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听说,近日里,长安城里又发生了个新鲜事儿?” “嗯,”近天命数的老叟摸了摸下颚那开叉不得保养,杂乱又近结块的胡须,点头又摇头道,“是个新鲜,也不新鲜的事儿!” 好问的书生有些疑惑,讨好似的缠着问了好久,他方慢悠悠道,“这事是新鲜,不过搁那郡主身上,一切也都不新鲜了。” “这话怎么说?”书生接着问道。 老叟捡了几本书丢进了箩筐里,“长安城里的这位郡主什么奇怪事没做过?虐杀几个比丘,又算的了什么了?” 见着老叟要离开,书生忙追上去,端着笑,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悄咪咪的塞到了他手里。 “诶,诶,诶,”老叟双手直抗拒的推着,书生忙笑道,“听老先生也讲了这般久的书了,这些银碎子就当是请老先生喝茶的吧!” 听着是银碎子,老叟推搡的手便渐渐迟缓,末了,端着恭笑,将那钱袋子不着痕迹的塞到了腕袖里,而后,又假模假样的理了理衣服,轻“咳”了两声,对书生道,“老夫瞧你像是初入长安的?” 书生笑答,“老先生锐眼。” “来长安做什么?”老叟问。 书生眯了眯眼,羞涩泷上眉梢,“不瞒先生,小生苦读诗书十载,现今是来赶考的。” “啧,”老叟不合时宜的发了声短嘘。 书生有些钝惑不解,问道,“先生可是觉得小生有哪不妥?” 他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一把背起箩筐,“十载寒窗百年功,读书好,读书好啊!” 书生见他箩筐微斜,便出手帮其扶正,老叟朝他含笑一谢,丢下句,“读书人,就是做了官啊,也千万记得你读的是书,当今的圣上满腹无纶,目不识丁,不识英才,你瞅着机会可得好好进言进言啊!” 老叟话普一落,那书生便被吓得冷汗直窜,一个劲的朝着他使着眼色,哆哆嗦嗦,吐一句,“先生,慎言!我等普通百姓怎能妄谈当今圣上。” “哼,”他轻哼一声,紧了紧箩筐背带,朝着大门口,缓步走去,书生跟了一路,在拐弯处,得了他一句,“读书人,在长安,记着一句话,想活命,惹神惹佛都千万不要惹那位长安郡主!” “长安郡主?”书生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模糊的老叟的身影,口里喃喃的都是四个字,长安郡主。 这是一个信仰倍出的世道, 是一个满口道义却能过河拆桥的时代。 一个乱世,谎言迭出, 一堵高墙,孤雁独守, 一缕青丝,半缘与君,半与佛。 比丘庵里长大的小郡主在还不懂,为什么要做比丘时,就被教着,要弃小爱,成大爱。 所以,那个男儿,被众人棍打着,下了山,淋了场寒雨,岁月有虞,将军的梦自此沉寂。 所以,那个女儿,被众人押着,绞了青丝,哭了个寒暑,肠断含苦,闺阁的羞弃了满城。 那些年里,人人皆知的故事, 是比丘山的小尼丘贪了红途,恋了凡尘, 要弃佛追俗,与人潜逃。 不尊道,不守义,是天大的不对! 合该,万棍打死, 是她的师傅,慈悲善心,饶过了她,还准她继承自己衣钵。 不知道的是,那一年,她只八岁。 不知道的是,这些事里,无人问声,她可愿? 长安郡主 Chapter1.长安城,跋扈郡主1 1. 长安城,天朝国都,百国朝贺,繁华,更夜不休。 长安府,长安城里最高的府楼,九院九楼九池九厅错立,合有九十九间房舍,取的是九九长久之意,其中构造精巧绝伦,鼎铛玉石,数不胜数,园里花卉也艳有四季,常有芳香越墙勾人。 这是天朝的君王赐给她顾泣的尊荣,天朝的王,在容德九年秋时说过,他要她顾泣做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饶是王朝,也敌不得。虽然无人知是为什么,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做到了。 这宠她如此的天朝君王正是萧旭,有字,有悔,是为,萧有悔。 天朝立国不过十二载,十四年前,这萧有悔还不过是逄城一赶马小厮,取了房小妻贤良淑德,得了个女娃,和乐融融。 后来,不知是拜了哪处的菩萨,得了个什么发迹,小马厮成了逄城城主的左侍卫,几入沙场,伴秋点兵,也镪镪成了个打前锋探路的小将军,后来,逄城城主卫珏判立,于逄城,以陈为国名,自立为王后,又封了他萧有悔为上将军。 于陈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也是在这一年,因着陈国的例子,南朝的天算是彻底变了样,各地有野心有报复的节度使、藩王皆一一效仿卫珏,揭竿而起。 在短时间的几年里,分南朝这块大饼的越来越多,争不过又说不过的陈王卫珏终于在身体的罢工下渐渐颓弱下去。 那一年,寒雪如期而至,酷寒里,纷纷扬扬的铺了一层又一层,只叫逄城的庄稼来不及瞧见来年初春的日光就一茬接着一茬死去,陈国百姓,民不聊生。 仅短短数月,便已然尸殍遍野了。 有饿极了的,还曾压着心口恶心,去乱葬岗里捡了些新鲜人肉,煮了股浓汤,自我欺骗的喝了下去,为的不过讨个活。 这事不知怎么的就入了陈王宫里,那已病入膏肓的,陈王卫珏的耳朵里,据说,他普一听这消息,便立刻昏死了过去,有能耐的良医衣不解带的救了整整三天才将他从鬼门关前给拉回来。 可醒了,却也是糊涂了,一个劲的只直呼“国命危矣!我命危矣!” 又据说,在陈王卫珏病逝前的那一夜,他格外清醒的叫了萧有悔于床榻前,双手扒拉着他,死死攥住,嗓口因久病而咯痰,吞咽了几下发觉无用后,嗓音嘶哑的求着他,“有悔,本王今日就将陈国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护着啊!” 话毕,他大喘着,企图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再缓过来,咽了气,双眼死死瞧着他,有人说是死不瞑目,可这一切都是他陈王卫珏亲手交托给他萧有悔的呀! 既不是夺权,也不是篡位,而是亲手所托,那,又怎么说,是死不瞑目? 当然,这些都是据说,是否真实,有待考究,不用考究的是,如今这天朝的王实属幸运,于这人人抢权夺利的乱世里,竟不费一兵一卒的,就白白得了这般偌大一个王朝。 辰元二年,萧有悔即位,就在所有人都悄咪咪的算计着他的一举一动时,他改了国号,没有延陈的国,而是改成了天朝,割据北方,与南朝隔海河相望。 对着他的这一举动,有替陈王卫珏心酸的,可怜他提拔托付,临了临了,却是养了个白眼狼。 也有起着性子旁座,笑看萧有悔的天朝与崇言逯的南朝对立的。 只无论是哪一种,天朝的王,都安宁了整整十年。 到容德十年时,天下分局,逐鹿初显,淮河以北是天朝,座长安,荆州,云州,秦州,浚州,逄城,珑城四州三城,约莫二十万兵马,七十万众。 南方以南朝位尊,黎国,鳟兖等诸多小国部落为辅。 随着这一年秋至的落叶归根,安宁平和了十年的,天朝珑城突然暴乱迭起,萧有悔大怒,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星,夜披甲的赶到了珑城,马不停息的尊着他的旨意,以极其暴虐的手段压制了这一场暴乱。 四州三城里那些本就对萧有悔有意见的官吏百姓纷纷口伐笔诛,似是想通过一人一言就将这天朝的王拖下王座。 萧有悔是从马厮位上起来的,心机权谋自是不能与那些读了十数年书,大道理扯三天都不休的言官可较。 说,说不过,听又忍不得,所以他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以兵镇压。 做不到让所有说他的好,那就让所有人都闭嘴,这不是个好法则,毕竟,好的法则是以理服人,以德配位,但这却是最快的法则,是他的法则,也是后来,顾泣所依的法则。 他与顾泣实在算是同一类人。 言论声歇后,便是灾难异像频出,萧有悔的脑子转不过弯儿,分不清这些灾难异像里哪些是人为的,哪些又是真正自然发生的。 但萧有悔身边的谋士却分的清,四五个谋士于一间狭小的宫殿里,推杯换盏思考琢磨两天,终于憋出个法子。 道,既然如今这天象频现,世间又纷纷将这些旨意扯到陛下身上,那倒不如,自己造个神迹再迎个圣女,好好的供着,有她做凭,也好叫那些乱嚼舌根,爱说人闲话的,都好好的闭紧了嘴。 萧有悔为附庸风雅,而执着扇子的手,在微微摇了摇几下后,准了他们的提议。 当年秋至,在一地的金红落叶里,他就以高于君王的仪仗,从渡云山的渡云庵里迎回了她,顾泣,渡云庵的庵主,十三岁的圣女。 以国都的封,成了她的长安郡主,又倾万金给她建了郡主府,同样附着国封,提了个名字,长安府,是全长安里最高的府楼,比之王宫还甚。 真正的将顾泣这颗明珠拱上了天,要与日月争辉。 长安郡主 Chapter2.长安城,跋扈郡主2 2. 长安府里一小座八角亭里,有一碧玉年华的少女,懒眉轻佻,午后的日光便是泷过漫纱而入,她也觉得有些刺眼,高举着手,比着光这儿挡挡,那儿挡挡的,玩的不亦乐乎。 有伺候小侍女端着水果盘子侧立一旁,瞧着少女面上带着的纯真无邪的笑,皱了皱眉,张了张口,似有话有说却又担忧说了可会被厌,琢磨不清里不敢开口。 少女的眼瞥了下她,“呵,”一声轻呵,吓她半哆嗦。 她问,“怎么?今儿个那些说书的都说了些什么?” 侍女端着托盘的手瞬间冰冷彻骨,哆哆嗦嗦的结巴回她,“回郡主的话,那些人说,,说,,说,,” “说什么?大大方方的说!” “啪嗒,”手中托盘掉落于地上,碰着坚硬的地面瞬间碎成几块,日光斜斜射在青绿色琉璃碎片上,折出五彩斑斓的光,她一眼瞧着便心生欢喜,当即撸了一桌子的琉璃杯盏,“啪嗒,啪嗒,” 她趴伏在地上,东捡起这一片,又西拿起那一块,于不同的角度摆着瞧着不同的光。 她新奇极了,一并拽过侍女的手,要她陪自己一同瞧,“你觉得这光好看么?”顾泣问。 “嗯,好看,可郡主,” 顾泣打断她的话,“好看就行,对了,咱们府里可还有别的材质的杯盏?若有,就都给我找来,我倒要看看这光究竟还能怎么好看!若无么,”她想了想,接着道,“那就去王宫拿,若那里也没,那就告诉王上,去偷去抢都只管叫他去想办法!” “是”侍女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回道,“不必去王宫取,也不必叨扰王上,前日里,王上就刚赐了秦阳王进献的白玉瓷盘一套入府,郡主可要?” “行啊,那你快去拿!” 半晌后,那套价值千金的白玉瓷盘也在一阵噼啪声里碎成了渣,瞧着那一地的渣子,顾泣一点儿也不心疼,那小侍女倒是心疼的很,可对上少女的眼,也只得将心疼收回,主仆两个趴伏在地上,兴致勃勃的玩了一下午的光。 待日落西垂,光敛于暮后,小侍女方接着下午的话题子,道,“郡主,您难道都不管管那些子流言蜚语么?” 顾泣坐于美人榻上,左手蒲扇,右手果子,摇了摇,嚼一嚼,问道,“管什么?” “那些子流言蜚语啊?”小侍女满是不开心的回道。 “嘎吱,”她咬了口果子,缓缓躺下,成泻的青丝忽然垂地,她瞧着掩于云后的月亮,道,“不属实,却人人皆知的不好的言论那才叫流言蜚语,而我这么,怕不是了。” “郡主,您怎能如此说自己,您可知如今您的名节已然,” “破的不能再破了?”顾泣接着话茬道。 小侍女难过的点了点头,有些泄气的垂败,耷拉着头,“是,郡主,您可得去管管,要不然待您及笄了,无人相娶可怎么行?” 手里的果子叫顾泣吃了个干净,她随手朝着右下一扔,又朝着侍女所在的方向伸了伸手,侍女知趣的又从桌子上择了个果子用着娟帕仔细擦拭一番后,递给了她。 得了果子,她又是吧唧吧唧嚼起来,闭眼假寐,丝毫没有想理小侍女的心思,直叫她气的直跺脚,不住的叫着,“郡主,” 顾泣实在觉得累,方悠悠,透着懒意道,“好了好了,什么流言蜚语的,旁人不知,你还不知了?那些尼丘就是本郡主杀得,本郡主瞧不得她们便杀了她们,简单又粗暴,这不是流言啊! 既然不是流言,我又为什么要去解释?解释了,又有人信了?白费口舌。 至于你说的,无人娶我,本郡主要人娶?前朝不也有公主纳面首的旧俗么?到时候我也学学不就行了?” 听的顾泣的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小侍女急得都快哭出声了。 “妹妹这是想养面首了?” 长安郡主 Chapter3.长安城,跋扈郡主3 3. 亭内走入一双十年华左右的少年,眉峰平挑,双眼狭长丹凤,眸里漾着点点涟漪,微波纵横,瞧她时,丝丝情愫渗出。 顾泣虽然假寐闭眼,但听着声音也晓得来着何人,她懒得抬眼一瞧,拿着蒲扇的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平阳王世子最近有些闲啊!这月里,我这长安府是第七次招待世子了吧?” 那少年听她这般不客气的话倒也不恼,捡了个离她最近的椅子,拍了拍灰坐下,夜寒凉风吹落一树亭前桃花,凭着风,有零星的几瓣落在他拖地月白长衫上。 他弯腰拾起,合掌捧于手心,又从她头上撒下,痒了她一脸,她有些恼的从榻上坐起,“世子这是,在与顾泣玩笑?” 少年笑出了声,“是啊!妹妹可欢喜?” 她却厌恶的拂去一身桃花,“不喜欢,很,不,喜,欢。” “妹妹不喜欢的,是这花,还是哥哥我?”言语戚戚,尽是我见犹怜。 她话接踵而至,“不喜欢花,不喜欢世子,更不喜欢,”探着的头一点点凑近他的脸,嘴角狎笑微勾,笑意讽刺,“更不喜欢世子这情意绵绵的眼。” “呵,”他笑了声,对着她的眼问道,“那妹妹,可要剜了它?”极云淡风轻的语气,仿若是在与她讨论着今晚吃什么,面食还是米饭! 顾泣也是个狠角色,闻言便从头上拔了那最后的玉簪,直愣愣的就要刺向他的眼,他倒是躲都不带躲得端正坐着,嘴角是浅入愁眠的笑。 盯着咫尺之距的簪尖,他问道,“妹妹怎么不刺了?乱世里,心软,可是最要不得的毛病。” 她收回簪子,藏于腕袖里,问他,“世子喜欢的明明不是顾泣,却又为何要情意绵绵的盯着我呢?” 少年从椅子上起身,从她腕袖里拿出那根玉簪,慢慢的坐到了她的身边,手抚上她垂地青丝,从耳边捻了两股绕指成髻于头顶,又用那簪子稳稳固住。 “妹妹的头发,真的很像姑姑,”他转身到她面前,“眉眼也像,就连这小脾气,也真真是像极了。” “如果姑姑还在,,如果,,呵,,呵呵,,”他忽而轻笑,又忽而颓默。 “怎么会还在呢?姑姑不在了,只有妹妹,只有妹妹了,泣儿,你放心,我会永远保护你的,哥哥会永远护住妹妹的。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将你杀死。” 擒手捏腕,顾泣突然旋身掐住他,反抵于榻上,“你口里的姑姑是谁?可是我母亲?” 他在沉压里,伸出一只手,食指抚上她的眼,“泣儿长得和姑姑真像!” “你喜欢我母亲?”顾泣定眼瞧着他,问道。 长安郡主 Chapter4.长安城,跋扈郡主4 4. 平阳王世子柳序,字蝉雪,父亲平阳王柳尧,字百川,是已故傅王后的义兄,所以依着辈分,他也能叫当今天朝的王一声姑父。 身份极其的尊贵,但抛开这些,他本人于长安城里也是极为出色的存在,双二的年岁,不仅满腹经纶,就连刀枪斧钺那十八般的武器也是耍的,五花八门的好。 是坊间里所有女儿家,心上人模样,有人戏说,这几年里,平阳王府的门槛都快叫各地的媒婆踏塌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绝色的人,在渡云山,在他们初遇时,就被她知道了,他有一个藏于心底漾于眼波的人,那个人该和她长得很像,所以他时常望着她出神,一出,便是许久。 顾泣想遍了话本子里许多许多的无可奈何,许多许多的不能相守的原因,或门不当户不对,或党派异途,更或阴阳相隔,黄泉漫漫。 却独独没有想过,他喜欢的是她的母亲,已故的天朝王后,荆州傅家独女,傅兖安。 “妹妹,是否觉得哥哥的心很脏?是否也如这世间人一般瞧不起,看不上哥哥?这般有悖伦理的喜欢,妹妹可是也觉得恶心异常?” 他一次性问了她三个问题,眼里的无助一下将她拉回了那一年。 容德五年,有个男孩被人从渡云庵上乱棍打下了山,她被押着绞了一头的青丝,黑夜里,她哭了一场又一场,却无人在乎。 人们都横眉冷目的盯着她,似乎再看什么新奇的玩物,看的厌了便三五口舌的聊起了天,字字句句道的皆是她的不对。 那五年里,人人皆知的故事,是渡云山的小尼丘贪了红途,恋了凡尘,要弃佛追俗,与人潜逃。 不尊道,不守义,是天大的不对! 合该,万棍打死,是她的师傅,慈悲善心,饶过了她,还准她继承自己衣钵。 不知道的是,那一年,她只八岁。 不知道的是,这些事里,无人问声,她可愿意? 顾泣不禁狎笑,当年她与他的交集在那些人眼里是否也是那般的恶心又违背常伦呢? 撤了抵着他的手,她坐回了桌子边,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世子的心脏不脏,顾泣不知道,顾泣知道的是,平阳王与母亲是义兄妹,世子虽是王爷的孩子,但实与母亲没有血亲。” 她抿了口茶,接着道,“再者,斯人已矣,世子于母亲在世时应该也没有做过什么逾距的事儿吧!” 如果做过,萧有悔也就不会容他至此了。 他端着茶盏,又是一阵定眼的瞧她,叫她察觉了,厌恶的将手里杯中的茶一举泼向了他,“世子若想母亲泉下安然,这样的眼神还是收收的好。 这事,顾泣猜得出,旁人也猜得出,顾泣虽片日与母亲相处都无,但好歹这一命是她给的,顾泣名节残损,不足可惜,却绝不允许旁人玷污了她的名节。 世子若想死,顾泣可以帮你一把,但若毁了她,顾泣立誓,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如果,”他突然躬身,朝着她坐的方向慢慢弯去,额前的两缕碎发因粘了茶水湿漉漉的贴着双鬓,勾勒着下颚,精致又好看。 在离她咫尺之距时,顾泣见他他吞咽了下口水,喉结打了滚动,两鬓的茶水沿着下颚一滴滴滑落到脖颈处。 “如果什么?”她问。 “如果哥哥,现在要娶的是妹妹,妹妹愿意吗?” 顾泣一个转身,与他隔开,“不愿。” 柳蝉雪似是老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重添了杯茶,笑道,“妹妹不愧是哥哥的妹妹,所思所想果真让哥哥一猜就中!” “世子近日这般频频来我长安府应该不只是为了与顾泣谈资戏说吧!有什么事,世子明说就可,瞧着母亲面子,顾泣若能帮便会尽力。” 柳蝉雪将面前新添茶的杯盏端举着放到了她的面前,“若哥哥,就是来找妹妹谈资戏说玩弄风雪的呢?” “哦?”顾泣把玩着那通体雪玉制成的杯盖,问道,“是么?” “是啊!妹妹不信?”柳蝉雪笑回。 她点点头,咧着个笑的冲他道,“信,怎么不信!”目中狠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笑意也遭她藏于嘴角,将杯盖狠狠的捏碎于手中,她冲着亭外,高声唤道,“丰晏,送客!” 长安郡主 Chapter5.长安城,跋扈郡主5 5. 一声下,亭外冲入一姣姣侍女,仔细瞧才认得,这就是方才陪侍在顾泣身旁的那个,见柳蝉雪与顾泣谈的起劲便寻了个时机不作声响的撤了出去。 她普一进,看见的便是柳蝉雪双眉微蹙,眸含佯怒的执着顾泣那只因捏碎杯盖而被划出几道口子,此时正鲜血往外吐的欢实的手。 见着丰晏,他忙道,“还愣着做什么?没见着你们郡主伤了么?还不快去取伤药!” 丰晏与柳蝉雪间算是旧识,认识时间若要仔细的算一算怕是比顾泣还要长远的多,可那般久的长远里,她何时瞧过这样的柳蝉雪,当下被吼得一愣,颤了一颤,哆哆嗦嗦凭着自我身体的反应应了个,“是,是,,,”又小跑着离开了亭子。 亭子里,顾泣挪搓着企图将那受伤的手从柳蝉雪的手里抽出,却不料他劲虽让人觉得轻轻的可要抽脱也实属不易,试了几次不行,她便泄了气,任由着他攥着。 “世子以后还是控制着点情绪好,长安府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吼能说的!” 他细细端着那手,将嵌入皮肉里的碎渣子一点又一点慢慢捡出,“妹妹说的,哥哥记下了。只哥哥说的,也请妹妹万万要记得,今后,若再有不悦,妹妹打哥哥,骂哥哥甚至是杀了哥哥,哥哥都不难过,但千万不要在这样,伤着自己了!” “顾泣听说这世间有一病,受病者最要的就是欺负殴打,如此方能痛快,世子如今瞧着,可是患了那病了?”她问。 他垂了垂眼,轻笑一声回道,“病不病的妹妹若觉得是,便是了,只妹妹记着,你若伤了,哥哥会难过。” “世子可是有话要与顾泣说?”与柳蝉雪相识已有年余,顾泣虽知道他喜欢她的这张脸,常常会忍不住眼露情愫,可常常里,他也仅是如此,忍着憋着,也没有其他的过分之处,叫人瞧着只觉得他是个极好的哥哥。 今次,他实属异常。 “若有话,世子直说即可,顾泣不是小女儿家,什么事都听的住,也受得住!”她又问了一遍。 柳蝉雪的手停悬于空中,漆黑双眸于无人间里与她四目相对。 良久,他坐直了身子,回道,“父亲想要杀你,近日,便是时机。” “平阳王?”顾泣问道,有些疑惑,她与平阳王间应该没有交集吧! 他点了点头,“是,不过妹妹放心,哥哥会好好的护着妹妹的,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是你的父亲与我兵戎相见,你也会护着我?那,可是你父亲,你就不怕,” “哥哥制止不了父亲,但也绝不会让妹妹受伤,这是哥哥的承诺,此前,是入过法门,也告过菩萨的。千刀万剐,也只哥哥身受就好。” 她站起,笑意涩然的望着天际明月,“世子就断定了,我长安府,是那么容易进人,我顾泣,就那么容易被杀的了?” 柳蝉雪也从座椅上离身,走到亭边与他并肩而立,“妹妹知道,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世子高看了,顾泣知道的就是这个意思,虽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杀我,或许是因为风评,要为民除害,或许又单是王爷不喜。 但顾泣的命,不是那么好取的,长安府,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至于世子你,”她撇眼向他,“佛言佛语那些,世子一个人信就好,不必扯着,让顾泣也信,毕竟,那可是我最厌恶的东西。一个不开心,可是会杀人的!” 她拂袖阔步离开亭子,“脸!”于亭口处,他一声唤住她,几步夺上,“因为妹妹长得,和姑姑真的很像,父亲他,” “王爷是见你们天朝的王对我宠溺无度,觉得我是借着这皮囊祸国殃民的妖女了?”一声讥讽从她唇缝渗出,一丝接着一丝,只叫柳蝉雪瞧着心如刀割。 “父亲他只是不知,他若知道妹妹是姑姑的女儿,他会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要开心的!”他试图安慰着她,却不知她根本不稀罕。 “是啊,王爷怎么会知道顾泣是谁呢?这满天朝又有几个人知道顾泣是谁呢?他们知道的都只是长安郡主啊!那个该死,又令人作恶的郡主!”她无力又执着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妹妹,” “所以,还请世子务必闭紧了嘴巴!” “什么?”他问道。 “既然世子说,如果王爷知道了会生不如死,那不如就瞧瞧?” “瞧什么?” 她挑了挑眉,很是机灵活泼朝他眨了眨眼,“就是突然的,想赌了,这一局,若顾泣赢了,那瞧着母亲的面子,顾泣会放他一马的,让他安享余年,也叫我这祸国妖女的名号再响亮些。 但若王爷赢了,顾泣,也不会输,不是么?” “妹妹,” “夜深了,世子请回吧!” 长安郡主 Chapter6.长安城,跋扈郡主6 6. 他僵立在那,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顾泣只好接着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只会让顾泣,那本就破的不能再破的名声,再破点儿,女儿家的名声还是要爱惜点儿的,对吧!世子?” “是。那,哥哥先回去了!”他僵硬的应道,又艰难的挪动着步伐,他在怕,顾泣今日的话,是摆明了要与自己的父亲对上了,他夹于其中却实在无能为力。 前些日子里,他还想,若实在无法,他便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总会,好好的护住她的。 可今夜一过,他怕是再进这长安府都难了。 取着药匆匆赶到的丰晏瞧着从亭子里,失魂落魄的走出的柳蝉雪,堪堪行了个礼,“世子!” 他挤出个笑,端着如沐清风的模样,道了声,“快回去吧!你们郡主的手要注意着水,好好养着,万不能觉得无所谓耽误了,明白么?” 丰晏不明所以,但面上仍是恭敬的不能再恭敬的应道,“是,世子的话奴婢都记住了!” 他满意的点点头,“是个伶俐的,你叫什么?” “丰晏。”她含羞回道。 “丰晏?” “嗯,”她再次半含着羞的点了点头。 “风雪如斯,言笑晏晏,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双颊瞬间绯红,潮意直逼耳梢,强打着气抬眼回道,“世子理解错了,奴婢的丰不是不是风雪的风,而是时和年丰的丰,是先王后赐的名,她想天朝丰年,也愿奴婢能永远言笑晏晏。” 他点了点头,笑开了颜,成了丰晏记忆里最美的笑,那时,他说,“姑姑的心思永远是最巧的,你倒也配的起,言笑晏晏,本世子倒也望你能永远如此。” “谢世子,丰晏今后一定谨记,饶是再痛再累都不会哭,会言笑晏晏的像世子这样。” 他一阵吃苦泛笑,“你能记着笑很好,但像我,还是别了,像我,不好。行了,你快回去吧!” 说罢,柳蝉雪再没瞧丰晏一眼,合掌端袖,娟书款款的离了方园小亭,离了长安府。 长安郡主 Chapter7.长安城,跋扈郡主7 7. 方才亭前发生的一切,皆入了顾泣的眼,所以在丰晏端着药箱踏入亭内时,她就开了口,对着她一阵打趣,“喜欢世子?” 丰晏以为着顾泣恼了,要治她的罪,慌不迭的朝她跪下,道了声,“丰晏知错了,郡主息怒!”后,又猛磕了几个头,响亮声于静谧夏夜里,伴着蝉鸣,一声又一声被送入她的耳里。 “你这是做什么?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起来吧!” 丰晏将信将疑的抬眼,见她眸中当真毫无怒意,方大了胆子,问道,“对于世子,郡主可是心悦?” 丰晏不敢起身,顾泣便蹲下身子,与其视线持平,“若我说心悦,你就会放弃么?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不配与我相争的放弃?” 她摇了摇头,用着少有坚定的眼神回她道,“不会,昔年王后同奴婢说过,喜欢上一个人是片刻欢愉,无论其结果如何,无论横叉中间的是多大的鸿沟,都不该轻言放弃,不放弃不轻弃,方才对的起那片刻欢愉,存在的意义。 所以,如果郡主也喜欢世子,丰晏会替郡主开心,因为世子真的是个很好的良人,但丰晏不会放弃,哪怕是不配,也该是世子告诉丰晏。” “在打感情牌?”顾泣问。 她点了点头,“是,但感情牌在郡主这儿是行不通的,这一点,丰晏明白。” 顾泣起身直立,拍了拍裙角裹带的灰,“黑幕低垂,瞧着像是要落雨了,平阳王世子来长安府时好似未曾携带雨具,要不,你替本郡主走一趟?” “郡主,” 瞧着丰晏那感激的快要落泪的眼神,顾泣只觉得痒痒的发麻,“按理说,长安府处城南,平阳府居城北,路程算是有点远,但你若再这么耽搁下去,还能不能追的上他,本郡主可就不知了。” 丰晏的腰弯弓成平角,整个身子都趴伏在了地上,双手交叉叠放于身前,头重重的嗑向手背,声带哽咽的对她,道了声,“丰晏多谢郡主大恩。” 她摆了摆手,嘴角涩然,“谢一个妖女?还是算了,快去吧!” 长安郡主 Chapter8.长安城,跋扈郡主8 8. 丰晏追上柳蝉雪时,天还大好,遮蔽低垂的云隐隐也有散去的迹象。 一时间,丰晏抱着怀中那两把油纸伞,倒有些慌张无措的看着他了。 “你说,是你们郡主叫你来的?” 丰晏点点头,应道,“是!” 柳蝉雪又接着问道,“是你们郡主怕天下雨淋坏了我,才叫你来的?” 她又是一阵捣蒜点头。 丰晏的回答显然是他心悦的,所以眼角眉梢的愁都散了个尽,笑颜兮兮的从她怀中接过那两把雨伞,又听得她肚子一阵“咕叫”,开了口,道,“劳姑娘跑这一趟了,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是知道前街路口有一极好吃的馄饨店,,” 柳蝉雪话还未说完,丰晏便双眼亮着星光,嘴角笑意绽开了花的点头应道,“不嫌弃不嫌弃,世子觉得好吃的,那定是世上最好吃的,奴婢不嫌弃,,” 说罢,双颊绯红的迅速低头,热气氤氲上双眼,她忍不住的微抬眼,瞥见,溶溶月下,他一身白衣姣姣如玉,似谪仙从月中而来,只觉得整个心都醉了,痴了,末了,喃喃道,“奴婢,不嫌弃的!” 他突然靠近它,食指捻上她嘴角碎发,撩别于耳后,她一个吃惊连忙退后一步,活像个受了惊的兔子,怯怯蚊声的唤道,“世子!” “你耳边的发有些稀碎凌乱,往后梳妆时,可以粘些发油打个旋的粘在耳鬓处,若再有小巧精致的簪子簪一簪,会好看又利索的多。 泣儿是我天朝郡主,身份尊贵,所见之人自然也是尊贵无比的,所以,旁身侧立侍候的万万都要极合理合规,不可丢了她的脸,知道么?” 丰晏的手忍不住抚上方才柳蝉雪抚过的地方,“回世子话,奴婢知道了,今后定当注意,绝不给郡主丢人。” “嗯,”柳蝉雪点了点头,领着她去了那处他极喜欢的馄饨店里。 “公子,这是您点的小馄饨,一碗清汤,一碗红汤,公子请慢用!” 柳蝉雪对着那小厮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后,就将那碗清汤的小馄饨推到了丰晏面前。 “不知姑娘是否能吃辣,所以给姑娘点的是这清汤不辣的,姑娘若觉得寡味,这桌上倒也有辣碟,姑娘可自行取用。” 丰晏一只手拿起汤勺,一只手半扶着汤碗,“世子有心了,奴婢还真是吃不得半点辣子,上月里,就这不能吃辣的毛病还叫郡主好一顿说。” “哦?”柳蝉雪听到丰晏提及顾泣便起了兴致,问道,“泣儿说你什么了?” 丰晏吹凉了一勺,送入口中,塞的满口的回道,“就是上月初十啊,世子不是随王上刘场狩猎了么?还送了好大一只烤羊羔到府里呢!世子忘了?” 柳蝉雪边听丰晏说,边也舀了口红汤送到了口中,却一时没忍住,叫呛了一口,脸瞬间被憋的通红,旁人瞧着也是不知是被辣的,还是烫的了。 丰晏瞧着,忙顾不上自我馄饨的,从袖中掏出帕子,一个箭步,窜坐到他身旁,一手轻梳着背给他顺气,一手拿着帕子细细的擦拭着柳蝉雪的嘴角。 半晌,柳蝉雪与丰晏方缓过神来,各自都觉得害羞的往后挪搓一步。 “咳,”柳蝉雪轻咳一声,看了眼丰晏,道,“方才,多谢姑娘了。” 丰晏连连摆手,“世子言重了,世子的谢,奴婢愧不敢当。这些不过都是奴婢做习惯了的!” “习惯?泣儿她,也经常呛到?” “嗯,”丰晏点了点头,“郡主性格豪爽,最爱的便是大口大口的吃东西,还常说那样子才快活,却每每都会噎着呛着,噎着呛着了还都不让奴婢说,说了还要恼。”边说着,丰晏还边倒了杯茶递给柳蝉雪。 柳蝉雪接过,浅溟了口含在口中润了润喉咙,待觉得麻辣感减退后,道,“泣儿自小飘零,缺了父母亲友的陪伴教导,脾气上自然有些,异于常人,姑娘既长泣儿几岁,还望能多担待些她,泣儿她其实,本质不坏的。” “奴婢知道的。郡主其实很好,是坊间的传闻困了她,才让那起子不知黑白,就随意造谣的人得了逞。 若有朝一日,叫丰晏晓得了那些人是谁,定会割了他们的舌头,让她们再不能胡言乱语。” 她说的极其义愤填膺,连自谦从“奴婢”换做了“丰晏”都不知。 待反应过来时,已是吓得手脚哆嗦,连忙请罪,“世子恕罪,奴婢,奴婢,,,” 他走到她的身边,握上她寒冷彻骨察不到一丝暖意的手,“往后,见着我,就自称丰晏吧!此二字,极合我心。” “世子!”她悄咪咪将手抽出,“丰晏知道了。” “行了,天也渐晚了,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叫人怪不放心的,我送姑娘一程,回长安府吧!” 丰晏愣了愣,忘了不可为,不能为,随着自我本心的点了点头,“如此,多谢世子了!” 他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笑了声,回道,“姑娘要谢,不妨多与我说说泣儿的事,姑娘也知道泣儿脾气不好,多知些她喜欢的,厌恶的,也能少讨些骂,不是?” 屋外天色大变,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丰晏拿起先前备着的油纸伞撑开后递到柳蝉雪手里,“郡主身份尊贵,但满长安城里倒少有待郡主真心的,更遑论,想知郡主喜恶了,世子既想知,丰晏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街上,星星点点的商贩面着突如其来的雨,只好手忙脚乱的收拾着离开,不是这一东西落下,就是那一物件摔了。 “滴答”声里,掺和着“乒乓”乱响。 青石板上,有两个人,执着青灰色油伞,不顾身侧慌乱的悠然畅谈着。 “泣儿还会策马?” “嗯,就是郡主骑得不好,摔了好几次,临了了,也就弃了。” “她倒是放弃的快。” “郡主说,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会的,就会了,不会的,也不必非要学会,需知这世上能成为一方大家的,当真聊聊可数,学个七八年一事无成的大有人在,误了那般多的时间才放弃,还不如早早弃了,保不定,另一小道上更有一方天地。” “哈哈哈哈,通透,泣儿不愧是泣儿!” 谈笑声,一阵又一阵,沁入丰晏的心里,她想,身侧的这个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长安郡主 Chapter9.长安城,跋扈郡主9 9. 丰晏与柳蝉雪刚离的馄饨店中,一身体孱弱的公子,瞧着雨里打着伞的书生,唤道,“可有打听清楚?” 书生收起油纸伞,泠了泠伞面上的水珠子,又解了挽起的袖,走到公子半身前,合拳抱礼,低头寸点的道,“回小侯爷的话,都打听清楚了,明日,就是小侯爷偶遇郡主的最佳时机。” “何以见得?”十二股扇被他“哗”一下打开。 书生又回道,“在下派的,潜入长安府的人得到消息,说宁将军的妹妹,宜宁县君,宁葵邀了长安城所有高官的子女,夫人,于明日,陈林场策马狩猎。长安郡主,亦在其中。” “受邀其中,就能肯定她一定会去么?不是说这长安府的郡主,一向跋扈专梗,最是懒怠于,参加各种聚餐玩耍的? 她可是个谁的面子都会不给的人,你就那么肯定,明天,她一定会去?” 书生笑了笑,胸有成竹的回道,“小侯爷放心,没把握的话,在下从来不说,这话既是出了口,那便是十足的把握。小侯爷,今日可要早些歇下?毕竟明日,”他话戛止,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着他。 又是“哗”的一声,白底画着红梅微绽的扇子被他收合在手中,他右手执着扇柄,一下一下轻拍着左手掌心,“你们公爷找的人倒是个聪慧的,说说,叫个什么名字?待这事成了,本小侯爷也好在他面前给你美言美言,保不定啊,你这青云路就好走了呢!” 书生微低的头,喜上眉梢,“回小侯爷话,在下姓韩,单名溪,字沉阁。”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听着是个读过书的,小侯爷我记住了,来日见着你们公爷,定会替你美言的!你下去吧。” 长安郡主 Chapter10.长安城,跋扈郡主10 10. 馄饨店里是带着几间客房的,就在二楼。是给来不及离开,或有特殊情况的客官歇歇脚,暂时逗留的。 书生离开后,馄饨店二楼的一间雅室里走下一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袭绛紫色铠甲,满头的发皆束于头顶,一支紫钗横叉,一顶紫冠稳套着。 入眼,是干脆又利落。 “哥哥,当真要去见那长安郡主?据说她极其暴虐,前不久,还绞杀了四五个比丘尼,人家比丘尼吃的素,行的是善,也不知是何处就得罪了她!竟落得那般下场,她这番行径,也不怕佛祖怪罪。囚她个不得超生。” 紫衣的小姑娘越说越气,越气越想说,手攥着茶杯,咬牙切齿。 被她唤之“哥哥”的公子,好笑的执着扇柄对着她的头,狠狠一敲。 她吃痛的捂着,可怜巴巴的瞧着他,撒着娇拖音唤道,“哥—哥—,做错事的人又不是箬儿,你打我做什么嘛!” “没做错事?”公子问道。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肯定回他道,“没有啊!我这次可什么也没做,哥哥可不兴冤枉好人,待回了家,小心箬儿告诉父侯,叫他狠狠罚你。” 他又是一敲,眼里带着宠溺又藏着担忧道,“她可是天朝的圣女!” “哼,”她轻哼出声,最是鄙夷道,“圣女?这乱世里都是第几个了?今天这家出个神人,明天那家出个佛的,前不久鳟兖不是还出了神龟?都是钻着没办法实际考究的漏铜,竟是胡扯瞎编了。” 公子见威逼无用,只好柔声和气的同她讲着礼,“就算圣女之说是假的,那哥哥之前是如何教你的?凡事,既不知全貌,便不该作评,焉知三人成虎,有时候,你一张一合嘴巴子一落的话,却会句句化刀,割了人家的心。箬儿是个单纯的姑娘,难道忍心如此待别人?” 紫衣服的姑娘瞬间耷拉着脸,双手杵着头的道,“这些话,原也不是箬儿先说的嘛,这坊间的人都这么说,多一个箬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的吧!” “就算坊间的人都说,你也不能说!哥哥的箬儿是这世间最聪慧最善良的姑娘,不对的事,既是明白了便该及时改正。” “嗯,”她揪着他的衣袖,撒娇的哄着他,“好二哥,你不会告诉父侯的,对吧?” 他瞥她一眼,轻“哼”了声,嗔怪道,“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同你一样?爱告状?箬儿,你如今已然十三了,在这乱世里,在这权谋纵横的世道里, 不能如此一味告状的!你要学着自己思考,自己去解决这世间所有的麻烦,懂吗?” 她忽然痴缠上他的胳膊,嗲声嗲气的揪着他的衣角,“箬儿不要懂,也不想懂,箬儿只知道受了委屈找父侯,找哥哥就对了,那些子事儿,太麻烦了,还不如打一架来的舒服呢!” “箬儿,”少年的公子,恨铁不成钢的唤着她,良久,咽了所有企图再说的话。 他想,她说的没错,乱世如何,权谋如何,有他和父亲在,总能护好她的。 “对了,”她复又坐回桌子边,很是认真的看着他,问道,“哥哥既然说不知全貌,不予置评,那为什么还要应了齐小公爷的邀,去接近那郡主,使你们说的那个美男计?” 他不言,只端着茶若有所思,她忽然想起什么,大为吃惊的问道,“难道,那个郡主就是哥哥一直在找的人?那个小尼丘?” 他放下手中杯盏,看着浮水于面上的茶叶,浅浅一笑,“希望是,但,现在还不知道。” 紫衣姑娘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哥哥此番接近,名为暗杀实为保护啊!也是不知,那是怎样姑娘了,可有我钱箬儿一半的好看,若是没有啊,那哥哥可就,亏得慌咯。” “你呀!小丫头片子,整日里想的都是些什么?还不快去睡觉。” 钱箬儿得了他的怒,挤眉弄眼的逗了逗后,就跑的飞快的上了二楼,扶着二楼客房里对着堂间大开的窗柩,她缩进屋子里的头,复又探出,“小丫头片子怎么了?哥哥可别瞧不起我小丫片子。 我这个小丫头片子可是在六岁的时候,就知道哥哥啊,喜欢上了一个人,那还是个小比丘!谁能想,堂堂南平侯二公子,装心里眼巴巴思着几年的人,会是个小比丘?” 话一结束,她探的头忙又缩了回去,似是怕他一记冷眼穿风过堂将她千刀万剐。 原来,这少年的公子是南平侯的二儿子,钱澧,字沅茞。 取的是,“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君子兮未敢言”的意思。 这是那年,南平侯夫人对南平侯最深的诉说。 长安郡主 Chapter11.陈林场,一眼经年1 1. 次日,天大好,白云悠然的浮在空中,整个天际像水洗过的透亮,于丰晏眼里,这样个好天,该是早早起床的。 睡懒觉,是对其的极为不尊重。 所以,她进了顾泣的闺房,端着浸面水盆子那样悄无声息的站在那。 末了,又觉得,既是来叫人起床的,那便不能做的真的悄无声息,可又怕大了声自家的郡主会生气,会恼怒从而没了一天的好心情。 所以,她只好,时不时的从嘴逢里漏出一两句话,“郡—主—,起—床—啦”,她以为的不大声便是将话说的速度放慢,却不知这样带着拖音的叫唤,还不如劈头盖脸的一顿大叫。 顾泣翻了个面,两背对着天花板,而 头却是正正好好的埋在了两个绣花团枕之间,她艰难的从被子里伸出只手,抬起,比着一个“一”,闷坑声一阵又一阵传出,“好丰晏,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再睡一个时辰,好不好嘛—!” 丰晏摇了摇头,略感无奈的将手中满斤重的盆轻轻的放在了旁边的洗漱架上,坐到她床边,轻手抚着她的背,“好郡主,今日一时辰,明日一时辰的可就是好些时辰了,时候不早了,起来吧!” 顾泣的手一只扯着被子蒙住自己半面脸,一只食指拇指交叉轻拽着丰晏的衣袖,露在外面的两粒眼珠子,使命的眨了眨,努力的憋着泪水,让人瞧着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初醒的顾泣,嗓子里都是自带的懵懂,软言软语,“可是我真的很困!丰晏,好丰晏,没有别的一个时辰,就今天,就今天这一个,可以么?求你了—” 丰晏想着今早的事儿,狠了狠心,摇了摇头,将顾泣的手合掌窝在了手中,轻柔的捏搓着,“好郡主,不是丰晏不让您睡,而是,今儿个,是要去陈林场策马狩猎的!” “策马狩猎?”顾泣努力想了想,发觉记忆里当真没有这档子事儿,疑惑问道,“我应的?我什么时候应的?” 丰晏回她,“是昨日里宁小姐派人送至长安府的,说是满长安的大家小姐都会去!” 顾泣将手从丰晏手中抽出,反了个身,背对着她,“满长安的小姐去,我就要去了?丰晏,你何时这般大胆的,做主做到我头上来了?不是知道我最讨厌这些子宴会的了?一个个就会使命的攀比,又不是斗艳求偶的鸟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丧人兴质。” 丰晏替她捏了捏被角,“郡主,丰晏的脾气旁人不知,您还不知么?丰晏纵是胆子破了天,也是不敢做郡主您的主的。” 她鲤鱼打挺坐起,怒火冲冲的看着她,埋怨道,“那你还来吵我清梦?” “丰晏不敢,原昨日里这事就该告诉郡主,是丰晏觉得郡主无意便擅自拦了下来,只今早,” “今早什么?昨日里既然拦了,又是因为什么让你不得不得罪我?”顾泣质问她道。 丰晏从怀袖中掏出一份沾了蜡封的信,伸到顾泣的面前,“郡主请看,这是今早有人遣了个小童送到长安府的。” 顾泣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丰晏摇了摇头,“若是个寻常信件,丰晏也就拆了,只那人不但叫那小童将这信送来了长安府,还留了一言,说,” “说什么?” “那小童还说,郡主瞧了这信便会去今日的陈林场,所以叫丰晏早些叫郡主起床,莫误了时辰。” “这样有自信,我会去?”顾泣一声轻笑的拆了信笺。 纸面上是一支青枝红梅,枝底附着一句话,“陈林场,策马终,荆州女,天朝后。” 字是行云流水的梅花小篆,笔笔精致小巧。 花是青枝红梅,才吐着蕊,含苞挂于枝头,是母亲最爱的花和字。 这人,是在以母亲相逼啊,顾泣咽了咽心头愤怒,笑出了声,朝着丰晏唤道,“替我梳妆,我倒要看看,这背后的人究竟,要玩什么乾坤。” 长安郡主 Chapter12.陈林场,一眼经年2 2. 长安城郊,一去陈林场必经的茶楼里,少年的公子,青衫扑花,攥着茶杯的手略显紧张,双目不住的瞧着楼外驿道,一有风过,便是眉色轻佻。 从朝起,至如今,他已然等了四五个时辰了。 瞧着未时的光,他略显烦躁,招手唤了唤身侧书生,书生知意立刻上前,他问道,“不是很有把握她会来的?都这个时辰了,人呢?” 从昨日便一直胸有成竹的韩溪,此刻也败了色,面色愧疚的,回道,“那,那计策当真是韩某讨了好久的法子,长安城的女儿家,据说,都会喜欢的。 韩某怎知,怎知这长安郡主,会,会这般不同寻常女儿啊!小侯爷放心,今朝不成,来日,来日韩某定想其他良计,还请小侯爷,能让韩某,戴罪立功。” “你说你的法子长安城的女儿家都会喜欢?”钱澧微动了动眉,有着些不好的预感问道。 或许这法子当真是韩溪寻了好久才得来的,他回的异常肯定,“回小侯爷,是芳乐司的教习说这法子确实是满长安城的姑娘都会喜欢的。” “什么法子?” 他起了兴致,心头不妙却越来越重。 “送花!”他没底气的道出了口,“教习说,人比花娇,一朵不行那便一束,一束不行,便一车,长安府的侍卫警觉性极高,偷那一辆马车出来,还废了韩某好大的功夫。” 韩溪话音刚落,便被着迎面而来的紫色蛇鞭,狠狠的抽了一下,他慌怯抬头,入眼的是她长发冠束,一袭紫衣,英姿飒爽。 灵动的双眼充斥着怒意的盯着他,执鞭的手挥舞着长鞭,上下抖动,她一步又一步的逼近他,“这么说,显些害我嫂嫂没命的人,是你了?” 韩溪被吓的呆愣愣杵在那,良久,不进亦不退,不问亦不答的站在那,活像个木头,惹得钱箬儿本就火的心,越发火大起来。 “啪,”又是一鞭直面的打上他的右腿,他吃痛倒下,回过神,瞧着她,木讷又胆怯的问道,“韩某与姑娘初识,实在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姑娘,又是如何害了姑娘的嫂嫂。” 钱箬儿见他反驳,又是一鞭子想要挥下去,不料叫钱澧唬住了,他道,“箬儿,不得无礼。” 钱箬儿不服气,走到他跟前,收鞭于手中,“哥哥可知,今日,若没箬儿及时出现,你的心上人可就要一命呜呼了?” 他点点头,“哥哥知道,但是箬儿不是及时出现了么? 韩先生是听齐小公爷的吩咐,来长安帮哥哥的做事的,他废了心思帮哥哥,有功。 纵是他不清楚,长安郡主粘着草花物什会浑身红肿以致生命垂危,纵是这长安郡主是你羡慕往之者,但你打的这两下,也该解气了,对吧?” 钱箬儿将收于手中的鞭子别在了腰间,瞧了眼钱澧,又看了眼韩溪,终是点了点个头,“箬儿知道了,箬儿也不过,是担心那样个好看的美人颜色不好了嘛! 哥哥是这天下最好看的男儿,配的上的也该是这天下最好看的女儿,传闻里,长安郡主倾国之姿,倾城之貌,这样的个可人儿,可不就是配哥哥的最好的良人? 哥哥觉得,箬儿说的可错?” 钱澧喝水的动作微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被地上先前钱箬儿一鞭子抽倒的韩溪,抢先一步道,“小姐说的不错,小侯爷天资绝色,与之相配的也该是个绝色才是,长安郡主的美貌倒是人人皆知了。” 钱澧放下杯盏,右手食指不着痕迹的抹了抹杯沿,左手忽而掩口,轻“咳”道,“城郊山路崎岖,郡主既是遭了大罪,也不好再累其过多,你就先带几个人将这沿途山路上的怪石嶙峋先扫了尽吧!” 听着钱澧言语里的意思,韩溪明白,这是他故意在放过他,当下感激涕零,连连表示,一定会尽心的扫,保证崎岖山路上一个小石子都不见,绝不会磕着碰着郡主的! 长安郡主 Chapter13.陈林场,一眼经年3 3. 待合门声响起,钱箬儿才松了警惕的坐到钱澧的身边,瞧着门口,俯身到钱澧身前,问道,“哥哥可是觉得,这韩溪有问题?” 他轻摸杯沿的手,顿了顿,“不知,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钱箬儿摸上腰间紫鞭,很是同意的点了点头,“也对,这韩溪毕竟是齐暄身边的人,哥哥提防着点儿也是在理。只不过,哥哥,打算一直这样与齐暄为伍么?” 见钱澧不语,钱箬儿只好接道,“哥哥素来烦朝堂上的事,父侯为了哥哥顺心也不愿强逼着,一心,只叫箬儿,女接父命,但秦州的南平八郡终究是要交托到哥哥手里的。 近年来,世人皆说长安城的郡主如何如何的无恶不作,却不知,那远于逄城的齐暄,才是真正的为虎作伥,坏到了极致!” 茶盖在钱澧撩拨中,发出“铿锵”碰撞,“箬儿说的这些,哥哥都知道。” “哥哥知道?” 他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又像小时候那样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世家的公子,有几个是真正可以惟心所欲的?我虽不爱理朝事,可也总不能,叫你个小丫头来护着我吧!” 她轻摸了摸鼻头,忽略了他瞧不起的语气,疑惑问道,“哥哥既然知道那齐暄不是个好人,又为什么还要尊了与他的约定,潜入长安?” “齐暄与泣儿有旧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若不入,那入的,便是他人,只若是他人,我又怎能确信他不会伤害它?” 钱箬儿如梦初醒,一阵打趣后,是皱起眉头,“哥哥此番接近是因为心中觉得那郡主是少时良人,可这般年过去,哥哥都未曾瞧过她,若她不是,哥哥该如何自处?” 见钱澧若有所思,钱箬儿忙接着道,“哥哥,那郡主不是传闻里那样的!” “哦?”他看着不同于常的妹妹,有些好奇的问到,“那是个怎样的?” 钱箬儿怕坏了顾泣在自家哥哥心里的形象,忙解释道,“她长得很好看,很符合传闻里的描写,她也不跋扈,吃了我的药,柔柔声里还不忘对我道着谢!” “那是因为你的药,救了她的命!”他补充道。 钱箬儿立刻反驳,“我不管,我说她不跋扈,那就是不跋扈,她瞧我的眼里都是亮亮的,哥哥不是说,一个人的眼是最骗不了人的了?” “不是最讨厌她的?怎么今日一个劲儿都是说着她的好?你忘了前几日里她还绞杀了几数个比丘尼?” 她不言,走到窗边,瞧着楼外驿道,“这事,是箬儿错了,那些个比丘尼的死,不是她的错!是那些人先挑衅她的。” “怎么说?”钱澧的手于盈袖处寸寸握紧。 “今日,我去长安府,原本是想瞧瞧她顾泣是个怎样的绝色的,却不料,听了一耳朵子秘辛,原来,前几日里被她绞死的比丘却是帮爱嚼舌根,破话子一箩筐的人,于长安城的教坊乐司,到处道着,她是个比丘的事儿。 还拿着她过往的旧事,叨叨个没完,她气极了才绞的她们。头发,也是死后才剥的。 她们,就是帮长舌妇,根本就不是比丘尼。” “然后呢?”钱澧接着问道,森森怒火被他一压再压。 “然后,箬儿便记起了哥哥叮嘱过的事儿,有些不该知道事如果无意间知道了,便该溜得的快快的,一定不能叫人逮住,免得祸及自身。” “嗯。”钱澧满意的点了点头,似是对自己的教育很是肯定,末了,还不忘,夸一句,“箬儿做的真棒。” 钱箬儿害羞的摇了摇头,道,“哥哥还是,别夸了吧!箬儿其实,是想走来着,但是,当时那种情况,真的很让人,有想留下来再瞧一瞧心思的。” “所以,你留下来了?” 怕钱澧生气,钱箬儿忙解释道,“正是因为我留下来了,嫂嫂这才得救的嘛!所以,这也算是将功赎罪了,对吧!” 他无奈的点了点头,对着钱箬儿的歪理,他从来是说不过的。 “没了?” 钱箬儿想了想,在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点了点头,乖巧应道,“没了,救了嫂嫂,箬儿怕哥哥担心便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钱澧手中股扇忽而大开,钱箬儿瞧着那扇上红梅,抿着嘴,挤了挤眼,钱澧有些奇怪,伸着扇子,问道,“今日第一次见这扇子么?怎么这么奇怪?”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不是觉得哥哥这扇子奇怪,而是,在嫂嫂的马车里,箬儿好像也瞧过一样的花。” 钱澧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嗤笑了声,摇着扇子,回道,“红梅高杰,世间爱之者可不止你哥哥我一人,或许是那郡主也偏爱这梅花呢?” 她想了想,觉得钱澧的这番说辞也很对,便散了散脑中烦意,道,“哥哥可知荆州女是谁?” 钱澧手中摇曳的扇子忽然停住,问她道,“荆州女?” 她应道,“嗯!” “这三字从何处瞧来的?”他问。 她不明白自家哥哥为何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但也是认认真真的回道,“就在嫂嫂的马车上,有个曾封着蜡的信,被拆了,露出一角,是个红梅还有一阙词儿,马车晃荡的厉害,我瞧不得太清,只瞥见荆州女,还有个什么后的。 哥哥解释了红梅是高杰的物什,爱慕者重。但那荆州女,又是谁?” 钱箬儿盯着钱澧瞧了良久,都没有瞧见他要讲解“荆州女”的半丝迹象。 临了了,他居然还下了驱客令。 钱箬儿“哼”了他一声,跺了跺脚觉得他很不地道后,生气的离了屋子。 合门时,她突然转身,对他道,“箬儿虽不知哥哥为何情绪大变,但箬儿告诉哥哥这些事儿,全然不是,为着让哥哥猜忌嫂嫂的,于南平时,箬儿读过些话本子,里头男男女女的痴缠,怪最其根本,莫不过二字“不信”。 顾泣是哥哥的旧人也好,不是也好,箬儿都不愿哥哥,带着面具的去接近她,她真很苦,苦的让箬儿都忍不得要去可怜她。” 他嘴角漾出了笑,带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看着她,应道,“放心,哥哥不会的!” “嗯!”她笑又于落幕里浮起,双眼弯弯的朝着他,撒了声娇,“箬儿就知道,哥哥是最好的了!” 长安郡主 Chapter14.陈林场,一眼经年4 4. 驿道上,清了石子磕绊的路,着实好走了不少,马车再不复方才那般晃荡的厉害。 丰晏擦了擦顾泣呕了半天苦水的嘴角,瞧着那灰白的唇上逐渐露出的沟壑,心酸疼了几下,掩不住担忧的问道,“郡主,这吐出来的,可舒服些了?” 她一手紧把着窗柩,一手捂着嘴的摇了摇头,“呕,”又是哗啦啦的苦水吐出,脱力的倚靠在丰晏身上,整个身子都软踏踏的,就像水那般。 丰晏撩拨起车窗幕帘,阵阵清风将车里的异味,席卷着带出。 顾泣在大呼大吸了几下后才觉得眼神不再那么飘忽,依稀里也瞧清了丰晏的容色,她“呵”的一声笑出,食指抚上她皱起高耸的眉,“我这还没死呢,怕成这样,算什么?” 听的她这话,丰晏顿时委屈起来,瘪吧着嘴的埋怨她道,“郡主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我吓唬谁了?我这不只是受不住嘛,又不是我要的,这你也怪我?” 丰晏将她慢慢扶起,一只手争取能稳稳的将她扶住,一手又慢搓搓捡着身侧小茶几上放着壶,倒了杯水,拿到她嘴边,“好郡主,吐了这般久,苦了吧,快喝口水漱漱。” 她含下一口,“咕噜,咕噜,”至口中晃了几下后吐出。 丰晏见机,递过粒糖渍酸梅,至她嘴边时被她一口含下,咀嚼着,含糊不清的夸道,“本郡主这身边这般多的婢女,当真独你丰晏知我心了!” 酸梅在被糖渍前是被丰晏剃过核的,是以,顾泣吃起来简直不要太爽,一粒皆着一粒,嚼个没完。 待至第七粒时,丰晏停下了递送酸梅的举动。 顾泣有些可怜的巴巴望着,她只好开口解释道,“我的好郡主,酸梅子可不能吃那么多的,您这才大吐过,吃的蒙了会害了五脏的,还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陈林场了,郡主可能忍忍?待到了,丰晏就给郡主去寻些可吃的好吃的,可行?” 顾泣砸吧了几下嘴,似是在回味那糖渍酸梅的味道,良久,别扭的从丰晏身上离开,端坐着掀开了帘幕一角,道,“哦,反正东西是你的,不爱给,本郡主就只好不吃咯!” 对着顾泣的这一孩子气毛病,丰晏纵是见了许多次,也终是无奈。 无奈下,只好岔开话题,企图分散她的不开心,她凑到顾泣的身边,问道,“郡主为何宁愿苦着自己,也不吃那箬儿姑娘给的治晕眩的药?” 她撤下帘幕,“你当真觉得这世上有白吃的午餐?” “郡主是怀疑,箬儿姑娘心怀不轨?” 她摇了摇头,“是不是不轨不知道,但心怀她想,倒是肯定的了,要不然,怎会那般在意我这信封里,露出的东西?” 丰晏瞧了眼顾泣手里捻着着信,大叹道,“原来这信,是郡主故意掉落的呀,丰晏还以为是这马车晃荡无意的呢!” 她捻着信的手,拍了拍她的额头,“你以为?你以为的会是本郡主的以为的了?” 她当即陪笑,讨好道,“郡主深谋远虑,大智大勇,心思更是玲珑七窍,又怎是丰晏能猜到的了?” “深谋远虑不过是独身死地,大智大勇也不过是孤军奋战罢了!至于这七窍的玲珑的心思,哼,”她轻哼出声,接道,“这天朝的人有几个是不想我死的?我实在是不得不多想啊!若是可以,我倒也想过过,一梦睡到天亮的日子。哎,”一声长吁。 丰晏装着疑惑问道,“郡主今日难道就不是一梦睡到天亮了?丰晏可是怎么叫都唤不醒呢!” 她瞬间被激怒,一个暴栗落于她额前,“好啊,你个爱促狭的丫头,敢开本郡主的玩笑了?” 丰晏佯装害怕的连声道,“不敢不敢,好郡主,您就饶了丰晏了吧!”,却在瞥见顾泣眼角,那逐渐被喜悦替代的悲伤时,不住一笑。 一打一躲,任由着她,各种肆虐的说着她的无法无天。 长安郡主 Cbapter15.陈林场,一眼经年5 5. 未时三刻,行了好一段路的马车堪堪停下,顾泣一个没注意便被摇晃着向前倾去,好在丰晏眼疾手快,以胸膛拦住了她。 带着佩玉鸣鸾,钗着姚兰花簪的头直猛猛的就撞上了她,顾泣抬头,见丰晏微皱的眉,心下大怒,直起身子,询问着赶车马夫道,“一个个都浑了不是,驾个车都不会,我长安府养你们是做什么的?” 隔着车门,顾泣瞧不见马夫眼里惊慌,却听的一陌生女音,矫揉多情的替着马夫说清道,“多时不见,郡主殿下还是这般脾气暴躁啊!也是不亏传闻里殿下的暴虐无道了。” 顾泣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便疑惑的看向身侧丰晏,“听这声音,你可晓得是谁?” 丰晏想了想,回道,“听这声音,倒像是宁将军的妹妹,宜宁县主,宁葵。” 顾泣点了点头,食指点上她方才被撞击过的胸口,“这里可痛?” 丰晏摇了摇头,“不痛,不痛的!您不必担心,丰晏不痛的。” 她又是一阵点头,眼瞥了瞥车门,问道,“她与我,谁尊贵?” 丰晏如实道,“您是王上亲赐的郡主,位居一品,又是这天朝圣女,自是比宜宁县主要来的尊贵。” 她嘴角荡出抹不暇的笑,推开了车门,瞠目瞧了眼那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车夫,冷言道了声,“这事,回府了再跟你算账。” 车夫纵是吓得要死,但此刻也只得趴伏在地上,认命的谢着她的恩典。 收拾了车夫,顾泣方抬眼正经的瞧了瞧车前所立女子,豆蔻年华,肤色想是随了他们将军府的基因,不怎么白皙,透着些微黄。 在顾泣的认知里,将军都是肤色蜡黄黝黑的,毕竟要常年暴晒于烈日下嘛! 独那一双眼,在瞧向她时倒是凶狠有神的厉害。 顾泣不认识她,是真的不认识,故而便起了疑惑,问道,“你说,多时不见?可本郡主何时与你见过?” 宁葵端着笑,回道,“郡主贵人事多,想的都是怎么编排别人,虐杀别人自是没见过宁葵,不过,郡主的大名,我倒是晓得清楚,就如见过般,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啊!” 顾泣又是疲懒的倚着丰晏斜躺下,把玩着纤纤食指,道,“那也就是你我从未见过咯?既是从未见过,那宁小姐还是不要打着,与本郡主相识的名头说话了吧!将军府的权势难道还不够宁小姐依凭的?竟这么巴巴的来要攀扯上本郡主! 只可惜啊,我长安府收人历来注重颜色,而宁小姐这颜色么,,”她看了眼丰晏,笑了笑又转看向宁葵,略感为难道,“宁小姐如果再白点就好了,五官上参差不齐,蒙上面纱也瞧不出个精准,只这黝黑如炭的肤色么,倒是铺几层粉都是盖不住的了!” “宁小姐,您说,是不是呢?” 宁葵攥着剑柄的手越发用力,眸中怒火更是冲天,“顾泣,你不就是个郡主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哥哥可是王上的将军,我将军府比你长安府也是不差的,你这般羞辱我,难道就不怕王上恼怒么?” 顾泣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继续躺着回道,“可不就是么,我顾泣,当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只是个长安郡主,住的也只是个小小长安府,自是比不过你,宜宁,县主,也比不过你堂堂将军府了。 不过,我这个小郡主若是气极了,一个不开心的杀了你或绞了你,你们天朝的王该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对吧!” “顾泣,你还真是嚣张的可以啊!要杀我是么?也不看看本姑娘手里的剑可准。”说罢,她剑锋出鞘,刺眼的光略过顾泣的眼,她下意识的一闭。 身后丰晏见机将顾泣往车厢里轻轻一拽,整个身子挺立在她身前,在宁葵瞧不见的地方,丰晏的手渐渐拉上滑扣的弦,只要弦断,藏于车身里的暗箭便会将企图行刺的宁葵射成个刺猬。 千钧一发之际,一紫色银鞭裹缠上那长剑,紫衣的姑娘手腕用力的轻轻一拽,宁葵手里的长剑便被挑的飞开老远。 长安郡主 Chapter16.陈林场,一眼经年6 6. 来者,正是钱箬儿,她得了钱澧的求要来再瞧瞧顾泣,是否安好。却不料,又碰着一桩可打架的好事。 她来不及对上那长剑被挑落的,来自于宁葵的眼,一个疾步跑到车前,一手扶着车门框架,一手拉起顾泣的手,凑脸上前,问道,“嫂嫂可有事儿?箬儿来晚了,嫂嫂吓着了吧!” 顾泣眼里瞬间噙满泪珠,眉起微皱,噘着嘴的委屈道,“嗯,方才真是吓着我了,还好箬儿姑娘你及时赶到,当真又是救了我一命,一日里两命,姑娘的恩,顾泣当真是还不起了。” 钱箬儿遭顾泣说的害羞,摆了摆手,尽显沙场儿女风范的回道,“不谢不谢,嫂嫂客气了,嫂嫂是箬儿的嫂嫂,那便是亲人,亲人间谈何谢字,救嫂嫂这不是应该的么!” 她见顾泣挪动着身子,忙递过手,由着她拽拉,“嫂嫂这是要下马车了?” “嗯。”顾泣点了点头,瞧了眼被钱箬儿长鞭拖拽而倒地的宁葵,“我要下去,问问那姑娘,为何要对我下如此杀手,可是,,”她信眸微垂,可怜委屈沁入了钱箬儿的心里。 她想,顾泣要问的应该是“为什么要杀她,可也是因着前日里的那桩比丘案。”晓得比丘案缘由的钱箬儿,心下一软,只觉得眼前的顾泣是那般可怜。 “嫂嫂不必如此难过,箬儿会一直保护嫂嫂的。” “姑娘说,会一直护着我?”顾泣抬眼,细细的盯着她。 得来的是钱箬儿无比坚定的一声“嗯”,及她千金的承诺,她说,“箬儿会一直护着嫂嫂的,再不叫任何人误会嫂嫂,伤害嫂嫂。” 一个“好,”字落下,她眉目如画,笑意从嘴角爬上眉梢,一丝丝,一点点,渗入人心。 钱箬儿一直都知道,顾泣是个倾国倾城,世间少有的好颜色,却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肯定了这个想法。 她真的很美,合着如今微白的唇色,美得楚楚动人,美得我见犹怜,美得想圈一方天地,栽满梅花,花开满天,飞落四方。 将她好好的放在里面,护着,一辈子护着,只为,她能如此笑,一直如此笑。 “嫂嫂笑起来,真好看!” 顾泣在丰晏与钱箬儿的搀扶下,稳稳的脚踏上了平地,她依旧半倚着丰晏,微步挪搓略显艰难的走到了宁葵跟前,她伸出手,“姑娘,” “哼,”宁葵一手撇开她伸过,企图拉她的手,“宁葵不需要郡主假好心。”她踉跄的站起,又捡回长剑,走到顾泣身前。 “郡主还真是什么不入流做什么啊!好好的主子不做,偏要做个下贱的戏子,演的一出好戏,到真是惹的宁葵瞠目了。” 钱箬儿和丰晏以为宁葵还要拔剑,纷纷企图挡身于顾泣身前,却不料顾泣一手将丰晏拦住,眼神示意的叫她不要。 “你要做什么?嫂嫂好心拉你一把,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想要杀她么?我告诉你,今日,有我钱箬儿在,你休想动她半寸。” “钱箬儿?”宁葵想是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南平侯的小女儿,隽宁县主?”她问道。 她回,“今日与你结仇的是我钱箬儿,要打要杀尽管来,我不提你将军府,你也休要以我南平侯府相挟。” “我何时说过,要与县主你结仇了?” “什么?”钱箬儿有些疑惑。 她长剑拖地,划出一道道痕直梗于地面上,突兀的刺人双眼,“与宁葵结仇的自始至终,都是她,长安,郡主。”“郡主”二字叫她说的极为重,她提剑抵向她。 “我好似与姑娘从未见过,倒是不知是何处得罪姑娘的了,莫不是,,莫不是那传闻?姑娘信了那传闻,也觉得顾泣,也觉得,觉得我,是那狠毒手辣的人了?”哭腔里,她笑意微藏。 “难道不是么?长安郡主这是在演给谁看?那起子随场的人可没有跟着宁葵,他们或在品茶,或在斗蛐蛐,总归是不会来看郡主你演戏的,郡主方才可势力的很,怎么隽宁县主一出现,就变了样?”宁葵带着笑的看向钱箬儿,“难道,这看官,今日,是县主?” 顾泣对上她的眼,身子略微瑟抖了下,慢慢挪到了钱箬儿的身后,手一揪一揪的拽着她的紫袍一角,蚊声道,“箬儿姑娘,我怕。” 钱箬儿拍了拍她的手,将身子又朝着她挡了挡,“嫂嫂别怕,有箬儿在,她伤不了你的。” “嗯,箬儿姑娘真好。” 长安郡主 Chapter17.陈林场,一眼经年7 7. 刀鞭缠合,钱箬儿与宁葵在离马车十丈之远处打的起劲。 一个是将门虎女,而另一个自己就是将门,切磋之意只让人一个劲的兴奋。 丰晏瞧着已挨了一刺的钱箬儿有些担忧的摸向腰间。 顾泣瞥她一眼,道,“别看了,我饿了,去给我拿个果子来。” 丰晏听命的收回担忧,爬上马车从小桌上托盘上拿下一个果子,下马递给她,“郡主,要不,让丰晏去帮帮箬儿姑娘吧!她毕竟,是来帮我们的。” 顾泣摇了摇头,双手交叉叠环于胸前,“不必,她不需要你帮也可以的,正好,我也借此瞧瞧她究竟有多厉害。” “郡主,” 察露出她眸中担忧,顾泣安慰道,“真不用担心,南平侯的女儿可是能一个人带兵上山剿匪的,那样的场面都困不住她,更遑论如今这,她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儿,你该信她。” “嗯,是。” 一盏茶后,胜负分出,宁葵的剑掉落于脚边三尺远地,她问钱箬儿道,“你可知你我的位份本该是郡主?只因她顾泣觉得郡主多了便不稀罕了,就叫王上只准了县主的位?” 钱箬儿收回长鞭,“郡主也好,县主也罢,那都是受荫于家族父兄,又不是自己真正得了的,有什么可稀罕的,比起隽宁县主,我倒是更想别人唤我一声,左云将军。” “你是南平侯女,自幼受尽宠爱,便是没了郡主的位份,也可以潇洒肆意,不顾一切的活着,可我不行,我凭什么要因着她顾泣不快活,要因着她顾泣稀罕的独一无二而没了自己的稀罕? 你可知,汝阳王嫡子今日娶亲了?”话毕,双眼微合,豆大的眼泪珠子从她眼角滚下,眼皮都颤着,叫人瞧着好不心生怜悯。 “今日这事与汝阳王之子是否娶亲又有何干?”钱箬儿问她。 她瞬间奔溃于钱箬儿的这一问里,“不干?怎会不干?你可知他今日娶得正是三年前王上亲封的护国将军之女,陆蕊? 同样是护国的将军,同样是将门的女儿,同样本该都是郡主,却因她顾泣,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娶旁人,唤她人娘子,与她人成家。” 听至这儿,顾泣再也忍不得的上前,“因你是县主就弃了你,这样的男子,我实在不晓得,你眷念个什么劲了?” 宁葵咆哮向她,“你知道什么?我和他是两情相悦的,四年前,他应过,说只要我能成为郡主,与他门当户对了,他就会娶我,会给我一世的好梦。 那几年里,哥哥拼了命的上战杀敌,累了一身病痛,好不容易拼上了护国将军的位,好不容易为我拼了个郡主的位,却因为你,因为你的自私,因为你顾泣的稀罕,让我停于县主。 我怎么甘心,你让我怎么甘心,你让我觉得今日的事与你,与你顾泣,怎无干?”她哭的脱了力,堪堪瘫软下。 “哼,”顾泣嬉笑出声,弯身蹲于宁葵身前,“或许,你的心上人爱的根本就不是你呢?一心执着于门当户对,他究竟爱的是你郡主的位份,还是你宁葵这个人?这些都没想清楚,就来攀扯我,笑话。” “顾泣,我要杀了你。”宁葵的长剑划过她脖颈,三寸的距离,遭丰晏一个疾手挡住。 扶着顾泣,丰晏上下打量了一眼,“郡主可有事儿?” “没有。”她沉声回着她,复又一步步走到宁葵的跟前,却被钱箬儿挡住,“嫂嫂,她今日冒犯嫂嫂也算事出有因,嫂嫂可能原谅她这一次?” 顾泣双眼紧盯着宁葵的略过钱箬儿身前,“要人性命的冒犯,我可不敢原谅,谁知饶了这一次,下一次又是要我什么了?” 她依旧蹲立向前,丰晏怕宁葵再伤着顾泣便将她双手擒住,压于地上。 “世人多好美貌,可就你这,他不要你就对了,谁会愿意每日里对着块木炭呢?” “嫂嫂,”钱箬儿一举拦住顾泣,“嫂嫂不是说要还箬儿恩的?箬儿救嫂嫂两次,一次就还了这吧!箬儿求嫂嫂,可能绕了她这一次,箬儿保证,她再不会对嫂嫂不利的。” 顾泣将匕首回鞘,很认真的问道,“你保证?” 瞧着顾泣似有了想放宁葵一马的心思,她忙点头,“是,箬儿保证,保证她宁葵绝不会再伤害嫂嫂。” 顾泣的嘴角微微一勾,“那行吧,今儿个,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她站起身子,丰晏随手供她扶着,堪堪又成了那个病弱西子,命薄三分的模样。 “嫂嫂,”钱箬儿小跑上前,出现在顾泣的另一侧,“嫂嫂,可是恼了箬儿了?” 长安郡主 Chapter18.陈林场,一眼经年8 8. 顾泣唇勾一笑,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笑声戛止,右手轻点了两下丰晏的手背,丰晏瞬间了意,朝她点了点头,逐渐松开。 就在那刀剑即将碰触到顾泣发尾时,丰晏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条细丝腰带,缠缠绵绵几下,打着旋的将宁葵手中长剑一下一下绕弯,转眼,便团成了个球。 宁葵倒下,看着丰晏手中的细丝腰带渐渐绷直,于无力中,化为有形,一把寸宽的软剑便刹然出现在她手上。 她头发早已凌乱,双眼瞅着打斗里慌乱时,从顾泣身上扯下的东西,笑意凸显,她抬起手,高悬着递向她,“世人皆说长安郡主是何等的美貌,原来也不过是个没头发的比丘啊!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原来竟是个秃子。 也是了,渡云庵的郡主,怎么能不是个比丘呢?” 冲天茂树丛里,窸窸窣窣窜出好多人影,近了一瞧才发现,都是些好事又怕惹事的,躲藏着半天子戏,如今见顾泣出了洋相,这才现身。 人人都端着要戏耍她的表情,人人都做好了要看她笑话的准备,可顾泣是谁,她可是长安城里最不要皮最不要脸的姑娘了。 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又瞥了眼那忽而出现的一丛人,讥从眼落,“怎么不继续躲着了?这三伏天的蚊子怕是将诸位咬的够呛吧! 丰晏,快去到马车上,将今夏初至时王上赐的药膏取来,可千万别叫这蚊子咬死了诸位。 本郡主可不想,明个儿,我这身上有多了桩罪,通天了,还是教唆蚊子来杀的人。” “是,” 丰晏很快就将那药膏取了下来,伸到顾泣眼前,她瞥了眼,走向那人群,伸出手,食指点向其中一个,道,“你出来。” 那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的模样,着着白衫,好一似文弱书生,被她这一指,怕的要死,却又不得不向前一步,凸出于人群。 “郡,郡,郡主,主,有,有,有事吗?”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断了好几次,哆哆嗦嗦的模样倒是比丰晏胆子还要小上几分。 她取过丰晏手上药瓶,转开瓶盖,娟帕覆裹着的中指微舀了一块后,她半蹲下,居高临下的问着那瘫软跪下的少年,“方才,可是在林中被蚊虫咬了?” 少年不知其意,眼眸低垂,怯瑟瑟的点了点头。 她又问,“咬哪了?”明明是软音轻语,却叫人被压着很是难受。 他失了魂的撸起袖子,将那两个还新鲜的,红肿着的大包曝露在空中,“回,回郡主,这,这儿,咬,,咬,咬了这儿。” “哦?是吗?” “嗯,”随着他头点下的那刻,粘了膏药的娟帕也被顾泣狠狠压在他手臂上,来回使劲的碾压几次后,顾泣放觉得气儿,解了一半。 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那药本就不是什么好药,少年端着胳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但他又实在没有胆子敢质问顾泣,憋了良久,方问道,“郡,郡主,这药,,这,,,药,,” “这药?”她一个挑眉,换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回他道,“这药是不是很舒服?这可是你们王上赐给我的,是治蚊虫最好的药,我现在赐给了你,可觉得受宠若惊?” 少年一听,这药无毒,心下松了一下,对着顾泣,猛磕了几个头,“谢,,谢,郡主,,赏,,赏赐,” 她微皱起眉,伸出食指,于他眼前轻晃了晃,“不,不要谢我哦,要谢,就谢你们的王吧。” 少年垂眼,默默无声的跪在那,企图以无声的方式来降低顾泣眼里他的存在感。 他瑟弱的模样落在她眼中,只叫她觉得身心都畅快了,果然,她顾泣就是个坏人坯子,她忽而起了挑逗之意,半蹲在少年身前,食指轻捻住他的下巴,“忘了说了,这药可是有副作用的。” 少年的慌怯通过双眸向她露出,嘴巴张合两下,有很多想问出口的话,但都因怕而一一忍住。 她心悦的看着他的害怕,缓缓直起身子,不疾不徐,扫了眼在场所有人,道,“放心,死不了人的,不是爱瞧我这没头发的比丘么?一个劲儿瞧别人有什么滋味?既是喜欢还不如自己也试试没头发的感觉呢! 这天朝是信佛的天朝,你这成了和尚该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届时,可不准立身立像的谢我,那般功德我可盛不住。” 一中年男子恼怒冲出,指着顾泣的鼻子就开骂道,“妖女,你想做什么?你当真以为,我等儿郎都怕了你不是,今日你可只带了一个人,而我们却有这般多,逼急了,我们可是会替天行道的。” 长安郡主 Chapter19.陈林场,一眼经年9 9. 几丈远处,一马车,辘辘声止,里头传出着交谈之声。 “眼下这郡主可是遭人刁了难,正呈孤立无援状,此时,若小侯爷从天而降解了她这困,可不就,成了她眼里的救命恩人了,这话本子里,不是有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韩沉阁揪着托音,带着坏心思的看着马车里,闲摇纸扇的钱澧。 “这些桥段又是芳乐司的姑娘教你的?”对着韩沉阁的小心思,钱澧直戳了个破。 韩沉阁连连点头,“这不是,要为小侯爷分忧么,其实,韩某对芳乐司是一窍也不通的,几日前去,实在也是个难为事儿!” “哦?”钱澧看向他,“这么说,让韩公子一款款书生入芳乐司还是小侯爷我的错了?” 韩沉阁还想说些什么来做狡辩,却被钱澧提起的纸扇挡了口,他忽而严肃起来,“先看,别说话!” 韩沉阁抬手将车帘又掀起一些,瞧着不远处的顾泣,忍不住的低声问道,“小侯爷当真不去帮郡主吗?” “啪,”钱澧的纸扇抨击上韩沉阁的额头,略有薄怒道,“不是说别说话,先看?忍不住这嘴,先生读再多的书都会亏了。” 他不甘心的狡辩道,“韩某是遵了小公爷的嘱,来帮忙的,自是要忍不得说一句再多说一句。若因此讨了小侯爷的嫌,也全当,是韩某,忠言逆耳了。” “忠言逆耳?”他嘴角微勾,“小侯爷我何时嫌弃你说的话了?” “那小侯爷还打韩某?”韩沉阁又是下意识反驳。 “啪,”又是一当头,他笑意懒散,“那,纯粹是嫌弃先生聒噪。” 韩沉阁闻言一阵颓败,思考一番后,仍是不死心的悄咪咪试探性问道,“那小侯爷,可要,,?” “不要。”他一口回绝,双眼又紧锁于顾泣的身上,瞧着那经久未见的人,笑意掩不住浮上眉梢,他使劲压制住,只叫那喜悦不那般太过表露于色。 良久,怕韩沉阁瞎使招数,只好又出言道,“这长安郡主可不比一般女儿家,心思多的很,若我这般出现,怕不会觉得我是她的恩人,而会以为我是联合着他们一同羞辱她的了。皆是不把我千刀万剐了,都算是轻的。” “可,”韩沉阁自是没想到这一点,担忧又重重泷上。 钱澧笑了笑,接着道,“放心,这长安郡主没那么好欺负的,你瞧着如今,她人单势薄,却没瞧见她身侧那小侍女如狼般的警觉吧!有她在,吃亏的定是旁人。先生,就收了心吧!” 韩沉阁真是个爱操心的命,收了这桩英雄救美的戏,他又担忧起,怎么才能让钱澧名正言顺的出现在顾泣的眼前,成就一场,精美的偶遇了。 钱澧知他担忧,缓道,“偶遇一事,若要记忆深刻,常见便就俗了,既要那长安郡主记得本小侯爷,且芳心暗许,那,必定得别出心裁些,先生放心,偶遇一事,我已备妥,就只待郡主入瓮了!” 长安郡主 Chapter20.陈林场,一眼经年10 10. 韩沉阁再不作声,只微瞧着钱澧,那嘴角掩不住的喜着实让他一阵疑惑,他好奇的随着钱澧的眼瞧向了,那正遭人编排,一言一句围攻着的长安郡主。 她瘪起嘴,双手合拢梗于胸前,脚,戳了戳那车夫,“喂,他们不把你当人看啊!这都,不生气?” 没等车夫说上一句话,丰晏和钱箬儿便又一边一个的站在她身前侧,将她护住。 顾泣的手伸入二者肩缝中,将钱箬儿微微撇开,“箬儿姑娘的保证,没了用,本郡主,还是倚着自己的人吧!” 她直目相对那人,浅笑道,“我顾泣,从不说大话,饶你们这么多的人,有几个,是打得过我丰晏的?还想杀我?长安郡主,是你们想杀就杀得了的了?真是异想天开。” “嫂嫂,”钱箬儿慌出了声,见顾泣依旧没有想理自己的意思,气极了的拿着鞭子朝着地上宁葵便是一抽。 “我可怜你,同情你,叫嫂嫂放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那个负心汉,就值得你这样做吗? 嫂嫂有句话说的很对,只因你是县主便弃了你,那他喜欢的究竟是你这个人还是那个郡主之位? 这个都没弄清楚,你就来找嫂嫂寻仇,是不是也太武断了些!” “哼,”宁葵的眼尾荡着泪光,她对钱箬儿道,“如果你不帮顾泣,或许,我们会是朋友。” “不,”钱箬儿当即否认道,“我们不会是朋友,将军府和南平侯府,永远都不会是朋友,所以,我两之间的情意是否可存,与嫂嫂,是无干的,你不能再将这事累到她头上,这不公平。”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聚的越来越多,顾泣瞧着叽叽喳喳的一群,只觉得吵的脑壳疼。 扶了扶额,摆手道,“吵什么,吵什么,一个儿个儿的竟比池子里的鸭子还能聒噪。” “不就是好奇我这无发的比丘么?丰晏,给他们涂药!” 丰晏是个做这事的老手,凭着身姿轻巧,在所有人,都还处于对顾泣那句话的愤恨时,就悄然的在所有人的手上点了那乳白色膏体的药。 豆大的点,不细瞧都不会叫人发现,但仅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的头便开始发痒,双手忍不住的要去抓挠,一撮又一撮的头发就这样被他们自己连根拔起。 那群诗书礼乐读了一屋,又养尊处优过了半生的富家公子,王侯子孙瞬间恼成一窝。 一个个红了眼的执剑逼向她,出声的还是方才那个,开口便道,“妖女,你可晓得我等都是谁?没一个是你惹得起的,还不快撤了你的妖术。” 顾泣瞥他一眼,眼眉微挑,没搭理的转身走向了宁葵,半蹲下,拿着丰晏递过的匕首,脱了鞘,冰冷冷的贴上她的脸颊,“聪明的人,会在我第一次放过她时,就乖乖离开,而你,肉眼可见,是个笨的,所以才会那般痴心在一个负心汉的身上。” “顾泣,世间情爱,你根本不懂!”宁葵的贝齿咬破了下唇,含着血,她死死的盯着她。 “我要懂情爱做什么?宁大小姐难道不知道,我顾泣,是个比丘?还是个暴虐无常,以杀人为乐的比丘了?” 顾泣话刚落,就听的那猖狂之声,“妖女,妖女,你快给我们解药,,,” 她一记眼扫过,“难道没人教公子,在旁人谈话时该禁声么?” 那人一愣,顾泣便接道,“既没人教公子,那丰晏,你去教教。” 霎时,硕大的陈林场寂静一片,连雅雀都掩了呼吸,所有的人都忍着痛的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这样的景象已不知是她瞅见的第几次了,早已麻木,早已可以做到满不在乎,只蹲下身子,一味的,与宁葵谈心。 她说,“其实,本郡主挺欣赏宁小姐脾气的,敢爱敢恨,但就是,爱错了人,可惜又可悲。” 宁葵怒回她,“可不敢稀罕郡主的欣赏。” 她笑了笑,“不稀罕?本郡主的欣赏,是从不管她稀不稀罕。” “哼,”宁葵撇过脸,“今日是宁葵武艺不精,败给了隽宁县主,落于此境地,要杀要剐,宁葵别无她话。” 刀锋略过她的脸颊,微刺入皮肉,一滴血沿着下颚缓缓滴落,“本郡主本来是想杀了也想活剐了你的,现在么?突然间又不想了,只到底,你今日让我出尽了洋相,不收些利息,怕是今儿后,我想起来会不爽。 所以么,”她信眸又瞧向那些吓得不敢出声,只面部因头皮瘙痒而拧巴成一团的少公子。 “就和他们一样,试试那药,也尝尝做比丘的滋味吧!” “顾,泣,” “嫂嫂,”钱箬儿的声音几乎是与宁葵同时发出的,头发一物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她最是清楚,顾泣愿意放过宁葵,她比谁都开心,只若这放过后,伴着无发的痛,她也于心不忍。 “怎么?善良又心软的箬儿姑娘,又想以救命之恩让我饶了她了?” 顾泣的一句话,将钱箬儿哽在嗓间的祈求硬生生给逼着咽了下去。 末了,只可怜巴巴的道了声,“嫂嫂,” “哼,”她轻哼一声,告诫她道,“箬儿姑娘生逢好时,又遭人庇护不知难堪,自然有副济世救人的菩萨心肠,看不得人可怜又瞧不得人悲苦,只这世间,多的是可怜又可恨之徒。 若一味因着可怜就饶了她,那她的可恨又该如何对待呢? 今日,她辱我,又杀我,让她仅褪了这三千发丝已是我大度,箬儿姑娘实在不该再出声。” 钱箬儿再不出声,沉着心,看粘了膏药的宁葵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丰晏突然站到顾泣身旁,侧身附耳道,“郡主,柳世子,” “?”顾泣瞧向她,追着她的目光,果然在丛林深处见着一白衣蹁跹的公子,冠发而立。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马车,丰晏也紧随其后。 就在其一手掀开马车幕帘时,那胆小怯弱的公子鼓足了勇气的追了上去,哆嗦嗦道,“郡,郡主,可,可否,赐,赐下解药?” 她旋了个身,坐于马车前,一只脚端杵着,一只脚半悬着,颇有痞意的回道,“你这结巴是天生的,还是被我吓得呀!” “这,这,,”他“这”了半天,实在不知眼前的顾泣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末了,断断续续回道,“在,在下,一,一紧张,就,就,就会结巴,还,还请郡,郡主,勿,勿怪,” 她沉思了下,摇着头,回他,“不怪,这是你的自然反应,我不怪你,不过,你说的解药却实在是难为了我。” “郡,郡主,,”他祈求的瞧着她,活像她故意不给似的。 顾泣心下装着其他的事,自然也费不得太多的时间去与他攀扯,只好道,“这药呢,是你们的王赐的,解药自然也只有你们的王有,若想要啊,那就去问你们的王吧!本郡主还有事儿,就不陪你们唠家常了啊。 若是觉着今日交谈不爽,想再唠唠,我那长安府,可是很欢迎大家的!” 在一片眼刀子里,顾泣眉色飞扬,搭着丰晏就离开了陈林场。 长安郡主 Chapter21.王权不知悔1 1. “还跟着吗?”顾泣微眯着眼,问着丰晏。 她掀开一角幕帘,点了点头,“回郡主话,箬儿姑娘,还跟着呢。” “她倒是个心性强的。” 丰晏瞧着车后那汗珠布满额角的钱箬儿,于心不忍的劝着顾泣,“郡主,这事儿实在和箬儿姑娘无关,您为何,要对她这样?” “不这样,该如何?”她反问她到,丰晏一时哑口,无言的端正了身子,撤下幕帘。 又行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车后仍有钱箬儿渐进渐响的跑步声,她皱了皱眉,冲着驾车车夫道,“叫个小姑娘徒步追上,也好意思说是驾车?还不快点。” 车外传来声怯弱低沉的“是。”,一声鞭下,红棕的马疼的嗷嗷直叫,撒开了蹄子,瞬间跑的飞快,地上是扬起的一层接着一层的灰沙,叫紧跟着马车的钱箬儿吃了一嘴。 她迷了眼,瞧不清路的停下,手微微揉搓了几下,又撇着袖子拭了拭额间汗珠,瞧着渐远的车身,嘴角勾起,眼中尽是因不服而扬起的熊熊斗志。 “还跟着吗?”品着丰晏替她新添的茶,她又问道。 丰晏如旧的掀开幕帘一角,叹了口气,回道,“还跟着呢,郡主,您要不还是同箬儿姑娘说说吧!这样个跟法,一个女儿家是会吃不消的。” “啪,”她将茶盖覆上茶身,“停下!” “吁——”声里,顾泣从怀中掏出个绣着箬竹青青的娟帕,一手掀开帘幕,一手递给她,“擦擦吧!” “嗯。”钱箬儿接过,擦了两下后,双手勾趴着车窗,端着憨笑问顾泣到,“嫂嫂,气儿可消了?” 顾泣没回她,反问道,“累不?” 她摇摇头,“嫂嫂可别觉得箬儿是个姑娘家便会经不住,想当初剿匪时,再陡峭的山都是箬儿带人徒步爬上去的。” 顾泣又问,“你为何帮宁葵?” 钱箬儿不知顾泣此问何意,一时间竟忘了回答,痴痴呆立在那,听的她再问,“因为可怜?” 这一次,钱箬儿缓过了神,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顾泣再问她道,“箬儿姑娘几次三番帮我又是因为什么?也是因为我可怜吗?” “这,,”钱箬儿纠结的站在那,不知是否该如实回答她,她瞧过几本话本子,里头讲有些兴性极刚强的人最是厌恶被人可怜。 她不知道现如今的这种情况里,顾泣可否也是生了气,觉得被人可怜是件极不好的事。 她想了想,终于决定遵从自己的心如实相告,她说,“是,但嫂嫂别误会,箬儿只是想保护嫂嫂,只是想护着嫂嫂再不让别人欺负罢了,并没有因可怜而觉得嫂嫂有什么不一样的,也没有觉得,,,”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到最后自己都忘了怎么圆回去了。 末了,也不过是低垂着眼,道一声,“嫂嫂,箬儿,” 顾泣掩下心中笑意,以平淡的近乎冷漠的语气同她道,“箬儿姑娘心性单纯,见着可怜事可怜人,便忍不得三分心软,宁葵的事儿是可怜,可我又有什么可怜的呢?姑娘难道不知,我可是长安郡主啊!” “嫂嫂,”钱箬儿在听的顾泣道出那一句“我可是长安郡主啊”时便刹时心悲一片,她听的出那八个字里,是极其的无奈。 她想,若能选择,她应该也不会想做这个郡主的吧!长安郡主,听上去是多响亮的名号,可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失了发的女儿家。 “嫂嫂,你别这么说,你若不想箬儿提“可怜”二字,那箬儿便再不说了,行么?” “我不愿,你便不再说?” 她点点头,“是。” “哼,”她一声冷哼,“箬儿姑娘还真是佛陀在世,心怀慈悲,想着度一切苦厄,教化世人,只可惜,顾泣,就是那泥丸子不通窍。 姑娘觉得顾泣可怜,不过是晓得了前几日里,死的那些比丘,原是些大恶之人罢了,好人死,遭恶的自然是我这长安郡主,而若死的是坏人,我却依旧遭人误会唾弃,那于姑娘眼里可不就可怜又可悲了?” “嫂嫂,”钱箬儿瞧着顾泣的水汪汪大眼里,情绪莫名。 顾泣接着道,“要不说姑娘心思单纯呢,我长安府的消息是那般容易叫人偷听的去的?姑娘所听,不过是本郡主想姑娘知道罢了。 现下,姑娘可还觉得顾泣可怜,要一个劲儿的跟着我了?” 长安郡主 Chapter22.王权不知悔 2. 她叫顾泣的一番话吓了呆立在那,看着马车悠然然走了好远,才奋力追上,一只手扒拉着顾泣的车窗,她扯着嗓子不住的叫喊道,“嫂嫂,嫂嫂停下,嫂嫂停停,箬儿,箬儿有事要和嫂嫂说。” 车内,丰晏捂上了顾泣的双耳,双眉微蹙,玄针难堪,“箬儿姑娘心思单纯又武功高强,留她在您身边,丰晏不在时也多重保障不是?” 顾泣的手覆上丰晏的手,将两个耳朵堵的死死的,她埋在她的怀里,道,“长安府和南平侯府还是少些来往的好,庙堂上的王日日夜夜算计着的都是如何削蕃,如何才能将兵马权利握于自己手中。 长安府是他手里的刀,而这些王侯就是他砧板上的肉,刀和肉又怎么能成为朋友呢? 她心思单纯,与其到那个时候叫我骗了她,还不如现在就撇的干干净净。” “吁——” 马车骤然停下,顾泣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叹了口气,掀开幕帘,映面的是钱箬儿姣好容颜。 “我说了,我不可怜,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她一个辇步轻踏,双脚稳稳落于车前,半蹲下,红扑扑的脸直伸到顾泣身前,“谁说嫂嫂不可怜,我就不能跟了?箬儿跟着嫂嫂从来都不是因为嫂嫂可怜啊!箬儿是真心想跟着嫂嫂,保护嫂嫂的。” “我说了,我杀人无数。” 她眨了眨眼,修长睫毛荡着汗珠上下扑扇,“我知道啊!长安郡主杀人如麻,我从来都是知道的。嫂嫂不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 “我说了,” 钱箬儿截下顾泣的话,接着道,“嫂嫂要说的,箬儿都知道,但箬儿要说的,嫂嫂却不知,不管嫂嫂之前如何,箬儿都是要跟着嫂嫂,保护嫂嫂的。” “钱箬儿,”顾泣近乎咬牙切齿的道出这个名字,钱箬儿却笑开了颜,“嫂嫂还是第一次这般叫我,也对嘛,这样叫才亲切,整日箬儿姑娘,箬儿姑娘的平白多了距离。” 她将身子往后挪了挪,“顾泣从不是个好人,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箬儿姑娘心思单纯,为何偏要入这浑水?” “因为,要保护嫂嫂啊!” “保护我?就不怕哪一天被我卖了?” “那嫂嫂,会卖了箬儿么?”她仰着头,很是赤忱的看着她。 顾泣的眼叫她盯得灼热,她连忙收回,“我若说不会,你信吗?” “信啊!” “信?”顾泣再次看向她,像是从未识的过她。 “嗯,”钱箬儿点点头后,接道,“因为嫂嫂原可以将那比丘之死的事儿瞒我瞒的死死的,也可尽情利用我这南平侯府县君的身份,但嫂嫂没有。 嫂嫂是宁愿将所有的事儿一一刨露出,来劝退我,也不愿利用我,不是么! 很多人都说箬儿痴傻,哪一天若叫人卖了恐还会替她数钱。但孰是孰非,箬儿都明白。 人人皆说长安郡主是何等何等的不好,可世家公子里真正好的,又有几个?不过是藏得深,和浅的区别罢了。 嫂嫂不愿藏,所以坊间皆是不好。 很多不识嫂嫂的人,也就因着坊间的传闻误会了嫂嫂了,但是没关系,有箬儿信嫂嫂,从此以后,箬儿会一直一直陪在嫂嫂身边,替哥哥好好保护着嫂嫂的。” 钱箬儿的这一番话,顾泣说不开心那是假的,可要说开心,她想了很久,久到身侧丰晏都忍不住替钱箬儿说话道,“郡主,您看要不就留了箬儿姑娘吧!” 顾泣从马车侧后的箱奁里取出两个荷包,一个上百花团簇,一个上箬竹青青,她一只手攥着一个伸到她面前,“这两个锦囊里,其中有一个装了糖,你若能选中,那我就准了你跟着我。” “当真?”她一个激灵的想直起腰,却不料遭车顶狠狠一嗑,“喔,”她捂着额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手里两个锦囊,瞥来瞥去,选定了那绣着箬竹青青的。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失望之意再次泷上心头,一个没忍住的落了两滴泪珠子。 丰晏瞧此,也是心疼无比,悄悄捡起另一个,捏了捏,发现依旧是空空如也,她不住的抬眼瞧向顾泣。 顾泣拿过钱箬儿手里的锦囊,问道,“就算天意不让你跟着我,你也想跟着我吗?”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是,想。” “好,”顾泣从桌案上捡了粒糖果塞到了那锦囊中,又将锦囊复又塞到了她手里,“现在,你可以跟着我了。” “真的?” 顾泣又捡了粒糖,去了糖衣塞到她口中,“长安府的糖可不好吃,吃了可就要一辈子护着我的,记住了?” “嗯,嗯嗯。”钱箬儿一个侧身缩进车厢,双手紧紧的缠着顾泣,不住的撒娇到,“嫂嫂真好,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嫂嫂了。” 顾泣拍了拍她的脸,轻笑声,“仔细瞧,箬儿姑娘长得倒也不错!” 她一个激灵坐起,探着头伸到顾泣面前,又拿起她的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嘟囔着嘴,道,“嫂嫂也觉得箬儿长得好看?” 不错等于好看?顾泣想了想,决定就不打击她了,应道,“嗯,挺好看的。” “那若有一人与我长的有七分似,是个比我还要好看的人儿,嫂嫂可愿一见?” 虽只相识一日,但钱箬儿是个怎样的性子顾泣也摸得差不多了些,能得她如此称赞,必定是与她交情匪浅,“那人,是你兄长吧!南平侯府的小侯爷,钱澧,钱沅茞?” “嘿嘿嘿嘿,”钱箬儿不好意思的憨笑的点着头,“好嫂嫂,哥哥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的,嫂嫂就抽个空去瞧瞧嘛!” 顾泣动了想去瞧瞧的好奇心,但又想到还有事未做,便只好按捺下,应着钱箬儿道,“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行了,见你哥哥这事儿不急,我这有件要紧的事儿要先去处理,待结束了就去瞧你那颜如玉的哥哥可好?” 钱箬儿道,“好啊!嫂嫂是要去做什么?可危险?可要箬儿陪着?” 她摇了摇头,“这次先不用。”素手轻敲了两下车厢,对着车夫道,“旁侧停下。” 幕帘大开,天色斐然,她瞧她一眼,“箬儿姑娘请吧!” 钱箬儿听命的下了车,站在那,双眼不明,她不知道顾泣要去做什么,但她知道,现如今,她好像还没能完全得到顾泣的信任,有些事,她还是没办法帮她的。 但她不急,她相信,总有一天,顾泣做的所有事,都会有她的帮忙。 她一定,会帮哥哥将嫂嫂讨回家的。 长安郡主 Chapter23.王权不知悔3 3. 顾泣瞧着忍了一路的丰晏,打趣道,“想笑就笑吧!别没得憋坏了,还要赖到我身上。” “嘿,,”丰晏咯声连天,瞅着顾泣隐隐别扭的脸忙哄道,“好郡主,是您叫丰晏笑的,如今这又不痛快了?” 她白她一眼,“哪敢啊!你这心思是大了,连我的趣竟都敢打了啊!” 丰晏取出枚糖果,褪了糖衣递给顾泣,“好郡主,丰晏这不是头一次见着能堵着郡主说不着话的么,可真是新奇。” 顾泣将头凑过,含口咽下那糖果,咀嚼两下,算了算时间,问道,“我们走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了,估量着是快到了。”丰晏回道。 “嗯。”顾泣点点头,“你去驾车吧,那地方还是少人去最好。” “是。”丰晏替顾泣凹了个舒适的位置后,便掀开幕帘替了那车夫勒着缰绳驾起了马车。 晃晃悠悠,又是一刻钟的功夫,顾泣迷糊的眼一搭接着一搭眨着,丰晏不忍心却依旧唤道,“郡主,到了。” 她打了个哈切,又伸了个懒腰的掀开帘子,瞧着近远处,一棵接着一棵开的喜人的绯色梅花,心中赞叹。 四月芳菲里,谁能瞧见还有这片的梅花呢? 丰晏从马车箱笼里取出个紫云青梅的披风,“这儿因着冰池,倒是比外界要来的冷,郡主体弱,还是披着些好,可千万不能伤了风,若伤了,少不了又要用些子汤汤水水,郡主不是最讨厌那物什的了?” 她紧了紧衣袍,“一句简单的话竟叫你来来回回扯了多遍心思,也不嫌费口舌。” 丰晏笑应,“也就郡主,当的丰晏这般唠叨了。” “哦?是么?”顾泣狐疑的看了看她后又瞧向那寒梅深处,白衣的公子,“难道柳世子,得不到丰晏一句唠叨?” 她失了神,搀扶着顾泣的手渐渐垂下,良久,方回神,忐忑的应道,“丰晏失神了,还请郡主勿怪。” “不怪,不怪,饶是谁瞧见这样一个少年郎,都会失神了的。”她撇开了丰晏的手,双足轻辇在零落梅花的枝丫上,发出“嘎吱”响声,长袍拖地,拂开一片。 柳蝉雪就站在寒梅深处,那一汪冰泉前,瞧着顾泣,小小的一个人儿,渐渐的走近他,拂开的长袍像展翅的鹰,自在又逍遥。 “这冰泉雾气,泷着世子一身,远远瞧着,顾泣还以为,是哪家的仙君,自九重天谪凡了呢!” 他将新采的梅枝递到她手中,却被她瞧了眼后就无情丢落,“世子费尽心思,又花了这么多的功夫邀顾泣到这儿来,可不要告诉我,只是为了给我折这一支梅花?” “自然不是。”他弯腰将那花枝捡起,“你母亲,很喜欢这梅花。” 顾泣从袖中掏出封信,问道,“这信,是不是世子写的?” 他点点头,背过身,将那花枝抛入冰泉中,“是。” “世子可是知道母亲死因?” 柳蝉雪的手颤了颤,神色又一瞬的愕然,不过很快便复如平常,顾泣了然,他果然是知道的,忙追问道,“四月的天,谁又能知道竟有这样一处地,寒梅斗艳呢?世子寻这一块地,又种这般多的梅花,不容易吧!” 他眼尾微翘,食指抚上枝头含苞待放的梅花,“只要是她喜欢的,费些心思又有何妨?” “母亲的喜怒,世子尚且记挂如此,那世子应该也不愿见母亲九泉含哭吧。” “哥哥,明白泣儿的意思。” “既是明白,还请世子如实相告,昔年杀我母亲者,究竟是何人?”随手摘捻的花于顾泣的手中遭指甲掐出了汁儿,绯红色染了一手。 她见柳蝉雪未曾当即回她,以为是他不愿,本就不太开心的脸瞬间耷拉的更狠了些,“世子便是不说,但只要顾泣有心,差的,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泣儿,”柳蝉雪伸手就想抓住她,却不料遭她灵机一转,细长的水袖于他手中脱落。 她停下脚步,微侧着身问道,“世子还有何事?” “泣儿,就这么急着想走?”柳蝉雪带着浅浅恳求的问道。 “不走,难道要留下陪世子话唠家常?合着死因不明的,不是世子母亲了,若是平阳王妃,世子怕是会比顾泣还要迫切知道吧!” 他走到她身前,“妹妹怎能这般误会哥哥?” 她双目嗔回,“顾泣说话历来如此,世子不愿听,大可离我远远的。左不过顾泣也就是个普通人,没那通天的本领可叫声传万里,让世子不愿听也不得不听的。” “泣儿难道就不能听听哥哥不愿说的解释吗?” “愿意啊,请,世子说。” 柳蝉雪瞧了眼那冰泉上的浮亭,问道,“妹妹可愿陪哥哥对弈一局?” “世子不必学着戏本子里的那些假架势,既邀了我来此,又要我留下听听你的解释。 那想必,世子是愿说的,既如此,开门见山,直接些不好么? 顾泣废棋篓子一个,对一局或不对一局,胜的都是世子,世子才华卓越,满长安城皆无人能敌,是不会想着,要在我这儿得些夸奖的吧!”顾泣拒绝的很快,似就是紧跟着,她对柳蝉雪当真是一刻也不愿留的厌恶。 “无人敌?”柳蝉雪的脚慢慢靠近她,将她逼至冰泉旁时又伸手拦腰将她挽住,他的脸紧贴上她的耳,温和气息直扑面而来,他问,“泣儿又怎知,不会输给你?” 她唇角微勾,右脚轻轻一转,躬屈朝他膝盖处踹去,他吃痛一声,顾泣见机,左手捻着柳蝉雪的右手食指又原地转了个圈。 她稳稳站住,拂了拂衣袖,戏谑的蹲下,瞧着被甩趴在地上的柳蝉雪,笑道,“素闻,柳世子最好风月,是长安城里各茶楼书馆的常客,往日只觉得世子是个爱看戏听戏的,如今瞧来,倒也算得上是个极好的戏子了,竟演的一出叫宫楼花魁都比不上的戏。 但世子爱戏,本郡主却不喜欢,无论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少年,还是霸道嚣张不可一世的世家公子,于顾泣这儿,皆不喜。” 柳蝉雪从地上站起,走到她的面前,“妹妹明明可以将哥哥扔入冰泉中的,但却在最后关头换了手,又轻轻拽回了哥哥,可见,妹妹也是关心哥哥,对吧!” “随便世子如何理解,顾泣只要真相。” 长安郡主 Chapter24.王权不知悔4 4. 见她如此,他一声叹息,“可妹妹要的真相,哥哥却不知。” 她抬眼,疑惑看他,却得他回说,“妹妹不必如此疑惑的瞧着哥哥,妹妹是知道哥哥心思的,若哥哥当真晓得,怕会第一个剜了那个人的心,替她报仇。 但哥哥实在是没用,查了这么多年,也只最近才查的,当年,她曾被拐着去过芳乐司,其他,别无所知。” “芳乐司?”那是长安城娼馆技楼里的翘楚,顾泣无法想象若她曾去过,遭受的又是怎样的欺辱,她只要一想起便恨的牙痒痒。 柳蝉雪瞧她神色,竟是如他初知般别无二样,当下明了,顾泣也是想岔了,唯恐那人遭受不白之冤,当即解释道,“泣儿别多想,她入那芳乐司,该也只是受人相邀,虽手段算不得温和,但总归并非欺辱。” 顾泣的心放了一半,点了点头,朝着他道了声,“多谢!”话毕,便作势要离开。 这一次,柳蝉雪没有拉住她,企图再拦住她,事实上,方才那片刻的逗留,已足够让他心悦了。 他依旧站在冰泉旁,周遭泷着水雾,旁人瞧着,活像个九天而下的谪仙,飘飘乎里,遗世独立,只无人瞧见,他的眼里盛着一汪水,水面映着的都是那个渐远渐朦女儿的背影。 丰晏不敢打搅柳蝉雪与顾泣交谈,只好于梅林外,静静等着,她耳力极好,是以方才也听得了些里头的争吵,她担忧的很却始终不敢踏足,只好原地踌躇,活像个被困的苍蝇。 终于,她抬眼间,远远的就瞧见于林中走出的顾泣,她兴的立刻奔向她,因走的急促,披挂于她肩上的披风也已有了脱落迹象,丰晏眼疾手快的替她重又系紧。 见顾泣愁眉不展,问道,“郡主这是与柳世子聊了些什么?怎么是这个表情出来?” 顾泣没回她,三步并做两步的小跑上马车,缩在丰晏凹好的位置间,打了个喷嚏,又吸溜了下鼻子后,道,“快,给我喝茶,冻死了都快。” 丰晏晓得自家郡主畏寒,便一直带着温炉,直至三伏天才作罢,她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中,“可冻着我们家好郡主了,快喝口热水暖和暖和。” 接连三杯下肚,又有丰晏以双手揉搓着给她暖脚,顾泣才方不觉酷寒,看了眼丰晏,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思告知于她。 她手捧着茶杯,哈了口气,道,“丰晏,如果一个人查一件事查了很多年都没有结果,却突然有了突破,那你觉得这个突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丰晏将她左脚放下,又举起右脚,“郡主,丰晏愚笨,没办法告知郡主,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总觉得这是件怪事。” “怎么说?”顾泣问。 她整个人缩在凹槽里又被披风包裹的紧紧的,丰晏替她掖了掖四角,回道,“郡主想啊,一件事若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那只能说明,这件事很难查,是有人故意隐藏着不让查,但若是故意的,那便是会瞒的死死的,又怎么会突然间有了迹象? 所以,丰晏不知是好是坏,只是觉得奇怪。” “嗯。”顾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算是肯定了丰晏的想法,“你说的对,这事有怪,但再奇怪的事,我也必须要接着查下去。” “郡主,这事儿,可有危险?”丰晏有些担忧,接着道,“若有危险,郡主可一定得带着丰晏,再不济带着箬儿姑娘也行,万不能一个人独自行动。” 她拍了下丰晏的头,“知道了知道了,啰啰嗦嗦的,还不快去驾马车?这地儿也太冷了些。小心你家郡主我没遭人算计死,就先冻死在这儿了。” “呸呸呸,”丰晏连呸三声,有些嗔怪的看着她,“好郡主,答应丰晏,今后,这样不吉利的话咱们不说好不好?您是丰晏的天,您若是不在了,可叫丰晏如何活哟!” “如何活?”顾泣想起她方才眷念观望的眼神,打趣道,“为着你的柳世子活啊!怎么活。” “郡主。”丰晏的脸瞬间红的可滴血。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快去驾车吧!你的小郡主我现在是真的困死了哦!” “嗯,好!郡主若觉得累可先睡一觉,待醒了,丰晏就替郡主去寻浆果子。” “还要吃药啊!”她憋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天知道,丰晏样样都好,唯独不好的就是偏爱灌药给她,总觉得她太弱了,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但煮药的本事却又实在差得很,每次的药都苦的惊人。 顾泣曾试着劝她,说,“这药煎的,苦了你了吧!这天也越来越热了,你个姑娘家的整日里围着药炉烘烤,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换给旁人去煎?” 谁知,一向唯顾泣命是从的丰晏第一次拒绝了她,打的由头是,怕有贼心的人趁她病要她命,于药中下毒,害了她。 自此,顾泣只好作罢,谁叫人家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她呢?她实在做不得不识好人心。 “嗯。”她点了点头,继续道,“郡主的身子还是太弱了,风一吹就着凉风寒的,这可不行,待回了府里还是得叫扈先生来瞧瞧,开两贴方子,好好滋补滋补才是。” “丰—晏,”她双眉皱起,佯装生气。 “郡主生气也没法子,谁叫您不爱惜着自己的身子呢?放心,丰晏会备着郡主爱吃的浆果的,绝不让郡主苦着。” 顾泣,“……” 长安郡主 Chapter25.王权不知悔5 5. 丰晏有着很是不同于她年纪稚嫩的娴熟驾车技术,使了好几个时辰,顾泣都没觉的有一点颠簸不爽,就连晕厥都较去时轻了很多。 只在长安府前却忽然勒马刹住,惊了她。 隔着幕帘,顾泣问道,“怎么了?” 丰晏瞧了瞧眼前乌泱泱的一群铁甲士兵,回道,“回郡主的话,说是有王上的旨意,要请郡主即可入宫。” 马车内,顾泣挑眉的摊了摊手,略微无奈的接道,“知道了,你进来替我梳妆吧!” 得了命的丰晏很快进入车内,半跪于她身后,将妆奁里先前拾掇好的发套戴于她头上。 “郡主可知,王上为何急召?” 一排的碎玉簪子,顾泣挑挑捡捡择了个带流苏的递给她,“能为什么?陈林场一出闹得那么大,你当他这王是瞎的?” 丰晏接过,替她簪上,又理了理簪末流苏挂饰,觉得一切差不多了便将铜镜朝她跟前摆了摆,“郡主瞧着这样簪可好看?” 她身子微朝着铜镜弯了弯,将整个面容置于镜中,左瞧瞧,右看看的,“啧”了一声,丰晏以为她有什么不满,问道,“郡主这是不喜欢?” 她摇了摇头,“不,”铜镜前,她双手交叉杵着妆奁,纤纤十指拍上脸颊,“多好看啊,就是没头发也是这么好看,哎,真是要气死人了。” “呵,”丰晏轻笑一声,用粘了发油的篦子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郡主这是在夸这发髻好看呢?还是在自夸容色啊!” 顾泣白她一眼,“自然是我这天姿国秀的脸了,这簪子簪的都是这假物什的发,就是再好看也没个屁用,还是本郡主这个脸蛋来的好看啊!” 丰晏服气了她,强忍着笑的附和道,“是是是,郡主螓首蛾眉,皓月星眸,是最最好看的郡主了,只是好郡主,王上可还等着呢!” “等着就等着呗,是他要见我,又不是我要见他,还等不得了?”她回她,言语里是寻常傲娇。 “郡主。”瞧她这模样,丰晏就知道,顾泣的脾气这是又拗上来了,此时此刻万不能逆着,得好生顺着才行,就像猫一样,炸毛的时候万万得手脚软和的顺着,要不然上天都是有可能的。“丰晏的好郡主啊,王上毕竟是王上,怎么能就让他等着呢?就算您不乐意去,也想想长安府,可怜可怜丰晏吧! 王上宠您,便是您再如何惹他,都不会降罪您,可丰晏,就是个丫头啊!一两句话还不是身首异处?好郡主,求求您了,就去吧!” “那我去了,你就应了我,不再逼着让我吃药!”王宫,她肯定会去,但在去前,逗逗丰晏也是不错的。 谁叫她,动不动就以吃药来威逼利诱她的,这一次,她必须得搬回一成。 没等丰晏回话,车外,就有额官唤道,“长安郡主可能随下官去王宫了?” 没得到理想的回答,顾泣有些不开心,鼓着嘴,眉褶皱成了山峰,连绵起伏,“催什么催,女儿家梳妆这点时间,额官就等不得了? 既然等不得,那额官就自己回去吧!看看是那时候额官好交差,还是等上个一时片刻,与本郡主同行来的好交差。” 那额官尖锐嗓音柔了几度,恭敬回道,“是下官逾距了,长安郡主请便。” 眼瞧着就要僵住,丰晏只好出声打着含糊,极快速的遛下马车,将放着金果子的荷包讨好式的塞到那脸色青黑的额官手中,“大人等久了吧!这是咱们郡主请诸位大人喝茶水的,大人也知道,女儿家嘛,为悦己者容,花些时间来梳妆打扮也是正常的对吧!” 那额官掂了掂手中荷包分量,似是觉得有些轻,神虽有好转可依旧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看着丰晏,皱起眉头,欲言又止,丰晏了意,忙从手腕处褪下个镯子,一并塞到那额官手中,“方才那些是郡主请的,如今这镯子是丰晏自个儿心疼大人,要请大人喝茶的。这天色也贪黑了,咱们要不先去拜见王上?宫门若落了锁,误了面圣的时辰,大人也会受累的,对吧!” 又是二三推诿交谈,马车才复又缓缓行起。 “说吧,这一次,你又赔出去多少银子?” 丰晏算了算,“约莫,五两。” 顾泣有些恨铁不成钢正欲开口一番教诲,却只听丰晏娓娓吐出两个字,“金子” “你这次给的,是金子?”顾泣一阵心疼,怒气涌上口,深呼吸几口方咽下,“你这不打算嫁人了?你的月俸经得起你这样乱给么?” 丰晏似是想到了顾泣会是这副模样,无辜样的看向她,“郡主,丰晏这么做不也是为着您么,世人皆道,小鬼难缠,尤其还是王上身边这种,今日的事若这大人回宫了添油加醋一番,对您,对长安府,那都是很不好的。丰晏也想攒嫁妆,来日能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可比起郡主,那就不算什么事儿了。有郡主和长安府在,丰晏就算身无分文,也不会被饿死的,对吧!郡主?” 顾泣撇过脸,食指偷拂掉眼角的泪,满不在乎回道,“那可说不准,本郡主可不是好人,现在留着你,那是因为你武功高强,又长得算好看,等哪天你要是不能保护我了,又奇丑无比了,我肯定赶你出去。” 丰晏不恼也不怒的淡淡回了句,“好。” 长安郡主 Chapter26.王权不知悔6 6. 马车刚过宫门就有小太监高喊“落钥。” 顾泣有些可惜,不太爽的从丰晏手里夺了个果子,咬一口道,“还是没错过,真讨人厌,每次都躲不过。” “郡主,这是不想见王上?”她衔个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又瞧了瞧还算端整的衣装,补充道:“可王上瞧着好似很相见郡主呢!” “怎么说?”顾泣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怎么就那么凑巧了,每每郡主不管是多晚入宫,这宫门都是下一刻才落钥的。满天朝,能叫这宫门推迟关闭的,除了王上,怕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嘎吱。”顾泣又咬了口果子,汁液污了一嘴,丰晏瞧着忙上前擦拭。 顾泣不知想了些什么,一盏茶后,接着丰晏的话,道,“宫门落钥自前朝开始便是按时按卯执行的,哪能容人随意推迟时间的?咱们的这王上可还真是昏庸到了极致了。” “郡主,王宫大内,处处是旁人的耳朵,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者了,这不同不也只对郡主您么?可见王上是宠您的。” “宠我?” 丰晏点头回她,“嗯,宠您的。” 她扔下果核漫不经心的回了声,“哦,那我谢谢他了。累了,我先睡会儿,到了你再叫我吧。” 丰晏乖巧应是。 踏入大殿的那一刻,顾泣再次觉得这天朝的王果真是个昏君。 南朝建国近六甲子,诗书气那是渗入了骨子里的,便是如今不济,可于文化教养一事那也是让人挑不出错的。不像这后起天朝,金银瓦砾,真真将暴发户的样做了个劲。 “奴婢请王上安。”丰晏普一进殿便旧样重复,对萧有悔那叫一个恭敬,恭敬之余还不忘给直立站着,正冷眼瞧着萧有悔的顾泣拼命的使眼色,用着比蚊子叫还要轻微的声音唤道,“郡主,郡主,” 空旷的大殿内,针落可闻声,所以,丰晏的这一举动显然是不能不引人瞩目的。 萧有悔瞧着顾泣,中年,带有狭小细纹的脸上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一道道细纹渐渐折起,一个垒着一个,于眼角堆起朵花。 他朝她招招手,唤道,“安儿,过来。到本王这儿来。” 世人皆说,当今的王杀伐决断,是个一等一的狠人,可此时瞧着,也不过像极了个经久未见女儿的父亲,殷殷期盼,渴望承欢。 她环顾了眼四周,见着个瞧上去还算舒适的椅子,拉扯了下趴跪于地上的丰晏,领着她无视萧有悔呼唤的缓步走过去坐下,良久,问道,“都这么久了,怎么王上还是这么喜欢做戏啊!叫我来不过是想要兴师问罪,其实,王上直接降旨就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的请我来,你堵心,我这心里也不舒服。” “安儿,本王,”瞧着萧有悔那快要溢出的慈父之心,顾泣只觉讽刺,“这儿可还有外人,王上要说什么还是先思索着,想想,要不要出口的好。” 不得不承认,演戏这一路子的天赋,顾泣是遗传了他萧有悔的,侧帘里走出一紫衣少女,见着顾泣,忙端笑上前,打着讨好的将头凑到她跟前,“又见面了,嫂嫂。” “你怎么在这儿?”顾泣沉着声问她,双眼余光不经意瞥了下萧有悔,眸子里是淬血的毒。 他似是怕她误会,解释道,“这隽宁县主今日来找本王是替你做保的,陈林场的事,她皆说了个清楚,本王明白,此事是他们挑事在先,与安儿你,无关。” “可纵是如此,王上还是决定要处罚顾泣,对吧!”她收回眼,瞧向钱箬儿,“箬儿姑娘瞧见了吧!很多事,真相其实没那么重要。” 钱箬儿忍不得此刻顾泣的眼神,那冷漠的似死水的眼神,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向萧有悔,“王上明明说信箬儿的呀!嫂嫂她根本没有错,为什么还要被罚。王上明察秋毫,怎能让嫂嫂受如此冤枉?” 萧有悔显得有些极为不忍,似下了个很难的决定,“隽宁啊!为君者,是有很多不得不为之事的,今日,虽不是安儿的错,可终究是因她而起,若不罚,岂能服众?不过,” “不过什么?”顾泣的眼底一片凄凉,瞧着他的眼,空洞又无心,“不过,王上也不会太责怪我的,对吧,三五禁足,还是念七八卷佛经?王上的把戏做的不累,顾泣瞧着都累了。这旨,领了。” 顾泣一个从椅子上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未站稳,钱箬儿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轻唤道,“嫂嫂。” “没事,”她站稳后,对着丰晏道,“带箬儿姑娘去逛逛这王宫吧,我还有些事要和王上说说。” 依着往常的例子,顾泣与萧有悔独处的空间里必然会起争执,丰晏很担心这一次又会一样,但一个奴婢怎么能做主子的主呢?她只好回,“恩,好。” 长安郡主 第十四章,能理解但绝不原谅 “所以,嫂嫂不该是这长安的郡主,而应该是这天朝的长公主,对吗?” 丰晏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郡主,她不稀罕。” “恩。”钱箬儿也附和道,“的确,无论是这天朝的公主还是郡主,哪一个又是配的了她的了?都讲虎毒不食子,这王上怎么就能忍心将自己的女儿送往庙宇孤独一生了呢?” 丰晏扯了扯钱箬儿的衣服袖子,眼瞥了眼远处,“隔墙有耳,有些话,姑娘还是留在心里的好。” “姐姐方才说那么多忌讳的话,现在知道害怕啦。” 议论王室的罪是株连九族,丰晏孤身一人,九族也就她一人,要是前些年,觉着没了也就算了,可近两年,怕死之心却越来越重,她总想再多活活,多看看,活活岁月,看看他。 见着丰晏诧然惨白的脸,钱箬儿不怀好意的笑出了声,“放心啦,这附近,无人的。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清理过了。哥哥说,谈及些私密事儿时,最先要做的事儿就是肃清周遭,这一次,我可没忘。” “姑娘的兄长?钱小侯爷?” “恩,”想着丰晏是顾泣身边的红人,如今既然提及了自家哥哥,那自然得好花不要钱的说个干净才是。当下,揪着她的袖子,问道,“姐姐,对我哥哥感兴趣?” 丰晏淡淡笑了声,“不是,只是,听姑娘总唤我家郡主嫂嫂,有些好奇。” “既然好奇,那箬儿就跟姐姐好生道道我家哥哥?姐姐可不知道,我哥哥他长的那是一个玉树临风,萧骨风姿,品行那也是冰魂雪魄,一等一的好。哥哥及冠那年,来侯府讲亲的夫人那是不计其数,可哥哥都一一拒绝了,心心念念的都是少时的一个小女儿,找了她许久,如今,可才瞧的些迹象呢,姐姐你说,像哥哥这般痴情的人,可配的起你家郡主?” 丰晏涵涵笑着点了点头,“依姑娘所说,这小侯爷当真世间少有,痴情样也叫人艳羡,若真配了郡主,那也是天上地下顶般配的人儿,只到底,姑娘的哥哥心有所属,不是吗?这样的人儿,便是再好,郡主,也是瞧不上的。” “那我若说,哥哥心慕之人,是你家郡主呢?” “郡主?” “对啊!哥哥心心念念,寻了好久的人,可不就是,你家郡主么。” 勤岚殿内,萧有悔瞧着闭眼假眠的顾泣,眼中是藏不住的慈爱,他端起桌案前的那一盘新奇糕点,从高座走下,到她跟前时却微微顿了顿,想了片刻才重又走近,盘盏放置在茶案上碰撞出微弱响声,她闻声睁眼,看向他,眸中无痕,他酝酿二三,指了指那糕点,道,“这是膳房新制的糕点,你素来爱吃甜食,要不要尝尝?若觉得不错,让那厨子随你去长安府,也行。” 她捻起块,嘬了口,吧唧两下后,点了点头,“是不错,看样子,王上最近长进了不少嘛,晓得有求于人要先学着讨好了啊!说吧,这一次,又是谁惹了王上您的眼了?” “安儿,” “王上不说?既然不说,那我就走了,这里的味儿实在也是呛鼻了些,闻着怪叫人不舒服的。”顾泣作势要走,萧有悔只好出言问道,“这隽宁县主对你倒是亲热。” “恩。”顾泣敷衍着点了点头,应道,“是,她挺可爱的,最近,也没听着南平侯府有惹事,王上怎么打听起这桩了?” 萧有悔当即解释道,“安儿不要多想,我这是以父亲的姿态问女儿的,你如今也大了,长得也是越发像你母后了,她若还在,瞧着你这样,” 她当即阻住他的话,“母亲若还在,瞧着我这样,定然也是不喜的,王上有什么事就说吧,若要讲情道义,那你我之间,可当真没。” “安儿说的这是哪的话,你我是父女,怎无情义可言?” “那王上倒是说说,什么情,什么义是可以讲的?弃我度云庵的情?还是,”她停下说着话,定眼瞧向他,片刻后,嘴角微勾,泛着讽刺苦意,接着道,“还是,每日一盏毒汤的义?都讲了,什么话,直说就是了,非要扯破了皮做什么呢?”说着说着,秉着生理本能,顾泣险些落下泪。好在,她忍住了,要不然,气势上就输了。 “安儿,”萧有悔无力的又坐回高座,轻叹声后道,“安儿,乱世里,这样的抉择,本王,也是无可奈何啊!你能理解本王吗?” 顾泣点点头,“能啊!” “安儿这是原谅了父亲?”萧有悔的略显混沌的眼中瞬间蹦出亮光,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企图她的一声肯定落下,却不料,她摇了摇头,观望着糕点上精致的花卉图案,道,“理解可不代表原谅,乱世里,我理解你为君的一万个无奈,身为臣,顾泣会替君分忧,但原谅,永远不可能,为人父,王上,不配。所以,有话,就直说吧!左不过长安郡主,还是王上的棋子的。” 萧有悔变脸的技能瞬间释放,慈爱心敛于眉后,庄肃上脸,提笔沾墨,囫囵写下一个“钱”字,“安儿觉得南平侯府如何?” “不如何,直肠性子的一帮人,人情世故都不懂。” “哦?”他提悬着笔,墨汁沿峰而落,宣于纸上,“怎么说?” 顾泣端起茶杯,浅饮了口,“这些年,投我长安府的拜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金银财宝逢年过节孝敬的更是不计其数,可这些拜帖中,却独独不见她南平侯府的。满天朝都知道,我这长安郡主的一句话顶的过旁人千言万语,高官爵位,那也是唾手可得的。我这样个人儿,都不想着巴结,王上您说,他们是不是直肠性子?” 萧有悔笑了笑,接着沾了沾墨,择了个新纸,又题“澧”单字,写罢,拿与顾泣相看,问道,“觉着这字,怎么样?” “丑。” “噗,”萧有悔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宠溺瞧向她,“满天朝,也就你敢这跟我说话了,看样子,安儿是对南平侯府有很大的好意啊! 既然这样,那赐婚你和南平侯府,如何?” “王上这是嫌这天朝的江山,太稳当了了?”顾泣鲜有一本正经的严肃质问他道。 “这话怎么说?”萧有悔不解问道。 “这满天朝谁人不知,我这长安郡主与王上你关系匪浅? 这赐婚的旨若真下了,那赞的是你君王的大度,自己的女人都能随意送人,膈应的,却是整个南平八郡的心了。 这世间的人有几个是不嫌弃我顾泣? 更遑论,还是南平,这个大氏族侯府,王上,你说,你这是不是嫌这江山太稳了,嫌这南平太忠心了? 上赶着逼臣子造反的君王,王上,还是顾泣见得头一个。” “你,”怒色上头,他瞬间耷拉着脸,横眉直冲,眸中藏着的火足以燎原,忍了许久,拿起桌上的茶猛灌了几口,也不能完全忍住,“啪,”置地杯盖,地毯外是摔得四散的渣子。“本王的女儿,他们也敢嫌弃,正是大胆。” 顾泣觉得有些好笑,“那些流言,王上又不是初次才晓得,这么生气做什么?我都没生气呢,你这一气倒惹得我不知道该生不生了。” “安儿。” “王上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顾泣就先回府了。” 见她走,他一阵心慌,忙叫住,道,“这天都这么晚了,你不是素来最怕黑的了么,要不,今晚就留在宫里吧!屋子都是打理好的,你可以放心住。” 她收回踏出门的右脚,回头看他,问,“王上知道顾泣怕黑?” “可不是么,”他似想到什么,笑意在嘴角泛开,“还记得你小时候只要一天黑就缠着丫鬟婆子要来我们屋,怎么哄都不肯自己一个人睡,那么小一个人,偏偏还就那么有主见了。” “是啊,那样一个小的我,是那么怕黑,可王上明知顾泣会哭会闹会怕,却还是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度云庵里,这么多年过去,顾泣早就不怕了。晚了,王上,早些歇息吧!” “安儿,”萧有悔压着嗓子顿了顿,良久,哽咽道,“爹爹,错了。这些年,是爹爹对不起安儿了。” 她转过身,以背相对,努力的,不让自己去看他那婆娑的眼,和微白的双鬓,她其实,很容易就心软了,也真真是可笑的了。 “其实顾泣,一点也不喜欢吃甜,只不过,这过往太苦了,心肝脾肺都似浸了苦水,厉害极了,连呼吸都是苦的,那个时候仿佛只有嘴里甜了,才能,撑着活下去。” 殿外,丰晏巴巴的望着,侧耳使了内力的听,也未曾听得有何异样声产生,没有杯盏置地乒乓,没有气急怒吼,一切,是那样平静安和。 只这样的情况越久,丰晏便越发觉得不好,顾泣和萧有悔之间,最异样的恰如如今了,似暴雨前的宁静,从心理上摧残了人心。 长安郡主 第十五章,夫人怎知顾泣不会为天朝的王后 今日之前,钱箬儿是从未见过顾泣与萧有悔相处的,所以,对于丰晏的担忧,她很不解,不解时,便要敢于求知,这是哥哥教她的,她一直铭记于心,从未敢忘,如今亦是,她问她,“丰晏姐姐,你这样踌躇,是在担心什么吗?” 丰晏叹了口气,望着那紧闭的殿门,回道,“先前,怕的是郡主与王上争吵,可如今,这不吵了,又觉得很不安了。” “不安什么?”她接着问道,“嫂嫂不是王上的女儿么?王上是对她愧疚的呀,想着的不应该是怎样待她好?又怎会伤害她呢?姐姐多想了吧!这没声传出,保不定是她父女合好了呢?此刻正其乐融融的或下棋,或喝茶,或话聊家常啊,又怎么会吵起来呢?” 她皱着眉,摇了摇头,“箬儿姑娘有所不知,王上虽是郡主的父亲,可到底还是这天朝的王,历来王室中庭,有几个公主郡主是好下场的了?再者,郡主与王上又是对这样关系别扭的父女。郡主,那是永远也不会原谅王上的。” “那可说不准!”钱箬儿当场否定丰晏的话,以一种我就知道的神情瞧向她,“我瞧着,嫂嫂必然也是想与王上关系缓和的,要不然,也不会这般频频与王上起争执了,话本子里多的是不会表露情感,只会直言横冲,以对骂的方式来加深彼此映像的主人公了,今日里,我瞧着,嫂嫂与王上之间就是这样的。 明明都在乎极了对方,明明都想和对方将关系缓和,却偏偏爱死鸭子嘴硬,不肯退一步,只觉着软和了,就输了,”钱箬儿正忆着平日里钱澧教育她的模样,一字一句起了性质的喋喋不休时,突然瞅见丰晏一个劲儿的挤吧着左眼,她脱口便关心道,“姐姐,这眼睛是怎么了?姐姐就看吧,嫂嫂啊,终有一天是会,,会,,” 她一个转身,与来者四目相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猛咽了口口水,缓着,结巴道,“会,,”会了半天,也不见下文,顾泣一阵逗趣,问道,“会什么?你说,我总有一天,会什么?” “会,,”钱箬儿的眼四处打量了一下,逮着个机会的跑窜到丰晏的身后,揪着她的衣袖摆,可怜巴巴道,“嫂嫂别生气嘛,气了可就不美了呢!” 她逼近一步,钱箬儿见机便跟着后退一步,她本想揪着丰晏一起后退来着,如此,丰晏便可做她永远的挡箭牌,谁知,在她与顾泣之间,丰晏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顾泣,她的侧身一让,让她直愣愣的出现在顾泣眼前。 她双手握拳高举面前,做个求饶的姿态,嗲着声噘着嘴道,“嫂嫂,,” 这模样不仅逗笑了顾泣,也连带着逗笑了身侧只想做个背景牌的丰晏,她掩面弯唇,走到顾泣的身边,笑道,“郡主,你瞧这箬儿姑娘如今的模样,可觉熟悉?” 顾泣一时不解,“熟悉什么?” 丰晏解释道,“箬儿姑娘如今这可怜样,可不真真像极了郡主不爱吃药与不愿起床时的模样么?瞧着这相似上,郡主就饶了她这一次吧!想来,吃一堑长一智,姑娘,今后再不会随意议论郡主了,对吧!”话的最后一句,丰晏是对着钱箬儿说的。 得了她眼神示意的钱箬儿,当下顺梯子上爬,保证道:“对的,对的,嫂嫂,瞧着你我这般相似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好嘛!今后,箬儿一定,一定不会在背后再随意议论嫂嫂了。好嫂嫂,就原谅箬儿这一次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就连圣人都会说错话,做错事,更何况是我这一小小弱女子了?对吧!” 顾泣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只不过是起了性子想逗逗她的,眼瞅着目的达到了也就收了脸色,不再阴黑着那般吓人,“下不为例。” “好嘞,”钱箬儿从丰晏的身后一下子窜到她身旁,环勾住她的胳膊,嬉笑道,“就知道,嫂嫂最好了,是天下最最心软的嫂嫂了。” 与此同时,丰晏也正声问道,“郡主与王上今日里都谈论些什么?可有起争执?郡主也晓得,王上一向待郡主是极好的,只不过,不会表达罢了,有些话,郡主当时听听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往心里记,届时,苦着的又是郡主自个儿了。” 皓月凌空,月光铺满一地,连树梢末子都镀了层银灰,亮亮的稍显华丽,顾泣看了丰晏一眼,听着她重复多次的话,回道,“他要给我赐婚,说是觉着我年岁大了,该是时候了,不过被我拒绝了。” “抗旨?”钱箬儿一阵惊讶,“是什么样的人竟惹得嫂嫂宁愿抗旨也不要嫁?王上他定是狠狠的怪罪嫂嫂了吧!” 虽见过顾泣不敬萧有悔很多次,可这抗旨不尊,却是第一次,丰晏有些害怕萧有悔对顾泣的责怪,“郡主,王上给郡主赐婚的是谁啊!丰晏晓得郡主极好颜色,一般模样的都是瞧不上眼的,可那人若真是奇丑不堪,郡主嫁过去分房睡便可,离得远些,瞧不见,听不得的,还不是可以像在长安府一样啊!那毕竟是王上的旨意,就这般拒了,真的好吗? 郡主,您看,要不咱回去再和王上说说?王上是愧疚于您,可这一个人的愧疚能经几次的消磨?郡主,丰晏的好郡主,您与王上毕竟连着血,闹的如此真的好吗?帝王的怒,往往是深不可测,万一,万一这一次,王上他真的生气了,要杀了您,可怎么办啊!” 若不是先前她应过一个人,这一辈子都会言笑晏晏,此刻怕早已泪如雨下了。她的郡主啊!她要如何才能永远保护着她呢? “杀了我?来就是了,这日子,顾泣早就过够了,不是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么?早些死,也挺好啊!” “郡主,,”丰晏从未想过,她的郡主这么不敬她的王,原来根本不因为生气,而是觉得活够了,她没了生的欲望,时时刻刻念着的都是一纸赐死的文书。 心之慌乱,较之以往何处都要浓烈,她匆匆瞥了眼钱箬儿,想着她方才的话,犹豫几分的念头定了定。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长安郡主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府。莫不是今儿个王上择了你,藏娇多年,这是终于是要见光了?如今是长安郡主,明朝,该不会,就是我天朝的长安王后了吧!” 顾泣上前,借着月光瞧上来者,本该百花曳地的裙叫她轻挽,敛覆于一双赤足之上,足腕处是系着红绳的镂空铃铛,其镂空形貌宛如朵盛开芙蓉,妖艳夺目,此刻正随着她轻辇的步子发出泠泠响声。 清脆声划过寂静暮春的夜,惊起池子旁灌丛里的团团萤虫,追艳似得绕着她的周身,银亮的光再合着她额前朱红的描额,于清冷的夜里将一切都显得那样好看。 丰晏提过,今日王宫里来了个绝色的美人,如今看来,怕正是这位了,鳟兖的公主阿绮丽云蓉,鳟兖攀附南朝是南朝的左膀右臂,谁曾想,当今鳟兖王最宠爱的公主居然爱上了天朝的王,未曾谋面的喜欢,仅仅是因为一个故事,一个萧有悔有意告诉她的故事。 故事里,一个温润如玉的君王喜欢上了一个异域特色的美人,自此,摒弃佳丽三千,夜夜笙歌。 自负的公主向往故事里的美人,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该得君王一生忠诚的人,不顾国家,不听父意,执意的入了这天朝的宫,出嫁那日,满怀欢喜,笑意都快将她淹了,只信誓旦旦的觉着自己会收了君王的心,成那天下第一个与君王白首一人的人,可到了这儿才发现,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萧有悔离间鳟兖与南朝的一个计谋,世上的君王,从来就没有一心一意的。 在鳟兖,赤足即是赤心,她要告诉这天朝的所有人,入这宫时,她是刨着赤诚的心来的,可萧有悔,骗了她。 顾泣爱好美色,钱箬儿则是因为惊讶,是而,三个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丰晏,她下意识的屈膝弯腰,恭敬的朝她行着礼,道,“丰晏请蓉夫人安,蓉夫人安好。” 丰晏话一出,阿绮丽云蓉便吃怒的瞧向了她,“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本宫面前也敢自称名讳?阿涂谙,给本宫掌嘴。”陪侍在阿绮丽云蓉身侧的小侍女闻声走出,高扬起手,转眼便要落下,顾泣眼疾手快的拦下,捻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眸子里是努力压制的快要忍不住的火,“长安府什么时候这么人人可欺了?公主来我朝已然多日,难道就不曾听闻惹谁都不要惹我长安郡主么?” “听过又怎样,不过是个小小郡主,本宫可是你们王上的夫人,就是较着王后也不过只差了这一阶,虚张声势的话本宫从小听得多了,就郡主这,实在不够瞧的,今日,长安府的人,本宫,还真是要打定了,你能耐本宫何?”嚣张,跋扈,一样样的写在了她的脸上。 顾泣怒极反笑,“夫人怎知,顾泣不会成为这天朝的王后呢?” “你,你,,,”阿绮丽云蓉突然哑住。 长安郡主 第十六章,她不是说了不会与我抢的呀 “我怎么?夫人不是方才还说,今儿个王上择了我,改日里,我要成为这天朝的长安王后了么?”顾泣反问道。 “方才,方才那是我胡诌的,王上的年岁都可做你父亲了,你难道就没些羞耻心么?” “哦?这么说,夫人方才,是在假议王上啊。” 假议王上那是灭九族的死罪,阿绮丽云蓉虽有自信萧有悔不会对她真的如何,可给他的映象总是会不好的,她还念着白首的梦,自是不能就这样绝了希望,连忙回道,“你胡说八道,本宫哪有,本宫,本宫那是,,那是,” “胡说八道?有吗?” “有。从头到尾,皆是胡说八道。” “哦—,原来,都是胡说八道啊!既是胡说八道,那丰晏,咱们走吧!” 丰晏知意,点点头默声的跟在顾泣身后,倒是钱箬儿,一阵不明,明明方才,顾泣很生气的想要撕碎了她的,不是吗?一个人的情绪,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小碎步跑着追上,“嫂嫂,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顾泣停下脚步,看她一眼,反问道,“难道,箬儿姑娘真想我暖了这王上的床?” “不,,不,,不,”钱箬儿接连摇头,她又不傻,怎么能给自家哥哥挖坑,添绿呢?只不过,“箬儿当然不想了,可那公主这样羞辱了丰晏姐姐,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这样算了,你想怎样?以牙还牙的骂回去?还是更过分些,直接杀了她?”顾泣漆黑于寒风凉意里落在钱箬儿的身上,饶有兴趣的等着她的回答。 钱箬儿哑言二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回头瞧了眼那阿绮丽云蓉,定神良久,叹道,“嫂嫂,果然是天下最大度的人了。传言里竟还道嫂嫂睚眦必报,什么样睚眦必报的人会这样大度呢?误人,误人啊!不行,我一定要帮嫂嫂洗了这污名,嫂嫂,你说好不好?”半晌,无人回应,她转身一瞧才发觉顾泣和丰晏的身影早已消失于墙角。 辇着轻功,她好一顿追赶,才在宫门口处再次瞧见了她们,却只瞧她们正停下脚步与一宫婢交谈,仔细一看,惊觉正是那阿涂谙,阿绮丽云蓉身侧的侍女,鳟兖人多异瞳,白日瞧着倒也与天朝人无差,只在夜里叫那烛光一照才算的真真吓人,若碰着个长相慈蔼,倒也能从笑中得知其无害,却偏巧这阿涂谙长的极为严肃模样,不苟言笑时格外骇人。 少时,她曾瞧过许多的话本子,里头有说,世间女子多为情所困,因爱生妒,因爱生恨,而这世间女子里,占比最多的又当数宫苑深宅的女子,钱箬儿当时不解,捧着书去问钱小侯爷时,却得到个,大概是因为在宫苑深宅的女子闲工夫最多的结论。 话毕后,还不忘收了她的书,给她好一顿教训,直言这样的杂谈话本子今后再不准读,可钱箬儿是谁,那是南平侯掌心里的珍珠,自小是机灵惯了的,明面上不叫,那她暗地里读就是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一向给她偷带话本子的小兄弟被钱澧一纸,暗派去了南朝,于今已然六载,也不知生死可有信。 所以,综上所述,无论是钱箬儿的眼里还是心里,都认定了,这阿涂谙,来者不善,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挡在顾泣的身前,以便,好好的护着她。 追赶时迅速,到时却哑口无言,这一切实在与她想象中太不一样了,这阿涂谙是来做什么的?居然是奉阿绮丽云蓉的命来给她们开宫门的,宫门落钥,没王上的命,谁也不能随意大开,便是顾泣也从未越距过。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顾泣尊敬萧有悔,从而尊重他的王权,而恰恰是因为,她厌恶极了这地方,能不来便不来,来了也定然早早离开,便是有一二时候遇着个像如今的局面,她也只含笑的瞧着丰晏,武功了得却一心王权至上的丰晏在做很多心理建设后,也会在她祈求眼里心软下来,掺和着她,轻辇几步的越过宫墙。 今次,她们原想也这样的,只不过,却是多了个拖油瓶,丰晏会武的事在顾泣看来还是越少人知道的好,即便一个不小心叫人知道了,也当然是不知其多高深的好。 “这门已开,郡主还是快些走吧!”都说仆像主,什么样的主子,身侧就会有什么样的仆从,这一话,到了这阿涂谙的身上才得到了真正的验证,虽行着极为规矩的礼,可眼神里的傲慢轻视却是怎样都藏不住的露出。 “是你们公主派你来的?”顾泣明知顾问道。 阿涂谙回,“自然,私开宫门,这样的胆子,婢子可不敢有。” “她就要你来做这一件事?”顾泣见她虽低垂着眼,双手却不住合捏,显然是有话要说,便好奇问道。 “素问长安郡主聪慧,如今一瞧,果真如此,公主确有一言,叫婢子托问郡主。” 顾泣以一种早知如此的表情看着她,听她问,“敢问郡主,是否,会为王后?”这话一出,全场寂静,呼吸都叫敛住,一个个都定神的等着她的回答。 其中,为阿涂谙最盛,于公,她希望自己的公主是这天朝的王后,这样鳟兖即便是离了南朝,有着天朝,也不会太过难过,于私,更是希望,水涨船高,王后身边的侍女听上去怎么都会比夫人身边的侍女要尊贵的多。 顾泣不知想了什么,任风吹了几度才缓缓道,“告诉你的公主,这天朝的王后,顾泣不稀罕。她若要,有能耐,拿去就是了。” 阿涂谙松了口气,弓着腰朝她大拜,其态度较之一开始那是好了不止一点,“婢子替公主,多谢郡主了。” 顾泣笑了笑,搀扶上丰晏递过来的手,一只脚踏上马车,微躬着腰,侧脸瞧了瞧她,“不必谢我,我不取却也不代表一定就会是你家公主的。 这天朝,稀罕着后位的人可不止你家公主一个,要后位,还是要有能耐的,没能耐,一切就都是空谈。” 阿涂谙本能性回道,“公主的能耐,郡主知其几分?不知,又怎说空谈?” 马车里,她择了个舒适的姿势,笑回道,“不干的人和事,本郡主为什么要去了解?你家公主的能耐,你晓得不就行了,今儿个,如果不是你家公主挑衅,这认识,顾泣都怕麻烦。”她招了招手,示意丰晏将幕帘放下,隔着层层幕帘,她叹道,“行了,既然说到了这儿,就还烦请你回去跟你家公主说声,长安府,不管是从前还是今后,都不是她能惹得,顾泣不是她的敌人,长安府更不是,所以还是不要敌对错了的好,今次,我就不计较了,可若再有下次,王后?哼,”一声轻哼从帘内传入阿涂谙的耳里,“她阿绮丽云蓉的命,我都敢摘了,你信不信?” 如先前顾泣所说,她与她家公主入这天朝已有些日子了,对这大名鼎鼎的长安府与长安郡主,那也是有所了解的,虽说,了解不知真假,可当下,直面对上绝对不会是最正确的选择,所以,阿涂谙不点头也不摇头的直立在那,不知怯,不知情的回道,“时辰也不早了,婢子该回去照顾我家公主了,郡主慢走。” 一直闷坑不说话的钱箬儿在瞧着阿涂谙离开后,寻了个时机一个健步的跳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一下就窜到了顾泣身边,眼神示意着同样坐顾泣身边的丰晏往里头挪挪。丰晏含笑知意的点了点头,往着里边上略微挪了几寸。 “嫂嫂,你说这鳟兖公主这样是什么意思啊!” 顾泣摇了摇头,微眯着眼斜靠在丰晏肩上,懒散道,“不知道。” 钱箬儿还有些话想开口问她,却听得丰晏蚊声道,“姑娘若还有其他的话不若改日再问,郡主她累了,姑娘就让郡主歇歇吧!” 钱箬儿瞧了眼已近酣眠的顾泣,眼底划过丝心疼,点了点头,道,“好。” “公主,” 阿绮丽云蓉收回张望天际的眼,看她道,“你回来啦!她怎么说?” 阿涂谙走到她身前,伸手就欲合上那大开的窗扉,却遭她摇手拦下,“就这样开着吧!” 阿涂谙看了她一眼,“公主肌肤脆弱,这天朝蚊虫素来多,叮着咬着,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消不了的,公主不还指着王上来么,这容色若毁了,王上还怎么来?”话落,门扉也齐齐合上,屋外夜色如何,屋内再不能知。 阿绮丽云蓉念念不舍的瞧了眼那窗扉,想再打开,可想着阿涂谙的话,也只好歇了心思,瞥眼问道,“她怎么说?王后的位置,她可想要?” “回公主的话,长安郡主说,这王后的位,她不稀罕,公主若要,凭能耐拿去就是。” “她真这么说?”阿绮丽云蓉从窗前躺椅上欣喜的站起,一个没注意膝盖骨就磕着了桌角,她吃痛捂着,阿涂谙一边忙唤殿外的侍女去请御医,一边扶着她慢慢坐下,良久,应道,“是,郡主是这么说的,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虽这样说了,公主还是不要太过轻信的好。” “为什么?她不是说了么,不会与我抢啊!” 长安郡主 第十七章, 阿涂谙轻轻的挽起阿绮丽云蓉的裙管,对着那红肿处,又是轻轻的吹着气,“公主,信那郡主的话?” 凉意浸入皮肤,刺痛感得了些许的舒缓,她紧皱的眉微微舒展,“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娃娃,就是传闻太失真了,这才叫你们这样怕她,你们怕,我可不怕,她是这天朝的郡主,我还是鳟兖的嫡公主呢,又是这天下最美的人,量她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我。”她随手拿起面镜子,“你不会以为,我让你去问她,是真的怕她和我抢了?我呢,不过是让她早点认清现实,差距远的东西,早点放弃不是坏事,和我争,往往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不错,有点自知之明。” 细瞧着阿绮丽云蓉嘴角难以抑制的自傲,阿涂谙有些担忧,“公主可知,那郡主还叫婢子带了句话给您?” 她放下镜子,问,“什么话?怎么今天说个话这么吞吞吐吐的?阿涂谙,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阿涂谙眼神有微弱的闪躲,忙解释道,“回公主,今日是婢子身体不适,并无其他的。” “哦?身体不舒服啊,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让屋外伺候就是了。” 阿涂谙神色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阿绮丽云蓉会这样说,杵在那犹豫不决,正思考着该不该继续方才的话题时,她道,“对了,你方才说,那长安郡主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阿涂谙一阵欣喜,眉眼都带了笑,只转瞬就敛起,愁眉里夹带着愤愤不平,“回公主话,那郡主说的实在难听,婢子还请公主听了不要生气的好。” 阿绮丽云蓉显得有些不耐烦,“什么话,你说就是了,阿涂谙,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就是生个病么说个话断断续续,犹犹豫豫的。你放心,你我什么关系,再过分的话,你说出来,我都不会迁怒你的。” 阿涂谙的眼瞬间噙满泪水,难言道,“郡主说,叫公主以后擦着些眼睛,她长安府的人可不是公主您能欺负的,若再有下次,她,她顾泣,就,就会摘了公主的命。还说,还说这后位,送她都不稀罕,这样个她不稀罕的物价,也难为公主您当个宝了。”断言的话和着她的腔调,让人觉着,这可真是个忠心的婢女,竟这般替主子忿不平。 半圆阔的铜镜在阿绮丽云蓉的手里来回玩转,半晌,她问道,“这些话,果真是那郡主说的?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断章取义?完完全全,皆出她的口?” 阿涂谙叫她瞧得一阵心慌,可想着来时鳟兖王的吩咐,便急速缓了过来,低垂着头,很肯定的回道,“是,这些话,都是郡主说的,婢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轻易欺瞒公主的呀!公主可不能疑心婢子,婢子待公主十几年那可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不知是否是因她的这些话而想到了那些了过往岁月里,她的好,阿绮丽云蓉脸上的疑惑逐渐消散,“你的心,本公主是清楚的,今日,是我疑心你了,对不起。” 阿涂谙显得受宠若惊,低垂着的头越发低了些,态度也愈加恭敬谦卑,“婢子怎能得公主的道歉,为着公主,就是受再大的屈辱,婢子都心甘情愿的。”言尽,微抬起头,试探性问道,“只婢子不解,今日,是否是旁人在您身边说道了些什么啊!” 她好奇的看着阿绮丽云蓉,想得个回答,却不料,她根本不想说,转了个面斜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阿涂谙也顺势从旁侧的架子上捡着个披风轻步走向她,铺盖在她肩上身上,再次试探性问道,“郡主那样说公主,公主,就不气?” “气啊!”对镜描眉,她懒散回她,横眉远山,黛青色,飞烟入画,她放下黛笔,接道,“叫人这样折辱,你说我气不气?瞧不得那王后的位是么?那待我成为王后的那一天,定要让着长安郡主瞧瞧,一朝的王后,究竟,有多尊贵。” “公主当真这样想?” 阿绮丽云蓉懒垂的眸子突然大开,碰巧与她四目相对,“你说呢?阿涂谙今日做了这么多的事,又这么一反常态,要的不就是我这一番话么? “原来公主,都知道了!” 一个旋身,她变坐为躺,“恩”了声道,“其实阿涂谙你做的很好,借桓美人的口告诉我王上要立她顾泣为后,又寻人在园子里演戏,叫我知道今日里王上召了她,一步步出的皆不是你的手,可阿涂谙,你真当你的公主是傻的了?鳟兖数十载,什么样的阴谋算计我没瞧过?要你来这样! 阿涂谙,你我一起长大,如今又陪我入这陌生的天朝,情谊是不能磨灭的深,我很想信任你,也愿意信任你,可如果哪一天,你背叛了我,那我杀你的手,也绝不会犹豫。” 阿涂谙一个激灵连忙跪下,头不惜疼的磕着地面,红血丝泛出也不见速度迟缓,“公主,公主误会了,公主待婢子情谊深厚,婢子又怎会胆大包天?背主欺义!婢子今日如此,完完全全是为了公主啊!公主千金的尊,怎能屈在那妖女之下?这夫人的位,又怎么盛的住公主呢? 公主不会不知,鳟兖一向交好南朝,王上原本的意思也是要公主嫁于南朝太子的,是公主芳心暗付,王上宠您这才违了南朝的约,准了您入长安的,您是我鳟兖的公主,夫人,哼”阿涂谙越说越气,“这天朝的王也当真会糊弄您。” “糊弄不糊弄,又与她顾泣何干?你这般处心积虑的让我与她对上,当真又是为了我好了?她说的对,长安府,不是我这异族的公主能碰的,最起码,现在不行,可你却让我惹了她,你是觉着,没了她,王后就是我的了?” 阿绮丽云蓉的一记冷眼,剐落在她身上,似冬日寒风,叫她一个寒颤,“阿涂谙,借宿的人可以张狂,却不能触了主人家的底线,明白吗?顾泣作威多年,这后宫里,多少人是想她死的?你怎么就这么凑巧的撞上去了呢!今日,她既说了不会要这王后的位,那我就信了,非但我信,你也必须给我信,知道了吗?” 阿涂谙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阿绮丽云蓉的话对她无疑是迎头棒喝,是啊,怎么一向不亲近的桓美人突然间这么配合了,怎么一向消息闭塞的锦蓉阁,突然间就知道了王上会召顾泣进宫的消息了呢!她一向自诩是执棋者,原来今次,是成了他人手里的棋子了。 还险些,她望着她的眼里瞬间婆娑朦胧,还险些害了她的公主,闷坑的哭了良久,她才断断续续道,“对,对不起,公主,是阿涂谙错了,阿涂谙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毕竟是陪着多年的人了,到底是有情分在的,见她哭,阿绮丽云蓉有些心软,柔声道,“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嗯嗯,”她抽噎几声,打了个轻隔倒惹得阿绮丽云蓉一阵欢笑,她蹲在她面前,拿着帕子轻擦着阿涂谙脸上遭泪水而糊花的脸,“好了,你比我还大个几岁呢,这样哭成一团,平白遭人取笑,快擦擦,你啊,就记着了自己说的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三思后行,总不会太错的。” “那公主是真的信了长安郡主了?” 她点点头,“是,她不会骗我,也不值得骗我,所以,可信。” 次日,天蒙亮,就有萧有悔身前额官急匆匆奔赴长安府,告诉她,陈林场的事,就此做罢了,只叫顾泣千万不要记怀于心,忘了就好。 这一桩事,她实在放在心上过,既未曾放过,那这额官的马屁就算是白拍了,不过好在,马屁白拍了,这一趟却没有白来,丰晏备了好些金果子装在荷包里,半推半就的塞到了他手中,又谦恭婉转的将他送出了府,惹得那额官好一顿欣喜。 送走额官后,丰晏就回了顾泣身边,熟料她的脚普一踏进院子,就听得顾泣阴阳怪气的埋怨道,“这一次,又送出去多少呀!我看,你是当真不想嫁出去了。” 她吼一声出,没吓着丰晏却是把才来的,正端着热烫的早膳的婢女吓得够呛,拿着托盘的手一阵阵寒颤,冒着气儿的热粥,随着跌宕从碗里跳出,一滴一滴的蹦到她手腕处,烫的她直哆嗦。 丰晏瞧着才十一二岁的女娃娃,于心不忍,顺手接过,柔声吩咐她道,“这儿有我就行了了,你先下去吧,烫着的地方记得取取些药擦擦,女儿家的肌肤,可是金贵的。” 那婢子感恩的点了点头,将托盘送过后,以能用的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那地。 顾泣有些郁闷,嗔怪道,“我长安府的人怎么能这样怯弱呢,都是你,一味的好心思打马虎。” 踏入屋内,丰晏将托盘里的早膳一一拿出,平铺在桌上,“他们那才不是怯弱呢,是郡主您太过苛责了。他们那样,丰晏瞧着就挺好,长安府,有郡主您这一个胆子大的就够了。” 顾泣瘪了瘪嘴,轻声低估两声后,走到了桌子边,搬开椅子坐下,扫了眼桌山饭菜,双手杵着桌子张托着脸道,“芳乐司的事儿,打听的如何了?” 长安郡主 第十八章,黄沙枯骨藏年华 丰晏捻着长柄的勺搅了搅那白粥,待觉着凉了些才递放到顾泣的面前,一边布菜,一边回道,“传闻陈王卫珏,荒淫无道,贪恋美色却又极其怯内,做不得大张旗鼓网罗天下美女,便派着属下建了个芳乐司,明面上是教习舞曲,以乐会友之地,可实际上却是,”她夹起一个水晶虾饺,顾泣张着嘴等着她喂,丰晏无奈,只好喂过去,“却是他陈王卫珏于民间的消遣之处,挂着羊头卖狗肉只欺旁人不敢说了。” “那属下是谁?可有查到。”顾泣咀嚼着问。 见顾泣喜欢着饺子,丰晏当即又夹了一个,一如先前那个一样伸到她面前,等着她一口咬下,“回郡主,倒有查到。” “是谁?” 顾泣见她挤眉弄眼半天就是犹豫不决,说个话支支吾吾的,又想着,能做这事的属下怎么也是身前的人,而当时最得那陈王卫珏心的,莫不过,“是萧有悔?”她当即道。 良久,丰晏点了点头,应着,“是。陈王生性多疑,这样的事,交给旁人他不放心,便交给了当时算亲近,地位也不高只是个上将军的王上。” “那这陈王还真是信任他萧有悔啊,这么私密的事,都敢交给他去做,接着说,之后怎么了。” 她款款回她,“芳乐司虽见不得光但好歹也是作为一个君王的下榻之处,自是不能太过简朴,其中阁楼林立,据闻,光美貌乐师就有三五百之数,更不谈其他舞姬侍婢了。陈王在位时,可谓盛世空巷。芳乐司里的女子,一个个吃穿用度那是比着王宫妃子也不遑多让的。 只辰元二年,陈王薨逝,当今王上即位,立天朝。执手先王后一人,誓要与其白首,王上没了陈王的好色,这芳乐司也算真正沉寂下来,至今,也不过是个楼高点,人多些的花楼巷子罢了。”她将一切说完,见顾泣握勺的手不动,只放神想着什么,便问道,“郡主打听这些,做什么?” 她放下勺子,摇了摇头,皱眉沉思了会儿,接着问,“除了这些,就没旁的什么了?” 丰晏摇头,“没了,扈先生带回来的消息就只有这么多。” “扈席?”顾泣的眉皱的越发狠了些,“是你通知她的啊!” 看着顾泣这没精打采样的懒趴在桌子上,她一阵好笑,果然,全天下,能治得住这个郡主的,就只有药王山来的扈席,扈先生了。 她将粥碗收起,笑说,“这次,可不是丰晏叫的先生,是昨日夜里,碰巧遇着的,先生说此次入长安是有事要做,这才借居府里的。” 听她这说辞,竟是半点错也没,顾泣白她一眼,“这么说,查芳乐司的事,也是她扈席神通广大,未卜先知了?你没说,鬼信。” “嘿,,,,”丰晏掩口笑出,“是是是,是丰晏说漏了口,可那也不是想着郡主您是那般迫切的想知道嘛,要不然,就凭丰晏一个哪能在这一夜的时间里打听这些东西啊!更何况,扈先生,又不是外人,还是说在郡主这儿,扈先生是外人?” 丰晏难得狡黠的玩笑了顾泣一次。 “唉,,”唉声连天,她无力的叹着气,嗔怪的瞧着她,“行了,行了,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和她说声,晚些长安城里似有灯花会,一起去吧!” “灯花会?”在丰晏的映像里,像灯花会这样的大型活动顾泣向来是不屑一去的,就像前日的陈林场,若不是有人引诱,她肯定是半步也不会踏足,她总觉得,在那样的日子离不是看这家姑娘展示秀丽端庄,就是那府的公子炫耀才华满车。 而她顾泣既没满腹经纶,也没寻常女儿家的含羞端丽,自是懒得去这样的活动,装模作样平白累了自己。 她“嗯”了一声,疑惑瞧她,“不是你昨天在马车上说,今儿是思安节,长安街上有灯花会的?” 经顾泣这一反问,丰晏这才想起,昨日晚上,在回府的马车里,她确实是和钱箬儿提及今天是思安节,有灯花会来着,只不过,当时顾泣,不是睡着了么? 她细眼瞧她良久,打量良久,见毫无异样也就不再追问,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眉眼一挑,光嘣亮的从她眼里露出,见着顾泣没了再吃早膳的欲望,便手脚麻利的将一切收拾干净,端着托盘轻声的企图离开屋内,却在门栏踏脚处遭她叫住,“对了,芳乐司的事还是要查的,事无巨细些。这对我很重要,明白了么?” 丰晏端着托盘,回过身,迟疑了会儿后躬着腰礼道了个“是。”字就匆匆离开了,像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做的样子,慌张之样倒是一反她端庄姿态。 顾泣双手杵着头,眯着眼的,略微思考了会儿,半晌,毫无头绪,便双眼一闭,身子一躺,进了梦乡。 待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暮后,长安府临街的墙外早已人声嚷嚷,前文有说道,顾泣很讨厌参加这样的活动,盖因大多数的人都会穿着自己最华丽的衣衫,描着最精致的妆容,双耳上,脖颈手腕也不忘戴上最贵重的首饰。 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活似斑鸠模样,往日里,是她顾泣不屑,可如今,既决定了要去,便也要做那斑鸠群里最耀眼夺目的那只,翱翔于天际,待一日随风可冲上九霄。 谁叫,她是顾泣,是长安郡主呢? “郡主今日真是好看。” 同意思的话自妝成开始丰晏便来来回回的道了好几遍,听得顾泣再怎样好意思,也终是不好意思起来,右手抚上云鬓,抹着那簪末挂着的碎玉流苏,玩笑她道,“这么说,往日里我竟不是真的好看了?” 丰晏连忙否认,一如先前恍惚,却也不似两年前那般真正害怕,半撒娇似的回着,“郡主明知丰晏不是这个意思,这样打趣,就真的那样好玩么!” 顾泣回,“真的啊!”转身捻手,于她额头处就是一敲,女儿家娇俏的不讲理道,“打趣你,是本郡主眼里最好玩的事了!” “郡主,”她抚手摸上额头,双眼嗔怪瞧她。 “顾丫头这是又在欺负我扈席的小徒孙儿了?” 未见先闻声,顾泣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弯,但片刻后又恢复平常,瞧着来者,清亮的眸子里满是不开心,她骄傲的将头昂起,“就是欺负你徒孙儿了,扈先生这是想做什么?替你的徒孙儿报仇么!” 虽长发挽髻,不施粉黛,但肉眼可瞧,立于室内的是个女儿家,与常人不同的是,是个极爱男装的女儿家,她叫扈席,是珑城扈家人,于今算不得妙龄,皆因她最好的年华葬于了几年前的战乱,她曾跟顾泣说过,那年的黄沙枯骨里,也有她最爱人的那份。 扈家世代行医以救济天下为己任,可在乱世里,能救天下的偏偏是杀人,珑城一役后,扈家长者想携族隐居,意在保留香火,不至于真正的断了根,可扈席偏偏不愿,她想看看繁华的盛世,所以离了扈家隐居的山,一次机缘巧合,欠了顾泣一命,被强要的留在了长安府,做了个挂名的郎中,专治长安郡主,顾泣。 丰晏瞧扈席一眼,颔首微躬的行了个礼,唤道,“先生。” 她朝她一笑,拽地的袍上绣着大开绽放的青莲,皎皎多姿淤泥不染,掠过丰晏面前直向顾泣,她执起手中合拢纸扇朝着她高昂的头就是一下。 “扈—席——!”她吃痛的抚着额头瞪向她,“世人都讲久别胜新婚,你这怎么多时不见还是这个样子啊!这个样子,怎么嫁的出去哦!” “砰!”迎头又是一击,她笑起,“久别新婚这词郡主用错了吧!” 她驳回,“你这一身男装少公子样的出入我长安府多少次了?殊不知这坊间你扈席扈先生早已是我长安裙下客呢!你说,咱们这算不算久别新婚?” 扈席笑止,三分玩味道,“据扈席所知,郡主这嫁啊娶啊的话,半年里说的倒是不少啊!小小年纪的,怎么,思嫁了?” 没等顾泣反驳,她接着道,“思嫁了,就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啊!我这才一入城可就听了你这长安郡主不少的威风呢!” 顾泣怕的就是扈席这一本正经的教训,扈席年长她许多,又是她治病良医,纵是有再大的不悦,也不能与其对上,毕竟小命在她手里不是么,她顾泣的命可以自己糟蹋却绝不允许旁人取了去。 说不得又打不得时,她一贯的做法是充耳不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对她来说实在是最简单的事了,咧着嘴,露着八颗漱口漱的洁白的牙齿,一个单纯的近乎痴蠢的笑就这样诞生了。 扈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没忍住又是执起扇子高举着要落下,在再次碰触到她头的那刻,丰晏开口劝道,“先生还是别打郡主了吧!郡主她,已经很可怜了。” 扈席的怒火在丰晏如此解释,又那般表情后不减反升,“就是你这性子惯得她,她可怜,她怎么可怜的,这些子可怜还不是她自己造的?我走时怎么说的?有没有说过,戒娇戒奢,戒急戒怒了?旁人三两句的话就激的你长安郡主要绞了她了?自己造的因,吃这样的果,怪谁?” 长安郡主 第十九章,那些话,我听了很难过 顾泣还是那个模样,端正规矩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辩解,只双眼瞧着气急败坏的她,眸中澄澈。 倒是丰晏有些没忍住,吐露嘴的解释道,“先生,那些人,来自南平。” “南平?”扈席似想到什么,一个大步坐在顾泣身侧的椅子上,“那些人,是王上叫你杀的?” 她咧了个笑回她,“呼”了口气,像是笑的有些僵硬了,活络活络嘴,良久“嗯。”道,“你这表情像是很意外?” “哪有,”扈席转侧过脸,接着方才数落她的话继续道,“那这一桩不谈,陈林场?绞了那些达官贵族头发的该不是王上的指令了吧!” 顾泣笑了笑,没回答她,她心中一咯噔,似是不能置信的转眼看向丰晏,见她脸色越见愁苦,问道,“不会,也是王上的旨意吧!” 一片的沉默给了她最后的答案,她略微手抖的端起茶盏,尝了几口,道,“咱们这王上是要对南平下手了?” 顾泣拿过她放在桌上的扇子,开开合合一阵把玩后,无聊回道,“谁知道呢?” 沉默良久的丰晏,忽而走近,给扈席添杯蓄水,“郡主前日里似是着了风寒,丰晏有些不放心,先生可能替郡主诊断一二?” 扈席看她一眼,瞬间明白其义,也不管顾泣是否愿意就将手扯过,寸指脉络,片刻后,她双眉紧皱,眸中是不同于方才的生气,努力的压制着,忍了好久还是以近乎骂的语气,平述出了口,“这天朝的王还真是不择手段,为控制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三滥的招都能使。” 未几,顾泣问道,“说说吧!还有多久,我能死?”笑意微泛于死水之上,她真的很想死,想到死期将近,就会有片刻欢愉。 “砰!”第三下如期而至,丰晏掩嘴偷笑,听扈席一字一句的斥责着顾泣,“以后这死啊死的字都给我去了,有我扈席在,还没有救不回的人,不就是断魂么!就叫你吓住了?” 她勾唇微笑,摇了摇头,瞧着外头的光亮,岔言道,“行了行了,数落数落,教训教训的还没完了是不,不是说要看灯花会的?还去不去了!” 讲不过便耍赖,也是顾泣常用的招数,丰晏与扈席相视一笑,忍俊不禁道,“去去去,咱们的郡主啊,可还要做灯花会上最好看的姑娘呢!” 天朝的灯花会兴于容德元年,却盛于容德五年,容德五年冬至,萧有悔执手之人的死去,也叫这盛极一时的灯花会有了式微之状,但庆幸女儿家的心思总在,兜兜转转坎坷过了五年,灯花会虽没落但一息尚存,只在偏远城镇里做个极讨巧的玩乐。 直到两年前,顾泣被册为长安郡主,某一日里,萧有悔问她想要啥时,她随口提了一句,“想看满园灯花。”这灯花会才重又起于长安。 所以,按着道理来说,顾泣对这长安人也不算毫无好处,最起码,这满街的灯花,是因她才复又兴盛,不至于完全湮灭于岁月长河,像关于傅兖安的其他传说一般,渐渐不为人知的。 一身宫装,半步淑踏,透着帽笠的纱,瞧着这一切复起于她的灯火,顾泣眸中藏住片刻湿润,丰晏同她说过,她的娘亲,那个极美的女子最爱的便是这番模样,揽手轻抚,灯影婆娑,一阵风过,吹动她帽帘轻轻,那一女子如画上之人,纤腰嫚肢,尽态极妍,站在灯火阑珊处,朝她招手,喃喃唤着,“安儿,过来,快过来呀!娘亲在这儿呢!娘亲在这儿呢,娘亲,来接你回家了!快过来。” 她痴了的小步追上,入梦痴傻,不辨真假,良久,眸中清醒,但张望身侧,却不见了同行的丰晏与扈席。 她不急不慌的打量了眼四周,摘下腰间荷包,纤手取出里头早前出府时丰晏硬塞给她的烟花信号,拔下木塞牵引,和景的烟花便一声“咻”接着一声“咻”的直冲上天。 推嚷人群突然止步,一个接着一个的昂着头瞧漫天烟花如晨,有带娃妇女也贪得这与相公的浪漫时刻,而忽略了一旁四五岁的稚嫩孩童,让他钻过重重人墙偷溜着跑到了湖边,捡着顾泣方才丢弃的烟花篓子玩了起来,一阵星光过,她好一个激灵的跑向那孩童,夺了他手里还未完全熄灭的烟花篓子一个漂亮弧线的就扔到了水里。 玩具被抢,小娃娃哭声破了天,闻着那哭声,小妇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已生娃,三步并作两步的将那孩子一把搂住,双眼恶狠狠的看着手半悬于空中企图想要拥抱那孩子,安慰那孩子的顾泣,诘问道,“姑娘也这么大了,怎么还好意思欺负一稚嫩孩童么?” 因着帽笠,那妇人倒是没认出她就是顾泣,她也乐的不做一回顾泣,收回手,耸了耸肩,很无辜的指着那水面上仍冒着细烟的烟花篓子解释道,“我没有欺负他,你看,那烟花篓子火都没熄呢,他这样小的孩子拿着万一再伤着怎么办,我只是扔了那篓子,没有欺负他。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她弯下腰,将头伸到他面前,隔着帽笠眨巴了几下眼,逗着乐的问道,“小娃娃,你和你娘亲说说,方才,姐姐欺负你了么?” 在娘亲怀里的娃娃渐渐止了哭意,手舞足蹈的要挣脱开来,却一个不小心掀了她的帽笠,精致姣好的又倍花心思打扮的容颜就那样出现在所有人眼里。 那一刻,一个个都屏了呼吸,等着那个小娃娃回答,娃娃盯她瞧了好一会儿,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那夫人搂着退后几步,妇人失了态,对着她噗通一声就是跪下,而后是结巴似的哆嗦唤道,“长,长,长安郡主?你,你是,你是长安,长安郡主?” 她“嗯”了声,点头应道,“是,我就是长安郡主。” 原本已经止住哭意的娃娃,在听的“长安郡主”四个字后瞬间又啼哭不止,顾泣听得有些头疼,但又想将一切都说个清楚,只好弓着腰凑到他面前,耐着性子柔声的接着问道,“小娃娃,你倒是说说看,姐姐我方才,可有欺负你?那烟花篓子,可是你半路捡的?姐姐是不是怕你伤着才丢了你的烟花篓子的?快,和你娘亲讲讲。” 五岁的娃娃连话都说不利索,却能毫无迟钝的扯着谎,说,“是,是你,就是你欺负的我,你,你是坏人,阿娘说,阿娘说,唔,”小娃娃的嘴叫他阿娘一把捂住,妇人抱着孩子就是磕头,一个头接着一个的碰地,“砰,砰”声刺入顾泣的耳。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是妇人无知,是妇人没管好自己的孩子惹了郡主,郡主饶命啊!妇人不想死,郡主,郡主就放过妇人与孩子这一次吧!” 顾泣没理会那妇人,踱步再次凑近了那小娃娃,端着微笑,柔声细语的接着问道,“你阿娘说什么?可能同姐姐说说?” “呸,”小娃娃的痰稳稳的落在了顾泣那娟秀长袍上,她神色一变,却很快调整好依旧笑着看他,“这些,都是谁教你?” 小娃娃的手来回的捶打她,口里,喃喃不清的是,“你个坏人,你是阿娘说的坏人,你走开,离我阿娘远点,我讨厌你,你走开。呸,呸,呸”接连又是几口水痰朝她袭来。 她扯着那衣袍看了好几眼,挂于嘴角的笑再也撑不住的落下,贝齿上下合了合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良久,点着头转身的离开了那地,头也不回。 “郡主!郡主,”丰晏看见烟花赶到时,见到的正是顾泣的这副模样,双眼空洞无波的坐在船边,嘴角却依旧依稀挂着那抹似是而非的笑,无人知她在笑什么,也无人瞧见这笑会觉得欢喜,“郡主?”丰晏沁润了眼眸,探着手想摸一摸她却又不敢碰,她那样坐着像极了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顾丫头?顾丫头!”扈席见状不对执起她的手便摸脉,摸了通透也只得个她无事的结论,可,她抬眼看她,觉得如今的她实在不算无事,再次出言道,“顾丫头,那些人的话在意什么?你是第一次听见么?这么在意做什么!丧丧气气的你这是要砸我的招牌了?” 顾泣的眼眸微动了动,修长的睫毛也沾了水的扇了扇,良久,她扯过丰晏的胳膊,一个侧身将自己整个脸埋在了她的胸口,蚊声撒娇道,“丰晏,有人欺负我了,他们说了好些我的坏话,那些话,我听了真的很难过,我以为可以不难过的,但,但好像,好像不行,丰晏,丰晏,, 丰晏,我真的是瞧着那烟花篓子冒火星的,我是怕伤着了那娃娃,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我没有欺负他,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 那一夜,埋在她的怀里,她哭的很大声,像压抑了很久,终于抑制不住的洒脱,泄洪而下,溃不成军。饶是丰晏和扈席怎么哄,都无用。 哭的累了,便大呼着气,丰晏忙给她梳着背,理着气,良久,她喘了喘,恢复平静道,“一个教不好孩子的母亲,还配做母亲么?择个济孤苑把那孩子送去吧! 至于那妇人,长安城这周遭百里之处,我顾泣是不想见了。一个个的,不是怕我么?那便躲远点好了,你说对吧,丰晏?” 长安郡主 第二十章,在阿绝心里,宁葵好看过么 她这话讲的实在猖狂,毕竟,那娃娃只是呛了她一句,而她却要人家母子分离,但再怎样猖狂的话,在丰晏眼里都不及顾泣一刻欢愉,她毫不迟疑的就点下了头,笑应道,“是,丰晏明个就去办,绝不会再让郡主见着那妇人。” 丰晏惯着顾泣是长久以来的做法,对此,扈席不赞同也是长久以来的态度,她看了眼远处街道,昂声斥责,“将你这猖狂性子收收,先前说你几遍,叫你改改,改改,你听了么?既不听,又凭什么要人家态度对你好。还让人家母子分离,你是铁了心不要这名声啊!” 顾泣坐在地上昂着头看向她,昏黄灯色里,她神情跳脱,很鲜活,纵是字字是教训她的话,她也起不了怒,发不得火,徒留羡慕暗藏心底,良久,从地上站起,双足因瘫坐而被压着,有了微微麻意,“嘶—”她轻哼一声,丰晏知意的就执起她的手,拇指有规律的轻按着她的手。 “郡主,好些了么?” 她点点头,调整好面色,看向扈席,“先生讲的很对,这不要名声的选择是我顾泣自己选的,怪不得任何人,所以今次,我不怪那娃娃,也不怪那妇人,我只做了一个能让自己开心的事罢了,取悦自己,先生也要管啊!多时不见,先生管的多了呀!” 在过往二十载的岁月里,扈席接受的都是正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昔时遇着她,未尝不是起了要其改邪归正的心思,可现在,瞧顾泣如此,只觉得,朽木不可雕,当下就生了闷气,一甩袖子,离了顾泣与丰晏,只身往人群走去。 在不见扈席身影后,丰晏择了个时机,悄悄问道,“郡主何故惹先生生气,先生她也是担忧您的。” 她侧脸转身,边往回走边道,“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熟悉!貌似你前些日子才说过吧。是不是连你也觉得,顾泣不识好人心了?” 丰晏迅速垂眸低头,“丰晏不敢猜测郡主心思。” “砰!”顾泣捻手敲她额前一下,“既是不敢,还不快走?这灯花会好歹也算是因我才得以重现的,不好好瞧瞧,岂不亏了?” “是—”托着音,丰晏小跑跟上。 “先生?”丰晏瞧向伫立在墙角末尾处的扈席,惊喜问道,“先生这是在等郡主吗?”。 “咳,”她掩口轻咳一声,潘安似的脸上瞬间飞红,昔时英气的眉也因着灯光昏黄而柔和了三寸,她别扭的开着口道,“长安城我不熟,这天昏地暗的,我识不清路,既是你带我出来的,也该由你送我回去。” 顾泣挑了挑眉,道,“这天下几处是先生熟的?不照样叫你扈席走了个遍?怎么换个长安城,就不行了?拐黑子打眼睛的,这是赖着我了?” 扈席漆黑的眸子转了转,接连吞咽了几下口水后,接道,“素问长安鱼龙混杂,这月黑风高的,我怕有人图谋不轨,顾丫头,送一程吧!” 她不做声,领着丰晏就略过她身前,“顾丫头!”扈席一把叫住她,“不送?” 她摇了摇头,藏着狡黠的眸冲她眨了眨眼,回绝着,“不送!” “送不送?”扈席跟上,复问道。 “不—送—”顾泣如是回道。 “那顾丫头可别后悔,”扈席明显急了,连威胁都出了口,“我若出了事,你身上这毒可就真的无人可解了!顾丫头难道不想活了?” 难道不想活了?丰晏迎头一喝,屏着气的看向顾泣,想着先前王宫里她的态度,生怕她一个头点,回了她说她猜对了,她顾泣,就是不想活了。 半盏茶后,她终于松了口气,她见着顾泣微皱起眉,转了转眼珠,瞧了眼身侧她自己,略带为难道,“你说的不错,天大地大,我顾泣的命最大,那就让丰晏送你扈先生回去吧!顾泣不会武,一起也无用。” “丰晏,你可要好生的保护好这扈先生啊!若有差池,我拿你是问。” 攥于丰晏手心的帕子都浸了汗,她担忧的瞧瞧她,又看看她,急不可耐却又不能说破,她的郡主何时这般愚笨了?难道就瞧不出来,这扈先生是在专门等着她的么?怎好还这样说! 纠结了好久,她也没应她,只好支吾道,“郡主,丰晏若随了扈先生,那您这边若遇着意外了,可怎生是好啊!郡主,我的好郡主。” 丰晏学着以往对顾泣厮磨好久也不见她有片刻松软,只好做罢,转战扈席那边,“这灯花会才将将开始。据说今年的灯花会有个极新颖的节目,就在亥时,先生不若一起瞧瞧再回府?这般什么也不瞧的回去,也亏了不是?” 这件事件的最后,终是扈席退了一步,她软下态度应了丰晏的邀,不过口里依旧道的是可怜她这徒孙,不忍见其左右为难,也是怕顾泣当真出什么事儿,加大了她的工作量。 顾泣僵硬的摆了摆手,“随便啊!毕竟这长安街又不是我开的,扈先生想留,我也驱逐不得不是?”她话说的很敞亮,也很无所谓,但眼角眉梢的笑却没有逃过丰晏的眼,她摇了摇头,看了看左右身侧的两个人,也忍不住笑意挂上嘴角。 不管其过程如何,至戌时时,扈席都是跟着顾泣的,她们斗了一路的嘴,丰晏试过劝说,但其结果都是无用,她们或许会因着她而休战片刻,却不会因着她而终身止战。 所以,如今这局面,已经是她看来最好的了。 临近亥时,人群皆朝芳乐司挪动,顾泣拗不过丰晏祈求也随大流的去了芳乐司,这地,原在她查案的计划之中,但与计划相悖的是时间,她想的原不是这个时候来,一无所知的来。 其实论真讲,也不算一无所知,只不过是不知全貌罢了,而对于不知全貌的事,顾泣惯有的态度便是谨小慎微,但谨小慎微又不代表不作为,所以仅片刻,她就自我安慰道,既是来了,无论无何,也要查查不是。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在这儿,会遇到这么多的熟人? 还都是些,不太愿意遇着的人。 俗言说,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她已退无可退,这天夜里她最先遇见的是宁葵,就是那个陈林场上要杀她却没能成功的女子,那个叫她涂了药退了一头青丝的宜宁县主。 很久之后,当顾泣再次想起这一场遇见时,又不免感慨着当真算不得一场遇见,不过是她顾泣推杯换盏间,冷着眼旁观的一场风花雪月罢了,最多不过是在故事卡壳,快要演不下去时,现身,做了回推手。 话本子讲故事讲究个时间地点,起因与结果。 顾泣歪着头将一切堪堪对上,时间,灯花会晚戌时刚过,地点,芳乐司,起因,这起因么,她杵着头看向丰晏,“好戏看全场才算好,这半阙的怪叫人难受的,你去打听打听清楚再来与我,”谈话间余光就不自觉扫着了对面扈席,她接道,“与我们道道吧。” 丰晏应是退下,堂间闹剧却未辄止。 昔时陈林场上言辞凿凿刁蛮犀利,处处想她死的狠毒县主,如今瞧来,也不过是个泪眼婆娑,贝齿夹唇,倔强又脆弱的女儿了。 哭意瞬间击退所有人的欢笑,在场看官莫不都屏着笑的懂事的后退了三步。 他们皆不是傻得,一个是汝阳世子,一个是将军之妹,站哪边都无疑会得罪另外一边,聪明的人总不会选边站,作壁上观,隔岸观火难道不是桩幸事么? 乱世里活下来的人,都聪明极了。 顾泣坐在二楼,端着丰晏倒下的茶,浅溟了口,略带玩味的看了眼堂间宁葵,又看向那叫宁葵盯着直羞红害臊的公子,他面容姣好,音波婉转,一句话柔出浅落能抚半人心,但叫顾泣瞧着只觉别扭,“这模样怎么那么像柳蝉雪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照着他模仿的呢!”她小声嘀咕两声,暗自掩口偷乐。 邻座议论声入耳,她才知这原来也是位世子,不过这世子与柳蝉雪那是比不得的,萧有悔的旁系侄孙,汝阳王府世子,也就是那日里,陈林场上,宁葵口口声声念着的少年郎。 他微放下身侧女儿的手,迈着步子缓缓朝她挪动,眸中情意浅尝即沉,似酒香浓烈,穿堂过巷,直击心府,顾泣还记得那天,他对宁葵道,“宁儿,闹够了吗?” 闹够了吗?她不惊不慌上前一步,略过他,看向那身后的女子,肤若凝脂似白玉无瑕,青丝挽梳是瀑布九千,谈笑间,是风华绝代,她一时出了神,喃喃问道,“这样的女子,才是阿绝的心上人吧!这样的女子,才是阿绝能护着的吧!这,这样的女子,谁瞧了,谁瞧了会不心悦呢? 就连我,就连我瞧着也心悦啊!阿绝,阿绝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可,”她转眼瞧他,问道,“可阿绝为什么要说喜欢我呢?累的宁葵以为,以为是两情相悦。 原来,原来不过痴心妄想啊!阿绝,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清楚,如今这样,累了我好痛,”她右手抚上心脏,苦笑声,“累的这儿,真的很痛啊!” 见她无力踉跄,萧绝心下一惊,一个顺手就将她扶住,只在与另外那女子对视一眼后又迅速放开,道,“宁儿这样,不好看。” “在阿绝心里,宁葵,好看过么?” 长安郡主 第二十一章,别样情深 他下意识便想点头敷衍,只受着那尺寸处,女子眸中的温柔便僵硬了,良久,道,“宜宁郡主,将门之女,英姿飒爽,乃不让须眉之巾帼,是萧绝无福,不配良人。郡主,就忘了萧绝吧!” “忘了?”她退后几步,似是而非里是不可思议,“都说情深入股,忘情如剜肉,世子将这情意说的这般轻巧,那是否也能很轻巧的剜着块心头肉给宁葵了?” 他默不作声,一切都似静止,她瞧了一二时刻,笑出了声,“看吧!肉不容易剜,情也一样,世子想要宁葵忘记,想解了心中愧疚,我宁葵就偏不让你得意了。 我偏要记得,生生世世都记着,记着你上下嘴皮子碰一下,就说出的甜言蜜语,记得你言辞凿凿许的此生不离,记得你,说不娶我只是因为县主之位。 你以为你得到他了?”她食指指向那自方才开始便笑颜如花的女子,“你以为你得到他了么?” 女子对着她这样的诘问,毫不犹豫的回道,“自然,如今,我才是这汝阳世子妃。” “不,”宁葵一口回绝,女子神色瞬间不好,“不什么?”话一出,她便觉不对,当下调整仪态,端手回道,“世子风华,在荆州时,妾身就听说长安城里悦爱世子的不在一千也有八百,更有胜者还将世子当画中人来思慕,如今看来,姑娘相必也是其中一人吧! 世子这一朝大婚来的匆快,姑娘心生不悦也实属正常,只再怎样思慕,姑娘毕竟也是个女儿家不是,少时趣事当做个玩笑也就罢了,如今这模样可实在不好看了。 夫君,你说,雅儿说的对不对?”话落,她抬眼看向萧绝。 在他头点下的那一刻,顾泣明显感觉到,宁葵精神已然濒临崩溃,只凭着一口气,吊着她,不至于就此倒下。 此时,恰巧丰晏也已回来,面色算不得好,细愁双眉在瞧向宁葵的那一刻,可怜意呼之欲出。 顾泣戳了戳她,好奇问道,“怎么这个表情,打听了些什么?说说,让我也乐呵乐呵。” 扈席呛声,“好物都堵不着顾丫头你这嘴,还说叫王上逼得呢,我看啊,就是不逼你,你这性子也能捅破了天去。” 她回瞪她,似还在计较着方才的事儿,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模样,只安静会儿的听丰晏娓娓道来。 由她所说,今早从王宫里传出的王旨原不止入长安府的那一则,还有一则,入了宁大将军府宁葵的院落里,那是道晋封她为郡主的旨。 讲到这时,丰晏小心翼翼的瞧了眼顾泣,见她并没有执着于那郡主的头一份,面无异样,方大着胆接道,“据宜宁郡主身边的侍女说,今天一整日里,郡主皆乐的很,捧着封信笺喜滋滋的挑了好半天衣裳,说晚下要来瞧着灯会。 那侍女瞧她如此也没做她想,只当是她得了心心念念的郡主之位,虽迟了些,但好在来了,喜的不能自已了,只暮下时分在入了这芳乐司的那一刻,事情才觉,真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她丢了个果子给扈席,问道。 “暮下时分,宜宁县主就带着侍女来了这芳乐司,只普一进门便遇着了新婚的汝阳世子与其世子妃,琴瑟和鸣,情意绵绵。那模样据说,很是惹人羡煞。” “怎么个惹人羡煞法?是许生妄死?竟让你也这样感叹期盼的。” 听着顾泣的这番话,丰晏瞬间变了脸,惯平和温柔的面上也添了三分不屑,“这样个情样,丰晏可得不得,谁爱要谁盼去,总之,我是不要的。” 这下,不仅是惹了顾泣的好奇,就连一向绝儿女情丝于身之外的扈席也正眼起了兴致,抢着顾泣的头,赶着问道,“乖孙儿,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桩事?” 据丰晏打听到的消息,是见着那模样又同时陪侍在宁葵身侧的侍女当下就慌了神,自家郡主待这世子是何种心思,这世子与自家郡主又有怎样的过往,她比谁都清楚。 慌乱里,她难得机灵了次想带着宁葵离开,只求个眼不见为净,但却遭了宁葵狠狠的拒绝,她弃开她的手,将她拉至一旁,一步一挪搓的艰难走近她,牙冠紧咬,泪眼婆娑,走了会儿,终于无法再前,她闷了良久,看看这又看看那,道了声,“这是世子妃?” “她就说了这话?” 丰晏点点头,“是,那小侍女说,她们家郡主原有很多话,想脱口就问问那世子,可都卡在了嗓子眼里,一个也没吐出。那小侍女还说,她们家郡主那是真真爱惨了那世子了,只可惜深情总被无情负。” “哦?那小侍女又知道了?世间之事唯个情字怎么说都不好,她晓得什么,就知道那宁葵爱萧绝入骨了?” 丰晏从挽袖中取出张已折过好几折的纸,她小心翼翼展开,平铺呈于顾泣前,“郡主。” 她拿着瞧了眼,问道,“这是什么?” 丰晏解释道,“那小侍女说宜宁郡主踏进门内的那一刻从怀袖中掉落出一张信笺,若她瞧的不错,这纸就是她先前捧着瞧的喜乐的那张。丰晏偷了个巧,顺手就取来了,郡主瞧瞧?” 她定眼仔细一瞧,接着道,“继续说。” “嗯。”她点了点头,接道,“若依坊间及那郡主所说,这汝阳世子确实是与那宁小姐是好过一场的,情意绵绵时好赖话说了一堆,千金的诺也许了一箩筐,只最后都逃不过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说是某个雨夜,汝阳王世子萧绝碎玉断情彻底的和宁葵闹了个掰,该事件里最大的矛盾不过宜宁郡主彼时不过县主之位,实在配不得一府世子萧绝。” 顾泣突然打眼盯着她,“这么说,他们这里头最大的矛盾是我造成的了?” 丰晏连连摆头,扈席见着,对顾泣又是一瞠目,“你别净知道欺负她,这事,我看就怪你,好好的要个什么独一无二,郡主之位亏着你了? 小徒孙儿,别怕她,接着说,然后呢?这宜宁县主如今成了宜宁郡主,再与他对上,应该很,,”扈席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合适个词来形容当时的尴尬。 丰晏点了点头,“这后面的事,说起来也算是这郡主可怜了,那侍女说就在今时之前她们家郡主可都还觉着与世子情投意合,是世俗阻隔的他们。还说,世子结亲前,也曾遛入过将军府,许诺即便违不得父命娶了旁人也绝不会真与她做了夫妻之实,他此生唯一的妻只宁葵一人。 可芳乐司里,那女子与嬷嬷的不算轻声的私语击垮了她的这个想法,她的心上人终究成了旁人的夫婿,一夜也等不得的就成了。 她伤心的想要离开,却叫那新婚夫妇拦住,叨了好些无聊的话,最后,还讲是她无理取闹,质问她,闹够了没。 郡主,如今瞧来,倒真叫您说对了,这世子实在不是真心悦爱的人家,他念念的皆是地位权贵。只到底,可怜了那郡主了。” “丰晏这是心疼她了?”顾泣最瞧不得一个人这样,因敌人的可怜而心软的手下留情,那不叫善良,是愚蠢,白白放虎归山,给了敌人再次一击的机会,可恨的人从来不可怜,“若今次,她还要杀我,可就心软的下不去手了?” “自是不会,”丰晏当即否认,毫无犹豫,无比赤忱的看着她道,“在丰晏眼里,任何人都比不得郡主您啊!绕她千般可怜,惹着您,那便是万种不对,丰晏都是饶不过她去的。” 堂下,喧闹声越来越烈,眼瞅着就要有越过灯花会的架势,顾泣不悦的皱了皱眉,想发火,但又不想与楼对面的打交道,只好压抑住,攥着茶杯,薄唇轻碰杯沿的望着堂中。 宁葵身侧的小侍女显然有些呆不住了,望着萧绝的眼仿若淬了毒药的狠辣,她扶着宁葵想离开,却不料,这新成的世子妃也是个叫人猜不透的角色,她一个眼神下,陪侍的嬷嬷就由步履轻快成了虚浮无力,柔柔弱弱间摊向宁葵,那小侍女见此,唯恐遭了碰瓷,眼疾手快的扯着自家郡主就是一个转身。 俗言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这,是铁铮铮要成了她宁葵的祸事了。 前文有说,陈林场时,因她宁葵惹了顾泣,而没了满头青丝,是以,今次,她出府时的装扮皆在一顶假发之上,这样精致的,足以以假乱真的头发,可还是顾泣研究出来的。 但不论再混真的头发,假的就是假的,轻柔又富有技巧的一扯,足以扯下,彼时,出现在所有人眼里的就只是枚光秃秃圆滑似剥了皮的鸡蛋的头了,一如,陈林场上,顾泣,又如,如今的宁葵。 顾泣探着头仔细瞧了瞧,发言道,“恩,是个卤蛋。水煮蛋都轮不着了。” “郡主。”见她这样幸灾乐祸,丰晏实在忍不得出言再出言。 她歪脸看她,“又怎么了嘛,像谁没这样过似的,放心,她再多受几次,就不会觉得难堪了,保不定,她今后还会以此为荣呢!毕竟,在咱们天朝,和尚姑子那还是很吃香的,你说对不。” 长安郡主 第二十二章,上官雅 “方才那事,顾丫头你可都瞧见了?” “嗯,”她点头,“瞧见了,那个世子妃的嬷嬷故意的嘛,这么明显的局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我猜啊,接下来,那世子妃就该大摆她端庄典雅,善良温柔的架子了。” “顾丫头就这样看着?”面对扈席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顾泣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回过头,瞧她时,却发现她生了好大的气,不是平铺于外三言两语就可熄灭的火,那火似金乌弑天,烧的原野寸草不生。 她当下也沉了心,凑到她面前,“放宽心点,这样的戏码,在长安城里每日都不知要上演多少,长安城里旁的不多就贵胄多,王孙公子,板砖下去,死十个,有九个都是,沾权的多了,那后院里的女人自然也少不了,而女儿处又最是是非之地,先生既瞧不得这肮脏还不如早早离了长安,周游列国,访川涉水难道不是幸事?” 她将该说的说完,扫眼示意了丰晏一下,企图提步下楼,但右脚刚伸出,便又想到什么似的收了回去,逮着身侧丰晏问道,“楼下那世子,与我比,谁尊贵?” 丰晏不明所以,回道,“汝阳之流虽与王上同族,但血亲之系早已疏离,且年轻辈中皆是不求上进爱慕风花者,如今也不过是仰仗王府名头,世袭罔替,吃老本了。自是比不得郡主您,乃王上亲封。” “原是这样啊!”丰晏一席话,叫顾泣醍醐灌顶,瞬间将那风花里的故事理了个清楚明白,自家门庭撑不住了就拉扯着旁人的柱子来支撑自家的,这天朝的王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 “顾丫头这是想做什么去?”回过神的扈席忙追下楼,叫住她。 她回她,“这事我虽懒得管,但终究是惹了你不开心,而你是我的人,惹了我的人,顾泣又怎能坐而不动,冷眼旁观呢?那岂不叫旁人小看了我长安府了?先生洁身就不要下楼了,就在上头瞧着吧,接下来的戏,顾丫头唱给你听!保证啊,精彩的很。”一个挑眉将扈席愣住,她瞧着顾泣眼中的笑,也忍不住弯眼,有那一刻,竟也觉得,这般狂妄又跋扈的顾丫头,很不错。 顾泣到时,堂间的戏正唱到那善良的世子妃替自己的嬷嬷向宁葵求着情,柔声戚戚,音波三转,“素问宁将军乃天朝骁将,于沙场时曾对敌军首领三擒三放,终得敌军忠诚,乃一段传奇佳话,宁将军如此容人之度实在令人敬佩,云儿虽身处闺阁但对将军也是极其敬佩的,今日瞧着宁小姐,方觉将门当真无虎女,宁小姐既是将军之妹,那想必容人之度也不差分毫吧! 江嬷嬷陪云儿从荆州入王府,已辛劳数十载,身有劳损,体力不支也是情有可原,宁小姐就不要与嬷嬷计较了,待回了王府,雅儿必定好生管教她,好好的替宁小姐出出气。” 顾泣虽已下楼,但却不想就这样急急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寻了个宽大的柱子,拉着丰晏,斜倚着看向堂中,已尴尬至极,一塌糊涂的宁葵,她想,如果此时,眼神可化无形为利刃,那这自称云儿的世子妃,怕早已万箭穿心,进出气全无了。 顾泣自以为的掩藏其实根本没有逃过宁葵的双眼,从她绣鞋蹋在堂上红砖时,宁葵就看到了她,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种,所以,在其余客观眼中,会觉着她的这一举动有些微妙,个随个的追着她的眼瞧,也没发现个什么异样。 不知便忍不得不问,时而,议论声又一阵越过一阵,如浪一个盖过一个。 未几,顾泣抚手摸了摸鼻尖,回瞧着她眸子里的炙热,她掩唇微笑,很好,时辰到了,悠悠晃晃的拨开人群,慢慢缓缓的走至堂中。 有眼力强的在两眼后就认出了她,瞧着她一步步的走近宁葵,不自觉就将前日里陈林场的事串联在了一起,深叹了几口气后,以一种极其同情的眼神瞧向了摊趴在地上的宁葵。 她实在是太惨了,遇着这样个情敌还不行,还要遭顾泣这样个大魔头折辱。 一时间,原本就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声的人,连连的又后退了一步,将堂间空出个更大的地,仿佛是在给他们腾台子,顾泣笑了笑,也叹了口气的蹲下,侧着脸,附在宁葵的耳边,蚊声道,“如果有人这样侮辱我,还给她的绝不是像你这样,只会趴在地上哭。 哭有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身边之人,那女子都提着你哥哥了,还忍得住?” “哥哥?”宁葵的手突然拉扯上顾泣的袖子,拇指夹着食指攥的很紧,她看了眼那温柔的女子,双唇打着颤的吐出,“帮我!”二字。 顾泣嫌弃的将她紧攥衣袖的手掰开,撇掉,“我可以让她不舒服,但,”她玩味的看向她,宁葵似乎对“这世上从没白吃的午餐”这一理论明白的格外透彻,就在她话刚停的那刻,她便接道,“宁葵知道,长安府什么都不缺,但长安郡主缺条命,宁葵少时就学武,只要郡主能护哥哥安好,宁葵愿替郡主杀人,不脏郡主手的杀人。” 不脏她手的杀人?顾泣无法否认,这个理由很吸引人,但她还是玩味的摇了摇头,靠近她,俯身侧耳道,“能叫本郡主出手相帮的只有死了的恩人,和活着的自己人。” “郡主这话什么意思?”她压着声问。 顾泣回,“字面意思!” 她沉思了会儿,点了点头,视死如归道,“郡主如果食言,宁葵即便入十八层地狱,也会回来杀了你。”说罢,作势就要咬舌自尽,顾泣连忙掐住她的下巴,“你对我无恩,死了也不过白死,毫无用处!”她说的毫不留情,惹得宁葵瞧她的眼里满是哀怨,活像她耍了她似的。 “要我帮你也行,做我的人,活着人!”没等宁葵反应过来,顾泣就抬手将那小侍女急匆匆给她装扮的假发一把扯下,不做声的小侍女见此慌了,跪着的身子直了直,又朝着顾泣在的方向探了探,却遭她一个冷眼,怯怯缩了回去。 她弯了弯嘴角,食指微微轻触了几下宁葵光无一发的头,丝丝笑意渗出嘴角,“堂堂宜宁郡主成了我度云庵的庵主,这买卖不错。”将手收回,拍了拍那小侍女的肩,“扶你家郡主起来吧!这瘫着倒着是要讹谁?” “嗯,好,好。”头点如蒜,小侍女眼眸星子瞬间亮起,瞧着顾泣,突然也觉得不那么吓人了。 “是你刚才说,敬佩宁将军的?”面对顾泣的突然一问,上官雅当下吓住,一向雅正的素养让她迅速调整过来,端着笑,轻碎迈步上前,藏拳于袖,恭谦有礼,盈盈一弯间,女儿家情色彰显,“雅儿见过长安郡主,郡主所言不错,宁将军大家风采,容人之度着实令人敬佩,可惜雅儿深处闺阁,恨不能策马仗剑,为国尽忠。实在,遗憾至极。” “哦—遗憾至极呀!”她拖着长音三分狡黠,七分戏耍的看着她,“既然姑娘这样心慕宁将军,那不如,明朝我请了圣上的旨,将你许了他?” “郡主怎么说话呢!”上官雅身侧那个被其唤着江嬷嬷的人突然出声斥责。 “我怎么说话?”顾泣嘴角笑意戛止,“丰晏,打。” “啪!”丰晏下手就是一个巴掌,落于她脸上,瞬间显着一片通红,“您这又是怎么说话呢?您面前的可是长安郡主,嬷嬷下次说话可得注意些,一个不对,可就是又一巴掌的事儿了。” 那嬷嬷被打的失了神,匆匆应了个好就站到了上官雅的后边,上官雅也是一个顺势将其护住,有些恼怒但仍面淡气清,恭了个礼,陪好道,“是嬷嬷惹了郡主,雅儿替她向您道歉,还请郡主贵人大量饶了她这一次。” 顾泣撇眼江嬷嬷,“一个奴才倒叫主子一而再再而三赔礼也是能耐了,不过啊,姑娘可能刚入长安,不知道我这长安郡主是最小心眼的了,一个不称心都得记她个三年五载。” “江嬷嬷陪雅儿数十载,乃雅儿最为亲近之人,敢问郡主如何才能饶了她。”她又问。 “额,,这长安城许久不曾见喜事了,不如,明朝我请王上许了姑娘与宁将军的婚事吧!姑娘钦佩人家,心中自然喜悦,我瞧着喜气,心里头也开心,一举多得。” 旧事重提,上官雅与萧绝的脸已漆黑的快要滴的出墨来了,在场看官也一个个没忍住的嗑起了瓜子儿,一个个都忍不得赞叹道,这戏,可真是比之前哪场都精彩啊! 作为上官雅刚上任的夫婿,此时出声,是最恰当不过的,“郡主久居长安府可能不知这雅儿昨日已入我汝阳王府,如今已是我的世子妃了,郡主的美意可能,雅儿消瘦不起了。”话里话外,透着恭敬,顾泣嗤鼻一声,端着无辜可惜感叹道,“原来这样的好看人儿已经许亲了呀!” 萧绝连连应是,顾泣上下打量他一眼,走到上官雅的身前,捻起她的手,略带可惜道,“好好个可人儿,怎么就许了个这么样的病秧子了呀,唉,真是亏了你的一腔芳心了,快告诉我,是不是父母之命,逼你嫁给他的?” 长安郡主 第二十三章,打狗得看主人 上官雅捉摸不透顾泣的想法,但瞥着萧绝异样的神色,忙将被顾泣攥着的手抽出,连声解释道,“不是,不是,郡主您想多了,真的不是。雅儿待将军实在并无她想啊!” “唉,”顾泣轻叹一声,将上官雅的手又拉回手中,“怎么会是想多了呢?你方才不还说钦慕人家么,怎么叫这病秧子世子瞧一眼就说并无她想了?别怕啊!本郡主知道,世家的女子有几个是能自主选择姻缘的了,今日,你既遇着了我,我瞧你也欢喜,那无论如何,这亲,我是要给你做主了,你啊,就备着凤冠霞帔在院子里等着吧! 王上的旨,他汝阳府不放人也得放,放心啊!” 顾泣讲的起劲,倒一些后来入芳乐司,不知前貌的人将上官雅无可奈何的出嫁信了个真,人群里,是越来越高昂的议论声,她的脸瞬间恼羞成红,再也端正不了的冲着顾泣道,“雅儿敬你是郡主,一再容忍,可郡主,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坏我名节,辱我闺名?” “啊!”顾泣适宜的发出一声惊讶,如梦初醒道,“原来雅儿姑娘,不喜欢宁将军啊!那是我瞧错了,姑娘大度,莫怪啊!” “郡主将雅儿闺名毁于一地,就这样叫雅儿不怪了?” 扮猪吃老虎结束,顾泣揭去面具,逼近一步,“姑娘不是大度么?怎么,忍不得了?落着自己身上就忍不得,那又凭什么叫宁葵大度,饶了你的刁奴?丰晏,打吧!” 上官雅挡在江嬷嬷身前,拼命拦截,“顾泣,你好大的胆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乃汝阳世子妃,怎能容你至此?世子,,世子,”她双眼祈求的望向萧绝,“世子,世子,,,” 大庭广众之下,萧绝虽因方才顾泣的话对着上官雅有了不好的想法,但左右,他们是夫妻,于人前他该护着她,“郡主,贵人大量。” 顾泣理都没理萧绝,径直就走向了上官雅,“你这话说得好,打狗,是该看主人。” “可姑娘是不是忘了,宁律的将军之位是当上王上赐的,册封她宁葵为宜宁郡主的旨也是今早从王宫入的宁府,那这么说,这宁家兄妹的主人算不算当今王上了呢?姑娘,不,该是世子妃,汝阳世子妃如今这态度是对当今王上不瞒了?” 顾泣突突突的一番的话虎的上官雅身子抖动的更狠了些,她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顾泣又是一军将主,“世子妃,好大的脾气啊!” 提着世子妃,萧绝才正了正身,忙走到上官雅的身边,将其一把扶住,半托带拽的走到宁葵身前,双眼朝她不停微眨,可他眨了许久也不见上官雅有何动作,只好出声道,“今日的事是雅儿错了,萧绝在此替她向宜宁郡主赔礼了,郡主大人大量就忘了吧! 至于那惹了郡主的贱奴,郡主若想处理大可自行带去,要杀要剐,萧绝别无他想,当然,郡主若嫌弃其地位低贱,懒得搭理,那回府了,萧绝也就找牙婆子来将她发卖了去,权当替郡主您出气了,您看如何?” 听着那近乎谄媚的言语,瞧着那讨好里凉薄的气,宁葵有那寸刻微愣,就在这一刻,她似乎才瞧明白,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渣,此前她当是两情心悦,是世俗隔了,方才,她仍以为,他曾也悦爱过她,只不过,她不好,不好看,不温柔,不端庄,不大方,守不得这份悦爱,一个不经意就丢了。 如今,她才瞧得真切,那一句句因不甘心而回怼上官雅的话,原来字字皆真。 她和上官雅之间竟无一个是他真心悦爱的,她不配,而上官雅更不是值,他爱的只是那个尊贵的可护汝阳一时兴盛的郡主之位,也是那个长相艳丽,气如汀兰带出去很有面很好看的女子,这女子不单指上官雅,事实上,只要满足这两点,谁人都可。 “哼,”气急反笑,她一个没忍住就吐露出了口,“替我出气?世子算哪位啊。”她撇过他,走到上官雅的面前,“这样轻易的就替你认了错,世子待世子妃还真是体贴入微啊!既然世子与世子妃如此琴瑟和鸣,那宁葵就在此恭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了。 今日一过,前尘往事,宁葵就真的不会再记了,所以世子妃,今后也就不用拓着世子的笔迹,又借着他的口送纸签到将军府了,这做法,不好看。” “纸签?”萧绝疑惑侧脸,看向上官雅,她让他看的心慌,忙道,“世子这是,疑心雅儿?雅儿出生士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能做,什么又坚决不能做,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世子如今,是在疑心我荆州上官族家风?如此,当真伤着雅儿心了。” 对上她的质问,萧绝瞬间沉默,荆州上官,文士之族,钟灵毓秀,乃大家之姿,这样的人家出的女儿,那自然不会有错,他自我安慰的敛回疑惑。 “噗,”寂静无声里,顾泣一个没忍住的笑,显得格外大声,瞬间又引得所有人侧目,好在顾泣一直是个饱受争议的人,眼光落子下的再多也不怕,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英勇无畏。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温情脉脉的少年公子配着贤淑可人的佳人,还真是,妙的不可话说啊!若搁着旁时,叫我这样瞧着,我倒还忍不得要给你们拍手叫好了,可怎么就偏偏欺了我的人了呢?” “若我方才听得不错,姑娘是说,未曾做过拓人笔迹又假口他人意图往将军府送纸签,对吧!” 上官雅笃定了顾泣这短时间里查不出些什么,只一味咬死,摆着头道,“是,从未做过,雅儿乃大家之秀,自是做不得那肮脏之事。” 顾泣听之也不怒,点着头的走向宁葵,从她的手里扯下那方才她给她看的纸签,悬于空中,伸到上官雅的面前,嬉笑问道,“敢问姑娘,这纸字可是姑娘所写?” 上官雅侧脸,继续咬牙道,“不是。” “嘶,”就在她说话间,顾泣趁其一个不注意就扯了她腰间荷包,又是三两下撕扯,她当着上官雅那张惊慌无措快要羞熟的脸,取出里头纸签,“若我猜的不错,这该是姑娘与世子的结亲书吧!姑娘待世子还真是情真意切,结亲书都不忘贴身收好!” 两份纸签叫顾泣用一只手捻着悬于空中,“姑娘要我对对这上头的笔迹么?陈革的纸虽好可拓过之后也会沁墨于背后。现下,是你说,还是我说?” 对上萧绝那近乎失望的眼,上官雅慌不择已,揪着他的手,可怜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雅儿是拓了这结亲书上世子的笔迹,可雅儿没有送,雅儿真的没有送,雅儿乃大家闺秀,纵是再气也不会做的,雅儿做不出,雅儿做不出啊!世子信雅儿一回,就信这一回可以吗?雅儿,没有,没有,,” 萧绝环看眼四周,点了点头,柔声安抚道,“好,我信你。”他将她护在身后,对着顾泣和宁葵道,“雅儿她不是这样的人,萧绝信她,她单纯善良,绝做不出这事,郡主既说再不想见这纸签,那萧绝再次保证,往后绝不会再有纸签入将军府了。” “看样子,我说的果真不错,世子与世子妃正是鹣鲽情深啊!世子因着喜欢自然能偏信世子妃,觉得这事与她无关,可既是无关,世子又怎好如此肯定之后再不会有了呢?看样子说到底,世子还是不信啊!” “我没有,长安郡主,这样喋喋不休究竟意欲何为?”萧绝遭逼急了的回道。 “意欲何为?扒了你的皮啊!好一个道貌岸安的汝阳世子,口口声声皆说信,你当然能信了,这件事原本就是你做的不对吗?” 迎着所有人的惊愕,顾泣接着道,“世子很喜欢秋月沉鱼香?” 上官雅抢先回道,“是,世子他,很悦爱这香,觉着其风骨刺然有凌霜傲立之感。” 顾泣将起先的那张纸签丢至她怀里,“闻闻,什么味?” 她闻声浅闻了闻,不愿相信却也无法自我欺骗,“是秋月。”声都带着颤抖,上官雅的眼里瞬间盈满泪珠,脱口的那一刹,陡然滴落,“世子,为何这样做?”她从腰间解下那曾装着婚书的荷包,合掌捧于手间,耳边响着的皆是昨日的喜乐,她自上官府而出,走了整整十数条街,过了好几个时辰才才得以入他汝阳府。 这门亲事,不如他意她一开始就知道,可嬷嬷说,这士族里的婚亲又有几门是如意的,全看这日久可否情深罢了,她犹豫的点了点头,却从未往心里记,因为她知道,她这未来的夫婿于长安城里有个名声响亮的青梅竹马,他们情深意许,也想过执手余生,但汝阳王说,嫁给他的只能是郡主,她也不过是沾了郡主的福。 那天夜里,上官雅坐在少时母亲派人替她扎的秋千上,想着不知事时的指天立誓,笑了又哭了,哭了又笑了,周而复始好几次,终于认了命。 亲已许,婚已定,她是上官家的女儿啊,怎能悔亲堕了脸面让上官族叫世人耻笑,叫上官家的其他儿女得不着心上人呢?那也实在,太不好看了。 长安郡主 第二十四章, 着着喜服,捧着吉祥如意踏过火盆越过马鞍时,她想,相敬如宾其实也不会太难的,对吧! 世人皆说她上官雅是横刀夺爱,是绝了宁葵与萧绝之间的那个刽子手,可真是这样吗?她一如那夜,哭后又笑起,看着眼前的新婚夫君,作呕感呼之欲出。 枉她上官雅聪慧十五年,怎么就信了他那些话了,什么“宁葵于我不过妹妹,是世人误会了,倒是叫郡主不悦了。”什么“雅儿这样好看,萧绝娶之实乃三生之幸。”什么“余情悦汝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庆以良媒以接欢,托微波而通辞。”什么“旁人不求朝暮,只要情久,萧绝偏不要,雅儿与我本无情深,我只愿朝暮里可无化有。” 那些话,当时,她听了真的是多欢喜啊,只觉着是天可怜,让她于灰烬中也寻得了一抹希望,她要这星火可燎原便听了嬷嬷的话要给那宁葵一个下马威,谁曾想,会是这样。 “你我夫妻荣辱与共,折了雅儿,对世子,对汝阳,有何好处?”她再声诘问。 “好处?方才你的模样不就是他最大的好处了?什么东西能敌得过一个女儿家的芳心呢?他于危难处相信你,是恩也是情,而你要回的是荆州上官族对他汝阳世代的忠心,这忠心足够撑他汝阳,很久了。”顾泣截断她的话,抢萧绝一步道。 “是这样吗?”出乎顾泣意料的,上官雅显得格外平静,无怒无愤,平静的叫人惊奇,这个点不该是撕心裂肺的质问?像方才宁葵那样的吗?顾泣有点傻了,难道这才是大家之女与将门之女的差别? 不得不说,顾泣真相了。 上官雅可为情所困,却绝不会遭情癫狂,那个模样,不好看。 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萧绝的一句否认,他的沉默回答了所有,她扫眼看了看芳乐司,瞧着那看向她的人眼里露出的可怜露出个最端庄的笑,合着手,领着江嬷嬷,一步接着一步的走出芳乐司,路过宁葵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沉着声道,“今日,是我上官雅错了,你说的不错,我从未得到他,郡主很幸运,但雅儿,未必就会很差。往后若得了空,郡主也可到王府来坐坐。” “咚,咚,咚—”芳乐司的花钟于亥时准时响起,看热闹的人见着幕落也三三两两相继散开,扈席从二楼走下,至顾泣身旁时,唏嘘了声,阴阳怪气道,“顾丫头这戏,唱的还真是好看。” 顾泣回她,“多谢。” 扈席几步跟上,“那帕子上的秋月香是你放的吧!这也是王上的吩咐吗?离间上官族与汝阳王府,也是这天朝王交托给你今天的任务?” 她吸了吸鼻,想起方才上官雅临走时路过她面前落下的那句话,“郡主以为可支手为天,翻手覆雨么?这一次,是郡主算对了,可往后,不会都次次恰如这番合郡主意的。坏人姻缘这事,郡主做的也不亏心,倒真不离跋扈二字。” 顾泣对上她双眼,“先生想多了,今日,全赖我坐不住,想管闲事了,”笑了笑,接道,“最多,再多个看不得你生气,想替你出出气。怎么样,是不是觉着有些感动?” “砰,”当头一下,扈席怒火呼之欲出,“这事若是顾丫头你自己想做的,那还真是我扈席看错人了,好好坏人家情分,你也不怕遭劈。” 她耸了耸肩,表示很无谓,正欲开口,却听一熟悉脚声越来越近,她走的急匆,口里还不忘喃喃叫唤着,“你是哪的登徒子,居然敢欺负我嫂嫂,看我钱箬儿不扒了你的皮。” 她插空将顾泣与扈席隔开,双目恶狠狠的瞪着她,手里的鞭子叫攒于手中,高挥起手,“说,你是谁?靠近我嫂嫂究竟意欲何为?我可告诉你,嫂嫂是我哥哥的,不是你能肖想的。你要敢有非分之想,我,我,,,” “你就要怎样?”顾泣将钱箬儿从身前拉开,“这是我的医师,不是旁人,箬儿姑娘你误会了。” “医,,医师?”她看看扈席又看向顾泣,手收不住的扯扯她的胳膊,又看看她的腿,“嫂嫂怎么会叫医师呢?可是哪伤着了?怎么搞的嘛,怎么都不和箬儿说说呢?快,快给我看看。若磕着碰着,哥哥又该心疼的责怪箬儿没能看顾好嫂嫂了。” 听她几次三番提及她的那位哥哥,顾泣也难得有了兴趣,拉住她扒拉着手,问道,“这时刻箬儿姑娘怎么会在这?也是来看灯会的?” “嗯,”她点头,“是啊,灯花会,不瞧灯瞧什么呢?” “一个人?”顾泣环顾其四周也没见一个仆从,有些担心问道。 “嗯嗯,”她头点的更用力了些,可紧接着就又摇了摇头,顾泣有些不解,”怎么回事。” 好一会儿,才听得她委屈道,“是和哥哥来的啦,只不过,跟丢了,”满满皆是无奈,但却在顾泣没能瞧见的地方与丰晏对视一眼,一抹狡黠从其眸中略过,托着软音奶腔,她继续拽着顾泣的手祈求道,“好嫂嫂,你帮箬儿找找哥哥好不好,这天黑漆漆可真是吓着人的了。” 顾泣历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当下便没了法,只好点头,合着她自己的想法将丰晏与扈席都支离开来,只身一人去了芳乐司后阁。 据丰晏打听来的消息,那里头,生人勿进,而话本子描写,一般这样的地方总会藏着些意想不到的秘密,顾泣有感,这秘密与傅兖安会与傅兖安有关。 “说,你究竟是谁?” 面对钱箬儿一路上的第七次质问,扈席只好再次不耐其烦的解释道,“我叫扈席,是你家嫂嫂的医师。” “你胡说,嫂嫂身子康健的很,怎会需要医师,你就是个登徒子加负心汉。” “负心汉?”登徒子一词她倒是方才就听钱箬儿叫过,可这怎么越来越过了,负心汉都出来了! “不是登徒子负心汉是什么?你方才不还对嫂嫂动手动脚的么,我可警告你,嫂嫂是哥哥的,你最好快绝了你那小心思,嫂嫂看不出,我可早就调查过了,你就是个攀权富贵的主,这几年长安城里说的皆是你和嫂嫂的传言,但你这人,却枉为男子,一出事就溜之大吉。 当初既做的不负责任,那如今便该也离的远远的,怎么还好出现在嫂嫂身边。我哥哥爱慕嫂嫂的很,如果叫他知道有你这样的存在,铁定扒了你的皮,再将你曝尸荒野,到时候,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你那哥哥当真这样凶?”扈席倒是不知道自己不在这段日子里,有这样个人这般喜欢上了顾丫头,心中一阵埋怪,这顾丫头也不讲声,白白让她遭了一顿误会。不过既然误会了,那她可得好好替顾丫头打听打听清楚,她看向钱箬儿,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样子,姑嫂矛盾是不用理会了,这小姑娘可欢喜着顾丫头呢! 钱箬儿凶巴巴的点了点头,点过后又觉得不妥,接着摇了摇头,“哥哥是很凶,可待嫂嫂那是很温柔的,你个登徒子可别想着借着这由头,挑拨了嫂嫂与哥哥之间的关系。” “顾丫头和你哥哥认识多久了?”扈席接着问道。 “这个么,”钱箬儿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据她所知,哥哥好似还未与嫂嫂见过面,可她们又实在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所以,说素未谋面不对,说很久吧,又好像也不对。 “不会还没见过,是你哥哥单思慕吧!” “才不是呢!”钱箬儿一口回绝,“嫂嫂与哥哥目前是还未见过,可哥哥心慕嫂嫂那是很多年了,嫂嫂见着了哥哥铁定也会心慕,她们之间容不得你插足。” “哦?那说说看,你哥哥是谁,这样有把握我家顾丫头一见就倾心的人,我可得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箬儿一个挺胸,极自豪道,“听好了,我哥哥他叫钱澧,是南平侯的儿子,也是未来的南平侯,他善良温敦,学富五车,是天下最好的男儿,可不是你个付不起责,遇事就逃的花架子能比的。” “钱澧,钱芫茞?”扈席喃喃两声,思及南平,担忧意起至眉间。 可她的担忧钱箬儿没能瞧出,瞧她如此,只觉是怕了,复述道,“对啊,就是钱澧,钱芫茞,怎么,怕了?” 她敛了担忧,摆摆手附和着,“是是是,可不怕了么,可小姑娘,再怎样好的人不见面,也不好说顾丫头就是你家嫂嫂吧!保不定有人捷足先登了呢。” 钱箬儿一个没守住,脱口就将心中计策讲出,“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哥哥和嫂嫂的初遇,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准备?” 钱箬儿口里的“准备”扈席拐着几道弯问了许久,她都没有一点点要说的迹象,嘴巴牢靠的活像淋了胶水似的,一条缝都开不了,一个字都吐不出。 不过这一厢热闹却不属于顾泣,她猫着腰探着头又翻过几面高墙总算是到了丰晏口里的那个后阁,整个楼很高,四周都缠着帷幕红纱,最高的那层叫打空了,无章法的垂着些铃铛坠子,一阵风过,“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长安郡主 第二十五章,欢情毒欢情解 顾泣往楼的左侧处扔了块银锭子,惹得守门侍女以为进了贼人连忙追赶后才蹑手蹑脚的进了楼中,拨开帘幕是一眼温泉,泉面上还浮着刚撒落的赤红色花瓣,顾泣打量了眼四周,在确定无人后,蹲下身子,食指伸到泉中捻了枚漂浮的花瓣放在鼻尖,微微一嗅便觉不好,连忙侧身旋转,将整个身子都掩在帷幔柱后。 却不料那里早就藏着了一个人,见她扑面入怀便顺势一搂,足尖轻点着泉面便上了二楼,穿窗入室,她被他极轻柔的放置在铺好的温软的床榻上。 “这就是平阳王的能耐?杀我,一个人是不是也太少了些。”瞧向来者,再想着于泉中嗅到的血腥之气,她毫不犹豫的诘问道。 柳蝉雪坐到她的身边,弯身揪着被子一角替她盖好,“妹妹别怕,哥哥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没说自己怕呀,只是觉得以这样的下作方式来算计我,平阳王俗了。顾泣原本以为会是杀手从天而降,又或是怎么精妙的毒,却从没想,是这样。”楼外树影婆娑,风吹过,沙沙作响,顾泣挑眉朝他一笑,“世子护的了我一时却注定护不了我一世。” “谁说不能?”他揪着被子将她一裹,一把打横抱起,窗外数十支箭,顶着风“咻,咻,咻。”的射向她,箭锋划破她身上裹着的棉被,棉絮瞬时因风而舞,白茫茫一片像极了丰晏曾说道过的雪,飘飘柔柔,可使一切苍白。 借着他的无力,她一举挣脱开,执手朝着他的后颈就是一击,她抚上他的脸,第一次那样仔细的瞧他,眉眼当真如花,丰晏说的一点不差。 “这些事,还是妹妹自己承担就好,就不连累哥哥了,哥哥就在这儿,好生的睡一觉吧!” 寻日里,柳蝉雪常以哥哥自称,却从没听顾泣唤其一声哥哥,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今日一过,桥桥路路就彻底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穿戴好,迎着箭,至二楼飞跃于下,二八数的黑衣人个个张弓搭箭的对着她,为首的那个道了声“放箭”后,所有的箭便就都离了弦。 对着一支接着一支的箭,顾泣没有想逃,她巍然的站在那,端着笑看着他们十数人,听着箭蹭过耳边,还不忘打趣声,“箭术真差。” “砰,”再差的箭术,在如雨般射杀中也终于射中了她,她扶着箭柄,“咳咳,”轻咳两声后,再也撑不住的倒下。 为首的杀手唯恐顾泣使诈装晕不是真死,还提着剑走到她面前对着她心窝处狠狠刺了一下,长剑刺入她皮肉后,他有一刻的愣神,但碍于楼中传出的细碎脚步声,便来不及再检查一遍的,就领着众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晕后醒来的柳蝉雪,在见到躺在地上的顾泣后,就连忙跑了过去,又是打横抱起,“泣儿,” “啊 ,”顾泣痛苦的呻吟了两下后,微睁开眼,看着恍然无措的柳蝉雪,笑出声道,“有世子的软甲护身,顾泣不会有事的。” 他倒是真以为她死了又活过来般庆幸,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脑勺哭的像个孩子般,歇斯底里,“泣儿没事就好,泣儿没事就好,泣儿怎么能打晕哥哥呢?这软甲也不知真假,泣儿怎么就能站在那等着箭来了呢?泣儿不是答应哥哥再也不拿自己的血肉做赌?泣儿不乖,泣儿当真该打。” “咳,,”他抱的她极为用力,她一个没忍住,咳出了声,突然觉得脑子嗡嗡的,整个身子也烫的吓人,双眼氤氲,瞧什么都是蒙蒙一片。 柳蝉雪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样,打量着她的周身,在脖颈处发现了个微细的伤口,渐渐发着黑,“泣儿,泣儿觉得怎么样?” 她撕扯着衣襟,大喘着气,“好热,好热,怎么会这么热,怎么会,,” 柳蝉雪看了眼楼中那眼温泉,氤氲气息唤起他昨日里偷听着的话,抱着她踏步辇足去了二楼,床榻上,她已衣衫褴褛,整个脸憋得通红,口里喃喃皆是难受,他寸指入肤,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果真使了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撇下床幔,又褪下长衫,他露着月华锦绣的里衣,双手反握住顾泣的手,俯身到她耳边,喉珠微转,轻飘飘道,“泣儿别怕,哥哥这就救泣儿,很快,很快就好,泣儿别怕啊!” “你要做什么?柳蝉雪,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不准碰我,不准,听到了没。” 柳蝉雪没管顾泣的拒绝,他要救她,哪怕之后,她会恨他,他也要救,他钳住她的手,双唇覆上,蛮横又珍惜的攫取着。 “泣儿,你这是做什么?” 刀锋略过脖颈,血腥味让狂躁的顾泣有了片刻的清醒,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走下,扶着墙一步步远离着柳蝉雪,至门处时,柳蝉雪唤道,“泣儿,不解毒,你会死的。” 顾泣一手拿着刀,一手扶着门框,回道,“这毒我会解,但那人,绝不能是你。”她大喘几口气,看向他,可怜可悲,“父亲下毒,儿子解毒,这桩事里究竟是王爷算计了我,还是世子你算计了我?” 他踌躇两步,企图上前,“泣儿,这些事,咱们解了毒再计较行么?” “解了毒再计较?世子算盘打得真好。”她拿刀的手又挥了挥,“你就站在那,不准过来一步。世子不是喜欢这张脸吗?今日,你若再朝前一步,我就毁了它。顾泣,说到做到。” 离了后阁,顾泣难得清醒瞬间丧失,头越来越昏沉,兜兜转转就进了一间屋内,瞧着个刚沐浴的少年公子,扑通一声便趴了上去。 少年的公子愣了愣,蹑手拍了拍她的肩,企图将她唤醒,却得她一个俯身吻住,唇与唇轻触,公子拨开她的乱发,惊讶瞬间取代了他的发愣,他一把推开,唤道,“郡主?你是长安郡主?” 顾泣软塌塌将头抬起,使劲眯了眯眼,双手举拍着他的脸道,“你认识我?你,认识我?” 他点点头,“嗯。”了声,“认得。” “那你是谁啊?”顾泣又问,只这一问,没等公子反应过来,她便又一举吻上,手还不住的摸摸他着,摸摸他那,揪着他的耳朵,嘴角漾笑,如花初绽,妖不可言。 被吻住的公子,摸着她身上滚烫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怕是被下药了,他捂上她的嘴,迷糊着问了声,“郡主,可甘愿?” “甘?愿?”她卷睫微颤,双手勾住他脖颈,双腿也顺势缠上他腰,跃了跃,鼻尖顶上他的鼻尖,蹭了蹭,嬉笑道,“甘,愿!” 公子的脸瞬间绯红,他回抱住她,努力的吞咽了几下口水后回吻上她的唇,“郡主别后悔。” “哼,”她轻哼一声,撇过他的发,对着脖颈一下就咬了下去,尖锐的牙瞬间将他的脖颈处也落下几个口子,血珠子,欢脱的涌出,她瞧着心悦,俯上就是一舔,卷着舌头,回看向他,“不悔。” 灯影残烛,灯花满巷,朔月压着枝头西沉,婆娑叶一片片将着风飘入屋内,钱澧从不知道,自己与顾泣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她被下了药,与自己差点一夜欢合。 是,差点,在他里衫褪下,露出背后长疤后,她便似着了魔的一刹清醒,拿起地上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处就是狠狠一喇。 她捂着手腕,瞧着寂静湖面就是翻身一跃。 她不会凫水,也不想死,可如今若要她与那公子欢好,却还不如就此杀了她。 她将四肢平展,双眼紧闭,由着四周的水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她的眼眶,那一道疤,堕于眼前,挥之不去。 那一瞬,她似回到了那个雨夜,容德五年冬日。 她被人绑着拖拽的回到了度云庵里,慈悲的师傅拿着拂尘一下又一下抽打着她的背,她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只求着这场打能快些结束,只盼着下个能下山的日子,她还能见到他。 可师傅的这一次生气比往来的任何的一场都要厉害,她抽打三十下也不见气消,有好事的师姐在旁一边安慰她,一边通情道,“师妹这番实在是不像话了,可弟子还是想请师叔从宽处理,怜她终究年岁小又还未受戒,心性不定,贪恋俗世万千也着实说的过去,稍稍罚罚也就算了吧!” 瑾渊师太德高望重是一众比丘姑子里最得百姓爱护者,也是心最慈悲者,顾泣是她捡回山中的,也是她扶养大的,这几岁年华,她也未尝没存叫她继承衣钵的心。 此番,顾泣固然该罚,但她也着实忍不住心疼,如今得莫念这番说辞,她也得了只得了个梯子顺势而下,佯着副恨铁不成钢极其心痛的模样瞧了眼顾泣,又瞧了眼在坐诸师太,深叹了口气,道,“还是莫念知心,你说说,如今该如何罚你这师妹,偷溜下山不说居然还敢贪恋红尘,若不是今日你来报她不在,我等怕都要叫她蒙蔽了。十几日不知归山,也不念着我可会担心她,实在是不听话。” 圣女莫安 第二十六章,红尘劫 “须发自落,袈裟著身,师妹如此贪恋红尘想必也是青丝未除,六根未尽的缘故,师妹入庵也已五载,师叔感其年弱留发,是慈悲,但也总不能一直叫她养着自己的发继承您的衣钵吧!” 她话刚落,便有一在座师太出声附和,“莫念这话说的不错,好好个庵苑怎么能有个带发的弟子,这不是显得我辈不敬菩萨,不念佛祖么,师姐既然想莫安继承衣钵,那更应该严厉对待。若当初严厉了,又怎会今朝这事,师姐这一次可再不能心软了,莫安这发,今日必定得绞。” 绞发?顾泣的眼不自觉得便湿润起来,她偷摸着抚上自己的发,想起那长街上摊贩卖的个赛个好看的簪子花串,拒绝的话近乎脱口而出,可她终是忍住了,师傅说过,她是比丘,不能有发,如今有不过是因她年岁不大,发根未全,其他的师姐也都没发的,她一直知道,知道自己也会没发,只不过,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匆忙。 她跪着的腰挺的更直了些,无声的听着师傅,师叔,师姐一声声的指责。 几十个尼姑子叽叽喳喳的讨论了大个半时辰也没最终答案,莫念见机打圆总结,“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瑾渊师太朝她递了个眼神,“说说吧!” “嗯。”她知礼的恩了声,又知礼的从高座上走下,站到顾泣的身侧,突然朝着瑾渊跪下,“师妹偷溜下山,且贪恋红尘企图离山背师纵然有错,但弟子毕竟是其师姐,又长其许多,实在有看管不利之责,师傅及一众师叔想罚师妹,弟子拉阻不得,但请将莫念同罪论处。” 瑾渊见她字字恳切,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莫念你愿意与莫安同担罪责,那就罚莫安于后院寸阶处静跪两个时辰吧!就由莫念掌刑,站在那看着她,别又叫她跑了,至于这绞发,就明天吧!到底是早绞早好。” 莫念磕头一拜,“多谢师叔轻饶,今后,弟子必定好生看管师妹,绝不叫师妹再做半点背师之事。” “嗯。”瑾渊又恩了声,略感疲惫的抚了抚额,“行了,都各回庵室念经礼佛吧!但愿这事能早早结束,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众师太随着瑾渊,也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各自散去。 整个庵殿里就只剩下,顾泣和莫念。 莫念是瑾渊师太师妹的弟子,虽身处旁系但因其天资聪慧倒也极得瑾渊及一众师太的心,是顾泣未出现前最有希望继承瑾渊衣钵的人。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觉得讽刺了,庵中一流,讲的是超凡脱俗,与世绝隔,可于继承一事上却又实在太过俗套,非要论支讲系,而不是选贤举能,硬生生将莫念逼到了与顾泣相对的地方。 顾泣此时还不叫顾泣,有个离世的名号唤作莫安,从莫字辈,“安”字是瑾渊捡到她时她衣襟上绣着的,瑾渊师太想这“安”大抵是她俗世里的名字,瞧她可怜又觉无碍也就留了下来。 顾泣返俗后,每每念起这个名字都只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身处俗尘,一刻也未曾离开过。 而那些年,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一场讲不得是好还是坏的梦,甜时可叫人怀念一生,而苦意也能存留一世。 但这所有的苦甜之事,都要从一个月前开始说起。 容德五年腊月初八,度云庵众尼下山施粥,途中因落了存放着给百姓经书的佛龛而叫顾泣上山去取,意想不到但也算在意料之中的是,在回山的路上,她迷路了。 树巍峨入天,她单薄身姿捧着瑾渊师太给的包袱站在那颤颤发抖,口里喃喃不止的是,“我不怕的,我不会害怕的,我是圣女,有佛光庇护,我不怕,真的,不怕。”穿过树隙,洒在她身上的光越来越微弱,她自我安慰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她已饿了一天,肚子早已嘀咕不止,可归途却迟迟没有找到。 她不敢坐下,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漫无目的的寻找出路,师姐说过,山间有兽,其大如牛,专爱吃长相白净又年岁稚嫩的孩童,她好巧不巧,两样全占。 待日光彻底消失时,她遇见了他,彼时还不叫钱澧,他说他叫李避,字怀书,她可以叫他怀书哥哥。 顾泣接过李避递过的糕点,一手遮,一手捻的轻咬了口,“这饼子真好吃,是怎么做的呢?怀书哥哥?” 李避笑了笑,取下拦腰背着的水壶,拔掉塞子,递给她,“你慢点吃,别噎着了。这葵花酥嬷嬷给我备了很多,够你吃的了。” 她“咕嘟”喝了两口,“葵花酥?哥哥是说这饼子叫葵花酥么?名字可真好听,这里头有藏着葵花么?葵花又长什么样呢?好看吗?我好像从未见过。还有哥哥的嬷嬷为什么会给哥哥准备这么多呢?她人呢?怎么就哥哥一个人在这儿?”在度云庵里,因着她的特殊性,她每每有问题都不能脱口就出,而是要自我消化,慢慢的去寻找问题根源,从而解决问题。 只因她是圣女,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谁都可以有问题,唯独她不行。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有什么想问的问就行了,不用猜,不用支吾,不用想着出了口可会惹人不悦。 月上中天,挂垂树梢,借着泄入的微弱的光,她满是期待的昂着头,双目紧紧的盯着她,等着他回答,可等她将手里的饼子吃干抹尽,也未能得他一个字,他低头不语,似是打了个瞌睡。 她突然想到某位师姐曾说过,山中四时,白日里与黑夜中的凉意是截然不同,她又说一个人若于寒凉夜里沉睡过去,那等待的将会是一睡不醒。 顾泣当下怕极了,唯恐他就这样睡死过去,大喝一声,“哥哥,怀书哥哥?哥哥醒醒,醒醒啊!” “啊?怎么了?”李避揉了揉稀松睡眼,“怎么了?吃完了?”他从食盒里又拿出一块,递到她手中,“乖,吃吧!” 她如是接过,望着他,问道,“哥哥不吃么?这些饼子,不是哥哥的嬷嬷给哥哥准备的么?哥哥为什么不吃?还有,哥哥的嬷嬷,她人呢?也走丢了吗?像安儿这样?” 这一次,李避没有逃避她的问题,手不知从哪捡了根树杈子,于地上勾勾画画,“嘶—”嘶哑声划破寂静,顾泣显得有些害怕揪扯住他的衣袖,“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呀!是安儿惹你生气了么?” 他摇摇头,右手扔掉树杈子,覆上她手,“没,哥哥刚刚是在想事情,吓着你了吧!别怕啊。哥哥一直都在的。” “嗯。”顾泣点点头,“安儿不怕,安儿一点都不怕的。哥哥刚才是在想什么,想的那样出神,是个很难的问题么?如果问题很难的话,哥哥可以和安儿讲讲的,安儿什么问题都能解开。” “哦?”他轻笑一声,淡淡道,“是吗?” “嗯,是的。”似是觉得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不足以加深他的信任,她又接道,“安儿是圣女,这世上就没有安儿不能解开的问题,哥哥如果有什么事想不明白,那就问问安儿吧!” 胧月下,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漆黑的眸子里藏着柔柔的光,望向她的时候,极富温情,像等了好久又像素未谋面,“好,那哥哥就问安儿一个问题。” “什么?”她托腮望他,即便瞧不清出也要努力的瞧,她想,有这样好听声音的一定是个很漂亮的人,赛比菩萨童子那样,玲珑剔透,叫人一眼瞧着便能心生欢愉。 他偏过头,白皙的脸上染上因她瞧而产生的红晕,“安儿知道,为什么大人总会不负责任吗?” 顾泣突然沉默,撤下托腮的手,食指细摸着素净鞋面,良久,低低道,“哥哥赢了,这个问题,安儿不晓得。” “呵,”他突然发出声冷笑,笑声传入她耳,那一瞬,顾泣很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会转变的这样快,只好伸着肉手揉捏住他的手,学着经常来庵里的那个小施主的模样,嗲声嗲气的安慰他,“哥哥不难过,安儿在呢!” 李避看了眼塞进左手中的那只肉手,左手一个没忍住就捏了上去。 顾泣不解他这行为,以为他人性受刺激而转了兽性,觉着她手肉嘟嘟的很好打牙祭,要洗干抹尽的吃了她,当下一慌,瞬间将手抽回,合掌捂在胸口,对着他好一顿可怜道,“好哥哥,你是饿了么?饿了的话,安儿去给你找吃的行不?我这爪子也就瞧着有点肉,实际上是木强中干一点都塞不了牙缝的。 哥哥长得这样好看,先前又救了安儿一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功德可是怎么都求不来的,哥哥可千万要忍住心中欲望,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噗,”他叫她这来回颠倒,语无伦次的话哄得笑出了声,食指捻着中指轻刮上她的鼻尖,“我还没饿到这地步,你这手还留得。” 见他展颜,她如释重负,重重叹了口气,复又托腮瞧向他,“能哄哥哥笑,可真不容易。 哥哥是叫自己的嬷嬷给遗弃了么?哥哥别难过,安儿也是从小叫父母双亲遗落在度云庵里的,可哥哥瞧,安儿不也照样长大了?还有个世界上最好的师傅呢!安儿已经很知足了,佛经里说善恶有道,慈悲有法,哥哥如今受了恶,那是有大善在等着哥哥呢。” “你说你叫安儿?” 顾泣点头,“嗯嗯。” “全名叫什么?”李避又问。 圣女莫安 第二十七章,避缴风霜劲,怀书道路长 “安儿就是安儿,没有姓,只有名,师傅倒是也给我取了个法号,叫莫安。” “莫安?”他低唤一声。 “嗯,莫安,莫念吾安,师傅说,她既养了我,那我的父母双亲当初不管是处于何种境地,被迫或有意的舍弃了我,今后就都不要再顾念我的安危,因为,她会将我照看的很好。” “那你为什么又会成为圣女?” 她拍了拍手,撇掉手里干饼残渣,摇了摇头,“不知道,所有人都说,也就是了。”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顾泣垂下头,丧着气答道,“今儿不是腊八么,师傅携我等弟子是要下山布粥的,只途中发觉经书未拿,这才叫我上山去取,结果就迷路了,也不知没了经书,师傅可有生气。” 他回牵住她的手,“放心,瑾渊师太慈悲为怀,知道了前因后果定不会怪罪你的。” “你认识我师傅?”这一次,换顾泣吃了惊。 “嗯。”他点头,接着道,“前月里,随外祖母上度云庵替舅母请过福,当时见过一面,是个面相很慈悲的师太。” “嗯嗯,”她昂起头,眼里漾着光,“不是很,是特别,师傅简直是全天下最慈悲为怀的师太了,庵里人常说师傅她老人家有成圣之德。” 他宠溺的捻起食指轻触这她的额头,“又不是说的你,你这样兴奋做什么?” 她低下头,手抚上额前,嘟着嘴道,“我与有荣焉嘛,那总归是我师傅不是。” “呵-”他又拿起块饼子递到她手中,嘴角眉间皆是难掩的笑意。 天近破晓时,李避的外祖母带着一行府卫踏枝辇土,提着灯寻到了他们。 普一见着李避,瞧他那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样子,可叫那李老夫人好一顿心疼,直摸着他的脸,“乖孙”叫个不停,一时之间倒让顾泣觉得有些难为的尴尬。 不知进亦不知退的傻站在那,眼里是浓浓羡意,很久之前,她也曾夹带着这样的心思浅浅入眠,梦里有个夫人,半夜寻上山头,娇嗔蛮怪她好久,直言,为什么乱跑,为什么要让她找不到她,为什么,为什么。 可梦醒了,她也就不再想了,她如今也很好啊!她次次这样安慰自己,人啊,得知足。 被李老夫人拥入怀中的李避突然将身子撤出,从小厮手里提过灯,走到顾泣的面前,“外祖母,这是安儿,是度云庵里瑾渊师太的弟子,方才为救孙儿受了伤,孙儿想将其带回去疗伤,可以吗?” 关于这伤,那就又是个不长不短的故事了,山间多走兽,或大或小都足以吓人一跳,遭碎饼渣子而来的鸟雀从天而落,眼瞧着,就要啄上李避那细嫩的脸颊,顾泣一个愣都不敢发,忙将其推到,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但顾泣,却没有那么好运,起先李避随手扔着的树杈子,在顾泣趴下的那一刹刺入她的素裙,划拉着她的皮肉。 此伤之后,顾泣得了个很好的教育,那就是千万千万不能随手乱扔物什,天知道,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时刻这物什会成为你前进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话题扯的有些远,盖因前因后果得解释清楚。 对李避,李老夫人本就多愧疚,想着他有什么心愿那都会竭尽全力去替其实现,又瞧顾泣是那样个粉嫩嫩的娃娃,心中那点顾虑也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府是度云庵第二大的香主,在庵里时,顾泣就常听师姐们议论,说这山下李府,富可敌国,其门三子一女皆是个顶个的人中龙凤,嫁娶的也大多世家,唯独这李府老幺,李璇李三公子,娶得是个怪门子破落户,自进门那日起,做出的幺蛾子便没停过。 这一次,李避遭弃,罪魁祸首,也是这一个,顾泣累了一天,在晃荡的马车上便枕着李避的腿睡沉了过去,未入梦前倒迷迷糊糊也听了几耳朵。 那故事大致来说,是李三公子的夫人,他的三舅母见不得李府众人那般溺爱他,才使了计策查到李避的随身嬷嬷夫家遭了罪,误杀了人,以此相要,让那嬷嬷将才十二岁的李避灌了药寻个人牙子发落了,是那嬷嬷念及与李老夫人多年主仆之情,恻隐了下,没那样做。 在李府时,她听着李三夫人的话假意在李避每日喝的汤药中下了药,接着又将他带出了府,不过,却没卖给人牙子而是来了这度云山,她将老早就准备好的干粮放在假睡的李避身边后,就急匆匆回了李府,得了证据,再寻了机会告知了李老夫人李避的存在。 也是因为这样,李老夫人才能那般快又准确的找到他,并将他寻回。 事情大白后,顾泣有发自内心的替李避开心,她瞧得出,这个怀书哥哥,其实从一开始时就想绝食而亡,他信了被遗弃,而再也不想活了。 好在,聪慧如她,及时发现了,并学着来庵中的小施主的模样撒科打诨开导了他,没能叫他死成,真真是功德一件。 她想,待养好了伤,回了山中,她定要好生将这事添油加醋一番讲于师傅听,届时,师傅铁定会夸她的,道,真不愧是她的徒弟,于俗事上就是有悟性。 李府的床很软,像跌进云糕里,松松的塌塌的,叫人一睡便舍不得起身。 所以,在李避收拾妥当来找她时,她仍睡眼蓬松。 瞧着她这模样,李避笑起唇边,从一旁的妆奁架子上拿起把梳子,就坐到床边,捻起一缕她杂乱无章的发,将梳子沾了水,轻轻的替她梳理着,“这屋子是我娘亲曾住过的,这梳子也是她用过的,这么多年,安儿你倒是头一个睡这屋,用这梳子的人。” 她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问道,“哥哥的娘亲?” 她揉了揉眼,撇掉眼角异物可算将这整个屋子粗略的打量了番,一应桌椅用具皆用着上好的檀木,上头刻着的不同的细致花纹无一不流转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 床的对面是扇竹窗,窗前架着多宝阁,林林总总放的都是装着女儿家新奇玩意的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 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穿过竹窗,顾泣望见成片的腊梅骤然开放,香味流入屋内,她微眯上眼贪婪的吮吸着,连嘴角弯起都不自知,“哥哥说这是哥哥娘亲的房间?”似不能确定的再次问道。 “嗯。”他回。 “真香啊!”揪着理顺的发梢,她又问,“那哥哥的娘亲去哪儿了呢?” 李避执梳的手明显顿了顿,“外祖母说娘亲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过来。” “那是什么地方?”顾泣回转过头,一个没注意便扯着了头发,“嘶”一声出口。 李避连忙松手,放下手中梳子,“安儿你没事吧!” 她捻着那掉落的一小撮头发咧着牙朝他笑道,“嘿嘿嘿,哥哥是觉着安儿是个有头发的比丘不合时宜么?这样迫切的就要揪了我的头发?让我做个光头比丘?” “不是的!安儿你误会了。”他连连摆手,唯恐她信了这想法。 “嘿嘿,”她咧着嘴没好意思的嬉笑出声,“哥哥遭骗了哦,安儿才没有生气呢!哥哥快说,那地方是什么地方?很远吗?” 他轻轻的抚上她的头,揉搓着方才落发的地方,“那地方唤作黄泉,据说长着极美的花,但花开花落,花叶永不相见。外祖母说,我们终会在那遇见,娘亲只是提前先去了。” “哦—”她摇头晃脑二三,“哥哥说的原来是这个呀,佛经有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她突然垂脸丧气道,“对不起哥哥,是安儿言行无当,惹你伤心了。” 他又是捻手轻刮着她的鼻尖,“好啦,哥哥没有怪你,这事本就是事实啊,你个小懒猫,日头都挂檐尖还不梳洗,是不饿么?” 刚要说不饿,肚子便很是不配合的响起,顾泣没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嘿嘿,饿了。” 李府人多,吃饭却不在一起,李避是和李老太爷他们住在一起的,院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稍白”。河州花稍白,关塞叶初黄。就是这名字的由来,这是李避在带顾泣去吃饭的路上告诉她的。 顾泣有个很不错的习惯,那便是善于瞧一面而访三问,所以,在得了稍白苑名字由来后,她又揪着他问道,“那怀书哥哥的名字也有由来么?” “嗯。”顾泣的腿受了伤,行动很是不便,其实按顾泣原先的想法是不出屋子,只叫个小丫鬟捡几个素菜送到她屋子里就行了的,可李避说什么也不听,一心一意只想将她带在身边。 李府侍从是多,但他却坚决不让他们碰顾泣,只觉不妥,坳到最后就成了如今这模样,十二岁的他背上趴着腿脚不好的八岁的她。 一步一蠕动,模样很是滑稽。 有不放心的小丫鬟一路尾随着,就怕这小祖宗一个踉跄摔了自己。 “那是个什么由来,怀书哥哥可能讲给安儿听听?” 他回她,“避缴风霜劲,怀书道路长。” 她犹豫了半天,才支吾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安儿不懂。” 穿堂过巷终至稍白苑,李老夫人坐在屋内远远瞧着李避背着顾泣而来,吓得一个激灵忙跑到门口,拉扯着他的乖孙一个劲的打量着他是否安好。 对着她的这番关心,李避有意识的往后一退,牵过顾泣,朝着李老夫人躬身一礼,请安道,“避儿请外祖母安,外祖母安好。” 圣女莫安 第二十八章,人不能忘本 “安,安。”李老夫人推开门,领着他们就进入屋内,“来,坐,今儿啊,外祖母特地让秋嬷嬷做了你爱吃的蟹黄酥饼,快尝尝,可觉得好吃,昨日里,吓坏了吧,眼瞧着都憔悴了,真真是可怜着我的乖孙儿了。” 李避定眼瞧了眼那碗盘里的蟹黄酥饼,又扫了眼桌上餐食,自顾的取了个小碗,又朝里舀了一大勺菜粥后递放到顾泣的面前,“安儿该是食素的吧,尝尝这素粥,可对胃口。” 她听话的捻着汤匙,看他一眼,“嗯。”了声的舀起一口就往嘴里送,热气瞬间烫了她一嘴,她碍着李老夫人不好大气呼气,只匆匆掩口低头,伸着舌头小声解烫。 “喝口水缓缓。” 见着李避递过来的凉水,顾泣下意识的就抬眼瞧向李老夫人,看她仍做慈眉善目样才讪讪接过,小酌一口,觉得舌头不那么麻烫后,含羞道,“多谢怀书哥哥了。哥哥也吃啊,就别只管着安儿了。这些可都是老夫人替哥哥准备的呢,都叫我吃了,岂不是辜负老夫人的心了?”她回夹起一块素饼,放到李避面前的碗里,“哥哥也吃。” 李避看了眼顾泣,又瞧了眼自方才时就一个劲打量顾泣的李老夫人,恭敬回道,“前些日子,师傅来替避儿整过脉,说避儿生性良寒,于日常饮食上需要多加注意,这蟹肉大寒,避儿恐怕要辜负外祖母一番好意了。” 顾泣明显察觉到李老夫人执著的手有了微妙的颤动,她不知前事,但就方才来说,是李避过分了,可这毕竟是人家家世,没瞧见,人家亲外祖母都没怎么出声的么,这样的情况下,她又怎好贸然出口呢! 当下只好装傻充愣,埋头喝粥,努力的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可李避却不想,他一味的给她夹着夹那,其态度可谓殷勤。 她有些懵的拿着筷子看向他,这就是俗世里的人么,怎么和师姐说的那么不一样,也和在庵堂里见着的不一样。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顾泣还未问出口,就生生咽回了肚中,这一咽就再也没想起来过。 早食的最后,李老夫人终于又开了口,依旧慈眉善目,说出的话,随着的音,都和蔼的让人忍不住去喜欢她。 她瞧着吃了一嘴的顾泣,涵涵笑起,朝着身侧侍女招了招手,接过块帕子,伸到她的面前,一下又一下,碎屑残渣卷入巾帕中,脸擦了个干净,“听避儿说,你叫安儿?” 顾泣张瞪着眼,抬手抚上嘴角,呆呆的冲她点了点,“回老夫人话,是。” “别那么拘谨,你既叫避儿哥哥,那唤老身一声外祖母也是可以的。” 她眨了眨眼,望望她又望向他,在李避一个点头后,害羞的道了句,“外祖母。” “唉,我的乖孙孙哦—”李老夫人眼含热泪的一把将她抱住,像对着李避那样,一个个“乖孙”不要钱的说出口。她当下吓愣住,遭钳固住的手微微的碰了碰她的衣衫,那锦华柔顺的段子,此起彼伏的秀和,一个个真切的触感瞬间搅得她眼眶也湿润起来。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在抱着她,在唤她乖孙,眼前的这个人,她说自己可以叫她外祖母,那样亲切的称呼,她居然可以叫,那一刻,顾泣觉得自己头懵出了天。 难道,这就是师傅说的大善? 她不禁笑起,但怕声大会吓了李老夫人,便只压住,低低的只叫自己知道。 “外祖母这是要将安儿给捂死了么?”李避站在旁边,不合时宜的发着声。 李老夫人嗔怪他一眼,松了怀抱,虽保养得当但也瞧得出岁月的手抚上顾泣的脸颊,摸着那蜡黄纤瘦的脸,心疼道,“真是可怜了,才多大的孩子呀,怎么就能天天吃素,做了比丘了呢?好孩子,今后,就留在李府,做老身的孙女可好?就和你李避哥哥一样,待在这陪老身,好么?” “不可以的。”顾泣回的干脆,她虽贪慕那怀抱的温暖,但她晓得,属于自己的温暖不在这儿,她在度云山,在度云庵里,是师傅那严厉的近乎严苛的温暖。 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见异思迁,这是很久之前顾泣就明白的道理,但实际用着,今朝,倒是头一次。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顾泣方才才觉着李避拒绝李老夫人很不应当,可这转眼间自己就跟着拒绝了一次,实在是应了那句话,莫笑他人错,焉知某日某时你不会犯同样的错。 她不知李老夫人心胸如何,是如面上瞧着的那样慈和宽厚,还是截然相反,只好默不作声,瞧瞧的看向李避,只求他能接收到她求救的信号,及时的开口说句话,缓了这僵硬局面。 她瞧得炙热,李避纵是再想假装看不见的逗逗她也成了不可能,他离身桌前,走到顾泣的身边,一只手拉住她,微微朝后扯了扯,“安儿是度云庵里的人,外祖母若想留也该问问瑾渊师太的意思。” 对上他认真的眼,李老夫人只得作罢,扶过婢女的手坐回桌前,“是是是,是外祖母考虑不周,不周了。”她接过婢女递过的茶,左手托底,右手捻盖的浮了浮水面细茶,浅泯一口,于口中“咕噜咕噜”晃荡漱了漱后又掩口吐向了另一婢女手拿着的痰盂中。 “也是你安儿妹妹长得可人,你又这样喜欢,外祖母一个没想着就问出口了,也对,安儿毕竟是度云庵里尼丘,收养她这事急不得,急不得,行了,也别搁这陪我这老婆子干聊天了,去带你安儿妹妹好好逛逛院子吧,她腿脚还没好,可不兴累着她啊!” “是,孙儿告退。”遭李避领着,顾泣也有样学样的躬身朝李老夫人行了个礼,道了句,“安儿告退。” 花园里,假山峦叠,顾泣由李避背着捡了处稍平缓干净的地坐了下去,“老夫人待哥哥真好,可哥哥怎么瞧着不是那样欢喜?” 他坐到她身边,随手攀折支待放梅花,别在她耳根处,好看的眉眼里竟是清冷,“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感觉很别扭。” “为什么?”顾泣手抚上那花,问道,“有人宠着不是件很好的事儿么?” 他摇了摇头,“你还小,有很多事,都不懂。” “那安儿什么时候才会懂?”她又问。 他答,“等你长大。” “长大就会明白么?哥哥如今多大,是不是安儿长到哥哥这个年纪就算长大了,就能明白了?” 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很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而不想继续的原因是怕顾泣的问会就此连环不断。 其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一整天都只纠结于何时长大,何为长大,长大何如这几个问题,白白的浪费了大好光阴,只好岔开道,“安儿想要个姓么?” 对他的答非所问,顾泣显然有点小小意见,但师傅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有人追问着自己不愿回答的问题,那她肯定也会想尽办法不回答,双手比着十子玩了会儿后,回答他道,“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和我姓李不好么?” 她瞧向他,很严肃认真的回答道,“好,可安儿曾听入庵的女施主说,一个人的姓氏代表其来源,安儿并不是李家的孩子啊!” 李避的双手忽然覆上顾泣那不安的小手,“安儿说的对,一个的姓氏是其根源,安儿别担心,哥哥会帮找回自己的姓氏的。” “真的么?” “嗯,真的。” “安儿就知道,怀书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了。” 稍白苑里,传来阵阵咳声,此起彼伏,忽大忽小,“吱—”时岁久远的门被轻轻打开,一上了年纪的老人杵着拐杖,亦步亦趋的走向李老夫人,“你这是要养了那丫头?” 李老夫人手搀着他,言语嗔怪道,“不是叫你躺着?身子那么不好还出来是想早早离了我这婆子去了?” 此时,正有一束光直直射入屋内,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刚坐下的李老太爷身上,他望着她的眼笑的眯成了缝,那只饱经沧桑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讨好式的哄道,“哪能啊!不能的,不能的。” “哼。”李老夫人假发着脾气将手抽出,吩咐婢女去将她亲手给他做的温补的粥从锅炉上端来。 “你真的想将那娃娃领回来?你可知她的身份?瑾渊师太那,可不好处理。” “不好处理?”李老夫人质疑向李老太爷,“我们李府每年给她度云庵多少香油钱,现在,老婆子我要个女娃娃,她们能不给?” “唉。”李老太爷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今王上笃心佛学,这度云庵又据说有圣女托世,虽不知是哪个比丘,可对上王上,总归不好,不就是娃娃么?当真就非她不可了。” 李老夫人态度异常坚定,“你这老头子莫不是真睡糊涂了,没听着倩丫头今天是怎么说的么,避儿他昨日夜里可是在床前守了那娃娃一夜,避儿自被他那狠心的父亲遗弃到这儿,老婆子我还从未见过,他待谁这样上心过,再加上方才那模样,我老婆子就是铁了心了,这娃娃,我李府留定了。” “你,”李老太爷一阵无奈,自家这婆子的脾气怎么几十年过去就没一点变化呢!还是这样蛮横的不讲道理,人家王上庵堂里的人,又岂是她能随意要的了? “咳,咳—”咳声不止,他杵着长拐,再次问道,“当真非此不可?” 李老夫人一再点头,“只要能叫我避儿高兴,便非此不可。” 端粥的婢女去而复返,李老太爷舀着尝了口,道,“那那娃娃的身份就要想办法改改了。” 闻言,李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圣女莫安 第二十九章,两小无猜小剧场 容德五年腊月二十三,亚岁之节,百鬼莫出,作恶者,无处遁行。 距离顾泣待在李府已然过去了十几天了,这些日子里顾泣很开心,是那种介乎担忧与愉悦之间的开心,她怕师傅着急,却又贪恋这李府美味。 其实在第三天,顾泣就请辞过一次,只不过,当时李避的外祖母李老夫人告诉她,度云庵的瑾渊师太,她的师傅,说可让她再多留几日,好好将身子身子养好再回山也不迟。 为表此话可信度,李老夫人还特意给顾泣看了瑾渊师太的亲笔书信。 在再三确定确定是师傅的意思后,顾泣便好不害羞的在李府待了一个又一个朝夕。 如今,她身子早已大好,腿脚更是利落的能上窜下跳,无法无天了,可落在李避眼里,却不这么认为,他一如前些日子里那般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大到作息游逛,小到吃喝拉撒,顾泣曾实在忍不住的问过他,“哥哥,安儿如厕的时候,你就不用在外头等着了吧!” “不行。”冷漠不带任何情感的两个字让顾泣忍不住吐槽,不行什么?是觉着她会掉进茅坑去?还是觉得,茅坑里有人会将她掳了去? 那贼人不嫌臭,她都替他嫌。 东方既明,天泛鱼肚,朔阳悠晃着凌于高空,她手方撑起竹窗,就瞧见他坐在那石椅上,萃乳色白玉盏扎在头发正中,水墨青蓝的锦缎上绣着雅致的箬竹花纹,袖口翻出礼袍,露出银白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身侧不远处便是那棵腊梅,此刻已悉数盛开,一朵垒着一朵,其状,好不热闹。 “怀书哥哥又来的这样早啊!” 他走近她,拽袍拂起的风卷起地上残花,“砰。” 顾泣捂着鼻子,吃痛一声,“哥哥再这样安儿,安儿救回度云山了,再不下山的那种。” “砰!”又是一击,“不许胡说。” 她低垂下头,嬉笑的从竹窗边走到门口,她们其实都明白,回山是迟早的事,离别也是迟早的事,只是都太愿意承认罢了。 顾泣喜欢李府,喜欢李老夫人,喜欢李老太爷,喜欢这儿的花,这儿的点心,也喜欢眼前的怀书哥哥,李避也喜欢她,喜欢惹她生气,惹她鼓起嘴时,捏她的脸,肉肉的活像个肉包子,但又极脆弱,稍稍一用力就会泛红一片。 他喜欢这个妹妹,喜欢她甜甜的叫自己“哥哥。”喜欢想保护她,寸步不离的那种,可他又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哥哥今天好像真的比以往都要早呢!”她揪着他的依旧,领着他进入屋内,又走至妆奁旁拿起那把梳子递到他手中。 李避接过,轻车熟路的就捡起她的发,细细的替她梳理着,“不是我早,而是安儿你太习惯睡懒觉了。” “有么?”她叫他说的一阵害羞,伸手摸了摸鼻尖,“那还不是之前在庵里睡的太少了么,老夫人不是说了,我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多会儿而已,正常啦,正常啦。” 她手拿起妆奁上李老夫人替她准备的簪花,玩了会儿,轻叹一声,接着道,“哥哥就可怜可怜我吧,待回了庵里,安儿就又要每日寅时三刻便要起身做早课了。” “很辛苦?”憋了许久,李避问。 顾泣摇摇头,“其实还好,虽然于庵中时安儿也会出错,但师傅总是最宠我的那个,旁的师姐犯了错若要责经书百卷,但搁我便只会一半。”她满满自豪,李避却泼冷水问道,“安儿经常受罚?” “嘿嘿,”她又不好意思笑起,摸着鼻尖,“没有啦,其实,也就那么一两次。” “哦?是么—”对这次数,李避表示有些怀疑。 她偏过头,“真的,真的就一两次,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我虽未脱发,但也算佛门中人,不会骗人的。” “嗯嗯。”李避板正她随意偏动的头,绞收起最后一缕发,又对着镜子将李老夫人给顾泣准备的簪花别上。 顾泣手抚上那精致娟秀的簪花,抿了抿唇,想摘下,却遭李避拦住,“不喜欢?” 她答,“不是。” “那就带着。”李避将那因顾泣拨动而快要掉落的簪花重新又往发里头送了送,“今日是亚岁,镇上有祭祖,也有集市,暮下还能放河灯祈福,外祖母说你即将回去,想叫我带你去玩玩。 “安儿毕竟是比丘,穿艳带花,不妥的。”她终于将心中担忧吐露了尽。 李避安慰道,“没事的,在这儿,无人识你,你不说,又有谁知道你是呢?” 见她仍处犹豫状,李避接着道,“这些衣衫和簪花可都是外祖母替你准备的,难道,安儿就忍心叫外祖母失望?” 她摇摇头,“不想,安儿穿就是了。” 不多时,一个截然不同的顾泣便出现在了李避的眼前,他心瞬间慌了慌,不知名的想将她藏住,藏于眼中,掩于心间。 那时的顾泣真的很好看,水汪的眼像酒盛的葡萄,嵌在她那胖乎乎粉嘟嘟的小脸上,微一笑,便露出了那颗缺了半边的牙。 她忙掩口,惹他一阵“咯—”声欢喜。 那时的李避真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意孤行要她着新装的行为,曾差点害死她。 度云镇的这次灯花会显然比不上容德十二年时长安城的那一场,其规模盛大,颜色绚丽堪称举世无双。但尽管如此,于顾泣,那也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她拉着李避的手,仗着身姿矮小于人群中肆无忌惮的窜流。 “安儿,你慢点,小心摔着了。”瞅着遭弃撒开的手,李避忙小跑跟上。 追上顾泣时,她正眼巴巴的蹲在一烤地瓜炉前,口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滴落着。他伸手朝她挥了挥,“想吃?” “嗯嗯嗯。”李避永远不会忘记那时顾泣的眼神,活像个饿极了的兔子,红着眼的死盯着他,头点也如捣蒜。 见他一时没有反应,她当下撒娇打诨嘟着嘴揪上他的衣摆,摇摆着,哄道,“怀书哥哥就给安儿买个吧!这闻着好香的,这样的香安儿从未闻到过,求你了,就买个吧!” 那摊贩小厮也随即帮衬道,“公子就给自家妹妹买个吧!瞧她这想要的,就买个吧,不贵的,就两个铜板。” “嗯嗯嗯—”她泯着唇,微皱起眉,“就买个吧,一个就好,哥哥,怀书哥哥~” 摆尾轻拂,地上青灰浅浅扬起,他沉着脸将她拉起。 相处半月,顾泣从未见过李避这个模样,像是真的生了气,阴沉着脸,一丝笑也苟弄不出,她一时没了法子,张着眼回看他,“哥哥这是怎么了?” 对上她的眼,李避只好将所有愤怒咽回肚中,自我安慰道,不能气,不能气,她还小,还小嘛。 良久,憋出个笑,将左手伸出,至她面前。 “什么?”顾泣不解出声。 他伸出的手又朝着她探了探,她仍未解,李避终是忍不住了,右手拎起她的右手,放于左手里,“牵着,这么多人,丢了怎么办?” “嘿嘿嘿—”她脸凑近他,“丢了,就让怀书哥哥找啊,反正从一开始,安儿就是哥哥捡回家的呀,阿丘说一回生两回熟嘛,哥哥多捡几次就会习惯的。” “砰—”他扬手一击她额头。 “哥哥!”她撇了牵着他的手,抚上额间,吃痛的瞠目向他,“哥哥再这样,安儿就真的生气了。” 他不依不饶将手伸着抬高,顾泣瞧了眼,将手放了上去,“哥哥放心,安儿不会走丢的,安儿的手会永远在哥哥手里,除非哥哥松开,不然,安儿绝不松,会牢牢的牵着,就是斧子锯子也不能砍断锯开。” 笑意终于又重现于他嘴角,由浅入深,沿着轮廓渐渐泛上眼角眉间,他将她拉倒身后,朝着那摊贩道,“寻个皮薄点儿的,那样的甜。” “好嘞—”麻衣小贩手脚激灵的将择好的地瓜装在了油袋子里,越过摊,递到他手中,端着笑陪好道,“当心烫,小公子拿好啊!觉着好,改日再来啊!” “嗯。”李避面容友好的朝那摊贩点了点头后,就拎着顾泣离了人群,瞧了片安静林子,终于松开了紧牵着顾泣的那只手。 顾泣站在那,望了望石凳,抿着唇犹豫了会,不知该不该坐下,不坐吧,站着累,可若要坐,这石凳,该很冷吧!她会不会遭冻死? 他瞧着她如此挤眉弄眼好一番滑稽可笑后,解下身上衣袍,铺于那石凳上,拍了拍,“坐吧!暖和的。” “嗯嗯。”她看向他,往左侧挪动了些,揪着他的拇指,拉倒身侧,“哥哥也坐吧!” “哥哥为什么要带安儿来这儿啊?”顾泣咬了口李避剥了皮伸过来的地瓜肉,好奇问道,这一路,虽可以漫无目的解释,但直觉告诉她,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 李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专心于给手中地瓜退皮,更专心于投喂顾泣。眼见一个地瓜都要入了五脏庙了,他却还是只字不肯说,“哥—唔—”他忽然捂上她的嘴,凑到她耳边,低低道,“别说话,看戏。” 看戏?戏从何来?在李避有意无意的控制下,顾泣的身子越蹲越低,半人高的花堪堪将他们完全挡住,这是在躲什么人么?带着疑惑,顾泣随着他视线注视的地方瞧去。 圣女莫安 第三十章,湖面上捡个小娃娃 林中深处,顾泣瞧见一女子衣衫褴褛的攀附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青丝呈瀑落垂下,李避眼疾手快的捂上她的眼,瞧不见物,顾泣一阵不悦,手掰赤着将他的于眼上撇掉。 蚊声道,“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潮红瞬间飞上他脸颊,他侧脸轻咳声,“没什么,就是这些东西,不该你见,想替你遮遮。” “哥哥是指那女色?”她正眼瞧那,正声问他,不等他回答,接着道,“慎勿视女色,亦莫共言语,若与语者,正心思念,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不过小小女色而已,凡事心静便就不会叫污秽浊身。哥哥小看安儿了吧!” 他勾唇一笑,点点头,右手又不自觉抚上她的头,拍了拍道,“是,是哥哥小看安儿了,安儿是读过经的小比丘,自是非俗人能比。” 又约莫,躬身蹲了半柱香的功夫,期间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如阿丘给她讲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有人成群结队的奔赴而来,只为将这一对有情人生生拆散,更没有奇异怪彘出现,一切都显得那样寻常,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脚,于冬日里蹲着早已血液不通。麻痹异常,动辄便如蝼蚁撕咬,惨痛不止。 顾泣实在想不通,李避为什么要拉着她躲在这儿,是为了等谁吗?还是为了等那一幕出现? 可直到林中恢复寂静,他将她扶起,也始终没得一个答案。 他半蹲下身子,抬起她的腿轻轻的揉捏着,良久,问道,“怎么样,还好么?” 她皱着眉拧巴着脸偏过,歪在一侧,不想理会他。 这一别扭,就是好几个时辰,夜幕垂下,日沉西江,天上疏星点点,地上人影成双。 她们遭绑着捆于柱上,又遭人举拖着抛于寒江。 待浮木离了岸,借着月光,顾泣才敢偷偷睁开眼,瞧了瞧同样已离岸寸尺的李避,小声唤道,“哥哥,怀书哥哥?” “嗯。在的,别怕—”寒江面上,传来窃窃低声。 得了他的回答,她心才算真的安定下来。 回忆起方才那一幕,顾泣当真觉得可怕,数十个年轻强壮的武士从林子的四周窜出,手持利刃,刺向他们时,招招狠辣,半点不存迟疑。 好在李避已算年长,跟着自己的师傅也日久天长也学过几招,若非这么多的人,若非还有个她,顾泣想,他一个人安然逃离应该也是可以的。 但事实里却存着若非,那样多不要命的杀手,和一个年弱的手无缚鸡之力顾泣的存在,生生拖沓了他。 不过几招,他便颓败下来,拉着她的手已布满汗珠,肩甲处丝丝红血浸过衣衫,顾泣来不及关心他是否有事,便听的他凑到耳边,蚊声道,“安儿不怕啊,等下把眼睛闭死了就好,就像之前哥哥与安儿做的游戏,记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 末了,还不忘添句,“相信哥哥,哥哥不会让安儿有事的。” 沉浮于木上,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唯恐忆起在李府时李避教他的成语,挑挑捡捡,如临深渊讲的也不过如此了。 “哥哥,”她怯生生又唤道。 “嗯,安儿别怕,哥哥在。” 有得了李避的命令,早藏于寒江口的渔夫见着顾泣与李避,忙荡船驶向她们。 他坐在桥头,鱼灯斜照出他颀长身影,顾泣手捧着姜汤半蹲着挪搓到他身旁,“哥哥,喝点汤吧!李叔煮的姜汤里放了好些糖块,尝着可甜了。” 他转过头,扯出个比哭还要悲惨的笑,“你喝吧,女儿家,凉着不好,多喝点儿,散散寒就去船舱里睡会儿,醒了,咱们就到家了。” 她捧着汤碗朝他伸了伸,江面浮动,汤碗也有轻微摇晃,星点汁水从碗中蹦出,溅落在她手背上,她见他仍不喝,顾不得疼痛将碗朝他又伸了伸,“哥哥,喝点吧,很甜的,吃了就不苦了。” “吃了,真的就不会苦了?”他反问她道。 “恩。”她点头回应,朝他一乐,笑颜如花,“会的。” 他接过她手中姜汤,唇边虽带笑,眸中却是一片死静。 这个模样像极了那夜山中,顾泣初次见他时的模样。 她心下一颤,一万个师姐说的不好的结果于脑海中衍生出,“哥哥~” 李避将手中姜汤一饮而尽,颇有种壮士饮酒的干练,“咚,”盛汤的碗被他放于甲板上,对着顾泣抛过的希冀的眼神,点了点,道了声,“是,很甜。安儿没有骗哥哥。” “这是自然,安儿是毕竟是佛门人,从不打诳语。”顾泣朝他挪动着身子,见距离差不多时,试探性的将头微侧的倚着他的肩,又试探性的牵住他的手,握着紧了紧道,“安儿虽不知哥哥今日遭遇了些什么,但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如果哥哥是因人缘上的事儿而伤心难过,那大可不必。 毕竟,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会永恒存在的,一切终归土,黄沙一捧,河海里无迹可寻。” 闻言,他望向湖面死寂落寞的眼微微动了动,顾泣下颚顶着他的肩,抬头瞧他,方才似是漾过哭意,根根睫毛上都带着泪渍,冬日里寒风一过瞬间凝化成霜。 月光泄下,晶莹剔透。 “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她由衷赞叹道。 顾泣呼出的热气,由下而上,冲击着李避的脸颊,刹时绯色,压在身后的手微微抬高,一把轻揪住她后背衣襟,身子也往旁边侧了侧。 “天色已晚,安儿回船舱去歇着吧!” 她靠前一下,嘟着嘴道,“我不要。” “?” 她越发逼近,在李避僵硬住以为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头一落,枕在他的膝上闭了眼。 口里喃喃的,还是,“月黑风高的,安儿怕,还是倚着哥哥睡舒服。” 他面露无奈,手却不经意的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笑意也渐泛于眼中。 那一刹,李避觉得这耳边的风都不寒凉彻骨了,只觉得暖暖的像韧草织就的围带,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可御风亦可抗万物侵蚀。 “砰,”船只碰触石块,摇晃二三,荡船的师傅纵是手艺娴熟,控制局面也花了好些功夫。 而这些功夫里,顾泣也因船只碰撞溅起的水花而惊醒了,迷糊着眼翻了个身,时刻关注着她的李避眼疾手快的拉着她往怀中一拽,才将将避免了她的落水。 头发瞬间凌乱遮覆于面上,“噗—”她吹了吹,见发仍毫无反应的粘贴于眼前,“咯咯,”笑起,透过发隙,她与他四目相对,耳边劲烈的风,吹动远处乌云,将空中皎月重重掩住,夜瞬间黑沉一片,可顾泣瞧着,却觉得他的眼可真好看,亮亮的,比之天上繁星还要来的璀璨。 “咳,咳,”他轻咳着侧过脸,双眼不安的盯向甲板面,“那个,,安儿要不先起来点儿?” “啊?哥哥说什么?” “额,”他泯了泯唇,接道,“那个,安儿压着我,有点叫人喘不过气。” “啊?”她望望自己,又望望他,再瞧瞧四周,后知后觉的一个激灵起身,乖巧安静的退坐在船舱里,看着他,摸了摸鼻子,“嘿嘿,哥哥叫安儿压坏了吧!” 他理好凌乱的衣衫,眼神闪躲着不敢瞧她,“咳,”又是轻咳两声后,问道,“方才,安儿盯着我瞧那么就是在看什么?” 顾泣昂起头,如实道,“在看哥哥的眼睛啊!” “眼睛?” “嗯嗯。”她点点头,接着道,“有没有人同哥哥说过,哥哥的眼睛真的生的极好看?亮亮的,就是皎月明珠,万千繁星都敌不过一分的那种好看。唯心所现,唯识所变,哥哥的眼睛既生的这样亮堂,那心肠必然也磊落非凡。安儿果真没有瞧错人,哥哥就是天下顶顶好的人,待回了山中,安儿定要日日在佛前替哥哥祈福念经,只望你岁岁无虞,朝朝,都能康睦。” 李避看她好久,面色也辗转变化了好几次,由羞涩再到欣喜,又在听到她要回山后满眼落莫,直至如今,温柔似水。 “哇—哇—”阵阵婴啼划过寂静的夜,落入顾泣与李避的耳中,她一下就来了精神,作势要起身却站的不是很稳的摔倒下,李避接过扶住,将头探出船舱,朝着船家吩咐道,“仔细找找,看看这水面上是否存有婴孩。” “是,公子。”船夫听话应是,划着浆,于水面上细细搜查着,终于在一泄水盆中发现了个婴孩,他连忙荡浆靠近,将船桨注定好后,伸手拉过水盆,又轻手轻脚的从其中将那婴孩抱入船舱内。 顾泣蹑手蹑脚的抱过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仔细的瞧着她,怀中婴孩约莫岁余,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此刻正举着藕节肉圆的手,拼命的往口中塞去,哈喇子瞬间淌了一身,见顾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以为着她也想吃,便朝她伸过,咧着个嘴的的朝她直乐,口里还“咿咿呀呀”叫唤个不停。 顾泣从未见过这样小的人,一时间半边乐呵半边惊呆的傻愣在了那,还是李避年长,李府又有姊妹出生,算是有了些经验,他从她手中接过那婴孩,并嘱咐道,“看样子,她像是饿了,安儿你去那温炉里瞧瞧,刚烹煮的鱼汤可还剩的,如果有,就舀点儿,记得撇了油沫星子再来喂她。” 顾泣耳话一听便忙不迭随着他的吩咐去做了,舀汤,撇沫,再多一步细细吹凉,一勺接着一勺的喂送道那娃娃的嘴边,娃娃动了动唇,吮吸两下,泯了泯,朝她笑的更开了些。 圣女莫安 第三十一章,扁食 第二天一大早,在船靠近岸边时,就听得一声盖过一声的呼叫,顾泣坐在甲板上,侧脸看向李避,担忧问道,“哥哥,咱们这样未归一整夜,老夫人怕是要担心坏了吧!” 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顾泣的说法,“外祖母她,确实会担心,但安儿放心,有哥哥在,外祖母不会生你气的。这些事原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船舱里,有细微动静传出,顾泣回头一看才知只是昨日捡着的那娃娃嫌含着的手不够好吃,遂,换了只。她瞧着,有些好笑,可转眼便似想到什么,担忧替上笑意,她指着她,问道,“她怎么办?” 他回她,“带回去。” “回哪?李府么?哥哥这是又要捡个安儿回去么!” “不是。” “那是什么?”她不懈的继续问道。 李避瞧她一眼,瞬间笑起,食指点上她的额头,轻碰两下,回道,“放心,只是暂时带回去,在哥哥眼里,安儿是独一无二的安儿,这世上是不会再有一个出现的。” 顾泣小女儿样的点了点头,憋着嘴继续道,“既是要带她回去,可该叫她什么呢?安儿无姓,可好歹还有个名,但昨夜里,安儿将她衣衫翻看了尽,也没找见任何字。” “嗯。”他沉默会儿,道,“就暂时叫她乐儿吧,她这样喜欢笑,乐字倒也配的很,等找到了她的父母双亲再叫回原名不迟。” “乐儿?”顾泣坐回船舱里,捻着指头微微碰触着那软糕式的她的脸,“长乐安康,安康长乐,怀书哥哥可觉得这乐儿和安儿很有缘分?安儿瞧着她欢喜,她昨日盯着我也乐呵,哥哥觉不觉得,这乐儿就活像是安儿的妹妹似的?” 他摇摇头,见着她因她那般高兴,心中略有酸楚,“不觉着,安儿昨日还说哥哥是天下最好呢,如今怎么才见着这样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就说很有缘分了?” “?”她弄不清他的生气点,只得疑惑看着他,期待得个回答。 可还未等他回答,船已靠岸,早早就等着的李老夫人,见着李避那冷样,却怯了怯,倒是没像上次那般“乖孙”叫个不停,只杵着丫鬟婢子的胳膊,站在那,双鬓花白,望着他的眼里,泪眼婆娑。 久久,唤道,“避儿。” 他先行一步踏上岸,后又回头伸手牵过顾泣,最后,是从那船夫的手中抱过仍沉睡的乐儿。 回李府的路是走着回去的,李老夫人带了好些侍从丫鬟来,轿子马车也是选的最好的,可他就是不愿坐,抱着乐儿走的比谁都要快,顾泣看了眼李老夫人,小跑跟上李避。 他闷闷的不想说话,顾泣也就闭着嘴做个不能言语的锯葫芦,偶尔也会侧脸歪看向他,得到的也始终是一句话,“放心,哥哥没事。” 过了今天,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顾泣不明白前因也不知细微之节,只好听着他的话,乖巧的点了点头,信了他的会好。 这所有事情里的细枝末节,顾泣全部清楚是当天晚上。 彼时,她正在屋子里烘着火逗弄着正牙牙学语的乐儿,窗外是点点碎雪自天而降,窗扉小开,有阵阵寒风吹破帘子渗入屋内,她怕冻着了乐儿便从地毯上站起,走至床边,手刚扶上木柩,就听的前院稍白苑里传出的声声啼哭嘶喊求饶之声。 她立即将木柩取下,将窗子关的严实,心惊的回头瞧了眼乐儿,见她仍安静的坐在地毯玩着自己的肉手,丝毫没有遭那尖锐之声吓着,方定下心来。 她坐过去,瞧着窗,暗暗愣神,其实这事解释起来实在简单,不过是心欲得不到滋养满足,便生邪念罢了。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欲生诸烦恼,欲为生苦本。贪爱如水,能润生死,一切众生,皆以欲而正性命。 “阿弥陀佛。”她闭眸轻吟,是在替这李三夫人求的宽恕,也是在替李避求的福分。 融合着这几日里李府丫鬟小厮的谈资碎语,在加上那荒林里他们见着的,受着的,顾泣不难推算出,这些年,李避很可怜。 亲生娘亲的病故让原本待其算宽和的父亲瞬间仇视,嚷嚷着只觉是他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冷着,敌对着,最后,还娶了个继室,彻底占了他娘亲的位置,就在新婚的那一夜,十岁的李避,执着长剑破门而入,劈了一屋的红绸,直指那新夫人的脖颈。 “父亲不是恨儿子害了娘亲,不是最喜欢娘亲的了么?如今,这女人,穿着婚服,点着婚妆,入住这蒹葭苑又算什么?” 而立之年的男人同样穿着婚服站在那,手里拿着的未饮交杯酒,在李避剑刺过来的那一刻,洒了半杯,他将女子拉到身后,对着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来人呐,将这逆子绑起来,小小年岁不知孝廉意气,居然敢执剑弑父,真是胆子大了,既然瞧不上这,那就送去度云山,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准回来。” 有好事小厮,管不住自己的嘴,问道,“是连夜就将小公子送去吗?” 男人甩了甩衣袖,牵着女子的手扬长而去,一眼都没再给他。 就这样,顶着寒风,冒着冷雨,车马辘辘将十岁的他扔弃到了度云山,李府,他的外祖家。 李府人多,子孙更多,但李老夫人却独宠李避一个,人之贪欲嫉妒从来不分年龄大小,起初,受了气的李避还会还手告状,可渐渐的连还手告状都没了。 一日一日里,皆是赛过前日的冷漠。 后来顾泣问过他,当初李老夫人可是很宠爱他的,就是他打架,帮衬偏信的也永远都是他,在李老夫人那,他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不信,可为什么后来就不告状了呢? 当时,李避的回答是,“一个人能护着一个人多久?如今,我能靠着外祖母,可若哪天,她不在了,我能如何?” 她一如既往的撒娇打诨的许着,“能多久,安儿不知道,但只要相处一日,安儿便会时时刻刻护着哥哥,就是离开了,于佛前,也会替哥哥祈福念经,祈求诸佛菩萨能多多护着哥哥。” 但其实,在于后来的故事里,顾泣知道了他再不去叨扰告状与刻意疏离的真相,哪是什么害怕,不过是有人见着李老夫人的偏听偏心,在坊间街市散着一重又一重的流言罢了。 他好巧不巧的听了一耳朵,想着再不能让喜欢自己的受累,蒙苦,便渐渐成了如今这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李三夫人将他弃于度云山后,纵是年岁已大,纵是有余粮充饥,他也不想活了,他总觉着自己是个累赘,害了娘亲,又害了李老夫人,所幸,那时,他遇见了顾泣。 那个惯爱撒娇讨赖的娃娃,一字一句皆是依着他,缠着他。 “安儿在想什么?”李避掀帘而入时,看见的正是她这副痴样,就连乐儿快要爬出地毯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抱起乐儿,坐在她身侧,复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不是说要教乐儿讲话的?教的怎么样了!” “啊?”她一拍脑袋,“嘿嘿,”笑笑,道了声“忘了。” 李避将乐儿放在安儿腿上,“那就现在开始教吧!” “咿咿,,,啊啊啊,,,,”伸着藕节肉圆的手,乐儿朝她招呼两声,仿若听懂了他们的话似的,倒逗得顾泣一阵好笑。 她举起她,冲着李避道,“哥哥看,小乐儿笑了呢?” “来,小乐儿,叫姐,姐。” 乐儿朝着她眨了眨眼,神色懵懂,在听她念叨几遍后,终于,开了口,“脚,jo,,,” “不是不是,”顾泣连连摇头,“是,jie,,,,jie ,” “jo,jo,jojo,,,,jojo,,,” “不是啦,是姐—姐,不是脚脚,唉,乐儿乖啊,叫姐姐,姐姐给你拨浪鼓玩哦!” 乐儿显然对拨浪鼓不是很感兴趣,歪过头,朝着李避张伸着胳膊咿咿呀呀就要他抱,连教了好即便乐儿都学不会,顾泣一阵泄气的将她还给李避,嘟着嘴坐在一边。 食指点着地,歪看向她,杵着头,问着李避道,“怀书哥哥,你说安儿是不是很笨啊!” 他弯唇笑了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工,安儿,已经很聪明了。” “咕噜噜—”顾泣捂着肚子,耸了耸肩,“哥哥,安儿饿了。” “好,哥哥这就叫人送饭来,安儿想吃什么?” 她杵着头想了好久,道,“什么都好,只要能和哥哥一起吃就行了。” 他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好,那今天安儿也见识见识哥哥的本事,就做扁食给安儿吃。” “扁食?那是什么!” 李避笑了笑没回顾泣的问题,只说她吃了就知道了。 顾泣抱着乐儿坐在椅子上,探着头朝门外望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李避带着一行丫鬟婢女端着大盆小碗进入屋内。她连忙坐起,抱着乐儿走到他面前,看着那一堆碗盆及白面,好奇问,“这就是扁食?怎么是这个模样啊!” 他见顾泣动了动肩膀,忙从她手中接过乐儿,又吩咐婢子将一应用具摆放在桌子上。 倒水,和面,拌陷,婢子将所有准备工作做完后,有眼力见的撤出了屋内,李避将乐儿抱还给顾泣,挽袖净手,捻起张面皮撑了撑后舀了勺肉末丸子包塞入内,沾水压合,一个圆鼓鼓的扁食便出现在了顾泣的面前。 圣女莫安 第三十二章,他岁月有虞,她青丝不再 “这才是扁食,张而合穴,内含八宝,是团圆时要吃的,昔时,娘亲也常做。” 李避话刚落,顾泣叫唤着守在屋外的婢女抱过乐儿,自己则捧着他做好的那个扁食,寻着路跑的飞快。 边跑还不忘朝后唤道,“哥哥,你快跟上来,怀书哥哥,快跟上。” 稍白苑里,李老夫人正掩口暗自垂泣,忽而听屋外侍女回禀道,“老夫人,三公子及安儿小姐在外求见。” “避儿?”李老夫人一阵愣神,之后便是喜极而泣,慌不则已,她还以为今早她那样包庇害他的人,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这个外祖母了,原来,还记得,还念着么? “快,快让他们进来,芳儿,快,让她们进来啊!” 顾泣普一见门开便扯着李避踏进了屋内,又扯着他朝李老夫人恭敬一礼,将手中那枚李避做的扁食朝她递了递,“怀书哥哥方才在做扁食给安儿吃,老夫人可曾用过膳食了?要一起尝尝么!” 李老夫人的话是跟着顾泣道出的,“没吃没吃,一起尝尝也好,可避儿,,” 她明白李老夫人的顾虑,侧脸看了下自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李避,问道,“这样多的面粉子若都做成了扁食,那该是多少啊!安儿同哥哥两个人吃是肯定吃不完的,这扁食既有团圆之意,那多些人的团圆自是会比三个人的团圆要来的热闹,对吧!” 她咽了咽口水,屏着气的等着他的回答,自方才跑来这稍白苑开始,她就在猜,猜李避如她想的那般,心中也是渴望与李老夫人亲近的,只不过,就如前文所讲的那般,碍于旁人言语强压住自己的真实冤枉,以冷漠做危墙,将所有好意都隔的死死的。 “是,三个人的团圆自是比不过多些人,今日是避儿首次作食,如果不好吃还希望外祖母能多多指教。” “好,好,,”她颤微的手抚上他脸颊,“我的乖孙儿啊!是祖母对不住你,没护好你啊!叫你小小年纪就吃了这般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是祖母错了,祖母错了啊!” 顾泣往后站了站,笑眯着眼的看李避那冷漠下逐渐扬起的喜悦,看他将她抱住,温柔安慰道,“外祖母待避儿很好,真的已经很好了。” 这一餐扁食叫李避彻底解开了与李老夫人之间的隔阂,顾泣站在旁边瞧着这一切,觉着心乐,也觉着心安,她想着样子下去,即便她回了度云庵,她的怀书哥哥也不会太过孤单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正月。 顾泣记忆里最黑暗的那天也终于到来。 容德六年的正月初七,太阳似往日般东升西落,光芒射在冰棱上,一排排亮晶晶的让人舍不得挪开眼,那样短的路,她走着却好像那么远,一步三回首,师姐领着她带回了度云庵。 庵里的师傅及一众子师太师姐对着她这一桩夜不会山发了好一顿火,几番讨论后,要她于寸阶之上静跪两个时辰,而掌刑的正是那当初叫她回山去取经书的师姐,莫念。 天色突然昏暗,乌云掩过月色猛一下压垂,低低的似伸手便可触碰,她居高临下,笑颜微启,对着她道,“我原以为师妹会聪明点儿呢!没想到,还是这样笨。身归佛门居然还敢惦念红尘,惦念了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与人定亲?师妹这弃师背祖做的可还真是实打实的呢!” 对上她的眼,顾泣突然想到在李府时,李避也曾讲了好多话本子哄她入睡,里头弯弯绕绕算计不止,昔时她只当故事听从未入耳更未放在心上,如今,倒是出现了。 说不出喜怒愤恨,她抬头,“莫安有些问题困于心中,实在难受,不知师姐可否解答?” “哼,”她嬉笑一声,“师妹要问的不过是那天我为什么要你上山吧!” 顾泣不语,只听着她接着道,“其实你我师姐妹一场,我纵是再不喜你,也不会真把你如何,叫你回山,不过是想叫师太明白,于度云庵里,我才是最适合接管她衣钵的那个,而你,不过是沾了圣女名号的一个无用之人罢了。 不过之后的一切,师妹倒是真让我出乎意料啊!” “那师姐可有去过山下李府?今日之前,可有去过?” 出家人不可打诳语,所以莫念根本没有想扯话骗她,当下就把所有的事讲了个明白,一切正如顾泣所想,腊月里的那封信就是莫念送到李府的,至于由来,怕也是伪造的了。 其目的,大概就是为了让她能安心的在李府待下去吧!这样,逗留的时间越长,一朝事发,瑾渊师父及一众子师叔师伯才会更觉得她过分至极,不可原谅不是么? 就如现在,可她到底算错了,也着实低估了她圣女的名号了。 淅淅沥沥的雨骤然而落,豆大的珠子砸在顾泣的脸上,让她生疼,她望向天,紧闭上眼。默默的等着这两个时辰过去,等着这场雨歇,等着明朝春暖花开,一切又恢复如初。 可这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怎么都不像有终止的痕迹,她挣扎着站起,怒推开莫念,一步一踉跄的扶着墙走到庵门口。 一切果如那师姐所说,他找上门来了,冒着雨,浑身都湿透了的跪在庵门处,看见她,双眼瞬间聚光,“安儿—”他高喊两声,顾泣听到了,想下去找他,却僵住了步伐,“夜寒凉深,施主,还是请回吧!贫尼莫安,在此谢过施主近些时日的照拂了。” “安儿?”他突然止住话,朝着瑾渊师太她们跪下就是一拜,猛磕一个响头,“还请师太能让李避与安儿好生道别两句,安儿,”他看向她如今着装,素色长衫曳地,青丝都藏于帽后,换着称呼道,“莫安小师傅毕竟于我李府逗留过几日,今日一别太过匆匆,李避归家时未能瞧见,有好些话都未能与小师傅说说,无奈之下,这才闯山,请师太容忍,原谅在下这无心一次,请师太能允小师傅与在下说上两句话,今日之后,在下定不会再叨扰贵庵,与莫安师傅也绝不再联系。” 瑾渊师太有些动容,倒是追着顾泣赶到的莫安,不依不饶道,“师太可不能应允,师妹本就是庵中弟子,贪恋红尘其罪实重,受罚于寸阶不过是想着能叫菩萨息怒,可如今她因俗弃罚于今,菩萨那恐早已恼怒,师太若再依了他们苟儿女私情,恐怕佛祖那是过不去了。届时恐就只有灯枯白发赐死师妹了。 师太历来怜爱师妹,可不能在这儿心软了呀!” 瑾渊师太看了眼顾泣,想着莫念的话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唤来一众武丘,道,“请这位施主下山吧!天色已晚,度云庵实在不便接待。” 顾泣虽也想与李避再话家常,可她始终没有开口,她知道,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了,这遇见里所以的错全叫她一人担着便好。 谁料,李避于慌乱中不知听了谁一言晓得了顾泣归庵后所受的一切委屈,说什么也不听,拼了命的与众武丘对抗,企图进庵,将他的安儿带回去。 噼里啪啦的棍子对着他就是一顿乱打,喧闹声传入顾泣的耳朵里,她没忍住,从几个师姐的束缚中挣脱开来,跑出了庵,“怀书哥哥—”踏着水,她一步步跑近他,“别打了,别打了,怀书哥哥,你回去吧!回去啊!” 他昂起沾了泥的头,朝着她扯了个笑,“哥哥终于见到你了,安儿还好么?她们有没有欺负你?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别怕啊!别怕。” “啪,”又是一仗而下,他口呕一腔鲜血,吓得顾泣双腿发颤,她瘫坐在那,哭的歇斯底里,拼命的摇着头,“别打了,别再打了,安儿错了,安儿真的错了,师傅,”她忽然想到什么,从地上站起,小跑到瑾渊师太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师傅,徒儿求师傅了,叫师姐们住手吧!再这样打下去,他会死的,师傅,徒儿错了,徒儿真的知错了,求您了,就饶过徒儿这一次吧,今后,今后徒儿再不下山了,再不见怀书哥哥了,师傅,师傅—” 瑾渊看着自己的爱徒这样跪在自己的面前,哭着闹着,求饶着,心里是阵阵不舒服,她看不得自己的徒儿这样可怜,却也忍不得自己尊的佛叫人这样不敬,对顾泣,她忍了,可对李避,她忍不了。 “还不快将你们师妹带回去。” “是。”莫念的眼中划过一抹得意,她拉住顾泣的手,“莫念这就带师妹回去。” “师傅—”瑾渊师太仍侧目不见她,她知道这一次,师傅也帮不了自己了,遂挣脱开莫念的手,企图跑向李避,却遭几个会武的师姐一把拦住,“莫安师妹,快回去吧!别再惹师太生气了。” 顾泣没有听她们的劝告,仍一意孤行的想要冲破重重阻碍,跑到李避的身边,问问他,有什么想要告诉她。 这一夜,大雨不止。 梦境的最后,十三岁的男儿在众武丘的棍打中,下了山,淋了场寒雨,岁月有虞,而顾泣,也是在那一夜里被绞了满头青丝,并且为安众人的心,还涂了再不能生发的药,成了个正正的比丘。 圣女莫安 第三十三章,所谓认不出,不过记得不深罢了 “怀书,怀书哥哥—怀,怀书—”已在顾泣身边守了好几个时辰的钱澧忽而听到她的呼叫,喜得忘了神,忙凑过去,“郡主?长安郡主?郡主醒醒啊!快醒醒啊。” 他们之间虽已隔这么多年,但一个人的音容相貌,又岂会差的很多呢?顾泣不禁想着那些话本子里,兜兜转转耗了许多年才得以相认的男女主角,微笑了笑,不能第一时间认出,大抵不过是记得不深罢了。 她很想与他相认,可,怎能相认呢?少时的安儿天真懵懂,纯洁如白玉,而如今的顾泣,杀人如麻,嚣张跋扈,长安城里更是人人喊打,在与李避分别的那些日子里,顾泣每天都会在庵里佛前替他祈愿,望他能成为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而她自己也会很乖的做着圣女该做的一切,想着,即便往后做不得最好的那个女儿家,也最起码能做这世间算的上数的比丘了。 可现在,算什么?她不能认他,她顾泣,认不起。 她撑着瘫软如水的身子挣扎着坐起,右手摸了摸胸腔,发现先前藏在衣中的匕首早不知丢哪处去了,大喘了两口气,从发上拔下长柄碎玉花簪,指着他,问道,“你是谁?” 钱澧瞧着那直指他面的簪子微微一愣。 诸多的疑问泷在他的心间,他喉结几番滚动,转身捡着根木柴朝火堆里扔去,“郡主这是吃干抹尽就不想负责任了?” 顾泣头微微有些疼痛,无数记忆似破网鱼苗齐刷刷窜入她脑海,“嘶—”她抚上额,呻吟一声,钱澧闻声忙回头看,跨步至她身边,手轻抚上她额头,灼热感渗入皮肤,“郡主昨日烧了一夜,如今还没退呢!还是别想着怎么杀了我吧!” “你—”她试图抬起手,却发现,一丝力气也没了。只好依着他将躺下,听他道,“郡主放心,在下是个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的,倒是郡主,,”他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笑而不语。 顾泣自是明白他所指什么,连忙将头撇过,“也是本郡主那日受了算计,才叫你能有幸一亲本郡主芳泽,若隔寻常,本郡主剁了你,信不信?” 他将她安置好后,又坐回了火堆前,捻着木叉子,倒腾着星火苗苗,道,“信信信,素问长安郡主嚣张跋扈,杀人如麻,今次,在下算是真正见识了。郡主放心,您的身子,在下碰不起也着实不感兴趣。” 嚣张跋扈,杀人如麻?顾泣的眼在钱澧瞧不见的地方瞬间漾满泪水,但一滴她都没落,翻了个身,望着他迎着火光映衬在墙上的影子,笑了笑,“公子可知这是何处?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 钱澧微侧目,看着她垂下衣摆,也笑了笑,抬起手想碰却又不敢碰,“这儿应该是芳乐司后园澄湖的湖底。” “湖底?”她用着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抚上那影子,问道。 “嗯。”他随手捡了根木柴挑了挑身前火堆,接着道,“那日郡主投湖,在下也就一并跳了下来。” 话音刚落,便察觉四周弥散着异样的氛围,当下接着解释道,“当时在下是恐牵连自身,这才想着能捞郡主回去,倒是没曾想,郡主身子瞧着不丰腴,这重量倒是一点儿也不轻,下了水便跟沉了江的石头块似的,怎么都拽不回去了,在下自个儿也栽在了这儿。” “你,”顾泣放下手,一个转身,恶狠狠的盯向他,“那还不是你不行?堂堂一七尺男儿,竟连个一女子都抱不动,还好意思在这说教我了?” “哼—”钱澧轻哼一声举着火把子走到墙边,好一顿敲敲打打,“郡主有闲心在这说教在下,倒还不如仔细想着怎么才能出去。这湖底湿冷,在下皮糙肉厚倒是没什么要紧,就是不知郡主这千金贵体能否受的住了。” 顾泣的性子那是受不住激的,当下便冒了火,也不管他是否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一个旋身便从石凳上离开,穿戴好衣裙走到钱澧的身边,从他手里抢过火把,只见这湖底洞穴三面具是坑洼,唯独他们面对的这面光洁如缎,很是令人可疑。 墙顶有小洞,断断续续朝下落着水滴子,钱澧拉过顾泣的手,朝边上一拽,“郡主伤风未好,还是离远些吧!” 她白他一眼,“不是公子叫本郡早日寻得出路的?如今这惺惺作态又是给谁看?”她侧身一站,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接着道,“这墙有问题,出路大抵就在这儿了,那侧湿冷,本郡身子不适,你去替本郡瞧瞧,可有异样。” 钱澧的唇微微勾起,于她不见处偷偷一笑,猫着腰去了顾泣所指之处。 那是个掩在石凳后的角落,水滴声断断续续,他身子慢慢下沉,直至消失,等了好久也不见任何响声,顾泣便存了些慌张,刚挪动步子想一探究竟便听他伸出头说,“郡主,可否走近些?” 她将信将疑的走近,“怎么了?” “怎么了?”钱澧瞬间转身,手里还捧着个活物,活蹦乱跳的只朝顾泣扑去,他原先的意思是要吓她一下,然后如话本子些的那样再细声细语安慰一番,从而破了她的心结,与她相认。没算好的是,她根本不怕,也不知什么意思的站在那,待瞧清了那活物后,竟双眼泛光,笑意藏不住露出,由他手中揪过,打量了好一会儿,很是满意道,“恩,不错,肥硕可人,掂在手里也很有分量,去,扒了皮,烤了吃了吧!” “扒皮,吃了?”钱澧一阵惊讶。 她回瞪着两个无辜的眼眸子向他,“不吃,难不成养着?公子可还真是心善啊!自个儿都快饿死了还不忘救济弱小呢。” “也不是。”他无奈的便接道,瞧了眼她揪着那兔子的那只手,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的安儿是那般慈悲,怜悯众生孤苦舍不得弃一生命,未见之前,他总能自欺欺人,说传言有误,可今次见着了,也着实觉得实在是变了很多,而关于这么多的变化,这么多年,她又受了多少的罪呢? 他走近,踏着水坑含笑着从她手里取过那正伸腿瞪眼的兔子,淡淡道,“郡主既是想吃,那在下就替郡主处理了去,还望郡主能多等些时刻。” “啊?”顾泣一声惊叫,忙从他手里夺过那兔子,“本郡现在又没那么想吃了,不是说怕本郡累着苦着么?那还不快去寻出路,晚了,小心你的脑袋,本郡杀人可是从不眨眼的。” 泛于钱澧嘴角的笑子方才开始便从未卸下,这果真是他的安儿,虽是变了许多,但心总是软的,这真好。他点点头,背过身,继续探索着那石凳后的秘密,良久,唤来顾泣,她瞧着那上面俨然刻着的几个字,贝齿咬上薄唇,“扒开,把这石凳子给本郡扒开。”她忽然神色大变。 钱澧虽很担心,但也深知此刻不宜多问,只好听着她的吩咐将那石凳挪开,石凳下面是层层苔藓,藓中有好些细碎蠕虫,顾泣顾不得害怕恶心,寻着木棍子将他们一个个撇开,“柳”“安”两个大字直击她的心脏,那笔迹她瞧过很多次,牢记于心的,正是她娘亲傅兖安的。 她半蹲下,纤手颤微的伸出,轻碰那字一下又迅速收回,细眉愁蹙,眼泪子扑通扑通就落下,她的娘亲曾经受困于此吗? “郡主?”钱澧担忧的搭上她的肩,却将她吓了一跳,迅速转身,托着身子后退几步,“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蹲在地上,膝跪着慢慢靠近她,“郡主别怕啊,你仔细瞧瞧,这儿没人想伤害郡主啊!这儿就你我两个人,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郡主的。”对上她痴惑眼神,他着重的点了点头,“真的,不会有人想伤害郡主的。郡主这样厉害,有几个人能伤害的了呢?” 顾泣神色渐渐恢复清明,痴样的坐在那,钱澧忙走过去,任她斜倚着,抚上她的额,又捡着两个穴位轻轻的替她按压着,“郡主方才是怎么了?” 她闭上眼,细想着方才的一切,双眉微微悬针皱起,“本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像是有个人从后面钳住了本郡的脖子,押着我的头拼命的朝水里按去,一阵阵的水涌入鼻腔,窜入肺腑,本郡挣扎,叫喊都成了无用。那感觉真是,哼—”她缓声咥笑,“厌恶至极。” 钱澧的心疼瞬间由眼耳入了五脏,“郡主别怕,那都是假的,是假的,现在,就在下与郡主两个人在此,在下是绝不会对郡主不利的。放心啊!” “你这是在做什么?”察觉身姿暧昧后,顾泣一个激灵从他怀中窜出,“还说不会趁人之危,世间男儿果真都一个模样,离本郡远点,本郡见着你就心生作呕。” 钱澧无奈的耸了耸肩,耍着无赖道,“郡主要怎样说就怎样说吧!总归这嘴是长在郡主身上的,在下纵是有千番解释,郡主不信也是枉然。”他突然起身,皱着眉掩着口鼻的走到那苔藓处,食指藏于挽袖中略微抚了抚,“郡主方才异样好像与这些虫子有关。” 圣女莫安 第三十四章,平阳王柳百川 闻声,顾泣凑近一瞧,钱澧一举将其拦住,又朝着身上随意撕下块衣袍,丢入她怀,“覆着点口鼻,我总觉得这虫子不简单。” 她点点头,捡着衣袍碎步于口鼻处一遮。 苔藓上的虫子仿佛有识人的本事,见着顾泣便一股脑的就朝她爬去,“郡主你先离开点。” “嗯。”她退后一步,那些虫子便止了步,又漫无目的的于苔藓上四转起来,钱澧有些奇怪,看向顾泣,问道,“郡主今日可否有擦香?” 顾泣点点头,“有,不过,应该不是这个缘故,所擦之香经水荡涤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本郡如今这身上除了汗臭味儿,就只剩这湖水腥臭了。” “噗—”钱澧见着她那别扭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顾泣当即一个瞠目瞪眼过去,挥起手就是企图一打,却在手落下的那一刻叫他握住,“郡主,受伤了?” 她将手迅速抽回,“不过是个划痕,又没伤血脉,没什么事的。” 捂着手腕,忽而想到什么迅速抬眼,却正对上他眼,又是这样,四周凄寒,四目相对,她舔了舔唇,迅速将头偏转过,“那个,那个,你是不是想说,这虫子喜好血腥?” “嘶—”钱澧又撕扯下块衣袍,握过顾泣的手,对着血疤便是一扎,“这是谁伤的郡主?伤了都不记得包扎的么?女儿家家若落疤了怎么办?” 接连三个问题,将她问住,顾泣的脑子很乱,一面告诉她,自己很差劲已经在配不得那样的怀书哥哥了,她要将他赶得远远才行,一面又说,看啊,这不就是那个哥哥么?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好看,这就是你等了很多年的那个哥哥呀,现在,他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要怕。 “本郡的事要你管?你只管回答本郡的问题就是了,你可是怀疑,那些虫子它们喜好血腥?且有蛊惑人心之功效?” 钱澧将手收回,点了点头,“确如郡主所想,在下不才,曾闻有南边小国鳟兖好行巫蛊,豢虫之数,其虫为附,食血肉可致人昏沌,亦可叫人忆起心底最恐惧之事,旨在摧残人心,叫人苦堪不得。”他止住话,看向她,“就像郡主,方才那样。” 顾泣瞠回,“讲史求说就讲史求说,扯本郡做什么?” 他笑答,“这不是为了证明在下说的极富在理么?要不然,郡主这张口闭口就是打就是杀的,一个不信我要了我的命可怎么办?” 多年不见,他倒是比之之前更会胡搅蛮缠了,“行了,在没出去之前,本郡不会杀你,你既是明白这毒虫来源,又知其习性,那不妨说说看,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 他摇了摇头,将手中木柴随手一扔,坐到她的身边,“恐要叫郡主失望了,在下无能,这虫虽厉害,但到底不过是人豢养的,它自己可是找不到出路的。” “你说,这是有人豢养在这儿的?” “嗯。是,这虫极娇贵,时而喜阴,时而又好热很是不好养。” 顾泣沉思二三,复又走到那面滑墙前,逮着他话里的信息道,“有人豢养就证明这里另有出路,而这面墙又这样异常,可见其外面就是出路,只不过,要怎么才能挪动这墙呢?” 她回头看了眼钱澧,“啧啧”两声,略带嫌弃,“怎么就和你困在这儿了呢?这肉杆子身躯瞧着还没本郡主身侧的丰晏厉害呢!” “唉,”他轻叹一声,举着火把照亮那面墙,“郡主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嫌弃在下么?纵是旁人可以一敌千,但现在与郡主被困在这儿的终究是在下不是?” “别动—”顾泣突然把住他的手,“把火把朝下压压。” 钱澧听命压下,火光落在那光滑的墙上,瞬间冒出数十个窟窿,钱澧忙将顾泣拉到一边,她心惊未定,那苔藓上的乱爬的毒虫便一个个都煞有规章的填补着墙上窟窿。 “嘎—吱—”只见那石墙旋转半周,空出个大窟窿,他拉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松的跑出湖底洞穴,跟着那数十只的虫子,穿过一个又一个洞穴,不知走了多久,才觉有星光从远处透过来。 顾泣站在那,呆木的看着那数十只的蝴蝶样的虫子于日光下瞬间化为灰烬,不知是否又是受了那毒虫的缘故,瞬间头痛欲裂,他顺手一揽,将她打横抱起。 那日,她记得最深的是当她揪着他衣袖唤出的那句,“怀书.......哥哥。”时,染上他眉间的笑。 这一边,顾泣做了好长一个美梦,可长安府里的几个人,却着实坐立难安,如锅上蚂蚁焦头烂额了。 “你快说,将顾丫头弄去哪了?怎么就不见人影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平白无故的消失算哪门子事儿。” 钱箬儿在一侧是坐也不是,站也不对,双眉拧巴着快要哭出,“我说了呀,我只是听说那日里嫂嫂会去芳乐司,就提前让哥哥待在了那,我只是想让哥哥见见嫂嫂,又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嘛!” 丰晏取了块帕子塞到钱箬儿的手中,柔声道,“姑娘快别哭了,先生也是担心郡主安危,口出无礼处还请箬儿姑娘多多担待。”说罢又走到扈席的面前,从挽袖中掏出一方巾帕,“这是郡主独身离去之前塞给丰晏的,丰晏识不得这意思,还请先生多多参谋。” 她接过巾帕,对着烛光照了照,隐蔽的字迹果真慢慢浮现,这小把戏当初还是她交给她的,倒是难为她没有忘记,于危难处还记得留个线索。 “先生,郡主她都说了些什么?” 扈席将帕子叠起收好,“没事了,这事等顾丫头回来再与你们算账,现在天晚了都快点去睡觉吧!你—”她双眼撇向箬儿,“你也去将你的眼珠子敷敷去,肿的跟鸡蛋似的,是想顾丫头回来见到了,来责怪我?” 此时的钱箬儿哪还有一开始遇见扈席时的那番嚣张,只哽咽的站在一边,低垂着头,把玩着腰间玉髓,听扈席唤她一个激灵的抬头,泪眼朦胧的看向她,比兔子还要乖巧的点了点头。 扈席满意的“嗯。”了声后就拂袖出了屋内,丰晏担心顾泣便跟着追了出去。 “放心吧,顾丫头她没事儿,知道你担心他,我这就把她带回来,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丰晏很想问,能不能带她一起去,可仔细一想,不可以,她不能走,她要替郡主好好守着这长安府,半点乱子都不能出,直到她好好的回来。 “如此,丰晏就拜托先生了。”她朝她行了个大礼,头磕在地上发出的响声让寂静寒夜都多些喧嚣。 “嗯,放心。”扈席再次安慰她一声,声落之后是消失无踪。 丰晏站在那,望着挂天孤月,双手合掌祈求,老天爷啊,就换个人折腾吧!为什么偏偏要是她的郡主呢? 一阵风过,树影婆娑,无数梨花遭吹落于地,她瞧着满地梨白无数担忧涌上心头,而此时院外传来阵阵埙声,其声悲壮,如泣如诉,丰晏寻声便追上。 走了好久,抬头一看,鎏金烫镌的几个大字映出眼帘,“平阳王府。” 埙声不止,丰晏思索二三决心继续追上,踏枝辇足,飞檐走壁,耳边有细碎脚声由远及近,她环顾四周捡了个算得上宽大的树梆子侧身俯上,手拨开开挡面枝桠,只见那吹埙者正巧入了平阳王柳百川所在的印花堂内,她一身戎装合襟抱礼,朝着柳百川道了好几句话,隔的太远丰晏听不得很清,只依稀凭风送来几字。 什么“已至”什么“何事”的,她皱着眉猜了许久也没猜个清楚明白,只好暗暗做罢,小声小做的探着头,继续看印花堂间发生的一切。 平阳王柳百川虽年逾四十,但风骨仍在,一身劲气正端坐在主位之上,而不远处跪着的,正是他的儿子,平阳世子,柳序,柳蝉雪。 “你可知今日错在何处?”他左手托举着杯盏,右手捻盖,上下轻碰,搅动浮面茶根。 “儿臣不知。” 自陈林场一别,丰晏已许久没能听到这个声音了,抬眼垂眸见划过一丝惊喜,她趴在那,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揪着心的见平阳王随手抄起一方砚台,直愣愣朝柳蝉雪扔去,未干的墨洒了他一脸,他弯身对着他磕了个头,“父王息怒!” “息怒?”平阳王像是听到了个极好笑的笑话,拿起桌上已安静放下的杯盏,又是重重一放,铿锵声撕裂夜幕,响彻于整个印花堂上,他走到他的面前,手指向屋里梁上挂的那副字,“这字是当今王上赐给为父的,“忠肝义胆”你可知何为忠肝?又何为义胆?” 柳蝉雪依旧低垂着头,听着平阳王继续道,“为臣者要的就是替君分忧,当今王上迷恋妖色,不知忠能之士,你我等臣子要的就是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正道,今次,为父叫你杀了妖女,你都畏手畏脚,来朝,若真有乱臣贼子逼宫,敌兵强将攻城,为父,还能指望你什么?” 此话一落,堂间寂静,堂前池中有零星几个不怕死的早蛙“哇哇—”叫了两声后,他道,“儿臣无能,自是叫父王指望不得。”柳蝉雪抬起头,素日温和的漆黑如墨的眼,陡然淬满狠意,但很快就又被苦笑取代,其速快如光泄,就连平阳王都没能瞧出他的异样,面色依旧如沉水,直到他说,“当然,儿臣也学不会父王的那套。” 圣女莫安 第三十五章,旧时思量 “啪,,”平阳王怒极攻心,朝着他的脸“啪—”一声就是打下。 “逆子,你个逆子,莫非也被那妖女迷惑了心智了么?妖女,妖女啊!” 藏于树上的丰晏见着柳蝉雪挨打,手不自觉抚上眼角,突然觉的好涩,那里盈满了水珠子,山河决堤就在一瞬,可她不能落下,她应过他,不能哭。 世间再牢靠的情感仿佛都会崩溃于一瞬,今次,平阳王与柳蝉雪之间就是如此。 文质彬雅了二十二载,便是平阳王所思有多离谱,所想有多难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尽善尽美的平阳世子柳蝉雪,第一次一反常态,朝着他质声问道,“敢问父王,何为妖女?儿臣记得父王教过,凡事得讲根究据,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算了,那今日,儿臣就问父王一句,父王言辞凿凿讲的皆是泣儿是个妖女,那依据凭证呢?若无凭无据,那就恕儿臣要抗父命不能杀她了。” 其声滔滔,字字控诉皆应了那句话,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轻最后的那根稻草,泰山崩塌也往往只于一瞬。 “啪-”又一个巴掌,意料之中的落下,他僵直着背脊,对上他的眼,“父王就是今日将儿子打死,无凭无据,儿子也不会杀她。” “为什么?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啊!那个妖女当真就这样好吗?好到让你能不惜与为父反目。”平阳王痛心疾首,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生气又无奈。 他涩然一笑,“回父王话,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护着她,哪怕世间众人皆说她不好,皆容不得她,可儿臣就是想护着她。” “糊涂,糊涂啊!序儿。”他拂袖坐回堂间,“本王不管,她顾泣你若下的去收最好不过,若下不去手也没关系,芳乐司里有的是人下得去,只不过,届时她还能否留个全尸可就不知道了。” “父王,错过一遍还要再错么?害死她一个还不够,如今连相似之人也容不下了?” 相似之人?平阳王双腿微颤,朝后略退几步,扶着座椅坐下,“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该听得不该听的,儿子都听到了,敢问父王,这几年也会偶有想起她吗?念起时,又会不会觉得后悔异常呢?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今日偷听父王与母亲谈话,儿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父王竟下过那样一局好棋。 王后她可是父王您的妹妹啊!杀了她,您就不愧疚么?”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王受王上之封护国安邦,对待动摇社稷之人自当处之而后快。”他这话说的痛快又响亮,但柳蝉雪瞧得出,他的父王在说这话事有多心虚,想起那日于窗外瞧见的,与听见的,一夕间只觉讽刺,“父王若真无愧,何故立牌祭位?又为什么会每每于深夜恸哭不止?” “恐怕父王也知道自己杀错人了吧。 想她一个女儿家就是得了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祸国殃民呢?男儿色起,当今王上受不住色欲便说是她罪过,百官士徒学不了泣儿敢作敢当就说她妖,是非黑白,善恶对错,妖神鬼魅难道就是一人一句说出来的了吗? 当年,只怪儿臣年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没能护的了她,如今,儿臣纵是死,也绝不会让父王再伤害她半寸。” 原来当年害了王后的竟是平阳王么?她捂着嘴,尽量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可抖落的树叶还是叫曾经驰骋沙场之上杀伐决断,耳力极好的平阳王发现了端倪,丰晏还未缓过神就被迎面而来的杯盖击中摔下了树,脚踩空的那一刻她迅速调整好身姿,辇步为诀,翻身于池面,又一个旋身,越到堂前,柳蝉雪的身侧。 她迅速站稳,福了福身,朝他微微一躬,“丰晏参见王爷。” “姑娘怎么会在这儿?泣儿呢?”他虽疑惑问她,却也在话落后将她掩在身后,面向平阳王,道,“祸不及亲,丰父王不会连泣儿的婢女也容不下吧!” “怎么会呢?”平阳王自高位而下,走到他面前,掠过他,看向丰晏,笑道,“这姑娘可是本王请来的贵客,虽听了些不该听的话,但既是本王请来的人,本王又怎么会容不下呢?” 丰晏一时愣住,忙抬眼瞧他,果如她所料,他的眼里怀疑胜过惊讶,一阵一阵如惊浪浊天,渐渐将她吞噬,“丰晏姑娘是父王请来的贵客?” 话虽疑问,但她知道,他信了,委屈瞬间袭击心间,她明明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却被误以为知晓了所有,为难的是还不能辩解。 怕说了不是,又坐实了私自潜入的罪名,平白无故又给她的郡主抹黑,她是她的婢女啊,她的锅世人怎会不加盖在她身上呢? 思索良久,只好默声不语,直立在那,听平阳王笑难自掩道,“序儿恐怕还不知道吧,这姑娘可曾自请命守了王后陵三年,原想这样的忠孝的人该有会有个好下场,结果却是被指去伺候了那脾气古怪的长安郡主。姑娘,没少受罪吧!” 她低垂着头,不敢抬眼,蚊声回道,“王爷谬赞了,昔年若非得王后眷顾拾养,丰晏怕早就不存于世了,陵墓三载不过是为还恩。” “晓得知恩还报,又是云州丰家的孩子,地位虽比不得我王府尊崇,但平阳王府自来不以身份瞧人,本王独子序儿,如今已及弱冠,就是不知可有福分讨姑娘为侧妃?” 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惊讶高于喜悦,讶然之余还偷瞄向柳蝉雪,王爷这样说,他是不是又误会了呢? “姑娘嫌弃序儿?”平阳王又接问道。 “不是。”她昂首一下,瞬间又低落,喃喃接道,“不—是!”她怎么会嫌弃他呢?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儿啊!庙前初遇,是他从天而降将她于枯井中拾起,庭院欺辱,又是他吓退刁奴,复她清白。 守陵三载,她数着日升月落的盼着想再见他一面,如今,又怎么会嫌弃呢? 可,她咬着唇,扑通双膝跪下,“请王爷恕罪,丰晏不能嫁于世子。”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散,她想,这唇怕是又咬破皮了吧! 忽而疾风起,池里蛙虫争鸣不止,堂内,却静如沉水,未几,柳百川突然大笑起来,遭了拒绝的平阳王没惊没怒的将她扶起,“本王听说这坊间论娶求亲,讲究个三推三纳,像是这样才能显出女儿家娇羞,丰晏姑娘这可是算一次了,本王还能容你拒绝两次,三次皆过,可就不准再闹了。” 她连撤回手,膝跪着退后一步,惊恐着直摇头,“王爷容秉,奴婢实在并非娇羞,奴婢不过是先王后身侧一侍女,地位低下实在不能言语,虽得幸知道了族宗是云州丰家,但奴婢自小便是个丰家弃儿,父亲从未承认,宗谱里也从未有过奴婢的名字,王爷看着起奴婢那是王爷宽厚,不在乎地位之距,贫富之差,王爷有容人之量,可奴婢却不能糊涂了脑袋瞧不清,失了为奴为婢的分寸礼数。让平阳王府蒙羞。” 他收回手,满意的点了点头,“丰晏姑娘这是第二次了哦!” 丰晏还欲脱口说些什么,却被柳百川一下制止住,“本王的耐心只供姑娘推诿三次,这最后一次,姑娘还是掂量着仔细回答吧!旁人不知道你对序儿的情谊,本王却是查了个明白,陵墓三载姑娘祈愿祁的可真是不少,本王是个性情中人,择姑娘为序儿侧妃,未尝不是见姑娘赤忱一片,姑娘可不能辜负了本王的心疼啊! 王府门不好进,姑娘是想踏过这门槛做人上之人,待在心爱人身边,还是想永远做一个人人可欺,人人可践踏的奴才,其中选择,可得好好思量。毕竟机会只有这一次,失了可就没了。” 这一次,丰晏思考的时间较之之前更为久了些,柳百川的眼里划过意料之中的惊喜,转身回坐到了堂位之上,“姑娘不必急着回答本王,这婚许之事对个女儿家来说毕竟不是个小事,姑娘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有了结果再告诉本王也不迟。 这也快戌时了,序儿你去送送姑娘,记得务必要将其完好的送到长安府啊。” 丰晏混沌的随着柳蝉雪离了平阳王府,长安城的街道上,喧闹如初,她与他并肩行着,却一个字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口,良久,她停下脚步,抬眼瞧着那熟悉的帆布挂饰,道,“世子殿下,饿了么?要不,丰晏请您吃碗馄饨?” 这是第一次,丰晏主动邀请柳蝉雪做什么,于那些旧岁年月里,她唯一做的都是好好的听他的话,听他的吩咐,照顾好顾泣,陪伴好顾泣,以及替他爱着顾泣。 她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主动的随着自己的心邀请他做些什么!这一刻,她泯着唇,微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没有生气,没有恼怒,双眉修长没有微皱,好看的眼,澄澈如水。 “行啊!”这世间最简单的两个字叫她心花怒放,她捂住心脏,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压制住笑意,踱步追上。 “二位又来啦,这次要吃些什么?红汤的,还是清汤的?” 丰晏看了眼他,侧转身子朝着小二回道,“两碗清汤,一碗记得不要放香菜,也不要葱,如果可以请多放些卷腐丝。汤汁端上来的时候也记得不要太满,七分即可,汤多了,馄饨就化得快了。” “得嘞,客官稍坐啊!小二我这就给二位端馄饨去。” “呵—”瞧着那小二蹦跳而走的背影,丰晏忍不住掩面一笑。 “姑娘思慕在下?”思忖了一路,柳蝉雪终于决定问出了口。 她放下手,端正着身子,与他对视道,“是,丰晏,思慕殿下。如王爷所说,有很多年了。” 圣女莫安 第三十六章,姑娘应该很想嫁入王府吧 “那,,”柳蝉雪突然显得有些坐立难安,瞧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白水,浅酌了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道,“那,那姑娘应该很想嫁入王府吧!” 丰晏含笑不语,看着他,回道,“入不入王府,丰晏无谓,丰晏在乎的,自始至终都是能不能嫁于世子殿下。” “姑娘这话,本世子倒是不懂了。” 这一次的馄饨上的很快,丰晏在谢过小二后就将那碗多腐丝,不加香菜,不要葱的馄饨推到了柳蝉雪的面前,“世子尝尝,可合口味?” 在柳蝉雪舀起一颗送入口中时,丰晏突然问道,“世子可还记得,与丰晏初识是何时何地?” 他咀嚼着咽下,想了想,答,“姑娘说的可是两年前的花朝节?就是泣儿初次入长安府的那天?” 丰晏执勺的手略微颤了下,顿悬于空中,嘴角硬扯出抹笑,她点了点头,目光垂落于勺中馄饨之上,“世子记得不错,就是那一日,那时,世子绰然风姿就一下落在了丰晏的眼里,那个时候,丰晏像这长安城里所有的女儿家一般都深深的恋上了世子,梦里做的都是能有朝一日可以与世子相携白首,此生不离。” “姑娘的意思是要入我平阳王府了?” 虽未见,但她听得出,他生气了,森森怒火之差一朝,“世子宽心,就像方才于王府时丰晏同王爷说过的,丰晏不是瞧不清的人,为奴为婢,此生能做的便是替主子分忧,做能讨主子开心的事儿,逾距的事儿,丰晏不会做。” 那日,柳蝉雪在定眼瞧了她好久后,愁眉笑展,直起身子,合掌朝她鞠躬一拜,“姑娘知礼,柳序谢不能自已,今后姑娘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大可寻去王府,柳序必尽力相帮,以还姑娘今日大恩。” 她淡笑道,“世子言重了,丰晏愧不敢当。”话毕,瞧着屋外人流窜涌,接道,“世子若真要谢,不妨送丰晏快些回府吧!郡主回来若不见丰晏恐怕会不快。” 回长安府的路上,她再无与他说一句话,捏于掌心的帕子被她搅成了一团,丰晏始终都低垂着头,瞧着前面不远的影子,小心的跟着,怕走急了踩着,又怕慢了离得远了再也追不上。 那夜,月色皎洁,她看着路尽头的长安府几乎哽咽的对着他道,“世子殿下,请回吧!” 说完,她迅速转身,走的匆快,一个头也没回,徒留柳蝉雪站在那,瞧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又抬眼顶上那铄金刻画的三个字,“长安府”。 “丰晏姐姐好—” “丰晏姐姐—” 是夜,长安府的小侍女皆吃了个惊,一向端庄合礼,半点失仪之状都不曾有的丰晏跑的那叫一个狼狈,头上珠花落了一地都不知道。 回了屋的丰晏什么也来不及想的就躺倒了床上,闭上眼,很沉的睡了一觉,之所以说其很沉是因为,丰晏的这一觉直到顾泣回来也未能醒,本就疲惫不堪,一身伤痛的顾泣,在听到自己心爱的丰晏居然睡了这么多个时辰还没醒后,阴谋化的以为她遭了暗算,忙扶着扈席的手,硬撑着去了她的屋内。 在扈席细细好好的把了几次脉,再三肯定她只是睡着了后,顾泣才放心的闭上眼,昏死过去。 扈席瞧了瞧钱澧手中的顾泣,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时而惊恐,时而淡然的丰晏,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的人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怎么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第二天一大早,丰晏醒来,她瞧着镜子,微发了发呆,听得院子里有人念叨着长安郡主忙着履出了屋子,“你们在说什么?郡主回来了么?” 得她问的婢女拿着扫帚,恭敬行了个礼后,会道,“回姐姐话,郡主是回来了,昨日里还来瞧过姐姐呢,只姐姐在睡着未能瞧见。” 之后那婢子再说了些什么丰晏是一句也没听到,她以能用的合礼的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顾泣的面前,望着她的郡主,她“扑通”就是一跪。 顾泣遭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几日不见,丰晏就是这样迎接你郡主我的?现在可不是过年过节,跪我可没金银果子拿。” “郡主~”丰晏抬眼站起,走到她的身后,执起梳子沾了沾新梅浴雪的发油,替她细细的理着假发,“郡主这几日是究竟是去哪了呀!灯花会后不见郡主可真真是将丰晏吓死了。” 她忽而笑起,“放心,你郡主我福大命大,不是那么容易死的,那日么,”她思及那几日,笑意不经意浓郁起来。 “那几日怎么了?” 顾泣笑摇了摇头,瞥见妆奁低下似是藏着什么,挪了挪,却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拿起,抬高问道,“这可是连理枝?” 丰晏细瞧,回道,“回郡主,正是。也不知是谁送来的,意头好的东西也难为做的这样好看,要不郡主今日就戴这支?” 顾泣捻着那簪子,喃喃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丰晏,你说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做才会是喜欢?” “丰晏?”透过镜,顾泣瞧见她一阵出声,半悬着的手拿着篦子,一动也不动,“丰晏?”她再次唤道。 这一次,她的魂终于被唤回,惊惶无措下,手忙脚乱,“郡主叫丰晏何事?” 她回转过头,抬眼看向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连连摇头,忙解释道,“丰晏怎敢有事瞒着郡主,不过是精神有些不济,叉想了些东西,郡主唤丰晏是做什么事啊!” 顾泣狐疑的撇过眼,拿起那连理枝簪递给她,“就是想问问你,你一向喜欢平阳世子,那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丰晏想了想,涵涵一笑,道,“回郡主话,喜欢一个人就是醒时念着,梦里想着,不必日日瞧得见,但若瞧见必然心生欢喜,他好你也会好,他不好,你也会难过,做不得同生同死,但却会感同身受。”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后,拉过她的手飞奔着就跑到了前院,院里一树的梨花开的喜人,瓣瓣随风而落,他一袭白衣手执书简,笑颜三藏的歪坐在椅子上。 “郡主,这是谁啊?”丰晏好奇的看着那白衣的少年,问道。 “嘘—”顾泣掩住她口,做噤声状,俯身贴着她的耳边轻道,“小声点儿,这,是我喜欢的人?在芳乐司捡回来的,怎么样,是不是长得还不错?还算配得上你家郡主吧!” “芳乐司?”一个念头从丰晏心间掠过,她探着头仔细一瞧,忽而想起钱箬儿口里的公子好似也是这样个打扮的,嘴角掀起一片笑意,看样子,她的郡主是不会再想着死了。 耳边是渐近渐清晰的脚步声,步履舒缓,置地轻柔,顾泣屏着气将丰晏往墙角末处再好好的藏了藏。 待声止,方重伸出头,她瞧见那后来的蓝袍书生朝他有礼一拜,“还是公子计谋高深,这样简简单单就入了长安府,俗话说日久情深,公子如今既能留在这长安郡主身边,那何愁郡主不会喜欢上公子?韩某在这儿就先恭贺公子替百姓绞杀妖女了。” 计谋高深?绞杀妖女?难道他和芳乐司的那些人一个样都是奉了命来杀她的? 她直起腰,正了正衣衫,缓步踏过门槛,双眼紧紧盯向他,正想问他些什么,就见丰晏执起一把匕首辇着莲花步子朝钱澧就是一刺,不过没有刺到,叫他很灵巧的给躲过了。 钱澧有些慌张,忙从椅子上坐起,“在下试问从未得罪过姑娘,姑娘为何下此杀手?”他瞥了眼身侧韩溪,继续昂声问道,“难道长安府就是这样待客的?素问长安郡主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如今看来,所言有误啊!这岂止是长安郡主跋扈,是这长安府里所有的人都跋扈的不行了。” 她淡淡笑了笑,将丰晏拉至身后,又抬起右手拔下头上连理枝簪,朝着心窝,自外而内就是一刺,沾了血的连理木簪脱她手而落,“咚—咚—”两声划破寂静,她望着他的眼,喜悦荡存,“顾泣这一刺,不知公子可满意?” “郡主,,”他惊讶一声,连忙走到她跟前,“郡主这是在做什么?” “顾泣的命,旁人可取不得,公子既奉命来杀我,那没结果岂不是要受罪?这一刺就当是还你湖底救命之恩了。”她捂着心口,微微踉跄两步,丰晏一个疾步接过,“郡主~”扶着顾泣,丰晏立刻将她带回来常宁阁,走前还不忘一反常态的剐了他钱澧一眼。 常宁阁里 “你有事在瞒着我?” 放下伤药,她连忙跪下,头狠狠磕向地面,良久,道,“回郡主话,丰晏,丰晏确有事瞒着郡主。” “什么事?”她心下一咯噔,面上却依旧淡然。 “前日里,丰晏曾阴错阳差去了平阳王府,听得,听得王爷说,说昔时害死王后的人就是他。” 她似是早已料到,惊讶虽有却不是很显异常,“我近日才得了些蛛丝马迹,知道了母亲的死怕是与这平阳王府柳姓之人脱不了干系,却不知还真的是他平阳王柳容,柳百川,海可纳百川,怎么就不能容我母亲了。” “郡主—” 迎上她的担忧,顾泣问道,“听说这平阳王想替他儿子纳你为侧妃?”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