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汴京公子 今年的汴京城,初雪来的格外早,往年这个时候刚是枫叶满枝秋游忙,而现在已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位于大陆中部的汴京城从来都是最热闹的地方,纵横笔直的街道,巍峨高耸的城墙,以及城中最耀眼的皇城,无一不彰显这座千年帝都的堂皇之气。整座城市被高墙泾渭分明的分为两部分,墙内是皇家与贵族们的居所,唤为内苑,墙外是寻常百姓们的家园,名唤外城,这面城墙乃是当朝灵帝命天下工匠齐聚帝都所筑,城筑后,取金石斧刃劈之,城损则斩筑城工匠,斧裂则斩铸兵之人,城下白骨累累,阴风惨惨,雷雨之日犹如鬼哭,此墙因而得名哭墙。由此天下怨声载道,义军云起,汴京城守将怀恨已久,开门献城,城破之日灵帝不愿天颜有损,拔剑自刎,义军入城后推开国高祖十世孙继位,这位素有贤名的闲散王爷展示出了仁厚宽宏的一面,赦免含冤官员,与民休息,由此开启了数十年的太平盛世,只是不知为何,哭墙下的寒风却更加阴冷了。 而这热热闹闹的外城,又数朱雀街最为繁华,此街尽头便是内苑,城门之处有一个数丈之高的朱雀铜像,因而得名。传言此间之地多有王公贵族便装出游,更是留下过皇子公主锦衣夜行的旖旎传说,街边有数之不尽的精美吃食,有馥郁香浓的绝世美酒,更是存着只有帝都才得一见的奇珍异物。 三餐四季也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这繁华的朱雀街便是整座城最美好之所在。对于徐庆芝而言,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便衣闲游,尝尽人间繁华。身为当朝晋王之子,襁褓中的他便已经是别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从四品明威将军,出生之时皇帝亲至晋王府,赏赐之物络绎不绝,荣光无限,五岁时入宫面圣,因言语聪慧,皇帝唤至身前,手抚其背而赞之“晋王家千里驹也”,加封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这也是开国以来首个身兼文物双职,十四岁随其父出征塞北,一身明光铠,手执亮银枪,斩将夺旗,北蛮闻风丧胆,十五岁轻骑突进,攻破东夷王庭,俘东夷王族而归,群夷束手,帝国以东一战而定,皇帝大悦之下,武职加封一品骠骑将军,文职开府仪同三司,一时间风头无两。 本该顺风顺水做小王爷的他却在十六岁时在战场上被西巫的神箭手一箭射中胸口,坠下马来,急救回营时已是嘴唇乌青,气若游丝,皇帝闻讯大发雷霆,将宫内的御医尽数派往前线,怎奈何已经毒入骨髓,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云游道人来至营前,说了一番紫薇数术之类的话后留下一味药方,晋王力排众议令人与徐庆芝煎服,饮下药汁后一口乌血喷出,终于是救了回来。可谁知得救之后的当晚,徐庆芝便开始彻夜做梦,梦里是一个血海滔天的世界,与眼前的歌舞升平相比犹如地狱,随处可见的裸露在外的尸骨,就连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徐庆芝也心有不忍,那个世界连天空仿佛都是血红色的。在梦里他看到了一人一剑独守天渊的剑客,看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豪杰,更有须弥芥子化为一国的佛陀,尺地寸天一步万里的仙人,在梦的最后,只见一人一剑凌空而立,周身诸天神佛虚影宛若实质,在血红的天空中如神祗般让人不敢仰望,光影纵横之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劈开了一角,在漫天血雨之中留下一片净土,徐庆芝心生崇敬之情,正待细看那人容貌之时,胸口旧伤剧痛,将其从梦中惊醒,而从那日之后,每晚的梦境都会伴随着箭伤的痛楚,数年的煎熬让他不得不从战场隐退,从此天下无双的帝国少年将军只能退居帝都做一个闲散王爷,终日纵情山水,隐于人间。 徐庆芝今日趁着初雪已停,身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肩披大氅,腰系美玉,带足银两,独自一人大摇大摆的从朱雀门而出,四处闲游。朱雀街拐角的陈记茶楼里听说到了些新茶,是连皇宫里都没有的好玩意儿,念及此处,徐庆芝加快了步伐,生怕去的晚了连个碎渣也尝不到。眼见着茶楼的招牌在风中猎猎作响,肩处忽的一沉,原来不知何时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瘦弱的孩子,低头撞上了自己,只觉得腰间一松,原来是个小贼,徐庆芝伸手如电,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重重用力之下,来人一声闷哼,扬起了头,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七八岁,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是难掩清秀。 “你放手”那孩子声音清脆,羞恼着想要挣开,奈何徐庆芝力大,挣扎半天也是纹丝不动,徐庆芝语带调侃“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偏要偷人东西”。说着手上略一用力想给他一个教训,怎知还没发力,突觉手上一麻,这孩子手腕一扭,不知用了什么法门,居然从自己手中挣脱了。 “我爹说了,穿成你这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偷了也就偷了,要杀要剐,都听你的”这孩子一幅悉听尊便的样子倒是让徐庆芝不好动怒,见他一脸大义凛然,再加上这孩子居然能从自己手中挣开,心下好奇,不禁莞尔道:“那你爹可说错了,我可不是坏人,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我倒要看看,你爹是个什么人物。” 一听有东西吃,那孩子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这一幕被徐庆芝瞧在眼里,指着前方不远的茶馆道:“喏,前面这铺子,是全京城最好的点心铺子,你别吵闹,我就带你去尝尝。”一听这话,孩子满脸雀跃,抓着徐庆芝的手臂,央求道“我好几天没吃好好东西了,快带我去吧,我一定不吵不闹。” 徐庆芝想着今日闲来无事,对这孩子的来历也是颇感好奇,当下哈哈一笑,带着他大步而去。一进茶楼,掌柜的见是贵客来了,忙不迭给安排了个雅间,徐庆芝让小二上了几盘可口点心一壶新茶,坐下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今在何处?” “我叫曹仓舒”,满嘴都是点心含含糊糊的说,“我可不是汴京人,我出生在很远的地方,但是我记事起就在汴京了,我没有娘亲,我爹身体不好,腿脚不方便干活,都靠几个叔叔伯伯接济。本来日子也能凑合着过,谁知道我家附近的庄子被当今晋王世子占了去做猎场,大家没了生活来源,这才有一顿没一顿的” 徐庆芝微微一愣,这孩子口中的晋王世子莫非是自己不成,但是自己从未下令建什么围猎之地啊,“你确定是晋王世子干的?” “对啊,来的人都拿着晋王府的牌子,可凶了,还打人”仓舒语带不忿,“我要不是年纪小,我非上去打他们两拳不可。” 徐庆芝脸色阴沉,莫非有人打着自家的旗号在外面做了歹事,此事定要好好查查,若有人败坏自家名声,定要用他来试试晋王府的剑锋。正沉吟间,忽听着楼下一阵喧嚣,本不愿理会,却听着脚步声竟是朝着自己所在的雅间而来,徐庆芝一听脚步声便觉得此人身法极快,绝非常人,余光一扫正在狼吞虎咽的仓舒,心想:这孩子果然不简单。 门被一脚踹开,只见一魁梧大汉迎面而来,进门便吼“仓舒在哪!”身后跟着一众小二和惊慌失措的店掌柜,“徐公子,对不住啊,这人真是蛮横,我们实在没拦住,公子莫怪,公子莫怪。” 徐庆芝摆摆手,示意掌柜的不必如此,尚未答话,只见仓舒探头探脑的站起来,“三叔你怎么来啦,快过来一起吃呀。” “你是谁,”徐庆芝料定这汉子以为是自己拐跑了仓舒,特来寻人。那人见孩子无事,脸色一缓,“我叫白义,是这孩子的三叔,汴京城郊人士,带他出来置办日用,转眼这孩子就不知去向,一路追寻到此,多有得罪,不知公子姓名” 徐庆芝没想到此等粗豪之人说话竟然文绉绉的,回道“我见这孩子甚是投缘,便带他来吃些点心,未曾告知,是我冒昧了。” “快跟我回家,以后再瞎跑,定要你爹打折你的腿”白义语气极凶,脸上却是写满了宠溺,说着便要去拉仓舒起身,仓舒此时倒是极乖,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徐庆芝见在眼里,笑道“小二,将这些点心打包好给这孩子带走吧” 白义正欲拒绝,仓舒抢先一步“谢谢哥哥”说着便欢天喜地的又拿起了一块往嘴里塞。白义一脸无奈“那便多谢公子了。”小二打包后,二人告辞而去,徐庆芝独自坐在雅间,脸上阴晴不定。刚细看那人身形绝非常人,气息绵长,周身紫气隐现,此等实力放在大内也是数一数二,以此人的身手绝不至于落得饿肚子的地步,况且其言语不俗,绝非常人,其中必有隐情,莫非是什么宗派之人,想当年自己亲自率领禁卫铁骑马踏江湖,横扫天下宗门,此人难道是什么宗派余孽,从外地潜入京城有所图谋,所以不敢抛头露面外出做活不成。 一念至此,徐庆芝站起身来向楼下看去,却惊讶的发现短短一会儿,整条街居然已经失去了二人的踪迹,这二人果非常人。徐庆芝眯起眼睛,若是宗门死灰复燃,自己也不介意再带铁骑将他们彻底斩草除根,不过心里对这汉子是越来越好奇了,心里决定回府以后让家里好好查查此事。 眼见天色将暗,徐庆芝下楼结了茶钱,移步回府。晋王府是一众王爷府邸中离禁内最近的,纵九横七的铜钉嵌在朱漆大门上,门上的兽首铜环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宽一尺厚五寸足足八级台阶,顶上牌匾烫金大字,上书“晋王府”三个大字,乃是开国高祖亲自手书,整座晋王府前窄后宽,藏风聚气,皇家破例允许晋王开禁内后湖之水灌自家王府,晋王府以帝泉引流,并移假山数座于王府湖内,假山上建数寸宽的翠竹栈道,泉水自假山之巅蜿蜒而下,湖边有一凉亭,名为流觞亭,晋王及徐庆芝常于此地呼朋唤友,坐而论道,酒杯自假山之上顺栈道而至亭前,酒杯飘至谁身前,谁便要举杯饮酒并赋诗一首。此等风雅之气,举国文人争相效仿,名唤“晋王诗会”。 一进王府大门,门房老陈就快步迎了上来,“世子殿下,您可回来了,王爷说了,您不回来,他吃不下饭,这一屋子人都等着您回来呢。”“茶楼来了一批新茶,所以耽搁了会儿。”徐庆芝深知自己这位父亲大人的脾气,将身上大氅脱下递给老陈,快步走入后堂,屋内摆设极为干净利落,只有正对大门的主座上,一位魁梧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阔面重颐,眉宇间一股凛然的英雄气,令人不敢直视。此人便是威震天下的晋王徐汾阳,帝国八柱国之首,一生戎马,武功赫赫,其凶名可令四夷小儿止啼,近些年以身体不适为由从边疆回京,名为养病,实为放心不下徐庆芝的旧伤。见他进屋,徐汾阳脸上才有了表情,笑道“今日外出可有见闻?”一旁的老陈递上早已经备好的碗筷“今儿天气冷,晋王特意给安排了火锅。” 眼见桌上是一银制火锅,锅内带炉,用于烧炭,火锅的闭火盖上雕有镂空的卍字纹路,锅体满布金银,做工极为精细,锅内的水气裹挟着馥郁的香味儿在屋内盘旋,“什么锅子?我老远就闻着香味儿了,”徐庆芝酷爱火锅,此时已是馋虫大动。老陈一边笑道“燕窝肥鸡挂炉鸭子热锅,”一边把调好的蘸料放在桌上并给徐庆芝也递上筷子。 徐庆芝接过老陈递来的碗筷,道:“我遇见一有意思的小娃娃,年纪不大,功法古怪的紧,居然能从我手里挣脱。” 徐汾阳面容一肃:“莫不是哪个宗派余孽之后,这事情得好好查查。” “就算是宗派余孽,在这京城也翻不起风浪。”徐庆芝满不在乎的大口往嘴里塞肉,“真当京都十二卫是吃干饭的不成,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对了,我过几日想出城玩儿两天,你可不许拦着我。” 徐汾阳闻言苦着脸,“这大风雪天的你想去哪儿啊,真想出去的话你把咱家的那一营私兵带走,藏剑楼里你再挑十个做贴身侍卫,出门的路线想好了没,爹这就写信给天下各宗,路过哪宗都得给我小心伺候着 ,如有怠慢就带兵平了他的山门。” “打住打住,犯得着么您,我这堂堂炼气高手,闯荡个江湖还要费这个劲,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徐庆芝吃的汁水淋漓,刚把一筷子肥鸡塞进嘴里,手上就端起了刚拿来的东湖鱼羹,剃了骨的鱼肉与香菇、蛋黄等物一并熬煮,极为可口,“我这一出门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趁这机会我得多吃点好吃的。” 徐汾阳一听这话,立刻转头对老陈道:“陛下前几日赏赐的御苑鹿肉快让厨子拿去煮了,记得多放辣椒,我儿子爱吃一口辣。” “老陈,别听我爹瞎说,咱厨房里那辣椒,西域进贡的,可不敢多放,不然我明儿去茅房准有一劫。”徐庆芝回想起上次火辣辣的疼,冲着一溜小跑赶去厨房的老陈大声嚷嚷。看到老陈收到消息的手势,徐庆芝这才放下心来,“我这趟就是出去散散心,不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你就放一万个心。” 徐汾阳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宝贝儿子,只能嘴上先应允下来,心里暗暗盘算那三千人的私兵到底够不够保护徐庆芝,要不然自己就腆着脸进宫面圣再求个五千人下来。 徐庆芝斜眼一瞥徐汾阳,知道他心里什么主意,“可别给我带个军队出去,我好不容易从战场上退下来,可不想再带兵了,我这回啊,就准备轻装上阵,自己一个人出去好好转转。不过还有件事儿你可得好好查查,我今儿听着有人打着咱们晋王府的名号在外头圈地建猎场。” 徐汾阳笑道:“看来我是回京太久,有些魑魅魍魉按捺不住想要来试探试探我的手段了”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忽见老陈快步跑进屋道“晋王,世子,门外来了一个古怪的汉子,功夫极高,护卫们斗不过他,这人正往里头硬闯呢。” 徐庆芝嘴里塞得鼓鼓的,含混不清的说:“这种小事儿就用不着我出手了吧,爹您出去摆平就好,别打扰我吃饭。” 徐汾阳起身:“为父去去便回,”言毕起身,随老陈出门。“那汉子功夫厉害的很,像是会些个法术,刚只见他凭空弄了条火龙出来,呼的一下就把护卫们都放倒了。”老陈比划着那火龙的大小,徐汾阳看着好笑“你跟了我这些年,老子斩了多少元婴修士,外人不知,你还能不清楚么,那些个三脚猫的法术,都是看着唬人,实则不堪一击。”“王爷神威盖世,我是自然清楚的。”老陈笑道。“只是这人功夫和以往那些修士都有些不同,看着眼生。”“如此这般,我倒要好好讨教一下了。”徐汾阳深知老陈从不信口开河,心里也留了几分意,这便向前院走去。 夜来了,阴沉沉的天上有着大块的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就像是要塌下来的破墙,让人喘不过气来。寒风呼呼的吹着,掀起密集的碎雪,徐汾阳披着一件大氅抵御这刺骨的寒风。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一轮斜月挂在天边,就着前几日的宿雪,将王府前院映得如同白昼,院内的落叶树上,树枝冻的酥脆,被风打得吭吱吭吱响,时而有枝干折落下地。 院内站着一位身材极为高大的蒙面斗笠客,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肉露在外面,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好些王府护卫,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看来是伤得不轻。老陈知道一会将爆发一场大战,赶忙将受伤的护卫们扶走,整个前院仅剩徐汾阳以及那位斗笠客。徐汾阳微微眯起眼睛,周身劲气如刀,纵横天下的帝国将军在此时爆发出了全部的气势,“你是何人,敢闯老子的晋王府”,徐汾阳一步一字,说完之时已近至对方三步之内,也不等对方答话,一记鞭腿如怒龙出海般踢出,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仿佛有着开山之力,若是常人挨了这一腿,筋断骨折是免不了的,谁知那人竟躲也不躲,徐汾阳见状一惊,暗自后悔若是这脚将他踢死了,此事就无从问询。正后悔时,那人身形忽的矮了几寸,堪堪避开了这一击,徐汾阳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微微诧异,但是久经沙场的他倒也不至于被吓到,暗道此人有些手段,一念及此便不再保留实力,解下大氅扔给老陈,“看来阁下倒也有些手段,那我也就不做保留了”徐汾阳活动了一下手腕,周身劲气如飓风般外泄,将院内的残雪吹起,见那人仍不说话,徐汾阳身形微微一弓,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人,身后隐隐现出白虎之形。 修炼之路殊途同归,主要是三大流派,炼体证道、道法证道以及佛法证道,炼体之道最为辛苦,需要从小打熬筋骨,访得名师学武,方有机会进入炼精之境,所谓炼精便是使得四肢乃至五脏及血液都拥有远超常人的强度,踏入炼精之境后,每一记拳脚都有开山裂石之力。再往后便是炼气,炼气之境需要武者感应到体内不断涌现的暗劲,并将其转化为外放之明劲,练成之后可借体内之气御风而行,也可外放伤人,护体罡气也极大程度上的增强了武者的感知能力。再往后便是炼神,武者逐步感应到世界之本源,气劲内敛于丹田,化为婴孩本相,此即为炼神,炼神之境在修成后体内婴孩会自动选择与之相符的本源之力化为己用,徐汾阳久经战场,白虎主兵家之事,因此他踏入炼神之后,本源之力便是四圣中的白虎之象。 至于炼神之后便是虚无缥缈的圣人之境,肉生成圣,白日飞升,此等人物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传言当朝开国高祖便以青龙本相踏入圣人境,那日天下人皆见五爪之龙盘于空中,高祖凌空而立与之相对,恍惚之间惊雷大作,轰鸣之下天空被硬生生撕裂,高祖御龙而起,飞升而去。 徐汾阳十五年前踏入炼神之境,在战场上以杀证道,此时他一拳一脚都蕴有大道之息,身后异象栩栩如生,白虎之瞳在夜色中凶光毕露,犹如随时要破体而出一般,伴随着徐汾阳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张开血盆大口向那人咬去。 那人眼见白虎之威,依然不慌不忙,双手快速合印,结出一个繁复的手势,口中吟颂着古怪的音节,声音也是悠悠扬扬,不似人声,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唱毕,周身上下瞬间被烈火笼罩,身后更是出现了一位赤发红面,面目威严的男子,是南方诸部信仰的火神,祝融。 祝融本相一出,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上升了不少,多日的宿雪都隐隐有了融化的迹象,徐汾阳冷哼一声:“确实有些门道,只可惜你碰见的是老子我!”心中已下了决断要速战速决,当即不再犹豫,长啸一声,丹田内的婴孩猛然睁眼抬头,从口中吐出一杆长枪,这便是徐汾阳的本命神兵,炼神者可以将一些天材地宝打造而成的武器藏于丹田内,用周身精血温养,养成之日便与身体无异,兵随意动。长枪于白虎虚影中破空而出,握住长枪之时,枪杆上出现了金色的符咒印记,符咒所带来的雷光迅速蔓延至徐汾阳全身,七窍之中均有电光涌动,呼吸之间他已连刺十余下,每一枪刺出都伴有破空的轰鸣。 那人的身影如鬼魅般隐于火中,每当长枪来袭,总能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在徐汾阳第十枪不中之后,那人右手掐个剑诀,食指中指迸发出耀眼的火光,一记离火刀斩出,如虬龙般的烈焰嘶吼着顺着枪杆向徐汾阳冲去,刹那间枪头已被灼烧的火红。徐汾阳闷哼一声,本命神兵受损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伤害,疾步后撤,周身劲气抖落火焰,双目笼上一抹金色,体内婴孩站起,周身上下金鳞遍布,身后白虎纤毫毕现,身形高至数丈,徐汾阳终将炼神者之威彻底释放。 整个人如光一般向前猛冲,长枪上迸发出惊人的气息,身后异象的嘶吼声震彻云霄,白虎之影光芒万丈,一时间,整座京都宛如白昼。徐汾阳全身上下被雷光笼罩,电流在空气中传出令人惊惧的响动,犹如神祗般的双目中爆发出可怖的金光,一枪刺出,石破天惊,仿佛要撕裂这一片天地,随枪而去的气浪,将院内假山都掀翻了出去,这一枪,避无可避,乃是徐汾阳几十年戎马以杀证道的必杀一击。 那人眼见这一枪也是心惊,一边身形疾退,一边双手结印,呼吸间结印十余次,繁复的手印预示着这道术法的强大,口中的音节愈发古朴晦涩,身后祝融本相口中也同时传来吟诵,施术者与火焰融为一体,九条火龙自祝融本相旁冲出,瞬息之间周身笼罩着玄奥的符文图案,每个图案都喷涌出烈焰,院内的宿雪在顷刻间融化,干枯的草木也被点燃,整座前院都笼罩在一片火海内。 既然此枪避无可避,便只能以杀止杀。 徐汾阳一枪刺到,白虎虚影裹挟着漫天雷光轰击在火焰符文之上,徐汾阳大吼一声,丹田内的婴孩双目圆睁,仿佛也发出了一声怒吼,在大道之息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力下,一声脆响,火焰符文出现了龟裂。那人闷哼一声,终是抵挡不住这惊人的一击,火焰在瞬间消散,祝融本相被白虎彻底撕碎,被徐汾阳锁定的他此时退无可退,整个人撞倒在院墙之上,吐出一大口血,闭目待死。徐汾阳一心问出此人身份,硬生生的收回了劲力,枪刃悬停在那人鼻尖一寸之处,“把斗笠摘下来,说清楚自己是谁,本王或可免你一死。” 那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听起来极为痛苦,虽然徐汾阳收了力道,但是炼神者的威势即便是带起的气浪也足以将人五脏撕裂。过了好一会,他似是渐渐平复了下来,他颤抖着取下自己的斗笠,原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我晋王府。”徐汾阳收回本命神兵,负手而立。 “我叫刘道坚,乃西京临康人士,”那人以手撑地,靠坐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 “大陆九州十八郡三百二十七县,我怎么从未听过临康之名。”徐汾阳皱眉不解。 刘道坚苦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的过去只是一场梦。” 听到这里,徐汾阳认定此人是在胡说八道,装疯卖傻,“也罢,既然你不愿说实话,我便将你交付大内昭狱,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他们的严刑拷打,到时候本王再去听你的真话也无妨。” 刘道坚挣扎的站起身,昭狱之名天下皆知,急道,“我方才所施展之法,晋王是不是也觉得眼生。”徐汾阳一愣,回想起刚才此人所用火神之法,与自己在南疆所见之法确实有所不同,更贴近天道本质,原以为是此人家学渊源,细细想来莫非真的另有蹊跷。“不错,你的术法的确与我往日所见有所不同,南疆火神部的蛮子们,即便是元婴修士也绝无可能让本王使出全力一击。” “正是如此,那若是说在下昨日方才习得这些术法,王爷信否?”刘道坚嘴角溢出血丝,显然是伤得不轻。 徐汾阳皱起眉头,“据我所见,你的修为当是元婴境才是,此等境界没个二十年苦修是断然学不成的。”“倘若我习武二十年,怎会如此体弱?”刘道坚回道“说来也怪,今年年初,我在家读书之时,忽的晕倒在地,醒来以后胸口多了一个印记,像是被火灼伤的样子,从那天以后,我便每日做梦。” 听到这里,徐汾阳想起庆芝也是受伤之后开始频繁做一些怪梦,赶忙问到:“你都梦见了些什么?”刘道坚不明白刚才还云淡风轻的晋王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但还是如实答道,“在我梦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我见到了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们都如同仙人一般。” 徐汾阳闻言,如遭雷击,这和庆芝所梦别无二样,莫非真的有这样一个天外世界不成。“你是如何习得此等修为的?” 刘道坚沉默了片刻,道“在梦里遇见了一个人,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准确的说,在他口中,他就是我,我只是他的一个分身。其实在最开始我只能远远看见他的背影,在一片火海中镇守雄关,关外是一个残破的世界,什么也没有,处处是干涸龟裂的土地,极尽荒凉,一轮赤红色的太阳孤悬天边,那个人就盘坐在城头,遥望天下。直到昨晚,梦里的他忽然转过了身,我居然看到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他告诉我,他们要来了,我纳闷他说的是谁,他微笑着说了一个名字,不知为何,那个名字说出口后,空气仿佛都开始战栗,天突然就暗了下来,我抬头看时,只见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中依稀可见乌云中站着一个男子,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他背后有着诸天之异象,九天玄女傍身,诸佛龙象为友,莲花次第而开,他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能听见天道梵音,他就像是天下唯一的那道光芒,我鼓起勇气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连站都站不稳了,只想对他顶礼膜拜。这时候,那个男人挡在了我身前,我听不清他和对方说了什么,只是乌云在顷刻间消散,那个如同神明一样的人也消失不见了,然后他转身告诉我让我一定要到这个世界的晋王府找当今的晋王世子,一切的答案就在这里。他在说完这一切以后,打了一道术法在我体内,说凭这个应该足以自保了,最后他说,我会在这个世界等你们。” 不知为何,刘道坚所描绘的离奇场景,徐汾阳居然感觉似曾相识,但是一时间又捋不清头绪,“那你又为何不言不语的往里头硬闯?”徐汾阳此时心里已信了七分,莫非庆芝所梦见的真的是有关天外世界的讯息不成。 “那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有人觊觎我体内的力量,所以尽可能的不要与人打交道,直接找到晋王世子便好,我一介书生,先前也从未见过晋王世子,便只好往里硬闯。”刘道坚苦笑一声,“谁层想王爷功力如此之高,在下只能坦诚相告,还望可以见世子一面,梦里的那种真实感,那个世界可能真的存在。” 徐汾阳沉吟片刻,兴许此人所言,可以解开庆芝身上旧伤的谜团,随即点点头,“这样吧,你随我来。” 两人一路无言,走回后院,徐庆芝已吃喝完毕,颇有闲心的靠坐在椅子上剔牙,“功夫不行了啊,一个小小的刺客,打了这么老半天,堂堂八柱国之首果然老了。”见徐汾阳进屋,徐庆芝调侃道,“要我说啊,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就赶紧上表告老还乡得了,咱爷俩还能出去游山玩水逍遥逍遥。” 徐汾阳招呼刘道坚进屋,然后将门关好,指着刘道坚说,“这个人,做了和你差不多的梦。” 徐庆芝一听这话,当即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身上的箭伤和每日的梦,是他这些年一直挥之不去的煎熬。仔细打量起刘道坚,“你是何时开始做那个梦的?” 刘道坚将刚才与徐汾阳所说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徐庆芝听罢,起身于屋内踱步,自言自语道“莫非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那为什么要让你来找我呢?” 徐汾阳细想了一下,“庆芝出生时直到三岁都没叫过我一声爹,言语间也是与寻常孩子完全不同,直到三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后就与寻常孩子无异了,这其中莫非也藏着些许玄机不成。” 刘道坚道,“世子幼年时可曾写过什么字条或者画过些什么?” 徐庆芝笑道,“本公子于书画一道天赋异禀,从未学过但却信手拈来,尤其是龟鹤延年图更是京城一绝,多少王公贵族千金求画也只能买到本公子画的一只小乌龟而已。” 刘道坚拱手道“若是从未学过,还请公子信手作画,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招呼下人递上笔墨纸砚,将纸挂在墙上,徐庆芝道,“求我作画者,皆知我脾气,笔要用轩城紫毫,毛纯耐用、刚柔适中、尖圆齐健,墨得用廷圭墨,色泽乌润、经久不褪、入纸不晕、芬香悠久,纸必须是澄心堂纸,纸薄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匀薄如一。至于这砚,必须得是端砚,坚实幼嫩、温润如玉。”见下人们磨好了墨,徐庆芝取笔挥毫,饱蘸浓墨,“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本公子的龟鹤延年图。” 刘道坚满脑子都是徐庆芝一会大开大合,挥毫泼墨的英姿,正欲奉承两句,谁知徐庆芝说完后立刻蹲在角落里,专心致志的在角落处画起一只小乌龟。 第二章 白虎炼神 夜来了,阴沉沉的天上有着大块的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就像是要塌下来的破墙,让人喘不过气来。寒风呼呼的吹着,掀起密集的碎雪,徐汾阳披着一件大氅抵御这刺骨的寒风。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一轮斜月挂在天边,就着前几日的宿雪,将王府前院映得如同白昼,院内的落叶树上,树枝冻的酥脆,被风打得吭吱吭吱响,时而有枝干折落下地。 院内站着一位身材极为高大的蒙面斗笠客,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肉露在外面,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好些王府护卫,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看来是伤得不轻。老陈知道一会将爆发一场大战,赶忙将受伤的护卫们扶走,整个前院仅剩徐汾阳以及那位斗笠客。徐汾阳微微眯起眼睛,周身劲气如刀,纵横天下的帝国将军在此时爆发出了全部的气势,“你是何人,敢闯老子的晋王府”,徐汾阳一步一字,说完之时已近至对方三步之内,也不等对方答话,一记鞭腿如怒龙出海般踢出,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仿佛有着开山之力,若是常人挨了这一腿,筋断骨折是免不了的,谁知那人竟躲也不躲,徐汾阳见状一惊,暗自后悔若是这脚将他踢死了,此事就无从问询。正后悔时,那人身形忽的矮了几寸,堪堪避开了这一击,徐汾阳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微微诧异,但是久经沙场的他倒也不至于被吓到,暗道此人有些手段,一念及此便不再保留实力,解下大氅扔给老陈,“看来阁下倒也有些手段,那我也就不做保留了”徐汾阳活动了一下手腕,周身劲气如飓风般外泄,将院内的残雪吹起,见那人仍不说话,徐汾阳身形微微一弓,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人,身后隐隐现出白虎之形。 修炼之路殊途同归,主要是三大流派,炼体证道、道法证道以及佛法证道,炼体之道最为辛苦,需要从小打熬筋骨,访得名师学武,方有机会进入炼精之境,所谓炼精便是使得四肢乃至五脏及血液都拥有远超常人的强度,踏入炼精之境后,每一记拳脚都有开山裂石之力。再往后便是炼气,炼气之境需要武者感应到体内不断涌现的暗劲,并将其转化为外放之明劲,练成之后可借体内之气御风而行,也可外放伤人,护体罡气也极大程度上的增强了武者的感知能力。再往后便是炼神,武者逐步感应到世界之本源,气劲内敛于丹田,化为婴孩本相,此即为炼神,炼神之境在修成后体内婴孩会自动选择与之相符的本源之力化为己用,徐汾阳久经战场,白虎主兵家之事,因此他踏入炼神之后,本源之力便是四圣中的白虎之象。 至于炼神之后便是虚无缥缈的圣人之境,肉生成圣,白日飞升,此等人物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传言当朝开国高祖便以青龙本相踏入圣人境,那日天下人皆见五爪之龙盘于空中,高祖凌空而立与之相对,恍惚之间惊雷大作,轰鸣之下天空被硬生生撕裂,高祖御龙而起,飞升而去。 徐汾阳十五年前踏入炼神之境,在战场上以杀证道,此时他一拳一脚都蕴有大道之息,身后异象栩栩如生,白虎之瞳在夜色中凶光毕露,犹如随时要破体而出一般,伴随着徐汾阳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张开血盆大口向那人咬去。 那人眼见白虎之威,依然不慌不忙,双手快速合印,结出一个繁复的手势,口中吟颂着古怪的音节,声音也是悠悠扬扬,不似人声,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唱毕,周身上下瞬间被烈火笼罩,身后更是出现了一位赤发红面,面目威严的男子,是南方诸部信仰的火神,祝融。 祝融本相一出,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上升了不少,多日的宿雪都隐隐有了融化的迹象,徐汾阳冷哼一声:“确实有些门道,只可惜你碰见的是老子我!”心中已下了决断要速战速决,当即不再犹豫,长啸一声,丹田内的婴孩猛然睁眼抬头,从口中吐出一杆长枪,这便是徐汾阳的本命神兵,炼神者可以将一些天材地宝打造而成的武器藏于丹田内,用周身精血温养,养成之日便与身体无异,兵随意动。长枪于白虎虚影中破空而出,握住长枪之时,枪杆上出现了金色的符咒印记,符咒所带来的雷光迅速蔓延至徐汾阳全身,七窍之中均有电光涌动,呼吸之间他已连刺十余下,每一枪刺出都伴有破空的轰鸣。 那人的身影如鬼魅般隐于火中,每当长枪来袭,总能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在徐汾阳第十枪不中之后,那人右手掐个剑诀,食指中指迸发出耀眼的火光,一记离火刀斩出,如虬龙般的烈焰嘶吼着顺着枪杆向徐汾阳冲去,刹那间枪头已被灼烧的火红。徐汾阳闷哼一声,本命神兵受损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伤害,疾步后撤,周身劲气抖落火焰,双目笼上一抹金色,体内婴孩站起,周身上下金鳞遍布,身后白虎纤毫毕现,身形高至数丈,徐汾阳终将炼神者之威彻底释放。 整个人如光一般向前猛冲,长枪上迸发出惊人的气息,身后异象的嘶吼声震彻云霄,白虎之影光芒万丈,一时间,整座京都宛如白昼。徐汾阳全身上下被雷光笼罩,电流在空气中传出令人惊惧的响动,犹如神祗般的双目中爆发出可怖的金光,一枪刺出,石破天惊,仿佛要撕裂这一片天地,随枪而去的气浪,将院内假山都掀翻了出去,这一枪,避无可避,乃是徐汾阳几十年戎马以杀证道的必杀一击。 那人眼见这一枪也是心惊,一边身形疾退,一边双手结印,呼吸间结印十余次,繁复的手印预示着这道术法的强大,口中的音节愈发古朴晦涩,身后祝融本相口中也同时传来吟诵,施术者与火焰融为一体,九条火龙自祝融本相旁冲出,瞬息之间周身笼罩着玄奥的符文图案,每个图案都喷涌出烈焰,院内的宿雪在顷刻间融化,干枯的草木也被点燃,整座前院都笼罩在一片火海内。 既然此枪避无可避,便只能以杀止杀。 徐汾阳一枪刺到,白虎虚影裹挟着漫天雷光轰击在火焰符文之上,徐汾阳大吼一声,丹田内的婴孩双目圆睁,仿佛也发出了一声怒吼,在大道之息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力下,一声脆响,火焰符文出现了龟裂。那人闷哼一声,终是抵挡不住这惊人的一击,火焰在瞬间消散,祝融本相被白虎彻底撕碎,被徐汾阳锁定的他此时退无可退,整个人撞倒在院墙之上,吐出一大口血,闭目待死。徐汾阳一心问出此人身份,硬生生的收回了劲力,枪刃悬停在那人鼻尖一寸之处,“把斗笠摘下来,说清楚自己是谁,本王或可免你一死。” 第三章 龟鹤延年 那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听起来极为痛苦,虽然徐汾阳收了力道,但是炼神者的威势即便是带起的气浪也足以将人五脏撕裂。过了好一会,他似是渐渐平复了下来,他颤抖着取下自己的斗笠,原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我晋王府。”徐汾阳收回本命神兵,负手而立。 “我叫刘道坚,乃西京临康人士,”那人以手撑地,靠坐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 “大陆九州十八郡三百二十七县,我怎么从未听过临康之名。”徐汾阳皱眉不解。 刘道坚苦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的过去只是一场梦。” 听到这里,徐汾阳认定此人是在胡说八道,装疯卖傻,“也罢,既然你不愿说实话,我便将你交付大内昭狱,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他们的严刑拷打,到时候本王再去听你的真话也无妨。” 刘道坚挣扎的站起身,昭狱之名天下皆知,急道,“我方才所施展之法,晋王是不是也觉得眼生。”徐汾阳一愣,回想起刚才此人所用火神之法,与自己在南疆所见之法确实有所不同,更贴近天道本质,原以为是此人家学渊源,细细想来莫非真的另有蹊跷。“不错,你的术法的确与我往日所见有所不同,南疆火神部的蛮子们,即便是元婴修士也绝无可能让本王使出全力一击。” “正是如此,那若是说在下昨日方才习得这些术法,王爷信否?”刘道坚嘴角溢出血丝,显然是伤得不轻。 徐汾阳皱起眉头,“据我所见,你的修为当是元婴境才是,此等境界没个二十年苦修是断然学不成的。”“倘若我习武二十年,怎会如此体弱?”刘道坚回道“说来也怪,今年年初,我在家读书之时,忽的晕倒在地,醒来以后胸口多了一个印记,像是被火灼伤的样子,从那天以后,我便每日做梦。” 听到这里,徐汾阳想起庆芝也是受伤之后开始频繁做一些怪梦,赶忙问到:“你都梦见了些什么?”刘道坚不明白刚才还云淡风轻的晋王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但还是如实答道,“在我梦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我见到了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们都如同仙人一般。” 徐汾阳闻言,如遭雷击,这和庆芝所梦别无二样,莫非真的有这样一个天外世界不成。“你是如何习得此等修为的?” 刘道坚沉默了片刻,道“在梦里遇见了一个人,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准确的说,在他口中,他就是我,我只是他的一个分身。其实在最开始我只能远远看见他的背影,在一片火海中镇守雄关,关外是一个残破的世界,什么也没有,处处是干涸龟裂的土地,极尽荒凉,一轮赤红色的太阳孤悬天边,那个人就盘坐在城头,遥望天下。直到昨晚,梦里的他忽然转过了身,我居然看到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他告诉我,他们要来了,我纳闷他说的是谁,他微笑着说了一个名字,不知为何,那个名字说出口后,空气仿佛都开始战栗,天突然就暗了下来,我抬头看时,只见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中依稀可见乌云中站着一个男子,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他背后有着诸天之异象,九天玄女傍身,诸佛龙象为友,莲花次第而开,他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能听见天道梵音,他就像是天下唯一的那道光芒,我鼓起勇气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连站都站不稳了,只想对他顶礼膜拜。这时候,那个男人挡在了我身前,我听不清他和对方说了什么,只是乌云在顷刻间消散,那个如同神明一样的人也消失不见了,然后他转身告诉我让我一定要到这个世界的晋王府找当今的晋王世子,一切的答案就在这里。他在说完这一切以后,打了一道术法在我体内,说凭这个应该足以自保了,最后他说,我会在这个世界等你们。” 不知为何,刘道坚所描绘的离奇场景,徐汾阳居然感觉似曾相识,但是一时间又捋不清头绪,“那你又为何不言不语的往里头硬闯?”徐汾阳此时心里已信了七分,莫非庆芝所梦见的真的是有关天外世界的讯息不成。 “那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有人觊觎我体内的力量,所以尽可能的不要与人打交道,直接找到晋王世子便好,我一介书生,先前也从未见过晋王世子,便只好往里硬闯。”刘道坚苦笑一声,“谁层想王爷功力如此之高,在下只能坦诚相告,还望可以见世子一面,梦里的那种真实感,那个世界可能真的存在。” 徐汾阳沉吟片刻,兴许此人所言,可以解开庆芝身上旧伤的谜团,随即点点头,“这样吧,你随我来。” 两人一路无言,走回后院,徐庆芝已吃喝完毕,颇有闲心的靠坐在椅子上剔牙,“功夫不行了啊,一个小小的刺客,打了这么老半天,堂堂八柱国之首果然老了。”见徐汾阳进屋,徐庆芝调侃道,“要我说啊,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就赶紧上表告老还乡得了,咱爷俩还能出去游山玩水逍遥逍遥。” 徐汾阳招呼刘道坚进屋,然后将门关好,指着刘道坚说,“这个人,做了和你差不多的梦。” 徐庆芝一听这话,当即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身上的箭伤和每日的梦,是他这些年一直挥之不去的煎熬。仔细打量起刘道坚,“你是何时开始做那个梦的?” 刘道坚将刚才与徐汾阳所说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徐庆芝听罢,起身于屋内踱步,自言自语道“莫非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那为什么要让你来找我呢?” 徐汾阳细想了一下,“庆芝出生时直到三岁都没叫过我一声爹,言语间也是与寻常孩子完全不同,直到三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后就与寻常孩子无异了,这其中莫非也藏着些许玄机不成。” 刘道坚道,“世子幼年时可曾写过什么字条或者画过些什么?” 徐庆芝笑道,“本公子于书画一道天赋异禀,从未学过但却信手拈来,尤其是龟鹤延年图更是京城一绝,多少王公贵族千金求画也只能买到本公子画的一只小乌龟而已。” 刘道坚拱手道“若是从未学过,还请公子信手作画,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招呼下人递上笔墨纸砚,将纸挂在墙上,徐庆芝道,“求我作画者,皆知我脾气,笔要用轩城紫毫,毛纯耐用、刚柔适中、尖圆齐健,墨得用廷圭墨,色泽乌润、经久不褪、入纸不晕、芬香悠久,纸必须是澄心堂纸,纸薄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匀薄如一。至于这砚,必须得是端砚,坚实幼嫩、温润如玉。”见下人们磨好了墨,徐庆芝取笔挥毫,饱蘸浓墨,“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本公子的龟鹤延年图。” 刘道坚满脑子都是徐庆芝一会大开大合,挥毫泼墨的英姿,正欲奉承两句,谁知徐庆芝说完后立刻蹲在角落里,专心致志的在角落处画起一只小乌龟。 第四章 庄周梦蝶 用时两个时辰,徐公子的龟鹤延年图终于是画完了,已经快睡着的刘道坚赶忙走到画前,只见此画意在笔先,以形写神,气韵生动,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刚才画画时一幅猥琐的样子,着实有些影响观感,这画一定可以称得上是名家之作。 “好啊,画的真好,”刘道坚一半赞叹一半马屁,鼓掌道,“形神兼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愧是闻名京城的晋王世子。” 徐庆芝听着很是受用,一脸骄傲的摆摆手,“先别忙着夸,快看看有没有什么你想找的线索。” 刘道坚细细端详,倘若晋王世子无师自通,那么这幅龟鹤延年图就必然藏有另一个世界想要传达的讯息,徐汾阳也凑过来仔细端详,三人细细研究了很久,也还是一无所获。“在下愚钝,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道,莫非还有什么我们忽略了的线索。”刘道坚万万没想到梦里那人托付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小王爷。 已是夜半子时,三人定下明早再行商议,刘道坚起身告辞,下人带他出府。见他走远,徐庆芝道“此人所言倒不像是子虚乌有。”徐汾阳点点头,“不知道为何,他描述梦境的时候,为父居然也有一丝熟悉感,可能还是得从梦境入手才是。”晋王心忧徐庆芝的旧伤,一心想弄清楚事情原委,当年那一箭实在是过于蹊跷。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徐庆芝洗漱完,吹熄了蜡烛,安心就寝,只待明日从长计议。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好像有人对着自己的耳朵在说话,可谁会在大半夜出现在自己枕边,徐庆芝猛然睁眼,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而自己的身体竟然动弹不得,丹田内空空荡荡,一丝难以名状的惊恐涌上心头,但多年的沙场征伐给了他足够的定力,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尽力去观察周围的一切,他明白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声音的来源。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也太静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而刚才那人在说了一句话以后便再也没有发声。竭力想要坐起来的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青筋毕露,喉咙里发出骇人的低吼,但他的四肢就好像被人牢牢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终于亮了起来,几抹微弱的烛光轻轻晃动,好像随时都要熄灭,徐庆芝这才四下打量,看见自己正躺在一张铁床之上,四肢都被不知材质的锁牢牢缚住,浑身被剥的精光,仅盖有一条蚕丝被。而不远处正站着两个人,身着黑衣,宽大的黑袍连着斗篷,看不出身材和脸型,两个人在门口窃窃私语了半晌后扭头看向他。徐庆芝赶紧闭上眼睛,在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不想暴露自己醒过来的事实。 两人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奇怪的是,这二人的步伐以及脚掌落地的声音都完全一致,若不是刚才亲眼所见是两个人,单纯以声音判断,完全是一个人在行走,徐庆芝不及细想,微微眯起眼睛想看见外界的情况,同时竭尽全力想积攒一些元气以防万一。那两人走到床边,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开始小声嘀咕,突然,两人同时弯下腰,将脸凑到徐庆芝面前,同时喊道“你醒了!” 这个声音和刚才的声音完全不同,徐庆芝闭着眼睛,并不答话,就这么沉默了半晌,只听其中一人说“我就说他没醒,”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另一人似是有些着急“我明明看见他睁眼了。”这个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尖利中带着一丝怪异,好似很久没说话了一般,吐字并不清晰。女人说着就要去翻动徐庆芝的眼皮。“你别动他,弄出问题我们不好向大人交代。”那个男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赶紧制止了这个行为。 后面也没听清他们在嘟囔什么,徐庆芝感到自己丹田内有了一丝暖意,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去挣脱枷锁,正在思考何时发力脱困时。忽然感觉腹部一凉,似乎是有尖锐之物在他腹部游走。 “快跑!”突然有个声音仿佛是直接进入他的脑海一般,这是最开始叫醒他的那个声音,徐庆芝来不及多想,猛地睁眼,浑身发力,瞬间将枷锁绷断,如猛虎一般起身,护体罡气护住周身要害,两个黑袍人见他突然挣脱,似是吓傻了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徐庆芝见他二人手里紧握的匕首,来不及细想,罡气如飓风般在这小小的密室内汹涌,化掌为刀,斩向其中一人的脖子。那女人尖叫一声转身想跑,但另一个黑袍人纹丝不动的站着不动,不知为何,那女人竟走动不得,只是在原地发出凄惨的叫声。瞬息之间徐庆芝全力一掌劈到,可那女人竟不闪不避,而是突然伸出手摸向徐庆芝的眼睛,出手极快,电光火石间竟后发先至,手指在他眼上划过,徐庆芝暗叫一声不好,腰腹猛的发力,向后退去,但是双眼仍是一阵刺痛,竟然睁不开眼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徐庆芝不知道那两个人身在何处,慢慢后退至冰凉的墙边,将护体罡气全力释放护住全身,那两人并没有趁机发难,四周就这么静悄悄的。当前不知道对方动向,徐庆芝知道自己现在身上裹着蚕丝巾背靠墙的样子很是可笑,但是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突然有一只小手握住了他,徐庆芝下意识的聚气为刀一掌劈去,却听那人说“大哥哥是我,现在已经安全了。” 这便是刚才叫醒他让他快跑的声音,徐庆芝一愣,突然恍然大悟,这是今日街边偶遇的曹仓舒的声音。 “这是何处,你又为何在此?”徐庆芝心下极为疑惑。“那两个黑袍人又是谁” “这里是太虚幻境,也就是平时说的梦中世界。”仓舒似是对这里极为熟悉。“我平日就住在这里,至于那两个黑袍人,是哥哥你引来的怪物。” 徐庆芝越听越糊涂,“你平时生活在梦境中是何意?那两个人我从没见过,怎会是我引来的怪物?” “我爹是当今小庄观的观主,前些年晋王府领皇帝令,马踏江湖,我小庄观既不愿降伏,却也敌不过那千军万马,只好开启祖地中的秘境,全族逃去太虚幻境,外头只留了几个族人做些买卖,种些田地维持生计。”仓舒道,“就这样我家的地还被晋王府给抢了去,总有一天,我非把那个小王爷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徐庆芝听这话,赶紧岔开话题,“那你说说为何是我引来的怪物?” “因为这是大哥哥你的梦魇呀”仓舒好像也很奇怪,“这两个应该是你平生最害怕的人才对呀,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从幻境深处而来,然后你就出现了,不信你现在睁眼看看。” 徐庆芝闻言,将信将疑的睁开眼,却只见身前站着那两个黑袍人,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而自己的身边竟然空无一人,那么刚才和自己对话的人到底是谁! 第五章 太虚幻境 直到此时,徐庆芝才看清黑袍人的脸,只见那男子瘦如病鬼,面似枯木,双眼中无半分神采,一只手匿于袖袍,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匕首。而旁边那女子,脸上的疤痕如蚯蚓般粗细,将这张脸割的支离破碎,一双眼睛如同垂死的老人一般,流露出对生的渴望,她也是仅露出一只手,握着同样的匕首。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曾开口,谁也不曾移动,方才仓舒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现在完全拿不定主意,另外,为何自己一睁眼,这二人就迅速出现了,而自己又是如何来到了这个地方呢。 正僵持着,那二人突然向他冲来,表情也变得极度狰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匕首挥舞着刺来,徐庆芝侧身避过,下身发力,一脚踢在那男人头部,但这必中的一击居然如同踢在了水面般,那男人的身影如同波浪一样晃动了一下,毫发无损的继续向他刺来。徐庆芝心下大骇,身后就是墙壁,当下自己的攻击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倘若被逼到墙角,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心中打定主意,看准他们刺来的一瞬间,一个前滚翻跃至他们身后,可急回头时,发现他们身法居然如此之快,二人的脸离他不过一寸。 身形向后疾退,才不过后退数步,背后竟然撞上了硬物,莫非这个房间竟然如此之小。回头看时,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也站着一名黑袍怪人。下意识的化掌为刀,斜斩而去,又是和刚才同样的情况,自己的力量在此处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徐庆芝咬咬牙,只好侧身急躲,正一筹莫展之际,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屋内光芒大盛,耀眼的光如同金乌初生,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以手捂眼,以避开这刺目的金光。 待金光散去,只见屋内站着一位青衣男子,负手而立,看不清面容。 这又是何人,今日所见所闻乃是这一生未曾相见之离奇,徐庆芝已经没心思去深究,只想尽快脱困。三个黑袍人见到这个青衣男子,如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怪叫一声就从原地消失了。 徐庆芝眼见三人消失,不知面前这位青衣男子是敌是友,但仍是上前一拱手,“多谢相助,不知阁下是谁,可否告知姓名,我也好日后登门答谢。” 那人尚未答话,只听一声清脆的“大哥哥”,仓舒从屋外探出了小脑袋。“世子殿下,在下便是小庄观当代观主,曹客卿。”那青衣男子生的极为清秀,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原来是曹观主,失敬失敬。”徐庆芝抱拳道。 “世子殿下当年率队马踏江湖时可未曾如此客气。”曹客卿揶揄道。 “爹爹你就别取笑他了,大哥哥请我吃了很多好吃的呢。”仓舒抓住徐庆芝的手,“下次再带我去呗。” 徐庆芝闹了个大红脸,“当年之事,皇命在身,在下也是身不由己。” “无妨,我小庄观与世无争,早有入这太虚幻境之心,所谓山门不过是外物罢了”曹客卿笑道,“却没料想世子殿下居然也会来到这里。” 徐庆芝无奈的笑笑,“我也并不清楚此事缘由,只记得就寝后忽然有人叫我,再一睁眼时便已身在此处。” “叫醒你的便是仓舒。”曹客卿摸了摸仓舒的小脑袋,“我今日正于房内闭关修炼,三弟忽然传信说幻境大门不知何故而开启,幻境深处出来了几个黑袍怪人。没多久你就被传到了此地,那几个黑袍人准备对你不利,我又无法立刻赶至此地,就让仓舒以小庄观秘宝唤你醒来。之后与你说话的也一直是仓舒,我后以神通术法将你传走,但不知那几个黑袍人用了什么法门,发现了仓舒对你的指引,以秘法打断了我们对你的传音。” “那为何我一睁眼他们便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徐庆芝的眼睛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我看他黑袍人修了一门鬼道秘法,她刚用手指拂过你眼睛,就将符印打在你身上,你只要睁眼,他便可以看到你的视线,以确定你的位置,再以五鬼搬运的空间之法来到你身边。”曹客卿道,“此等鬼道邪术我也不甚了解,只是看着些人的修为极其古怪,即便以梦魇之身也能施展法术,由此可见施法者功力之高。” 修炼者正途之法为炼体、道术、佛法,此三种均可得证大道,但有些修士,忍受不了数十载如一日的修炼之苦,以旁门左道妄图窥视天机,此类修士中最臭名昭著的便是鬼修,此等修士之法诡异离奇,令人防不胜防,且此类修士往往做事随心所欲,视规则于无物,经常做出屠灭生灵夺取生机之事。正因如此,天下修士之共识便是对于鬼修邪修一律斩灭怠尽。 “观主可知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徐庆芝心下疑惑,晋王府内高手无数,院内更有道术名家所置的阵法护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对自己下手才是。 “此事我也琢磨不透,不过观其所为,并不像要害你性命,他们所用的兵器乃是夺取记忆的灵台匕,这种兵器并不会伤人,只会抹去一些特定的记忆,至于他们到底想抹去什么,想必世子比我清楚。”曹客卿捻须微笑。 徐庆芝心下大骇,莫非是今夜刘道坚所言之事不成,但是此事他并不想对外人言明,当下拱手,“此事容我回去想想,今夜多谢观主出手相救,只是不知我该如何离开这里呢?” “这太虚幻境乃是梦境与环境交融而成的世界,并无入口,也无归途,若想进出,只有用我小庄观祖师爷留下的秘法引梦符方可。”曹客卿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还请观主助我离开,必有重谢。”徐庆芝一心离开此处,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世子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此等举手之劳而已,不过这引梦符材质珍惜,我这儿也存留不多,倘若再有人迷失误入,我怕来不及准备。”曹客卿露出为难的表情,“尤其是这上好的朱砂,我小庄观收入绵薄,实在是难以获取。” “我出去后差人送黄金百两相送” “我想起手中尚有两张,多出来的一张就给世子你吧。” 徐庆芝在允诺了百两黄金和仓舒要求的几车零食后,曹客卿这才心满意足的施法将他送离梦境,离别时候父子二人恋恋不舍的挥手,一脸下次记得再来的表情,让徐庆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从梦境离开,徐庆芝猛地睁开眼睛,就像溺水者一般大口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的牛饮一番后,心下稍定。回到了熟悉的房内,整个人瞬间放松了下来,只见窗外天已蒙蒙亮,他闭目养神了片刻后,丫鬟们鱼贯而入服侍他洗漱更衣。 一出房门只见丫鬟下人们忙进忙出,好像是来了什么贵客一般,徐庆芝心下好奇,这么早谁会来府里拜访,眼见老陈正在指挥众多下人们干活儿,徐庆芝走上前去,“是谁这么一早就来府上了?” “回禀世子殿下,是鲁王来了。”老陈手里端着刚出锅的桂花糕,香气扑鼻,徐庆芝想起尚未吃早饭,随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随口问道“那胖子来干什么了。” “鲁王殿下来买您的画儿来了。”老陈一边不动声色的将盘子扣上防止世子偷吃,一边老老实实的回道。 “买我的画儿?可我最近并未曾动笔啊。”徐庆芝大惑不解,自己封笔数月,哪来的画作卖给他。 “世子殿下,您忘啦,昨晚鲁王深夜到访,您当场亲自画了一幅龟鹤延年图,作价一百两黄金呐。”见徐庆芝一脸惊讶,老陈也是很奇怪,世子殿下虽说平时看着轻浮,但是天生聪慧,记性极好,昨夜鲁王亲至,世子殿下饮酒作诗,不亦乐乎,搂着鲁王的肩膀称兄道弟,怎么今天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你是说,昨夜我给鲁王画了一幅龟鹤延年图?”听闻此言,徐庆芝更加疑惑了,“昨夜府上来人闯门,我父亲与那人激战许久,何时来了鲁王?我又何时作画了?” “世子殿下您说笑了,晋王武功天下闻名,哪有不开眼的蟊贼敢来捋晋王的虎须。”老陈纳闷世子今日是在与自己逗趣还是真的不记得了。 为何旁人口中的昨夜,和自己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顾老陈急着给客人送糕点,强拖着他快步走到前院,看见被因为失火而被烧到枯萎的花园,心下稍定,指着焦黄的树叶说,“这难道不是昨夜我父亲与人打斗留下的痕迹么?” “世子殿下,这是昨夜晋王在院内安排千叟宴,大家一起吃火锅,有人不慎打翻了火盆,这才失了火。”老陈一脸疑惑,昨夜还是世子殿下亲自带队灭的火,怎么一夜过去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刘道坚呢,那个斗笠客,你有印象么?”徐庆芝仍是不死心,追问道。 “刘道坚?”老陈思索了一会,“斗笠客不清楚,但是昨晚有个给府上送新鲜白菜的菜农,好像是叫刘道坚,怎么,世子殿下您对他有兴趣?” 听闻此言,徐庆芝如坠冰窟,他心里隐约觉得今日之事与昨晚自己误入太虚幻境有关,难不成自己仍没有离开梦境?一念及此,他也没心思去管老陈了,快步去往会客厅,他要当面向徐汾阳问个清楚。 第六章 道坚成谜 隔着数米远就听见徐汾阳的笑声,徐庆芝快步疾行,推门而入,只见会客厅内坐着两人,主坐之上晋王徐汾阳大马金刀的端坐于上。 坐于左首的鲁王董仲颖正说着些什么,董仲颖其人少年时好任侠,双臂有千钧之力,昔年游猎羌中,麾下游侠儿无数,骑骏马,挽强弓,呼啸而过。十八岁跨入炼气,持鲁王府王旗横扫北疆一十六部,所过之处,群夷束手,董仲颖生性残暴好杀,夷人苦其久矣,唤其为董贼。三十岁冲击炼神境界失败,筋脉受损,自此不能习武,而后沉溺声色犬马,不问兵事。 见徐庆芝进来,鲁王横肉丛生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庆芝贤弟,哥哥我的那副龟鹤延年图可曾裱好呀?” 徐庆芝拱手致意,寻个位置坐下,唤下人上茶,“庆芝昨夜酒醉,今晨醒来已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还请鲁王恕罪。” 董仲颖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无妨无妨,贤弟改日再给哥哥也是可以的。” 徐汾阳也笑道,“犬子不胜酒力,见笑了。” “父亲大人,昨日何故举办千叟宴?”徐庆芝此时急于弄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心思与鲁王纠缠。 在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徐汾阳愣了一下,答道,“昨夜乃是陛下亲自下旨的重阳之节,令诸王皆于家中举办千叟宴,宴请全国上下老人,以彰显我大国之仁孝。” “是啊,昨日我家府上从上午一直忙活到下午,人来人往的,看着本王心烦。陛下为何不亲自于宫中操持,反让我等去做这闲事。”鲁王语气颇有不悦。 “董老弟,慎言,慎言。”徐汾阳打断了鲁王的话,“陛下也是一片好心,我天朝上国自当以德服人,再不能像昔年那般咯。” “重阳节难道不是九月初九么?”徐庆芝感觉自己越听越糊涂。 “九月初九并无甚节日啊,贤弟看来确实是酒醉未醒。”鲁王哈哈大笑,“以贤弟之酒量,断不至于如此糊涂啊。” 徐庆芝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他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昨夜到访的李道坚,由于一些原因,被某种能力直接硬生生的抹去了,他的身份被安排在了一个陌生的菜农身上,昨夜打斗的痕迹也被安排成了意外失火,自己画的龟鹤延年图变成了为鲁王所作,更可怕的是,将九月初九的重阳硬生生延后到了冬日。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合情合理,眼前的徐汾阳和鲁王,在此刻的徐庆芝看来,无比陌生,就好像是两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一样,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是篡改了天下人的记忆,天地为棋盘,万物为棋子,是何等的惊天伟力,是谁有这么可怕的能力,而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李道坚和自己的梦到底昭示了什么,仅仅是闭门谈论,就造成了如此后果。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昨夜到访的那个人,自己一定要找到他,只有找到他,才有可能将天下人的记忆拨乱反正。一念至此,徐庆芝起身告辞,准备外出去找李道坚。 大雪三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人鸟声俱绝,徐庆芝披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换上绣金棉袍,出王府门西去,昨日与李道坚分别前,自己分明记得他说自己住在京城外城以西的仙居酒楼旁,徐庆芝心急如焚,足下生风,往日觉得有趣的繁华景象今日看来觉得格外陌生,隐约感觉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强压心头的不安,不多时便来到了李道坚亲口描述的家门前,这是一座偏僻的老宅,尽管不远处就是热闹非凡的仙居楼,但是仿佛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一般,极少有人踏足此处,仅有呼啸的寒风在街边游荡。 屋门紧闭,在清冷的雪天里显得格外荒凉,门口挂着几串早已干瘪的玉米,整座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破败而腐朽的味道,屋门上贴的春联已经松松垮垮,倒贴的福字也是摇摇欲坠。 心里的不安愈发严重了,徐庆芝顾不了这许多,走到门前,格外用力的拍了拍门,希望屋内有人,心里隐隐怀着一丝期待,这可能是最后的线索了。 “来了,来了,”没想到是一个非常苍老的声音,想来定是李道坚的长辈,“谁啊。”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换换的开了,在屋内的一片漆黑中,露出一张老人的脸,遍布老人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机,双眼浑浊不堪,仿佛狂风中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油灯。“你找谁呀”老人似乎没什么力气和徐庆芝交流,佝偻着身子,用手扶着门框,一边说着,一边剧烈的咳嗽起来,“也是来找道坚的么,你是今天的第二个人了。” 今日竟然还有人来找他,只是不知此人找的是我记忆里的李道坚,还是那个如今的那个菜农。徐庆芝拱手道,“大娘,我是晋王府的人,来找他问问今日的蔬菜何时送去府上。” “什么晋王府,老婆子我家从没对外卖过菜,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自家都不够吃,哪有余粮往外卖,咳咳咳,外头冷,先进来吧。”老人似是受不得寒气,止不住的咳嗽。 看来李道坚只是这个名字是被别人顶替了去,希望今日能寻到一些他留下的痕迹。 进屋后,徐庆芝细细打量了一番,屋子很小,陈设虽然极为破旧,但倒收拾的干干净净,居中安置的桌子上放了一面看着有些年头的青铜镜,看着有些奇怪,他找了把椅子坐下,那老人家颤巍巍的给他倒了碗热水,“来,天气冷,喝碗热水。” 徐庆芝双手接过,道了声谢,问道,“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还望大娘告知他去了何处,我也好回去复命。” “道坚呀,他三年前就死了。”老人一瘸一拐的在屋里忙活,“当兵,死在战场上啦。”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勾起了伤心事,抹了抹泪,“这孩子从小命苦,没了爹娘,跟我相依为命,好在他人勤快,做事也仔细,日子过得清苦,但也有些盼头,怎奈何前些年,边疆战事吃紧,各地十丁抽一改到五丁抽一,道坚虽然身子骨弱,但还是被带去当了兵。” 徐庆芝叹了口气,看来李道坚是被直接抹去了,连名字都被别人占了去,眼下这种情况,所有相关的人记忆都被篡改了,李道坚也没有下落,真是全无头绪。徐庆芝此时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好奇为何除自己以外还有人会在此处找他,“今天在我之前,是何人来找过他?” 老人边掀开帘子走进里屋,边慢悠悠的说“那个人啊,是个戴斗笠的男人,嘴里说着什么龟什么延年图,还说什么和晋王府的王爷动了手之类的话,老婆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晋王这种大人物,实在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听闻此言,徐庆芝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此人说的,不正是昨晚实际发生的事么,莫非那便是李道坚本人? 徐庆芝透过青铜镜看到老人家掀开帘子走进里屋,刚才老人的话让他有些激动,准备等老人家忙完后再问个明白,等了半晌不见老人出来,正欲开口问时,突然听见砰砰的清脆敲击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他心下诧异,站起身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声音的来源,正纳闷时,突然低头一看,声音竟然是镜子里发出的。 徐庆芝很是好奇,镜子怎么会发出声音,伸手拿起准备查探一番,可谁知拿起镜子后声音便立刻停了下来,仔细端详,这面镜子造型古朴,花纹繁复,镜面已经不甚清晰,照出来的人相有些扭曲,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半晌,颇有诡异之感,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徐庆芝索性不再理会,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碗里的水打发时间,着实无聊之下,对着镜中的自己举杯示意,本是无心之举,可谁知镜中的自己居然没有举杯,而是张口仿佛在说些什么,这恐怖的一幕让徐庆芝汗毛倒竖,不仅是因为张口说话,更是因为他分明看到镜中的自己在惊恐的说“背后”。 徐庆芝顿时僵住了,他下意识的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老人竟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第七章 生死由梦 那老人长叹一口气,“本想将你哄骗走,怎知这镜鬼又来作祟。” “镜鬼却是何物?”徐庆芝只觉得这屋子里处处透着诡异,这两日连遭变故,眼前之人又举止诡异,实在难以取信“你到底是何人。” “老身确实不是刘道坚的长辈,我也是不远千里来寻他的,”那老人见徐庆芝不信,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枚已经中间断成两截的破碎玉简,依稀可以看见上面写着道坚的名字,她用手抚摸着玉简碎片,解释道,“此物名唤命简,乃是拥有大神通者以秘书将受术人的三魂七魄中抽离一丝,附着其上,与本体互相感应,一旦命简碎裂,就意味着受术人凶多吉少。” 徐庆芝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此物入手温润,上面刻印着无比繁奥的术法咒印,绝非造假之物。“那这么说刘道坚已经不在人世了么,他这屋内又为何有这什么镜鬼。” “这事情说来话长,世子殿下是不是近些年一直在做一个古怪的梦?”那老人缓缓道,也不待徐庆芝答话,自顾自的说,“老身姓苏,至于名字,太过久远,早就不记得了,你就叫我苏婆婆便是。倘若我告诉你,你所做的梦,并非虚妄,而是真实发生的投影,你可相信?” 徐庆芝心神俱震,在他心里一直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梦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因为那些场景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有种感同身受。 苏婆婆见徐庆芝的表情就知道他已信了自己七分,“这个世界其实只是大神通者的黄粱一梦,你的所见所闻,乃至所想所梦,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投影而成。大梦一觉三千年,你我皆在此人梦中,待他梦醒之时,便是整个世界分崩离析之日,到那时,不论你是万人敬仰的当代人皇,还是飞天遁地的红尘仙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顷刻间化为飞灰。” 如此惊世骇俗之言让徐庆芝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倘若此话不假,那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功绩荣耀,爱恨情仇,其实都不值一提,不过是梦醒时分便灰飞烟灭的尘埃罢了。一股浓浓的沮丧之情涌上心头,无力之感充斥全身,一时间竟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那这玉简的存在能否证明,我们的生命是真实的呢?”这仿佛是最后的希望,救命的稻草,如果这玉简也不过是那位大神通者梦中的幻想,那么自己这后半生可谓是了无生趣了。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预知了死亡的结局后却无法改变,就如同一群在不透气的铁房子里睡着的人,最痛苦的其实是在睡梦中醒来,并真实感受到窒息的那群人,无论你怎么呼喊,也逃避不了最终死亡的宿命。”苏婆婆的话仿佛有着可怕的魔力,“至于这玉简,则是我们这些提前醒来的人用来逆天改命的法宝。”她用手抚摸着玉简,眼神流露出浓烈的对生的渴望,“这个梦的主人修为通天彻地,我们即使身在他梦中,也足以觅得一线生机,超脱而去,化生成真实存在的生灵,在这场梦里,会有一些如同你、我、李道坚一般的有缘人,会以梦境的形式被点化,会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虚妄。” 在苏婆婆的描述中,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梦境,所有人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那位大神通者何时醒来,而由于大神通者修为之高,惊世骇俗,因此即便这片世界身在梦中,也有着觅得一丝超脱而去的机会,这机会就藏在这玉简中。 “这命简,还得感谢这场梦境中最早醒来的那个人,他于万千可能中觅得了唯一的生机,”苏婆婆眼中写满了近乎对于神祗的崇拜,“以无上修为,取天地灵石铸造了命简,我们只需要把这自己的魂魄附着在这上面,以那位大人的修为,当他踏破这虚妄空间之时,我们也会同时得到超脱,我们会成为真正的生命,拥有真正活下去的权力!”说到最后她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嘶吼。 徐庆芝仿佛在沉溺在这梦呓般的话里,若是平时,他绝不可能被这般轻易的打动,但是这日益清晰的梦境,以及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怪事,让他心神失守,“那为何刘道坚的命简会突然碎裂?” “那便是因为这镜鬼,尽管我们都生活在那位大神通者的梦境中,犹如蝼蚁,但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安枕千年,他不允许有任何生灵打扰他的清修,而我们这些想要超脱的人,就是他要抹杀的对象,这片世界中,每一面镜子都是他的耳目,你对着镜子以为看到的是自己,其实你看到的是那位大能,到了他那个境界,化身亿万,早已不在拘泥于本相,只要是在有镜子的地方,你所说的一切,你任何想要超脱的行为,都会被他知晓,并以无上神通予以直接抹杀,而昨日,刘道坚去到你府上,所说的一切都被你府中的镜鬼听的一清二楚。刘道坚在做梦之后,创造玉简的大人就感应到了他,以无上的仁慈,派我前来找他,帮他也制作了命简。可谁知,他竟被家中镜子所藏的镜鬼蛊惑,甚至被当做棋子前去晋王府对你进行试探。” “你的意思是,刘道坚昨夜来到我家所说的一切,其实是镜鬼为了试探我是否意识到世界的虚妄?”徐庆芝无比吃惊,难道昨夜发生的一切居然是一场杀局? “不错,而他在试探出其实你也将意识到世界之虚妄后,便失去了利用价值,被镜鬼出手抹杀,你昨晚是不是也差点丧命于太虚幻境?”苏婆婆叹了一口气,“那太虚幻境便是镜鬼的聚集所在,那地方虚无缥缈,镜鬼依赖太虚幻境可以瞬间出现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昨夜确实被拖入太虚幻境,差点丧命,幸得小庄观观主出手相救,”徐庆芝现在想来,一阵后怕。 “那小庄观倒是有些门道,”苏婆婆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我们在发现刘道坚命简碎裂后,意识到他可能出了事,那位大人以神通卜算后,知道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你的事情,特派我来此等你,我一进屋就以那位大人所赐的咒术将镜鬼震于镜中,但是不知道镜鬼是否有能力将消息传递出去,因此本不想在这儿与你交谈,而是想将你哄骗走后,今夜带你去太虚幻境中交流。怎奈何镜鬼竟然挣脱了部分封印,想要故技重施蛊惑于你,我这老婆子只好在这儿和盘托出。” 徐庆芝略一思索,“那为何所有人的记忆里,几乎都没了刘道坚此人呢?” “因为大神通者在抹杀刘道坚后,为了避免他突然消失而带来的后果,防止更多人因此觉悟,干脆强行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在他眼中,我们真是卑微到连蝼蚁都不如,我们的喜怒哀乐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我也是得到了那位大人的庇佑,才没有被抹杀,”苏婆婆直勾勾的盯着徐庆芝,“若我没猜错,昨夜镜鬼害你没有得手,今晚必然是大神通者亲自以分身投影将你抹杀,刘道坚就是你的下场。” 这话如同一道炸雷,将徐庆芝惊醒,他意识到眼前这人,是自己活命的最后机会,刘道坚的凭空消失,所有人记忆被直接篡改,此种惊天动地的手段,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寒,赶忙拱手道,“还请苏婆婆救我。” 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苏婆婆笑道,“我既然来此,自然就是为了救你,那位大人已在太虚幻境中等候你多时了。” 徐庆芝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再一拱手,“多谢出手相救,此恩情在下必衔草结环以报。” “那我们这便去幻境中面见那位大人吧,晋王世子驾到,还真是少有的贵客。”苏婆婆笑吟吟的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这小神行符可以让我们踏过一切虚妄,让我们进入太虚幻境之中不会迷失。”边说着,手里掐了个剑诀,小神行符顿时金光大作,“来,到婆婆身边来,咱们这便去吧。” 徐庆芝点点头,正欲过去,耳边却突然传来刘道坚的声音,“世子殿下,别听她的,这老婆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话音未落,却见苏婆婆满脸的笑,伸手抓向徐庆芝,“怎么了,快跟婆婆走吧。” 第八章 九天雷法 刘道坚的声音如同一道炸雷,将徐庆芝猛然惊醒,他惊讶于自己怎会如此这般就轻信了一个陌生人。见苏婆婆伸手,下意识的向后一躲,“苏婆婆,我觉得去见那位大人一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细细回想起来,此事的确处处透着古怪,这苏婆婆为何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背后,那位大人当真就如此好心,要带众人超脱重生?另外,按她的说法,刘道坚先前已经加入他们并制作了命简,又为何还会被镜鬼蛊惑前来试探自己?最重要的是,刚才听见刘道坚的声音,究竟是命鬼蛊惑,还是真的刘道坚在想办法传音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只听信这苏婆婆的一面之词,诸多疑点让徐庆芝心中疑窦丛生,下定决心不能现在就跟这老妇人离开。 见他躲闪开,苏婆婆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用浑浊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庆芝,“咳咳咳,怎么,还是信不过婆婆么,那刘道坚的下场难道你看不见么,你也想就这样被凭空抹去不成?” 尽管徐庆芝被这连珠炮般的提问弄得灰头土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自己也不好贸然以听到刘道坚声音这个理由为说辞,因而只能讪讪道,“昨夜太虚幻境之行让晚辈至今心有余悸,所以还请婆婆宽限两日,容晚辈思量一番。” 眼看徐庆芝态度突然如此坚决,苏婆婆一脸狐疑的看了看那面青铜镜,沉吟了半晌,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也罢,既然世子决意如此,那老婆子我也不好勉强,老身这便先行离去。”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那面镜子。 “世子殿下,别让他把镜子拿走,我就是被这疯婆子镇在这青铜镜里了。”眼看着苏婆婆快拿到那面镜子,刘道坚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徐庆芝耳中,声音极为惶恐。 听闻此言,来不及犹豫,徐庆芝伸手如电,抢先一步将青铜镜拿在手中,“婆婆,这面镜子乃是刘道坚遗物,您就不必拿走了吧。” “果然是这镜子坏了我的好事!”见徐庆芝如此反应,苏婆婆佝偻着身子看不清表情,只听她阴恻恻的说,“老身不过是试探世子殿下,怎么这就露馅了。看来那杂碎果然没死透。” 图穷匕见,徐庆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这苏婆婆处处透着一股阴邪,绝非自己所能力敌,三十六计走为上,回去找徐汾阳出手才是正理,徐庆芝趁着苏婆婆话音未落,将镜子往怀里一揣,脚下发力,向门口冲去。 “现在想走?走得了么?”苏婆婆眼中凶光一闪,原本颤巍巍的衰老模样一扫而空,极为利落的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施术完毕后,她似是有些痛苦一般,发出凄厉的哀嚎,同时眼耳口鼻都涌出浓烈的黑烟,不过瞬息之间,整个屋子都被黑烟笼罩,浓烈的黑雾中隐隐传来鬼哭之声,而房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锁住,徐庆芝冲至门口,双手青筋暴起,炼气者体有千钧之力,可整个房门依然纹丝不动。 “这屋子已被我的炼魂幡彻底封死,外面的人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世子殿下,您就安心的跟老身去吧,我会好好利用你的魂魄,温养我的这杆法宝。”苏婆婆的声音从黑烟深处悠悠的传来,就好似索命的厉鬼般。 “老身这炼魂幡,就连你的父亲也只能退避三舍,更何况是你这个区区的炼气修士。”苏婆婆缓缓从黑烟中走出,双目中黑烟翻腾,脸上遍布黑褐色的斑点,整个人鬼气森森,枯槁的脸上透露出浓烈的死气,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杆镇魂鬼幡,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幡布,像是看着一件心爱之物一般,“老身这柄万魂幡已经祭炼了九百九十九个魂魄,正愁去哪里寻这最后一个魂魄,没想到,闻名天下的晋王世子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鬼修!”徐庆芝惊呼出声,自己从征数载,还从未与此等鬼修交过手,自从中箭负伤后,修为更是一落千丈,甚至隐隐有掉回炼精的态势。但眼下情景既然逃无可逃,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徐庆芝凝神聚气,这苏婆婆一身功力尽仰仗这杆炼魂幡,而她本人的身体不过是一个年迈的老人罢了,只有想办法避开这魂幡万鬼阻挠,欺到她身前近身缠斗,方可觅得一线生机。 此时心存侥幸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全力一搏方能觅得一线生机。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苏婆婆,周身上下电光涌动,护体罡气一瞬间覆盖全身,这便是晋王府家传绝技九天应元雷诀,此法据说传自于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修炼到极致时,可号令神雷玉府三十六雷公,可主天之灾福,持物之权衡,掌物掌人,司生司杀。只可惜晋王府中这门绝技并不完整,仅可修炼前三重,第一重境界为掌雷,可将天雷覆盖周身,并可驾驭雷法伤人,第二重为御雷,可主动引九天雷劫临世,第三重为化形,可召出普化天尊本相,一举一动,宛若天神。至于后面的残卷,据徐汾阳所言,因为此法之威足以惊撼九霄,所以上天降下雷火毁去了后半部分,凡人岂可窥视神明之力。 徐汾阳生于马上,征战一生,并不仰赖道法修为,对于这九天雷法仅仅是初窥门径,平生以一身炼神神通就已横推天下,群雄束手。而徐庆芝一直觉得要武道双修,以炼体之法淬炼己身,以至刚雷法扫荡群邪,武道双修才是正理,父子争论之下没少吃徐汾阳的皮鞭。徐庆芝从小精研雷法,如今已将第一重境界彻底练成,外人皆以为他是帝国少有的十余岁炼气的天才,却不知他真正强大的是这一身天雷妙法。 至刚至阳的天雷,正是这阴秽邪物的克星,徐庆芝两手掐寅,五指藏甲,掐出正统天雷手诀,同时口中喝道,“夫雷霆者,天地枢机。雷部诸司,九天雷公皆听我号令!九天雷法,启!”口诀念毕,双目中瞬间电光喷涌,猛然间迸发的雷火让整间屋子里的黑气都在一瞬间变淡。 “你怎么会使雷法!”苏婆婆没料到以炼神境界闻名于世的徐汾阳,竟然会生出这么一个苦修道法的儿子,在这耀目的雷光迸发出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手中的魂幡都因为惊恐而颤抖。鬼物被雷法克制,尽管自己拥有堪比元婴的修为,可面对这犹如九天之上降下天罚的万道雷光,即使能胜,魂幡也必然会遭受重创,但性命相搏之时没有时间犹豫,她猛一咬牙,双手法诀变幻如风,口中念念有词,“睛锁乾坤,耳入无极,探照地府,无鬼不伏。”话音一落,魂幡无风而动,猎猎作响,数之不尽的冤魂从魂幡中冲出,无数张扭曲变形的脸发出可怖的嚎哭声,带着刺骨的阴风一齐冲向徐庆芝。 徐庆芝在鬼物中往来纵横,雷光闪烁间,鬼物皆非一合之敌,触之即化为飞灰,只要能突破这层层鬼物阻挠,近到身前,便可顷刻间取她性命。 可尽管雷法霸道无匹,这鬼物却杀之不尽,源源不断的鬼物从魂幡中冲出,漫天鬼物悍不畏死,如怒涛般不断拍击而来,一炷香的功夫自己也不知道斩杀了多少鬼物,但是却一步也未能向前,被牢牢的阻止在苏婆婆十步以外,相反,体内的真气已经隐隐有了枯竭的迹象,而苏婆婆正一脸阴沉的看着自己,想必自己真气耗尽之时,她便会上前给自己致命一击。 徐庆芝意识到这样下去自己必败无疑,绝不能在这儿消耗战中纠缠,于是他双手法诀变换,周身雷光皆聚于掌中,抡圆了胳膊,凝集了全身真气的掌心雷脱手而出,若是能炸开一条口子,自己便可以趁机近身将这妖妇格杀。 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苏婆婆口中念念有词,屋内鬼物在她的控制下尽数冲向掌心雷,随着剧烈的轰鸣声,掌心雷的光泽越来越淡,虽然无数鬼物被炸成飞灰,但是终究还是没能炸出足够大的缺口。 徐庆芝双拳雷光涌动,趁着鬼物不及阻止之时向前猛冲,九步、八步、七步。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徐庆芝尽全身之力向前挥出一拳,电光如一条银色的巨蟒般涌向前方,这一击,赌上生死。 苏婆婆见电蟒喷涌而至,她双目圆睁,浑浊的眼中发出骇人的凶光,手中魂幡重重的锤在地上,周身黑气暴涨,元婴修士的气势层层攀升,独属于鬼修的狂暴真气如同锋利的刀刃,将徐庆芝脸上划出一个又一个血口,徐庆芝不甘的嘶吼着,想要挥出这绝杀的一拳,但终究还是不敌,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身后的墙上,一阵眩晕伴随着骨头断裂的疼痛,他只感觉喉头腥甜,哇的一口吐出血来,整个人软绵绵的趴倒在地。 徐庆芝仿佛被彻底抽干了力气,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少了雷法的加持,自身的护体罡气犹如海上之上的一叶扁舟,随时会倾覆于汪洋大海,尸骨无存。仿佛恶鬼见到了可口的血食,周遭的鬼物猛的围了上来,如鬣狗一般疯狂撕咬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阴气入体,浑身上下只有彻骨的寒意,连筋脉也仿佛要被冻结了。 “这雷法也不过尔尔,”苏婆婆见徐庆芝彻底丧失了战斗力,挥手驱散了黑雾,阴冷的看着他,“倒是浪费了老身不少阴魂,希望一会将你炼化成厉鬼后,不要让我失望。你刚刚不是很想走到我身边么,不用世子殿下费心,老身这就自己过来。” 徐庆芝趴在冰冷的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他不甘就这样死在这儿,他挣扎着摸向脖子上的那枚道符,这符咒是当年中箭后那位云游道人赐予的,蕴有世间少有的纯阳之气,晋王父子对符咒一派知之甚浅,就一直让徐庆芝当做护身符随身佩戴。如今情况危急,只能寄希望于这纯阳之气能保自己一命了,倘若真的只是一枚普通的元阳符,那今日则是必死之局。徐庆芝紧咬牙关,将丹田内最后一丝真气灌入符中,尔后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九章 世子之死 只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如同碎裂了一般剧痛,我还活着么? 徐庆芝全身没有一丝力气,疲惫到眼睛也睁不开。迷迷糊糊听见耳边好像有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又听不清楚,是父亲么,他竭力想睁开眼,却没能成功,手指微颤了一瞬,又再一次陷入了昏睡。 “御医,快看,庆芝方才好像是要醒过来了!”看见徐庆芝手指的动静,徐汾阳双眼通红猛地站了起来。 医官叹了口气,上前给小王爷号了号脉,还是摇摇头,王爷怕是思虑过度产生了幻觉,世子殿下浑身骨头没有一处完好的,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是决计不可能动弹手指的。但是待会回宫如何向震怒的陛下复命倒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医官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想着,以世子殿下所受的伤,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回天乏术。 站在一旁的丫鬟们有不少在暗暗抹眼泪,小王爷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浪荡轻浮,但是也就是嘴上说说,对下人们都是极好的,当年一位丫鬟和杂役珠胎暗结,按律二人皆要流放去南边的烟瘴之地,小王爷亲自率人去捉拿,硬生生追了一整天,最后空着手回禀京兆尹,说自己骑着一匹驽马实在是追不上,可谁人不知小王爷的坐骑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良驹。 已经是第四个御医了,管家老陈将医官送出府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世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飞来横祸让整座晋王府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人想到今早还给下人们赏钱的世子,下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有意无意的路过世子房间,想听到一些好消息。 进到后院就看到王爷独自一人站在院中,雪有些大了,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他肩上,原本挺拔伟岸的身姿在此刻微微弓着腰。在朝堂之上他是无可争议的诸王第一,荣宠无比,在异族人面前他是一代屠夫,在百姓面前他是爱民如子的晋王,而此刻他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随时可能给失去孩子的父亲。 雪愈发的大了,乌云层层叠叠,把天空也压的很低,低到让人喘不过气来,一丝阳光也看不见,阴沉沉的雪花飘飘荡荡无所依靠,不一会院内就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徐汾阳在此刻感到一阵刺骨的冷。莫不真是自己一生杀业太重,才有得如今的下场,徐汾阳不由得仰天长叹,一阵无力感笼罩在这位纵横天下的晋王身上,纵然举世无敌,功业彪炳史册,在此刻也显得全无用处。 “王爷,外头冷,回屋吧”老陈看着有些不忍。 “不必了,你进屋替我看着庆芝吧,这些年,本王东征西讨,对他疏于陪伴,可能在他心里对你还更亲些。”徐汾阳眼眶微红,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老陈叹了口气,转身进屋,造孽,真是造孽,王爷和世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徐庆芝依然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小王爷这跳脱的性子,怎么这回能安安静静的躺这么久呢,老陈上去给他掖了掖被角。 这里好黑啊,徐庆芝茫然打量着四周,莫非这里便是九幽冥府不成,自己真的已经死了么,父亲应该很难过吧。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符咒顶不顶用,那老妖婆不知是生是死。对了,那镜子呢?就算自己已经死了,有些事儿还是得弄清楚才是。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的往怀里摸去,果然是空无一物。这回好了,死的稀里糊涂,连那妖妇为何要杀我都没弄清楚。徐庆芝叹了口气,顿觉心中烦闷,大喊了一声,“有人么!小爷我死了也没个鬼差带带路么!” 这里似乎是极为空旷,回声层层叠叠的传来,许久也没别人的回音,这算什么,我徐庆芝莫不是成了孤魂野鬼?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尽管四周一片漆黑,徐庆芝还是摸索着想找一条出路,脚下的触感倒是极为真实,像是刚下过雨的泥地,他弯下腰,用手捻了一些放在鼻尖细闻,有一股奇怪的酸臭味,并带有一丝青草的气息。这是何物,闻了半天不知所以然,想到自己反正已经死了,也无需束手束脚,干脆狠下心来,用舌尖舔了一舔。 正品味时,忽然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大哥哥,你为何要吃马粪呀。” 一听这话,徐庆芝吓得一激灵,伸手猛地甩了甩,“曹仓舒!”自己莫不是又到了这太虚幻境中。“仓舒,是你么?这里为何会有马粪,我又为何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这里是太虚幻境的阴面,只要是人间有的,太虚幻境里也都会有,在这里看见什么都不奇怪”仓舒歪着头想了想,“至于太虚幻境的阴面,这事儿说来也复杂,我带你去找爹爹,让他告诉你吧。”自己还未来得及说话,徐庆芝感到一只小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衫,只听他打了个响指,眼前已是一片亮光。 站在暖阳下的曹客卿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仿佛看着一只送上门的肥猪。 徐庆芝阵阵恶寒,一边暗自怀疑这一切都是这小庄观为了讹他金银而布下的局,一边主动上前握住了曹客卿的手,“曹观主,您又救了我一次,不胜感激,”说着用手用力的擦了擦。 曹客卿感动于小王爷的热情,“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小庄观的分内之事,只是这朱砂依然很是难买,在下很是头疼。” “百两黄金待我离开,立刻送到您庄上。”徐庆芝哈哈笑道。 “世子殿下太客气了,那曹某就却之不恭了。”两人宾主尽欢,很是融洽,只有仓舒一脸古怪的看着二人紧紧握着的手,感到一阵反胃。 按曹客卿的描述,太虚幻境是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他在现实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存在入口,当有人重伤垂死或是受到了严重刺激的时候,就容易误入幻境,这也是一些濒死之人被救回后,描述的场景极其相似的原因。而徐庆芝这次就是误打误撞又回到了太虚幻境,并且进入幻境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感应到幻境的入口,也就越容易莫名的被牵扯进来。而太虚幻境的阳面是活人会闯入的地方,阴面则是濒死之人才会闯入的地方。 “那这么说,我其实已是一个濒死之人?”徐庆芝叹了口气。 “没错,只不过平日里濒死之人都会因为黑暗而迷失在阴面,现实中的躯壳因为灵魂迟迟未归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你由于被仓舒所救,待会我以神通送你还阳,你便成功逃过了这一死劫。”曹客卿笑道,“世子殿下对我们小庄观如此照顾,在下岂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只是这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曹客卿一脸世外高人的模样,一袭青衣在风中微动,若是没被讹走两次黄金,徐庆芝此刻定会被此人谈吐所折服。 “那是自然,一会还得劳烦观主送我还阳,我必重金相送。”离去之前徐庆芝忽的又想起一件事,“曹观主,这太虚幻境中今日可曾有陌生人出入?” 曹客卿略一沉思,“前几日确实有人进入这幻境,不过此人修为极高,以术法隐藏了自身气息,加之这幻境也并非我小庄观私有,我也不好多去查探什么,莫非世子认识此人?” 徐庆芝点了点头,“算是有些交集,观主可有办法追踪到此人下落?” 曹客卿掐指一算,而后道,“此人今日已经离开此处,至于去往何处,在下就不甚清楚了。” “倘若他日后再来这里,还望观主及时告知,我与此人之间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对质一番”徐庆芝不想将所有事情告诉曹客卿,不论是保护他们父子也好,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也罢,总之此事目前还是保密为上。 “冤冤相报何时了,世子可切莫做那激愤之事。”曹客卿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徐庆芝看着反胃,“这是自然,那就请观主施法送我出去吧。” “好说,好说”曹客卿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掐个剑诀,施术将徐庆芝送走。 一阵头晕目眩,不过有了上次太虚幻境的经历,这次已有了心理准备,“头好疼啊”徐庆芝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嘴里渴的厉害,他只能用嘶哑的声音尽可能大声的喊道,“爹!” “王爷,王爷!世子醒了!”老陈原本正在倒水,听见徐庆芝的声音,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听徐庆芝说些什么,忙不迭的跑出屋去向徐汾阳禀报这好消息。 徐庆芝无力阻止跑出去的老陈,看着他一去不回的背影,伸起颤颤巍巍的手,艰难的说,“水,我要喝水。” 第十章 邋遢道人 “这第几碗了,”下人们在门外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大难不死的世子殿下到底能喝几碗水。 “这都十八碗了,”其中一个丫鬟掰着手指数了数。 “胡说,我明明看着是十九碗,”一个杂役涨红了脸,大声说,“要我说啊,这世子殿下定是黄泉边饮下了孟婆汤,又侥幸跑了回来,这才大口喝着人间水。” “你才侥幸跑回来,世子殿下人中龙凤,就算是去了阴曹地府那也是大摇大摆的被好生送回来才是。”小丫鬟用力掐了掐说话的杂役。 正当众人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只见老陈难掩笑意的从房中走出来,“都在这儿围着做什么,快散了去,一个个欠管教的,手头都没事做了么。” 下人们见他这表情,知道世子应该是真的死里逃生了,这才笑嘻嘻的一哄而散。 徐庆芝喝了个水饱肚儿圆,心满意足的靠坐在床上,看着徐汾阳疲惫的脸,“爹你放心,你儿子我可是天上将星转世,自有天官护身,吉星高照,这点小伤还收不走我。” 徐汾阳见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知道他已好了大半,“你是为何去那城郊?又为何与人动起手来?” 一听这话,徐庆芝似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就往自己怀里摸去,还不待他伸手,徐汾阳起身从桌上将一面青铜镜递给他,“你是在找这个么,发现你的时候,你手里死死攥着这面镜子?”徐汾阳不解,“我细细看了这镜子,不过是寻常人家用的镜子罢了。” 徐庆芝叹了口气,现在没人记得刘道坚的存在了,倘若自己说刘道坚在镜子里,那徐汾阳一定会以为自己受了刺激,开始胡言乱语,索性岔开话题“爹,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屋里当时只有我一人么?” 徐汾阳点点头,“是附近的街坊们发现的你,屋门大开,发现你一人趴在地上,屋内的桌椅板凳都被打烂了,这便赶忙报了官。” 那老婆子果然没死?徐庆芝咬咬牙,这倒是个祸患,不过只要自己待在王府里,凭徐汾阳通天彻地的修为,倒也没有人能伤得了自己。 此时徐庆芝满腹谜团,自己昏迷后倒地发生了什么,那老婆子倒地是谁,他急于问问刘道坚,找个理由暂时支开了徐汾阳,迫不及待的拿起镜子“刘道坚,你还在里头么?” 半晌没有回音,这面镜子仿佛失去了一切的魔力,镜子里反射出的只有自己的脸。 难不成刘道坚被那老婆子顺手抹杀了不成,徐庆芝一阵黯然,这心中的谜团难道真的无从解答了么。 正当徐庆芝准备将镜子放回桌上时候,刘道坚的脸出现在镜子里,“世子殿下,我在这儿。” 从镜中突然出现,毫无防备的徐庆芝被吓了一跳,此时心中的疑惑太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正沉默着,却听刘道坚说道,“世子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么”他仿佛对徐庆芝有些畏惧。见徐庆芝一脸愕然,缓缓道,“和在下猜的差不多,世子你身体里果然还住着另一个强大的灵魂。” 此话一出,虽石破天惊,却又在意料之中,徐庆芝沉默不语,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在不经意的时候能察觉到那个灵魂在注视着自己,这让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你为何会这般觉得,”徐庆芝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你倒下后,我以为你我二人皆会殒命于此,可谁知,世子殿下你所戴的道符上居然涌动出一股磅礴的气息,这股气息绝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那是神明的力量。”刘道坚的语气里满是敬畏。 “当你重新站起身后,你低头看了我一眼,仅仅是一眼,我的神魂都近乎被震颤到破碎”刘道坚苦笑。 “而后凭空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与你凌空对了一掌,仅仅是一掌,那老婆子所设的结界就瞬间破碎了。”刘道坚叹了口气,“而后我只听见你说,若非不愿引动这天地因果,我必将你镇杀于此。那只手的主人并没有反驳,好似受伤不轻一般带着那老婆子离开了。” “仅一掌之威便如此惊天动地么,”徐庆芝喃喃道,“这么说我身上的伤并非是被那老婆子所伤,而是因为承受不住那人磅礴之伟力而险些崩裂开么。” 刘道坚点点头,“正是如此,那只手离开后,那个灵魂便将身体交还于你,而后便是如晋王所说了。” 听罢刘道坚的描述,徐庆芝只觉得后备发凉,他从没料到自己体内的那个灵魂竟然如此强大,恍惚间有一种蝼蚁观天的渺小之感。 两人沉默对视了半晌,刘道坚忍不住道,“世子也不必过于忧虑,从那日的情况来看,那人似乎并无歹意。” “可如果他是敌非友,所图甚大,如之奈何?”徐庆芝握紧了拳头,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弱小,眉头紧锁着想了很久,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那诸天神明亲至,也休想夺了小爷这躯壳。 “对了,你是因何沦落至此?”徐庆芝对于刘道坚被缝镇于青铜镜一事极是好奇。 “我那日离开王府后便径直回家,谁知路上便遇上了那老婆子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我只道是老人家孤苦无依,便想上去问她家住何处,可有儿女。”刘道坚幽幽的说,“不知那老婆子是否修了迷魂之法,我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当场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赤条条的躺在一张铁床之上,身边站着两个古怪的黑衣人,我那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见那两人拿着匕首在我额头上只一划,我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身体都不受控制了,尔后就再次失去了意识。”刘道坚叹了口气,“在睁眼时我已经是身在镜子里了,而那老婆子正在我家摆弄着我的身子。” 听闻此言,徐庆芝心里一阵后怕,刘道坚的经历和自己何其相似,倘若非小庄观搭救,自己想必已经和刘道坚一个下场了。在镜子里看着别人摆弄自己的身体,这种经历想来也是匪夷所思。 “至于为何我会在这镜子里苟活,所有人记忆里都没有了我,那老婆子的目的是什么,她与你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我也不甚清楚,”刘道坚想了想,“可那老婆子处处透着邪气,又修的一手邪功,想来也绝非良善之辈。” 徐庆芝点点头,“那老婆子之所为,当下无从查起,但是我身体里那个他人之魂,想来必是与我脖子上的道符有关。这道符是多年前我中箭受伤之际,有个云游道人给我的,他与我说,若是有缘两年后青云山再见。待我身体养好,便去一趟青云山,倘若可以找到那道人,或许就能知道我体内这神魂的来历。” 若是你想要夺小爷的舍,那我便抢先一步将你炼化。 一念及此,灵台清明,正巧徐汾阳端着刚熬煮好的艾叶鸡汤进屋,“快趁热喝了,这回身子骨亏了不少,得好好补补才是。” 刘道坚见徐汾阳进屋,忙隐了身形。徐庆芝随手将镜子放回桌上,从父亲手上接过鸡汤。 鲜美的鸡汤里浸着一个炖的酥烂的鸡腿儿,微微升腾的白气带起一阵浓香。 活着真好啊,徐庆芝笑了笑,将碗凑到嘴边,大口吃喝起来。 第十一章 寄奴曾住 匆匆十余日过去,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这些日子上门探望者不计其数,大内的医官也是隔三差五的奉旨登门查看晋王世子的病情。 太医给久卧病榻的徐庆芝号完脉,起身对徐汾阳拱手道,“恭喜王爷,世子脉搏沉稳有力,已经彻底痊愈了。” “哈哈哈,好啊,有赵太医你这句话,本王也就放心了。”徐汾阳哈哈大笑,说着对老陈递了个眼色。 老陈会意,取出早已备好的金子,塞进医官衣袖,“这些日子辛苦赵太医您了。”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医官不露痕迹的掂了掂袖中的分量,极是满意的笑道,“小王爷乃天上将星转世,自然是逢凶化吉。” 徐庆芝躺在床上看着三人的寒暄,心中很是无奈,一心只想将此人快些打发走。 “王爷,在下临出宫时,陛下特意下了旨,若是世子无恙,可择日入宫面圣。”医官收好了药箱,“向晋王父子行了礼,“那在下这便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见老陈送医官出府,徐庆芝掀开被子跳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千躲万躲也还是没能躲过入宫这一劫。” “陛下肯宣你入宫,那是对咱们父子的”徐汾阳坐在椅子上看着活蹦乱跳的徐庆芝,“你小时候不是很爱进宫么,没少和那些个皇子公主打架,你下手倒狠,把几个皇子揍得鼻青脸肿,老子我得替你上门赔礼。” 徐庆芝嘿嘿一笑,说起儿时往事,如今想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不知何时起,我总觉得陛下有些怪怪的,明明坐在那的是他,但是看着分外陌生。” “慎言,慎言。”徐汾阳赶紧制止儿子再说些惊世骇俗之语,“有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倘若让外人知道了,稍不留意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知道了,知道了。”徐庆芝满不在乎,明明是沙场纵横的绝世人屠,卸了甲便谨小慎微,哪有半分英雄豪气。 “以你所见,我们何时进宫为好?”徐汾阳见他这般态度,心中有些无奈。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一早,咱们便进宫吧。”徐庆芝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和徐汾阳一起来到门口,与前些日子的阴霾不同,今日的阳光分外暖人,徐庆芝享受着这冬日难得的惬意,伸了个懒腰,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徐汾阳带着一众丫鬟将睡梦中的徐庆芝叫醒,迷迷糊糊间已被换好了紫色的朝服, 早早在门外候着的当值太监见晋王父子来了,赶紧快步迎了上来,“见过晋王,见过世子。”宫里人都喜欢这位年轻的小王爷,人长得俊俏,嘴巴也甜,见了当差的下人们也都会给些散碎银子。 徐庆芝脸上带着一副如沐春风的笑,不着痕迹的递上银子,“汪公公与我还真是有缘。” “世子说笑了,奴才哪敢和您攀上缘分”袖里沉甸甸的重点让汪公公笑得合不拢嘴。“陛下正在文德殿等二位呢。” 徐汾阳拱手笑道,“那劳烦公公前面带路。” 三人自午门而入,一路行至文德殿前,晋王父子正欲解下腰间配剑,忽听殿内传来悠悠的一声,“陛下许晋王父子剑履上殿。” “陛下对晋王您还真是荣宠无比,”汪公公笑道,“天下诸王,也就您二位能有这独一份的恩宠。” 此殿名为文德,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顶头匾额乃高祖御笔。一进殿只觉暖意洋洋,烛火通明,鎏金蟠龙柱四方各一,正中是一张长约丈许的楠木御桌,上面是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未待二人近身,便听一声不耐,“蠢货,皆是一群蠢货,东南边患耗费银钱巨万,仍不见平息,我安阳这便无人了么!” 说这话的便是当今的安阳天子刘德舆,小名寄奴,原本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从小武道双修,武至炼神,道达元婴,本欲扬名与沙场,奈何高祖祖训凡王族血脉均不得领兵,郁郁不得志,弱冠之年就藩东南,教化一方,贤名远扬。而后灵帝乱政,人心皆归越王刘德舆,天下义军云起,汴梁城破后,义军特来东南拥戴寄奴登基。 “好你个徐汾阳,可有数月未曾进宫了吧。”见晋王父子进殿,刘德舆放下手中奏章,斜靠在御榻上,身着明红色常服,腰间白玉系带,“扔下虎符享清闲,朕倒是日日看着这些糟心事,不是北方的大旱,便是南方的水灾,但凡让户部掏些银子,朕就成了那古之桀纣,一群混账东西。” 徐汾阳笑道,“陛下仁德,近些年我安阳风调雨顺,民心大定,可谓太平盛世。” “朕就是听多了那些士子们的歌功颂德,才想着宣你入宫,怎么下了战马的徐汾阳,就少了那睥睨天下的豪气。”刘德舆接过内侍递来的一小盅甜品,尝了一口,“快送与晋王尝尝,今日的银耳莲子羹熬的香浓软糯,很是合朕胃口。” 晋王父子谢恩后接过甜品,见徐庆芝吃的香甜,刘德舆笑道,“庆芝这是饿坏了肚子么,吃得这般急。” “回陛下,臣奉旨喝羹,不敢不快。”徐庆芝一心早些回去,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这小子,从小便是油嘴滑舌,”刘德舆将最后一口羹汤吃完,交还给候在一旁的内侍,“听说你前些日子去那京郊与人恶斗一番,差点丢了性命?” 果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徐庆芝暗自庆幸自己早已想好了说辞,“臣那日便装出游,被贼人偷了钱袋,一路追踪之下去到京郊那贼人老窝,谁料那群人武艺高强,臣力斗不敌,想来是些宗门之人,当年被扫平山门后潜入京城伺机报复。” “哦?是吗,”刘德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既然那些宗派之人依然不老实,那隔些日子,朕再派人敲打他们一番便是。” 徐庆芝巴不得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心里暗暗道,诸位道友,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在下今后每日吃斋念佛,祈福诵经。 “这几日外邦诸夷皆派出使臣进京,说要给朕送上贺表,要尊奉朕为草原上的天可汗,”刘德舆拿起一本奏章,扔给内侍,“念。” 内侍打开奏折,念道,“臣北蛮拓跋崇明启,阶缘北莽,斗绝一隅,干运冒犯,渐苒历载,遂与京畿攸隔万里。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 “庆芝说说,有何想法。”刘德舆微闭双目。 “此表文采斐然,看来这蛮子是下了些功夫,”徐庆芝想了想,“不过以臣与他们多年往来之经验,此时上表请降,绝非真心,必是其内部叛军又起,这拓跋崇明不过想借我安阳王师之手清除异己罢了。” “不错,”刘德舆笑道,“这拓跋蛮子提出借精兵五千助他平叛,平乱后当上表奉朕为草原共主,你以为可否?” “陛下,臣以为倘若王师入那草原,就” 刘德舆听闻此言,大笑道,“此计甚妙,那此事就落在你身上,如何?” 徐汾阳闻言大惊,“犬子旧伤未愈,此次又死里逃生,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臣愿替庆芝出征塞北,必凯旋而归,以宽天心。” 刘德舆起身负手而立,“汾阳,咱们终究有老去的一天,这天下,终将是这些年轻人的。” “可是,”徐汾阳仍想辩些什么,徐庆芝近些年身子骨弱的厉害,那塞北苦寒之地,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刘德舆蓦的转身,“好生修整,三日之后便领了你徐家虎符,出征去吧。”言毕也不待二人答话,转身便走。 徐家父子面面相觑,俱是叹了口气,“臣领旨。” 第十二章 问道青云 出了宫门的徐家父子一路无言,还是徐汾阳打破了这份沉默,“庆芝,倘若你身子骨实在是熬不住,我再去殿前说说,以我这些年的战功,想必陛下也会卖几分薄面。” “我看陛下今日是下定了心思让我去那塞北,所谓殿前论道也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徐庆芝叹气,“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好手段。” “此话何解?”徐汾阳沉吟半晌,自己虽纵横沙场,驰骋一世,但对人心权谋却知之甚少,若不是手下一众精兵强将,只怕早已在这在诡谲纷争的庙堂之上身死族灭。 “你可记得咱们刚入殿时,陛下那一阵脾气?那便是做给你我二人看的。”徐庆芝低声道,“近些年帝国边患四起,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可爹你身为统镇一方的晋王,却突然辞了虎符归京,这让陛下如何想咱们二人,以帝王之心术,莫不是以为爹你挟兵自重,所谋甚大。” 安阳朝向来重文轻武,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自家晋王府明里暗里都是有些瞧不上,怎奈何近些年边患四起,在一众清流名士指点江山下陷城失地,直被诸夷打得兵临城下,大掠而归,刘德舆这才无奈启用了久缚笼中的安阳猛虎徐汾阳,跨上乌骓嘶风马,手握虎头沥泉枪的晋王犹如蛟龙出海般横行边疆,领义子七人,破城近百,屠戮胡人三十万。 由此数年,安阳版图重回极盛,而天子御口亲封的食邑万户却不见兑现,麾下诸将也被分封至边疆各地,仅留义子三人于徐汾阳身侧,令晋王镇守北蛮三十年。 “咱们晋王府虽与安阳同寿,但能荣居天下诸王之首,靠的还是那些年神州大乱,爹你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立下的不世战功。”徐汾阳道,“靠着爹你打下的数年太平日子,朝堂之上的诸位大臣们早已忘了当年被胡人兵临城下的梦魇,眼见晋王府势大,早有风言风语传出,恰逢此时爹你回京,放任边疆自流,那些清流名士乃至当今陛下都会以为你是想再现当年之困局,以助晋王府一飞冲天。” “可这与陛下派你去塞北又有何干?”徐汾阳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京城之内虽是人间至美,但权谋人心,却比塞外的风沙斧矢更加令人胆寒。 “我此次出征,若是一举了了北蛮之患,那之后边疆之患也算是有了我这定海神针,若是我战败归京,军法森严之下,少不得要被大做文章,而爹你也只能替我戴罪立功,就算平定诸夷,也不过是免我一死罢了。”徐庆芝冷笑,“陛下这般关心我的伤势,只怕是急着派我出塞,好使这阳谋。” 徐汾阳握紧了拳头,“我徐家从未负这庙堂,更未负这天下,只奈何圣意难测,稍有不慎,咱家便有族灭之祸。”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徐庆芝笑道,“无妨,我当年也是无敌于边疆的无双猛将,此等小事,父亲你倒也不必为难,只不过出征之前咱们还有几件事要做。” “这其一便是要去那青云山上,与当年的道人会上一面,”徐庆芝摸了摸脖子上的道符,恍惚间觉得里面有一个随时会醒来的灵魂,指尖似乎传来了那人的阵阵心跳。 “不错,出征后不知何时可归,两年之约咱们不可负人。”徐汾阳点头,“那第二件,却是何事?” “将您那些个义子们唤至府上,这两年你交了虎符,他们也随您归了京,此次出征,少不了他们出力,我总得和他们叙叙旧。”徐庆芝苦笑,“就怕我驱使不动这帮精兵悍将。” 徐汾阳一阵沉默,“无妨,在我将令之下,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随你闯上一闯。” “但愿如此吧,”徐庆芝笑道,“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想念的很呐。” 徐庆芝未对徐汾阳言明心中的第三件事,那便是刘道坚肉身一事,依他所言,自己身在镜中多半是仰赖梦中那位剑道大能的道法传功,而数日过去,他感到自己的神魂已有了外泄的迹象,最多半个月便会魂飞魄散。徐庆芝与他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便允下要么找回他的肉身,要么便想个法子助他化形,离开青铜镜。 第二日清晨,徐庆芝早早梳洗完毕,眼见徐汾阳与老陈已在堂前等候,“从王府向北离京三百里便到了那青云山,你我快马兼程约莫一个半时辰便可赶到,只不过我们与那道人当年只约定了仲冬相见,却未曾言明具体日子,那人说是有缘便可再见,也不知咱们父子与他有多大缘分。” “去去便知,”徐庆芝翻身上马,此马乃是天下少有的良驹,初到王府时脾气暴烈,无人可驯,徐庆芝那时初至炼气,一拳之下将它打翻在地,此后这马儿便温驯至极,对徐庆芝极为亲昵。 快马出京,徐庆芝箭伤之后已有多年未曾这般纵情驰骋,看着街边飞掠而过的繁华盛景,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塞北征战,金戈铁马战犹酣,将军宝剑血未干。与麾下精兵直捣东夷王庭,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几年的京城生活,受困于箭伤的徐庆芝只能自我安慰这江南水乡自是胜过那塞北搏杀。可今日听闻陛下旨意,虽明知此举乃是为为了制衡父亲,但是自己心里却隐隐有一丝期待,匣中宝剑也似乎发出兴奋的龙吟之声。 快马驰骋两个多时辰,前方便是那青云山了,徐庆芝勒马驻足。 只见此山巍峨绵延,高耸入云,古之圣人皆言人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乃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这第三重,便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勘破虚妄,来到这第三重境界。 青云山自古便是安阳名山,画圣齐道子以画遍青云山水,为此生得意之事。更有诗作“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流传于世。 “那道人曾说自己居于青云山北峰的点沧山洞府中,”徐汾阳下马将缰绳递与同行而来的老陈,“山路崎岖,马儿不便行走,咱们父子二人自己走上去吧。老陈就留在此处看马,待我们回来。” 第十三章 误杀道人 父子二人沿山路行走许久,终于到了点沧峰下,“俗话说看山跑死马,此话果非虚言。”徐庆芝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受伤之后,身子骨弱到极致,修为更是降至炼精之境,若非一身精湛雷法,自己还真不敢再去那塞北。 却见徐汾阳面不改色心不跳,“这点沧峰渺渺茫茫,其中洞府数以百计,也不知那道人所居的是哪座。” 徐庆芝愁眉苦脸道,“只能一间一间的搜了。”二人在山见找寻半日,眼见烈阳高照,又时至冬日,并无阴凉之处蔽体,口渴难耐之下,父子二人听见不远处传来瀑布奔流之声,赶忙循声而去。 走了约莫二里地,两人昂首而望,那瀑布从石床上直泄而下,澎湃汹涌,直落犀牛潭里,白水如练,飞珠溅玉,宛如洪波决口,大海倒悬。 “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徐庆芝不由得赞叹道。 徐汾阳听儿子出口成章,不甘其后,琢磨了许久,直至老脸通红也没想出半点墨水。 “爹您就别费这劲了,当年皇宫夜宴您出口一句哎呀的我妈,好大一枝丫,至今都在宫内流传。”徐庆芝笑道,“您是马上王爷,何苦想那清流名士之风。” 徐汾阳讪讪的笑了笑,晋王府历代王爷皆是名震一方的悍将,可谓代代炼神,世世人屠,可唯独这诗书风流从未有过半分天赋,为此没少被外人取笑,直至徐庆芝横空出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江山,若非被西巫凌空一箭射中胸口,想必已是出将入相,扬名四海,威震八方。 两人走到潭边,以手汲水,送入口中,顿觉甘甜怡人,胜过帝泉十倍。“这青云山不愧是高人清修之地,确实有些门道。”徐汾阳笑道,“若是在此处修炼,道法自当是一日千里。” 徐庆芝点点头,微闭双目,感受溅起的水花带来的阵阵凉意,不经意间抬头,只见一邋遢道人正在顶峰瀑布口贼头贼脑的向下望,而手上正忙不迭的系着裤腰带,莫非刚才此人在瀑布口小解不成? 徐庆芝霍然起身,这不正是当年留下药方的那道士么,眼见徐庆芝发现了自己,那道士扭头便跑,徐庆芝一阵干呕,但还是喊道,“别跑,站住!” 徐汾阳顺着庆芝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快步溜走的道人,“为父这便去截住他,”说完双膝微曲,足下发力,一跃而起,沿着峭壁垂直而上,凌空奔走,不过十余步便登上了山顶。 “道长留步!”徐汾阳气沉丹田,大声喝道,这一声喊,蕴有炼神之息,若是寻常人听了,必头晕目眩,不能行走,而那道人却越走越快,以徐汾阳炼神修为竟也丝毫拉不进距离,反而有越甩越远的趋势。 正当那道人足不沾地,行走如飞,奔至山脚之时,却见徐庆芝双手抱着一人粗细的断木站在山脚等候多时。 徐庆芝大声道,“一寸长,一寸强,哪里跑!”双臂发力,将断木抡圆了砸向道人,那人正回头看徐汾阳有没有追近身后,却没曾想到徐庆芝早已在前等候,躲闪不及,被那木头打中脑门,顿时昏了过去。 徐庆芝方才见父亲追之不及,想到小庄观可借太虚幻境将人的神魂亦或是本体瞬移至世间任意一处,便取出镜子,让刘道坚遁入幻境寻到曹客卿,再把自己本体传送到山脚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果然逮到了你这死兔子,”徐庆芝双手抓住那道人的一只脚,将他拖到路边,不一会,徐汾阳也从山上赶到。 “我方才抄近路在这山脚埋伏多时,见这道人贼眉鼠眼的跑过来,便赏了他一棍子。”徐庆芝拍拍手上的浮灰,想起刚才一幕,又是啥一阵干呕,忍住了狠狠补上一脚的冲动。 “你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徐汾阳哭笑不得,“这道人虽说修为古怪,但毕竟肉体凡胎,若是被你一棍子结果了性命,岂不是误杀了救命恩人。” 徐庆芝听闻此言,看着丢在一旁的合抱粗断木,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弯下腰去,试探那人呼吸,却惊恐的发现居然已经气绝多时,登时慌了神,且不说自己有诸多疑惑要向此人问询,他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下却失手把他打死了,如之奈何。 见徐庆芝神情,徐汾阳也是瞪大了眼睛,赶忙以指探了探他脖颈,果然已经死去,不由得顿足,“我徐家当真负了恩人。事已至此,我们只有将他好生安葬,而后踏遍天下寻其道门告知此事,我愿以晋王世代王侯之身,永护其道门香火鼎盛,与我安阳同寿。”徐汾阳长叹一声。 “若是他门让我偿命该如何,”徐庆芝怔怔发愣,别家王爷若是杀了个不知名的道人,那必然是用草席子一裹,草草埋了了事,自己这位父亲虽于战场上杀人如麻,平日里却是出了名的谦逊温和,不擅文墨,却恪守礼义。 “子不教,父之过,那为父便替你还了这一命罢了。”徐汾阳挣扎了许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徐庆芝闻言鼻头一酸,自己这些年没少给徐汾阳惹祸,幼时与皇家贵族之后动手打架,都是父亲登门道歉,没想到今日更是闯下此事,心里暗暗发誓,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让徐汾阳背这黑锅。 二人沉默半晌无言,各怀心思。 眼见耽搁了许久,徐汾阳留下徐庆芝看守道人尸体,免得被山林野兽啃食,自己下山唤老陈去找人安排葬仪。 眼见徐汾阳背影消失在山林间,徐庆芝颓然盘坐于地,自己莫非是命犯太岁,先是被拖入幻境,又是被古怪的老婆子打的差点英年早逝,如今身体里住着一个莫名强大的灵魂,镜子里带着个随时会消散的刘道坚,今日倒好,直接打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一切都要从当年西巫的那一箭说起,越想越是烦恼,心中憋闷之下,忍不住仰天长啸,惊起林中飞鸟数只。 第十四章 一箭西来 地上的枯叶踩着咯吱作响,那道人就这么躺在地方,无声无息。 此次青云山之行本是为了向他追问这道符由来,可以眼下之景,道符的秘密怕是永远也无从知晓,想到这儿,徐庆芝心中烦闷,伸手用力,便欲一把扯下。 “善人切莫动手,”正当徐庆芝手上用力之时,那道人居然猛地睁开了眼睛,贼头贼脑的向徐汾阳下山的方向张望了片刻,眼见确实只有徐庆芝一人在此,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 这死而复生之事让徐庆芝措手不及,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那道人笑道,“福生无量天尊,道爷我修为通天,更是精通卜算之道,岂会死在这区区木桩之上。” 这道人谈笑风生,似有些仙风道骨,若不是额上一片红肿高耸兼之表情分外猥琐,倒也担得上一句得道高人。 徐庆芝见他说完一串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心下稍安,“那道长方才为何一击之下便断了呼吸。” “贫道我自有一门龟息之法,断了呼吸与脉搏又有何难。”那道人斜眼看着徐庆芝,故作高深的说,“我有天机与你交代,自然要以假死之法哄那无关之人下山。” 莫非你挨的这当头一棒也未卜先知了不成,徐庆芝心里犯起了嘀咕。 时至仲冬,山间已无半分绿色,林中鸟兽声俱绝,仅余那瀑布之声如雷轰鸣。两人于道边盘腿坐而论道,徐庆芝拱手道,“还未请教道长道号?” “道爷我姓李,名通微,道号冲夷,”那道人也施了一礼。“想必你现在心中定是满腹疑惑,思虑受困于这镇妖火符。” “镇妖火符?”徐庆芝喃喃道,“莫非这符中镇压了何物不成?” 难道自己体内栖住的是一头上古大妖的神魂不成? “若要说这道符,还得先从一桩陈年旧事说起。”李通微在怀中翻了许久,找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来,此书残缺有间,封面上“镇妖”二字刚劲雄健,笔走龙蛇,看着便是稀罕之物,想必乃是道门哪位老神仙所著。 徐庆芝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接过。 李通微袖袍一挥,“你且看第一页,你想要的答案便在此处。” 徐庆芝赶忙翻开书页,却见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建元十六年。 “这不是安阳建国年号么?”徐庆芝大为讶异,安阳开国已历九世,莫非这道符的来历竟可追溯至数百年前不成。 “不错,此符便是我道门祖师爷秦执墨所做,可镇世间一切凶物。”李通微表情颇为自得。 秦执墨其人,号通玄真人,六岁学道,四十年未得寸进,倒骑青牛西出函谷,紫气东来,而后花甲之年一日金丹,次日元婴,三日半步圣人。与高祖皇帝交游甚笃,二人行至天下极北,一夜只见神光大作,天边隐现蜃楼之城,浮于天边,与皓月争辉。 二人前去查探之时只见一人傲立其上,白衣古冠,宛如谪仙,但是其人似乎并不与他们同处一个时间,仿佛是从时间长河的彼端而来。 秦执墨与高祖皆得仙赐,二人皆一跃而入圣人境,高祖化身青龙本相,与那仙城一同飞升而去。 奈何此方天地难承圣人之威,天柱倾,地维绝,江河倒悬,猛兽食颛民,鸷鸟镬老弱。秦执墨只得自弃仙缘,指天指地,以圣人修为只手补天,救万民于水火。 可谁知天地剧变终焉之时,于天地缝隙之外竟闪过千道剑光,而后一天外之人似是为了躲避那索命的剑雨,竟慌不择路的冲进了这片天地,恰好秦执墨以大神通将天地缝隙关闭,此人当场被天地伟力活生生斩成两截,鲜血如雨,秦执墨虽然以这镇妖道符将大多数血雨收入符中,但是力有不逮之下,天下生灵被浸润者不计其数。 “而也是从那日起,出现了像世子你这样的明悟之人。”李通微道。 “此话何解?”徐庆芝觉得自己越听越糊涂,一枚道符居然牵扯到了圣人,更是牵扯到了只手补天的这种传说之事。 “据我师父考证而知,意外闯入的天外来客的境界,极有可能也是圣人境。”李通微皱着眉头,“因此他的血液中蕴有无穷伟力,带着他的通天修为以及一世的记忆,凡是接触到的人,体内都会被埋下种子一样的东西,在他的子孙后代中开花结果,终有一人将会明悟有关天外的记忆。” “我的事似乎与你说的有些不同,”徐庆芝思索了半晌,问道,“我是在中箭伤愈之后方才有了那些想法。” “且听我说,你中的那一箭,其实是道爷我射的”李通微难得的严肃了起来。“因为只要是明悟者,道符便会有感应。因此尽管你当年对天外世界一无所知,但是这道符里的天外血液,还是准确的找到了你,因为你身上的气息,便是从此物之上剥离而来。 “明悟者并非生来就会有相关的记忆,记忆的开启需要机遇与时间,而那枚蕴有大量血液的道符便是开启你记忆最好的钥匙。”李通微逐字逐句的解释着。 徐庆芝大吃一惊,这古怪的箭伤在三年时间里将自己折磨的苦不堪言,此时罪魁祸首居然就坐在自己面前,“就因为我可能苏醒那天外的记忆,你便处心积虑的要杀我不成?” “不错,那一箭,道爷我足足用了十成力,原以为一击必杀,没想到你居然活了下来,”李通微眯起了眼睛,“这也是道爷我这些年唯一的一次失手。” “这些年?”徐庆芝心情复杂,原本将未能手刃射伤自己之仇敌视为平生大撼,而此时这人就在面前,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情绪,或许是这三年的时光,将自己的杀性泯灭了许多。 “道爷我这一脉,祖师爷传下的遗训,便是将所有明悟者通通斩杀。”原本贼头贼脑的道士在说完这句话后,周身劲气如飓风般四溢,尘土飞扬之下,周遭枯草起伏如浪。 徐庆芝毫不怀疑以此人的修为可以在瞬间将自己斩杀。 “为何你们对这明悟之人如此深恶痛绝?”徐庆芝大惑不解,照理说被种下种子的明悟之人,只是被动的接受了,并无过错,为何要斩尽杀绝。 “你可知道几十年前灵帝朝的哭墙之乱到底是为何?”李通微没有正面回答徐庆芝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桩旧事。 “灵帝残暴而致使民不聊生,天下自此滚滚烟尘。”徐庆芝回道,“此事莫非暗藏玄机不成?” “灵帝滥用民力不假,可他之所以这般做,背后却有明悟之人推波助澜的影子。”这满脸猥琐的道士,在此刻,如同一只下山的恶虎,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以及对狩猎的近乎嗜血的渴望。“你或许不知道,很多的明悟之人,都拜到了一个鬼修宗派门下,他们的教义便是参拜六梵天主,以飞升之学说蛊惑万民,妄图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苏婆婆!”徐庆芝感觉自己离这件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十五章 六道天主 听到徐庆芝提起苏婆婆这个名字,李通微像是吃了一惊,“你怎会知道此人姓名?” 徐庆芝便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遍,隐去了李道坚的部分,只说自己也是偶然间走到了那京郊。 “那妖妇便是六道天主麾下的马前卒,他日若见,我必然将她斩于剑下。”李通微颔首道,“且说那安阳朝国君代代短命,凡夫俗子间隐隐有安阳王室德不配位的说话传出,其实不然,实则为当年高祖飞升之时,初入圣人境,真气不足以助其飞升,为求超脱,汲取了后人的血脉之力,这就使得安阳王室后裔天生血脉有亏,能活过五十已是国运龙脉护持,上苍庇佑了。” 说到这儿,李通微叹了口气,“也正因为如此,安阳的历任皇帝都想方设法的求长生,以摆脱血脉里的诅咒,灵帝在位时,一群知晓了天外记忆的人以方士之名来到京城,先是在城中以道符治病救人,治愈后分文不取,摆足了高人的姿态,而后于大旱之时登坛作法,求来了一场甘霖。”李通微哼了一声,“不过是一些粗浅的道法神通罢了,但城中百姓却将他们奉为神明。” 李通微说的这件事徐庆芝也是从长辈口中听到过,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京郊依然有那几个方士的庙宇供桌,香火不断,据说也是极为灵验,原来这背后却另有隐情。 “久而久之,这些人的名声便传到了皇宫大内,灵帝当时正卧病在床,听闻京城来了几个活神仙,急邀入宫,这正随了那些个妖人的意。”李通微似是极为恼怒,“入宫之后,那几人以秘法假意为灵帝治病,实则将他剩余不多的寿元尽数提前催发出来,而灵帝只当是受了大神通,感激之下更是言听计从,那些妖人便趁机进了谗言。” 说到这里,远处悠悠的传来乌鸦嘶哑的鸣叫,林间山风大作,呜咽如鬼哭。 “那几人说安阳诸帝之所以短命,乃是皇宫大内的龙气没能留于禁中,四溢入了民间,这才导致寿元不足。那灵帝也是糊涂,为了自己的性命,视百姓为草芥,以万民为猪羊,为了修那哭墙,民力透支之下,死伤何以万计,且试问苍生何辜!”李通微的声音越说越大。 讲到苍生何辜之时,须发戟张,原本温润的道法真气在一瞬间变得暴烈无比,哪还有今日初见时嬉皮笑脸的猥琐模样。 既可悬壶济万民,也可伏魔天地间,这便是补天道当代观主冲夷道人的绝世神威。 “只可笑那灵帝,建完哭墙后便落了个拔剑自刎的下场,好祭鬼怪曰灵,这个谥号倒是极为合适。”李通微冷笑。 “可如此这般,那些个方士妖人又有何图谋呢?”徐庆芝大惑不解,如此大费周折,不为金银不为官爵,究竟了是为了什么呢。 “那些人的目的便是让这天下大乱,伏尸百万,白骨遍野,他们才能大肆修炼鬼道,祭炼尸傀,”李通微双拳紧握,“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所以他们才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最后也确实随了他们心思,而这些人其实都是隶属于一个叫六道天主的邪教门下。” “我当年马踏江湖,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这个名号竟从未听过,”徐庆芝细想江湖上诸多宗派,对这个名字却是极为陌生。 “这是自然,这个门派行踪诡秘,或隐于庙堂,或潜于宗门,或藏于市井,大肆吸纳信徒,助那六道天主修炼超脱成圣之法。”李通微将这江湖隐秘娓娓道来。 “这六道天主说起来,其实是我补天道的一位长辈,当年天外之人惨遭腰斩后,祖师爷以你脖上的镇妖符截住血雨,无暇顾及圣人残躯,便让自己的师弟灵谷道人赵凌远看护,可谁知此人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趁祖师爷不备,偷偷斩下那残躯的一根拇指远遁千里炼化,而后经手不住对那天外世界的艳羡,醉心于成圣之法,自此堕入鬼修邪道。”李通微无奈道,“为了防止再出现沉溺于成圣飞升之法不惜屠戮生灵的邪修,我补天一脉便以看护那残躯为己任。那赵凌远当时已是半步圣人境,祖师爷只手补天后,真气有亏,怕自己如若离世,天下无人可治赵凌远,便设下假死之计,那赵凌远听闻祖师爷死讯,硬闯补天道,被祖师爷一指击溃神魂,当场斩灭肉身,可那鬼修之法狡兔三窟,竟还是逃了一缕精血。” “赵凌远肉身被毁后,自号六道天主,以天外世界和异法邪说蛊惑民众,加之此人炼化了圣人手指,对明悟之人有着天然的感应与吸引,因而无数与你类似的人加入邪教,而他也借信徒之力重塑法身,我补天道在他们的轮番侵扰下,传承近乎断绝,为了阻止他们,我师父和诸位师伯,以寿元为封印,将那残躯镇压在了临仙湖之下,而这也是我为何对你们这些明悟之人深恶痛绝的原因。” 为护佑天地,不愿那天柱倾覆的末世景象再现,补天一脉以近乎惨烈的方式执行着自己的使命,以生命表达了对这片天地热诚的挚爱。 月下乘风起,伏魔天地间。一剑揽江河,只身补青天。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肃穆的道士,虽说其貌不扬,初次见面时甚至觉得有些猥琐,但此人有如此的大宏愿、大毅力,在徐庆芝眼中便如同这天地间的脊梁一般。 千万年间,人世间经历过无数次劫难,可总有如补天道一般的人出现,以凡人之躯护佑这泱泱众生,既然无神明庇佑,便由我们这般的修道者逆天而行,为苍生倒阴阳,为万世开太平,虽九死其尤未悔。 “他们死后,我一个人站在湖边,以补天道统起誓,将以性命看护那残躯,”李通微从怀中取出一枚六角青铜令,“这些年,我找到了五个志同道合之人,每隔五年,轮番守护在那湖边,这青铜令共有六角,我们六人取自身一缕神魂附于一角,可随时感应对方所在,算算日子,这应该是孔雀镇守的最后一年,明年便是道爷我了。” 第十六章 孔雀明王 玉龙昂首天咫尺,远视临仙照影白。 辽远的天际湛蓝如洗,一只秃鹫振翅掠过群山之巅,无数信众与山脚祈祷,诉说着自己最朴素的愿望。山中七十二座寺庙里皆传来阵阵诵经声,整片天地仿佛都充斥着宝相庄严的神性。此处便是世之极北,当地人称为欧鲁的雪山,安阳人都称呼它为天山,又因为其后十二座雪山连绵不绝,如玉龙飞舞,因而也称为玉龙。 曾有人道,天神七日创世,六天创造了这雪峰神山,最后一日创造了整个世界。 离玉龙雪山不远的临仙湖,是这方圆百里少有的水草肥沃之地,当地人都说这是神明的馈赠,湖水清冽澄澈,远远望去就像是珍珠般耀眼。 当地人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僧人,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五年来日日夜夜一直在湖畔不远处的一个石窟内诵经,从未见过他与人开口说话。路过的牧民们见他虔诚,有时候也会给他一两块刚烤好的青稞馍馍,那僧人见了便双手合十还礼。 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临仙湖上忽然无风而起浪,在旁边牧牛牧羊的人们丝毫不以为意,只道是水下鱼群又在迁徙去更加温暖的水域了。可石窟内的僧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身形晃了晃,便消失在了原地,正准备给他递上今天刚出锅馍馍的大婶揉了揉眼,惊叫道,“有妖怪啊!” 那僧人凌空立于湖面之上,只见原本安静的湖水如沸腾了一般“咕噜咕噜”的冒起了气泡。这位相貌堂堂,长眉高鼻的僧人微微眯起了眼睛,自从十年前一个明悟之人悍不畏死的跳进湖里后,这湖水隔几日便会传来异动,可湖底的那位圣人之躯,虽然残缺不堪,但其中蕴含的气息依然让他无法看穿这湖水。 眼看着湖水的气泡越来越密集,心中的不安也愈发强烈了,终于,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从水下冲出一只似鲸似鲨的怪物,獠牙外翻,眼中满是血红色,而嘴里居然叼着一截断指。 “居然在自己的身体里安放了鱼卵,以周身精血饲兽,待得这怪物长成后,控制这条鱼去啃食圣人躯体,伺机盗走。”僧人喃喃道,“如此这般以命相搏,只是为了飞升么。” 恍惚间,那怪鱼已近至半丈之内,那僧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足下生莲,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相。 一瞬间,这片天地仿佛都响起了明王法咒,诵经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吟唱,僧人法相庄严,似有龙象之姿。 随着六字真言的响起,那僧人双手合十,浑身皆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下,口中颂念着经文,怪鱼在这经文下双眼中的猩红渐渐淡去。 唵嘛呢叭弥吽! 随着六字真言,那怪鱼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张口将那断指吐回湖里,身体飞速的缩小,直至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念珠,僧人一把握住念珠,身形闪烁之下回到洞窟内。 无数的牧民对着洞窟的方向顶礼膜拜,刚刚给他馍馍的那个大婶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僧人并不在意人们的看法,看着手中的念珠,一把吞入口中,那念珠入口后即化为黑烟,似传来阵阵哀嚎,僧人微微皱眉,神情也是有些痛苦,但是仍紧咬着牙关,口中默念着往生经文,许久之后,僧人的嘴角溢出一些黑色的血污,而那哀嚎鬼哭也是渐渐散去,只是脖子上的念珠又多了一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全无半点邪气。 千里之外的李通微似是感应到手中六角轮盘的轻微颤动,苦笑道,“这五年,辛苦你了。” 不明所以的徐庆芝也站起身,“道长,既然你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当初也是抱着必杀之心射我一箭,有何必大费周折的救我性命,给我道符呢?” “道爷我这些年,一口神剑所斩的妖人不知凡几,可越是这般,我便越是迷茫,这妖人杀之不尽,我也终有老去的一天。况且当年天降血雨乃是天灾,尽管其中很多人被那六道天主蛊惑,可他们真的都该死么,”李通微叹道,“当年那一箭没能取你姓名,想必就是天意使然,因此我想到了另一个法子,所谓堵不如疏,这圣人之躯遗留有着极大的威能,倘若有一明悟之人将其炼化,成就当代圣人,或许可以斩了那六道天主,以绝后患。” “你选中的人是我?”徐庆芝一脸愕然,“就因为我中了一箭未死么?” “这只是原因之一,”李通微露出一丝思索的表情,“当初我第一眼见你时,便吃了一惊,你与那湖底圣人之躯居然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我至今没能找到原因所在。所以或许这便是天意,一个与湖底残尸长相一样的人,从我手里逃过了那必杀一箭。” “至于你所感受到的道符内的神魂,其实是由于这道符吸纳了太多圣人精血血,在此惊天伟力的催生下,以道符为依而生出了灵智,我曾多次与这其中的神志交流但是一无所获,之所以定下两年之约,便是想看你与他能否成功交流,不知是不是相貌过于相似的原因,在你遇险之时,这道符之灵甘愿出世,即便耗尽自己的真气,也要附着你身,助你逃得大难,”李通微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可愿随我去往那临仙湖,炼化残躯,成就无上大道?” 天空中云卷云舒,隐隐传来雷鸣之声,眼看着乌云正快速的堆叠着,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徐庆芝听完他所说的,低着头沉默了半晌,而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看着李通微满脸期待的脸,“道长,这件事情,我办不到。” “哦?”李通微眉毛一挑,语气有些诧异,“不愿接受此等仙缘么,这却是为何?” 徐庆芝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我徐庆芝自忖不算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不像我那父亲一般以安阳擎天一柱为己任。但听你所言,我也不愿看到这片天地生灵涂炭,倘若我拥有了圣人之力,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做出那飞升横渡之事。” “人心,是最经不住试探的,所以,我干脆不去给自己触及底线的机会。”徐庆芝仰起头,呼出一口白气,“你看这天,多美。这人间有太多美好的事物,我这三年常于朱雀街闲逛,所感受到的繁华与美好,我或许没有勇气在山河倾颓时以命相护,但我更没有勇气去毁了这如画江山,不愿做那千秋之罪魁,天下之祸首。” 李通微闻言,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自己起初并不认为有几人能甘愿放弃仙缘,不去做那飞升之事,因而自己方才只是出言试探,若是徐庆芝经手不住超凡入圣的诱惑,点头应允,那么自己后面的真实目的也就不必再说了,不论所谓的天意如何,直接出手将其格杀当场,以绝后患。至于徐汾阳的怒火,大不了叫上自己的五名同伴,即便不敌,自保也是足够。 “道长何故发笑?”徐庆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弄得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李通微摆摆手,徐庆芝的回答让自己非常满意,“如此这般,道爷我倒是真有一事相告。” “道长但说无妨,”徐庆芝点点头,全然不知自己险之又险的逃过了一场杀劫。 李通微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光诛杀被蛊惑的妖人治标不治本,因此我们几人这些年一直在找那六道天主的踪迹,此人不断汲取信众之力,时间拖的越久,他便越是难以对付。可惜我们都不是明悟之人,体内没有圣人之血,完全感应不到他的方位。思前想后,唯有体内含有足够天外之人血液的人,才可以感应到天主的方位,而论血统之纯,谁能比得上已经生出神志的这枚道符呢?若是助这道符内的神魂彻底开启灵智,再为他觅得一肉身,只要能得到他的帮助,自然可以找到天主,而这,也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可倘若他化形后一心飞升,如之奈何?”徐庆芝沉吟道。 “这符内精血化形后,由于没有本体为依托,至高不过炼神无瑕之境。自从高祖飞升后,这片世界蕴含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晋阶新的圣人,若要超凡入圣,白日飞升,只有炼化圣人残躯这一条路。待他化形后,若有异心,咱们便一起出手,将他斩杀便是。”李通微咬着牙,“此事若成,我们便可找到天主所在,将那邪魔外道连根拔起,今后不会再有妖人妄图飞升灭世,若是不成,我们只能亲手将这神魂灭杀。” “如此这般,需要我怎么做?”徐庆芝点点头,道士所说倒也是个法子。 “这道符内的神魂,唯有明悟之人才能与之沟通,你所需要的,就是以养魂之术助他早日开启灵智,他既然对你如此亲近,那你便逐步的引导他,让他对这片天地产生孺慕之情。至于觅得肉身之事,这六角轮盘里的凤凰最为擅长,到时候自然交由他去办。若是你应允,过几日我带你见见他们。”李通微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凤凰可以助神魂化形为人么,徐庆芝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到时候请他为刘道坚觅一具肉身便是。 似是突然想起一事,“那道长你在轮盘内留的是何名字?”徐庆芝问道。 “道爷我仪表堂堂,威震八方。”李通微颇为自得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自然是瑞兽,麒麟。” 第十七章 欲界魔罗 正当徐庆芝与李通微二人交谈甚欢之时,却听山下传来一阵唢呐声,声音高亢而悠扬,铿锵中带着些许凄婉,隐隐约约还伴有阵阵哭声。两人伸着脖子向下张望,只见山下走上来一队白衣服的人,手里撒着纸钱,队伍里的人各个披麻戴孝,像是相互较劲一般,一个赛着一个的大嗓门嚎哭着。 李通微见了两眼放光,摸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福生无量天尊,若是有人离世,贫道我倒是可以去做个法事。”边说着边整理衣服,极力想扮出一幅得道高人的样子。 徐庆芝沉默了一下,“这极有可能是我爹给你找的送丧队伍。” 李通微一时语塞,二人面面相觑,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远远的只见老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咳咳咳,世子,这是王爷让我从附近镇子上找的队伍,对了,那道人呢?”一边说话,一边东张西望的找着晋王口中麻布青衣的年轻道士,直到和李通微四目对视。 “诈。。诈尸了,”说完这话,老陈翻了个白眼,当即晕了过去。眼见老陈昏倒在地,孝子贤孙的队伍哭的更大声了。 当老陈悠悠醒转之时,已经是躺在王府自己的房间里了,徐汾阳正站在一旁关切的看着自己。“王爷,那道人。。”话未说完,李通微探头探脑的从晋王身后转了出来,眼看老成一口气接不上来又要昏过去,世子殿下亲自动手狠狠按在老陈的人中,这才救了回来。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我可不是死人,方才只不过是用了一道龟息的法人罢了,”李通微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柄拂尘拿在手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当真是仙风道骨,一派得道高人的样子。 “你且安心休养,府里的时期,交给别的管家去忙便是了,”见他安然无事,徐汾阳也是稍稍放下心来。 三人从房里出来,徐汾阳一人在前,徐庆芝与李通微跟在后面偷偷说着悄悄话,刚走到湖心岛岸边,管家急匆匆的走到晋王身边,小声道,“王爷,高将军来了。” 这管家口中的高将军,本命高继思,乃是徐汾阳六位义子里排名第三,此人简拔于微末,受命于行伍,自十四岁追随徐汾阳,至今已经十二个年头了,骁勇善战,每战先登,手中一杆五虎断魂枪,镔铁铸就,枪长丈二,半步炼神的修为于沙场横行无忌,被徐汾阳评为安阳诸将陷阵第一。 “高三哥来了?”徐庆芝笑道,“三哥与我最好,我知道他必然是第一个来的,父亲,那孩儿这便去与他叙旧。” 说完便带着李思微去往会客厅,一路上看着园中盛景,在九曲十八弯的亭台楼阁里绕了半晌仍没看到尽头。 “奶奶的,你这王府到底是有多大?这得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得这般气派。”李通微虽说见多识广,但平日里要么与那市井之人插科打诨,要么便是在荒郊野外降妖伏魔,哪里见过这般瑰丽的王府。 “这有何难,改日带你去我晋阳封底的老宅看看,那才叫极土木之盛,陛下御笔北国第一园。”徐庆芝见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自以为不露痕迹的炫耀。 “福生无量天尊,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李通微暗暗打定主意,得多敲这大户几笔银子才是,权当是劫富济了贫。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前院会客厅,刚一进门,便看见一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迎了上来,眼见此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腰细膀宽,端得是一翩翩美少年。 “高三哥,”徐庆芝每次见到这个比女人还漂亮三分的义兄都十分欢喜,二人年纪相仿,十余岁时便一起玩耍,如今也认识近十年了。 “义父传了将令讲你半个月后便要出征北蛮了”高继思笑道“听说庆芝你三年未曾跨上战马,那勾栏倒是没少去,此番出征在即,可还握得住钢枪?” 徐庆芝也笑道“陛下钦点,无论如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说着对高继思介绍道,”这位便是三年前赐我道符救我一命的那个云游道人,不过我今日才知道,我中的那一箭。” 李通微生怕他把自己射出那一箭的事儿说出来,赶忙打断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姓李,名通微,号冲夷,补天道当代观主。” “见过道长”,一听此人便是世子的救命恩人,高继思忙不迭地施了一礼。 三人各找了椅子坐下,丫鬟们早已备好了茶和点心。徐庆芝抿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高三哥。上次进宫面圣时,陛下说那拓跋崇明上了降表,实则是因为其内部纷争四起,只好借我安阳之手平叛,你常年随父亲镇守塞北,可知内情?” 高继思略一沉吟“不错,据探子回报,这北蛮草原上原本皆以自然神及佛教为信仰,但这些年不知为何兴起了一个叫六欲教的邪宗,信仰欲界之上的魔罗神,以不入轮回,超脱三界为教义,大肆吸纳信徒,教主自称六道天主,佛门称之为佛敌。大批信众举家迁移至六欲教山门,甚至有北蛮王庭的几个王爷也入了那邪教,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听闻六道天主之名,徐庆芝与李通微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有了算计。 一心寻得那人下落的李通微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似是在思考,“这六道天主可曾现身?” “外人只见过一次,这北蛮近些年天灾不断,前年更是百年一遇的大旱,牛羊没了草料,牧民没了口粮,那六欲教门人四处布施。收买人心,就连那北蛮王庭那时候也是对他们感恩戴德。后来那天主现身求雨,一场甘霖让牧民们对他敬若神明,六欲教义曾言,凡入我门下,皆可享金银富贵,牛羊遍野,死后不入地狱,径上天堂,而生者将与教主一同飞升。”高继思叹了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受到蛊惑的民众们悍不畏死,北蛮王庭后院失火被打的节节败退,这才有了降表一事。” 徐庆芝思忖片刻,“父亲交出虎符后,北蛮边境如今是何人镇守?” “当年义父封金挂印,只身返京,军中留了楚存孝暂代总督十七万边军。”高继思笑道,“有他坐镇,那北蛮可谓是苦不堪言。” 徐庆芝微微眯起眼睛,此人乃徐汾阳义子之首,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这楚存孝文武皆状元,十五从军征,如今已是而立之年,随晋王府王旗踏遍四方诸夷,乃是安阳有史以来,三十岁前受封从三品云麾将军第二人,至于这第一人,便是“襁褓即四品,出阵徐骠骑”的小王爷徐庆芝,也正因为如此,楚存孝对徐庆芝一直不甚亲近。 安阳,北蛮,天主,以及临仙湖底的圣人,这次凛冬北蛮之行,倒是热闹非凡。 惊雷乍起,空中云雾翻滚,如龙腾虎跃。这些年徐庆芝无数次想过重回沙场,他甚至能回想起北地八月即飞雪的百草倾折。半个月后的出征,不仅仅是安阳北蛮间的博弈,更是自己与六道天主的第一次交锋,念及此处,少年心中的热血,炽热而滚烫。 便以我徐庆芝之手,镇妖荡魔,饮马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