。 季竽笙不由得叫好:恶人自有恶人报,这就是因果。 老鸨的几个壮汉手下,此刻见主人有难,刚上前一步,却被男子身后十余个门生抽扇的动作给唬住了。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尽管留香楼不在庐州地界,但是觊觎名门世家谁还敢造次?这庐州天都府乃是四大家最不起眼的,论文才武略,没一个拿得出手,但却有上古神器娲皇扇镇宅,也就高出其他小众小家太多,且有点符之技,两指在符篆上鬼画几下确实有驱邪镇宅之能。更何况,天都府擅长炼丹,这便是助其脱颖而出位列四家之一的最重要原因。 “玉面君,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您行个方便”老鸨护着脖子低声下气的求道。 号称玉面君的男子正焦躁惊恐,听她鬼哭狼嚎更是心烦,不知不觉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百里陌住手”一个儒雅的男声响起,干净空灵。 众人循声回头,一个束发赤膊绯衣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柳眉入鬓,眼窝深邃,桃眼灼灼,一颗朱砂点在眉心,闭目开阖间自有一股不俗之气。 季竽笙触不及防一个寒颤:百褶襟衣,赤膊光脚,雍凉石门窟的人也来了? 话说石门窟,一个善舞的门派,以医术著称,家中十有八九是女眷,鲜少有男子。她们常居大漠,行踪飘忽,家有绝技棘星刺,往往仰首投足不经意发出。而天女散花乃是门中最以为荣的绝学,来往飞驰之间漫天鲜花绵绵不绝,这些花多有提神助力的裨益,在疫毒蔓延的时候,她们可是强有力的保障。 这个微带西域风格,俊秀得有些过分的少年,倒真有几分当初他们四美男的模子,即便新生一代,也必定能荣登美男榜,想来,应该封个什么君、居士之类的雅号。 季竽笙刚这样想,有人便认出他来“无尘君” 果然,这样的人就不该淹没在凡物之中。 第七章 水深火热(二) 被称作百里陌的男子手一松,放开了老鸨,望着来人,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什么风把扶桑兄也吹来了?” 烈扶桑嘴角微抿,右腕一翻,从护腕飞出一根悬丝搭在百里陌腕上。 这一幕,看得季竽笙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十八年不见石门窟的医术见长啊,小小少年郎就学会悬丝诊脉了?靠,这么好的技术怎么就没能传下去?呸,也不知道中途是折在哪个王八蛋手上。 转眼工夫,少年手腕一收,悬丝又退回护腕“并非花柳,肛周有痔须得忌食辛辣” 一语落地,在场众人不由得捂嘴偷笑,窃窃私语。 百里陌面子挂不住,恼得脸色发青,二话不说轮开折扇,两指一绕,刷刷刷旋即转起来,待扇面极速,他使掌一推,那扇骨露出利刃,飞速旋转像风火轮一般朝扶桑追去。 这一刻,可吓坏了在场众人,除了百里陌的家徒退后十步,其他众人是纷纷逃窜,哪个地方隐蔽就往哪钻。 季竽笙是不怕的,可也没必要像个欠揍的杵在那,刀剑无眼割到哪总是疼的,虽说她对这具身体甚是不满,但谁让她身魂同感呢? 扇面近在咫尺,扶桑脚力一蹬整个人腾在空中。他单膝抬高,一手护在身前,一手高举抬起,借着飘曳的衣带,整个人犹如大鹏凌空振翅,神圣威严。 他足尖轻点,旋在扇面之上,双手一翻,顿时,从身上飞下朵朵玉露草,露草晶莹,坠下露珠打在扇面上。 旋转的飞扇受露雨打湿越转越慢,最后停止掉到地上。 百里陌不甘,继而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空白符篆,双指结在眼前,接着刷刷刷在纸上画了几笔。 “去”百里莫喝令一声,符篆起了火。 也怪,符篆起火却燃不尽,直直追向烈扶桑。 烈扶桑天女散花还来不及收势,火符便追到眼前。 他心下一慌,草草从半空跃下,从腰间取出一根棘星刺祭在手上。匆忙之间,腰上一个囊袋连带着被拽下来,绳结松开,里面一只灰色狐貂跑出来,手里拽着一个锦盒就不要命的往外窜。 烈扶桑大惊,也顾不上去接火符,赶紧扭转方向将祭出的棘星刺刺向灰狐貂。 棘星刺如赋活性,识得主人意识匆匆朝灰狐貂刺去。“咔”的一下刺中它的尾巴,然而,凄厉地一声惨叫后,它又很快挣脱了。 它在大堂乱窜,吓得众人大呼小叫,整个留香楼乱作一团。 “赶紧闭门锁窗”烈扶桑大喊。 众人惊恐,靠近门窗的赶紧应声闭了门户。 狐貂在房里犹如困斗兽,爬墙上顶撞得楼内一片狼藉。 “灰狐貂,往哪里跑”烈扶桑定睛,说着,便又要祭出棘星刺。 狐貂大怖,五官怒张尖叫一声,吊着纱帘荡往楼梯方向那边。 嗯?? 季竽笙躲在楼梯后,隔着缝观察堂中战况,殊不知一个影子黑压压正朝她投来。只觉得余光中一个黑点,刚转过头,触不及防地,一个珠子大小的东西灌进她嘴里,还没来得及细品,它就已经穿喉而过滑进胃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忙不迭从楼梯后面爬出来。 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有比她更窝囊的大祭? 小说里那些穿越的人可都是神一样的存在,她可好,被欺压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原来,灰狐貂在众人合力追杀之下走投无路,被迫将锦盒的东西随手塞进离它最近的季竽笙嘴里。 此刻,烈扶桑呆住了,收了祭出的棘星刺,也没有心思再追灰狐貂。 全场突然安静下来。 “你、你把它吞了?”烈扶桑朝季竽笙走来,战战兢兢问。 她瞪了他一眼,她倒是不想吞来着,事先有谁问过她愿不愿意? “你、可有不适?”烈扶桑小心翼翼问。 这话听上去危险系数极高啊。 “难道,有毒?”季竽笙拍着胸口顺着气。 烈扶桑眉头扭曲,重重点点头,那小模样自责不已。 “啊?!” 靠,要死了要死了,大祭回归还未出手就要憋屈过身?简直奇耻大辱,若让人知道是被一只灰狐貂给拿翻,这老脸还不贴到屁股上? “老妈妈,还请用醋喷洒楼内各处,但凡堂内接触之物势必暴晒三日,切记”烈扶桑嘲老鸨嘱道,接着施法结了一个结界将季竽笙笼罩起来“此人我要带走” “啊?!”老鸨诧异。 “如何,有困难?” “不不不,仙君随意,随意”老鸨蓦地改了口,慌张地解释。 这一道绯色的结界,散着日光一样的温度。她熟悉的很,是石门窟用来隔绝疫毒的法障,因为少年功力不厚自然觉着红光不烫灼,若是换高阶的长老和家主,那铁定是闷烤箱的酸爽。 不过,要将她带到哪去,回石门窟?嘁,那个鬼地方黄沙漫天一点都不好玩,她才不要,不过先出去再说,怎么讲总比困在靡靡之音的青楼好太多。 “发生了何事?”方才的动静惊动了另一群人进来。 门一开,灰狐貂趁机仓皇出逃。 一个背琴持剑的少年信步而来,相貌出尘俊秀,目光清澈且神色温柔,同人四目相碰时无不生出一股暖流。 白领蓝袍,袖襟上绣着菱形八卦纹,腰上系着一条精致无匹镶玉丝绸腰带。 真是热闹,广陵玄音阁宫家的人也来了。 季竽笙心里盘算着:好啊,仇人都快来齐了,想当年他们父辈讨伐她时何等言之凿凿,如今她有了这些人质,相信只要手指一勾戴上羽商指链,就能一报前仇。 真的要那么做? 一瞬间冲动过后,她又放弃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父辈的错,总不能拿无辜的娃娃出气,更何况,这两个娃娃眉清目秀甚得她心,怪舍不得下手的。 哎,都活了几世了,还是死性不改。 季竽笙冷不丁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色字头上一把刀,忍住。 “扶桑兄”蓝衣少年抱手向烈扶桑行礼。 烈扶桑回礼。 再向百里陌行礼“百里兄” 方才百里陌的火符没烧着烈扶桑,此刻心里那口气还没消,噘着嘴有些气恼的抱手回过。 “子衿兄如何到此?”烈扶桑问。 “如今二叔云游在外,眼看一年一度的参学就要到了,曾祖父命我下山巡逻,方才在街上视察,闻见此地有异动故来查看” 烈扶桑点点头,言道“当是如此,香垣镇乃玄音阁地界自然是要加紧排查。我捕获的灰狐貂方才在此逃逸,故引起了此次骚动。” 季竽笙心想:孺子可教嘛,明明是天都府百里陌那小子找的茬头,此刻却避而不谈,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此胸襟当是前途无量。 宫子衿眉目微皱“可是你前几日在红河镇除疫时捕获的那只?” “……是,都是我的过失,没来得及带回雍凉就让它逃脱了” “啊?!”宫子衿大惊“既然如此,当要将它抓捕回来” 烈扶桑摇摇头“不必了,我查实它是病源后,已经尽数将它体内的残毒收回制成了丹丸,方才,那丹丸”说到此,烈扶桑不由得看向季竽笙。 宫子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她。 季竽笙不由得被他两人盯得后背发凉。 真想骂娘啊,感情方才吃的是颗疫毒丸而非寻常毒物?怪不得烈扶桑要给她祭出隔毒瘴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烈扶桑摇头,一脸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本来打算将灰狐貂送回雍凉就赶回玄音阁参学,如今,” “不如这样”宫子衿灵机一动,打断他“现下你回去再回来怕赶不上参学,好在你用隔毒障结住她了,我们将她直接带回玄音阁,一来你不会误了参学大典,二来我去求求曾祖父,看他老人家可有办法净化疫毒,即便不能,由他出面向烈家主解释,想来烈家主也不会太为难你” 玄音阁?? 带她回玄音阁?? 苍天啊,那可是真正的人间炼狱呐!!! 一个古板老头带着一派古板家徒,整天之乎者也搬一些大道理,那种苦她是吃得够够的了。参学?没想到如此反人类的举动他们竟还津津乐道维持这么多年。 “公子,公子”季竽笙朝两人招招手。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啥,我这副模样也就不劳烦二位费心,你们找个无人的地方顺手将我一丢便可,真的,真的不用那么复杂”季竽笙都能闻到自个的哭腔,老天啊,可千万不能带她去玄音阁,宫家家规繁多,对来客又诸多要求,关键宫家武力法力位列四家榜首,要想逃出生天简直痴心妄想。 “姑娘不必害怕,到了玄音阁宫家自然会为你做主” “为我做主?”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哈,宫小公子,你大发善心就放过我一回,我保证,保证不到处乱跑沾染给人,或者,或者你直接把我丢在无人的山头也行,求你了” 妈呀,真是苦到了尽头,堂堂大祭就差点要给小屁孩跪下了。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哭什么哭,玄音阁乃仙家门第,多少人高攀还高攀不上,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宫子衿身后,一个蓝色稍浅的长袍小子对季竽笙喝道,别看他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可是毫不客气,连在陌生人面前该保持的礼貌和风度都没有。 季竽笙不住愣了一下:这小子确定是玄音阁教养出来的? 才在诧异,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接着道“把你扔在山头,你倒是想得简单,年岁孤独如此难熬,谁能保证你不会下山?再者说,就算你乖乖隔离在山上,万一污染了水源,流下山来岂不是更大祸害” 这小子一言,更坚定了宫子衿和烈扶桑将她带走的决心“云锡说得对,你还是乖乖同我们回玄音阁吧” “啊?!!”季竽笙大怖。 第八章 小试牛刀(一) 宫子衿走在最前面的中央,烈扶桑在左,百里陌在右,门徒紧跟其后,而季竽笙则漫不经心走在最后。 无故被一只不知由来的灰狐貂灌了一颗疫毒丸,这内心都已经奔溃得差不多要捶胸顿足大骂他祖宗三代,不料想悲剧非但没有就此结束,更是愈演愈烈被几个凭空冒出来的娃娃带走,带走也就罢了,还非得送去玄音阁。 一想到这些,凡是个人心里也不会痛快,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季竽笙又折了一根狗尾巴草绕在指尖。 “都给你说了百八十遍,不要乱碰这些花花草草,万一将疫毒传给它们,它们又传染其他动物,其他动物又传染给人可怎么得了” 这个宫云锡是故意和她作对的吧,两双眼睛就像长在她身上,活像个行走的枷锁,跟在她旁边指手画脚,一会指责踢石头不对,一会又强调摘草不行,加上方才的这句,可整整唠叨了三百八十二遍。 啰嗦又讨厌,比夏日里的苍蝇还招人讨厌。季竽笙心想:真是无知者无畏,若让他知道老娘是谁,指不定悔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巴子。 “过来”季竽笙勾勾手唤他过去。 宫云锡眉心一沉,怀疑的打量周边,确定是同自己讲话,犹豫了一番,才板着一张脸凑过去。 “你待我何?”他没敢靠得太近,其一,是她身上染了疫毒,怕连累自己。其二,她真是长得太丑了,几乎是惨不忍睹,多看一眼就会寝不安稳、食不下咽的那种。 季竽笙故意将掩着嘴鼻的面巾高高掀起,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深深的呼了口气。 “如何,嗅到了吗?”她问。 “什么??”宫云锡扭眉,不耐烦道。 “好香的味道,你没闻到?”季竽笙故作神秘地浮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宫云锡极不情愿,却又半信半疑学她动了动鼻子“搞什么玄机,什么味道都没有” 季竽笙出其不意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没有就对了,你要如何防我?我可是个七情六欲正常人,你如何控制我不看,不闻,不碰?扶桑都已经给我结了隔毒瘴你还怕个毛啊。在你眼里既然我做什么都是错,我就告诉你,你吸进了我呼出的气,你这么怕与我沾染,赶紧拔剑自刎吧” 宫家一袭蓝衣,以蓝色深浅来区分长幼尊卑,越是辈分高,越是有地位的人,蓝色就越深。这个宫云锡,衣阶虽不及宫子衿,却又高出其他门生许多。看样子,是个养尊处优的,大概没受过这等侮辱,陡然变脸拔剑出鞘,直指季竽笙。 果然是宫家的剑,银白剑身泛着淡淡蓝光,剑如其人冰冷无情。 闻见出鞘声,宫子衿和烈扶桑迅速围过来。 “云锡?”宫子衿迅速按住他的手。 “丑八怪,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为何打我脑袋”宫云锡不依,脸上冰着霜,似有不报此仇非好汉之意。 剑身蓝光渐盛,看来他是恼了。 “小孩,丑八怪骂谁呢?不知道宫家家训有云不可辱,不可骂,不可爆粗吗?方才你骂我什么来着,这在场诸位可看得真真的,你是皮痒欠收拾吗?”出了青楼大门,季竽笙觉得可以大口喘气了,毕竟对着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动粗是不人道的,她姑且忍忍。如今她面对的可都是身怀玄术修仙问道之人,若一再退让,岂不是辱了她大祭之名?更何况对待这群黄毛小儿,再不反抗可真的要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了。 当然了,这个度还是要遵守的,比如,不能将羽商指链和喋魂盅示于人前,要不然被人认出下场可就麻烦了。 “云锡,莫要和旁人争执,我们修仙问道之人乃是修心修性,勿要因为一句话就乱了分寸。她只是个寻常百姓,何必执念唇舌高低” 看来宫子衿这孩子不仅长得俊美,这修为也不是一般年纪的小孩能比的。 宫子衿各种劝阻,把门规礼仪通通搬出来,万般纠结之后,宫云锡终于收剑插回鞘中,哼的一声掉头往前面去了。 目送宫云锡离开,宫子衿摇头,双手一抱向季竽笙致歉“姑娘莫要怪罪,云锡就是直来直去” 季竽笙哪里会纠结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屁孩,早在宫子衿过来时,就已经沦陷在他美貌之下。 “小公子,我问问你,你可婚配?”哎呀呀,季竽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真的这样毫不避嫌又不知廉耻地问出了口。 宫子衿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了烈扶桑一眼,双颊一红,干干摇头“不曾” 季竽笙也不知为何顿时心跳加快,突然来了兴致,迫不及待还想问点其他。 突然,空气中泼来一句冷话“别指望了,就算子衿孤独终老也看不上你”。 那是宫云锡气冲冲的背影送来的。 嘁,怎么就看不上她了? 她有那么差吗? 也不想想,被她看上那可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锡他,他又胡言乱语了,美丑只是表象无需执念,子衿尚未婚配并非其他,而是,而是二叔他,哎,不说也罢” 二叔? 季竽笙凝眉一想,前任宫家家主宫长风确实育有两儿,一个宫霁林,一个宫皓卿。本来吧,宫家素来守礼,最为反感多妻多室,执念从一而终,此风一直延续到宫长风。那时宫长风尚未婚配,年少一次除妖中身受重伤,为一居山女子所救,日久生情,两人便有了夫妻之实。待宫长风病愈回返家中,才知家里为他定的亲事已到时期,迫于无赖,他奉命成婚,平安无事过了几年。一日,平地惊雷冒出一个脏面孩童,多番追问才知此子乃是宫长风同居山女子所生,唤名宫霁林,居山女子身故,孩子迫于无奈才认祖归宗。此事在四大家砸开了锅,好一段日子,天下对这儒雅秀正,最最正统的修道家族表示怀疑,可没过多久,宫家以自身方正做派又赢回大家的尊重,此事被压下去,这不,才将参学设在玄音阁数年未变。 难道宫子衿是宫霁林的孩子? 可宫霁林明明在会稽山瘟疫中过身了,难道,是他的遗腹子? 那么他口里的二叔,自然就是宫皓卿了? 哎,岁月不饶人,宫皓卿都当上了二叔,回想当年情谊,也不是没有几分。 “姑娘,你没事吧?”眼见这个丑女人若有所思,一副深沉的样子,宫子衿忍不住问。 是啊,回忆故人,自然有些惆怅,都是老一辈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调戏故人之侄? “没、没没,继续赶路吧”季竽笙匆匆应了一句便搪塞过去。 此行上山,会不会再遇故人? 最好不要吧,她心里祈祷。 …… 众人沿着溪水而上,来到山腰已经入夜。 在场之人,除了宫家能御剑飞行,就连擅会使用天女散花的烈扶桑也不能一跃千里。 于是当即下令起火打坐。 打坐? 那可是最无趣的功课了。 这些孩子属实乖,就连百里陌那混球居然也能不带动的坐一个时辰。 季竽笙支着下巴望着火星噼里啪啦。 “乓”,又爆了一颗。 这已经是一百零一颗了。 无聊。 极其无聊。 一个时辰,已经打破她的忍耐极限好吧。 不行,再如此下去她非得被逼疯不可。 众人闭目养神,那模样就如吃饭喝水一样信手捏来。 她撇撇嘴,不屑又佩服。 猛地灵机一动,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突然热血澎湃,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绷着身体小心翼翼站起来,抬头,见众人毫无反应,心里大喜,朝人摆摆手,提着衣衫蹑手蹑脚就要逃。 可没走几步,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姑娘,夜黑风高要去哪?” 季竽笙嗝的一声,似被噎住,以至于不得不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欠扁的,不是入定了吗? 季竽笙一咬牙,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转过身来“去哪?没没、没有,今日良辰美景赏月而已” “赏月?”宫子衿闲定自若,淡然的指了指头顶。 诶? 季竽笙顺手仰望,乌云密布,月亮的鬼影子都看不见。 “我忘、忘了今夜好像没有,没有月亮哈”她故作镇定的摆着双手,心里却那个恨啊。 宫子衿无奈摇摇头“如今你身体有异并不便于随意行动,我们宫家玄学渊博,相信一定有治愈你的方法,这几日就尚且委屈你” 说完,手指一翻祭出蓝盈盈禁锢法印罩过来。 “禁锢术?!” 靠,又是这一招,宫家可真是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并且津津乐道的实力践行这法术,要了老命了,十八年前被宫皓卿禁锢,十八年后被他侄儿禁锢,真是没完没了了,就说宫家去不得去不得,看吧,还没上山就是一个下马威。 还没等她心里骂个痛快,法印罩下来她便自觉身体不能妄动,喉咙不能言语。 就不能等她摆个好一点的姿势?她这样扭着腰双脚一前一后,等禁锢术过了之后她的老腰岂不是要闪断? 一声狼吼划破天际。 打坐的众人猛地睁开眼,本能地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扶桑,是狼”宫子衿凝神,眼睛盯着声音来处谨慎观察。 烈扶桑也不敢懈怠,点点头“嗯,是只有些道行的狼” 有道行的狼? 闻见的众人立马不淡定了。 “怎么办?是狼妖” “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这黑天瞎火的,它、它它要干嘛” 你一句我一句,本来就不安宁的众人此刻更是人心惶惶。 百里陌打了那门徒一脑门“有什么好怕的,天都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季竽笙心里不惊,反倒有丝报仇的快意:这一声尖呼浑厚又霸道,绝对来头不小,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把姑奶奶禁锢在这里,这下就看你们怎么应付。 第九章 小试牛刀(二) 又一声尖啸响起,比方才更近了。 对面山洞洞口有个火光若隐若现,随着动作一闪一避。 只听见“啪啪啪”的几下,狼妖又痛苦的啸了两声。 季竽笙心里暗喜:哟呵,原来有人在除妖,有意思,看来有热闹看了。 “啪啪啪”又是几下。 季竽笙摇摇头:可惜了,没刺中。 本来距离就不远,那个火点几个腾身就快冲到眼前。 “连城,小心呐”宫子衿认出了那个身影。 持弩的少年抬头望了众人一眼,迅速扔掉手里火把,腾出手从跨上的箭筒抽出几根剑搭在弩弓上,一边射一边退,一边退又一边搭箭,直直往人多的这边来了。 狼妖步步紧逼,紧跟着尾随而来。 有人护持,持弩少年原本踉跄的步伐突然矫健起来。 狼妖岂肯善罢甘休,突然,狼眼一凝,一个腾身向少年飞扑过来。 人群中央的宫子衿眼疾手快,当即右脚跺地身体腾起,旋身朝少年飞去,近身时,猛出一掌将玉连城推开。 受力反斥,两人朝不同方向弹开,狼妖扑了个空。 狼妖四脚一抓地,转过身来眼睛里锐利的杀意更浓了,隐隐的,眼周有黑烟冒起。 季竽笙微惊:这不单是一只狼妖,而是染了魔气的狼妖。 魔气不仅来势极凶,且容易迷乱心智激发体内最大潜力,杀伤力极强。可以这么说,具有神力的仙气,修仙人的灵气,迷惑众生的妖气,难以追踪的怪气,还有惊怖的鬼气,都没有魔气来得胆战心惊。无论人、神、仙、妖、怪、鬼,都可能因为杀戮之心迷失本心沦为魔,作为终极力量,魔气让人谈虎色变。即使能获得强大力量,也鲜少有人敢破釜沉舟以身尝试。 这只狼妖虽是沾了魔气,但量少且轻,并未达到迷乱心智,即便如此,从中获得的力量也不能小觑。 眼下她受制在此,已经帮不上什么忙,这群孩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狼眼一吊,察觉对方人多势众,不由得抬起右前爪跺地一震,头上现出月亮形状的图案。 “噬月狼妖?”此时此刻,季竽笙已经忍不住想要闭眼。这群乳臭未干的娃娃头一战便是噬月狼妖,小试牛刀的对象未免太狠了点。 罪过啊,喷出的血可别往她这边溅,她心里默念。 “狼妖,拿命来”百里陌一声大喝,轮开修文扇第一个发起进攻。 修文扇“咔咔咔”,扇骨上露出利刃,百里陌双指一绕,祭出旋转扇面朝狼妖飞驰而去。 狼妖也不动弹,待扇面旋至眼前,它不慌不慢抬起一爪,爪下火焰盛红,正正一巴掌打过去。 扇面瞬间起火,而扇面上的利刃,不过是在它爪上划出几道不痛不痒的伤痕。 “啊!!”百里陌当场大惊失色。 季竽笙心里骂道:蠢货,如此进攻当真以卵击石,且不说的他修文扇和天都府家主使用的是否一致,光是打出的力度就有很大区别。对战这种妖物需要计策,而不是暴虎冯河直愣愣往前冲。狼妖致命弱点是鼻子,你得想办法攻击它的弱点啊,如此没有头脑,还不如滚回天都府炼你的丹。 百里陌刚败下,烈扶桑从腰间取出棘星刺,只手在掌中一旋,星刺瞬间变大,如同枪戟一类握在掌中。 他眉头一皱,抡着棘星刺奔它而去。 烈扶桑也不着急下手,故意左一刺右一刺的引诱它。 狼妖身体粗壮,较扶桑笨重许多,当烈扶桑正身的时候它却还纠缠在上一招里。 烈扶桑抓准时机,趁着快它半招,抡着棘星刺狠狠朝他腹部刺去。 棘星刺刺头刺中狼妖皮肉瞬间,立刻旋出一朵刺花,规规正正在它腹部捅出一个窟窿。 正在烈扶桑欣喜之时,狼妖一声长啸,一爪子将他拍飞几丈。 季竽笙心里遗憾得很:好小子,你都知道使出假招引诱它,就不能再聪明一些刺它死角之处?你不正不斜站在它脚下,是想尝试它爪子的威力? 持弩少年站在几丈之外,已经将两支弩箭搭上了弓。 趁着狼妖还在舔舐伤口,双手瞄准狼妖又是“嗖嗖”两下。 这一次,两支弩箭刺穿了它的皮肤。 狼妖回头,眼冒绿光插着两支弩箭朝少年奔去。 少年迅速后退几步,脚一跺地一跃腾空,借位与狼妖身体交错而过,待身体下沉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抽出十余把柳叶状飞刀朝它尾部掷去。 十余下刀破肉的声音,这些飞刀无一例外插中了狼妖屁股。 所中之处,黑烟冒气,散出弥天盖地的腐肉味。 “腐仙刀??!!!!!”季竽笙大惊,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脑门,身体麻木没有知觉,面巾后的脸颊顿失血色,惨白程度直直让她半脸胎记褪去一半颜色。 即墨清岚谷的人??!! 确实了,通过昏黄的火光,看见了白衣少年衣襟上绣着的白云野鹤饰纹。 修仙百家均有一门修炼一种武器的习惯,而他手上的腐仙刀,乃是月奴姑母之物,举世无双,即便会有门徒同家主使用同款武器,也断不会出现腐肉的情况。 门中唯一有权用的,当属家主至亲骨肉。 此少年年约十八,那么,他可是姑母身故以后,自己冒着遭反噬的危险,改命剖下来的孩子? 大致不差了,那口鼻样貌和玉琳琅如出一辙。 是了,就是这个孩子,扭转了她整个人生。为了这个孩子,她抛弃修仙问道,逼于无奈反修母亲的祭祀教种。因为这个孩子,玉琳琅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一切的一切,皆因这个孩子…… 季竽笙一个个寒劲止不住往上冒,她双眼死死盯着持弩的少年,瞳神里蹦出从未有的激烈渴望。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她心里一遍一遍叨着,唯一能动弹的眉眼,却因过分激动而眉目扭曲,双眼赤红。终于,斑斓的眸光僵持不住,化成线条流下来…… 噬月狼妖被杀绿了眼,此刻,它张着嘴,露出两排獠牙。 它呵呵呵的直喘着白气。 此刻,天空颜色似乎因它喘气也变得越来越暗,而它头顶的弦月图案又似乎越来越亮。 “不好,它隔着乌云在汲取月亮精华”宫子衿反应极速,反手迅速取下背上古琴,二话不说,盘腿托琴坐到地上。 哗哗哗几道激烈玄音,方圆五里头顶迅速结出蓝色结界。 随着琴音绵长,蓝色结界越结越厚。 噬月狼妖大怒长啸,“噗~噗~噗”呼出好几口浓密的白气。 白气落地,众人就像花了眼重了影,眼里狼妖绿色锐瞳重重叠叠,越来越多。 这已经不是一匹狼,而是一群狼!! 季竽笙心中大喊:不好,狼妖分身了。 她是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能言语。 狼妖既已分身,自然也分去了自身的灵力,此刻,只要宫子衿坚守结界不破,其他三人集中力量对付本体,相信自然事半功倍。 可她的话别人哪里听得见,尽管都是有些修为的弟子,可毕竟经验浅薄,多数人望见异象就不受挫的惊恐。 众人拿着武器一顿乱刺乱砍。 撕咬声、狼嚎声、哀叫声、刀刺穿肉的声音杂乱地炖着,犹如沸腾的汤锅,掺杂各种调料。 哎!! 季竽笙表示已经看不下去了。 这只狼妖已经身受重伤,只要他们捎带动动脑子,配合默契就没有杀不死的道理。 好了,如今双方两败俱伤,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因为脑子不够使造成的。 就在这个时候,空中传来蹭蹭蹭铁器的尖鸣声。 季竽笙猛地睁眼朝空中看去。 黑色天幕突然一圈蓝光散开,不费吹灰之力破去宫子衿结的法障。 数十把有形无实之剑,从圈中有序不乱的追落下来,无一例外的直直插进狼的身体。 毫不费力,万箭穿心,狼妖无所遁形魂飞于黑烟中。 事毕,这些剑像收到使命般飞回半空,在半空围成里里外外一个个圆。 突然一道流星划过,从高处落下一个男子,稳稳地站于圆心。 蓝光下,男子着一双白色镶边御风履,八尺身形撑满一身蓝衣长袍,无风自鼓,衣袂飘飘。 勾勒如画的双唇轻轻闭启,轮廓如刻似雕,面冠如琢似玉,深邃眉弓下,一双瞳神赛似流星…… 他居高临下,广袖轻轻一挥,地上狼群尸体就都消失在黑烟中! “二叔~~~”宫子衿忍者伤,朝半空上的男子使劲挥手。 男子不语,只手背在身后缓缓沉到地面。 季竽笙眼睛一亮,眸光流转,心底不由得喊出来:宫皓卿。 …… 十八年未见,不,两世未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当真恍若好几世。 没想到当初折冠美男的谪仙儿,风貌未减当年,岁月偏心,在他脸上竟未留下任何痕迹,同十七八的孩子站在一起,居然毫不违和。 “二叔~~~”宫子衿既惊又喜,激意盎然迎着落下的人。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脸上一折陡然又浮出懊恼和羞愧。 宫皓卿眉严眼肃,看着侄儿的瞳神像极两把炬火“若外出遇险,当何如?” 宫子衿不敢直视,试图以乖乖受训来淡化长辈的怒气,他眉眼恭敬,双手相拱,回道“……男儿自当不畏不惧,竭力一搏” “若初遇不明来路妖魔鬼怪,当何如?”宫皓卿又问。 “……当镇定观察,审其招,察其法,寻找弱点审时度势,一迸而发,切记莽撞行事” 说此话时,宫子衿的脑袋又低了一截。 “若有生命之危性命堪舆,又当何如?”宫皓卿再问。 “…………自当,自当发信求救,保全性命”宫子衿的脑袋更低了。 “可尽数做到?” 宫子衿的脑袋就快低到腰上“……………………尚,尚未” 宫皓卿沉眉,面上毫无情绪“回山后思返谷思过三日” “是!”宫子衿一直保持恭敬拱手之势,面上看似并无多大的波澜壮阔,实则心里虚得软成一滩泥。 宫皓卿不再多言,广袖一抬,祭出“破云剑”,透心凉的银色剑身浑身冒着蓝光,载着他“嗖”的一下飞到天的尽头。 第十章 亲人相见 思返谷?! 季竽笙眼里这个地可是玄音阁最要命的所在。 那可是她家常便饭的老窝。 当然了,莫要误会有着好酒好菜款待,什么叫思返?按宫家的话来说,只有清了胃肠这脑袋才能空空。何意?自然是指辟谷了,辟谷为何?通俗点说就是不给饭吃。 那个鬼地方,无论何人,均不避亲疏,只要是来宫家参学的,犯了错宫老爷子都有权力罚他去思返谷思过,其他家家主非但不会指责,还一个劲陪着笑脸称赞宫家教学有方。嘁,不就忌惮宫家武力法术四家之首吗?当然了,此外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宫家乃天下最最正统的道教门第,比如宫家上上下下都是翩翩君子,儒雅端方,比如宫家重修心性,虚怀若谷,从不同人争高分低。 如此一来,宫家就成了天下的楷模,所以参学地点设在玄音阁一直未变。 十八年了,宫皓卿这张脸冰块依旧,并未消融半分。 哎,何必呢,想来早该是和石门窟烈穆雪完婚,成家立业还是这般不解风情就实在不应该了。 此刻,宫子衿施的禁锢术时效已过。 “呼~~~~”季竽笙长长吐了一口憋坏的闷气。 定得木直的身体好一阵才转过筋来。 才能动,她便急不可待撑着老腰朝那帮孩子过去。 …… “夜黑风高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出来了?”众人围着篝火,狼妖之事告一段落,此刻闲下来才得空审问玉连城。 火光下,少年脸上微微挂着难堪“我,我是着急赶来参学,所以,” “参学如何一个人出来,你大哥呢?怎么也不叫几个门徒跟着”宫子衿顺着玉连城的话问。 玉连城眉头微皱,心里有了抵触,面露犟色把话顶了回去“扶桑不是也一个人出来了?” 烈扶桑微微一愣,心想这火怎么就烧到他身上来了,既觉无辜又觉委屈“此次我也并非一人出来,红河镇疫病虽除,但留下多许体弱病残,我让门徒留守照应他们了” 宫云锡快言快语,可不喜欢拐弯抹角,自打玉连城支支吾吾开口的时候,他就断定他是背着家逃出来的。玉家两兄弟,名为兄弟,实则玉琳琅大玉连城十八有余,简直当父亲的年纪误作了别人亲哥,所以,两人的鸿沟不仅大,而且深,传闻,玉琳琅只要轻咳一声,玉连城都能发一阵抖。宫云锡也懒得藏着掖着,直接问“该不是又被你哥训了,一个人逃出来的吧?” “没有的事”玉连城反应过度,猛地站起来。 此时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而已。不过他就是这脾气,越是被人猜中心思,越是激烈矢口否认,这么看来,宫云锡的话八九不离十。 众人知晓他性子,也懒得揭穿。 靠,这才几步路,要走那么远。季竽笙踉踉跄跄,直勾勾的双眼,连白睛都是玉连城的影子。 “孩子!”过于兴奋,步伐没跟上心中的迫切,导致季竽笙脚下踩空整个人扑在玉连城身上。 众人惊慌,赶紧过来将两人扶起。 “搞什么嘛!!”玉连城一被人扶起,就狠狠地啐了一口。无端被人扑倒吃了一嘴泥,玉连城恼火得很,加上方才被人猜中心事丢了糗,此刻他更是怨气怒气一块爆发。 他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嘴里叨叨“脏死了脏死了,都是什么脏东西” 季竽笙可顾不上七的八的,甩开扶她的手,又蹭过去“孩子,孩子,让我好好看看” 她两手齐用,恨不得眼睛都长到他身上去,捧着玉连城的脸就自顾左翻右看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玉连城脑袋嗡嗡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看清她额上没遮住的部分胎记,身子一颤,大叫一声将她一脚踢飞,而他,亦朝后弹出好大一步。 “晦气晦气”他骂骂咧咧,狠狠在衣服上擦拭,大力的搓着,似乎想将她方才触摸的痕迹通通擦掉。 季竽笙那边,这一次,只有宫子衿一人上去将她扶起。 她捧着肚子咿呀咿呀站起来,嘴上骂着,却还是擒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臭小子,你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你就是这样尊老爱幼的吗?” 她这种笑中带骂,旁人虽是不解其意,倒也能感受到别样的亲切,但在玉连城那里可就不一样了。 毕竟当局者迷,玉连城不干了,他抹了一把鼻子冲到她面前“看你这德行比我还小,故作什么老成。还有你说谁臭,我堂堂清岚谷二公子一日三浴,何臭之有?倒是你,长相粗丑不堪,粗布麻衣一副乡巴佬的样子才真臭” 季竽笙被骂得词穷,面对失而复得的亲情,她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想:她怼人无数,今日居然栽在这黄毛小子手里? 也对,就清岚谷那个门风,哪一个是能正经八百说话的?就拿她爷爷来说,月奴姑母唤他老头,她和玉琳琅依芦画瓢也叫他老头,同理,她和玉琳琅也不唤鱼月奴姑母、娘亲,而是直呼其名。全家上下无理无伦,外人看来这一家都是有悖纲常,上梁不正下梁歪。可老少皆不介意并津津乐道,就算是家主玉沉沦,也是和和稀泥,岳父不听,妻子不依,孩子侄子不改,也就不了了之。 诶,认命吧,玉连城就是上天派来收拾她的,十八年前如此,十八年后,看来也改不了命喽。 即便如此,季竽笙还是兴奋啊,激动啊,按捺不住悸动还想往玉连城身上蹦跶。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看见子衿想要调戏,如今遇上连城又想占人便宜,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没有自知之明又不知廉耻的丑女人”宫云锡举着佩剑挡在季竽笙和玉连城中间,横了季竽笙一眼,以他一贯挖苦戏谑的语气回敬她。 季竽笙可没有工夫和他瞎掰,她脑袋左摆右晃,想从中找着空隙偷看。最后,实在觉得宫云锡挡在中间甚是碍眼,索性两手扒拉他推往一边。 没把他当回事,感受到自己被浓浓的忽视,宫云锡火了,插着腰又复将她挡得完完整整。 季竽笙没辙了,只能耐住性子下来解决他“夏不挡人风冬不挡人火,你这样横着道走路你说你算什么?又凶又婆妈,孩子你贵庚啊,看你年纪不大却是有早衰迹象呐” 宫云锡气得眼瞪直了,可还没等他发难,季竽笙接着道“不是我说你,看看你那咋咋呼呼的样,怎么能是宫家门生呢?你有没有想过,像我这种来者不拒的人为何就是没有调戏你?” “…………为何啊?”是,这不是个问题,问题是这一旦成了问题,宫云锡就不得不想知道谜底。 “很简单,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瞧~不~上~你!!” 季竽笙话音刚落,咣的一声,宫云锡忍无可忍,再次对她拔出了佩剑。 “云锡,怎能这样冲动,忘了方才二叔才罚过我?”宫子衿迅速过来按住宫云锡持剑的手。 一听“二叔”二字,宫云锡瞬间变脸,犹豫着什么,终于还是慢慢收回刚才剑拔弩张的气焰。想了想,虽是情有不甘,最后也没吱声,收剑回鞘走开了。 宫子衿正过眼看着季竽笙,说道“连城方才独斗狼妖许久,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难免情绪有些激愤,眼下,还是让他静一会吧” 经宫子衿这一提醒,季竽笙才恍然大悟:是啊,连城这孩子一个人斗那狼妖许久,眼下定是又倦又乏,一而再再而三去烦他作甚?相认??不能呐。既然不能,何必顶着这张丑陋的面孔去吓唬他,激起他本能的顽抗呢?罢了罢了,来日方才。 季竽笙清了清嗓子,柔声说“好孩子,” 其实,不是她故意停顿,关键是宫子衿听见“好孩子”三个字,本能的以一个极大的动静,惊诧地望着她。 季竽笙也没打算解释,转了话题问“知道六安君今日为什么要罚你吗?” 宫子衿眼波如水一般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她居然一针见血看穿他心思?说实在的,他也觉得今日之罚有些莫名其妙。 很想知道答案的他,重重点点头。 “就知道你不知道,这样,咱们坐下慢慢谈” 季竽笙饶有兴致的顶着烈扶桑给她结的红色隔毒障,老态龙钟的拉着宫子衿坐下“不用多说,他问你答的三个问题肯定是你们宫家平日模拟场景时问过了,而你给出的回答,也必定是当时的标准答案死搬硬套拿过来用的对不对?” 句句说在点子上,宫子衿频频点头回应“对对对,平日二叔确实是这样教我们,我们这样回答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诶” 熟料,季竽笙却一巴掌在宫子衿脑门拍了一下“笨,你个木头脑袋,看问题就不能全面一些吗?此时非彼时,自然要灵活运用。理论是理论,可以分开看,实践是实践,你得把所有理论糅合在一起看。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但是你得学会融合贯通啊。其实他真正想教你们的是,在遇险时要像个男子汉一样无所畏惧,该出手就出手,但是,这个但是就转折了哈,若有性命之忧,性命受威胁要及时发信号告知他。所以,你今日错在第一,性命不保的时候不知道求救,其二,他必定暗中观察你们许久,看见你们作战毫无策略,一个个跟个莽夫一样,实在看不过眼了” “昂?!”宫子衿惊讶得张大了口。 “这样解释会不会牵强?”宫子衿挠头,对她的话保持保留意见。 季竽笙又给了他一巴掌,正声“一点都不牵强,他就是这个意思” 宫子衿更疑惑了“你怎么知道,你很了解他吗?” “当——”想到什么,她兀地闭了口,喉咙里酝酿的那个“然”字,还没说出口就晕成一团无声的气,随呼吸消失无踪。 第十一章 入梦 “哎呀,你到底听不听呐,不信你回去立马给他认个错,把方才我给你说的那两点给他说道说道,我保证你三天之罚就此作罢” 宫子衿眨巴眨吧眼睛,心想:就一个青楼奴仆的话能信?可,他又觉得她分析得挺在理,如若不然,他实在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为何会受罚。 “还有啊,你们今日的战斗太乱了。方才我看了看,连城,扶桑二人擅长近攻,那个讨嫌的百里陌擅长远攻,而你们宫家人持剑,可近攻亦可远攻。所以,当你发现狼妖在汲取月亮精华时,可迅速祭出结界阻断它源源不断吸取灵力。扶桑灵活,尽管使出假招诱惑狼妖,此刻,连城从后可以用腐仙刀刺它腹部,再可使弩箭射它鼻子。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修仙问道之人难道都不知道狼的弱点是鼻子吗?趁它鼻子受刺大为虚弱,你们无论用刀砍还是用剑刺,往它腹部喉咙一击,百里陌再点符起火,把它一把烧了就行” “……!” “…………!!” “……………………!!!” 宫子衿望着蒙面的丑女,眼睛发直,目瞪口呆。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你,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季竽笙一把打开指着她的手。 “你怎么可能是青楼默默无名的一个小丫头??”宫子衿糊涂了,不可思议的摇头打脑。 季竽笙瘪瘪嘴,心中得意:笑话,姑奶奶可是大名鼎鼎,远近驰名的大祭鱼上皇,岂是你等黄毛小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前辈!”冷不丁地,宫子衿突然抱拳认真喊了她一声。 “啊?!”季竽笙心脏扑扑直跳:这就认出来了?? “各有所长,宫子衿甘拜下风,但家风严谨,原谅子衿不能唤您一声师傅,您今日所说,子衿受教了” 季竽笙喜不可遏:宫家那刻板的家风能教出什么好学徒?即便宫皓卿出类拔萃数一数二,也只是肚中有货却道不出口的主。怎样,这一次还是她侥幸胜出了吧? “客气、客气了哈”季竽笙心里乐开了花,虚情假意抱手回礼。 “前辈放心,此去宫家,我必定想法解您身上疫毒”宫子衿保证。 一提这茬,季竽笙眉梢掉下来:可能不容易吧!疫毒可非比寻常,虽不像鹤顶红、砒霜等烈性毒性来势汹汹,但绵绵长长,每每发病便是发烧咳嗽,活活憋死之感。此毒无特制药可解,又容易传染他人,往往一人染病祸及百人万人,让人防不胜防。她经历过一次大疫,再不愿经历第二次。此次染毒,她倒是没指望宫家的人大发慈悲,却也并不害怕,她自知,此刻疫毒在身和当初她以身困毒时感觉完全不同,既然只是小打小闹,说不定哪一日就不药而愈了。眼下倒是无妨,只要烈扶桑那小子记得给她祭隔毒瘴就好。 …… 玄音阁说到就到,该来的总会来。 季竽笙扶额摇头,悲切切为自己默哀一把。 入了山,玄音阁掌事老家主宫逐真因疫毒一事,被召至雍凉石门窟同家主烈穆风一议,门中暂由宫皓卿主持事宜。 一进门,宫家门徒蓝衣飘飞,正为即将开始的一年一度参学忙碌。即便手里有活,也不耽误他们和诸位世家子弟招呼,当然了,对这位蒙面特殊的女子也纷纷投来目光。 季竽笙可不害羞,一点不自卑,也大胆回视他们。 若要说这玄音阁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恐怕得数这满屋子的美男了。 “擦擦你口水”宫云锡抱剑埋在怀里,不悦得很。 监视这个色心四溢的丑女人,宫云锡可谓孜孜不倦。他庆幸经过自己一路上坚持不懈地紧跟监察,才没让这丑女人抓住空头找人说话。 季竽笙白了他一眼,心道:口水在哪口水在哪?挂着面巾都能看得见,你咋不去当CT机扫描?整天跟屁虫一样有什么可神气的,就算到了玄音阁,照样也拿她没法。 “前辈,二叔正在打坐要半个时辰才能结束,扶桑昨夜受了伤,为您结的隔毒瘴怕撑不了一碗茶的功夫,我方才已经安排弟子带你去西厢房,您先好生在那修整,待我领诸位参学的世家兄弟见过二叔后再来寻您”宫子衿此时从玄音阁会客厅出来,恭敬有礼对季竽笙说,将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 “前辈?!” “前辈?!” “前辈?!” 众人异口同声,听出宫子衿话里头最奇怪的字眼。 “就她?配吗?”玉连城双手一抱,嗤之以鼻,不屑极了。 实话实说,玉连城到现在还膈应昨晚之事,被一个丑女人扑倒在地,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简直侮瞎眼睛,他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谁以后敢议论此事,他玉连城绝不放过。 “啧啧啧小孩,不带这么损人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别把自己想太高尚也别把别人踩太低,你射弩扎飞刀比我厉害,不代表你刷马桶有我干净。所谓目中均是高人自己也高一截,目中均是无能自己也矮人一截。我为何不配?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我吃过的苦比你吃的甜多。当然了,我也不是倚老卖老非得逼你称我什么什么,只是,我觉得你该知道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祸?吓唬谁呢,光天化日哪来的祸?”玉连城冷笑一声,环顾一周,甚是有恃无恐。 季竽笙摇摇头,看来,这是逼她拿出杀手锏啊? “玉琳琅玉家主”季竽笙正经八百清清嗓子,朝他身后突然大喊了一声。 一听见“玉琳琅”这三个字,玉连城想都没想,都不带回头确认地猴窜到宫子衿身后。 方才那一幕太滑稽了,自带傲娇属性的玉连城想不到也会有惧怕之物,关键还是当着众人面,不顾身份又不顾仪态的做出这等猥琐姿态,季竽笙弯腰大笑,差点没喘过气来。 烈扶桑哭笑不得,眼看结出的隔毒瘴越来越弱,他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姑娘,隔毒瘴时效不多了” 季竽笙捧腹看了看头顶,红色结界真的已经很淡了,这才敛了方才夸张模样“好好好,马上走” “切记莫要出门,切记莫要同人多语,切记,” 又是老生常谈,季竽笙可没有耐性等烈扶桑一一道完,索性半路截了他的话,替他说“切记莫要乱摸乱碰是吧?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啰嗦,加上这次你已经叮嘱三十七遍了,你倒是和宫云锡登对得很,啰嗦,极其啰嗦!” “小连城,记得来找我,给你讲个好听的恐怖故事好否?”她朝宫子衿身后的玉连城眨了一眼。 然后,也不使眼看其他人,跟着引路的弟子往西边去了,消失之前,还不忘背朝众人摆摆手。 “这也太放荡不羁了!”宫云锡大叹。 “是极其放荡不羁!”玉连城补充。 “其实,蛮不错的,口说我心,不遮不掩!”宫子衿笑道。 …… 竹桌竹凳竹床……屋内陈设致简,入眼能视伸手能摸的家具,都是竹篾编制。这也不怪,玄音阁地处广陵深山一处仙境,周遭水路阡陌,整个玄音阁犹如水中渚州,周围扑天盖地,郁郁葱葱长满紫竹,就地取材为何不用? 圆桌上,三足香炉吐着袅袅轻烟,满屋都飘着宁神稥的味道。 季竽笙背手在屋里来回跺:十八年,宫家是一丁点都没变。 弟子引她入屋后就退出从外面落了锁。 季竽笙耸耸肩:心静自然凉,宫家的人概不会哐人,管吃管住的先待定几日再说。 无聊,极其无聊。 手上没有把玩的,又无人同她讲话,罢了罢了,此刻除了睡觉似乎也无事可做。 可走到床边她又迟疑了。宫家立在溪流之上,又地处迷雾深山,一进门就自觉潮气袭来,润在脸上湿湿的,即便三伏天,浸汗的衣衫晒干以后还是黏糊不爽,所以,宫家之人也常患风湿之疾。 远离地面,越高越好,这是她长期总结的经验之谈。 “这不就有了吗?”柜子上卷着一股长绳,是宫家子弟门生“头悬梁”时用的。 季竽笙掂了掂:够长。 她右手一抛,绳头飞驰缠到右边柱梁,再左手一掷,绳尾缠上左边柱梁。 两头缠紧,中间垂下好长一截。 季竽笙勾嘴一笑,跃起一脚在绳上绕了好几圈,随即反身一屁股坐在绳上。 她拍拍缠着绳子的腿“这就万无一失了” 接着,就悠闲的叠着双手枕在脑后安然躺下去。 借着宁神稥,季竽笙很快入了梦。 …… 即墨海边。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两尺高洁白晶莹的水花,海浪涌到岸边,轻轻地抚摸着细软的沙滩,又恋恋不舍的退回,在沙滩下划出一条条的银边。 漫天的繁星挂在丝一样的天河上,争相闪烁,浪漫多情。此刻平静而深暗的海面上,月光辟开了一款狭长明亮的云汀,闪闪地颤动着,银鳞一般。远处的渔火隐隐约约,像一个个红灯笼缀在海上,煞是好看。 停在岸边的两只渔船,轻轻地随浪摇摆。 两个少年各占一条船,忙着自己的快乐。 第十二章 即墨旧事 “鱼上皇,鱼上皇,看我看我快看我,鱼上皇!岂有此理,鱼笑,把你狗眼看过来”玉琳琅收回渔网,蓦然发现一条手臂长短的海鱼,他一手两指戳进鱼腮,另一手托住将它举起,得意朝邻船的少年炫耀。 邻船的鱼上皇聚精会神的伏在船沿上,低着脑袋认真的看着什么,丝毫没有留意到玉琳琅的招呼。 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无视,玉琳琅狠狠跺了一脚,船身摇晃得厉害,发出“啪啪”的逐浪声。刚稳住脚身,玉琳琅当即腾出一手,划起一道水线朝邻船的少年洒去。 眼看势必就要化成落汤鸡的少年,在水线即将砸到他身上之时,却意外的动作伸手一推,船移开顺利躲过了一劫。 “看什么呢?”玉琳琅眉头一皱,斥道。 鱼上皇不以为然地拍拍溅到身上的水花,笑道“我在虚心求教,你瞎打扰啥” “虚心求教?”玉琳琅心中诧异,扬起眉,研究一般盯着鱼上皇,似笑非笑。 “不懂了吧,方才一只公蟹正在求爱母蟹,母蟹矜持,任凭公蟹奉献虾米还是泥虫,一概不睬”鱼上皇俏皮的指指船下,摊手。 “……后来呢?”玉琳琅垂眸,天色暗沉,看不清他的脸色。 “后来公蟹开始变化策略,直接持钳子去撩她背壳”鱼上皇道。 “……再然后呢?”玉琳琅叹口气,口风陡然下沉。 “母蟹不依啊,一钳子干翻公蟹在地”鱼上皇兀地跳起来,连比带划,一边说,一边演。 “……接、接着呢?” 鱼上皇手一挥,豪气不屑“接着公蟹勇往直前,屡战屡败,屡败又屡战,终于,它一个扑身将母蟹压在身下,狠狠往她腹壳一啄,结果,母蟹不再挣扎,不打不闹跟着公蟹横着进洞了” “……你受到何教了?”玉琳琅弱弱发问。 鱼上皇眉毛一挑,津津回道“其一嘛,作为男人该出手就要出手,缩头顾尾是吃不上肉的;其二,脸皮要厚,要十分厚,要有打持久战的信心和决心;其三,一针见血比殷勤献媚好使,霸王硬上弓就是女人服软的杀手锏” “……!” “…………!!” “………………鱼上皇,你这个**,敢情想女人想疯了?回头我叫鱼月奴随意给你找个女人娶了得了” “多几个不行吗?我还想娶几房妾室,一次能搞定的事何必折腾多次” 玉琳琅忍无可忍,伸手取下挂背的弩箭,搭箭上弦,双手瞄准朝鱼上皇射去。 鱼上皇也不是吃素的,腰上取下弦月轮,手一挥,旋转着打掉逼近的弩箭。 月下,两人你一箭我一轮,修长的影子来回轻盈舞动,一海的碎星闪耀,印在海面美轮美奂。 打累了,两人收拾鱼篓挎在背上,踩着月光你推我攘往家的方向去了。 …… 即墨苍穹之下是蓝色的大海,靠绿色的山陵,腹穿蜿蜒的河流。冗长的海岸线宛如一条旖旎飘浮的绸带将陆地和海洋微妙地分开。蓝色的海洋碧波荡漾,渔人生活简单又朴素,鱼汛时节,满空气洋溢着他们畅快的热闹和快乐。 清岚谷则是海边一众民居中最为显眼的一处院落,处在最高处,错落的飞檐翘角面对大海,背靠数个连绵起伏山头,山中路径回环曲折,迤逦多姿,乃是天下不多得钟灵毓秀。 “玉瑾、鱼笑,滚过来吃饭”鱼月奴遣走下人,亲自备好碗筷,对着精心布置的晚饭盘点一番,甚是满意的双手一合。见到刚进门的两个少年,便掩不住笑意提着嗓门喊道。 两个少年放下渔具,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围拢过来。 而此刻,坐在窗下正闲而自得抽着旱烟的白胡子老头却无动于衷,反正没点到他,也不急着收回看风逐浪的目光。 “鱼老头赶紧的,吃饭靠自觉,别没叫到你就当没你事”鱼月奴瞪着他,见不回应,提起脾气就骂骂咧咧起来。 鱼老头这才回过头来,朝闺女乐呵呵傻笑,舍不得灭火,又贪婪的吸了两大口,才慢吞吞的围上来。 被点名的陆陆续续拢来,主位上的人却还迟迟未到。 “玉沉沦,没点到你名是吧”这后厨的人都不怕麻烦将饭烧好,吃的人却不积极,一个个的,就跟皇帝老子一样,都得靠“请”,鱼月奴瞬间不耐烦了,扯着更高的声调朝里屋喊。 须臾,一个气质内敛,身穿闲云野鹤绣纹的白衣中年男人掀开了珠帘,穿过屏风,儒雅的走来。 论风格气度,与另外几位截然相反。 望着一桌子老老小小,不是挽袖露肘,就是翘着二郎腿豪放粗鲁,几乎毫无礼仪可言,他甚是伤脑筋的摇摇头。 他顿在饭桌前,正襟理衣,对着两个孩子故意清清嗓子,似想引起他们注意,让他们看看何为礼法,何为仪表,然后希望他们逐一效仿。 可失望得紧,两个娃娃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而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就一眨眼的工夫,低下脑袋该干嘛还是去干嘛了。 他无可奈何,慢不打紧坐到主位,正经八百环视坐姿各异的四人,严眉肃眼道“用饭之前,我有几件事想和诸位议一议” “事长还是事短?”鱼月奴想都不想,瞥了他一眼。 玉沉沦一愣,脑中极速飞转,巧妙应道“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看诸位如何配合” 这种拐弯抹角的话老人家最听不惯了,住在一起都那么长时间了,他就不明白为何凭借四人之力都没将这个家主的性子扭转过来。失望中有些生气,鱼老头一个巴掌打在玉沉沦额上“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吗?你这长啊短啊,等议完我还有心情吃饭?” 面对老丈人的训诫,玉沉沦是敢怒不敢言,凡事咀嚼在心中不敢发泄,他抚着额上痛点,无奈道“岳父大人,小婿也是情非得已,若非用饭,又哪里看得见诸位的影子?” 鱼老头不查己过,依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既然如此,我们洗耳恭听,你说你的,我们吃我们的,两不耽误” 鱼上皇、玉琳琅、鱼月奴相互一视,交换意见,一致点头表示赞成。 “来来来,给老头把酒满上”各办各事,互不影响,鱼老头就当没事人,酒杯搁在桌上,吩咐鱼上皇倒了一杯。 这样的场面又不是头一次经历,玉沉沦习惯性的咽了口口水,微微在心中鼓了鼓气,说“事一,我想,咱们家好歹也是一门大家,这家风是否应该正一正,爷爷外公父亲不唤,非要叫老头,娘亲姑母不唤,非要唤月奴,这都成为笑柄传到其他三家耳里了。” 狼吞虎咽的四人瞪着他,摇摇头表示接受不了。 好在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玉沉沦也不至于临场伤透五脏六腑,只是摇头叹出好长一口冤气,此事便作罢。 顿了顿,玉沉沦接着说“事二,我们四家合力推倒阉人政权屈指两年,各世家百废待兴,根基不顾,所以四家商定,从去年起,每年派子弟门生同赴广陵玄音阁参学,一来,宫逐真老爷子亲授诗书礼仪乐,帮助他们陶冶性情,二来,宫老爷子主持他们出门历练,也可以长长见识,助他们迅速长成。眼下,已到一年一度参学时,所以我想,” “啊,不是吧,又去?”玉琳琅急急咽了一口饭,打断父亲的话,大喊吃不消。 玉沉沦拍案而起,老的反他也就罢了,如何能让一个小辈骑在脑袋上放肆,更何况事关两个孩子是否成器,关乎以后命运前程,他不得不摆出严父的模样,怒色染面训斥回去“何为‘又’?你俩去年犟死不去,害我被其他几家挤兑好久,听意思,今年还是不想去?” 玉沉沦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上敬岳父,又对妻子千依百顺,尽管被其他世家私下笑话耙耳朵,他似乎不屑争辩。他以为,只要家和万事兴,这些不伤大雅的小事委屈委屈倒是无妨。玄音阁自去年举办参学,便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也不想想,广陵玄音阁宫家,是天下最正统的修道之家,不仅为人正派,礼仪诗书乐上的造诣更是首屈一指。但凡参学几年,便可高人一等,抢在众人前面独占先机。 去年第一次参学,两个兔崽子摆出各种借口,一会这一会那,变着法的为自己开脱,加上鱼老头和鱼月奴,两个教养孩子方式极其与众不同,美名其曰顺其个性发展。好喽,这两个野孩子算是有人护持,腰板也直了,任性起来不仅明目张胆,更是打着两个长辈的噱头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招摇过市,不学无术。去年,经参学回来的各世家长辈反应,娃娃们经过几个月的勤修学业,在礼仪诗书乐上较往日相比有一个质的飞跃,前后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这如何不让玉沉沦心动,瞬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就算今年泰山压顶,甚是刀架在脖子上,也非得送两个娃娃去参学不可。 第十三章 初来乍到 这个女婿今日态度非同往日,还别说,平日里好脾气的人一旦发起飙来,那威力简直排山倒海。鱼老头冷不丁骇了一跳,瞬间有些手足无措,故而压着性子说起了软话“莫要动怒、莫要动怒”。玉沉沦对鱼老头可以说是恭敬有加,素来不敢忤逆,可时至今日,这两个娃娃若再是不管,恐怕真的要成即墨城中的混世魔王。玉沉沦无心反抗,却因不争气的娃娃堵得气血上涌,暗自调整半天,才半忍半遏,语重心长对鱼老头道“岳父大人您老别再劝我,但凡不是原则问题我盖可睁只眼闭只眼,可涉及两个孩子前程,断不能让他俩不受礼法约束。去年我已经听了您一回劝,这一回,我断不会再依。且不论玉瑾,毕竟他有清岚谷少主身份撑腰,我百年归天后这基业也能天上掉馅饼灌进他嘴里。可鱼笑呢?” “我?!”鱼上皇抬头,心想,他已经竭力屁不吭声了,怎么还能惹祸上身? 鱼老头回头看了鱼笑一眼,若有所思“各人有各命,笑笑不会在意” 鱼上皇不住点头,此话甚得他心,他才不稀罕什么家主教主,他只想快快活活无拘无束活几年,找几个如花美眷生几个孩子共度残生。 “可是岳父大人,鱼家祖先乃商朝卜师,他母亲又是——,哎!鱼笑已经是两脉独苗,如果他一事无成,您老又如何对得住他过身的父母,又如何对得住鱼家列祖列宗。” 有一句话玉沉沦算是说到了鱼家父女两人心坎上“如何对得住鱼家列祖列宗”,父女两相互对视一眼,面上陡然现出愧色。 气氛突然凝重,片刻,鱼月奴娇媚一笑,凑上前来挽住夫君的手解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吃饭,吃完饭咱们再从长计议”。 饭后,玉沉沦觉得当孩子面直言蹩手蹩脚,索性唤上鱼家父女进了内屋,留鱼上皇和玉琳琅在外堂等信。 去年也是如此,玉沉沦雷声大雨点小,起初他的反对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可经过鱼家父女连番上阵展开洗脑教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次也必定有惊无险,鱼上皇和玉琳琅以为。 可最终三人商定的结果差点没把他俩噎死。 居然,鱼老头和鱼月奴双双点头,那模样简直半点犹豫都没有。 最后,父命难为,鱼上皇和玉琳琅没了后盾,只能灰溜溜收拾背囊,带着十余个门徒上了路。 …… 鱼家父女送两个孩子出了即墨城关。 “臭小子,帮我多照顾笑笑,别一天重的、脏的让他一个人做”本来好聚好散的四人沉浸在一片难舍难分的氛围中,却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鱼老头冷不丁打了玉琳琅一脑门。 玉琳琅措手不及,心想这算怎么回事,明明两个都是孙儿,凭什他要苦命一点,不平衡,心里极不平衡“诶老头,可不带这么偏心,难道就因为他鱼上皇是您的嫡孙,又不想想,我可也是您血统纯正的亲外孙呐。什么叫重的、脏的给他,也不瞧瞧他那副德行,什么时候吃过亏?” “老头让你怎么做你照办就是,费什么话”鱼月奴也不袒护他,反倒给了他一个十足的白眼,立场和鱼老头如出一辙。 玉琳琅瞬间情绪暴涨,胸中憋着的那口怨气也忍不住了“我说月奴娘亲,我没责备您二老出卖我们就偷着乐得了,还胡搞什么胡搞” 原来,玉沉沦铁了心让两个孩子去参学,又不想被鱼家父女俩牵着鼻子走,所以转守为攻,再三思忖,决定孤注一掷,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这一对父女,一个嗜酒如命,一日不得就精神恍惚,简直身魂分离;一个恐惧宠妾灭妻,多年来,执掌玉家金钥匙,每个子都再三核实有无花到勾栏瓦舍那些个地方。 于是,玉沉沦破釜沉舟,扬言若是他二人再阻挠参学一事,他便立马断酒供应,收回金钥匙,更甚的,还亲自找媒登门私纳偏房。 父女俩从未见过如此果绝的玉沉沦,小辫子被别人拽得牢牢地,只能认命点头。 “笑笑~~~”老头伸手一遍一遍摩挲鱼上皇的脑袋,古稀老人流露出这等难受之情,甚是和原先的性格大相径庭。 鱼上皇全身汗毛竖起,起了一身鸡皮,从小到大他们都已经习惯打是亲骂是爱的相处方式,冷不丁换成肉麻兮兮的样子还当真不习惯。他接受无能,一个劲想躲“打住打住,别那么煽情,我又不是去赴死” “死死死,说你多少遍,不能把死挂在嘴上”小老头嘴一撅,顽皮未退尽的薄唇埋在八字胡须中间,那小表情说不出的搞怪。 鱼上皇瞬间乐了“是是是,大不了下次说死的时候我换个字,亡字如何,亡字总该可以了吧?”鱼上皇话音一落,脑门不自觉被人扣了好几下。 鱼月奴担心了好几日,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鱼月奴性格再是怎么大而化之,这点母性本能是掩盖不了的“说点正经的,宫家可是最正统的修仙问道门派,武力法力都首屈一指,门人虽是清心寡欲却也中规中矩,你二人向来不受束定要当心。宫家门规何如,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一定要三思而行。特别是笑笑,你向来聪明且不受拘束,性子一上来就容易感情用事,嘴上又不饶人可怎么得了” 鱼上皇慌了,几乎没见过月奴姑母这个样子。两个孩子从未离过家又涉世未深,做长辈的哪有不操心之理。 “月奴~~~~”鱼上皇瞧出她的难受,扯着她的袖子微微发嗲地唤了一声。 “月奴姑母~~~~您别这样,我心里怪难受的,我答应您还不成吗,只要人不犯我我绝不犯人”鱼上皇拽着鱼月奴的袖子,沉眉噘嘴一个劲娇声讨好。 “嘁~~~”玉琳琅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心想堂堂男子汉搞什么撒娇发嗲。不过这也不是鱼上皇第一次恶心他了,恶心的事情多着多着他也就习惯了。突然想起前几日鱼上皇和他说的事,他突然大为振奋,突然开口道“月奴娘亲,儿子有件事要替上皇表弟向您求一求” 鱼月奴收起方才泪目潸潸,直言“有事直说,别拐七拐八” 玉琳琅不怀好意地看了鱼上皇一眼,装模作样清清嗓子,俨然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上皇表弟年近十六,俨然风流倜傥翩翩佳公子,待我们参学回来就给他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姑娘吧” 啊?! 什么鬼,那日口没遮拦的调侃,这厮竟然真的搬到大庭广众上来讲了? 鱼上皇得了一跳,皮笑肉不笑的瞪着他,无言的火从胸口烧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鱼月奴、鱼老头相互一视,面露诧异。 “好端端的如何就想要成亲了?”鱼月奴惊讶。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玉琳琅回答得利索,殊不知鱼上皇一双凝视死亡的眼睛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不可不可,他要成婚除非对象是你”鱼老头想都没想,立即剪断了他的话。这句话就如本能一样从他嘴里滑出来,不需要半分思考。 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什么,陡然间又赶紧双手将嘴捂紧。 老头口齿清楚,三人却也耳聪目明。 他眨巴眨巴眼睛,发现三人张着嘴怔怔地盯着他。 鱼月奴第一个回神,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在鱼老头脑门上弹了好几下。 “你家爷爷外公的意思是希望看见你们一起,不分前后成婚,一起娶媳妇嘛,是~不~是~啊,老~头?” 这“是不是”三字,鱼月奴用了一个很奇怪的眼色,而她搀着老头手,也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爪。 老头知错,捂着嘴,哑巴吃黄连忍着痛朝女儿频频点头。 “嘁~~~我又不是断袖,对他可不感兴趣”玉琳琅傲娇的插着手,瞟了鱼上皇一眼,不屑地仰起头。 他这一说,鱼上皇终于松了口气,方才真的是吓坏他了,鱼老头再怎么顽皮,不至于混到男女不分的程度。 “嘘~~~”鱼上皇抹了一把毛毛喜汗,嬉着脸也惺惺假意朝玉琳琅抱拳作揖“谢谢玉公子不娶之恩,谢谢,谢谢!!” 气氛也不知如何就调侃起来,玉琳琅倏忽一笑,得意地也抱拳回礼“客气,客气了” 这一幕,鱼家父女看懵了,两人回头相互对望,心中可谓是感慨万千。有些事不能说,不便说,可他们有口难言。 “回去吧,回去吧……”两个少年一边走,一边回头朝长辈挥手道别。 玉沉沦负手站在门楼目送两个孩子离去,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不由得揪起心,此去还不知何等状况,但愿孩子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 第十四章 参学第一讲 广陵玄音阁,地处江南水乡。 经过好些日子的折腾,翻山涉水,可谓到了玄音阁仙山脚下。 沿着山脉一路而上,便有团团云朵从身旁飘过,伸手便可触及。一弧弧拱桥从不同的山峰横跨而来,如蛟龙跃天,气势孤傲,一直向上延伸到主峰。 沿主峰而上,越到峰顶,越是清新的嫩绿,蜿蜒流水潺潺而过,绿荫小桥精致如画,珍贵的各种竹子在这犹如杂草般众多,挺拔耸立,节段分明,两人看得眼睛发直。 趋于峰顶,视野又变得宽阔起来,数丈的平台,建于主峰峰顶,竹制的屋檐别院,崖边长满稀树珍花,青山含翠,一池清水缓缓而来落向无底深渊。溪水溅出水滴晶莹剔透,映照在绚丽的阳光下,经流水折射,遂成五彩彩虹。 两人这才觉着,常日里高高飘至天际的云团,竟稀薄如烟,沉在脚下。时有仙鹤几只,结伴长鸣,展翅从头顶而过,仙家之境模样,令人顿生敬仰。 “哇!好气派,果真正统修仙门派”乱花渐欲迷人眼,所有的东西玉琳琅都觉得稀奇,特别入了玄音阁所在仙山,一路鬼斧神工,他更是眼花缭乱。 此刻伫在玄音阁大门,就恍若做梦一般。 相比于玉琳琅的欣喜若狂,鱼上皇看上去平淡许多,不仅平淡,甚至还有些失落,叼着根草,斜着脑袋嘴角却勾出一抹不屑。 哎!一想到要闷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几个月,他就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他可是个爱热闹的人,这玄音阁独立山巅,既无山珍海味,有无美酒佳酿,更无外边热闹的长街,找不到乐子,又找不到把玩之物,不知有何兴奋之处? “敢问二位可是即墨玉临君琳琅兄,曲迎君上皇兄?” 身后有人声传来。 鱼上皇和玉琳琅回头,见一个手持折扇,身穿灰色长袍,袖襟绣着红焰纹的少年和他们拱手行礼。 “庐州天都府的人?”鱼上皇心想。 见二人诧异未应,少年又自报家门“我乃天都府苏勿遮” 鱼上皇拍头幡然醒悟,抱拳回礼“原来是梅溪君勿遮兄” 玉琳琅跟着也陪了礼。 “去年参学两位没来自然识不得我,来参过学的我都一一认识,见着两位面生又样貌出众,且穿着闲云野鹤绣纹的玉家长袍,我便猜到定是你二人” 六安君宫皓卿,曲迎君鱼上皇,玉临君玉琳琅,梅溪君苏勿遮乃是当时各方人士根据他们样貌赐他们雅号。当初推翻阉人政权,那是长辈筹划密谋之事,小辈既没参与,彼此之间私下又无来往,何况此时各家正热衷修整元气,来往密切的皆是各家家主,故此小辈之间并不相熟。 来人自熟,鱼上皇甚是兴奋,拉着苏勿遮好好打量一番“啧啧啧,凭这品貌身形怎能屈居第四,起码,”鱼上皇瞟了玉琳琅一眼“起码怎么也能排第三呐” 玉琳琅恼了,拾起地上石子朝鱼上皇砸去。 鱼上皇头都不带回的,轻而易举就避过去。 苏勿遮笑道“鱼兄是未见着六安君宫皓卿,他身形修长一袭蓝衣,面目如雕似刻,一双眼瞳赛似流星,才是当之无愧谪仙人儿” 谪仙?? 夸张,太夸张。 左边一个玉琳琅,右边一个苏勿遮,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都尚且保留两分不敢轻狂自称“谪仙”,这个宫皓卿,倒是被冠名得理所应当啊,若不是他自己默认,怎能任由这样的噱头流言遍布? 鱼上皇对这样的流言不予信服,质疑之心很明显的就表现出来“过分了哈,难不成我们哥仨加一起也抵不过一个宫皓卿?” 苏勿遮持着扇子指指鱼上皇,温和地笑着说“若是这样说也无可厚非,鱼兄大概只知宫皓卿美貌之名,却不知比他那张脸更耀眼的,是他平生的本事” “平生本事?”传言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是表里如一都这样鹤立鸡群,那么,确实值得好奇一下。 时辰尚早,人都已经到了玄音阁门下,苏勿遮也不急不慌的摆出“老生”的资质,朝两个“新生”细调慢侃“宫皓卿平生得意的本事,第一是乐律,这点不仅源自他是宫门之后,最重要的是他母亲,生前曾是不入世的高人,擅长音律,尤其是箫;第二是作画,他作的画不仅栩栩如生,经得住细看推敲,甚还听闻他笔下的飞虫鸟兽,铺在阳光下,连蝉翼都能折出五颜六色的光,第三才是他的剑术,同我们年纪相仿,便已经能将宫老爷子在而立之年才领会的‘万剑诀’耍得如鱼得水,啧啧啧~~~,不得不说,惊为天人啊!” 苏勿遮仰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说着说着,仿佛口中的人儿已经出现在眼前,自然而然面露一副痴像。 玉琳琅一听言,瞬间,一贯骄傲得有些自负的自尊心有些受挫,同样是四大家的子弟,同样是相仿的年纪,自己将父亲教的功夫耍得花拳绣腿,就连看家本领“烈焰弩”也练成个半吊子。该学的一样没学会,就别提那些陶冶性情的礼仪诗书乐。 相形见绌,还没见着真人,玉琳琅便已经觉得自己要被比得一无是处。 鱼上皇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复杂,大概心里素来没有“自卑”一词,除了觉得苏勿遮天方夜谭,天马行空,压根不觉得自惭形秽。这大概就像海里的鱼和虾,他作他的鱼,自己作自己的虾,各行其道,各有活法,只要他井水不犯河水,不起杀念,又能影响他几分? “你说的那个还是个人吗?”谈论一个从不相识的人,鱼上皇可随心得很,张口就来,也管不着用语恰当不恰当。 不知为何,鱼上皇心里明明是质疑,可话一出口,便让人觉得有故意辱人之嫌。苏勿遮立马严肃起来,探头环顾四周小声说道“鱼兄莫要胡言乱语,如何不是个人?这话要让宫老爷子听见了,你就得去思返谷了” “思返谷?那是什么地方”鱼上皇诧异。 苏勿遮弯腰,小声诚然道“就是闭门思过、受罚的地方” “受罚?!”鱼上皇炸起一身鸡皮,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看向玉琳琅。与此同时,他发现玉琳琅正也面色乍青乍白地看着他。 “这宫家规矩,很多吗?”两个新来的相互对视,弱弱问。 “嗯”苏勿遮点头“讲究君子之道,吃穿住行都有规矩,卯时起,申时食,酉时打坐,戌时息,食不言不发声,寝不语不夜行,穿戴整齐一日一洗,不辱人,不骂人,不损人……” 听得鱼上皇下巴就要掉下,这思返谷明摆着是为他专设的。 “回即墨吧”思忖半天,鱼上皇决定到此为止,扯扯玉琳琅的袖子想要打退堂鼓。 玉琳琅无措,一脸茫然的看着鱼上皇。 “鱼公子这是要回哪去啊?”此刻,一个持剑蓝衣男子带着数名门徒朝他们过来。 “宫大公子安好”苏勿遮眉眼一怔,正衣理袖,转身朝那人正儿八经的行了个礼。 宫霁林回礼,转向鱼上皇说道“玉公子和鱼公子第一次来玄音阁参学,祖父担心你二人不熟路,特意命我来迎一迎” 要死了、要死了,鱼上皇心里大喊不妙,刚进门就被人给盯上了。 他们确实被人盯上了,首年参学就他二人临阵脱逃,迟迟才来注定要受到格外“照拂”,且玉沉沦私下书信宫逐真,请求宫老爷子严加管教,再加上两位放荡不羁的事迹传遍各个世家,成了众矢之的,宫老爷子也觉得这两人棘手得很。 事实上,玉琳琅表示冤枉。有那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外公,那样一个飞扬跋扈的母亲,那样一个放荡不羁的表弟,他活活被他们连累了。即便平日惯于和鱼上皇蹭嘴皮子,多数是被他逼的,他自信身上淌着父亲正直的血液,紧要关头捏的清主次。哎,怕就怕他每日和鱼上皇同出同入,鱼上皇干的那些没正形的事已经攀扯上他,甩都甩不掉。 “那就有劳宫大公子引路”玉琳琅不好多言,只能抱拳礼道。 宫霁林朝他点点头,转身带着二人往玄音阁深处去了。 …… “即墨玉瑾玉琳琅参见宫老爷子,见过各位世家兄弟姐妹”“即墨鱼笑鱼上皇参见宫老爷子,见过各位世家兄弟姐妹” 参学馆内,摆着六十余张竹制案桌,可供四大世家六十人听学。最前方是授课台,授课台后方种着一颗曲身红梅,配着馆内摆设可谓相得益彰。 眼下,座无虚席,宫老爷子命新来二人自报家门。 宫逐真挥手示意二人坐下“自今日起,一年一度的参学正式开始,玄音阁作为参学之所实数荣幸之至,在接下来的四月光景中,我会教授大家礼仪诗书乐,自然,为了保证你们法术武力也能齐驱并驾,我亦会让你们去各地历练,希望你们从中领悟人生,逐得道家无为而治之理和虚怀若谷的胸襟” 第十五章 中了头彩 “万事孝为先,那么我们第一讲就从孝开始。”宫逐真老气横秋,打开卷轴开始侃侃而谈。 他那完全没有抑扬顿挫的调调,活有催眠香的功能。才一杯茶的工夫,鱼上皇挺直的摇杆就坚持不住了,再使眼看看周围,他们脸色时青时白,鱼上皇心想这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一行一家,因为来的最晚,即墨玉家被安排到最后。 第一行清一色蓝盈盈一片,不用说,是东道主宫家人,而中间腰板挺得最直,听得最认真的,便是宫家掌上明珠宫零宫皓卿。虽说方才匆匆一瞥也算见过,但确实因为距离甚远没看清楚。眼下看这背影轮廓嘛,鱼上皇摸下巴仔细打量:侧颜看上去轮廓俊朗,五官醒目,鼻梁挺拔,口若含珠确实出尘。但是也并非人传的那么离谱,什么千年不遇谪仙儿,夸张,极其夸张。 第二行是雍凉石门窟的人,清一色百褶襟衣,赤膊露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清一色是妙龄少女。鱼上皇揪揪快要淌血的鼻子,尽量克制自己别去多看她们微微暴露的身体。 第三行是庐州天都府的人,个个持着折扇故作儒雅,而堂上说的什么完全不知所云。不用问,光看他们一脸茫然,就知道比他们即墨清岚谷好不了多少。 忽然,前方一个卷轴飞过来不偏不倚砸在鱼上皇脑门上。 这当头棒喝仿佛惊堂木一拍,醒神,威武。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尚不明发生何事,便传来宫逐真一句大喝“堂上切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不管你有理由万千,这种心猿意马,就当算藐视课堂” 参学第一天颁出的头彩,可谓是万众瞩目,这一声“嘎巴”脆响,不得不让人倍加提神。 众人屏息,纷纷朝众矢之的投去“敬仰”的目光,但,除了宫皓卿。 “鱼笑,方才我说的几个典故,你可悟出何理?”老爷子稳如泰山高坐讲案后,气定神闲的捋着胡须,仿佛方才粗暴行径与他毫不相关。 不是吧!砸了人就权当无事发生?油都辣了,结果只是轻描淡写添了水煮汤?前戏都这样足了,好歹再配点火料出来骂一骂才算是爆炒啊! 鱼上皇搓着脑门,咿呀问“敢问,方才您说的是哪几个?” “嗯??”很明显,方才说的这小子半点没听进去,简直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懒得重复,宫逐真甚至多看他一眼就要气得七窍生烟,赶紧收回眼神,到众人中最为悦目的地方洗洗眼“……皓卿,你告诉他!” 宫皓卿整整衣衫,一丝不苟后朝宫逐真颔首行礼,余光朝后方的鱼上皇扫了扫,嘴角边隐隐露出半点轻蔑之意“缇萦救父,子路负米,闻雷泣墓” 宫逐真闭眼捋须,甚是满意的点头。片刻,才折脸望向鱼上皇“你且说说从中悟出何理” 这爷孙两真是有意思,一个王婆卖瓜颇爱显摆,一个自恃清高都不带正眼瞧人的。 嘁,这就是四大家楷模?四家中最最最正统的修道门派? 鱼上皇肚子里默默憋了一股气,有些不甘,特别是那个传闻中谪仙一样,睥睨众生的宫皓卿。 “不知宫老爷子想听正统的还是想听我的肺腑呢?”反正挨罚挨骂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在清岚谷有玉沉沦镇他,到了玄音阁也有人要管他,得嘞,反正左右逃不过,与其扭扭捏捏,矫揉造作找些虚伪的词来殷勤献媚恶心自己,还不如放飞自我,该怎么地就怎么地吧。 他这话一出,玉琳琅心里就大叹不好。实在太了解他那性子,执拗起来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更何况,他平时就惯不会曲意逢迎,这下,搞不好要吃亏。 玉琳琅尽量将身子藏在前面天都府门生后面,手嘴并用朝旁边的鱼上皇摆手比划,示意他不要正面交锋。 那个小小动作,鱼上皇是看见了,可无济于事,他压根嗤之以鼻,不屑采纳。 “有何区别?”宫逐真有些疑惑。 “正统的说就只有四个字”鱼上皇下意识伸出四指。 “哪四个字”宫老爷子也配合着一本正经的问。 “孝感动天”鱼上皇眉目含笑,举手投足一气呵成,甚是不费脑子。 “那你的肺腑之言呢”宫逐真顿了顿,再问。 “这就得一个个议了”鱼上皇开始正经摆谱,首先清清嗓子,接着开门见山,道“先说缇萦救父,这个掌政的就不是个好东西,先是冤枉好人在先,后对缇萦实施酷刑,好在查出是桩冤案,如果没查出来呢,岂不是妄害两条性命?掌政者没有调查清楚就动用酷刑,多么残暴的霸权思想。关于子路负米此风不可长,尽管他舍己为人将大米尽数赠与父母,但,自己清汤寡水何以养身?正直壮年却食不果腹,这样挨得过几日?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饿死之时便也是父母断粮之日。再说闻雷泣墓,既然母亲过身自然六感全无,如此惊雷闪电不顾上山,极有可能被雷劈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爱惜自己可视作不孝,不顾及妻儿活着的人,可视为不义,更何况孝子床前一碗水,胜过坟前一堆灰,他这般行为难免有作秀之嫌。” 闻这席话以后,宫皓卿终于是转过头来看他了,然而并不是什么好眼神,他眉宇微皱,神情甚是惊怒,似乎听到了什么辱耳朵的东西。 他最后一字一落地,无缝接上的是宫逐真拍案而起,他颤着满脸褶子,怒不可遏的指着鱼上皇“歪解经典,歪解经典” 这一拍,众人赫然一抖。 他们瞪着眼,微微张口望向鱼上皇。啧啧,那模样,有不明所以投去佩服目光的,比如天都府那帮子弟门生。也有觉得他狂妄自大送来鄙夷目光的,比如石门窟烈家那些姐妹们。当然了,还有给他投来敌意想将他一拳撂倒的,比如,玄音阁宫家的子弟门生。 而玉琳琅,此刻脸都快扑到桌案上,恨不得将脸穿进桌里。仿佛此刻丢人的是他,而非鱼上皇。 今年参学第一课就遇到如此棘手的学生,宫逐真也没想到,一来是想探探这娃娃的虚实,另一方面也给他个台阶,若是他能悔改,将后面的题回答出来就算了事“那,孔融让梨何解?” 鱼上皇嘴角一勾,不屑一笑“这个典故就更不该拿到堂上来讲,有书云孔融让梨实在情非得已,他自生下便受规矩约束,万事依条照理,所以才不得不隐藏本心,忍辱负重十余年,结果呢,结果却因怨恨太深一夜爆发,竟做出杀父弑兄之事” 又一本卷轴砸向鱼上皇,宫逐真真是忍无可忍,厉声道“你看的都是什么反天反地的野史” 鱼上皇身子矫健,轻轻一歪就避过去了。 “怎么能说是野史呢,所谓万事不会空穴来风,而且细细思量确是极有可能,物极必反就是这个理。所以此事告诫后人,教育子女,当要留有余地,除了引导是非判断,更要留有余地任其成长。若是强加压抑,过度强塞上一辈理念,没有伸展空间,势必积攒怨气沦为魔道” 一个魔字,惹得宫逐真当众嘶吼“滚去思返谷思返三日” 惩罚从天而降,连个像样的理由也没有,鱼上皇不服,耸耸肩反问“敢问为何罚我?” 宫逐真气得几近吐血,速速丢出几个词“目中无人、曲解典故、顶撞师长” 此言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鱼上皇负气又问“宫家家规不得辱人,不得骂人,不得动粗,不知方才宫老爷子砸我两次算不算动粗,唤我滚又算不算骂人?” 宫逐真勃然大怒“对付非常人自当用非常法” 鱼上皇苦笑,点点头心想:原来他已经是“非常人”了。 既然下了逐客令还死皮赖脸待着干嘛,脸都丢得这样纯粹了,不走难道还等着人来架他吗? 于是,他真的听了宫逐真的话,背着手一路朝思返谷游去。 思返谷位于玄音阁最西侧,常年青竹深深,最为隐蔽。玄音阁本是难得的一处绿荫,这思返谷却又是玄音阁最具绿意之地。 高处邻近的山峰有山泉潺潺流来,在思返谷地势稍低又突然开阔之处,聚水成潭,铺开一亩大小,潭水沿着崖壁轻轻洒洒,化雾化烟,纷纷扬扬的飞到崖下。 起初,鱼上皇挂在树上,看着崖下如画风景,却也觉得没想象的那么糟。 可时间一长他就坐不住了,加上辟谷,没待满两个时辰,肠胃已经抗议咕噜噜直叫。 哎,这世上怎么能有辟谷这种惩罚?即便将他拖去打个二十棍也没那么糟糕。不给吃饭,这真是只有反人类的人才想得出来。 真好,今夜的月光,又大又圆,一身银色光辉洒在人身上,也算是慰藉无聊之情了。 鱼上皇躺在树上,叼着根草看着头顶盆大的月亮,不知为何,越看就越觉得它像个饼。 第十六章 一宿之情 “臭小子,罚死你活该”树下,有个极小的声音在树下喑喑嗡嗡地骂。 鱼上皇迅速起身,低头朝下一看,欣喜的跳下来,嘻着脸说“就知道你会来” 说罢,便毫不客气地拉着玉琳琅左翻右找。 “干什么呢”玉琳琅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游移,小声问。 “拿来”鱼上皇搜寻无果,直接摊手要。 “拿来什么?”玉琳琅故作无知。 “装什么,当然是吃的了”鱼上皇一口吐掉嘴里的草沫,正儿八经抖抖手指。 “谁说我给你带吃的了?”玉琳琅强忍着笑,不再和他对视,抱手转向另一边。 “没带吃的你来干嘛”鱼上皇迅速收回手,没好气的埋怨道。 “看你如何做个饿死鬼喽”玉琳琅转过身来,不由得哈哈大笑。 “嘁!无事就赶紧滚,我少说两句指不定还能多活一盏茶的时间”鱼上皇是饿得头昏眼花,懒得和他废话,朝他摆摆手。 玉琳琅嘴角一勾,像变戏法一样从袖下掏出个东西塞到他手中。 “就一个馒头啊”鱼上皇贼头贼脑打开手帕,失望地叫出声。 玉琳琅感受到一股好心当驴肝肺的凉凉讽刺,二话不说,伸手要抓回来。 鱼上皇饿的心慌,抓起馒头就啃,哪里给他抢去的机会。 “多拿两个会死啊”吃着东西还堵不上嘴,也难怪,他是真饿了。 “你要拿也得别人给才行啊,一日一顿饭,一个馒头一碗米饭多的都没有,我这可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不领情还挑三拣四”。 鱼上皇念想一转,化成一张笑脸,一只胳膊搭在玉琳琅肩上捅了捅“领的领的,怎能不领情” 玉琳琅瞪了他一眼,复而笑了,说“你就不能改改性子,当众顶撞师长,你是没看见他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鱼上皇笑得更甚了,嘴里满口馒头也不影响他说话“他生气了?犯不着的事,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不是自找的吗?” 这样说了都还是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玉琳琅脸一沉,问“改不改?” 鱼上皇嚼着馒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到底改不改?”玉琳琅脸色更沉了。 鱼上皇顿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玉琳琅无语,拉开他搭肩的胳膊准备离开。 鱼上皇赶紧缴械投降,忙不迭吐字“改改改” “改多少?”玉琳琅转身,问。 想了想,鱼上皇伸出小指示意在他面前。觉得太多了,又截了一半。似乎还是不对,又截了一半的一半,最后,就只剩指甲盖那么点。 “鱼上皇?!”玉琳琅喝道。 “在,在在在,别那么大声,这可是思返谷,要是让宫家那些冰块脸听见了,非得让你也尝尝这思返的滋味不可”说着,鱼上皇便跑起来,生怕被玉琳琅捉住给他一记耳光。 玉琳琅压着声,想怒不敢怒的,看着孩子一样的鱼上皇上蹿下跳,忍不住冲过去,跟着他在思返谷嬉嬉闹闹。 …… 三日何其漫长!好在晚上玉琳琅偷摸出来给他送点吃的,陪他蹭一下嘴皮子,这日子还是过去了。 宫家家规何其严厉,当真以为玉琳琅晚上偷摸送吃的没被发现么?宫霁林手掌戒律,此事早就看在眼里,只是去回禀宫逐真的时候,宫逐真除了摇头叹气,并未指意多加惩罚。这就是了,玉沉沦书信请求宫老爷子多加管教,宫逐真是费劲了心思,面上,尽量做得严厉,希望能震慑震慑鱼上皇顽劣的气焰,可他压根不吃这一套,不怕受罚还当面顶撞。硬的不管用,看来,要改变策略了。 于是,他决定等鱼上皇受罚回来就安排他和宫皓卿同住,而玉琳琅,则安排和宫霁林同住。他希望最差的两个学生能在最优秀的两个学生带动下,产生近朱者赤的效果。 宫霁林倒是一口答应了,也没费什么工夫。 宫皓卿就有些麻烦。 他素来独行独往,即便是同父异母的宫霁林他也没有特别亲近。宫霁林心感歉疚,认为是自己的出现拆散原本完整的家庭。 事实也确实如此,宫皓卿母亲的确因居山女子的事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直到两年前在讨伐阉人政权中身故,直到死,也没能和他父亲冰释前嫌。宫长风痛心疾首,自责辜负他母亲一片深情,辜负宫家从一而终的家训,跟着也殉了情。 宫皓卿自小遵章守纪,父母一事发生后,更不喜与旁人接触。 他虽没有明言,但是宫逐真看得出他已经拒绝。 可怎么办呢?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就是玉沉沦心里芒刺,他是无计可施,故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德高望重宫逐真身上。宫逐真实在情面难却,一而再再而三,避重就轻地给宫皓卿讲道理。 最后一次,尽管宫皓卿极为不乐意,但还是勉强点了头。 …… 月高悬于空,周围陪衬一片薄云似纱,一阵风过,留下一片月朗星稀,透过竹林,撒下一地零星斑斓。 鱼上皇允许出思返谷已经到了戌时,一出谷,他便被告知搬至“别居一阁”同宫皓卿同住。 啊?! 他惊大一张嘴。 之前同玉琳琅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搬走? 说句不哐人的话,他真的有些不习惯。但转念一想,那可是折冠美男榜的谪仙人儿,要吃亏的怕也是他。看腻了一天同他耍嘴皮的玉琳琅,换个人洗洗眼也不错,这样一想,他心底竟然冒出一丝可耻的欣喜。 此时,乃是打坐时间。 鱼上皇蹑手蹑脚偷进了“别居一阁”,又小心翼翼关了门。 这座别居一阁,跨水而立,独占一处清幽之地。 屋内同其他房间相比,大了些,还设有偏角。屋中其实都是古朴的摆设,除了纱帘,便只有墙上挂着的这些字画和乐器。 其中,屋正中挂着的一幅画最显眼。奇怪得很,像似被什么打断了作画人的心绪,图上只是草草画了几笔。远观,仿佛入画的是一个临水而立的女子。 鱼上皇居然无聊到数起笔画,五笔,多一笔都没有,别说是画,连个半成品都算不上。 突然想起苏勿遮说过,宫皓卿平生所长,以三样最为得意。 一是乐律,虽然初来乍到,不曾见到他吹弹,光凭他满屋子的乐器,勉勉强强就承认他附庸风雅。 只是这作画嘛,草草两笔就算行家了?这样的几笔谁还不会舞两下,如此沽名钓誉也敢上墙挂着?啧啧啧,就这点画工,不过就是骗骗那些痴男怨女,名不副实,名不副实呐! 看来,他的那个第三个本事‘万剑诀’什么的,也不用见识了,一定的,必定只是个噱头。 尽管长着一张好模子,但丝毫不影响鱼上皇对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家子看法。看看,看看,虽然并不在行欣赏,不过这箫,笛和古琴,确实很是独到,一看就知道是罕见物,随意一件都价值连城。 果然,也只是个长得颇为好看的败家子。 …… 堂中央桌案上放着三角镂空香炉,轻烟袅袅散着安神香。 此刻,宫皓卿正坐在榻上打坐。 鱼上皇心喜,这样静悄悄任人摆布的绝世美男摆在眼前,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他提着长袍悄悄走近。 只见宫皓卿修眉根根修长入鬓,一双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高挺鼻梁下嘴唇自然合着。 怎么能有这样俊俏的男儿郎?先前只是觉得长得俊朗,想来定是被他板着的那张冰脸给误导了。现在再看,才觉世人所言不虚。 鱼上皇眼睛都快杵到他脸上了,都没发现任何瑕疵。 鱼上皇心想:老天不公,凭何他能惊艳绝尘到这地步? 宫皓卿突然睁眼。 鱼上皇措手不及和他四目相对,登时瞪大眼睛弹开丈外。 “吓死了、吓死了……”鱼上皇拍着扑扑直跳的胸口。 宫皓卿瞪了他一眼,拾起身旁的“破云剑”起身。 眼睁睁的,鱼上皇目视他收东拾西在偏角处打起地铺。 “宫零~”鱼上皇轻身走近,在他背后试探着唤了一声。 宫皓卿不应。 “宫零~”鱼上皇再唤了一声。 宫皓卿依旧不应。 “宫、”鱼上皇举着的食指还没戳到他身上,那个“零”字也没得及出口,宫皓卿兀地转过身来。 “名,父母长辈可叫,字,亲友兄弟可叫”宫皓卿严肃地警告他。 鱼上皇收回食指,眨巴眼睛迅速思考他的话:宫零为名,父母长辈可叫,就只能叫他宫皓卿喽? 宫皓卿就像看穿他的心思,正言“叫我六安君” 鱼上皇差点没被噎死,拒他千里之外,连字都不给唤了? “其实六安君,我想说床宽着呢,不如咱俩挤挤得了”鱼上皇恬不知耻地陪着笑脸。只见宫皓卿整理床铺的手止住,背影明显抖了一下,他缓缓回头,露出满面匪夷所思的狰狞面孔。 鱼上皇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防御“说好冠绝天下的美男子,你、你得有所包袱对不对,不得这么狰狞,切记不得这么狰狞……” 他边说边退,眼瞅着拉开了距离赶紧一溜烟窜上床去。 时至亥时,息眠钟敲响,宫皓卿刻不容缓一拂袖,灭了屋里所有烛火。 鱼上皇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换地认床?倒也没有那么矫情,主要宫皓卿的床,实在太~硬~了~ 鱼上皇表示要申诉,必定要申诉。亥时时分,才是他日常鬼混偷鸡摸狗的开始,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才短短几日如何纠正过来?前几日还好,亥时息眠钟敲了之后,还能和玉琳琅贼头贼脑吹会牛,现在可好,面对冷得死寂死寂的宫皓卿,鱼上皇甚是怀恋玉琳琅。 “六安君” “……!” “六安君” “…………!!” “睡着了吗六安君?” “寝不语!”宫皓卿慎重警告。 “什么寝不语,你的床也太硬了,睡得我骨头疼” “……!” “还有你们玄音阁的床褥,太潮了,湿凉凉的我不舒服” “…………!!” 又过了半个时辰。 “六安君,睡着了吗?” “……!” “怕黑,点盏灯好不好嘛?” “…………!!” “六、”后面的字还没得及说出口,鱼上皇就觉得不能再言语,非但如此,身子也不听使唤,麻木如死肉一样不能再动弹。 死了死了,这是什么玩意? 鱼上皇越心急,就越想摆动身体,可越是摆得急,身体就像泰山压顶越感觉沉重。那张嘴也是,越想开口说话,就越是粘合得紧,几乎就要连皮带肉将嘴唇撕破,也压根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 第十七章 琐事一二 翌日。 鱼上皇恍恍惚惚又迷迷糊糊,拖着沉沉的步子慢慢朝参学馆挪去。 参学馆门口,玉琳琅和苏勿遮有说有笑,不知在议论什么。 瞅见鱼上皇没精打采的蠕动过来,玉琳琅一脸诧异,忍不住开口骂“瞅你那双黑乎乎的眼睛,真是蠢得要死”。 清晨一大早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鱼上皇抚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委屈得紧“哎,你当我愿意啊,一个晚上不能动也不能语,你试试侧身躺一晚看看” 苏勿遮凝神一想,想到什么,折扇一收打在手上“鱼兄莫不是被施了宫家禁锢术了吧?” “禁锢术?”鱼上皇、玉琳琅异口同声问。 苏勿遮摇头晃脑,摆起“老人”的谱,不厌其烦的解释说“这可是宫家独门法术,本来宫家是用来惩治不受戒的门生,去年兴办参学,就延用来惩罚参学中犯事的各家子弟门生。听说,禁锢术不但不能言语,亦不能动弹,若是谁想强制冲破法术,便极有可能气血上冲,暴毙而亡” “啊?!”鱼上皇、玉琳琅脸色忽青忽白,不约而同虎躯一震。 “那,去年办学开始,有多少人被罚过?”玉琳琅弱弱问。 苏勿遮手持着折扇,摇摇头,眼睛下意识折向鱼上皇的方向。 鱼上皇瞬间会意,心知落名“第一”时,居然可耻地萌生了舍我其谁的得意“这么说来,我当是参学以来旷古烁今第一人喽?” 玉琳琅一指重重戳在鱼上皇脑门上,讥讽道“要不要脸,真当这第一是殊荣啊” 鱼上皇不以为然,反以为喜,乐呵呵吐着舌头,转眼间,便瞥见宫皓卿持着破云剑朝参学馆过来。 他蓝衣薄纱之下,衣襟上菱形八卦纹反着微光,一条镶玉丝绸腰带甚是惹眼。眼下风和日丽,却也一身蓝衣无风自鼓,衣袂飘飘。 逗留在参学馆门前的各家子弟门生,无不回头注视。 鱼上皇默默吞了一口口水,心中情不自禁念出四个字:谪仙下凡。 可很快,他又打住这样的赞誉。 因为宫皓卿进门之前,盯了他一眼。 投来的这一眼,直直将他打入冰窖。 …… 这参学真可谓是时光难捱,鱼上皇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度日如年,磨皮擦痒半天,好不容易熬到申时用饭时间。 尚飨钟一敲响,鱼上皇第一个冲进膳堂。 他失望地望着餐桌上的食物,心里默念“还美名其曰尚飨,所谓的加餐不过就是小葱拌豆腐?”。 直板板听宫老头冗长叨叨一天,心想终于可以胡吃海吃一顿了,因为一大早就听人口口相传,说是今日加餐。 期待了一天半点学都没听进,自顾想入非非一整天,可结果呢,让他失望了。 他萎靡不振地在碗里一颗颗选着葱花,嘴里叨叨“顿顿稀饭撒泡尿就饿了,还舍不得给肉吃,还有这小葱拌豆腐,放那么多葱干什么” 玉琳琅抬眼看了周围,确认抱怨声没被人听见才放心。 “就你事多,看看旁边石门窟的,别人个个女子都不如你矫情”玉琳琅嘴里骂着,却将选好的一块无葱豆腐夹到鱼上皇碗里。 鱼上皇乐享其成,似乎习以为常,毫不客气又毫不见外地连谢谢都不说,熟人熟络地夹起来就送进嘴里“不懂了吧,女子以瘦为美,他们来参学就像来塑型,她们能抱怨什么,难道抱怨玄音阁把她们逼得太瘦太美?” 苏勿遮思量一番,似乎觉得在理,情不自禁轮开扇点头应承。 “就你最能歪解”玉琳琅瞪了他一眼。 此刻,宫逐真进来了。 “所谓粒粒皆辛苦,身为世家子弟门生,当知农人的不易”宫老爷子只手负在身后,只手捋着胡须,步如泰山的巡视各子弟门生用膳。 “咦?”当他走到鱼上皇面前,倏忽止了步。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眼酸地唉声叹气道“鱼笑啊鱼笑,瞅瞅你一桌葱段,粒粒皆辛苦知道不知道。你在此处金挑银选,可知天下多少百姓食不果腹啊” 鱼上皇想:此时正食不果腹的是他好伐? “所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你当是知不知道” 选几段葱段就算奢侈了? 鱼上皇不解。 “你坐到宫零身旁去,若是再敢挑三拣四,回头抄写《训俭示康》五十遍” 有了前车之鉴,发生正面冲突的事情鱼上皇是尽量能避免就避免,毕竟此乃小事,夸大之后也有辱他名声。 他屁颠屁颠托着餐盘,乖巧地坐到宫皓卿身边。 坐下后,他并没有着急用饭,而是歪着脑袋使眼看向宫皓卿。 只见他葱根白的玉手轻轻一抬,又轻轻一夹,挑了一小撮菜放进嘴里慢慢磨。 鱼上皇冷不丁打了个冷战,咽了一口口水,心想:这样装腔作势用饭,岂不是要磨到太阳西沉才吃得完? “六安君你、”鱼上皇面色突然凝重,本来好意想说点什么,可一开腔就被宫皓卿暴力剪断“食不言”。 宫皓卿正襟危坐,头也没回,甚至连眼都没朝他斜,冷淡地打住他。 鱼上皇无言,“咕咚”又咽了一口口水。 鱼上皇阴郁地望着他,直到宫皓卿盘中光如皎月,才幽幽开口问“现在,可言了吧?” 宫皓卿双目盯着空盘,不语,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方才我是想说,你的菜里有一只,苍~蝇……” 苍蝇二字,他念的尤为突出。 “……!” “…………!” “………………!”宫皓卿倏忽起身,莫名恶心之感从腹底往上冲,鼓到胃里翻江倒海,一口腐臭的酸味眼看着就要包不住了。 他身子一摇,拾起桌上破云剑便仓皇冲出门去。 “鱼兄,你摊上事了”苏勿遮隔空提醒他。 鱼上皇不以为然,一脸不屑“嘁,是那只苍蝇造的孽,关我屁事。” 玉琳琅无奈得很,头一次隔那么远的距离看他,所谓旁观者清,竟也莫名生出嫌弃之感,难免头疼地皱皱眉。 …… 说好的加餐结果一场空,鱼上皇心里忿忿难平,一口肉都没吃上,他心里欠得紧。于是,过了尚飨时间,他没有直接回“别居一阁”,而是负手在玄音阁里闲逛。 这人运气一旦来了简直挡都挡不住,相信吗,在玄音阁后山,居然让他碰到瞎猫撞见死老鼠这等奇事。你说怎么着,一只发疯的兔子在他面前撞死了。 鱼上皇提起兔子耳朵,佛口蛇心一边替它洒两滴热泪,另一边却迫不及待找来好几个世家子弟。 “如何如何,今夜这牙祭不错吧”鱼上皇又添了一堆柴,转了转架在火上的烤兔。 怎么说呢,这帮世家子弟家里殷实,各自在家时也是呼来喝去的主,若不是长辈一通威逼利诱,才不会闲得无聊跑来玄音阁找罪受。先前,因为顾忌自家名声和忌惮宫家武力法术,个个都表现一副敬老尊长一副淑德之样,如今,鱼上皇一来,他们便坐不住了,见他一副歪理成篇放荡不羁的样子,居然有人暗地跟随。 所以今晚也没怎么费口舌怂恿,就有八九个自愿跟出来了。 “你在哪捕来的?”玉琳琅问。 “没捕,是自愿撞死我面前的”鱼上皇拇指一伸,甚是得意。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兔子”苏勿遮摇着扇子,将脑袋晃成拨浪鼓一般,实在太难以置信。 “不是笨,是拜倒在我盛世美颜之下”鱼上皇眉眼一挑,投去一个自信的眼色。 “鱼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跑到思返谷来烤兔子” “客气客气,不是犯了事谁来这个鬼地方,既然没人来,就自然安全” 这个思返谷他是来过了,光看草坪杂草丛生就知道许久没人管理,玄音阁到处有弟子把守,唯独思返谷,因一年难得惩戒一次,鲜少有人过问。 “看来得多谢鱼兄,若非是你,我们还见不着这思返谷庐山真面目”众人你一句我一舌,本来也是无心嘲讽,玉琳琅却听着格外刺耳。他怒其不争地瞪了鱼上皇一眼,心里恼他不争气。 可怎么办,鱼上皇并不介意,反而没心没肺地陪着笑脸“此地幽静,就当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哈,随意,随意!” 众人你接一言我接一语,其乐融融。 苏勿遮笑眯眯拍着扇子,忽然想到什么不得了的,尖叫一声“可玄音阁禁止起灶搭火” 鱼上皇手一挥,满不在乎“所谓酒肉穿肠过,是非自在心,有什么好怕的” 玉琳琅无奈,补充道“臭小子胡作非为惯了,若是全体被逮,就直接将他供出来,法不责众,我们也只能弃车保帅” 闻言,鱼上皇一盖帽打在玉琳琅头上“谁是车谁是车啊?我是帅好不” 玉琳琅不搭话,也不纠正。鱼上皇不依不饶,追着让他证言。无奈,玉琳琅举手投降“是是是,你是帅” 鱼上皇这才罢休。 连口气都来不及换,玉琳琅忽然咧嘴一笑,又急急补充一句“是帅,专管烧火的那个帅” 鱼上皇佯装生气,一拳打在他肩头,两人眼神一对视,又不约而同都笑了。 “嘘~~~小声、”苏勿遮话才起头,忽然就噤了声,干咳一下,收回身子躲到一旁。 众人心知有异,转头一看,果然,宫皓卿、宫霁林两人手持佩剑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他们。 第十八章 数罪并罚 “啊!!!” 众人像撞见鬼,低着脑袋往后躲。 哎,都抓个正形了,还能有何计可施?所谓巴掌不打笑脸人,于是,鱼上皇挤出一脸难看的笑冲二人哈哈“今晚月色不错,不如,坐下一起?” 宫皓卿瞪着他,眼光犀利,眸色惊怒。 宫霁林看了宫皓卿一眼,回头又看向一地的狼藉和架起的柴火,质问鱼上皇“鱼兄可认罚” “认罚,认罚,如何不认”这一次,鱼上皇认得倒是利索,嘻着脸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那就每人、” “等等”鱼上皇伸手打断了宫霁林的话,回头看了那帮人一眼,对宫霁林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其他人不过受我怂恿,要罚便罚我一人” “……!” “……!” 众人面面相觑,甚是吃惊,不知该感谢鱼上皇一并担下,还是该怨他始作俑者第一个带头违规。 “鱼笑!!”玉琳琅回顾一群子弟,他们耸着肩膀低着脑袋,俨然一副担心殃及池鱼的怂样。方才鱼上皇去叫他时,这些个子弟门生也在场,一听开荤有好吃的,一个个都不等鱼上皇招呼,簇拥着就要跟来。这下好了,东窗事发,挨训受罚的时候只有鱼上皇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无论怎么着,最起码,这些个子弟门生也该仗义出面解释一番。倒好,一听要罚,个个怂得往后靠,留鱼上皇一个人出来顶罪。玉琳琅又冤又气,为鱼上皇抱屈不值。 方才那句话不过玩笑,玉琳琅并不是真心希望鱼上皇一人出头扛下所有。他知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戌时外出,起台搭火,散播荤腥,拉帮结派,私闯禁地,藐视门规……数罪并罚,鱼上皇肯定会吃苦头。同宫霁林同屋,他约莫也摸得清几分宫霁林的性子。 作为玄音阁戒律弟子,宫霁林可谓兢兢业业,或因身世一事多番遭人质疑,身担戒律以后更是要抓住时机向众人证明他纯正的宫家血统。更甚的是,对他自己也绝不徇私,听说去年他因意外误了参学大典,众长辈都找台阶说是情有可原,本想作罢,熟料,他还是依规下令打了自己三十大棍。 对己甚是如此,对他人,又将如何? 鱼上皇可不当回事,回头冲玉琳琅笑笑,戏谑道“镇定,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而后,转身正对宫霁林,证言“宫大公子,宫家家规可有一条万事明察秋毫,不得罔顾他人清白?” 宫霁林点头,诚然回道“有” 铺垫做好,接下来就要步入正题“好,来前他们尚未知晓何事,亦尚未知晓此处何地,且来时戌时未至,所谓不知者无过,他们何错之有?况且法不责众,如果当真要罚,自然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最好。若是全体处罚,主次就分不清了,伤了民心不说,万一打出好歹,玄音阁和各世家就不好交代了,所以,思前想后,鱼笑以为还是只惩罚一人即可,宫大公子以为呢?” 宫皓卿:“……!” 宫霁林:“……!” 鱼上皇一句话倒是提点了宫霁林,今日之事若全全定罪,数罪并罚可就要挨皮肉之苦。这里的人可都是世家子弟,虽说各家主纷纷恳请严加管家,但若真是惩罚过重,势必怨上玄音阁,怨上他。况且,他收到的密信矛头均指向鱼上皇,并未提及其他人,说不定,真如鱼上皇所言他们事先未必知晓此事,于情于理,确实不该众人同罪。 顿了片刻之后。 “也罢,除鱼笑外每人抄二十遍门规,两日后给我”宫霁林说完,转向鱼上皇,道“鱼笑杖责五十后拖来思返谷辟谷十日,誊写道德经一百遍以儆效尤,明日一早执行” 众人心中波涛汹涌,耷拉着耳朵听罚,心中庆幸鱼上皇没有添油加醋将他们自愿跟来的事情抖出来,一个个祈祷他爽快的认了罚后就到此结束,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顶撞了宫霁林,这样一来,他们也可逃出生天。 鱼上皇果然仗义,为了速速解决这里一摊烂事,嘴里叠叠应声“好、好好、好好好”。 他认罚认得利落,并且死不要脸陪着笑,宫霁林找不出其他差错,也没再找其他人的晦气。 …… 后脚一踏进“别居一阁”,鱼上皇就忍不住问“六安君,可是你向宫大公子告的秘?” 明日才罚,鱼上皇窃喜,能逃一日是一日,能逃一时是一时。 这一路上他就在想,思返谷无人看守,又偏在角落处无人过往,宫霁林是如何接到风声赶过来的?讲真话,他思来想去,觉得宫皓卿告密无疑。其一,他极其看不惯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行径在他眼里都是不可理喻。其二,同居一室,只有他能具体掌握自己的行踪。 宫皓卿转身,望着他的是双眼灼灼,但回应他时却又是极其冷淡“不是”。 他回答得既迅速,又干脆,完全没有做亏心事的心虚。 鱼上皇耸耸肩,其实是不是又如何,木已成舟并没有意义。所以,鱼上皇究竟想确认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宫皓卿这一句“不是”,竟让他倍感欣慰。 他就是这样,前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下一刻,只要没被压死,留着半口喘息的机会,他也有本事恢复若无其事的鬼样子。 挂在屋中的这些乐器,鱼上皇早就注意到了,当然,除了因为价值连城,还是因为它们做工精美绝伦。本想着哪一天顺手牵羊取过来研究研究,奈何显眼得很,若是空了个什么,一眼便瞧得出来“皓卿兄,你这屋里这么多的乐器为何从不见你吹弹,听闻玄音阁擅长音律,倒不知你的技艺如何?” 鱼上皇斜头歪脑的盯着这些乐器,心里痒痒的。 “……!”宫皓卿本想纠正他什么,嘴唇轻轻开启,却又迟疑了。顿了一下,索性随他去。 “喂,我和你说话呢!” 宫皓卿无奈,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为所动倒了一杯茶。 “你该不是,不会吧?”鱼上皇心随口说,凑过去坐下来,只手撑着下巴直勾勾看着他。 宫皓卿不惊不虚,泯了一口茶也大胆地回视他。 四目相对,望着他平静黑眸,鱼上皇倒先心慌了。 他不太自然的撑起身子,目光又潜移默化地移向挂在墙上的乐器。 这一次,一根别致的玉箫引起他的注意。 此箫似乎是传说中昆仑山冰玉制成,通体碧绿,虽人隔数尺外就已经感受其刺骨冰凉。 “别动” 鱼上皇伸手刚想去摸,便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大喝给唬住了。 “此物,你碰不得”宫皓卿几乎是奔过来的,双手展开阻在他身前。 一张玉面的脸上,此刻有了微动神色。 害怕?他居然在害怕? 这可算是今日大收获,宫皓卿居然有喜怒哀乐,也有害怕之物? 而他的反应也恰恰证实了,此物非同小可。 那么,如何个非同小可法? 是价值连城? 还是其中有何渊源? 鱼上皇像是发现不得了的惊奇事,方才愤愤不平之事一扫而空。 他就有这个毛病,别人越是不给,他就越是好奇。 “宫皓卿,你的腰带掉了”鱼上皇大叫。 宫家极其在意外表礼仪,自小养成习惯的他想都没想,就不假思索低头垂目检查自己衣冠。 而此时,鱼上皇趁机一跃,跨过宫皓卿将玉箫取在手上。 “你!!!”宫皓卿瞬间瞪大眼睛,深邃的眸中荡出浓浓的惧意,忐忑的心随时可能因为鱼上皇的一不小心而碎成几瓣。 “别动啊宫零,我发誓只是想看看,只是看看而已,莫要动怒” 鱼上皇握着玉箫,心中得意,见着宫皓卿冰冷的面上有了悸动而觉得兴致大涨。 宫皓卿步步为营谨慎地逼近他,而鱼上皇也是不吃素的,伸手预防着,也是格外小心翼翼。 他举着玉箫,两眼盯着宫皓卿一举一动。 宫皓卿动寸步。 他便守寸步。 宫皓卿动两步。 他便守两步。 “堂堂大男人,何必那么小家子气”如此对峙良久,宫皓卿压根没有罢休的意思。鱼上皇举手隔空拍了拍,像似抚慰他。 宫皓卿哪里听得进,惨白着脸,满目满眼都是他手中的玉箫。 “好箫、好箫!”鱼上皇防着宫皓卿的同时,还时不时用余光打量手里的玉箫。 这一声声刺激着宫皓卿,拽紧拳头的手背青筋都暴起来。 搞怪的念头突然冒起,鱼上皇嘴角一勾,跟着手故意一松,玉箫急速往下坠。 这一刻发生得太快,宫皓卿直直立在原地,屏息看着它的移动轨迹却无能为力。 就在即将落地那瞬,鱼上皇使脚一勾,又把它踢回手上。 宫皓卿疏忽闭眼,爆裂欲出的心脏都逼近了喉咙,见玉箫安然无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十九章 殃及池鱼 望着宫皓卿吓得差点被那口气憋死,鱼上皇忍不住哈哈大笑。 “谁说你冰块脸了,明明表情丰富得很呐”鱼上皇笑的肚子疼,捧腹撑着桌子坐下。 “把玉箫还我”受到方才惊吓,宫皓卿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还你?等我看够再说”鱼上皇故意举高玉箫,耀武扬威地在他面前轮转得飞快。 “屋里东西都归你”宫皓卿沉声,这句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可想而知,这已经是宫皓卿耐着性子容忍的极限了。 “除此之外是吗?”这么严肃的问题,这么有趣的问题,这么值得深究的问题,鱼上皇瘪瘪嘴,表示要重新考虑。 可宫皓卿不知,这个鱼上皇往往是反其道行之,越是如此,他兴趣越浓。 “看来,这个玉箫后面一定有个故事”鱼上皇自言自语,暗自思忖。 “而且,还和女人有关?” 宫皓卿不语。 眼瞅着对方没有归还之意,宫皓卿忍无可忍“出手吧” 说罢,握正剑身拔剑出鞘。 “哇靠……”鱼上皇弹跳起来。 传闻宫皓卿有佩剑破云削铁如泥,剑身通体银白冰寒刺骨,发出的寒光不仅瘆人而且异常明亮可当灯使,斩杀寻常怪物不在话下,即便是上古神兽,也可竭力一搏。 玩真的? “克制、克制啊,宫家家规有云不可斗殴,不来,不来哈”鱼上皇收回玉箫藏在身后,嘴里安抚宫皓卿那只即将暴作的猛兽。 鱼上皇兴意正浓,怎可能善罢甘休,宫皓卿越是一本正经,他就越是嬉皮笑脸,以常人的话说就是以柔克刚,以他的话说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兴哉兴哉。 “把玉箫还我”宫皓卿伸手,眼中已经燃起了热气腾腾的焰火。 可鱼上皇偏偏是个遇强越犟的人,受不得别人恐吓。 “好哥哥,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而已,到时原封奉还” 哥哥长哥哥短,宫皓卿可不吃这一套,不依,二话不说,持着破云朝鱼上皇刺来。 鱼上皇眼见不好,赶紧一个闪身仓惶开门逃跑。 “别这样,夜黑风高的诸位神灵可看着呢” “再追我我可真生气了” “别逼我了,逼我太甚我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 屋顶、练武台、参学馆,哪里能跑鱼上皇就往那里钻。 关于这支玉箫,他原本也只是想欣赏欣赏,不打算和宫皓卿刀刃相见,哪里料到宫皓卿这样洁癖,关键还十足小气,三言两语就恼了,死活不依,拔剑就追,这一追,就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哒哒哒”的踩瓦声惊醒了玄音阁众人,大家披着外袍纷纷开门查看。 仰头一看,便见月下印着两个修长的身影,一追一逃。一个手里拿着玉箫鬼哭狼嚎在前面跑,一个持着破云默不吭声在后面追,都十分执拗。 “鱼上皇,你可真是个祸害!!”宫老爷子抓着挂在胸口的外披,朝房顶上的鱼上皇破口大骂,口水溅了旁边宫霁林一脸。 鬼知道鱼上皇有多想喊停,平日不好好习武,一到扎桩就哭天抢地,现在好了,体力跟不上,能撑到现在不得不说是超常发挥。 实在跑不动了,鱼上皇索性转身将玉箫高高举起“我算是服、服你了,不过、不过就好奇看看,值得你这样,这样拼命吗?” 和吊着半口气的鱼上皇相比,宫皓卿体力可不是一般好,上房揭瓦下地摸爬,硬是不带喘气的。 “还我”宫皓卿义正言辞,朝他伸手。 鱼上皇算是认输了,也没力气和他纠缠,弯下腰喘了两口气才朝他过去。 没能如意,鱼上皇心里也郁闷,所以将玉箫递给宫皓卿的时候也极不情愿,还没等宫皓卿抓稳,就先一步松了手。 “咣当”一声脆响,玉箫坠下,掉到屋顶砸出两声后迅速滚落,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就要坠到地上。 鱼上皇当即大惊失色。 好在宫皓卿临危不乱,迅速飞下,终于在碎地之前,成功将玉箫挽救回来。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见宫皓卿挽救了局面,才暗拍胸脯松了口气。 鱼上皇见状,迅速从房上跃下,陪着宫皓卿跪在宫逐真面前。 “反了反了,这是在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你们二人居然私下斗殴?” 宫逐真气得吹胡子瞪眼,从来没有过的暴怒。 也难怪,最得意的学生竟也对规矩熟视无睹,枉顾平日得意显摆,如今众目睽睽让他老脸如何挂得住。 “宫零啊宫零,你怎么自甘堕落成这样”老爷子捂着脸,老眼婆娑,失望透顶。 鱼上皇本来心情不错,但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之后便是大坏,此刻又闹出这么一出,心中阴郁,转头,不自觉看向宫皓卿。 面对祖父的斥责,宫皓卿只是低着头,不解释也不狡辩。 鱼上皇望着他绝美的侧颜,长长的睫毛低垂,一点表情都没有。怀里,他紧紧抱着那根玉箫,手指按在吹嘴缺口位置上,细眼一瞧,竟有细细血线流出来。 喜事未成,悲剧先至,鱼上皇忧戚的望着宫皓卿,整个人都跟他一起沉甸甸的,此刻,他算是真的认错了“宫老爷子,都怪我,不该抢他的玉箫”。 宫逐真抹了一把老脸,完全不听他的解释,开口就骂“当然怪你!!!” “看在玉家主的份上,我好心好意将你安排在宫零屋里,希望你也能近朱者赤学点好。谁料你死性不改,非但自己顽劣,还拖人下水,将一身的臭毛病传染别人~~~哎!原本以为你只是贪玩,本质上还是纯良的,看来我只是一厢情愿,惩戒完以后你就从宫零房里搬出去,从此以后,成蛇钻草成龙上天,但凡我再多问一句,我就不姓宫” 宫老爷歇斯底里的喊着,颤着身子,狠狠绝望了一把,话已至此,他实在不愿多管。 “祖父?”宫霁林叫住转身就走的宫逐真。 宫逐真背对着他摆摆手,疲倦不堪,心灰意冷道“该罚就罚,不必请示” 宫霁林得令,抱手礼送老人家。 回头,望向两个跪在地上的人。 叹了口气,恢复该有的刚正不阿“宫皓卿持剑追杀同门,罚杖责五十,思返谷思过十日,鱼上皇,追加杖责二十,共计七十杖,立即执行。” 本该天明以后再罚的,也因为两个互不迁就的人不得不将惩罚提前。 身后一干众人摇头晃脑,唏嘘不已。 频频叹气,也算是表达对两人关心过了。 外围观望的玉琳琅,担心多过生气,平日没少劝鱼上皇收敛性子,鱼上皇嬉皮笑脸的也答应了,看来,果然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谁不好惹,偏偏去惹宫家的掌上明珠,这下好了,自作孽不可活。 心里倒是气,却在听见惩戒七十杖以后又为他揪心起来。若是平常,帮说两句话倒是无妨,而此时此刻,对错自在人心,自己的分量又如何能撼动任何?人是浮游,站在规矩面前,尤为如此。 “大公子费心了”玉琳琅上前,抱拳朝宫霁林致歉也致谢。 “应当的,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玉琳琅点头。 临走之前,情绪十分复杂地蹲下来,拍拍鱼上皇肩膀“好好改,等你出来” 鱼上皇一愣一愣的,敢情这是要去赴死吗? 哎! ……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整整七十杖,一杖不多一杖不少。 七十杖结束,都已经天亮了。 一本道德经和一沓纸墨被草草强塞进鱼上皇怀里。 鱼上皇掂掂重量却满不在乎,咧咧嘴,撅着屁股一瘸一拐朝思返谷方向走去。 …… 后脚一踏进思返谷,就结起了蓝色结界。 这是宫霁林启动的法阵,防止里面人逃出,当然,也防止外面人进去。 这一次,怕是要饿死喽! 鱼上皇堪堪悲悯的替自己惋惜了一把。 此刻,宫皓卿正面对潭水盘腿而坐,案前,还摆着一本宫家家规。 一见他能坐能盘,挺拔直立的身影,鱼上皇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骂:去,难道宫家的惩罚也是因人而异?凭何他杖责以后能坦然自若的“盘坐”在地上,而自己只能夹紧屁股缝做人,板子打在身上哪有不疼的?难道,宫家徇私枉法,杖责他时不过摆摆样子,走走过场?不用这样吧,要错一起错,要罚一道罚,若不如此,宫家何以威严立足天下? 鱼上皇夹着腿踮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并非在抄写,而是垂目摩着玉箫吹嘴上的缺口。 本来开口想说点啥,不经意间,看到他屁股底下的衣袍浸着大片血迹。 难道,方才错怪宫家的刽子手了? 怎么算,自己也比他多挨了二十杖责,应该比他伤得更厉害才对。可偏偏他见红了,而自己却没有。 第二十章 有难同当 说实话,这一瞬间,鱼上皇突然愧疚了,事情变成这样他也不愿,可他是始作俑者,这是赖都赖不掉的事实。 说对不起? 才不要!他不是个肉麻的人,正经八百说一句对不起他可做不到。 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死皮赖脸磨他和自己说话呗。 “六安君”鱼上皇扯扯他袖子。 宫皓卿岿然不动。 “皓卿兄~” 宫皓卿挪朝另一边。 “宫零兄~”鱼上皇不死心,紧跟着凑过来。 宫皓卿依旧不语。 “阿零~” “……??”口没遮拦已经到这种地步?这个称呼终于刺激到宫皓卿,他抬头,本来窜起的无名怒火,却在对视上鱼上皇那双死不正经的眼睛时,实在觉得多说无益,索性闭了嘴,恢复了原来忧郁又冷淡的目光。 鱼上皇嘴巴一瘪,委屈道“都说一夜兄弟百日恩,好歹我们有独处一室的一夜情义,别这样拒人千里嘛。至于你的这根玉箫,我不是有心摔它的,不过觉得好奇而已。你若真生气,打我几下出出气也好,可别什么都往心里搁,古人云,有气不是病,憋憋变成屁,你可是个翩翩公子,可不能把自己给熏臭了” “…………!”果然是屡教不改,好好道个歉,也要话里话外占点便宜和风头,宫皓卿回望他的眼神,原本忧郁的眉目又多添了一层怒色。 鱼上皇赶紧摆摆手,抱头防御着“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宫皓卿深吸一口气,一忍再忍,强压着怒火不让自己发出来。 意识到危机解除,鱼上皇才又抬起头来“阿零,你既然这么宝贝你这根玉箫,我赔你好伐?” “赔?”宫皓卿微微抬眉。 “我们即墨能工巧匠多的是,你跟我回去,我保准找人帮你补好成不?” 宫皓卿眼里无波无澜,深像这潭水,压根不相信他。 “你赔不起”宫皓卿垂眸,声音陡然虚弱。 本来鱼上皇还想顶回去:有什么赔不起的,不过昆仑山寒玉,就算材料再珍贵,只要肯出高价哪里找不回来?他们即墨手艺好的人都可以堆成山了,如何又修葺不好? 算了算了,看他心情不好懒得多啰嗦。 …… 趴着抄,跪着抄,姿势如何舒服如何来。可事实证明,屁股有伤,无论哪一个姿势都会不舒服。 一会捶捶肩,一会扭扭腰,各种姿势被鱼上皇耍得千奇百怪。 他就纳了闷了,人的筋骨一个半时辰不动弹就会又僵又酸,宫皓卿是如何做到几个时辰屁股不带挪的?关键他似乎还挺自得,没事人一样,在屁股受伤的情况下还能一坐到底?鱼上皇表示由衷钦佩。 申时以后,漫天浓云密布。 自小生活在海边的鱼上皇一看便知,马上要倾盆大雨了。 他回头瞅了瞅,思返谷除了崖边设着一个茅厕,没有多余躲雨的地方。 很快,一道闪电破天裂开,轰隆隆就打起了惊雷。 身上有伤可不能碰水,鱼上皇心里念叨。 他回头看向宫皓卿,喊道“皓卿兄,快下大雨了,我们到茅房里躲躲吧” 宫皓卿止笔,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眼神,当真像一把匕首,甚是锐利。 这不难想象,让这样一个谪仙一般的人儿缩进茅房避雨,那绝无可能。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身上有伤可不能淋雨”鱼上皇双手团在嘴上又喊。 这一次宫皓卿索性连头都没抬,若无其事继续写着。 “就是只倔驴,死倔死倔的”鱼上皇气恼,却又不忍心扔他一人在此,于是撑着案桌起身,踉踉跄跄朝他走去。 “走了走了,写得再多雨一淋都是鬼画符”鱼上皇夺过宫皓卿的笔,不经他允许就私自将他手臂挎在自己肩上,准备强行拖走。 “你干什么!”宫皓卿不干,大喊一声双手将他推出去。 鱼上皇倒在地上,而宫皓卿他自己因为身上有伤本也虚弱,加上整日没有转动筋骨,自己也摔倒了。 鱼上皇咿咿呀呀站起来,骂道“好心当驴肝肺,你到底要不要去?” “不去!!!”宫皓卿咬牙发狠,一股宁死不去的倔强。 “好好好,不去是吧,再~见~”最后两个字,他咬声特别重。 说完,便高一脚低一脚,独自一人往茅厕去了。 果真,一场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风大雨大,差点没把茅厕给掀了。 鱼上皇捏着鼻子靠在墙壁上,心想:让你宁折不屈,让你百折不挠,你以为一只落汤鸡的模样会比现在潇洒到哪去?包袱,美男包袱太重! 暴风暴雨来得急,走得也快。 才一盏茶的工夫就止住了。 鱼上皇打开门,深深换了口气,便幸灾乐祸朝宫皓卿走去。 嗯,大雨大风的他居然没被掀飞,运气不错。 想想就觉得好笑。 雨一停,空气格外清新,特别是这不沾尘世的人间仙境,自有一股清竹香气和在空气里。 走近了。 宫皓卿盘腿席地,正在闭目打坐。 只见他一身深蓝纱衣再不是以前那般衣袂飘飘,湿哒哒地紧紧贴在他内袍上,而他的内袍,又紧紧贴在他身上。 两缕额发粘成一股垂在颊前,满脸雨珠子就如刚出浴没擦干的样子。 睫毛一动,雨珠掉下,他睁开了眼。 黑眸里,不再是方才满布的怒色和不屑,清淡淡,水亮亮的,被水一洗,果然干净了不少。 发上凝下的雨水顺着他脖子灌进内袍。 顺着雨水,鱼上皇注意到宫皓卿衣襟里皙白的肌肤,顿时没忍住,咽了一口口水。 “别坐着了,快起来”鱼上皇走过去,将他搀起来。 这四周,除了遍山遍地的野草,实在没有柴火,即便是有,现在也点不燃。 可鱼上皇还是想试一试,便道“身上有伤沾不得水就别坐了,我去四下看看有没有柴点火” “不用去了” 嗯? 鱼上皇怀疑自己耳朵,回头看他。 “结界启动,所有法术都无法施展” 鱼上皇反笑,头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和他说话,他表示受宠若惊啊。 “没事,我很快回来” 就像别人盼着他回来一样,简直厚颜无耻,一听这话,宫皓卿不由得微微皱眉。 柴火找不到,也总得找点草药之类的吧? 从小就皮惯了,跌打损伤自然是家常便饭,鱼上皇想啊,能治跌打损伤想必也能治这打出来的伤吧,同宗同源,哪有没效之理? 左薅右选半天,才挑了半把青色的草。 “这也不够啊”鱼上皇望望天,就快黑尽。 趁还能见着光,得赶紧帮那头倔驴把药敷上,鱼上皇想。 他在水潭边洗了又涮,心里嘀咕:换作是给自己上药,哪用那么矫情,用嘴吹吹灰,在嘴里嚼两下就可上药了。关键这是给宫皓卿用的,看他收拾得周周正正便知是个洁癖之人,若是拿那种方式制药,怕那头倔驴打死不肯敷。 作孽啊,都没对自己那么好过,偏偏对他这也讲究那也讲究。 哎!怪谁呢?谁让自己弄坏别人玉箫,欠了他了。 洗涮半天,鱼上皇才拿石头将它捣碎。 “快啊”鱼上皇捧着半抔连汤带料的草药,小步又急速地朝宫皓卿走来。 “??” “愣着干嘛,滴着汤呢,再不快点一会就得流干了”鱼上皇小心捧着药,着急得很,见他支支吾吾又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换作自己,哪有那么费劲。 “…………!!”宫皓卿直愣愣看着鱼上皇手里绿糊糊的玩意,即是惊,又是恐。 “真是费劲”鱼上皇也懒得和他再费口舌,将半掊药昀在一只手里,腾出一只手直接上前一把将他腰带扯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实在迅速,又出乎意料,宫皓卿简直是呆如木鸡看着一切发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神时,裤子都快被人垮下来。 宫皓卿也来不及生气,迅速一把将腰带夺回系好。 短短时间,他又恢复成以前嫉恶如仇的鬼样子,两瞳如火,瞪着对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小子不放。 “至于那么生气吗,都是大男人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鱼上皇颇为不服地翻着白眼,好心没好报,说的就是这意思。 也罢,别人不领情,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 “不用我用”鱼上皇冲他大喊一声,一方面是在泄愤,一方面,也是故意刺激他。 …… 说出来可能不信,鱼上皇居然发烧了。 他迷迷糊糊躺在夕阳下,手捂着脑袋一个劲的骂“有没有搞错,淋雨的是他不是我,怎么活该我发烧?太不公平了!” 宫皓卿侧头望了他一眼。 加上这一次,他已经哼唧不知道多少遍了。 晚上,万籁俱寂,鱼上皇昏昏沉沉伏在案上。 他病恹恹的朝天空看了一眼,叹口气:哎,又要天黑了。 没得吃,没得喝,发着高烧,这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怕黑啊。 他是怕黑,依稀记得父母就是夜深人间,黑灯瞎火的时候过身的。 “皓卿~~~”他弱弱朝对面唤了一声。 “怕黑”他朝他伸伸求救的五指。 他太虚弱了,并不确定宫皓卿能不能听见。或许,他只是本能的呼救,并不抱希望。 记忆中的即墨不可能黑灯瞎火,一到晚上每家门口就点起了灯火,就算茫茫大海,也有无数亮着渔火的小船。即墨的夜,从来也都是月朗星明,不用担心贪玩找不到回家的路。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念即墨。 就这一瞬,睁眼朦朦胧胧间,对面有冰蓝色的光射过来,鱼上皇嘴角弯了弯,那是破云祭起了剑光。 第二十一章 香垣镇除蛇(一) “竹制屋顶,竹制墙壁,竹制的床……”鱼上皇拍拍昏沉的头,心想:完了完了,死了连魂魄都归到玄音阁来了。 “还不赶紧滚起来”玉琳琅插着手印进他黑曈里。 “琳琅?”鱼上皇诧异地眨眨眼。 “难道我还没死?” 玉琳琅嘁了一声“目前还没,不过就快了” 鱼上皇支身坐起来,皮道“想杀我灭口啊?” 玉琳琅懒得搭理他,从桌上端了一碗热汤递给他“必须喝完,要不然宰了你” 鱼上皇抬起来在鼻下嗅嗅“鸡汤?你、你你你……” 玉琳琅一把打开指着他的手“费什么话,不喝我喂狗” “喝喝喝,那么好的东西怎能暴殄天物”鱼上皇端起碗“咕咚”一下,一干而净。 舌头许久不尝荤腥,再加上好几日点滴未进,这碗汤可算是山珍海味,满足了舌头的味觉,又涤荡了他胃里的干涸。 “香,有肉就是香”鱼上皇舔着嘴唇。 好一会他才意识到什么,惊问“玄音阁严禁荤腥,你是怎么?” 玉琳琅瞟了他一眼,嘴角勾着轻蔑,又舀了碗米粥过来“我可是正大光明,不像你” “正大光明?赶紧说说”能在玄音阁正经八百吃肉,这如何不勾起鱼上皇的兴趣。 “很简单,我书信一封回即墨,谎称自己病重,于是老爹来了” “姑父来过?” 玉琳琅点头“老爹看过我之后又向宫老爷子询问你,于是宫老爷子就带他前往思返谷,便看见你要死不活的栽在那” “然后呢?” “然后就架着你回来了” “宫皓卿呢?” “人家可比你强,只是虚弱了点,不像你要死不活的” “那他人呢?” “回‘别居一阁’了,你就被拖回咱俩原来住的屋子,老爹看不过眼,就求宫老爷子抓了几只母鸡给你俩补补身子” “哦”鱼上皇应了声,陷入某种思考当中。 “你想什么呢”玉琳琅给了他一拳。 鱼上皇眨巴眼睛回神,问“姑父他人在哪?” “你还想见他?可巧的是他不想见你,听说你那些劣迹般般的事迹他还想见你?走了,一气之下走了,走时放了狠话,若是学得好就回即墨,学不好爱滚哪滚哪” “啊——!!”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你不该问的不该关心的,问了一堆也关心了一堆,该问该谢的却只字未提” 玉琳琅一句抱怨鱼上皇才想起来,绕了半天还没谢过他这个救命恩人。 于是掀开被褥站起来,清清嗓子,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对玉琳琅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下世当牛做马必定还你” 两人鲜少正儿八经说话,乍这一说,玉琳琅立刻起了一身鸡皮“别、别给我说什么下辈子,遥远得很,搞点实际的” “实际的?”鱼上皇讷然。 “难不成以身相许?”鱼上皇挑眉嬉笑。 不说还好,一说玉琳琅就来火了,冲过来在他脑袋上敲了好几下“打你打你打死你哦,我又不是断袖要你以身相许干什么” 鱼上皇不怒反笑“那可就糟了,我鱼上皇孑然一身除了这身子还值点钱,真的不名一文” 玉琳琅恼极“看来就不该救你,直接收尸最干脆”。 “哼~~~”玉琳琅狠狠甩了袖子,怒气匆匆夺门而去。 …… 接下来的几日可谓风和日丽风景这边独好,宫老爷子最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发生了何事,当然了,也没那么多心思来管教他。 好消息接踵而至,宫霁林带人传话停课三日,因宫老爷子起身前往雍凉石门窟,需和家主烈南辰商讨要事。 一听见这消息,鱼上皇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边穿靴子边跑去找玉琳琅。 玉琳琅此刻正和苏勿遮及其他家弟子门生围在参学馆门前的练武坪上。 “听说没有,这事好像挺棘手的,偏偏宫老爷子守口如瓶,宫家两位公子又无可奉告” “好像是和前朝阉人有关” “那阉人一党不是早被灭了吗?” “听说是余孽,回来找四家报仇来了” “当初灭掉阉人政权四家都有份,他这仇要怎么报?总不可能四家满门吧” “说这话就是大逆不道,别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当心挨罚” 鱼上皇插嘴“想知道啥事直接问人就行了,何必在此胡言乱语,若是妄想臆测以讹传讹,造成人心惶惶浮想联翩,别人还没找上门来倒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你一个纨绔子弟知道什么,整日不学好,只知道偷鸡摸狗,眼下你当然不担心,你也不是管事的主”人群里,天都府一名弟子粗声粗气把话顶回。 “有种你再说一遍”玉琳琅在人群里刨开一条缝,走到那人面前将他拧起来。 “琳琅兄恕罪”人群中,苏勿遮朝玉琳琅挤来,持着折扇抱拳向玉琳琅和鱼上皇致歉。 继而转头呵斥自己门生“还不赶紧向琳琅兄和上皇兄致歉” 那门生口服心不服,但望见苏勿遮板着的苦脸,才不得不抱拳向两人作揖。 玉琳琅本还想数落他几句,但被鱼上皇给拦下,见鱼上皇不气不恼,玉琳琅才忍下这口恶气“勿遮兄这门生可没管好啊,口没遮拦容易得罪人呐” 苏勿遮赔笑,礼道“玉兄、鱼兄不知,天都府和其他三家不同,我们天都府炼制丹药甚是枯燥,往往七七四十九日,九九八之一日才炼制数颗,能熬得住寂寞,且有所成就的人少之又少。兴趣第一,喜则来之,所以家主和子弟属师徒而非父子,门生也不过是民间向往长生,慕名制丹术求学而来的” “如此,岂不是难以知根知底?”鱼上皇问。 苏勿遮叹气,点点头“此话不差,所以才鱼龙混杂难以约束” “那眼下天都府可还是卓秋白老家主掌事?”玉琳琅问。 苏勿遮点头“当下确还是师傅他老人家主事,除此之外,还有大师兄徐初尧和二师姐晏难念,不过这一季参学,他们因闭关炼丹未能参加” 玉琳琅、鱼上皇两人默默点头应声。 此刻,参学馆中走出数个宫家子弟,为首的是宫霁林和宫皓卿。 许是方才众人议论的话让他们听了去,宫霁林迈过门栏招手示意大家安静,道“与其在此妄加揣测,不如把心思放在参学上,所谓家业兴盛,需当后继有人,你们如今悟道多少,武力法力高低直接影响家族未来,这才是尔等目前要事。至于其他,且不说是弥足小事,即便有什么差池,也有各家家主主持,四家联合,相信不会有攻不下的难关” 各家子弟、门生相互一视,自觉有理,都不再异议。 见众人无异,宫霁林又道“眼下,香垣镇传来书信,称镇上有长虫出没伤人,我且让皓卿前去查看,这三日诸位也无事,不知有哪些世兄弟自愿一同前去。此次去者,功成,参学每项考核时多添一个标分,当然了,也是有代价的,下山除怪自有性命之忧。大家可考虑再三,如若不去,三日自行温习练武即可” 宫霁林嘴里的标分,乃是每年参学结束,通过礼仪诗书乐武法的考核后,宫家给每人发的参学评定,标分越多,表示越出类拔萃,反之,则表示平平无奇,甚是,差极。以上一届经验来看,各世家对此评定颇为称赞和认同,故,此次参学,子弟门生对这标分可谓是生趋之若鹜。 “喂,要不要考虑?”玉琳琅使着胳膊肘捅了鱼上皇两下。 “废话,这种热闹怎能缺了我”鱼上皇说完,就举着手从人群中走出来“即墨鱼笑报名” 鱼上皇想都不想就应下,可不光是他闲不住喜欢凑热闹,关键还是听着多加一标分,心里就莫名心动,前段时日挨罚过频,他亟需一个机会来挽回自己。 鱼上皇走上来,玉琳琅可就按捺不住了,后脚也跟了出来“即墨玉瑾报名” 已经有两个人打底,各世家子弟门生纷纷举手效仿。 “庐州苏勿遮报名” “雍凉烈穆雪报名” “雍凉烈佳凝报名” …… 几乎四家子弟都应声报名了,其余各家门生,也有陆陆续续十个表示跟随。 “皓卿兄,好久不见”鱼上皇笑嘻嘻窜到宫皓卿身边,悄悄朝后扯扯他衣袖。 宫皓卿冷冷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语。 这一幕宫霁林看在眼里,嘴角莞尔一笑,对宫皓卿说“香垣镇乃江南繁华大镇,除掉邪物,不妨去镇里添点笔砚纸墨带回来” 宫皓卿颔首回道“是” 宫霁林回头看了玉琳琅一眼,朝他点点头。 玉琳琅立刻明白了,宫霁林身为戒律,诸多事不便讲明,他面上执法严明,实则也只是大他们几岁的兄长。经过这段时日相处,见即墨这两个不受束的子弟吃了不少苦头,也于心不忍,只能掖着藏着给他俩制造点趣头,美名其曰买文房四宝,实则嘛,鱼上皇、玉琳琅相互一视,心知肚明,这是给他们去镇上瞎逛闲逛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第二十二章 香垣镇除蛇(二) 众人沿着玄音阁水路一路而下。 石门窟烈穆雪和烈佳凝因是女子,刻意避嫌坐到船头。 鱼上皇叼着狗尾草坐在船舱,直勾勾望着船头一对美丽的影子。 一会摇头,一会又不禁发笑。 玉琳琅顺着他目光看去,差点气翻过去。 “你要死啊,老毛病又犯了”玉琳琅一巴掌刮在他脑门上。 鱼上皇别开他的手,抚了抚被他打乱的发“你说她俩赤膊光脚的坐在船头,会不会冷啊?啧啧啧,如果受了风寒又没人照料,可怎么得了” “你就直说你想去照顾别人得了。我可警告你,别人可是石门窟的人,医药大家,救死扶伤受人尊重着呢,你要是对她们心怀不轨老天都会看不过眼” “夸张,极其夸张,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奉天命保护他们难道还要招天谴?笑话” 巧不巧鱼上皇这话一说完,前头烈佳凝“啊”的大叫一声,被火舌舔到一样暴跳起来。 再一看,烈穆雪则斜侧着身歪倒在一旁。 还没得众人反应过来,鱼上皇喊了一句“乖乖,机会来了”没喊完,就冲上前去。 冲上前一看,原来是被一条银环蛇给咬了。 实话说,看见那条环状纹鲜艳的蛇,鱼上皇也被吓了一跳,可眼看烈穆雪已经面色青紫,大汗淋漓,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管不了那么多,他徒手一把掐住蛇颈处用力一拽,蛇口被迫打开,嵌在烈穆雪脚背上的毒牙终于松开。 他挥臂一扔,毒蛇被掷开数丈,“咚”的一声落入水中。 蹲身一看,两颗毒牙伤痕周围已经紫了一片,事权从急,鱼上皇也顾不得三纲五常,托起烈穆雪足背就吸吮起来,一口、又一口…… 直到再吸不出毒血。 站在身旁惊恐不已的列佳凝,一直哭哭咽咽地啜泣。 “好了,毒血已经清干净了”鱼上皇看着烈慕雪褪紫的足背,颇为满意。 谁曾想,一抬头,迎接他的便是响天彻底一个耳光。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脑袋嗡嗡直响:怎么了? 这也是众人想知道的问题,他回头一望,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包括宫皓卿在内。 “不,这是为何啊?”他捂着脸,委屈难当的哭笑不得。 烈佳凝此刻哭哭啼啼跑过来搀起烈穆雪。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轻薄”烈穆雪呼吸依旧急促,不过好在不是方才濒死的模样,光凭这一耳光的力道,足以说明她已经逃出生天了。 “堂姐~~~”烈佳凝带着哭腔,似要帮忙解释。 烈穆雪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都知道,你给我上药吧” 烈佳凝垂泪看了鱼上皇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对准烈穆雪伤口洒了洒。 “烈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若不是情非得已,我绝不会、” “住口,谁人不说鱼上皇是个会撩会拨的花花公子,你当我烈穆雪何许人,小小伎俩就想讨我欢心?没门,今日我欠你一条命,来日我还你即可,若想以身相许,想都别想” 鱼上皇摩挲着火辣辣的脸,心里万马奔腾啊。英雄救美这一招他是屡试不爽,没想到这一次,在烈慕雪身上失灵了。哎!俗话说的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鱼上皇虽是自命翩翩公子,但问也从未负过何人,你今日当我淫棍也可,当我淫贼也罢,我问心无愧” “至于报恩之类的话,你就别再提了,施恩何图报,图报者未必会施恩,更何况,你根本也不觉得这是恩嘛,所以,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烈穆雪:“……!” 鱼上皇也不再多言,捂着脸退进船舱。 “如何,阴沟里翻船了吧,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玉琳琅想笑不敢笑,咬着唇语低声道。 鱼上皇笑面依旧,私下却冷不丁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话多,小心闪了你的舌头”。 他这一掐,玉琳琅更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鱼上皇顶着印有五个红印的面颊转头一瞥,刚好瞧见宫皓卿转身的背影,他修长的轮廓悄悄消失在人群,朝船尾去了。 …… 下了水路,来到镇上码头。 江南的城镇均是水路阡陌,城中交织密布的河网,红墙瓦黛,飞檐吊脚甚是繁华。 城中往来的男女,长袍轻袖,看得出生活富足。 突然间从船上下来十余个俊男秀女,给富饶的城中又添了一笔彩画。 尽管已经下令不得张扬,低调得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可还是惹得路人纷纷回头。 她们挎着竹篮交头接耳,嘻嘻议论。 不用多说,这些注目都是冲这群翩翩少年来的。为何?因为围观的十有八九,是摆长论短的大老妈子。 这样的场面鱼上皇并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未引起这样大的轰动而已,不过看情形,多数是冲着宫皓卿去的。 她们围着他品头论足,几个胆大的给他塞水果,塞手绢,更有甚者塞萝卜白菜。 看得鱼上皇直摇头。 哎!谁让他是千年不遇,不食烟火的谪仙人儿。 这就是差距! 眼看场面就要维持不住,宫皓卿赶紧下令撤回船上。 …… “小公子,口渴了伐?”鱼上皇正要撤退,被人唤住。 他回头,便望见一个年轻少妇和他说话。 旁边的玉琳琅事先捅捅鱼上皇,鱼上皇知道他是何用意,原则是要有的,有夫之妇万不可调戏。 他们上岸本就是打听长虫闹事之事,眼下众人退回船舱可怎么打听? 眼下有个自己找上门的,鱼上皇可不能放过。 “不说不渴,一说就渴了哩”鱼上皇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雪梨。 “一个够伐?不够再给拿点”说着便要伸手去篮里再掏。 “够够够,姐姐的梨肯定又大又水嫩,就跟姐姐人一样”鱼上皇也不顾忌,接到手里就啃了一大嘴。 女子笑甚,捂着嘴说“你嘴真甜,抹蜜一样” “我从不哐人的,只是喜欢实话实说” 玉琳琅侧在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是喜欢说实话,不过是实打实说假话。 “对了漂亮姐姐,听说镇上有长虫作怪?”瞎扯了半天,鱼上皇觉得该问点正经的了。 女子收起笑脸,认真道“有的好伐,不知为何今年惊蛰之后蛇虫鼠蚁特别多,四月份开始就有人家田里的庄稼莫名被吃,起初不过一两户,吃掉的地不过也就一二分,可后来,半月不到,就已经波及几户,几十户……直到上月,田里的庄稼都被吃得八九不离十。不过这也不打紧,我们香垣镇惯会水运经商,谁也不在乎那几分薄田。” “可与此同时,也同样是上月,莫名其妙的,长虫也跟着多起来,开始大家还觉得是来帮他们除老鼠的,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没两天就不对劲了,这蛇一窝一窝的,下蛋得厉害,田里,河道里都是,太猖獗了,投药都伐起作用。自前半月开始,镇上莫名其妙就有人失踪,一个,三个,逐渐五个、七个。后来,就有人就传言蛇怪吃人嘞” “蛇怪吃人?!”鱼上皇、玉琳琅大惊。 “是喽,所以大家连夜在城郊西面盖了一间拜王庙,祈求平安” “那最近可有人失踪?” “三天前还丢了五个” 鱼上皇笑了笑“发生这样的怪事,大家不怕吗?” 女人也跟着笑了“怕也么用,我们香垣镇是玄音阁辖地,宫家自会派人来滴,就算不来,也无妨,生死有命,谁能料到鬼差和明天谁先来,嘿嘿嘿” “鬼差和明天谁先来?”鱼上皇心想,此地百姓倒是活得透彻,不卑不亢,得过且过大有他的风范。 “这就要走哩?多来玩啊”女人不舍,赶紧又从篮里拿出两个雪梨塞在鱼上皇手中。 临走之际,女人还不忘朝大船挥手告别。 鱼上皇一踏进船舱,就将两个梨扔给烈佳凝。连头也不回去找了宫皓卿,将方才打听的事情一字不差告诉他。 “如此,我们先寻个无人码头靠岸,到城郊西侧看看”宫皓卿道。 烈佳凝拿着两个雪梨,收也不是,还也不是。 “堂姐~”烈佳凝递一个到她面前。 烈穆雪板着脸,一脸不悦,既没反口大骂,也没应声接下。 众人在香垣镇一个人稀的码头下了船,走到女人嘴里所说的城西已经斜阳西沉,赶了一天的路,众人已经觉着疲乏。 宫皓卿仰目望向西垂的方向,思忖了一下,最后令大家在拜王庙几里外起了篝火,而他,准备只身前往庙中一探究竟。 “怎么,想当英雄逞能?” “可否让做兄弟的也分一杯羹呐”鱼上皇抱手嬉皮笑脸地跟上来,从后面叫住了他。 宫皓卿驻足,回头目视他上前来。 “……!” “宫零兄是想独拿标分吗”鱼上皇凑过去,一脸讨打地激着宫皓卿。 “……!!”宫皓卿诧异,倒不是鱼上皇死不正经的郎当样,主要先前也告诫过他,名,父母长辈可叫,字,兄弟亲友可叫。鱼上皇倒好,心血来潮,变着法的给他换称呼。宫零,宫皓卿都叫过了,上次思返谷被罚,他更是奇思妙想叫他什么“阿零”,宫皓卿也是无奈。 对付鱼上皇这种人,宫皓卿明白,千万不要痴缠于嘴上功夫,否则,依他的嘴皮子,不把人噎死,也能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宫皓卿白了他一眼“我要标分作甚?此去不知深浅,万一,” “万一有个好歹,鱼笑绝不会连累你,更不会连累玄音阁宫家”鱼上皇笑道。 宫皓卿怒不是怒,气不是气的瞪着他,不语。 此刻,玉琳琅带着烈家两姐妹也跟了过来。 “连你们都来了,其余门生如何是好?”宫皓卿略微不安。 “六安君放心,我已让勿遮兄领他们守在原地,此去拜王庙不知凶险,多个人也多分助力。” 烈家两姐妹点头赞成。 宫皓卿无奈,天将黑尽,按妇人之言推理,今夜吃人的大蛇约莫又要行动了。 时不等人,没有时间再优柔寡断,宫皓卿果断喊了一声“走!” 于是,五人匆匆朝拜王庙去了。 第二十三章 香垣镇除蛇(三) 确实如人所说,这间拜王庙是新建的,砌墙的泥土还未干透,隐隐有和泥的清水香散出来。 拜王庙内,一座泥巴捏的大蛇塑像立在庙堂中央。 里面暗森森的,几个人拿着火把都自觉有阴风从脚下窜过,鱼上皇在里面左右踱步,量得左右前后约莫十五丈。 周围,除了香案,左右还摆放十几坛开封过的米酒。 就乱七八糟的摆放来看,应该是建庙的工人拿来解渴解乏的,最后没喝完,就随意丢弃在角落,懒得收拾。香垣镇乃江南重镇,酒酿业发达,无论是精心酿制的醉花酿,还是寻常百姓也喝得起的糯米酒,都非常醇香浓厚,这也促使镇上的人,是闻着酒香在娘胎里发育,一下地就能舔半碗,所以以酒解渴,那都是常事。 鱼上皇穿过大蛇像来到后方,见几垛稻草凌乱的压在一张三丈多宽的竹篾上。 竹篾单薄,印出下面存放物凹凸不平的轮廓。 鱼上皇心疑,拎起竹篾一角,掀开。 “……!!!” “鱼公子,怎么了?”烈佳凝距离鱼上皇最近,细心的她发现方才他掀开竹篾那刹那,身子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烈佳凝一唤,他迅速将竹篾盖回原位。 “什么东西啊?”见鱼上皇不应,烈佳凝走过来,说着,就要伸手去揭竹篾。 “烈姑娘~~~”鱼上皇一把抓住烈佳凝手腕。 “什么都没有,我们回勿遮兄那里去吧” 两人的言语引来了其他三人。 “鱼上皇,你这个淫贼”烈穆雪一过来,就看见鱼上皇捏着烈佳凝的手。 她气呼呼冲过来,将烈佳凝一把拉到身后。 “你不要调戏我不成就反来撩拨我妹妹” 鱼上皇自觉委屈,此时此刻,他确实因方才那一幕弄得情绪不怎么高涨,嘴角只是不自然地勾了勾,没和她多蹭嘴皮子。 “不是的堂姐,方才鱼公子是为了阻止我掀竹篾而已,不是故意要抓我手腕的”烈佳凝赶紧帮忙解释。 “不让你掀竹篾?”烈穆雪疑惑。 “为何不让,就你信他” 鱼上皇也懒得解释,两手摊开,点点头,表示就是此意。 “不让掀,我偏掀”烈穆雪此刻来了脾气,誓要和鱼上皇作对到底。 “能不掀吗?”鱼上皇抱着手问。 “不能” “我求你不掀行吗?”鱼上皇道。 “不行!” “商量商量”鱼上皇又道。 “没有商量余地” “这么说确定要掀?” “确定!” 多说无益,鱼上皇摇摇头,抱着手让开路来。 烈穆雪不甘示弱,给了鱼上皇一个大大的白眼,径自上前拎着竹篾一角,挥臂一掀。 下一刻,一个极其尖锐,极其惊恐,极其振耳的女声差点将房顶掀翻。 “都说了不让你掀你非掀”鱼上皇摇头,哀叹连连。 所幸烈穆雪掀篾那一刹那,他迅速将烈佳凝的眼睛给蒙上了。 “鱼、鱼公子,怎么了?”方才烈穆雪那声惨叫着实把烈佳凝也给唬住了,她战战兢兢,双手搭在鱼上皇蒙着她眼睛的手上。 鱼上皇不语,全程蒙着她眼睛将她带出门去。 宫皓卿和玉琳琅凑近一步一看,大怖:成千上万个蛇蛋挤在一起,表面起了裂缝的蛇蛋,接二连三发出“咔、咔”的破蛋声。 有破了洞的,就见着蛇头颤动出来,闭着眼睛嗅着,伸着细细的红信子,到处感知周边环境。 亦有已经孵出壳的小蛇,相互滚到一起卷成一团,花花绿绿,黑黑白白,细细长长,密密麻麻。 鱼上皇一出来,其他几人也迅速跟出来了。 烈穆雪大口喘着气,脸色乍青乍白地瞪着他,神色十分惊怖。 “没办法,可不能怪我”鱼上皇摊手。 继而转向宫皓卿,道“真没想到泥墙未干,短短时日就成了蛇窝” “蛇窝?”烈佳凝回想方才烈穆雪的惨叫,结合鱼上皇不让她看的事实,她脑中自行补足画面,想到什么,不由得一身冷战,双手搓着身子不寒而栗。 “短短几日就能产下这么多蛋,可想而知了”两个姑娘在侧,并且方才大家也被吓得轻重不一,鱼上皇故意没将话讲得太直白。 但没尽的话,宫皓卿已经深解其意。 “你是说,这有条大蛇?”宫皓卿问。 鱼上皇摇摇头,伸手比划“不是一条,是两条” “并且一公一母”鱼上皇补充。 “这种时候你还危言耸听”玉琳琅泼了鱼上皇一头冷水。方才那一幕他已经头皮发麻,此刻连想都不愿意想,居然还听到鱼上皇这样的论调,他本能的想要反驳。 “我没有危言耸听,若不是两条,何以繁殖如此迅速?当然,你也可以说这些蛋是很多条大蛇下的,但是,生灵都有排斥性,若不是一条母蛇下的,绝不可能让其他大蛇和自己在同一处落窝。并且我猜测,前段时间失踪的人,多半都进了母蛇腹中,你想啊,若想短时间繁殖迅速,必须要补充足够的养分,而这些人,实在不幸的落入蛇口。 “一般来说,生灵繁殖是有周期的,短短时间下出这么多蛋绝对不可能,所以我想,这母蛇,一定不是一条寻常大蛇。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鱼上皇一说完,四人愣住了。 宫皓卿不言,其实心里已经认定他的猜测。 “你们,回苏勿遮那里去”思忖片刻,宫皓卿决定独自面对。 “不要,你想独占标分吗?”鱼上皇叉着手,噘着嘴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其实宫皓卿心里清楚,此番除怪比他宫家两兄弟想象的困难,原本想着小精小怪带着世家子弟走马观花除一除,也能见见世面,历练历练,回去还能多拿一标分,何乐不为。 可眼下这邪祟非同寻常,若是硬碰硬,可能有性命之忧,宫皓卿就不能再让他们无辜涉险。 “你以为,我很稀罕那标分吗?”宫皓卿眼里一掣而过的失望。 可就是那么一闪而过,还是被鱼上皇捕捉到。 宫皓卿微曲的眉眼下,一双怜悯众生的清澈眸光黑得发亮,正经时刻,和日常冷着的冰块脸大相径庭。触上他目光,鱼上皇莫名心里一震,竟有一丝酸啾啾的感觉掣过。 “好了好了,依你依你,谁让你是头儿,我们走”鱼上皇服软了,拉上玉琳琅,叫上烈家两姐妹往苏勿遮镇守的方向去了。 “鱼公子,真的有大蛇?” “有!” “有多大?” “很大很大” “傻妹妹你问他做甚,他也是初出茅庐哪里见过” “我说臭小子,你不是口口声声来除怪的吗,怎么真的扔他一个人在那,留下来帮忙也好” “走吧,我们离开就是对他最大帮助了” “这话什么意思啊?” “就是这个意思,走,就对了……” …… 听着远处传来“咣咣”铁器的蹡鸣声,众人埋着脑袋,忧心忡忡围着篝火。 只有鱼上皇一人望向拜王庙那方,看着一个蓝色结界结起,消失,又结起…… “诸位,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别人大功告成然后坐享其成?”鱼上皇思虑再三,回头朝众人倡议。 苏勿遮环顾没有士气的众人,更像一团泄瘪了的尿包“可我们帮得上什么忙?” 鱼上皇凝眉一想“万事万物都有所长,也都有其短,而我们各世家也各有优势,勿遮兄擅长使修文扇,会点符,适合远攻。烈家姐妹擅使棘星刺,身体灵活适合近攻。琳琅擅使弩箭,我擅使弦月轮,我俩即可近攻又可远攻” “那么,我们这样可好” …… 篝火下,鱼上皇召手集合众人,说出他的计策。 语毕,众人不语,面面相觑,觉着这个因人而异的办法似乎可以尝试一下。 “可、可是鱼公子,近攻的话,我、我害怕”烈佳凝怯怯缩缩举起手。 鱼上皇冲她走去,蹲身,拍拍她肩头鼓励道“不怕不怕,它不过是一条很长很大的肉,万事都有第一次,只要你鼓足劲,勇往直前,那么,你也就胜利了” 烈穆雪冲上来,一把打开鱼上皇的手“说就说,动什么手” 玉琳琅对烈慕雪这刁蛮的丫头是忍无可忍了,也奔过来,斥道“你说归说,能别这样凶成不,鱼笑哪有错,我警告你,别把好脾气当懦弱,否则我” 苏勿遮持着折扇乱打一气,他已经被这聒噪的声音弄得忍无可忍,哀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吵,都听鱼兄的,凡是都有第一次,我们也得断不可依附谁畏畏缩缩一辈子,走!” 苏勿遮平日懦弱惯了,难得今夜有这样的魄力,着实让鱼上皇和玉琳琅小瞧了一把。 “他谁啊?”望着他大步阔前的身影,玉琳琅似觉陌生。 鱼上皇笑道“你的兄弟苏勿遮” “是他吗?不是吧” “嘁,不是他是谁,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