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勇敢社畜(1) 一片金灿灿的夕阳,慢吞吞淹没办公室的西窗。 寂静的屋里,透着一股子无言的急躁。每天临近下班,都是这样。 陆惟真在电脑敲下最后一个数字,点击“保存文件”,慢慢呼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看一眼时间,离下班还有10分钟。 坐在斜前方的主管周姐站起来,拿着两张表格,走到陆惟真桌前,笑意盈盈:“小陆,这份报表朱经理明天早上要,你做一下。” 周围没人看过来。 陆惟真没接。 周姐的笑容收了收:“怎么,有什么问题?” 陆惟真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临近下班,周姐把工作丢给她。更别说这两张表,陆惟真下午亲眼看着是朱经理安排给周姐的工作。 无奈周姐是她的顶头上司,为公司服务十年。陆惟真是个大学刚毕业,工作不到2月的菜鸟。 想到瘪瘪的钱包,陆惟真挤出笑:“周姐,我今天有事,你看……能不能你自己做?”越讲声音越低,懦弱中透着隐隐委屈,连头都低下去,只让人看到厚厚的刘海和黑框眼镜。 这话说得……周姐脸一垮,碍于已经有同事八卦地偷望过来,她似笑非笑,眼神略冷:“那怎么办?我要去接孩子,孩子没人接可不成。” 陆惟真头垂得更低,脸也红了:“我要去相亲,约好的,6点半,一下班就得去。” 周姐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有同事听到了,笑呵呵地问:“小陆,你还这么小,就去相亲?” “嗨,小什么啊,小陆这是聪明,越早下手越好,等到25、26再找,好男人早被分完了。” “是干什么的,长得帅不帅?” 陆惟真平时就是个木讷的,清汤寡水似的性格,此刻身板挺得直直的,小声答:“不知道,没看过照片。” 这样的氛围下,周姐倒不好把工作强按下来了,她也是要脸的。略一思索,她拉了把椅子,挨着陆惟真坐下,笑着小声说:“相亲是好事,周姐支持你。但我真要去接孩子,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回家再做,明天早上交给朱经理就行了。” 陆惟真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又缓缓松开。 她僵着巴掌大的一张脸,略带哭腔,嗓音不高不低:“周姐,这个月过了20天,我有15天,没有在8点前下班。我刚刚才把你早上布置给我的一天的工作做完,我今天真的想好好去相亲……” 周姐也僵了一下。 同事们也都安静下来,但是没人开口。 周姐站起来,笑容已经很生硬了:“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是我要你加班?加班更多是个人能力和时间管理问题吧。行,我来做。多大点事儿啊,搞得我好像委屈你似的。你好好相亲吧,祝你成功。” 陆惟真的声音还是小小的:“谢谢周姐。”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陆惟真起身时,听到周姐在打电话:“老公,你去接一下玲宝吧,我要加班。嗯,今天有点糟心事……” 陆惟真扭头就走。走出公司玻璃门时,她慢慢吐出口郁气。 谁让她现在不能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上学时不知道,原来做蝼蚁是这个滋味。 前一波同事刚走,电梯前没人。陆惟真等了一会儿,公司又出来个人。她眼角余光一瞟,就感觉胸中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郁气,又在往心口撞。 在陆惟真眼里,公司有两大烂人。一个是周姐,她的顶头上司。 另一个就是朱经理,她的上司的上司。36岁,已婚,育有一子。 朱经理看到陆惟真一个人站这儿,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就冒出笑。他习惯性又打量陆惟真的身材,个高儿,腿细、肤白,哪怕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色西装套裙,也掩不住前凸后翘。脸蛋也小,眉眼好看。就是太土了,8分的相貌也得被她穿成5分的平庸。 小姑娘,欠调教。 一想到这里,朱经理心头隐有一丝燥火升起。却不动声色走近,端的是文质彬彬模样。 “下班了?”朱经理和蔼笑着。 “经理好。”陆惟真一副老实模样。 电梯来了,门一开,空的。陆惟真心一沉,微微侧身,请他先上。朱经理不动:“女士优先。”陆惟真便走进去,他跟进来,陆惟真按1楼,他按负1停车场。 陆惟真盯着电梯按键。朱经理把手插进裤兜,问:“下班打算干什么去?” 陆惟真:“相亲。” 朱经理看向她:“相亲?开什么玩笑?你需要去相亲?这么急着找男朋友?嗯?” 陆惟真觉得最后那个“嗯”字,简直嗯得她灵魂颤栗。她低着头,答:“别人介绍的。” “相亲能遇到什么好的?”朱经理没好气地说。 陆惟真不说话。 于是从朱经理的角度,正好看到她微微低垂的后颈,白皙纤细,线条柔嫩,似乎还有特别细小的绒毛。朱经理心头一跳,低声说:“别去,好吗?” 那叫一个吐气如兰,热乎乎的气息隐约冲到陆惟真脸上,半个身体都僵直了。朱经理看不到,陆惟真闭了闭眼,垂落在身侧的拳头,今天第二次握紧。 就在这时,一个数字冲进陆惟真脑海里。 20。 今天是20号。 再干10天,就能拿这个月工资。 整整5000块! 她的拳头慢慢松开,并且不动声色往旁边退了一步,说:“我要去的,说不定就遇到个合适的。” 朱经理沉默不语。这时电梯也到一楼了,说时迟那时快,朱经理伸手就抓向她的手臂,“我开车送你”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谁知陆惟真恰好一侧身,那么巧避开了他的手,出了电梯。 朱经理一愣,她已走出了五六步。朱经理看到周围没人,喊道:“你这是白费心思,信不信?不可能合适的!” 陆惟真没有回头。 她实在不想再多看一眼,朱经理一个人的婚外出轨甜宠恋爱戏。她怕自己一不留神没忍住,就一脚狠狠踹过去。 直至走出办公楼,在金灿灿的晚霞中,呼吸着新鲜空气,陆惟真才觉得浑身轻松,不再需要压抑什么。她刚上地铁,介绍人邻居阿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真真,你过去了吗?” “在路上了。” 第2章 勇敢社畜(2) “好呐!向月恒也在路上了。”热情过头的阿姨笑着说,“哎呀,小向真的特别帅,人又踏实,你俩肯定能看对眼。” 陆惟真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调皮劲儿:“有多帅啊?” 阿姨语气肯定:“等你到了,一餐厅的人,你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这话倒说得陆惟真微微一怔。 到了餐厅门口,陆惟真脚步一顿,先拐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老气横秋的装扮,摘掉眼镜,镜中人的五官立刻清晰了几分。她望着镜子,末了,自嘲地笑笑,又把眼镜给戴上了。 餐厅里已有不少人,陆惟真看了一圈,目光停在一个单身男人身上。他坐在靠窗清净位置,两人桌。黑色长袖T恤,迷彩色长裤,短靴,和介绍人说的正好对得上。这也不是一身随处可见的装束。 灯光柔亮,气氛静谧。他的长腿在桌下轻轻交叠,靠在椅子里,在看手机。头发很短,眉眼很精神。皮肤黑了点,那是在许多许多阳光里浸出的健康色泽。陆惟真觉得他看起来至少有一米八几,高瘦结实,隐约可见布料下肌肉起伏的线条。 硬汉。 而且是长得比较干净清爽的硬汉,不莽不壮。但据陆惟真的经验,这种往往比爆筋肌肉型,更硬,更内收,更狠。 介绍人的话,还真没错。他往这儿一坐,整个餐厅,就没别的男人什么事儿了。 这么个男人,没女朋友,来和她相亲? 有毛病吧? 先聊。就人家这100分身材,88分相貌,陆惟真觉得怎么着也不会是自己吃亏。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向月恒抬起头,视线对上。陆惟真又怔了一下,他的眼睛非常黑,非常亮,仿佛有光在其中湮灭。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似乎生活在城市里的男人,很少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一时间,陆惟真走路时,好像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摆动手臂了。她微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说:“你好,我是陆惟真。” 他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静默几秒钟,说:“你好。” 嗓音不凉不暖,低沉浓厚,如同大提琴音质。 陆惟真嘴角差点翘起,立刻忍住。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只好寒暄:“你来多久了?” 这回,他又沉默片刻,才答:“没多久。” 反应有点慢的样子,好像每说一句话都要想一想……陆惟真闪念,莫非这就是他在相亲市场滞销的真相?她却没露出半点嫌弃神色,语气温和:“你点吃的了吗?” 男人看着她,还没回答,正好服务员送了一份牛排套餐,放在他面前。 陆惟真感觉哪里有点不对,但是也没深想。服务员问她:“女士,要点餐吗?”陆惟真说:“给我来份海鲜炒饭,谢谢。”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又看了她一眼。目光有点复杂,惊讶,了然,冷峻,克制。 陆惟真:“……?”点海鲜炒饭,有什么不满的槽点吗?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陆惟真决定把气氛拉回正轨。她嗓音柔柔地问:“你有什么爱好啊?” 似乎又过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我没有爱好。”他说,拿起刀叉,开始自顾自切牛排。 陆惟真:“……” 她觉得自己快要真相了。虽然长得帅,身材好,路子野,但是脑子不太灵光,比她还不会聊天,难怪没人要。 陆惟真干脆也闭嘴,只是看着他。不好一直看脸,就盯着手。他的手很大,修长,手背也是太阳晒过的颜色。但又和她那些坐办公室的男同事不同,骨节分明,关节粗粝。他的手看起来非常稳,动作利落漂亮。牛排落到了他手里,变得不像牛排,像豆腐。 陆惟真一时走神。 一切就发生在瞬间。 陆惟真耳边听见服务员一声惊呼,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背后有人扑过来,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的男人抬头、丢牛排刀、站起、伸臂的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一眨眼间。陆惟真感觉到一股大力抓住自己手臂,身子一轻,人就已离开椅子,撞进了向月恒的怀里。 陆惟真一时怔忪。 鼻头重重磕在他的胸口,只感觉到布料下的肌肉,硬邦邦的,好痛。一只陌生而有力的手,牢牢箍在她的后腰。隐约间,有一缕特别原始的洗衣粉和阳光暴晒后的气味。她抬起头,看到一段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凸起的喉结。 与此同时,“哐当”一声,伴随着“哗——”,一名服务员摔倒在桌旁,大半盆热汤,浇在陆惟真原本坐的椅子上,周围惊呼声一片。那名跌倒的服务员脸色发青,连忙爬起来,惊魂未定望着面前的空椅子,又望了望抱在一起的这对男女,张了张嘴。 也不怪这服务员一副呆样。刚才他没注意路,走得急了,脚下一绊,眼见着滚烫一盆热汤,就要浇得这位女顾客满头满脸,只吓得他魂飞魄散!谁知道就一闪眼,座位空了!女顾客被自己的男伴拉开了!他真的是要谢天谢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服务员忙不迭地道歉,值班经理和其他几个服务员也跑过来,处理局面,向陆惟真道歉。身旁人早已松开陆惟真,恢复了沉默不语模样。陆惟真也只觉得刚才那一刹那,跟做梦似的。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么强势的保护。 眼看那服务员都要愧疚死了,值班经理也说要给他们免单。陆惟真摆摆手,表示没事,又看向那犯错的服务员,她记得他那跤跌得不清,她问:“你没事吧?”话刚出口,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她看过去,向月恒却已移开目光。 服务员都快感动坏了,忙说:“没事没事,您人真好。” 这个小插曲终于过去了,服务员都回各自岗位,桌子和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人重新坐下,陆惟真的炒饭也送上来了。 她拿起勺,舀了两下,面色微红地开口:“刚才谢谢你,你的反应好快啊。你当过兵吗?还是警察什么的?” 第3章 勇敢社畜(3) 向月恒:“没有,我都没干过。”仿佛刚才令全餐厅人吓一跳的小插曲,未对他有丝毫影响,他重新拿起叉子,吃了起来。 但是陆惟真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她想知道,他到底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只是不善言辞加深度面瘫而已。 陆惟真的心绪还未完全平息,总想拼命再找点话题,他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努力,片刻停顿后,放下刀叉,抬头直视着她,今晚头一次主动开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惟真愣住。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无辜,他看了两眼就移开目光,但是脸上的忍耐和冷淡已经藏不住了,他说:“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这两句话,他说得清晰连贯,神色分明。哪有半点反应迟钝? 反倒是陆惟真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的感觉,就像是原本平平徐徐、波光点点的海面,突然一个大浪撞击,你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回味,却发现那逐浪人,原来只是想把你一脚踹进海沟里。 陆惟真静了一会儿,说:“所以,你没有看上我?” 不是反应慢,不是不健谈,只是不想和她谈。原来第一眼他就没瞧上。 向月恒:“没有。” 陆惟真静默片刻,笑了一下。 这些天,她初为社会人,一直丧一直丧。但是也一直在努力适应,努力工作和生活。刚刚看到向月恒的时候,她是真的有些惊喜和雀跃。尤其他伸手保护她那一刻,她是真的有被感动到。毕竟平凡生活里,是很难遇到这样惊心的小浪漫。 却原来,只是她没眼色。却原来,还是这么丧啊。 陆惟真放下勺,这饭也没必要吃了。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也不看他的神色,只是盯着他的衣领,说:“向月恒,如果不是刚才你替我挡那一下,这杯水就该浇在你脸上。我觉得,即使是目的明确的相亲,对于对方,也应该有基本的尊重和礼貌。譬如等到对方来了,再点餐;而不是一个人闷头先吃,什么问题都不回答,拒对方于千里之外。就算你对我再不满意,我们也可以和和气气聊天,把这顿饭吃完。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再见。” 她站起来刚要走,那向月恒脸色微沉,眸光幽深隐忍。 “陆小姐。” 陆惟真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傲气微笑:“向先生难道还有什么事?” 他说:“我不叫向月恒。” 陆惟真的脑子里有那么片刻的空白,他又说:“我也不是来相亲的,我只是来吃饭的,某个人。” “那你……”陆惟真张口就要质问,突然反应过来,他是真的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向月恒,她却没确认。 可她一开始坐下自我介绍时,他为什么不赶她走?……“你好”、“你来了多久?”“没多久。”是了,他只应付了两句,就没再搭理她。而后她再挑起什么话题,他要么沉默,要么一句话把她堵回去。 若他真的不是向月恒,突然来个陌生女孩,面色含春脸色紧张,形同搭讪。大庭广众之下,他忍了这么久,没有口出恶言,让她颜面扫地,只是冷处理,希望对方知难而退,涵养已经算很好了。 所以他才会在冷处理无效后,不再忍耐,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他说,抱歉,我没有恋爱的打算。 这不是相亲没有看对眼,这是在拒绝一个陌生女子的搭讪。他以前一定遇到过类似的事,操作挺熟练……不知为什么,陆惟真就是这么觉得。 她还是站着没动,只是身躯僵硬,一抹红晕,慢慢从脖子爬起,在她白生生的脸庞蔓延开。实在是太丢人了,她张了张嘴想道歉,却没说出一个字。 他却似乎全都看在了眼里,语气反而比之前每一次都温和,说:“好了,没事。” 陆惟真全身的紧绷刹那崩断,脸已红透,慢慢低下头说:“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他没说话,目光却看向她身后,陆惟真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走进了餐厅。瘦高个,远远望去,肤白,清俊斯文。来人身上几乎是与眼前人一模一样的装束,只不过,来人的黑色T恤是短袖,迷彩裤的颜色也要更鲜亮一些,不像他,是深灰色。那人脚下也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而不是他那样的黑色短靴。于是整个人显得休闲而非劲朗,与他气质迥异。 陆惟真想:我到底有多倒霉,这样的撞衫都能遇上? “不打扰你了,再见。”陆惟真飞快离开这一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朝真向月恒坐下的方向走去。 却没看到身后男人的视线一直追着她,今晚第一次,目光变得深沉难辨。 第4章 他很满意(1) 当你吃完一份又香又辣又酥的麻辣香锅后,再给你端来一份甜酸可口的甜品,是什么感受? 答案:就是陆惟真此刻面对真-向月恒的感觉。 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介绍人没有忽悠她。 眼前的真-向月恒,看起来比上一个假的,小一两岁,也就二十四、五模样,清瘦,但也是个衣架子,相似的T恤穿他身上,就显得很清爽。肤白,眼睛又水又大,一看到陆惟真他就笑,有点害羞的样子,还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你好,我是陆惟真。”大概是因为吃过大餐再吃甜点,陆惟真的心情居然特别平静。 “你好,我是向月恒,请坐,请坐。”向月恒说。 两人第一个对视,陆惟真还没反应,向月恒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侧开目光,眼睛里有光,但神态局促。陆惟真都有点想拍大腿了!心想:这才是相亲该有的反应嘛,哪像刚才那人……下意识往不远处瞄了一眼,就见那人半个后背侧对着他们的方向,牛排吃完了,在喝水,动作不紧不慢,背影沉稳得跟座山似的。 接下来,相亲双方的对话就比较循规蹈矩、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向月恒问:“路上堵不堵?” “不堵,你呢?” “还好。你是江城大学毕业的?” 陆惟真:“是啊。” 向月恒明显很满意:“我是湘城大学的,我有好几个同学在江大,我去武汉时,还去过江大玩。” “我也去过湘大,你们学校的食堂好好吃。” 向月恒:“是吗?下次找机会一起去。”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错开目光。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明显不错——陆惟真心想。平心而论,向月恒的条件是非常适合她的,否则她也不会答应这次相亲。学历不错、相貌身材不错,工作收入据说也比她好。性格更是如介绍人所说,老实温厚。这分明就是陆惟真一直以来想要寻求的理想型男友。 她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思及此处,陆惟真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远处一瞟。 啊…… 假向月恒,把她之前点的那份还没动过的海鲜炒饭,拖到面前,不紧不慢吃了起来。 “……陆小姐?陆小姐?” 陆惟真这才回过神,迎向对面的真向月恒,无奈的目光:“是不是……我哪里表现得不好,所以你走神了?”他的语气有点委屈,但眼睛里还是有宽和的笑意。 就这一句话,令陆惟真终于对他生出一丝真切的好感,她忙说:“对不起,我刚才突然想起工作的事,抱歉,我们接着聊。” 于是两人又聊大学生涯,聊彼此家乡,聊可能有交集的朋友圈,聊对于职场的感受……你一言,我一语。你起话头,我必配合;你无话说,我拼命想新梗。一顿饭的功夫,很快过去了。两人谈不上一见如故干柴烈火,但算得上和谐融洽,基本无冷场。于是彼此都暗暗松了口气。 结账时,陆惟真想要AA,向月恒哪里肯干,坚持买了单,笑着说:“要不……下回你来?” 陆惟真低头抿嘴笑,说“好”。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她高高瘦瘦,线条纤细,神态温婉。虽然话不算多,偶尔还会发愣,却自有一种初出象牙塔的女孩子,所独有的知性青涩之美。向月恒看得心“怦怦”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了。 站在一旁,等向月恒结账时,陆惟真往餐厅里望了一眼,那个座位早空了,那人不知何时已离去。 两人走出餐厅,面前是一片停车场,向月恒掏出车钥匙,近处的一辆普通黑色轿车响了一声,向月恒说:“我送你回家吧。” 陆惟真:“不用,我坐公交回去就好。” 向月恒:“别客气,反正我也没事。路上咱们还可以聊聊,多增进一下了解,好吗?”大男孩的脸在路灯下,微微泛红,那份腼腆和勇气像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让人不忍心拒绝。 “那好,谢谢你了。”陆惟真大大方方地说。 向月恒别过脸去,唇畔带笑,嗓音低低的:“我谢谢你才是。” 陆惟真的心“怦”地一下,也有点脸红,转头不看他。 湘城不大,没多久,就到了。 陆惟真租住的是个普通居民楼,有些年头了,因为房租便宜。但是小区还算干净整洁。车停了,陆惟真下车,说:“今天谢谢了,下次一定让我请你。” 向月恒望着她笑:“好,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陆惟真转身上楼,快到楼梯转角时,回头。向月恒还站在原地,抄着双手,倚着车,居然有几分自在风流味道。夜色里只见他的眼映着清澈微光,面容温和如玉。陆惟真朝他挥挥手,上楼。 直至进了家门,陆惟真忽然想起,他没有跟她约下次见面的时间,甚至连微信和电话都没有交换。她压根忘了这事,他是不是也忘了?不过没关系,介绍人有他们双方的联系方式,回头再说。 夜色已完全覆盖这个湘江边上的精致城市。陆惟真家住17楼,不算宽敞的一居室,简单装修,她从大四找工作时就租了这里。快速洗了个战斗澡,陆惟真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去阳台晾衣服。 从阳台倒是可以俯瞰大半个湘城的景色。晾好衣服,陆惟真趴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 所以,这就是相亲的感觉吗?还不错,舒舒服服,平平稳稳,没有很激动的感觉。心动,暂时还谈不上。倒是向月恒,对她明显挺满意……陆惟真抓了抓头发,因为她感觉到了一丝对未来人生的茫然。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忘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向月恒这样的,大概就是她能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男人了。温厚、老实、单纯,将来就能任她摆弄,翻不出她的掌心。 再处处看吧。 陆惟真的视线投向远方,平静流动的湘江,江上还有几艘乌木船。在两岸灯光映照下,江面泛着暗粼粼的波光。陆惟真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双眼睛,漆黑、安静,光线隐没其中。还有他那反应极快的一拉一抱,硬邦邦的跟石头似的胸膛,和突起的一段喉结。 那才是个看不透的人。 第5章 他很满意(2) 陆惟真正出着神,眼角余光却瞥见阳台斜上方,有一道黑影,极快地一闪而过。她回过神来,定睛望去,夜幕漆黑,灯火四缀,阳台上方分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是鸟吗?还是谁家的衣服什么的,被吹下去了?她也没太在意,转身进屋。 既然已经面向未来,美好地憧憬了相亲前景;接下来,就该面对现实了。陆惟真躺在床上,看手机上的银行卡余额: 1247元…… 连下个季度的房租都付不起。 伴随着大学毕业,走向社会,一切现实的繁琐和残酷,都涌到她面前。她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冰冷的话语:“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完全无视我的想法,那就自己养活自己吧!今后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然后她就真的没给陆惟真一分钱了!连第一个季度的房租,还有吃方便面的钱,陆惟真都是跟朋友借的! 爸爸倒是想补贴她来着,偷偷给她塞过两次钱,一次4000,一次2000。可爸爸本来就穷,一遇到她妈,比她还怂。后面肯定指望不上了,她也不能让她爸把最后一点烟钱都捐出来。 所以,她现在绝对不能辞职。至少,不能在这个月发工资前辞职。 想到这里,陆惟真长长地叹了口气,相亲时的岁月静好未来可期,瞬间变得纸糊一样,脆弱薄白。每一天乏味可陈还荆棘丛生的社畜生活,才是她不得不面对的。 手机响了一声,是微信群里有人说话。 群名叫做“三个臭皮匠”,顾名思义,群里只有三个人。 说话的是许嘉来:“陆老板,相亲怎么样?今晚睡哪里?” 陆惟真:“……” 她没好气地回复:“还不错。自己家。” 许嘉来又问:“进度不快啊……有没有照片?长得高不高?鼻子大不大,喉结粗不粗?带劲不?” 陆惟真只说:“没照片。”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向月恒的模样,咳,似乎,不大,也不粗。 “能不开车了吗?”陆惟真问。 许嘉来:“我这是关心你的终身幸福,你没经验你不懂。” 一直沉默的第三人——高森,终于也开口了:“人可靠吗?” 陆惟真:“看着可靠。” 高森:“恭喜。” 陆惟真:“说恭喜还早。” 两人又问了陆惟真相亲的细节,主要是许嘉来问的,陆惟真一一说了,只是没说自己一开始认错人的事——毕竟她也是要脸的。三人讨论之后的结论,和陆惟真的想法一样:继续接触,深入考察,争取拿下。 末了,陆惟真又问他俩最近的工作和收入情况。 许嘉来:“最近我非常有钱,接了3个单,赚了1万多。钢管舞生意也不错,来看我的人越来越多,一个晚上能挣1千多。陆老板,等我养你。” 高森:“还在工地打工,存了几千块吧。” 果然最惨的还是她自己。 陆惟真:“@许嘉来,钱别乱花掉,搞不好过些天,我要问你借生活费。” 三人认识已有许多年,那是另一份机缘。如今,看起来背景迥异的三个人——美工兼职钢管舞女郎、货真价实的搬砖工人、名校社畜,却成为最亲密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和伙伴。 许嘉来和高森同租一套房,但非情侣关系。由于两人工作时间比陆惟真还不规律,所以三人隔三差五才约着吃个饭,撸个串。 聊完了,时间也挺晚。他俩肯定还有各自的夜生活,陆惟真明天还得早起赶公交,关灯睡觉,心无旁骛。 半个晚上,无梦好眠。 陆惟真是在某个瞬间,突然睁开眼的。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令人骤然汗毛竖起的危险感觉,她毫无预兆就醒了过来。但还没醒透,人迷迷糊糊的,所以当她睁开眼后,囫囵望了眼屋里,闭上眼,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一瞬之后,她的眼睛猛然再次睁开。 光,黑影。 房间里有光,橘色,是床头的台灯亮着。可她睡觉前,分明记得关掉了。她从不开灯睡觉。 不知何时,灯被人打开了。 还有黑影。刚刚睁眼匆匆一瞥间,床的正上方,分明有一团黑影。 陆惟真慢慢地、僵硬地把脖子转回来。 天花板上。 一个人,趴在那里。 真的是趴。按理说,人类的四肢,是无法倒挂在天花板上的,但是那人稳稳地趴着,四肢仿佛生了动物才有的吸盘。 他穿着……黑色T恤、迷彩长裤。就这么挂在距离她不到两米的位置,不知道已挂了多久。 而此刻,台灯暗柔的光线中,陆惟真瞬间停滞的呼吸里,他似乎察觉了什么,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那脖子随之发出“咔嚓咔嚓”的关节响声。 他身体没动,头整整转过了180度,那是人类脖子不可能完成的角度,就像正脸长在了背上,对着陆惟真。那是一张陆惟真白天见过的,帅气而熟悉的脸,只是此时,这人的神态就像换了个人。他的眼里仿佛藏着夜光灯,直勾勾盯着陆惟真,伸出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舔上唇,忒坏忒坏地笑了。 第6章 侠客与剑(1) 陆惟真全身仿佛僵直,脸色也发白,呆呆望着头顶的人。半晌后,把眼一闭,嘴里喃喃有词:“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就是不看向那人。 反挂在天花板上的向月恒:“……” “喂!”向月恒莫名有种不被尊重的感觉,喊道,“你不是在做梦!不信,掐自己一下,看疼不疼?” 然后就看到这女人半睁开眼,一只手哆哆嗦嗦往另一只手臂上摸,掐了一下,神色一僵。 向月恒哈哈大笑,那张脸还反长在背上,看起来诡异至极。 陆惟真颤巍巍地问:“你是什么?妖怪吗?还是鬼?” 向月恒说:“迷信!世界上哪里有鬼,我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妖怪。” 陆惟真哆嗦着嘴唇:“真的是妖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妖怪,你从哪儿来的?” 向月恒看她一眼,这女的居然没有吓晕过去,还在哆哆嗦嗦问他的来历,倒是让人感到意外,胆子大过天啊。他说,“你管我从哪儿来,今晚,你是我的——知道这个就行了。” 陆惟真全身一缩:“你想干什么?” 向月恒露出个狰狞的笑:“当然是……吃了你啦!”全身骨骼发出“咔吱咔吱”转动的声音—— “等一下!”陆惟真单手一抬,像是鼓足了勇气,“你如果是个妖怪,那么今晚……和我相亲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说完竟露出一丝悲戚神色。 向月恒愣了一下,全身的动静又停下来。 灯光昏黄的房间里,顿时一静。 “是啊。”他说,“是我。” 陆惟真咬着下唇,脸色复杂,但更多的还是惊惧,身上每一寸皮肤仿佛都紧绷着。 “为什么是我?”陆惟真说,“为什么和我相亲,现在……又说要、说要……” 向月恒眉宇间的笑意彻底散去,说实在的,今晚的相亲,他的感觉也很好,这个女孩,比他之前遇到过的每一个,都要让他感觉到舒服和喜爱。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你,我很喜欢你的气味,也喜欢你的身体。所以想办法和你相亲。但是请不要难过,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等我把你吃到肚子里,你就和那些女孩一样,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们呀,永远在一起。” 陆惟真像是吓傻了,一双眼在夜色里水盈盈的,仿佛一直含泪。她呆呆地问:“我是第几个?” “第四个。” 陆惟真抬手捂住眼睛,那模样落在任何雄性眼里,实在娇弱又可爱。向月恒也有些心烦气躁,重新露出狞笑:“亲爱的,我要开动啦!”全身骨骼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再等一下!”陆惟真喊道,再一次伸出手掌挡住。 向月恒再多的耐性都要被耗尽,怒吼道:“又怎么啦?!你这个女人,被吃前话最多了!” 陆惟真吓得全身一抖,但还是咬紧牙关,声音也在抖:“你能不能……放过我?我不想死,我没做错什么。我是无辜的啊,我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求求你,放了我,好吗?” 向月恒长长叹息一声,说:“不行啊,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干了这些事,迟早死路一条,会有人来杀了我的。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呢。放心,我也喜欢你,我会很温柔的。我决定先从脑袋吃起,这样你一下子就死了,不会太痛。”话音未落,人已朝陆惟真扑来。 陆惟真刚刚在和他耗着,顾左右而言他时,已经在心里盘算逃生途径,这时她反应很快,就势一滚,滚到了地板上。 向月恒扑了个空,也不生气,反而兴奋了!他很喜欢这种狩猎的感觉,嘻嘻一笑,说:“跑啊,你跑啊!我要来追你啦!” 陆惟真飞快从地上爬起,转身就往房门跑。这一回,向月恒却是料准了她的反应,朝她的前进方向直扑过去!陆惟真只看到一团黑影,朝自己扑来,而她离房门还有五六步的距离。她下意识就单手抱头,另一只手朝他推挡出去…… 就在这瞬间。 黑色短靴。 她的视野里,多了一双黑色短靴,踩在她房间门口的地板上,迷彩裤扎在短靴里,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间,陆惟真抬头。 她看到那张线条凌厉的脸,也看到那双仿佛能吞噬光的眼睛。她有一刹那怔忪,感觉像在做梦——出现在同一个餐厅的两个相似的男人,一前一后居然在半夜来到她家。一个自称光怪陆离的“异种”,一个无声无息仿佛鬼魅。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猛然冲进陆惟真脑海里—— 莫非,他也是妖怪,是同谋,是帮凶? 陈弦松站在这里,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陆惟真。 她抱头靠墙,全身抖得像朵小雏菊,她还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狼狈至极。可当她看到他,那双眼清澈无比。 她的肩膀全露着,皮肤在灯下白得发亮。陈弦松立刻移开目光,一个闪身,比妖怪还快,挡在了陆惟真面前。陆惟真一呆,抬头只见宽肩窄腰,高大如山,挡在了她和妖怪之间。 “别怕,别动,别看。”他说。 陆惟真忽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背部的布料,只感觉到其下的肌肉猛地一紧,但他纹丝不动,任她抓着。 但是,陆惟真怎么可能不看?她吓得眼睛都不敢闭上。 然后她就看到,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剑。 是真的剑,黑乌乌的,隐约可见锈迹斑斑,又旧又破。只是在他拔出的那一瞬间,仿佛有浅浅水波在剑身上浮动。 陆惟真倏地睁大眼。 正恶扑过来的向月恒也是一惊,讲真他其实有点眼花,因为这男人出现的速度太快,一眨眼就站陆惟真跟前了。可他也是识货的,一瞄见那剑,就知道自己很可能遇到最可怕的那种存在了。他的手原本都要抓到陈弦松肩膀了,触电般缩回去,空中一个翻身,急速后退。 却见那男子眉眼冷意凝结,一剑划出。 一剑。 一道光。 一道凭空出现的雪白的光,如同皎洁半月,从那剑身迸出,无声无息,膨胀开去,光芒覆盖整个房间。 灿烂光影背后,是屁滚尿流的向月恒,他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后狂翻,但是一只胳膊还是被剑光所伤,瞬间鲜血直流。过程太惊险、身体太扭曲、去势又太快,只听“嘭”一声,窗玻璃被撞破,他直直跌了下去。 17楼。 整个战斗过程不足2秒钟。 陆惟真呆呆靠在墙上,看着眼前人把剑往腰间一收。他的腰上没有剑鞘,只有一个黑色腰包,那么长把剑,足有两尺长,不知怎的收了进去,了无踪迹。和哆啦A梦的口袋有一拼。 他转过身来。 陆惟真放下抓着他后背的手。床和墙之间的过道狭窄,两人几乎紧挨着。他高大的身影在灯下几乎罩住她。 第7章 侠客与剑(2) 他看着她,眼睛比相亲时还要深沉。 陆惟真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怕,我是来救你的。”他说,嗓音很低很沉。 陆惟真心中稍安,问:“你……是什么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答,上前一步,突然伸手。陆惟真侧身躲开,全身再次紧绷:“你想干什么!” 陈弦松眉一扬,有点意外她的灵活,看着那么瘦软一只。他对她的问题恍若未闻,伸手再次一抓。这回的动作又快又重,陆惟真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就被他紧扣住。陆惟真抬腿就向他踢去!可他连躲都没躲一下,显然不把她的花拳绣腿当回事。 陆惟真踢在他的小腿上—— 好硬,脚痛…… 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往前一推,陆惟真就被他单手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你、你干什么!”陆惟真又急又怕,张嘴咬他,他偏头一躲,陆惟真口中热气便扑在他耳朵上,嘴巴也撞上他的肩膀。陈弦松下颌线条飞快翕动一下,低喝道:“老实点!” 那微微带着沙哑的嗓音,就在陆惟真耳边,她一缩。他飞快伸手,在她前额后脑连点几下。陆惟真只感觉到又疼又麻,眼睛一闭,身体歪下去。陈弦松伸手一接,感觉到一团温香软玉落入怀中。他的动作有刹那迟滞,迅速将人轻放到床上。 按照以往经验,几处和脑神经相连的经脉要穴被击打,她至少会昏迷几个小时,醒来后,也会短暂失忆,这段经历不会记住。 陈弦松不再耽搁,在窗口看了看,辨明方向,又从腰包中掏出段细绳索,往窗户上一挂,人如同鹄子般,在黑夜中急速直降下去。 陈弦松轻盈落地。手一抓,收起绳索。 此时接近凌晨三点,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路灯朦胧。他拔腿就往向月恒逃窜的方向追去。 越过围墙,踩过屋顶。他脚下的动静极轻,速度却快得像一道流光,眨眼就跑出很远,宛如一头在黑夜里捕食的猎豹。 向月恒却只觉得受伤的手臂快要断掉,痛得他好想哭。他心想都跑出这么远了,刚想歇口气,回头一看,一条黑影直射过来。向月恒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变态啊,跑这么快!他赶紧使出浑身解数,继续往前跑。可两人间的距离,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 两人跑到了一条无人的长街上。 向月恒气喘吁吁。他知道落到身后那人手里,只会死得渣渣都不剩。要拼一把吗?可是向月恒完全没有把握,那把剑让人如此忌惮。他现在也认出这个人了,就在昨天,路上遇到过。当时他还觉得这人身上衣服挺好看,特意模仿了一套去相亲。谁知道人家就是盯着他呢! 身后,传来那人低沉如庙宇洪钟般的声音:“站住!” 向月恒好想哭,当他傻啊,当然不能站住。 那人说:“找死。”说出这两个字时,那人仿佛已近身后几步远。向月恒猛地转身,张嘴就吐。一大口,至少能装满满一碗,绿色的散发出腥臭味的汁液,朝陈弦松喷射过去。 陈弦松原本在奔跑,瞬间急停,身体飞转,避开毒汁。他看了眼几十米外的一个摄像头,没有拔剑,一拳朝向月恒的脸打去。 这一拳快得像风,向月恒明明偏头躲了,居然没躲过!一拳狠狠砸在脸上,只砸得眼冒金星,他泪涕齐流,干脆拼命晃头,跟个花洒似的,无差别乱吐毒汁。陈弦松早有防备,原地跃起,空中一个翻身,落在他身后,又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向月恒被踹得原地滚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眼见着陈弦松不慌不忙走过来,竟是极有耐心的样子,只是眉梢眼角都是狠辣。向月恒知道他忌惮毒液,可自己扛不了多久,毕竟他又不是个喷泉,肚子里的毒汁也是有容量的,很快就会喷完。陈弦松显然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向月恒把心一横,变为四肢着地,快速往一条分岔路口爬去。他的爬行速度竟比两肢奔跑快了一倍还要多。陈弦松眉一紧,拔足就追。 陈弦松追到巷子里,眼见向月恒已经快跑出去,那头灯火通明,还有行人走动。陈弦松心中暗叫不好,心里顾忌的还是向月恒狗急跳墙伤人。这时向月恒已直起身,冲不见了。 陈弦松追出去。 眼前是条夜市街,好几家大排档还开着门,满满的坐着都是客人,人声喧哗、油烟冲鼻。陈弦松目光如炬,扫视一圈,脸色越发的沉——向月恒竟已不见踪影。这是条直路,两人前后只差了几步,按理说,向月恒无论如何都跑不了这么快。他的体力也不支持他跑远。 陈弦松极有耐心,将这条街前前后后又找了一遍,甚至潜入每家饭店里和后厨查探。可那受伤力竭、不可能走远的向月恒,竟像是凭空消失了。 如此翻找一通后,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陈弦松知道今晚只怕不能将向月恒杀死。不过,他已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陈弦松还得去善后。 他翻墙回了陆惟真所在小区,不急不慌搭电梯上楼,悄无声息进了陆惟真的家。 还是那一盏台灯亮着,床上趴着个人影。满地狼藉。 陈弦松轻轻吐了口气,也不往床上看,挽起袖子,抓紧时间干活。去厨房找了扫帚,将碎玻璃渣都扫干净。又看了眼那扇烂掉的窗户,拿出尺量了尺寸。这活儿他经常干,家里也存得有玻璃。他在心里计算往返一趟的时间,应该来得及。 等明早陆惟真醒来,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她也会认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头,就抹平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 去而复返后,看那女人的第一眼。 他的动作顿住。 床上,披头散发的姑娘,不知何时坐起来了,抱着双膝,一双清凌凌的眼,呆滞中带着防备,望着他。不知已望了多久。 陈弦松站直了。 沉寂。 死一样的沉寂。 他开口:“什么时候醒的?” 陆惟真往后微微一缩,静默几秒,才答:“你跳窗的时候。” 这回,换陈弦松沉默了。也就是说,她只昏迷了几秒钟。是他大意了。 以前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是非常非常少,他只遇到过一次。人的体质不同,有极少数的人被击打后,不一定会昏迷,或者很快醒来,也不会造成失忆。以前他救过的一个老头子就这样。但是那老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向他深深鞠躬。之后,也没有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传到正常人那个光明唯物的世界里。 陈弦松手腕一抖,手里的扫帚丢向墙角,竟稳稳靠着不动。 陆惟真又是一缩,心想,这人丢个扫帚,都丢出了几分气势。 陈弦松拉了把椅子在床对面坐下,腰背笔直,双手平放于扶手,他问:“之前的事,还记得吗?” 陆惟真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沉静,无喜无怒,看不透。 “记得……”她小声说,指了一下他的腰,“你从那里抽出……呃,一把神剑,砍向那个怪物。” 陈弦松沉默片刻,抬起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又按了按眉心。 第8章 倔强小姐(1) 对于陈弦松来说,这是个两难的选择。如果再点她一次穴,有没有效果还不一定。短时间内两次对脑神经的强烈刺激,说不定会对脑部造成损伤,这是他不愿意也不能做的事。但如果撒手不管,她能保密吗?今夜看来,她虽腼腆,内里却是个胆大且好奇心旺盛的姑娘,只怕不好摆脱。 陈弦松放下手。 陆惟真感觉出了他的隐忍和思量。 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可直觉告诉陆惟真,他不是那种人。现在凌晨四点多,他一个陌生人,坐在她的卧室里,却不会令她感到害怕。 “那个……向月恒,到底是什么东西?”陆惟真说,“他说他是妖怪。” 陈弦松明白再无遮掩的可能,答道:“他的确是。” “那你呢?”陆惟真慢慢问,“你又是什么人?” “你还没猜出来?”他反问。 “……捉妖师?” “嗯。” 又面面相觑了几秒钟,陆惟真往后重重靠在床上,凌乱又崩溃:“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一直都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妖怪?居然真的还有捉妖师,不可能的……”但她的自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毕竟眼见为实。 “好了。”他说,与相亲时语气不同,这两个字,有点严厉。 陆惟真抬起脸,怯怯望着他,还咬着下唇。由于睡觉没戴眼镜,长发也披散,整个模样气质和白天很不一样,五官很清晰,也很生动。 陈弦松移开目光,落到一旁的被子上。 “不必多问,后面的事,我会处理。”他说,“之前三个,他都费尽心思吃掉了。你是唯一逃掉的,还知道了他的秘密。我想他应该会回来找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暗中跟着你。” 陆惟真打了个寒颤。 他仿佛没看到,继续说道:“另外,陆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今晚发生的事,还有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希望你能保密。作为报答,我会确保你的安全。” 陆惟真嘴唇动了动,说:“你刚才说,之前三个,都被吃了?死了?”她的声音有点颤,之前向月恒自己也说过。 陈弦松点头。 “你……没能保护得了她们吗?” “我盯上他时,已经来不及。” 陆惟真低下头,只留给他乌黑如云的发卷和一抹雪白脖颈。陈弦松的目光瞬间又跳开,望向她身后的墙壁。 “不。”陆惟真抬起头,“抱歉,这件事我不能隐瞒,我要报警。” 陈弦松沉默不语。 他坐得笔直,右手拇指和手指,互相慢慢搓着。明明他什么也没说,陆惟真却有点怕了,但还是坚持说:“三条人命,我必须报警。” “没得商量?”他问。 陆惟真摇了摇头。 他盯着她,忽然,很浅的笑了一下,几乎只是勾勾唇角。然后他站起来,说:“行,再联系。” 陆惟真呆呆望着他走出去,忍不住说道:“但是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你,我会把这件事圆过去。” “好。”他应了一声,陆惟真听到大门“咔嚓”一声,没动静了。 陆惟真安静坐在床上。 任何孤身女孩,遇到今晚的事,正常反应,都是报警吧?难道就这么相信了自称捉妖师的男人,把性命都交付给他,也不管之前的三条人命,接受这荒诞的一切? 想到这里,陆惟真心中一定,拿起手机。 晨光初曦。 一老一少两名警察,站在陆惟真的卧室里。年轻那个,瞪大眼望着天花板。上了年纪那个,望着被撞破的玻璃,倒是一副若有所思表情。 年轻警察慢吞吞开口:“所以你说,昨天半夜3点左右,一个男人,潜入了你家里,他能不靠任何外力趴在天花板上,还说要吃掉你?” 陆惟真:“……是。” “门锁一点没被损坏,他也没有钥匙?” “……是。” “他说他已经吃了三个女孩?” “嗯!”陆惟真用力点头。 年轻警察笑了一下,迅速收起,跟变脸似的,轻咳一声,又问:“他还能把头扭到脖子后面,扭成180度,像个壁虎似的挂在天花板上?” 陆惟真:“……没错。” 年轻警察别过脸去。 老警察的神色倒是淡淡,走到窗前,戴着手套摸了摸破碎的玻璃边缘:“这是那个男人撞破的?”年轻警察也凑过去。 陆惟真:“是。” “倒像是重物击破的……”老警察嘀咕了一句,看了眼楼下,17层,地面空空荡荡,小区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笑笑,和年轻警察交换个眼色,两人走回屋里,和陆惟真一起,在客厅坐下。年轻警察习惯性掏出笔记本,顿了一下,干脆又丢回口袋里。 陆惟真看着他们的神色动作,一声不吭。 老警察还算和颜悦色:“姑娘,这段时间是不是没休息好?” 陆惟真用力抿了抿唇:“没有,我最近休息得特别好,一夜睡到天亮,精神饱满,连梦都很少做。” 老警察被顶了一下,倒也不生气,这种小姑娘,他见得多了,工作压力大胡思乱想也好,爱玩瞎胡闹也好,瞎编个故事,来报警。就是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老警察又问:“我问你个问题,不要介意——最近有没有吃什么药物?” 陆惟真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答道:“什么药都没吃,你们以为我……没有!我的身体很好,真的不是幻觉。” 老警察摆了摆手,又说:“好,没吃药,工作压力大不大?” 陆惟真:“……大。”这是实话。 老警察和年轻警察对视一眼,得,找到原因了。现在的工薪阶层啊,还真是不容易。这么奇葩的幻想都整出来了。壁虎男,转头怪,要吃她。她怎么不去上奇葩说呢? 年轻警察辅修过犯罪心理学,他琢磨了一下,觉得雄壁虎,隐喻的应该是陆惟真在职场的强势男性上级。于是他郑重其事劝导,让陆惟真放松心情,乐观看待职场挫折,最好多和朋友聚会交流,释放压力。老警察则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年轻人,你的路还长,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知道什么都不算个事…… 两人做完思想教育工作,就要收队。陆惟真怎么跟他们保证是亲眼所见,他们也不信,甚至有点不耐烦了。最后,陆惟真不甘心,脱口而出:“难道最近,市里没有连续失踪三个年轻女孩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就这一句话,把两个警察问住了,站在玄关不动。 他俩是片区民警,刑事大案是不沾边的。但也听说过市里最近有几宗年轻女孩失踪案,比较古怪。 第9章 倔强小姐(2) 陆惟真知道自己说到点上了。 “就当壁虎什么的,是我极端恐惧之下的幻觉吧……可是,他害了三个女孩,我是第四个,这是向月恒亲口告诉我的,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呢?他昨晚真的袭击了我。如果不是我机灵,把他……赶走,现在我也失踪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查他昨晚的不在场证明?查查那几个女孩失踪日期,他的行踪?他就是真凶!” 她的逻辑居然很完整,两名警察对视一眼,老警察沉思片刻,说:“你现在就跟我们回所里!” 坐在警车上,驶向派出所时,陆惟真想起了那个自称捉妖师的男人。虽然警察不信她的话,但她现在还是成功让警察对向月恒起疑了。这一查就能查出问题。捉妖师一定没想到吧。 陆惟真转头望着窗外,清晨的街景,清晰安静。一辆辆车和无数行人,一闪而过。在拐过一个弯时,陆惟真倏地一怔。 窗外,街边,停着辆八成新的黑色SUV。那人就抄手靠在车身上。换了件灰色T恤,还是迷彩裤,裤腿扎进短靴里,非常利落。他静静望着她。 陆惟真与他遥遥对视片刻,也不知是被什么驱使,对他抬了抬下巴,露出个淡淡的笑。 你看,我办到了。 传说中的捉妖师。 顷刻间,警车拐弯。 陈弦松盯着警车尾巴,脑海里是刚才陆惟真那个小小的骄傲的笑,仿佛抢松果得胜的松鼠。片刻后,他轻轻失笑。 —— 然而接下来的案情发展,完完全全出乎陆惟真的预料。哪怕是隔着走廊,陆惟真都能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房间里,向月恒及其同居女友,愤怒而激动的声音。 “我们昨晚就在家里呆着,哪里都没去!证明?我们人和车都没出小区,小区的监控摄像头肯定能证明!” “陆惟真?陆惟真是谁?不认识!我有女朋友,感情很好,我为什么要去和她相亲?我连见都没见过她,神经病吧她是!” “你说的这些女孩,我一个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上个月8号?我哪里记得去干什么了?等一下……上个月8号那个星期,我去北京开会了!” …… 老警察再次来找陆惟真时,那眼神已经不对了。但由于事关重大案情,他还是忍耐着,把陆惟真带到审讯室内间,让她隔着单向玻璃,辨认向月恒。 在看到这个向月恒的第一眼,陆惟真就怔愣了一下。 他穿着件短袖格子衬衣,牛仔裤,长得是一模一样的,神态气质却很不同。概是因为激动,他的脸还涨红着,眼睛极亮。警察问什么问题,他都答得干脆利落,思维敏捷,眼神锐利。 判若两人。 陆惟真心里的疑窦,不断扩大。 这时,有人给老警察打了电话,他接完后,对陆惟真说:“我们已经查清,上个月8号,他的确是在北京出差。而且他昨晚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查实。整晚,人和车,就没有出过小区。你告诉我,他怎么潜入你家,去害你?” 陆惟真紧紧咬唇不语。 她转过头,最后望了眼对面这个向月恒。气质迥异,振振有词,证据确凿,清白无辜。 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他? 他,不是他? —— 陆惟真的报案,以一场闹剧的结论收尾。 在接受了整整两个小时、严厉的批评教育警诫后,陆惟真才被放出了派出所。 她整夜就没睡几个小时,此时形容槁枯,垂头耷脑,活脱脱丧家之犬。她木然走出派出所,心想还是先搭公交,却发现根本就没带钱包,手机也没电了。 她呆呆站在街头。 “叭——”车喇叭响。 陆惟真抬起头,黑色SUV缓缓沿路边驶来。旭日阳光刺眼,捉妖师戴了副墨镜,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她。 他把车停在她面前,俯身打开了副驾的门。 “只被关了半天,不错。”他淡淡地说,“上车。” 第10章 我的保镖(1) 上午的阳光,清透温暖,撒在车窗。柔软的座椅,凉爽的温度,干净的气味,竟让陆惟真感觉到安宁和放松。 于是她沉默了好一阵子。 捉妖师也不开口,先将车驶离警局范围。 “你叫什么?”陆惟真忽而问,“我总不能喂、啊的叫你。” 他静了静,才答:“我叫陈弦松。” “哪几个字?”陆惟真问。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陆惟真看他一眼,一言不合就吟诗,要不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她都会觉得这人挺骚气了。别说,这名字,古韵。 哪像她的名字,当初问老爸,身为大学教授的老爸一把将她抱起,说:“因为,我们所站的地方,我们所处的每一刻,都是茫茫时间长河与宇宙万物间,唯一的真实。”简直大而空泛,不知所谓。 “我叫陆惟真。”她说。 “我知道。” 陆惟真想起相亲的时候,她傻傻的一个人自我介绍过。 于是又是片刻寂静。 到底刚才的派出所之旅,让人狼狈又受挫,她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加上还有昨晚的惊魂荒谬。 陆惟真想,他早料到了对不对?报警就会是这么个结果。所以昨晚,在她坚持不听话后,他才露出那一点带着冷意的笑。他什么都明白。 陈弦松也看了身边女人一眼。大概是在警局被折腾的,看起来比昨晚还憔悴,但是眉宇间隐隐不甘。 还是个孩子。他心想。 “去哪里?回家吗?”他问。 陆惟真刚要点头,突然看了眼外头大大的太阳,反应过来,魂飞魄散——“几点了?” 陈弦松看了眼手表,陆惟真注意到他的手表也是户外款,看着结构就很复杂,功能很多的样子。 “十点半。” 陆惟真抬手按住脸,慢慢吐了口气。 昨晚她差点被妖怪吃掉,捉妖师亲自来警局接她,都抵不过卑微社畜对旷工的恐惧。 “麻烦你,能不能送我去公司?” “好。” 两人又安静了一会儿。陆惟真到底忍不住开口:“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在警局,向月恒有不在场证明,还有女朋友,他看起来和昨天那个人,也很不一样……” “详细说说。”他说。 陆惟真把今早的遭遇事无巨细、和盘托出,陈弦松安静听着,偶尔发问,听得很仔细。 听完之后,他说:“我心里有数了。” 陆惟真:“什么意思?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却又跟没听到似的,看着前方,安静不答。 陆惟真:“喂!”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陈弦松说,“你也不用做什么,一切如常,其他的交给我。接下来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避免打草惊蛇。但是记着,我就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 陆惟真走进办公室时,其他员工并没有注意。 但是有人注意到了,周盈主管抬起头,目光不冷不热望着她。 陆惟真心里抖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快步走到自己位子坐下,翻开文件打开电脑。 没过一会儿,陆惟真就听到有人站起来,步伐不紧不慢,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步步,仿佛棒槌一下下敲在陆惟真头上。她真的好想钻到桌子底下去不见了,不想看到周盈。 但是什么也阻止不了,周盈抓她小辫子。 脚步声在桌前站定,周盈的嗓音平平淡淡传来:“陆惟真,几点了?” 这一下,周围好几个同事抬头。陆惟真明白,周盈这是故意要给她没脸了。 陆惟真没吭声。 周盈才不会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呢,自问自答:“11点了!一个上午过去了,你如果有事,为什么不请假?还是说,昨晚相亲太开心,睡过头了?连上班都忘记了!” 这话,就是暗暗带车,有点侮辱人了。 陆惟真握紧拳头,黑框眼镜下,脸色阴沉。 周盈才不当回事呢,心中畅快,又一脸严肃为公的样子,布置了几项工作,才作罢。 陆惟真能说什么?不好说,也白说。 中午陆惟真就没下楼吃饭,让同事带个盒饭,埋头干活。面对堆积如山的报表,什么可怕的壁虎男,神秘高冷捉妖师,险些被吃掉的命运,都变得非常遥远。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只小小的蚂蚁,一抬头,看到那座叫做社会的大山,高耸如云霄。 正全神贯注干着,有人走进办公室。午休刚一会儿,大家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本来只有陆惟真一个。这个时间点,是很少有人回来的。 陆惟真抬头看了一眼。 一僵。 风流倜傥的西装,浅浅含笑的面容,写满了“若有所思”的双眼,不是经理朱鹤林是谁? 陆惟真全身微微一麻,马上低头。 气氛有那么一丝尴尬,但是朱鹤林不在意,他慢悠悠走过来,陆惟真后背都挺直了,跟刀背似的。朱鹤林一只手往她面前的办公桌隔板上一搭,嗓音就在她头顶:“怎么?没去吃饭?” 你如果恶心一个人,他说每一个字,你都觉得做作和恶心。 陆惟真低下头,身体也慢慢前倾,避开他的体温:“没有。” 朱鹤林不是察觉不出她的冷淡,心念一转,语气淡了几分,说:“今天上午旷工了半天?” 陆惟真:“家里出了点事。” “可周盈说你是无故旷工,我该相信谁?” 陆惟真也有点来气了:“随你。” 这话听在朱鹤林耳里,却有了一丝任性撒娇的味道,叫他心里痒痒的。他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公司成立这么久,旷工的情况,很少出现。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这件事我要问清楚。”说完也不管陆惟真,走进办公室。 陆惟真握拳撞了几下桌子,站起来,跟进去。 午后的阳光,淡淡洒了满屋。朱鹤林正站着在泡茶,头也不回:“坐。” 陆惟真在沙发坐下。朱鹤林端了壶茶过来,倒了两杯,语气却比刚才柔和了很多:“朋友送的雨前龙井,试试正不正宗?” 陆惟真心想我试得出个鬼,端起吹吹气,沾沾唇,假装抿了一小口。 朱鹤林看着她细细白白的手指,握着茶杯,同样白皙的脸颊肤若凝脂。这样的颜色,比家中三十多岁的妻子,不知青春娇嫩多少倍。他看了眼门还开着,心里更痒了,走过去,关上,坐回来。 陆惟真心里暴躁极了,心想还有好多工作做不完,却要耐着性子应付这个色鬼。 第11章 我的保镖(2) 朱鹤林却不急,他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语气温煦地问:“昨天家里出什么事了?” 陆惟真嚅喏:“来小偷了。” 朱鹤林“啊”了一声,立刻问:“人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陆惟真:“没有。后来警察来了,所以耽误了上班。手机没电了,没能及时请假。” 朱鹤林点头,打一棒给个甜枣嘛,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负责任的女孩子,不会没交代。这事儿我会和周盈说。你下午要是累的话,我给你放半天病假,回去休息,工作先放着,我会安排。” 陆惟真立刻说:“谢谢朱经理,那我现在就回去了。”刚要站起,朱鹤林笑着伸手一拦,心想小丫头这时候挺机灵啊,得了便宜就想走。他说:“急什么,我还有话问你。” 陆惟真只好坐回去。 然后朱鹤林就开始和她“闲聊”了。聊他大学时的风云轶事,聊他刚进公司时,是如何天不怕地不怕拿下几个大单,聊他和公司的几位老总,是多么熟稔的朋友……陆惟真漠然听着。中间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朱鹤林见了也不在意,顺带关怀一番,是不是昨晚太累了。陆惟真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朱鹤林却感觉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始聊他的婚姻生活。在他的嘴里,自己当年和老婆在一起,是对方先追的。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觉得不能让女孩子丢面子,稀里糊涂就好了。而后就是平静安稳的婚姻生活,他是那样的负责,挣钱买房买车,又有了孩子。直至今日功成名就,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懂爱情是什么。 陆惟真面无表情看着他。 朱鹤林到底觉得这个女孩是真的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么懂了,要么娇羞,要么窘迫,要么害怕,有个反应,都好。偏偏人家还是一副老佛入定的模样,甚至让他有种是自己在不懂事的感觉……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但是,朱鹤林是个不轻易放弃目标的人。哪怕此刻感觉对着的是根木头,他也要把她撬开一道口子,于是他还是按照原计划开口:“小陆,你觉得朱哥这个人,怎么样?” 陆惟真这才低下头,不用那800瓦的直勾勾的黑眼睛盯着他。她说:“挺好的,对工作、对家庭、对嫂子、对孩子,都很负责任。” 朱鹤林一愣,突然明白,这姑娘其实一点都不傻。 他低低笑了,说:“你呀,还装傻。” 陆惟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朱经理,我没有,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想懂。” 他说:“可我偏偏想让你懂怎么办?”话音刚落,他伸手一抓。明明看准了她放在扶手上的小手。谁知陆惟真恰好抬起手去端茶,他抓了个空。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气氛有刹那的僵持,陆惟真低头喝茶,像是什么也没察觉。 朱鹤林不知道,陆惟真正在疯狂对自己做心理建设:还有十天。她反复想,就发工资了。她就快没生活费。领了工资,坚决走人。这公司没法呆了。 忍一时之气,就值5000!反正她也不会让他占便宜。一想到这里,她胸中的郁气,到底平复下去。 朱鹤林费了半个中午的功夫,一无所获。而且他盯上她都一两个月了,不想今天还没有半点进展。更何况今天交锋之下,她分明藏拙,比他原以为的更聪慧灵活。女人嘛,嘴上说不要,身体最诚实。更何况这种只怕连初吻都没有过的雏儿。 主意一定,他一下子站起,身体朝她覆盖去,今天就算亲不到,抱也是要抱一下的。 办公室性~骚扰?她有证据吗?他只不过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在她身上。谁信?她顶头上司周盈会为谁作证?她还想不想在公司干了? 嘴里却说着:“你看看你,头发都乱了……”朝她伸手。 陆惟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爪子不怀好意伸向自己的脸。 她想,真倒霉,这个月终究要白干了,那白花花的五千块啊……她的左脚尖已微微抬起,膝盖也紧绷起来,只要一脚,就能揣在他的命根子上,揣得他如只小鸡仔般嗷嗷叫唤…… 她在脑海里已将朱鹤林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朱鹤林的手却一偏,没有碰到她,而是落在沙发靠背上。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徐徐图之,低头看着她,问:“昨天相亲怎么样?那个人,比我怎么样?” 陆惟真脑子里一个激灵,想起了陈弦松,想起他说的“寸步不离”。下意识的,陆惟真越过朱鹤林的背,望窗外瞟了一眼。 这里是二十六楼。 一瞟不知道,一瞟吓死人。 明晃晃的玻璃外,真的有个人,倒挂在那里。 明明是倒着的,可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沉静,眉目庄严,嘴角紧紧抿着,线条凌厉。唯有衣摆轻轻随风飘动,唯有头发倒竖。他也注意到陆惟真终于看到自己了,微微颔首示意,非常平静的样子,目光又落到朱鹤林身上。 陆惟真:“………………” 陆惟真还注意到,陈弦松手里握着个……飞镖?那是六角镖吧,金属质地,小小一枚,但是看起来非常锋利,在他手指间慢慢转着,像是正在掂量,又在等待。而离他的手臂不到半米的距离,就有一扇斜窗,往外开着。他手一伸就能把镖丢进来砸人。 陆惟真这才意识到,陈弦松那双眼,隐有冰冷杀气。她毫不怀疑,一旦朱鹤林的咸猪手碰她,陈弦松就会果断掷出那一镖,就像昨晚他劈向壁虎男的神剑。 他居然真的在贴身保护她。 以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 “……你在走神?”头顶传来朱鹤林不高兴的声音。 陆惟真的目光回到他脸上,忽然,笑了。 是啊,差点忘了,她还有个保镖呢。大太阳天,就跟块干腊肉似的挂窗户外头,沉默暴晒。原本她就快憋不住的怒和恨,就这么神奇地,被自己给笑没了。 第12章 我的保镖(3) 见她嫣然一笑,朱鹤林心神一荡,这回低头真想亲了,没想到陆惟真跟泥鳅似的,一下子从他手臂和身体的空档,钻了出去。 正撅起嘴的朱鹤林:“……” 少女略显戏谑的声音传来:“经理,你说的,让我回家休息,我走了,你和周盈说啊,拜拜。还有,我现在不打算谈恋爱,和谁都不谈。” 朱鹤林几时见过她如此调皮鲜活的样子,一呆之后,望着窈窕身影远去。虽然又没得手,他心里竟半点不生气,反而更加快活了。他心中暗想:回头再给她些甜头,譬如这个月绩效奖金评定高一些,下个月又减掉。磨她,熬她,折腾她,关怀她,她自然就懂得他这样成功男人的好处了。 陆惟真深深感谢自己在最后关头的理智,还是5000块比较重要。当然此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拿到的是6300。 陆惟真立马收拾桌面,没完成的工作,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周盈桌上。正好这时,给她带饭的同事回来了,怕夜长梦多,陆惟真拎着饭,走出公司,想了想,又在楼下餐厅再买一份盒饭,去了地下停车场。 只逛了两排车,陈弦松的车还没找到,他人先现身了。还是那身灰T恤迷彩裤,一个腰包,简简单单,利落挺拔。他站在两米外,嗓音低低的,透着太阳暴晒后的干涸:“什么事?” 陆惟真:“想和你再聊聊。” 陈弦松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跟上。”陆惟真连忙跟着。没多一会儿,就到了他的车前,两人上车。 陈弦松此时的感觉有些复杂。他从来不和受害人或者事件相关者,有第二次接触。更不会让对方和自己的生活,有任何交集。这么多年了,事了拂袖去,孑然一身,无人知晓。但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这个女人拎着两个散发着浓郁饭菜香味的饭盒,坐上了他的副驾,还抽出了筷子,并且顺手从中控台抽了张纸巾。 陈弦松莫名有一丝焦躁,很克制地压下,问:“要聊什么?” 陆惟真却没答,而是递了盒饭给他。 陈弦松不接:“我吃过了。” 陆惟真不信,刚刚还跟忍者似的,挂玻璃上呢,又要跟她寸步不离,哪来的时间吃饭。她问:“吃的什么?” 陈弦松顿了一下,吃的压缩饼干。 陆惟真:“不会是压缩饼干吧?”他这么个人,感觉和军用水壶压缩饼干什么的就很配。 他没说话,陆惟真突然明白自己真猜中了。 印象中的捉妖师,不应该都是白衣飘飘、超凡脱俗吗?这人却像块坚硬的石头,像沉默的苦行僧。 她把饭放在他手里:“吃吧,刚才谢谢你。不吃也浪费了,吃完再说。”说完也不管他,打开自己的饭盒,慢慢吃了起来。 陈弦松握了几秒钟饭盒:“谢了。”打开饭盒,拿起筷子。 两人都没说话,陆惟真听着动静,只感觉他吃饭很快,好像在往嘴里扒。陆惟真才吃了一小半,他已整理好空饭盒,拿袋子装好,去后备箱取了两瓶水,递给她一瓶。 “谢谢。” 等她把饭吃完,收拾好,刚要下车去扔垃圾,他已接过去。 望着他走向不远处垃圾桶的背影,陆惟真莫名想:还挺勤快能干的。 他坐回来,两人都是一静。 他说:“开出去再说。” “嗯。”毕竟是公司楼下停车场,人多眼杂。 陈弦松把车停在一个公园边上,这里没什么车,大白天也没什么人,路的两旁树荫深深。他把车窗都打开,车子熄火。徐徐的风吹进来,陆惟真有片刻的恍然。而他静静等着,显得心志极稳。 陆惟真说:“我想明白了,只能相信你、依靠你。所以我愿意配合你,抓住他。” 陈弦松:“好,多谢。” 陆惟真转头看他:“你确定能保护我吗?以我为饵,会保护我不被他抓走?” 他的一只手按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宽大有力。而他侧脸眉眼沉稳,显得很有意志力。更别说灰色布料下,精瘦结实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肌肉线条,都在彰显这个男人身体里蕴藏的可怕力量。 他答:“我拿性命担保,不会让你有事。” 陆惟真:“……哦。” “还有什么问题?”他问。 陆惟真的目光落在他的腰包上:“你那天,抽出了一把剑。那是什么剑,我能再看看吗?” “不能。” 陆惟真还是盯着:“你腰包里还有什么?” 他干脆不吭声了。 陆惟真也默然。这个合作态度……完全是她单方面配合他好吗?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工具人。 “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很没有安全感?”她说。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很快,笑意消失在下颌线条里。然而他眉眼乌黑深邃,偶尔这么一笑,非常生动。 “没必要。”他说。 是她没必要知道,还是没必要缺乏安全感?然而他就是块钢板,多一句话都没有。 “好吧,我换个问题,这是你第几次捉妖了?你业务熟不熟练,这我总得知道吧?” 他眉眼平静:“很多次,熟练。”又皱了皱眉,似乎已经在嫌她话多了。 陆惟真却默不作声。很多次,那就是有很多只妖了?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你的联系方式?”她又说,“你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我也不能总是被动等你联系。万一遇到什么,可以及时通知你。” 陈弦松又沉默了几秒钟,才报了串数字。陆惟真记下来后,心念一动,在微信一搜,还真搜到了。 “松林木业”。 怎么像是个用来做生意的号码? 她把手机屏幕送到他面前:“这是你?” 陈弦松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似乎已经有点在忍耐了。 陆惟真:“通过一下啊。” 他一愣,居然又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味道,一闪而逝,然后拿出手机,给通过了。 陆惟真不知道他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把自己电话号码发给他,而后顺手点进他的朋友圈,微愣。 “新到黄花梨整套家具。(附图)” “黄花梨螳螂捕蝉手工雕刻摆件。(附图)” “小叶紫檀梳妆台。(附图)” “黑胡桃木大板4米X2米。(附图)” …… 陆惟真瞪大眼:“这是……” 陈弦松刚才那一点波动的情绪已消失不见,神色恢复沉静:“我的店。” “……你还有副业?” 陈弦松答:“这才是我的工作。捉妖才是副业,一年最多一两回。” 陆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这年头,捉妖师也这么接地气,居然还是个小老板。她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会干捉妖这一行?” “祖训。”陈弦松说,“一个字都不要再问,安静待着!我送你回去。” 第13章 心狠手辣(1) 说是送陆惟真回家,隔了两条街,陈弦松就把她放下,重新戴上墨镜。陆惟真觉得捉妖师配墨镜,苦修风格便荡然无存,看起来酷酷的,还有点冷心渣男的味道。 陆惟真知道他这是以防万一,怕壁虎男发现。她下了车,挥挥手,往家的方向走。她并不知道,陈弦松隔着五十米左右,徐徐驱车跟着。 走了一段,陆惟真踹了一脚路边石子,因为伏案工作,腰酸背痛,又甩了两下膀子,揉揉脖子。路过一家网红奶茶店,下午排队人不多,她眼睛一亮跑过去排队。 于是陈弦松的车跟不下去了。再这么慢的速度,只怕交警都要怀疑他图谋不轨。他索性把车放在路边停车带,下了车。 没多久,就见女孩一脸满足,捧着杯奶茶,咬着吸管,出来了。陈弦松扶了一下墨镜,远远步行跟随。 阳光温煦,道路嘈杂。她的步子似乎很轻快,一杯奶茶而已,整个人仿佛又全面治愈,生龙活虎,没心没肺。她乖乖在路边等红灯,从不和人争抢。过没有灯的人行横道时,从来都是她让车,不是车让她。 骨子里就是个老实孩子——陈弦松再次巩固了对她的判断。刚才在车上,她对他的追问,应该是出于好奇。 陆惟真回到家,嘴里还轻轻哼着歌,哼了一会儿,一愣,心想我的心情怎么挺好的? 大概是因为能够不扣工资,休假半天吧。这么好的事,谁心情不好呢?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等她醒来时,天色已暗,接到许嘉来的电话:“陆老板,来吃饭吗?我请客。” “有人请客那还用说,马上到。” 许嘉来约的是离她家不远的大排档,华灯初上,烟火蒸腾,热闹非凡。许嘉来和高森已经坐桌上了,还没到盛夏呢,许嘉来穿一件很小的吊带加热裤,露出雪白的肩、腰和腿,小巧妖艳,引得邻桌的小伙子们不住偷瞄。高森坐在她身边,身上是一件惯常看不出原本颜色的T恤、黑色短裤、人字拖,一身肌肉、雄壮如山。两人坐一块,活脱脱美女与野兽,泰山与姣儿。 看到陆惟真,许嘉来大嗓门:“陆老板——”高森则憨厚一笑,点了点头。 他们早已点好一桌的龙虾烤串。陆惟真当然不客气,坐下开吃。一箱啤酒在桌下,三人边吃边喝。没多久功夫,陆惟真三瓶啤酒下去了,眼神清亮,脸蛋微红。 守在阴暗树上口干舌燥蚊叮虫咬纹丝不动神色冷漠的陈弦松:“……” 原来和朋友在一起,这姑娘是另一副样子,直爽可爱。 “最近你们公司那个老色鬼,没骚扰你吧?”许嘉来问。 陆惟真:“我没让他占到便宜。” 高森和许嘉来异口同声:“要不要我揍他一顿?”说完对视一眼,许嘉来目露凶光,意思是别和我抢,我要保护我方美人!高森笑了一下,朝她抬了抬手掌,示意你先。 陆惟真笑了:“一只蚊子而已,哪里到要干架的地步,我有分寸。” 许嘉来:“那还打算换工作吗?” “过段时间就换。” “昨天的相亲男呢?”许嘉来露出坏笑,“合不合陆老板胃口?性不性感?娇不娇弱?听不听话?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陆惟真白她一眼,心想自己答应过陈弦松,不对任何人提他的事。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在哪里,不知道会不会听到他们讲话。 于是陆惟真开始胡扯,语气深沉回味:“性感、娇弱、听话,而且身材好,长得帅,简直人见人爱,我都不舍得带出来。回头我问问他的意思吧。” 许嘉来:“哦哦。” 高森露出钦佩目光:“陆老板就是陆老板。”这么快就让一个相亲男成为了裙下之臣。 从小接受地狱训练、五感过人的陈弦松,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面沉如水坐在树上,耳根微微发红。 “不说这个了。”陆惟真改变话题,“我要重新找工作,你们说去干什么好呢?哎,换个单位,干文员,不见得比现在的好。” 高森语塞,他只了解并擅长搬砖类工种。 许嘉来也冥思苦想,目前她是三个人里最富有的,莫名就油然而生一种要带着两个小伙伴共同致富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可是她仔细一想呢,冒犯地说一句,陆惟真这人,还真没有什么才艺…… 许嘉来自己会画画,会跳舞,都是感兴趣自学成才。所以现在能干美工,跳钢管舞,处处来钱。陆惟真,从小规规矩矩念书、考试、毕业、找工作,虽然学历比他俩高了十万八千里,然而社会就是如此现实,除了底层文员,她还能干啥呢? 不过山人自有妙计,许嘉来仔细打量过陆惟真的身材,比自己还前凸后翘,也足够纤细灵活,于是她打了个响指:“要不和我一起去跳钢管舞?” 高森一直就反对女孩去跳钢管舞,无奈许嘉来强横,反对无效。闻言他一言难尽地看许嘉来一眼。 许嘉来继续鼓动:“钱很多的。” 陆惟真摸摸鼻子:“我爸会揍我,我妈会杀了我。” 高森松了口气,他知道陆惟真的妈有多可怕。真的,一个就够让他操心了,哪次许嘉来遇到纠缠的男人,不是他扛着砖头赶去镇场子?为了避免许嘉来继续胡说八道,他终于想出了一条路:“我有个主意。” 两个女孩都望着他。高森说:“我听一个工友说,现在送外卖很挣钱,只要肯干,一个月大几千、上万都能拿到。” 许嘉来:“切。” “真的?”陆惟真眼睛一亮。 高森点头:“我打算下个月就去试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就是辛苦一点。听说现在也有大学生干这个。” 陆惟真说:“我不怕辛苦。”想想干外卖员,虽然累,但是自在啊,钱居然比她文员还多。只是哪天父母要是知道了,可能依然会引来雷霆怒火。 许嘉来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点:“可是……会晒得很黑吧?” 第14章 心狠手辣(2) 高森根本没想过这个,一脸不以为然。陆惟真却深深迟疑了:“是哦……” 于是三人又琢磨别的行当。只不过,陆惟真只有三个月工作经验,对别的职业知道也不多。许嘉来能想到的,不是钢管舞,就是夜店驻场、夜店保安、卖酒女郎;高森冥思苦想出来的,则是快递员、码头卸货工、司机、打手…… 陈弦松听着三人越说越不像话,眉头轻轻皱起。 在他看来,柔弱、内向还聪颖的陆惟真,还就适合坐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不必日晒雨淋,不必尝遍艰辛。那才是她这样的女孩,该过的日子。他也听出来了,陆惟真这两个好朋友,一个莽撞没脑子,一个老实没脑子。 他们的学历和社会地位也远不如陆惟真。她却坐在街头,穿着拖鞋和他们喝啤酒,一起胡天胡地胡说八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的性子,果然天真纯善。 最后,三人各喝了七八瓶啤酒,许嘉来拖着高森走了。陆惟真有点晕,拎着打包的一份辣椒牛肉炒米面和一瓶啤酒,往家里晃——他们以为她还要加宵夜。 走到一段树荫深深清静无人的小路时,陆惟真喊了句:“泠泠七弦上,泠泠七弦上……出来。” 很快,身后多了道高大的影子。陆惟真望着地上的影子,咧嘴笑,她酒意上头,没转身,把手里塑料袋往后一丢。 他一把接住,手稳得像神仙。 “给你带的,难为你看着我们吃喝那么久。”陆惟真说。 陈弦松:“……谢谢。” “不客气。”陆惟真摇头晃脑地说,“我也是……熟悉一下,将来万一去送外卖,服务要到位啊。” 开始说胡话了。陈弦松看着她晃悠悠的身体,看了看前后无人,走上前,低声问:“用不用我扶你回去?” 陆惟真拼命摇头,转头看见是他,一下子瞪大眼睛:“你快躲起来!怎么出来了!我是诱饵啊!你怎么可以靠这么近!”说完把他往后推。 陈弦松哪里会被她推动?任她使劲推了几下,跟挠痒似的,看着她大惊失色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 陆惟真一呆。 星空之下,树荫连荫。高大挺拔的男子,低头看着她,眉鬓如裁、鼻梁高挺,黑衣黑裤,剑藏腰间,那赫然是一张宛如古代侠士的脸,却偏偏同她站在21世纪的湘城街头。他的唇畔泛起淡淡的笑,与之前任何一个奚落的、冷酷的、自嘲的笑容都不同。此时的他,温暖、散漫而不设防。 天地苍苍,星河变幻。陆惟真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忘不了,捉妖师站在树下对她笑的这一幕了。 于是陆惟真严肃地对他说:“你长这么帅,身材更好,人品也好,牙齿还白,怎么就是个捉妖师呢?” 陈弦松脸上的笑慢慢收了。 “回家去!不要再在路上晃!”他说完很快就走不见了。 陆惟真晃晃脑袋,嗨,气性还挺大。 接下来的几天,陆惟真的日子照常过。上班、下班、偶尔和许嘉来高森出来搓一顿,回家睡觉。起初一两天,陈弦松还会出来接受她的投喂,后来就给她发短信说不要再叫他,他估计着那妖怪该行动了。 于是陆惟真已经有三天,没有见过陈弦松了。倘若不是知道他在暗处跟随,这个人就像蒸发了一样。 提到向月恒,陆惟真也有自己的思考。 尽管警方拿到了一堆证明,说明那天警局的向月恒,不是壁虎男。但是,对于一个从17楼掉下去都没死、会飞的妖怪来说,陆惟真觉得监控啊、不在场证明什么的,都不是什么事儿。 而且警方认定了陆惟真胡说八道,所以也没有去调取餐厅监控。 只是,陆惟真后来去联系当时的介绍人,一个邻居大姐,那个大姐却矢口否认、信誓旦旦根本不认识什么向月恒,也没有给她介绍过。 这就耐人寻味了。 陆惟真也想起次日一早,她从警局出来后,把向月恒的言行举止,都描述给陈弦松时,陈弦松若有所思,说了句“他心里有数了”。陆惟真推测,这说明她的描述,给了他新线索。而她的描述,无外乎是警局的向月恒,和壁虎男看起来是两个人。 再加上陈弦松的行动计划,也说明了这一点。如果他认定向月恒就是真凶,那就应该去跟踪向月恒,岂不是更加简单直接?但是他没有,他似乎没有管警局那个向月恒,而是24小时跟着陆惟真这个诱饵。 这就说明,陈弦松认定了,真凶不是警局那个向月恒。 陆惟真相信专业人士判断。 那个傲娇而残忍的壁虎男,会攀岩走壁、会飞,会勾搭女人、会演戏,还会原地转体180度。 莫非,还会变形? 如果他可以变成向月恒,是不是也可以变成介绍人大姐? 一人分饰两角什么的,陆惟真觉得他应该挺乐在其中的。 …… 这几天,朱鹤林倒是没给陆惟真再找麻烦。一是陆惟真尽量避着他;二是总公司那里好像给部门经理们下了新任务,朱鹤林忙得焦头烂额,倒是没空搭理她了。陆惟真听到风言风语,说有领导对朱鹤林的工作不太满意,他挨了几顿批,所以最近几天上班,都是一副黑着脸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气太大,偶尔陆惟真撞见他,他的脸色都显得不阴不阳,看她的目光也深黝黝的,看得陆惟真心里又毛又堵。 有一次,陆惟真去他办公室里送文件让他签,他正在打电话,抬头看到是她,目光就深了两分。陆惟真转身刚想走,他捂着手机说:“等一下。”陆惟真只好站着等。 他走过来坐下,一边讲电话,一边拿起文件,扫了一眼,是常规签字。他指了指她手里的笔,陆惟真递给他,谁知他居然可以一心几用,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指,按着不动,嘴里还在讲电话。陆惟真这一下没防备,中招了,抽了几下,才抽出来,脸色也不好看。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看她一眼,脸色淡淡的,拿起笔签了字,丢还给她。 第15章 心狠手辣(3) 陆惟真转身就往外走。这时朱鹤林也挂了电话,说了句:“装吧你就,我有哪里让你看不上?别搞得我没耐性了。” 陆惟真都快气死了,站在办公室门口,到底人来人往,憋着气走了。 总部打给各部门经理的电话越来越多,办公室里的气压越来越低,朱鹤林的脸也越来越黑。所有员工都敛气吞声,免得撞枪眼上。 陆惟真也不想往枪眼上撞。无奈有人不肯放过她。 这天夜里,陆惟真回到家,正打算加班干活,周盈一个电话过来:“小陆,朱经理那边和人谈业务,人手不够,你过去凑个数。” 陆惟真为难:“主管,我已经回家了,还要干你下午布置的工作。” 周盈笑了一下,说:“那个明天再说,朱经理那边比较急,人家七八个人,他只带了三个人,喝都喝不过人家。你是女孩子,去了人家总要给面子,朱经理他们压力就小一些。快去吧,我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周盈发了个地址过来,陆惟真一看,是夜总会,更不想去了。周盈知不知道朱鹤林的心思,是不是和他联手设局?这些,陆惟真想得懒得去想。 结果没多久,周盈电话又打来了:“出发没有?陆惟真,这也是工作,你不要不当回事。咱们部门的业绩,总部最近本来就不满意。今天这个合同要是没签下来,你这个月的绩效奖金也别想了!” 陆惟真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里的火也快压不住了。 “行!我马上去。”她挂了电话。 陆惟真沉着脸,换了身保守的西装裙,戴上眼镜。朱鹤林要是跟平常一样,耍点小手段,她看心情,忍忍避过去就是了。要是他敢乱来,急什么,她现在手里有人,有飞镖。 陆惟真拉开门,吓了一跳。 门外站着个几天不见的陈弦松。 这人真是,突然就冒出来,也不怕吓着她。 陈弦松还是那副打扮,黑衣黑裤,修长挺拔,全身上下却仿佛都是冷硬棱角。他问:“这么晚了,去哪里?” 陆惟真莫名有种被家长管束的感觉,一仰脸:“周盈打电话,让我去沐花夜总会,朱鹤林在那里,和人谈业务。” 陈弦松的眉头轻轻一蹙,又展平,说:“行,去。” 陆惟真愣了一下,有点反应过来:“你怀疑……这可能是它的手笔?” 陈弦松点头:“有可能。算时间,它也忍得差不多了。” 陆惟真嘀咕:“它会变成朱鹤林吗?我就说怎么突然打电话叫去夜总会,以前从没有过。”她刚才还想,可能是朱鹤林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失去耐性了。 陈弦松看了她一眼。她居然猜出来了,而且是非常笃定的语气。 聪慧,也够胆大。 “它”,会变形。所以,才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向月恒。所以那个晚上,陈弦松才会跟丢了它。 “我先走了。”陆惟真转身下楼。 陈弦松站在楼梯上方没动,说道:“它要真敢变成朱鹤林,对你,不轨……” 陆惟真转头看着他,哦哦哦,投飞镖投飞镖? 他从表情到语气都是平和的:“……我就剥了它的皮。” 陆惟真:“……” 身为工具人,活动诱饵,她是不是应该表示很欢欣鼓舞? 只是现在,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捉妖师。 第16章 我已怜香(1) 陆惟真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走进夜总会。 她的装束毫无疑问与这里格格不入,黑西装、高跟鞋、丝袜、黑框眼镜,宛如办公室老处女误入纸醉金迷之地。门口迎宾女郎惊讶而嘲笑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陆惟真心有点慌,头反而倔强昂起:“301包间在哪里?” 她被带入。 包厢门推开,至少看着挺正经的,灯光明亮,一桌人,一桌菜,没有乌烟瘴气。除了朱鹤林和公司三个同事,其他有男有女,她都不认识。女的有三四个,长得都不错。 朱鹤林手里夹了支烟,眸光幽亮,招招手,示意她坐身边空位。 桌上也没有别的空位了。男的女的,都微微笑着。陆惟真从没来过这种场合,很是局促。另外三个男同事脸上透着世故的淡笑,像是陌生人。陆惟真只好走过去坐下,朱鹤林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们部门最年轻能干的姑娘,陆惟真。小陆,叫人,陈总,谢总。” 陆惟真:“陈总,谢总。”打量对方几眼,看不出什么端倪。 毕竟现在,谁都有可能是壁虎男。 朱鹤林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在想爱情,她在想捉妖。 他有些得意,给陆惟真倒了杯白酒:“来晚了,自罚一杯吧。” 立刻有人笑:“不是自罚三杯吗?朱总太护着自己人了吧?” 朱鹤林淡笑:“人家小姑娘,一杯够了。”然后看着陆惟真。 陆惟真还不打算丢掉本月绩效奖金。这一桌如果都是正常人,那这就是正常应酬。况且还有公司其他同事在,这让陆惟真放心不少。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皱起眉头,朱鹤林哈哈大笑,一把扯下她束头发的橡皮筋,又摘了她眼镜,两样东西往口袋里一塞,说:“陈总谢总都是我朋友,你不用跟在公司里似的,打扮得那么正式,放松点,今天就是朋友之间吃个饭。” 陆惟真抬起头,长发披散下来,白皙无暇的脸也露了出来。 朱鹤林盯着她,目光幽幽。其他人都怔了一下,陈总说:“陆小姐很漂亮啊。” 陆惟真扯了扯嘴角,礼貌笑笑。朱鹤林只感觉大大有面子,在她耳边说:“还给我装吗?”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越来越高,玩笑尺度也越来越大,荤素不忌。中途那陈总、谢总还和身边的女孩喝了交杯酒,大家起哄也让陆惟真和朱鹤林喝,陆惟真就是不举杯子,朱鹤林脸色黑了两分,有一阵子没搭理她。陆惟真乐得清闲。 偶尔陆惟真抬头,望窗外,也望天花板上的通风口。无奈夜色漆黑,天花板上也没有异常动静,她看不到陈弦松的所在。 期间,双方还谈定合作意向,约定明天签合同,朱鹤林少不得又喝了很多酒,陆惟真见他坐得都不太稳了,讲话也开始打磕,更是大大放心。心想赶紧醉死,她就可以回家了。桌上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看起来晕乎乎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 朱鹤林站起来,说:“我、我要去放水。”刚走两步,人就差点撞桌子上,一旁的陈总对陆惟真说:“小陆,赶紧扶一把,看好你们朱总别摔了。”陆惟真没动,朱鹤林已转身,迷迷糊糊喊道:“那个谁,扶我一把啊,傻啦?忘了谁是你领导?” 同公司其他几个男的,都醉趴下了,指望不上。又有两人抬头看,陆惟真不想闹大,只好上前扶住他。朱鹤林似乎真的醉了,根本没正眼看她,也没往她身上靠占便宜,大概连是谁扶着自己都不知道。 穿过一段走廊,到了洗手间外。这家夜总会是宫殿风格,洗手间都是一间一间的华丽小屋,陆惟真推开其中一扇门,首先看到的是沙发、洗手台和茶几,厕所还在里头。陆惟真一指里头:“朱经理,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朱鹤林没吭声,好像还在晕。陆惟真松开他,把他往里轻轻一推,他走了两步,轰然倒在沙发上,不动了。 陆惟真:“……” 真没用! 她真想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了,却突然想起之前看到过的新闻,什么同事聚餐一人猝死,同桌人全都承担赔偿责任。又见朱鹤林的脸色青青白白,心里有点怕,只好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喊:“朱经理?朱经理?” 没反应。 陆惟真又拍拍他的脸。 就在这时,朱鹤林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压在沙发上,同时脚一勾,把背后休息室的门关上。 陆惟真:“……” 朱鹤林却连喷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整个人像刚从酒罐子捞出来,脸色邪气又疯狂:“你现在是不是瞧不起我?我不过被总公司那群没人性的骂了几次,你就看不上我了?” 陆惟真直视着他的眼睛,能说出这话,看来他不是壁虎男,只是发泄情绪。 陆惟真略有点失望,脸色也变得难看:“让开!” 朱鹤林哪里肯听,他冷道:“装什么纯?现在还不是被我压?你要是真没半点意思,今晚干嘛来?” 陆惟真死死盯着他。这和强奸犯怪女孩夏天穿短裙有什么区别? 她忽然微微一笑。 朱鹤林一愣。 陆惟真在心里倒数:5、4、3…… 只数到了3。 陆惟真想象过陈弦松会以何种方式出现,譬如从天花板掉下来,譬如破窗而入,甚至直接推门而入。 她万万没想到,陈弦松会如同幽灵一样,凭空出现在朱鹤林身后。 真的是凭空。 室内,平地,灯火通亮。窗没动,门没动,天花板没动,屋内的光影也没有一丝变化。 数到4时,朱鹤林背后还是空的。 数到3时,陈弦松已站在那里,衣袖裤脚发梢的线条还有些模糊,人却是活生生的。 陆惟真眼睛都看直了,甚至忘了反抗朱鹤林。朱鹤林瞅准机会,嘴巴就要落在她脸上。陈弦松脸色骤变,长臂一伸,就跟提只猴子似的,将朱鹤林从她身上提起,再一个手刀,重重落在他后颈。朱鹤林闷哼一声,双眼翻白,晕死过去,陈弦松将他丢在地上,眼神狠辣无比,一脚重重揣在他的肚子上。朱鹤林全身一抖,似只煮熟的虾蜷了起来,显得痛楚无比,但是还没醒。陈弦松又弯腰一摸,从他口袋里摸出陆惟真的眼镜和发带,丢还给陆惟真。 第17章 我已怜香(2) 陆惟真机械地伸手接住,人却还在懵。她刚才看到了什么?瞬间移动?还是独属于捉妖师的古怪功法?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了,她突然想起,最初的那个晚上,她被壁虎男攻击时,陈弦松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门口。那时候她有没有听到门或者窗户响,或者脚步声?……没有。什么都没有。当时客厅的大门分明是关着的。事后警察来时,也说门锁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但当时,她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所以他是真的可以穿墙而过,瞬间移动! 陈弦松看向眼前的女孩。 她还坐在沙发上,双臂撑着身体,衣裙被压得皱巴巴,头发乱糟糟,脸色又白又红,眼神茫然。是吓坏了吗? 陈弦松心中又涌起一阵懊恼和怒火。 他问:“有没有事?刚才外面有两个服务员,我避了一下,来晚了,抱歉。” 陆惟真摇摇头:“没事,多亏了你。你刚才是怎么……” 陈弦松朝她伸出手,陆惟真一愣。他一身黑衣,站在灯下,眉宇磊落,只是眼睛里还有几分未褪的怒火。陆惟真突然觉得,谁要惹他发火,一定是很可怕的事。 她下意识把手交给他,他一把将她拉起,还握着她的胳膊没放。陆惟真的感觉有点怪,但是没挣脱。 她继续刚才没问完的话题:“你刚下是不是瞬间……”陈弦松看她一眼,陆惟真突然就闭了嘴。 他不会给她答案。 陆惟真一阵沮丧,只好看向朱鹤林:“他应该不是吧?” 陈弦松眼眸中像是有暗光一闪,握着她手臂的手也是一紧。 陆惟真突然反应过来,不妙!我去,被保护几天就忘了,他其实什么秘密都防着她呢!这是有新情况了! 她想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抽不动!而他一个错身,就到了她背后,手臂一压,陆惟真就被他牢牢勒在怀里。 陆惟真:!!!!!! 真的是勒,绝对、完全没有半点抱的感觉。她好不舒服,四肢乱弹,有点喘不过气,他以为勒的是只鸡仔吗?这死脑筋的男人,他脑子里是不是就没有怜香惜玉四个字! “你给我松开!”陆惟真怒吼。 他没吭声,装死。 陆惟真无法,又想起之前那回,忙喊:“不许再打晕我!” 不管他要对朱鹤林做什么,验证也好,拷打也好,什么玄乎其玄的技能也好。她和他配合这么久,到了揭晓悬念的时刻,他又要把她丢开! 工具人也是人!工具人也会有小情绪! 呜呜呜,亏她还以为他这么好心温柔,主动伸手扶她,原来早就算计好了是要弄她!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陈弦松说,然后大手往上一抬,就重重捂住了陆惟真的眼睛。 陆惟真再次:!!!!! 这样就想拦住她?没门!陆惟真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把他的手掌从脸上拉下来。可她这时才真正体会到,普通女人和捉妖师男子之间的力量差距,他只用一个手肘就死死压住了她两个手臂,怎么也挣脱不了,她甚至够不到他的手掌。陆惟真的眼前黑糊糊的,只有他的手掌,温热,有劲,硬硬的指腹还擦得她的脸微痛。一点稀疏的光线,从他的指缝漏进来。背后,是他的胸膛,像堵硬梆梆的墙。 就在这时,眼前那一点漏进来的光线,陡然大盛,白亮无比。陆惟真一下子呆住,也不挣扎了。她能感觉到陈弦松单手从腰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又装回去,那白光瞬间消失。他松开了手掌,将她放开,说:“好了。” 陆惟真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朱鹤林,看起来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那昏迷的死样。又转头看陈弦松,也是老样子,神色平静,手里什么也没有,腰包大小也没变化。 “他不是。”陈弦松说。 陆惟真:“你怎么知道?” “我验证过了。” 她就知道。 陆惟真瞄了一眼他的腰包,不肯给她看的,就是刚才从腰包里掏出来的,用来验证朱鹤林的宝贝吧? 难不成他还有照妖镜? “我先撤。”陈弦松对她点了一下头。 你你你,点个鬼头! “等一下!”陆惟真拦住他的去路,咬牙,“你刚才……刚才……” 可说出来有用吗?陆惟真很清楚,他只是因为上次意外失手,被迫让她知情、参与。一旦涉及任何隐秘,他不想开口,谁也别想撬出一个字。 所以她现在控诉,有什么用呢?他有他的立场。 她脸色发红,白皙柔软的手拦住他去路,眼里像在喷火,话却半天说不出口。陈弦松就这么看着她,突然间,笑了,把她的手拨开,走了出去。 陆惟真:“……” 笑什么笑。 太讨厌了。 突然又气不起来了。 “喂,他怎么办?”陆惟真追问。 “你该怎么做怎么做,当我没来过。”陈弦松答。 陆惟真想了想,抬脚,在朱鹤林脸上身上,狠狠踢了几脚,这才解气。然后她拉开休息室的门,门外空荡荡,陈弦松早已不见踪影。 该怎么做怎么做,一切如常吗? 如果陈弦松没出现,朱鹤林想要对她动手动脚,被她挣脱,而他醉倒在休息室里。她会怎么做? 她不会回包间了,她要回家,立刻,马上。 陆惟真转身走向大门。 临近午夜,正是夜总会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口也停了几辆出租车。陆惟真招手,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大姐,大声说:“你好。” 陆惟真:“你好。”报了地址。 大姐的车开得又平又稳,驶上大路。陆惟真靠在座椅里,闭上眼,仿佛又重新看到陈弦松瞬间移动而来的画面,即使回想,依然惊心动魄。还有他踹朱鹤林时,凶狠的样子;还有他最后那个笑,他不是大好人吗?不是降妖除魔的正道英雄吗?怎么可以笑得那么坏坏的! …… 捉妖师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等他抓到壁虎男,一切是否就结束?他会带着全部秘密离开,不留半点给她。 等陆惟真回过神,望着窗外的景色,感觉有点陌生,似乎不是她常走的回家的路。 “师傅,你走的哪条路啊?”她问。 “哦,我绕的近路,这不是给你省钱嘛。”司机大姐爽朗地说,“放心,我是老司机,路熟得很。” “哦。” 第18章 葫芦哥哥(1) 陆惟真一声不吭。 又开了一会儿,车越来越少,路也越来越暗。路两旁都是围墙,看不到行人,只有他们一辆车。陆惟真偷偷打开手机上的地图,已经完全偏离她家的方向。这里像是一个公园后门附近,距离主干道很远。难怪深夜无人。 陆惟真全身紧绷,时刻防备着前座的人。司机也始终沉默,只留给她一个圆润的女性侧脸。 陆惟真偷偷给陈弦松发短信:“你在哪里?我坐出租车司机不对劲。” 他秒回:“知道,别怕,抬头,我在。” 陆惟真连忙抬起头,前方一条黑黢黢的路,路的一旁是岳麓山,一旁是公园高墙。啥也看不见。 ……他的思维,和她总是不在一条线上。 “我看不见啊!!”她回复。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开了远光灯,前方一下子亮了许多。陆惟真眯眼一看,果然,路前方,100米处,正中央,有个人影。 陆惟真忙又发:“看到了!” 他:“嗯。” 感觉这对话怎么怪怪的……明明是捉妖这么恐怖的氛围。 司机也看得清清楚楚,陆惟真听到她的呼吸粗重了几分,竟不像女人的声音,而像男人。司机猛地转头看过来,陆惟真立刻低头看着手机,假装一副疲惫的毫无防备的样子。“她”这才回过头去。 车子突然提速。 持续提速。 两侧景物飞也似的后退,陆惟真连忙抓住扶手,慌里慌张问:“师傅,你你你开这么快干什么?” 司机冷笑,双眼直视前方,这时陈弦松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司机自言自语:“这个狗皮膏药,臭捉妖师,不要脸!又跟来了,破坏我们的好事!” 陆惟真:“……” 自恋傲娇的语气,蛮不讲理的精神病,是壁虎男没错了。他真的又来了。 神仙打架,陆惟真慢慢缩在一角,减少存在感。关键是车开这么快,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司机显然已自己达到了情绪高潮:“啊——啊——啊!我撞死他我撞死他,等了这么多天,一出手就被他抓,这叫妖怎么活啊啊啊!” 陆惟真:“……” “冷静!不要硬碰硬!”陆惟真苦口婆心劝道,他们一个妖怪,一个捉妖师,她既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岂不是要当炮灰受伤? 可司机眼圈都红了,哪里听得进去,明明是中年妇女的相貌,却露出狰狞扭曲表情。 任轿车飞驰而来,陈弦松一动不动,黑夜在他身后匍匐如兽。而他笔直的长腿分立,头微微低着,一身黑衣,高大冷峻。还没动手,看着就挺吓人了。 陆惟真:这捉妖师……该拽该酷的时候,绝不含糊。这也是祖传的吗? 灯光终于照亮他的脸。 陆惟真脱口而出:“当心!” 司机一脚油门,朝他直撞上去! 周围漆黑,唯有车前一片光,陈弦松就像道影子,眼见要撞上,陆惟真死死扒在车门上,就看到陈弦松这时才不紧不慢抬起头,目光精准无误穿过车窗,落在陆惟身上。 陆惟真突然有种感觉,他就是等着看她一眼,确认安全,然后就可以动手了! 一眨眼,陈弦松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陆惟真看到了他的身影朝上一跃的余影。壁虎男撞了个空,悲愤极了,居然低头往方向盘上“砰砰”撞:“太可恶了!太讨厌了!” 陆惟真:“……” 搞得她都想揍他了! 雪白月亮降临。 陆惟真和壁虎男同时抬头。 月亮背后,是陈弦松高高跃起的身影,他已拔剑。 盈盈白光,皎洁无暇,就如同坠落地球的一轮圆月,令人不可直视。壁虎男吓得魂飞魄散,他的反应还算快,一个急转弯刹车,堪堪停在距离白月亮半米远的位置。陆惟真也重重撞在车椅上,抬头望去,月亮刹那湮灭在空气里。 壁虎男往车外一伸脑袋,猛地转头看向后排。陆惟真早有准备,车一停稳,推开车门跳下去。壁虎男哪里想到区区一个人类小妞,这么冷静反应这么快,她不应该摊在椅子上或者干脆撞晕过去吗?壁虎男顿时傻了眼——人质……就这么没了? “嘭——”一声巨响,一个人落在车顶。陆惟真爬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抬头望去,那人单膝跪地,左手按在车顶,右手握光剑,仿佛古代侠客现身。 壁虎男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出了驾驶座,往外跑。陈弦松刚才那一剑,本就是逼他出来,都没有瞄准劈,此时他不慌不忙,手里剑轻轻一挥,一道小月亮落在壁虎男逃亡的前方。壁虎男连忙刹住脚步,一时间竟走投无路。 陈弦松跳下车顶,淡淡地说:“跑啊,接着跑。” 陆惟真躲到车后,只露出个头,她倒是没想到,陈弦松也有这么让人,不,让妖恨得牙痒的一面。 果然,壁虎男露出屈辱又惧怕的表情,但他特别能屈能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先生!先生!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们这一族,只剩我一个,如果我死了,就绝种了……” 陈弦松将剑收回腰间,说:“绝种就绝种。” 壁虎男的哭声一滞。 眼见陈弦松的手又摸向腰间,要取什么宝贝,壁虎男猛地从地上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真的是血盆大口——明明是人类女人相貌,嘴巴却张开了一尺宽,里头碧绿碧绿一片!他伺机这么久,为的就是这全力一击。一股又浓又臭的汁液,终于喷泉一样,劈头盖脸朝陈弦松袭来。 陆惟真失声喊道:“当心!” 就在这一瞬间。 空气中留下陈弦松冷哼的声音,他再一次,原地消失了。 陆惟真和壁虎男同时陷入呆愣表情。 下一秒,陈弦松居然出现在陆惟真身边,和她并肩,惊得她全身一抖。 哪怕是第三次看到他瞬移,陆惟真心中还是涌出个荒谬的念头——捉妖师到底是人是鬼是妖还是……如果是人,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壁虎男用尽全力放了这个夺命大招,却没想到人家还有这么高级的隐藏技能,轻描淡写就化解。 第19章 葫芦哥哥(2) 白喷了!攒了好几天的毒汁!壁虎男露出绝望表情,四肢着地,拔腿就跑。那速度实在太快,快得像一道光影,转眼就逃远了。 陆惟真的心都提起来了,陈弦松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短暂、熟悉而无情,陆惟真看懂了,立马往后一躲。 然而关键时刻,陈弦松到底来不及腾出手弄她了。他垂下目光,从腰包里取出个东西。陆惟真只看到一团光影,其间脉络隐隐。 陈弦松神色凝重,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晰,而后! 陆惟真就看到那团东西,凌空飞到了半空中,骤然膨胀!那分明是一张光交织成的网,一刹那就膨胀到篮球场大小,朝壁虎男直扑过去! 壁虎男的奔跑速度,肉眼已看不清了,可那光网更快,壁虎男骇然抬头,光网迎头罩下,瞬间收缩,紧紧将他束缚住。 仿佛飞虫,落进了蜘蛛的网。壁虎男拼命挣扎,但那条条光索,如同铜墙铁壁,他寸步难行,哀嚎、求饶、徒劳。 陆惟真再一次看得目瞪口呆,失声道:“缚……缚……缚妖索?” 这种小说、电视、传说里的宝物,竟然真的存在?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这只恶贯满盈妖怪的捉妖师,转头看向她。他黑眸深深,俊脸清冷,挺拔如松,眉梢眼角都是降妖除魔一心正道的威严冷酷。陆惟真的心里突然抖了一下。 他问:“你没事吧?” 陆惟真转头就钻进了车底。 陈弦松:“……” 前方,缚妖索还在闪烁,壁虎男哀嚎声不断。陆惟真缩在车底正中,看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车底边缘。陈弦松一低头,隔着半个车底看着她,目光幽暗:“出来。”他朝她伸出手。 陆惟真:“不出。” “怎么?” 陆惟真哼哼唧唧:“你又想捂我眼睛,别以为我会上当,这次我一定要看。” 陈弦松没吭声,算是默认。他头一探,就要来捉人。陆惟真吓得又往后爬了几步,很聪明地提醒道:“你真要跟我耗时间?还不快去收了他?那个缚妖索的光好像越来越暗了哦!” 陈弦松手一顿,抬头望了一眼,确实如她所说,没有无所不能的宝贝,捉妖索一次只能维持2分钟,耽误这会儿功夫,亮度和法力都只有最初的一半了。而且短时间内不可以重复使用。而壁虎男的挣扎动作明显也剧烈了。况且这还是在城市里,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 他又低头看了眼陆惟真,陆惟真缩成一团,做出很乖的样子,可怜巴巴望着他。她看到陈弦松抓在车底上的手指,点了两下,到底松开,站了起来。 “呆着别出来!” “嗯!一定!” 陆惟真连忙把头钻出另一边的车底,目不转睛地观看。 此时,缚妖索的亮度,大概是最开始的1/3,壁虎男显然也察觉了,甚至开始拖着缚妖索,极其缓慢艰难地往前移动。陆惟真听到陈弦松嘴里又念了两句什么咒,脸色越发的无情,他从腰包里拿出了第三件东西。 陆惟真慢慢瞪大眼。 一个葫芦。 他居然掏出了一个葫芦! 我去!不会是…… 葫芦大概有他的两个巴掌大,沉沉的紫金色,还有暗斑,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当然现在陆惟真已经不去计较,这么多东西是如何塞进那么小一个腰包里去了。 陈弦松一脸庄严,站得笔直,单手高高举起了葫芦,对准壁虎男。 陆惟真:“……………………” 这一幕实在太熟悉,我一时心情复杂难言。 一道幽幽紫光,从葫芦口射出,射到壁虎男身上。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他的相貌、身材逐渐发生变化。壁虎男也呆呆站着,不挣扎了,抬头望着那道紫光。显然他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以他的脑容量,搞不清楚状况。 壁虎男的身上,出现了第二个影子。而原本那个中年大姐的模样身形,渐渐模糊,褪去,另一个身影显现了,并且越来越清晰。陆惟真突然明白,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他的真身。 陆惟真慢慢张大嘴。 那是个圆圆的人,或者说,生物。通体黄橙橙的短毛,椭圆的身体,上窄下宽,有点像企鹅,绝对正圆形的脑袋,没有耳朵,圆圆的眼睛,圆圆的樱桃似的红鼻头,圆圆的白色嘴巴,还傻傻张着,四肢也是肥溜溜圆滚滚的。而且它只有1米2、3的高度,抬着头,呆呆望着葫芦。 这是人类世界里不会有的物种。 陆惟真恍然大悟。所以,在夜总会时,陈弦松才说,验证过朱鹤林了。这个葫芦,就是他捂着她的眼,不让看的宝贝吧? 他没有照妖镜,他有照妖葫芦。 陆惟真还注意到,那生物的后脑勺上,挂着个什么东西,鸡蛋大小,平平扁扁的,还在反光,像是块小镜子。这时陈弦松问:“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吃人?这面镜子又是什么?” 它哭道:“先生,我从岳麓山深处来,我、我本来不吃人的,只吃鱼啊虾啊,以前我觉得可好吃了。可就是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我突然觉得不舒服,突然变得很饿、很饿,完全忍受不了。我突然觉得鱼虾不好吃了,开始想吃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我也不想的……这面镜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有改变你在他人眼中外形的作用。我愿意把镜子献给先生,只求先生饶我不死。” 陈弦松摇头:“你杀了三个无辜人类,罪无可恕。留下你的名字。” 它嚎啕大哭:“我叫凯文18世。” 陈弦松点头,一拍葫芦,紫光骤然大盛,妖怪还是呆呆抬头看着,它的实体仿佛瞬间被融化,化成一道光影,随着紫光被吸进了葫芦。“哐当”一声轻响,那面小镜子落在地上。 陈弦松将葫芦往腰间一收,而后手一抓,已经失去亮度的缚妖索,也飞回他手里,塞回腰间。他走过去,将那面小镜子拾起来。 第20章 捉妖的人 陈弦松捉妖的时候,陆惟真全程屏气凝神,减少存在感。此时见尘埃落定,她才从车底爬出来,跑过去一看,地上空空如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所以那妖怪真被吸进葫芦里,就这么……死掉了? 陈弦松拿着那面镜子,眉眼沉沉,不知在想什么。陆惟真:“怎么了?” 他这才抬头看她,那目光略凉,陆惟真有点心虚,说:“我不会说出去的,烂在肚子里。” 他却点了一下头,说:“我信你。”他说得郑重,陆惟真微怔。 “这是什么东西?”陆惟真盯着他手里的镜子,隔近了看,才发现它通体莹亮,质地像玉,但又不是,里头仿佛有光在流动,非常干净清澈。边缘还有花纹,但不是什么古朴篆文,而是非常有几何感的一组组线条,重叠繁生,似有规律,但一眼又看不明白。 陈弦松没答,举起镜子,突然对她照了一下,吓她一跳,但是什么事也没有。而后陈弦松把镜子往自己胸口一拍,镜子背面明明光滑如也,却就这么粘在他的衣服上。 然后,就在陆惟真的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陈弦松的轮廓身形渐渐褪去、模糊,镜子也渐渐不见,另一个人影却逐渐脱出——完全就是刚才壁虎男被葫芦照时的反向变化过程。 慢慢地,另一个女孩,出现在陆惟真面前。披散的长发,黑色西装套裙,高跟鞋,那么熟悉的样貌,一双清凌凌的眼,直直望着陆惟真。只不过这个“她”,双腿分开站立,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完全不同,瞳仁沉得像水底的石头。 陆惟真:“……” 他开口:“像吗?”赫然就是她的嗓音,但是清清冷冷的。 陆惟真:“……像。” 要命,他用她的嗓音说话,怎么比原主还磁性动人! 陈弦松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又是那很淡的,意味不明的笑,陆惟真看到这样有韵味的笑容出现在自己傻乎乎的的脸上,感觉好囧。但她能感觉出来,他得了这个,其实很高兴。 然后他伸手往胸口摸了一下,手里出现了那面镜子,而他的样貌也渐渐恢复原样。 陆惟真轻吁口气,又跃跃欲试,问:“我能试试吗?”话音未落,陈弦松已经将镜子塞进腰包里。 陆惟真:“……” 他看她一眼,显然没有把镜子再拿出来给她玩的意思。 陆惟真:“陈弦松!” “陆惟真。”他喊道。 她抬头,就见他站得跟棵安静的黑松似的,双手抱拳,用这样很古朴的姿态,深深向她鞠了个躬,偏偏丝毫不让人感觉到违和,他郑重地说:“这些天,多谢了。” 陆惟真:“不、不客气。” 他直起身子,两人对视,已是浓浓夜半时分,他一时无声,陆惟真也没说话。 片刻后,陈弦松说:“这件事已经了结,走吧,我送你回家。” 陆惟真问:“这出租车怎么办?还有那原来的女司机,不会有事吧?” 陈弦松答:“不会,它每次都留下原身,混淆视线,为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车就留在这里,我们不管了。警察很厉害,做得越多,痕迹越多。” “哦。”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边出现了陈弦松的车。 夜色深沉,一路寂静。 对于陆惟真来说,今夜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不,从壁虎男与她相亲开始,这一切就跟梦一样——活生生的捉妖师出现了,腰揣无数宝贝,坐在她身旁。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陈弦松似乎开车开得很专注,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一句话都没和她说。当他不笑,也不怒的时候,眉宇间就只剩下某种沉默的、难以撼动的气息。 木材店老板,祖传捉妖师,堪比特种兵的身手,宽容而克制,心狠且手辣。而他超乎神鬼的能力,也许只展露出冰山一角。 “要谢谢你……”陆惟真开口,“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陈弦松答:“不客气,我的份内事。” “即使是你的份内事,我也应该谢你。”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陆惟真:“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我向你承诺。” “好。” 陆惟真忍不住又问:“万一……我是打个比方,万一有人把你的事泄露出去,你会怎么办?你会……杀了那人吗?” 陈弦松很安静地看她一眼,答:“我从不杀,人。你们正常人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本来应该各行其是,永不相交,永不知晓。如果哪一天,你是因为不道德的原因,泄密,破坏了这种平衡,或者背叛于我,我……不会杀你,会把你永远关起来,以这种方式从世界上消失。” 陆惟真忽然有点不寒而栗,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那你关过人吗?” 陈弦松:“……没有。” 好吧,感觉好多了。 到了楼下,陆惟真下车,他没动。陆惟真有点磨磨蹭蹭的:“那……再见了。” 夜色寂静,整个小区里都没有动静。捉妖师坐在光线暗淡的车里,神色不甚清晰,似乎还对她笑了一下。 “陆惟真,那些饭菜都很好吃。” 这一夜陆惟真好久都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当晚的画面,还有陈弦松最后说的那句话,明明很平静的语气,为什么她感觉到了一丝忧伤呢? 终于睡着了,却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梦到壁虎男还趴在她床边,顶着个黄彤彤的毛脸,眨着大眼睛卖萌,看得她很无语; 一会儿梦见自己站在陈弦松的缚妖索内,他手举着葫芦,面无表情看着她,而她用力一指他,特别激动:难怪你叫泠泠七,你,就是七娃! …… 于是很早就醒了,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终究心绪难平,陆惟真摸出手机,给陈弦松发微信:“早啊。” 刺眼的红点,消息发送失败。 对方不在你的联系人列表里。 陆惟真一下子坐起来。 他一夜都等不了,就把她拉黑了! 第21章 我来就山(1) 陆惟真起床时,看了眼日期,明天是发薪日。她笑了。 平常她都是提前二、三十分钟到公司,为一天的工作做好准备,做一颗任劳任怨的螺丝钉。今天,她是踩着点到的,同事们都到了。不过她少了一日的勤勉,也没人注意。就像她拼命了三个月,也不会有人真的关心。 但有道是,世界上最关心的人,往往是最恨你的人。有一个人注意到她了。 周盈在自己座位上,抄手看着她,陆惟真没搭理。过了两分钟,周盈憋不住了,喊道:“陆惟真,过来。” 陆惟真神色自若,把手里文件一放,起身走过去,笑容可掬,语调欢欣:“周主管,什么事呀?” 周盈被她难得的灿烂笑容晃了一下眼,顿时有点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今天怎么到这么晚?”周盈说,“昨天的工作都完成了吗?昨晚和客户谈得怎么样?什么时候签合同?” 这些事情陆惟真哪里知道,都是朱鹤林和客户定的。而且昨晚后来她也没回包厢。陆惟真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连珠炮,而是低头看了眼手表,把白嫩光滑得令人嫉妒的手腕递到周盈面前,怯生生地说:“主管,我应该没记错时间……8点59,还有1分钟才上班。哪里晚了……”嗓门却不小。 周盈顿时被堵得有点下不来台,看了眼周围同事,刚要开口,又听陆惟真一本正经地说:“合同的事,朱经理说要亲自跟你交代,他说我层次低,看问题不全面,还是和你比较说得来。” 周盈也搞不清,朱鹤林是不是真的跟她交代过这话,有点受用,又有点怀疑。但她今早的找茬,就不好进展下去了。总觉得陆惟真虽然还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可有哪里不一样了。一大早,给她吃两个软钉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 周盈板着脸,给她布置今天的工作,量比平时还要大,不到深夜干不完。陆惟真脸上不见半点忧愁和抗拒,一口答应下来,回了座位。搞得周盈更加莫名其妙。 一上午,陆惟真照常干活。但她不再像从前,埋头苦干老实到死,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舍得留给自己。专注干一个小时,她就起来走动,休息一会儿。午休时还用电脑,干了一会儿自己的事。等她查到想要的资料和地址,端着咖啡,转了转椅子,若有所思。 倒是旁边有别的同事,注意到陆惟真今天的变化,看起来灵活了不少,不再像个苦哈哈的木头人,只知道闷头干活。尤其有一两个年轻男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实在的,陆惟真长得挺不错呢。 朱鹤林下午才来上班。 他以为自己昨天彻底醉倒,后头的事,怎么都不记得了。据说有个男同事进了夜总会休息室,看到他醉倒在地,把他送回家。而陆惟真早走了。 只是他今早醒来后,后脑勺痛,肚子痛,背也痛!他想是不是撞到哪儿了,还是陆惟真趁他喝醉打的。结果他跑去医院一看,啥毛病没检查出来,也没外伤。最后医生给开了几颗解酒药,又鄙视地说他年纪轻轻就有酒精肝,让他以后必须少喝酒,免得发展成肝硬化、肝癌。 朱鹤林:“……”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就是朱鹤林现在心中的感受。他明明有印象,昨晚和陆惟真之间,发生了一些挺愉快的事。可具体干了啥,死活想不起来。 尽管后脑上还隐隐作痛,当朱鹤林走进办公室,看到陆惟真坐哪儿,捧着杯子慢慢喝水,模样乖巧又秀美,朱鹤林心中就荡起春风一样甜美的感情。他和周盈对了个眼神,走进自己办公室。 十分钟后,陆惟真桌上的分机响起。 朱鹤林:“惟真,来我办公室一下。” 陆惟真习惯性恶寒了一下,放下杯子,不紧不慢走了进去。有同事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她的背影,倒是愣了一下。以前没发觉,小陆的身材还挺好呢,盘靓条顺。好像以前就没见她像今天这样,挺起……胸。 陆惟真进去时,朱鹤林负手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他知道怎么样会让自己的背影显得更加忧郁深沉。 陆惟真反手带上门,站住不动。 朱鹤林听着动静,心中一喜,以前她每次进来,巴不得大门敞开众目睽睽,现在居然自己把门关上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所以说,恋爱的男人心思细腻起来,比女人还要可怕。 尤其是自以为恋爱的男人。 朱鹤林嗓音沉了几分,隐隐带着笑:“昨晚,我表现怎么样?” 陆惟真的感觉就像被一道雷劈在脸上。她呆了几秒钟,才说:“不好。” 朱鹤林这才徐徐转头,似笑非笑:“哦?哪里不好?”看着他的眼神,陆惟真明白了,他是故意在开黄腔。 陆惟真一板一眼地说:“你很快就醉了,看起来酒量很不行,挺弱的。” 朱鹤林的感觉顿时和周盈有一拼,他弄不清楚陆惟真是真觉得自己酒量弱,还是在讽刺。他觉得还是前者吧,她一直是个多么弱小单纯的姑娘啊!朱鹤林笑笑说:“你这丫头不懂酒,也不懂男人。那又不是水,我喝了快1斤,酒量还不行?外头那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都没有我行。明白不?” 陆惟真由于受许嘉来耳濡目染得比较多,有理由怀疑他又在开车,干脆没搭理。 朱鹤林走向沙发:“来,坐过来,咱俩好好说说话。” 陆惟真已经没有耐性陪他玩了,站着不动:“您说,我听着。”干脆利落的话语里,竟透出几分少见的气势。这令朱鹤林愣了一下。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只因为明天就要发工资了。 但是,好像,更有味道了。小绵羊也有脾气了。 朱鹤林也不勉强,坐在沙发上,笑着说:“不坐就不坐。朱哥问你,昨天……咱俩在休息室,都干了什么?”他指指后脑勺:“我头疼,都不记得了,你给朱哥说说,别不好意思。我没欺负你吧?嗯?要是真有什么,原谅我好不好?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第22章 我来就山(2) 陆惟真却走神了。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那里日光大亮,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什么挂着。 壁虎男已被捉妖师收走,眼前的朱禽兽也被验证过,不是真禽兽。 所以,当然不会有人在挂再那儿,风吹日晒、寸步不离。 陆惟真回过神,冲朱鹤林一笑。她下巴微微抬起,两根手指轻敲着西装裙下摆,仅仅一个站姿,竟比从前多了几分洒脱自信。朱鹤林看得心头发烫。 却听她一脸惊讶说道:“你都不记得了?那么搞笑啊……”芊芊五指捂住嘴:“不说了不说了,我实在没脸再提你昨天的糗……朱经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完忍不住又笑了,意味深长神态古怪地看了朱鹤林一眼,走了。 朱鹤林:“……” 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怎么小丫头一点扭捏欢喜羞愤挣扎都没有?朱鹤林抓抓自己的头……难道他昨天真干了什么极其出丑丢尽脸面的事? 朱鹤林陷入了苦苦的思索当中。 下班时间到了。 周盈抬头看了眼那小尼姑,正埋头苦干,和从前一样。周盈心里顿时平衡了——没瞧见下午又被朱鹤林叫进屋里了吗?谁知道又搞什么鬼事。勾搭上领导又怎样,现在还不是得按她的要求加班。周盈心情不错地收拾好东西,去上了个洗手间,打算下班。谁知回到办公室一看,陆惟真的座位空了! 跑了! 周盈立刻给她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气死了!这小尼姑不想在公司混了!周盈恨得牙痒,又觉得陆惟真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子。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有朱鹤林给她撑腰。周盈气得肝疼,但又不敢真的去跟朱鹤林怼,她隐隐感觉到,这丫头,从此不会再乖乖听话,任她揉捏了。 陆惟真搭乘公交车前往目的地。 公交车晃啊晃,驶过市中心,驶过湘江边,渐渐的,树越来越多,天也越来越暗。 暮色降临时。 陆惟真下车,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一条灯火幽静的街上。路的两旁树木林立,沿途有饭馆、书店、古玩店,还有几家家居木料店,生意看起来都不错。 快走到那个地址时,陆惟真停住脚步,走到一棵大树后,面对着树,掏出包里的化妆镜,取下绑头发的皮筋和眼镜,抓了抓长发,觉得看起来自然了,但还少了点什么。又解开白衬衣第一颗扣子,将整整齐齐扎在裙子里的衬衣下摆,抓了抓,变得不太规则,有点调皮散漫味道了。她这才暗自点头,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招牌。 陆惟真来之前已经在脑海里勾勒过这家店的模样。卖木头的嘛,大约是小小的脏脏的门脸,里头堆满木材和家具,还有木屑味和机油味。她甚至已想象出,陈弦松扛着锯子挥汗如雨满身脏污辛苦干活的模样。 为糊生计的捉妖师,寂寞难耐的小木工。 然而,眼前的门店足有三间大,灰色、褐色的石砖,交错垒叠出古老大宅的模样。暗红色低垂屋檐,大开雕花窗格,处处精致,宁静致远。还有全黑的木匾,匾上三个鎏金遒劲大字:“松林堂”。 陆惟真的第一感觉:大气。第二感觉:有钱。很有钱。 她走到正门口,往里探了探脖子,里面的古意更胜门头。灰褐色发白的旧砖墙,墙角栽了几丛翠竹。几盏灯垂落,下头参差摆放着几张大板,周围放着几个柜子,还有几把椅子。除此之外,一旁的博古架上,还放着十几个木质摆件。东西不多,但就算她眼瞎也看得出这家店的档次。 一个年轻男孩坐在张茶桌后,面前有个笔记本电脑,他手里还拿着一叠表格,一个计算器,像是在算账。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高瘦结实,眼睛又大又精神,皮肤黑,穿了件中式黑色上衣,灰色长裤,简单的装束,让人感觉和店里环境很称。他抬起头,朝陆惟真露出笑:“你好。” 陆惟真:“你好,我想随便看看。” 男孩露出雪白牙齿:“好,你先看,我先把账算完哈,算一半停下我会凌乱。” 陆惟真笑了:“好的。” 陆惟真随意看了看眼前的一块大板,她也看不出个好赖,就觉得大大一张,浑厚舒服,颜色也好看,放在书房应该挺爽。然后她瞄了眼价格,以为自己看错了:58万8。 以陆惟真的经济实力,对家具的消费观念,还停留在“1万2千888,一套卧室拎回家”这种档次,瞪着这数字看半天,又去看下一张。 下一张面积更大,颜色更深,88万5。 衣柜好点,有几万,十几万,三十几万……本店价格最亲民的,大概就是博古架上的那些小摆件,价格几百、几千、几万不等。 匆匆一圈看下来,陆惟真脑子里充斥着这些天文数字。 对了,最贵的一张大板,单独放在一个台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价格原因,陆惟真也觉得它最好看,要接近400万,应该是镇店之宝。 这时,男孩也忙完了,倒了杯茶给她,陆惟真觉得自己真的没有资格喝他们店的茶,但还是假装淡定地接过。 男孩问:“你想看点什么?” “随便看看。”陆惟真往男孩身后,通往店后头的那扇门瞄了瞄,“以前还不知道有这家店。” 男孩笑着说:“不知道很正常啊,我们过来开分店刚2个月,以前在北京。不过我们的东西,在北京的圈子里,很有名。” 分店,北京。原来这还是分店。原来他刚来湘城没多久。 男孩继续介绍:“我们有合作的工厂。但一些珍品,都是我师父,带着木工师傅们,手工打磨,所以数量不多。你看到店里这些,大部分都订出去了。” 师父。 陆惟真点头:“真厉害。这么大个店,就你和你师父两个人?” 男孩答:“是啊,等这边市场稳定了,再招人来管。前期都是我们亲力亲为。” 陆惟真:“哦……” 第23章 我来就山(3) 这时,有人来取货,男孩歉意地看看陆惟真,陆惟真忙说:“你去忙吧,我就瞎逛逛。”男孩又给她添了水,这才去招呼对方,显得教养很好的样子。 陆惟真眼睁睁看着几个男人,把88万5取走了。男孩拿着刷卡机回来,神色很淡定,一副见惯了大钱的模样。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陆惟真说。 男孩爽快地答:“我叫林静边。” 陆惟真朝他伸出手:“陆惟真。”她不打算再绕圈子了,微笑问:“我其实是来找陈弦松的,他在吗?” 然后,就看到这一直斯文有礼、沉稳能干的男孩,结巴上了:“你、你,你找我、我师父?” 林静边立刻上上下下快速把陆惟真重新打量一番,主要是他实实在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个妙龄女郎,来找自家从不近女色的师父。 乖乖,这是师父在哪里惹来的绝品桃花啊? “你是?”林静边试探地问。 陆惟真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捋了一下头发:“我是他朋友。” 朋友。OMG。 “他就在后头!”林静边立刻说,“来来来,我领你过去!” 陆惟真:呃……这位徒弟怎么突然变得好热情。 林静边领着她,穿过通往里屋的门,走过一小段走廊,面前霍然开阔,居然是个很大的院子,三面都是灰墙青瓦的砖房,院子里堆满各种木料,还有些半成品家具。院子中央还有棵枝叶繁密的大树,幽深掩映。 夜色已完全笼罩这院落,上方吊了几盏橘黄的灯,幽幽亮亮,静静悄悄。唯有前方树影后,一堆木料前,有个人影还在忙碌。 林静边一直走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过于兴奋了。 只看到的是个女的,不老,不丑,没有明显残疾,单身,无男伴,就马上带来找师父。 当然,岂止是不丑。 但他本应该先问问师父,再决定要不要见的。林静边轻咳一声,来都来了,怎么说……那都是个女的啊!女的!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对陆惟真说:“你在这里等一下。” 陆惟真没说话,只看着远处那个背影。 其实从他们踏进这后院第一秒,那个人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但是没有转过身。林静边走过去,飞快而小声说:“师父,有个大美女来找你,她说她叫陆惟真,是你朋友。”说完立马退到一边去,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陆惟真没有乖乖站在原地等,她跟在林静边身后,慢慢走过去。一片昏黄灯光,照在那人身上。他只穿了条深灰色裤子,光着上身。那是陆惟真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线条,清晰、紧致、饱满。没有一丝赘肉。 陆惟真的目光停在那一条深深的脊线上,带着微微的弧度向下向里,埋入裤腰。肩那么阔,腰却收得那么紧。一层薄薄的汗,覆满后背。还有几滴,正沿着鼓起的肩胛骨滑落。 那裤子也如同陆惟真的想象,沾了些灰土泥污,后背和手臂也是。他一动不动。 林静边也觉得气氛有点怪了,小声又喊了句:“师父?” 低沉微哑的嗓音终于响起:“你先出去。” 林静边整个人都定了一下,立刻答:“是。”看也不看陆惟真,飞也逃开。 陆惟真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从旁边扯了件黑色衬衣,套住那一身肉体。等他一颗颗系好扣子,挽起袖子到小臂以上。陆惟真的脚已经在地上轻轻踢了十几下。他转过头来,问:“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第24章 烈女缠郎(1) 陈弦松转过头来,问:“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陆惟真没吭声。 陈弦松扯了扯衬衣领子,动作透出几分隐约的焦躁,当他抬起头时,眼眸却又深又静。 “是出什么事了?”他问,“才让你大老远跑来找一个捉妖师?” 陆惟真觉得他的话让人心里发堵,于是硬邦邦地说:“没事!我只是来买家具的!” 陈弦松看她一眼,越过她,走到大树下的小方桌旁,拿起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以树为中心5平方米的范围内,空气仿佛都随着他喉结的上下滚动而变得微微燥热。他放下水杯,问:“看中哪一款了?” 陆惟真一滞。 一款都看不起,她来之前,哪里知道有人这么贵。 没等来她的回答,陈弦松说:“喜欢哪款就拿走,我让徒弟送货上门。” 陆惟真闷闷地说:“……我没钱!” “不用钱,以后不要再来!” 陆惟真紧紧咬着唇。他这是干什么?拿钱……阿不,拿家具砸她吗?她故意说:“行,我要那块400万的。” 陈弦松眉都没皱一下:“随你。” 夜色愈,灯光寂静,院子角落的草丛里,隐有虫鸣。两人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惟真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开玩笑的,我只是来看看。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些天,我以为……已经是朋友了。” 他说:“我不适合做你的朋友。” 陆惟真明知故问:“为什么?” 他忽而笑了一下,说:“陆惟真,这样有意思吗?” 陆惟真之前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气人的一面。不,她只看过他气妖。 “有没有意思,试过才知道。”她发狠道。 他深深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陆惟真有点受不住,扭头看向一旁。 陆惟真一下班就跑过来,站了这么久,双脚很累了,见他身旁还有把椅子,也不管那么多,一屁股坐下,脚在高跟鞋里松脱松脱,才感觉缓过劲。陈弦松一侧眸,就看到她软软窝在椅子里,气馁又疲惫的模样。还有那动来动去的双脚,感觉那脚只有他的巴掌长,连脚背都很白皙纤细,一看就是被娇养大的乖女孩。他有片刻的沉寂,然后拉了另一把椅子,和她隔着两米远,相对坐下。 男人穿着和林静边一样的黑衣灰裤,却穿出更加挺拔的男人味道。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上衣就被身上的汗浸出浅浅痕迹。他的双手平搭在椅子扶手上,垂眸看着地面,就是不看她。陆惟真却很会自我安慰——他明明一见面就赶她走,现在看她累了,却默默陪她坐下了。 陆惟真心口堵的那口气慢慢消了,她觉得他明明就是面冷心热。 “你做生意要和人打交道,肯定也有不少朋友。”陆惟真说,“我和松林木业老板做个普通朋友,不行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救了我的命,我只是想报答一二。” “你就不该记得我。”陈弦松说。 “可是我记得了啊。”陆惟真说,“这是客观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话音未落,陈弦松抬头,目光幽暗看她一眼。陆惟真心里一个打突,想起自己数次被他按住,连忙说道:“你不许再弄晕我,或者用你的什么道法,让我失忆。我跟你讲,我已经把这些天的经历写成日记,还录了视频,存放在好几个秘密的地方,我有许多种办法提醒自己这段记忆。你不要乱来。” 陈弦松的目光转开,陆惟真觉得他的眼里隐约有了一丝笑,于是她胆儿更肥了,说:“那我们就说好了?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啊。以后、以后我们就相处起来,好不好?” “不好。”陈弦松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陆惟真,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沾染什么。那些怪物,视我为死敌。我和他们,永远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不该靠近,而是远离。” 陆惟真沉默片刻,说:“可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了。” “我说了那只是我的职责。” “可是我不怕。”陆惟真说,“一点也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能够保护我。” 这回,院子里真真正正沉寂下来。他不开口,他盯着地面,他抬起手,按住下颌骨,眼眸低垂,似无言以对,似听进去了,又似冷淡无情。 一阵锅铲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阵阵油香味,紧接着涌出来。陈弦松看了眼陆惟真,陆惟真恰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一触又迅速分开。 与此同时,陆惟真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但炒菜声音那么响亮,陆惟真觉得肯定没人听见。 “时间不早了。”陈弦松说。 陆惟真说:“你还要干活吗?”她看向不远处,刚刚他在打磨的一块大板。 陈弦松静默。他本意是,时间不早,她总该走了。 “不干了。”他淡淡地说,“待会儿我就回去、睡觉。”回去两字咬得略重,直视着她的眼。于是陆惟真的脸有点热了,心想今天也差不多了,人找到了,他店在这儿,跑不了,刚想起身告辞,林静边步伐坚定地走进院子,一脸神色自若:“师父,饭菜做好了。来者是客,陆小姐,我多炒了个菜,在这里吃个便饭吧。” 此话一出,院子里又是一静。 陆惟真瞄了陈弦松一眼,他就像没听到林静边的话,神色沉沉。 于是陆惟真轻咳一声,说:“那怎么好意思……” 林静边已经感觉出师父不对劲了,但师父能和一个女人在院子里独处这么久,已是破天荒的事。他必须为师父操心,硬着头皮笑道:“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师父的朋友嘛,师父,你带陆小姐过来哈。”说完扭头就走,不看陈弦松脸色。 院子里再次静下来。 陈弦松抬手,揉了揉眉心,结果就听到旁边一个怯怯的声音:“……可以吗?” 陈弦松还没答,又听她小声嚷嚷:“你吃了我那么多顿饭。” 陈弦松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他抬腿往饭厅走去,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没动静,只得说:“跟上!” 第25章 烈女缠郎(2) 陆惟真的嘴角大大弯起,立马小碎步跑到他身后,仅从脚步声,陈弦松就听得出这小姑娘的雀跃。他抬起头,一眼看到,一轮弯月已升上枝头,清莹莹的照耀着。 饭厅就在院子一角,四四方方的小房间,旁边柜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柴米油盐,还有些菜。四面木格素色纸窗大开,一张木色小方桌,几个小马扎,桌上放着四菜一汤。虽然简单,别有朴实温馨之意。 两人走进饭厅时,林静边正好端着个大碗走出来,碗里堆起老高一碗饭菜,他笑容可掬说:“我去前面看店,你们慢慢吃。” 陈弦松看他一眼,说:“关店了去湖边跑30圈。” 林静边步子一僵,飞快走了。 陆惟真看着陈弦松,这是惩罚?因为林静边留她吃饭?还是因为林静边故意避开?他对徒弟还真是毫不心慈手软。 两人相对坐下,林静边连饭都替他们盛好放桌上了。安静吃了一会儿,陆惟真想了想,问:“我刚才看到,你背上,好几道疤,是捉妖留下的吗?” “是的。” “我一直想问——你是,有那种……类似于异能、超能力吗?”她盯着他。陈弦松看一眼她那亮澄澄的眼睛,答:“没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那你怎么做到的……”她思索道,“是因为那个腰包?”她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腰间,今天没挂着。看来他在家里是不随身带的。 “嗯。” “可你从我家窗户跳了下去,还有你当时落在妖怪的车顶上,感觉……武功?很高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从小接受训练,一日不断。”他说。 陆惟真睁大眼:“谁……训练你呢?” “我父亲。” “他也是捉妖师?” “嗯。” 果然是祖业。 “那你徒弟……知道你的事吗?”陆惟真把声音压得非常低。 她过于谨慎的表情,令陈弦松笑了,答:“知道,他是我徒弟。” 陆惟真明白了,这个徒弟,就不是木匠徒弟的意思了。不过……呵,今天他可终于笑了。 “你上次说,一年大概就捉一两回妖,那……今年还有业务吗?”她又问。 陈弦松静了静,答:“还不清楚,今年情况有点特殊,异动比较多。” 陆惟真好奇:“什么异动?” 他却不说了,夹菜。 陆惟真已经习惯他这样了,但到底都能够登堂入室在他家蹭饭了,忍不住低声嚷道:“你真是够了!” 陈弦松慢慢笑了。 从刚踏入院子时的僵持,到现在的样子,陆惟真也觉得心情轻快起来,于是也有心情去品尝面前的菜色,不尝不知道,一尝……还真不怎么样。看着清清爽爽的几道菜,原来林静边不过把它们做熟而已。难怪陈弦松会说她点的外卖好吃。 “你们每天都是自己做饭吗?”陆惟真问。 “徒弟做。” “真难吃。” “嗯。” 陆惟真想了想,有了个主意,笑而不语。 饭吃完,陆惟真站起来:“我去洗碗吧。” 陈弦松:“不用,静边跑完步回来会做。” 陆惟真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低头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说:“谢谢今天的饭,我回去了。” “嗯。” 陆惟真便往外走,他隔了几步跟着,两人到了前店,林静边抬头笑:“陆小姐要走了?” 陆惟真也冲他笑:“今天麻烦你了。” 林静边:“客气什么。”看一眼外头天色,露出深深忧虑的表情:“天好黑了,这边晚上人少,师父你要不要开车送一下?” 陈弦松看他一眼,林静边立刻低头算账。 陆惟真忙说:“不用了,我坐公交,直达到家。”说完看一眼陈弦松:“再见。” 陈弦松却走出店门:“我送你去车站。” 林静边闷头笑了,陆惟真一愣,忙跟上去。 一路无话。 路灯幽幽,树影覆盖。两人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并肩走着。陆惟真看着地上的影子,他比她长一截。 很快到了公交车站,很快车来了,车上空空荡荡的。陆惟真跑上车,站在车门里,对他挥挥手。陈弦松轻轻点了一下头。车子发动。 夜色笼罩着四周,公交车轰隆而去。陈弦松双手插裤兜里,站在空无一人的车站,望着驶离的公交,神色有刹那寂寥。 谁知模糊的光线里,就见有个人影“噔噔噔”跑到了车子的最后排,趴在座椅上,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冲他挥了挥手,很有劲头的样子,唇语也清晰可辨:“陈弦松,再见——” 陈弦松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直没动,也没什么表情,直至公交转弯,不见了。然后他一个人,慢慢走回店里。林静边看他回来得这么快,还失落了一下,瞅他脸色好像也没有生气,大着胆子说:“师父,你想送就送,为什么要回来呢?” 陈弦松:“你怎么还没去跑圈?” 林静边:“……” 吾师残暴如斯! 关了店,林静边去跑圈,耳边终于清净了。陈弦松先去冲了个澡,冲去一身汗污木屑味儿,当冰凉的水沿着脊椎淌下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自嘲的笑。 一句从小到大接受训练,她可知道,自己度过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童年,面临的,也是无人可知的人生。关掉水,拿浴巾擦干一身水珠,他回到房间,取下挂在墙上的腰包,开始一样样例行擦拭那些法器。 正擦到葫芦的时候,旁边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新的添加好友申请。 陆惟真。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点了通过,然后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听着它又响了一下,陈弦松没动,继续擦。直至把葫芦擦的沉亮干净,没有半点灰尘,才装回腰包里。手在空中停了停,没有拿下一个宝贝,而是拿起手机。 陆惟真:“我到家了。” 静默片刻,他回:“知道了。” 她发了个笑脸。 陈弦松放下手机,他是坐在地上的,也没站起来,双臂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 第26章 烈女缠郎(3)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了,今夜却突然想起。 想起自己从小愚钝、混沌未开,是母亲耐心养育教导,据说3岁之后,才变得像正常孩子一样会说话会笑;想起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父亲提着去训练,每天一身伤。母亲每次看到都哭,还和父亲吵架。但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和父亲离心,最终她只能努力适应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儿子。 她也对陈弦松说过:“我和你爸,就是在他捉妖时认识的。那时候,我住的那片地方,总是有人被火烧,醒来后人事不知,财物却被抢走。你爸爸呢,就来捉那个会喷火的妖怪。可是有一次,他遇到了我,因为妖怪打岔,没顾上给我消除记忆。我觉得你爸爸很辛苦,也很伟大,我想要照顾他。他呢,心里想和我在一起,又怕连累我,不敢追,就经常在我家门外晃……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陈弦松嘴角浮现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可后来,母亲终究还是无法忍受非正常人的生活,离开了。 母亲走后许多年,父亲重伤弥留那一晚,抓着他的手,说:“你很好,我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答应我,早点结婚,生个儿子,把所有的……都教给他。我们……的职责,世代守护、守护……永远传下去,永远不忘,否则……世界失衡……” 那是父亲唯一的遗愿,当时为了让他安心闭眼去,陈弦松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他从很早以前,就已下定决心,如果将来有孩子,决不让孩子再过和自己一样的童年。随着父亲死后,他孤独一人夜行越来越多,渐渐明白,也许没有人真的会和自己同路一生。当年母亲那么爱父亲,最终也选择离开。他便觉得,这个孩子,大概是不会有了。又不是他一个人能生下来的,地下的父亲也怪不上他。 于是他收了徒弟。 他也想起,前年新年时,父亲师弟的小女儿,他的同门师妹姜衡烟,跑到他北京的店里,送来她亲手包的饺子,说一些含含糊糊的话。那些话他听懂了,饺子他没吃,让林静边立刻送师妹回去。 当时师妹怎么说的?她泪汪汪的,说:“师兄,我们是同门,知根知底。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活着,却背负很多很重的责任。我……会很努力地照顾你,全心全意支持你,我还可以给你生一个拥有我们两姓血脉的继承人,这也是我家里的意思……” 当时他只觉得头疼,对她说:“你走吧,我以后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要孩子。我有徒弟,可以继承衣钵。” 师妹震惊莫名:“你怎么能够……可是你家血脉就断了啊……” 陈弦松当时没再说话,他也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那就是他当时心中真实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遇到了一个人。和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陈弦松往后,直直躺在地上,一地都是令妖魔鬼怪闻风丧胆、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抬起一只手,压在额头上。 陆惟真。 天上掉下了个陆惟真。 明明才认识没多久,脑海里,却浮现出她的许多模样。 她缩在床上,露出雪白刺眼的一片肩膀,看起来无比娇软可怜,唯独不怕他,依赖着他。 在地下停车场,她聪明地猜出他吃的压缩饼干,强行把盒饭放在他手里,那时她的眼里,分明是温柔与怜悯。 那辆车撞向他时,她人还和妖同乘,却想着关心他,大声出声示警。妖怪喷出毒液,他瞬移到她身旁,看到她紧张发白的脸,和瞬间的惊喜。 她对他这个不为光明世界所容的夜行除妖人,满满的都是真切的关心。 …… 陈弦松闭了闭眼又睁开。 一个这么纯真善良这么好的女人。现在她赖着他不肯走了。 他一个翻身坐起,把所有宝贝,一样样捡回腰包里,挂在墙上。他决定去拉着徒弟,上山练两个小时。 如果此生真的有人愿意与他同路,愿意为他生下继承人,他不是父亲,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 第27章 无耻吾师(1) 次日,暮色降临时。 林静边刚送走一单客人,估了一下本月进账,心里美滋滋的。他正打算进厨房做饭,有人进来了。 林静边抬头,愣了一下。 陆惟真捋了一下耳边长发,冲他一笑。 林静边突然有想流鼻血的冲动。可他坚决不能流,流了就是冒犯。他不敢多看,移开目光,说:“陆小姐,是来找我师父?他在后头。” 陆惟真把手里塑料袋递到他跟前,林静边接过,一愣。陆惟真说:“麻烦你先放厨房,我待会儿来做。” 林静边的感觉就跟吃瓜群众吃到了一口大蜜瓜似的,心想乖乖,人家姑娘都主动成这样了,师父要还凭实力单身,大不敬地说一句:那可真是活该啊…… 他立刻答:“好!你去后头吧。店里还比较忙,我就不去了。” 陆惟真:“……” 毕竟此时店里除了他俩,没有第三人。 林静边轻咳一声。 陆惟真的脸一红。 两人都装作无事的样子。 陆惟真的高跟凉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脆脆低响,娉婷而去。林静边瞄一眼那妙曼背影,心想:师父可真是…… 二十六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其实陆惟真刚踏进院子,陈弦松就听到了。和昨天差不多的天气,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仿佛一根悬在眼前一整天的羽毛,轻飘飘的,你不去管它也不用在意。可现在它真的落地上了。陈弦松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没有回头。 他今天没有像平时在家不穿上衣。一件灰色发旧T恤,早被汗水湿透,沾染灰尘,贴在身体上。因为弓着背,肩胛与腰的线条清晰显出来。 陆惟真的目光于是又被吸引了,而后落在他的手上,大手握着工具,手背晒得有点黑,足够粗糙,但非常灵活。 她走到他身旁,他的动作也停下了。 “这是你从山上找到的木头?”她问。 “不是。”陈弦松答,“这块是买的。”同时抬头。 眼前竟是一片艳光。 她穿了条藕色荷叶袖连衣裙,乍一望去只衬得肌肤如雪,盈盈生光。偏生得前凸后翘,腰细臀圆,宛如一朵洁净而饱满的花枝,立在面前。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肩头,还有几缕散落在锁骨上。今天她没有戴黑框眼镜,刘海也梳了起来,露出干净的眉眼。 陈弦松脸上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他手一滑,工具尖头顿时滑过左手手背,拉出一道又细又长的口子,血渗了出来。 陆惟真一呆。 陈弦松把工具一丢,转身就往屋里走。 陆惟真忙跟上去:“没、没事吧?” “没事。”他走进院子右角的一间屋,从抽屉里拿出纱布,略略擦了擦血迹。陆惟真也跟进来,飞快扫了一眼。这间屋很大,足有40-50平,深褐色木地板,一扇扇半掩的窗,有种古旧宁静的感觉。一张简单的原木色大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进门处还有一个古韵十足的茶台。陆惟真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他的生活空间。 墙上还挂了几副水墨画,画面都非常飘忽抽象,也看不出画的是个啥。床边墙上,挂着他的那个腰包。 陆惟真收回目光,看着他的伤口:“疼不疼?” 陈弦松不想答,但被她一直盯着,这才答了句:“没感觉。”不过,他是靠手艺吃饭,手不可以带伤,必须小心。他拿出瓶碘酒和棉签,很快清洗了伤口,不深,但是创面有点长,他拿出一包纱布。 陆惟真看着他将几层纱布覆在手背上,单手去贴绷带,她说:“我来。” 陈弦松立刻侧身一避:“不用。” 陆惟真干脆绕到他另一侧,又伸手,这回陈弦松却没动,陆惟真轻轻按住纱布两角,说:“我刚进来时洗过手了。” 女孩的手和林静边完全不同,又细又白,按在他的手背上,就像柔软雪花落到坚硬砂石里。 陈弦松三两下将绷带贴上,放下手:“行了。” 陆惟真嘴角一弯,飞快扯下来。打壁虎怪他都毫发无伤,刚才却失手伤了自己。 “今天来干什么?”他看着她。 陆惟真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垂下头:“吃饭。” 屋内静了几秒钟。 陈弦松:“先去前面呆着,我还有点活儿没干完。” “哦。”陆惟真走向前院,回头望去,陈弦松果然又回到院子里干活儿了,一副不动如山模样。 陈弦松盯着眼前木料上的纹路,细细打磨了一阵子,忽然,动作一顿,轻轻笑了。 陆惟真直接走进了厨房。 林静边果然是个能干又上道的好徒弟,她带来的菜,他都已洗好切好。 陆惟真说:“你去休息,这顿我来做。” 林静边:“好,辛苦啦。”他才不会客气拦着呢,你看陆小姐去了趟后院,然后又来厨房,师父有没有拦着?师父都没拦,他拦干什么? 别的大龄剩男什么样他不知道,对于他师父而言,不拦就是纵容,不拦就是想要。 话说回来,要是陆小姐做饭还很好吃,那又多了一条贤惠的优点。多么适合来照顾平日里出生入死的师父啊。林静边美滋滋地想。 天上掉下了个陆惟真,砸在他们这个小院子里。师父身边多了个女人,林静边到现在都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搞得他这两天都兴奋了。 林静边退到一边,准备给她打下手。只觉得看陆惟真淡定从容的架势,厨艺一定很好。 然后,他就看到陆惟真站在灶前,半天不动,拿着手机,埋头在看。 林静边迟疑:“陆小姐,你是在……?” 陆惟真:“我在查菜谱。” 林静边:“……” 师父,其实女子贤不贤惠不重要,有这份心就够了。咱们不能要求太多,是个女的其实就行了。 终于,陆惟真放下手机,又看了眼灶台上洗净的菜,满意地点头,穿围裙,架锅,开火。 林静边:“你……经常做饭不?” 陆惟真平平看他一眼:“第一次。” 林静边:“……加油。” 第28章 无耻吾师(2) 陆惟真手一伸,放在铁锅上方十厘米处,试了试,点头:“温度够了。”拿起旁边的油壶,看了眼深浅,倒入锅中,嘴里念念有词:“15克。” 林静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反正吃不死人,顶多拉肚子,他们师徒俩都是牛一样的身体,拉几次又算什么呢!把心一横,他默默退出厨房,一回头,却见师父抄手倚在门边,不知何时来的,正盯着屋里那人。 师徒俩交换个眼神,陈弦松示意林静边跟自己出去。 师徒俩走回院子里,林静边立刻打小报告:“师父,她第一次做饭,还在偷偷查食谱!” 陈弦松:“我听到了。” 师徒俩都沉默了一阵子,陈弦松说:“如果待会儿很难吃……”他停住,看着林静边。 林静边起初没明白,师徒俩对峙几秒钟,他陡然醍醐灌顶,试探地答:“不会难吃的,陆小姐做的,肯定都好吃。” 陈弦松看他一眼,“嗯”了一声,走了。 半小时后。 林静边这回把小方桌摆在了院子里,天黑了,留了两盏灯,他觉得这氛围很不错,温馨中带着点小迷离,迷离中带着点小缱绻。 唯一多余的,就是他自己。 靠,可是他也要吃饭啊。 陈弦松已坐在桌边等了,拿着手机在看。林静边一进厨房,看到四个菜已炒好放在灶台上,陆惟真正解开围裙。林静边瞄一眼那些菜:红烧排骨、农家小炒肉、清炒丝瓜、腐乳空心菜,看着倒是红绿相间,卖相很好的样子,空气中隐隐还有菜香。就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 陆惟真和林静边一起拿了碗筷,端着饭菜,来到院子。隔着林静边,陆惟真和坐在桌边那人,目光遥遥一对。 陆惟真注意到,他洗过澡了,换了身干净衣服,看起来半点臭汗都无,又短又黑的头发微湿着,一身黑衣黑裤,脚下是双拖鞋,没穿袜子,露出一双大脚,这个模样,让陆惟真觉得新鲜,且少了平时的距离感。 陈弦松也注意到,许是厨房熏烤,陆惟真那原本白皙的脸,此时红扑扑的,跟染了胭脂似的,额头的发丝也被汗湿。她今天本来穿得像个仙女,现在,仙女却沾染了烟火气,显得更加娇憨香软。 陈弦松垂落目光,盯着桌面。 菜上了,他也有和林静边相同的惊讶……看着,倒是不赖。师徒俩又对了个眼神,各自晦涩。 陆惟真大大方方地说:“试试吧,应该还不错。” 林静边真不知道她哪来的信心,想他给师父做了几年菜,还会经常遭遇师父忍耐而克制的眼神。他夹了一块小炒肉,陈弦松却夹了满满一大筷子,林静边心想:以前真没看出来,师父为搏美人一笑也会这么无耻。 然而菜一入口,林静边怔住了。陈弦松咀嚼的动作也一顿,随即一大口把碗里的小炒肉和着饭吃完。 两人都抬头望着陆惟真。 林静边惊讶极了。真的……很好吃啊。肉又嫩又油又香,辣椒酱香入味,他都感觉到自己的味蕾在跳舞,几乎是忙不迭就嚼完咽下去了。 陆惟真捧着碗,也望着他俩,表情企盼:“好吃吗?”她今天又靓又仙,偏这么呆呆地望着人,便像个粉雕玉琢的雪团子。林静哪敢多看,只盯着桌上的菜吞口水,忙点头:“好吃!太好吃了!容我再试试别的!”夹一样,又夹一样,表情越来越满足惊艳,连连朝她竖起大拇指。 陆惟真就望着陈弦松。 陈弦松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不动,点了一下头:“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陆惟真一怔,弯起眼睛笑,双手捂着脸蛋:“完了我要骄傲了。” 陈弦松盯着她,也笑了。 林静边一边狂吃,一边好奇地问:“你真是第一次做菜,怎么可以做得这么好吃?” 陆惟真答:“我也奇怪你的菜怎么能做得那么……清淡,上网比较啊、找个看起来最靠谱的菜谱,严格按照菜谱操作就好。” 林静边摇头:“没那么容易,太有天分了!”忍不住看了眼师父,原以为陆惟真进厨房是小女生心血来潮胡闹,没想到师父……这样都能赚到! “确实有天分。”陈弦松盖棺定论。 陆惟真耸耸肩,她真的只是按菜谱操作,谁让她从小到大动手操作能力超强,技术精准呢。要不周盈那么拼了命地奴役她,好用啊。 陆惟真吃饱放下碗,桌上满满四盘菜,被他们仨风卷残云扫了个干净。林静边瘫在椅子里,摸着肚子,说:“陆惟真,怎么办啊,以后我做菜,师父怎么吃得下?” 陈弦松抬腿,在桌下直接踹过去,林静边连忙一躲,说:“我说实话也不行?” 陆惟真捧着杯茶,眨了眨眼,说:“我可以教你。” 林静边:“别,我要是学得会,师父不至于跟着我吃了几年猪食。要不打个商量,以后你能不能经常来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菜我可以去买,下手我来打,你只要掌勺就好了。” 陆惟真的目光往低头喝茶的陈弦松身上飘了飘,慢吞吞答:“你们不嫌我打扰就好,我可以常来,反正也要吃饭。” 林静边:“怎么会嫌呢?” 陈弦松看着林静边:“谁惯的你?” 林静边看着师父的脸,虽然没啥表情,但他觉得师父根本没有不高兴,死要面子呢。 于是他林静边笑嘻嘻地手往陆惟真椅背上一搭,说:“她惯的啊。” 陆惟真也低头一起笑,她觉得这个男孩子真是和善活泼又可爱,和他师父完全不同嘛。 结果林静边就看到,陈弦松的目光骤然落在自己……搭在陆惟真椅背的手臂上,脸色竟有点冷沉。林静边一呆,两人视线再一对,林静边连忙把手臂放下来,心里有点发毛,转念又想笑,哪敢。 陆惟真却完全没察觉。过了一会儿,林静边收拾了碗筷去洗,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两人。陆惟真看了眼手机,今天时间早,才7点多。她犹豫了一下,问:“你还要干活儿吗?” “不干了。”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陆惟真小声说:“要不要出去走走,消化一下?” 陈弦松:“你想去?” 陆惟真的脸突然有点热,不肯答想,而是说:“我吃多了。” 陈弦松轻轻一笑:“是吃得不少。” 哪个女孩子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吃得多。陆惟真便有些羞恼,习惯性举起拳头,作势要给他一下,反应过来对象是他,又僵在空中。 陈弦松看着她奶里奶气的小拳头,眉眼不动,嗓音沉沉:“怎么,想擂我?” 陆惟真立刻放下手:“我哪敢。” 小小人类去擂一个大捉妖师,那得是天大的胆子。 他却淡道:“我看这世上没你不敢的事。” 陆惟真的脸莫名又是一红。 陈弦松已走向前院大门:“跟上。” “哦!”陆惟真飞快跑过去,和他并肩。 第29章 报以琼琚(1) 夜色寂静,湘城湿热,这条路上行人不多。两人慢慢走着,起初都没怎么说话。很快,拐了个弯,前方出现一片湖。是个小小的公园,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自行车。 陆惟真:“你经常来这里?” 陈弦松:“晨跑。” “每天晨跑?” “嗯。” “多少圈啊?” “30。” “……” 她又问:“除了晨跑呢?” 陈弦松看她一眼,答:“每天带着徒弟,早上训练2小时,晚上2小时。” 陆惟真暗自咋舌:真勤奋,地狱强度!哪像她,每天不睡到闹钟狂响,都爬不起来。忍不住又瞄一眼他的胳膊,就觉得那肌肉线条和高森那样的壮猩猩不同,和别的男人都不同,每一寸都利落劲瘦。 陈弦松说:“你呢?” 陆惟真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每天,除了上班,都干些什么?” “哦……”陆惟真抓抓头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我还能干什么啊,什么也干不了。” 他却笑了。 陆惟真:“你笑什么啊?” “挺好。”他说。 “什么挺好?” “你这样的生活,其实挺好。” 陆惟真一怔,他已走到前面去了,背影其实是瘦的。陆惟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着夜色湖光中,拂柳水汽下,他慢慢走着,就觉得他看起来其实有些孤独。 她定了定神,抛开这杂草般丛生的情绪,追上去。 没一会儿,两人走到几棵果树旁,肥厚的枝叶,高高的树干,高处藏着一枝枝金黄的圆果子。陆惟真一指:“枇杷!” 陈弦松也抬头。 陆惟真左右看看无人,小声说:“可以摘吗?反正不摘也会烂掉吧?” 陈弦松想了想,点头。公园的管理人员并不管,让附近的居民摘,只是要求不准损坏枝叶。其他果树早被人摘了个精光,唯独这几棵,因为太高,无人摘取。 陆惟真手痒了:“你会爬树吗?不会的话,放着我来。”低头看着裙子,皱皱眉,刚把裙尾提起来,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将裙尾从她手里拽出来,往下一丢、又一拍,恢复原样。 陆惟真:“……” 她抬起头,陈弦松也直起腰,放下手,皱着眉教训:“穿裙子爬什么树?想吃我去摘。” 陆惟真没忍住笑了,索性把双手背在身后,脚跟还忍不住抬起,在地上一点一点。她这些雀跃的小情绪,陈弦松全都看在眼里,转过身时,严肃的眉眼也有了笑意。他抬头看了眼那树,心里大概有了分寸,助跑几步,脚步轻盈得像猫,踩着树干就上去了。手轻轻一攀,身体已上了树干上第二个分叉,一只手扶着树枝,站定了——轻松得仿佛只是走出去,站到他们家的屋檐下。 全程不过两秒钟。 陆惟真“哇喔”一声。 他开始摘枇杷,无处可放,就放进裤兜里,很快两个裤兜就变得鼓囊囊的。 这个模样很不捉妖师,甚至有几分可笑。陆惟真却看得心头暖暖的,发了一会儿怔,上前两步,到树的正下方,喊道:“小心点。” 陈弦松低下头,从他的角度,此刻的少女就像颗小蘑菇似的,拼命抬头,巴掌大的脸,仰望着他。当风吹过,裙摆在她身周轻轻展开,就像一朵淡粉色的云。陈弦松的手按住树枝,有那么一会儿没动。而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陈弦松:“接着。” 他摘了果实累累的一枝,向她抛去。陆惟真手忙脚乱,接了个满怀,忍不住喜笑颜开,双手托起那一支,给他看:“接住了!” 陈弦松却只是看着她的脸,也轻轻笑了。 “够了吗?”他问。 “够了,够了。” 他松手,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 满园路灯,同时亮起。无数洁白、柔圆的灯球,就像无数颗星星,在他身后升起。而两人背后那汪暗沉的湖水,也映着点点波光,便仿佛银河。 有一盏灯,正在两人头顶,随着他的跃下,灯光刹那倾泻成水雾般的背景。 而他单膝跪地,手只轻轻一按,身体刚触底就站起,快得像豹,轻得像猫。他同时抬头看向她,眉若峻山,眼若深潭,脸庞薄薄染光,如同梦中相见。 陆惟真心中如遭撞击,脑子里也有些发懵。那是一种今生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在胸中滋生。叫她有点慌乱,也有点茫然。她转身就朝前走:“我们走吧。” 陈弦松将她的手臂拉住。 手指触碰到的皮肤光滑细腻无比,陈弦松的指尖微不可见地一弹,握住没放。陆惟真也感觉到他指腹的粗糙和力度,心中轻轻一颤。 “伸手,两只。”陈弦松说。 陆惟真乖乖将双手伸出,陈弦松这才松开手,将两个裤兜里的枇杷都掏出来,放到她手掌里,堆得满满的。陆惟真连忙抱了个满怀,说:“这么多?不知道甜不甜。” 她很想剥一个试试,可双手又被占了,正不知道怎么腾出手,陈弦松已拈了一个最大最圆最黄的走,手捏着下面的小枝,轻轻剥开皮。陆惟真顿时咽口水:“你试试,甜不甜?” “我不吃这些。”他的手往前一送,把剥好的枇杷肉,放到她唇边。陆惟真一低头,就看到枇杷肉背后,他的手指。她静了两秒钟,他不说话,手也不动。陆惟真张嘴咬住一口,很甜,满口的汁。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嘴里刚嚼完,他已将枇杷在指间转了个面,给她咬另一边的肉。陆惟真连耳朵都热起来,低头乖乖地又啃一口。他这才把果核抛进旁边的垃圾桶。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他走在前面一点,头微微垂着,似在想什么,又仿佛坦然无事,刚才做那事的人不是他。陆惟真捧着枇杷,默默跟着,嘴里还残留着甜味,甜得有点发涩。 灯光一圈一圈,被两人留在身后。陈弦松走到公园门卫那里,要了个塑料袋递给她装枇杷,又掏出二十块钱,指了指她怀里的枇杷,给了守门的老头。老头笑呵呵地接了。然后他就和昨天一样,陪着她走到公交车站。很快车来了,陆惟真上了车,这回她没有跑到车后部,而是坐好后,回头。就看到他站在站牌下,朝她微微颔首。那双眼依然沉静,仿佛能吞没所有的光。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宇间,隐约有淡淡笑意。 陆惟真忽然想,这真的是很难想象的事,他这样一个人,会亲手剥枇杷,喂给人吃。 第30章 报以琼琚(2) 视频电话响起时,陆惟真正捧着一小篮子枇杷,慢慢吃着。 电话接通,许嘉来那张非主流的脸,塞满镜头。少女的头发挑染成一缕缕暗绿色,烟熏大眼如刚睡醒的熊猫,娇怯动人。 然而她一开口,足以让再老的司机都呛到:“陆老板,吃啥呢?跟吃春~~药似的,那么陶醉。” 陆惟真险些被噎住,说:“闭嘴,只是枇杷。” “你还爱吃这个啊?” “没多爱吃。刚摘的,还挺甜。” 许嘉来伸出丁香小舌,舔舔下唇,说:“乖,给我留几个。” 陆惟真想都没想,答道:“没有,统共没几个。”刚才她数过了,一共才82个。 许嘉来:“切。” 陆惟真得意一笑,又摸了一个,慢慢剥着。许嘉来正要说话,看到她这副模样,愣了一下。 “陆老板,你剥个枇杷,怎么都剥得跟个傻子似的,兴致勃勃,眉开眼笑?” 陆惟真一呆,立马扯下嘴角:“说谁傻呢?还连用两个成语!我看你最近是胆儿肥了。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许嘉来:“……” 她更加觉得陆惟真不对头了,说道:“不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好今晚一块儿宵夜,说说事儿。”陆惟真一直记性好,又细致,许嘉来从没见她忘过事。 陆惟真又是一愣,很有一种老虎屁股被人连摸两下的感觉,脸上却若无其事地淡道:“谁说我忘了,开什么玩笑?只是我今天吃太撑了,正要和你们说,不想去了。马上要换工作,我不能胖成一只猪,影响形象。明天再吃。” 许嘉来是个对于某种酸臭味多么敏感的女人啊,她不肯放过,盯着陆惟真的脸色,语出惊人:“陆老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和人谈恋爱了?” 陆惟真立刻说:“没有,当然没有。” 许嘉来虽然年纪比她小,却交过好几个身材劲爆体力超群相貌不俗的男友,且什么年龄段都有,她察言观色、似笑非笑:“你……不会和那个陈弦松来真的吧?” 陆惟真前几天已经和她提过陈弦松的存在。 陆惟真答:“怎么可能?你家陆老板,向来心如止水,定力极强。怎么可能谈恋爱?我只想搞事业。行了,不多说了,我还要洗澡,明天上班。”挂断电话。 那头,许嘉来站在夜店里,放下手机,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这头,陆惟真丢开手机,下意识又拈了颗枇杷准备剥,眼前却突然浮现那个画面——陈弦松把剥好的枇杷送到她唇边,一动不动。而她低头含住了枇杷。陆惟真愣了一会儿,只觉得耳朵又开始阵阵发烫,那热度仿佛要晕开到她的脑子里去。她索性丢掉枇杷,起身去冲凉水澡。 次日一早,陆惟真去上班,掐着点到的。周盈到得比她早,但是没有再过来叽叽歪歪。 连陆惟真自己都没想到,在她当了几天刺头儿后,和周盈的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和谐。周盈现在每天只给她布置正常量的工作,到点儿下班。偶尔工作没完成,不紧急的不重要的,她丢下就走,第二天才交。周盈也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走,好像一句话也不愿意和她多说。 陆惟真不知道,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善良老实,越次次让步,她越欺你,越觉得便利,便越理所当然。 而你爱理不理,你事事较真,你不轻易让步,她反而知道你难搞,反而心里怵了,反而不敢欺你,因为对于谁来说,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穿鞋的怕光脚的。 不过,还是有人不让她和谐安宁。 朱鹤林出了三天差,昨天晚上回来了。早上进办公室时,他一眼瞧见陆惟真低头在干活,心里顿时又爱又恨。 朱鹤林自认为浪漫深情人设啊,又觉得是在最撩人的暧昧期,虽然出差在外,每晚的短信没断过。起初是道晚安,陆惟真一概不回。后来,渐渐露骨。 “睡了吗?想你。” “想吻你。” “等我回来,你别想再逃。” ……陆惟真看得犹如被一道道闪电劈在头顶,忍无可忍,将他拉黑。于是后来,朱鹤林发现电话打不过去了,短信也发送不成功。 他隐隐猜出到了结果,可内心始终不肯相信,也不肯服输。 上午,处理完积压工作,朱鹤林喝着茶,就又想起这小修女,想得心里又痒又爱又怒,抓起桌上电话,打她分机:“来我办公室一下。” “没空。”挂断。 朱鹤林瞪大眼,简直不可思议。敢情前几天1000多的绩效奖金发给了空气?这妞拿了好处就翻脸不认人。他黑着脸,走到办公室门口,大声喊道:“陆惟真,你这报告怎么写的?给我进来!” “啪”摔上门。 其他同事面面相觑,周盈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心想吵吧,赶紧闹翻,看陆惟真还有什么倚仗。 陆惟真磨磨蹭蹭站起来,走进他的办公室,一眼就见朱鹤林脸色阴沉坐在老板桌后。 陆惟真也懒得等他招呼,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有话快说,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朱鹤林突然注意到这妞儿比前几天又好看了几分,仔细一看,刘海梳了起来,虽然还******,可就是感觉眉眼生动了许多,灵动的神色中透着天生的妩媚。 就像一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终于被谁浇灌,舍得张开了花瓣。 还不是他浇灌的!他可注意过,她身边一直没有男朋友。他堂堂一个大经理,隔三差五对她表白,她终于也绽放出女人自信的魅力了对不对?朱鹤林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痒意更盛。 斟酌片刻,心想她到底是耍花枪,还是真的不想要,都不管,他都得想办法弄到手。于是原本满腹质问撩拨情意浓浓的话,不提了,女人啊,不能惯着。转而他脸色淡淡开口:“有个项目,今晚去苏州出差三天,其他人都走不开,你跟我去。我让行政定好高铁票就通知你,下班你回家收拾一下。” 陆惟真抬头,干脆利落:“不去。” 朱鹤林一愣,这妞儿是成心气他,几天不见,越来越硬气。他冷笑道:“什么时候领导安排的工作都可以不听了?这份工作你还想不想要?以为我假公济私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这是为工作考虑!出去,自己想清楚。” 陆惟真起身就走。 这厢,朱鹤林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难道陆惟真敢不要这份工作?只要她人跟他走了,孤男寡女,多的是成事机会。他一边打电话让行政定高铁票,都不要行政选座,自个儿偷偷摸摸去选了单独两个一起的座位,心中仿佛有朵带刺的玫瑰暗搓搓长着。又打电话给苏州酒店,要了两个隔壁房间。 到了下午,他有事外出,看了眼陆惟真,看她还老实在座位干活。行政之前报告,已经把高铁信息通知了她,她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知道,看来是服软了。朱鹤林心中得意,下午在外办完事后回家收拾行李,还选了几条自觉性感的黑色紧身内裤,又塞了盒套子进去。 结果,等傍晚时,朱鹤林到了高铁站,打算给陆惟真发短信,才想起自己被拉黑,打电话也不成。他心里忽然升起不妙预感,就站在检票口,巴巴等到最后五分钟,也没有人来。这女人真的要翻天!朱鹤林快被气炸了,只好一个人拖着箱子去了苏州。 第31章 她叫惟真(1) 朱鹤林远赴苏州独守空房。公司那头,陆惟真若无其事到点下班。 六月底,傍晚日头还在,薄薄金光覆盖大地。陆惟真换了身衣服,步履匆匆刚要往地铁站赶,听到有人喊道:“陆惟真。” 陆惟真一愣,抬头,陈弦松戴着墨镜,站在路旁,双手插在裤兜里。 陆惟真:“你怎么来了?” 陈弦松却没答,说:“我开车来的,走吧。” 他走前头,陆惟真隔着一米跟着,人还有点茫然,跟着他走到附近的停车场,上了车。 他的神色平静,徐徐将车开出停车场。 “是去你家?”陆惟真问。 “嗯。”他答,“静边已经买好菜了,等你下厨。” 陆惟真忍不住笑了,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怎么跑来了?” 墨镜之后,他的眼睛看不清,语气寻常:“我不会每次都等着女孩自己跑过来。” 陆惟真愣了愣,低下头,轻轻搓了搓手指。 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可仿佛他就该这么会说话。 路上只是闲聊,她说起白天工作的事,平乏无味。他今天则带着几个师傅干活,另卖掉了一套家具。陆惟真羡慕地说:“挣不少吧?” 陈弦松答:“算不上大富大贵。不过,只要不太夸张的生活,我应该都能负担得起。” 陆惟真:“哦……” 到了店里,林静边看着两人并肩进来,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陆惟真到底害羞,别过脸去。陈弦松见状给了林静边一个眼风,后者立刻低头。 陈弦松对陆惟真说:“需要的话,让他打下手。” 陆惟真:“不用。” 陈弦松点头:“去吧。” 陆惟真听话地走进厨房,今天捉妖师来公司接她了,她到现在还觉得脚下好像踩着一团团轻柔的棉花,找不着地面。她努力定了定心神,专心做菜。 陈弦松去后院看了看今天的做工情况。本来每天晚饭后,他都要再干两小时木工,静心、练手、伪装,顺带挣钱。 但他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能干活。今天也不能够。 陈弦松站在院子里回头,透过厨房的窗,可以看到那姑娘系着围裙,拎着锅铲,脸又熏得红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很认真也很能干的样子。陈弦松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院子上头,灰蓝色的天空,慢慢笑了。 这顿饭依然吃得宾主尽欢。由于昨天见识了陆惟真的手艺,今天去买菜前,林静边忙不迭点了两个自己最爱吃的菜:红烧鸡翅、酸辣鸡杂,还想再点,陈弦松开口:“辣椒炒肉、红烧猪蹄。”林静边只好记下来,放弃了心中的啤酒鸭和大盘鸡。下午,他就去超市提前把菜买好。所以陆惟真来一看,食材都是肉,嘴角抽了抽。 于是今天大家吃得,比昨天还撑。 一吃完,林静边自动自觉消音、收拾碗筷、进厨房洗碗。 只剩两人相对坐着。 陆惟真其实很想出去走走消食,可想起昨晚的枇杷奸情,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陈弦松似乎也有点走神,盯着桌面半晌后,问:“喝茶吗?” “嗯?哦,喝。” “走吧。” 不在院子里喝吗?陆惟真跟着陈弦松,走向他的卧室,才想起里头有个正儿八经的茶台。联想到他店里的标价,那茶台只怕也是钞票堆成的。这么一走神,人就已经跟他走了进去。 他的卧室其实算是套间,床在里头,站在门口也看不到。靠门这边的空间里,只有茶台、几把椅子和一张坐榻,隔得很远,倒没有进入别人卧室的尴尬感。 陈弦松说:“先坐会儿,我去烧水。”他拎了把铜壶,走出去接水。陆惟真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在房间里转悠。 陈弦松进来时,就看到她驻足在看墙上的一副画。他把水烧上,茶叶茶具准备好,走到她身后。 陆惟真问:“这画的什么?” “云台山上的雾。” 陆惟真盯着那扑朔迷离的画面,这么一看,确实像一层层流动的光和雾,可隐隐又有妖气弥漫的感觉。她突然反应过来:“不会是你画的吧?” 陈弦松笑了笑:“不可以吗?” 陆惟真瞪大眼:“看不出来你还有此等才艺!” “没事时,随便画两笔。” “专门学过吗?” “没有,自己画。” 陆惟真吐吐舌头,自己随便画,画得这么好。她也不知道如何评价,反正,很艺术,很高级,很缥缈。 她却不知道,在陈弦松还很小的时候,每天就有沉重如山的艰苦训练,父亲也从不允许他和同龄小孩玩耍。父亲说:“玩物丧志,你没有那个时间。身为捉妖师,更不要和普通小孩混在一起,给他们惹麻烦,也给你自己惹麻烦。” 几岁稚龄,他就被父亲驱赶着,直面大大小小的妖怪,看它们残忍血腥,看它们魔力冲天。他若是不敢,若是哭,父亲会摁着他的头,不许他闭眼。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父亲一剑下去,妖怪尸血满地,灰飞烟灭。 再胆大的男孩,那时也会吓得瑟瑟发抖,也会整夜噩梦。然而无人陪伴,无人安慰,无人蒙住他的双眼,让他不要去看那一梦的无尽血腥。父亲认为,他不需要,不可以,也不准母亲插手。 一年一年,他依然按照父亲的要求,每日刻苦训练,并且开始踏入妖的尸身血海,开始降妖除魔。只是内心总有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压得那时的少年,喘不过气。总有冲动,想要冲破什么,想要甩开什么。 一个偶尔的机会,他拿起画笔,乱涂乱画,画了满满几张纸后,方觉那压抑许久的东西,终于宣泄出去一部分,胸中一阵轻松。父亲见了,并不管。后来他就经常画,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于是一画十几年。画妖,画怪,画山,画水,画心。 却听那姑娘在旁自言自语般嘀咕:“有点伤感压抑的感觉……” 他抬眼看着她,沉默不语。 第32章 她叫惟真(2) 陆惟真却未察觉,又问:“这画的是山吗?” “是。” “这个是天空?” “夜晚原始森林的天空。” “你去过?” “是。” “这幅呢,是老虎吗?” “不,是一只身体接近石头的妖怪。” “哦……还有这种?” “妖怪有人形,也有不是人形。但它们都有各自属性,属水和风,属木,属土,属火、属金。上次我捉的那只,属水,不过它级别太低,只能喷射自身毒汁。更厉害的妖怪,可以操纵环境中的元素,控水,控火,甚至操纵两种以上元素。” 陆惟真瞪大眼:“不是吧,我的感觉……我的感觉……好不真实,这还是我生活的世界吗?” “千百年来,他们一直都在,绝大部分很低调,遵纪守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你也察觉不了。”陈弦松答,“作奸犯科的只是极少数,而我的职责,就是把这部分铲除。” 陆惟真想了想,问:“所以,遵纪守法那一批,你是不管的?不会捉他们?” “只要他们不撞到我手里。” “什么意思?” “祖训难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见则杀之。”陈弦松淡道,“所以他们最好对我退避三舍。”顿了顿又说:“我已经杀了许多只妖,只怕它们也恨不得杀了我。” 陆惟真听得微微蹙眉,眼里也流露出担忧:“那怎么办?” 陈弦松看着她清亮温柔的黑眸,反而笑了,说:“目前,还没碰到过有能力和我一战的妖怪。但我必须让自己不断变得更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我一开始,不想让你……过来找我的原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会过这样的生活?跟着我的人,也是。” 那双眼睛太幽沉而有震慑力,陆惟真垂落目光,嘴里含糊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了不怕的。” 陈弦松静默了一会儿,说:“好。” 陆惟真心里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却说:“水烧好了,过来喝茶。” 陆惟真跟着他走到茶台前,长长的一张,雕松刻瀑,一看就很值钱。两人相对而坐,陈弦松单手执壶,轻轻倒掉第一泡,又慢慢冲出第二泡,第一杯递给她,第二杯才给自己。 陆惟真看着他不疾不徐的动作,觉得这时他倒真像一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捉妖师了。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觉茶香醇厚,比她以前喝过的那些茶叶渣子或者袋装茶,不知好喝多少。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小口小口继续喝。 陈弦松也举杯轻抿了一口,抬头看着她猫似的动作,目光又滑到她身上。 昨天穿的藕色仙女裙,今天穿的黑色小裙子,柔滑布料妥帖沿着曲线而下,一低头时,乌黑如云的长发散落,越发显得藕臂纤细、明艳动人。 陈弦松其实昨天就想问了,但当时手背伤了那么一下子,就没脸问。今天气氛正好。 他问:“之前怎么不见你穿这样?” 陆惟真装傻:“哪样?” 陈弦松抬眸看她一眼:“这样。” 陆惟真答:“上班,要穿正装。而且……我更希望别人看到我的才华,而不是外表。”这是实话。 陈弦松笑了。 陆惟真抬头,就见他单手搭在扶手上,因为笑着,就有点平常罕见的懒散味道。 “所以你是希望我看到……”他停住不说了。 陆惟真的脸一下子爆红。 他不是刚正不阿捉妖师吗?怎么能这个样子!太坏了! 她连忙假装没听到,言语混乱地辩解:“我是说真的啊,别看我不会抓妖,是个普通人,可是我工作很努力,做得也很好,只是不被人欣赏罢了。而且,职场还有朱鹤林那样的人,我也是想少点麻烦。” 她提到朱鹤林,陈弦松脸上的笑容没了,问:“他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陆惟真摆摆手:“别管他。” 那就是有了。陈弦松的手指在椅子上摩挲了几下,问:“需不需要我出手?” 陆惟真好奇:“你怎么出手?” 陈弦松:“你不管,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从此不敢为难你。” 陆惟真暗自咋舌,认真地说:“谢谢,但是真的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陈弦松:“最好是。” 陆惟真心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没敢问。 两人又静静喝了会儿茶,陆惟真抬头,看到他背后,墙的高处,挂着的一副黑白遗像。其实刚才进来时就注意到了,但是她没问。 “那是我父亲。”陈弦松说,“过世八年。” 陆惟真没吭声,八年前,他应该才十七八岁,她想象不出一个人那么早就失去父亲的感觉。反正如果换成是她,接受不了。好在陈弦松神色平静,似已释然。 陆惟真试探地问:“那你妈妈呢?” 陈弦松正端起茶喝,动作一顿,把茶喝完。陆惟真低头拿起茶碗,将两人的杯子都添满。 “她离开了,在我八岁那年。”陈弦松说。 陆惟真不吭声了,她也不想安慰他,没什么好安慰的。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杯子,说:“要不要出去走走,感觉还是没消化啊。” 比起和他两个人坐在这个狭窄空间里,说着一句又一句,让她心慌意乱的话,还不如去喂枇杷。 对面的人,似有似无“嗯”了一声,陆惟真就站起来,他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两人就快走到门边了,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陆惟真的心一紧,人已经被他轻轻推到墙上。他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想温柔时,真的可以非常温柔。 夜色完全降下,屋内只有柔和的淡淡的灯光,照亮他的鬓发,也照亮他的眼睛。陆惟真下意识就要挣脱,可他的手是神仙手,挣不掉的。她抽了两下,不动了。 陈弦松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又放下,陆惟真全身为之一颤。 而后,他那略显低沉的嗓音响起:“你那天说要试过才知道,真的想和我开始?” 第33章 她叫惟真(3) 陆惟真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脸上,每一根汗毛都在空气中发抖,她抿了抿唇,把那强烈的战栗感压制下去,很慢很慢地吐出一个字:“嗯。” 那双属于夜空的眼睛,慢慢绽放出笑意,光泽温和动人。 陈弦松说:“好,那就试,我也想要开始。我们给彼此一段时间,中途你若是改了主意,若是适应不了,不想再继续,我让你走。但是,一旦我们正式定下来,就不许反悔了。陆惟真,我一辈子只想谈一次恋爱。” 陆惟真竟觉得心头酸涩,抬起眼眸,慢慢地答:“……好,那我们,先试试看。”话音刚落,两只手就被他给紧紧抓住了。陆惟真觉得有一阵电击般的感觉,从手背一路飞窜到后背,令她全身发冷又发热。她说:“那、那我们可以……去散步了吗?”扭头就想往屋外走。 神仙的手一拉,凡人就落怀中。 陆惟真的脸轻轻撞到他胸口,全身一僵,听到他慢慢说道:“之前你要来,现在你想跑?” 陆惟真:“我……”还没辩解半个字,腰已被他一把握住。 陈弦松低头亲吻。 陆惟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朝自己倾倒。周围那么静,她却听到万物轰然崩塌的声音。陌生的唇,覆盖住她的。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再也止不住,有什么在眼前不停闪烁耀眼夺目。 那是他的眼,那是他的轮廓,那是他身上赤诚美好的光。 陆惟真昏昏沉沉。 接……接吻吗?不是说试一下吗?不是说刚开始吗?刚开始……就要接吻的吗?她没有经验,她不知道啊。她只能呆呆地,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当陈弦松吻上那红唇,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察觉到自己原来早就想这么做了。陆惟真不知道,他的心中,也有什么,在无声摇曳着终于绽放着。她的唇甘甜、娇嫩、柔软、颤抖,让人忍不住怜爱,又忍不住想欺负。尽管他也不熟练,动作却毫不迟疑,短暂亲吻红唇后,他略一停顿,往里探去。 陆惟真顿时又是一僵,她是开门呢,还是不开门呢? 由不得她。 她挡不住。 陈弦松已直接撬开红唇,探了进去。陆惟真只能用细细颤抖的手,无助地抓住他的衣襟。他所经之处,犹如闪电过荒草,无声引火。 他按住她的后腰,手很紧,那是任何女人也无法挣脱的怀抱。陆惟真的手指在他襟前,越抓越紧,近乎蜷缩。 陈弦松从一开始亲吻,就闭着眼,没有睁开过。那神情和陆惟真平时见到的,很不一样。她痴痴看着,慢慢的,也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陈弦松才退出来,慢慢睁开眼,望着她,笑了。陆惟真恍恍惚惚地想,这世间最动人的笑,也就这样了。也就这样了。 又听他低声说道:“我也有女朋友了,她叫陆惟真。她愿意陪我一起生活。” 陆惟真的眼眶突然就热了。 第34章 执线的人(1) 陆惟真反应过来时,已对着墙发了很久的呆。 她用力晃了晃头,可晃来晃去,嘴巴里,脸颊上,都是被陈弦松亲吻过的感觉。那是种说不出的味道,硬要说甜吧,那是扯淡,谁的嘴巴是甜的。 可是真的有种被人从此打上印记的错觉。 她拖着凉鞋,慢吞吞走进洗手间,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唇有点肿。 头一回,他就这么……卖力。 凉水洗了把脸,嘴唇好像才降了温,可浑身皮肤还是隐隐焦灼。她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过了好一会儿,开始自言自语:“我居然被吻了,还是个捉妖师……” “好混乱……他好会吻。” “我妈知道会不会打死我?” “怎么可以一言不合就吻呢,我都没反应过来!太……欺负人了。” …… 发了好久的呆,她慢慢地叹了口气。 临近午夜,陆惟真下楼。 许嘉来向来是个挣1万花3万的主,最近一激动买了个小车,成了三人里唯一的有车一族,正嘚瑟着呢,叫嚣着要亲自来楼下接美人。 于是陆惟真就看到,许嘉来那细细白白的胳膊,匪气十足地搭车门上,大半夜还戴副墨镜,生怕看得清路。高森那么大个块头,却跟许嘉来的居家爱宠似的,规规矩矩坐在副驾等。 看到他俩,陆惟真燥乱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上了车,许嘉来问:“陆老板,今天和那个木匠和尚相处得怎样?” 陆惟真顿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嘴里却答:“还不错,我和他们师徒现在是好朋友。” “好朋友?”许嘉来意味深长,高森和她对视一眼。 陆惟真却压根没注意到,抬头望着窗外夜色,出了神。 很快到了地儿,常来的夜宵摊。许嘉来很拉风地把她的8万红色小车往摊位边上“呼啦”一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开的是保时捷。三人照例点了一大堆食物,反正不管多少,最后高森都能吃完。 高森说起他的新工作——送外卖。已干了快1个月。 “能挣多少?”许嘉来好奇地问。 高森笑笑,手指比了个8。 许嘉来:“8000?”乖乖,这只怕要赶上她月收入的三分之一了呢!伙计,有潜力。他们仨中的第二人终于要脱贫了,许嘉来也觉得脸上有光。 高森点头,也面露欣喜:“我算挣得多的。” 许嘉来了然。高森体力好,又勤快,当然赚得多。 高森问陆惟真:“陆老板想去吗?” 陆惟真:“什么?” 许嘉来察言观色,知道她刚才走神了,心里暗叹口气,重复道:“高森说他干外卖,一个月挣了8000,你不是打算辞职吗?想不想去?” 陆惟真说:“挣这么多?可以啊,高森你再多说点情况。” 高森点头,就把原来工友是怎么把这份工作介绍给自己的,他去的哪家公司,签的合同,简单上岗培训,每天接多少单……统统汇报了一遍。许嘉来对这是没什么兴趣的,她一个脱衣舞女郎,怎么可能沦落到靠体力挣钱。 许嘉来埋头吃了一会儿烤串,突然注意到高森在给自己递眼色。 许嘉来悄悄看向陆惟真。 陆惟真哪里有在听,手里握着个冷串,眼睛盯着桌面,一副魂不守舍模样。 许嘉来心里咯噔一下,示意高森继续汇报,背景音不要停。而后她慢慢靠过去,轻言细语地问:“想什么呢?” 陆惟真张口就答:“想他到底……”声音戛然而止。 许嘉来立刻缩回去,高森也住了嘴。 三人面面相觑。 陆惟真说:“高森,你接着说,我听着。” 许嘉来却说:“陆老板,你醒醒。”高森也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陆惟真举起啤酒杯,和他们碰完后,一饮而尽,说:“我能有什么事,别唧唧歪歪。等我明天把工作辞了,就去面试外卖员。” 许嘉来和高森看着她已然泛红而不自知的脸,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 次日,陆惟真照旧去上班。只是到底翻来覆去没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她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熟悉的噩梦般的高跟鞋声,朝自己靠近,已经有好些天没听到过了。 陆惟真懒得抬头,继续打字。直至那人停在自己跟前,还敲了敲桌面。 陆惟真抬头,目光平平。 周盈接触到她的目光,心里居然轻抖了一下。心想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女孩变得这么难缠呢?是了,从她搭上朱鹤林开始,就越发嚣张了。可是现在啊……周盈在心中冷笑,昨天夜里,她可是接到朱鹤林气急败坏的电话,劈头盖脸就骂:“你是怎么带人的?最近陆惟真报告完成得那么糟糕,工作态度也不好,你都不管吗?好好管教,不行就让她滚!” 周盈错愕之余,心花怒放。 这还不明白,两人掰了,朱鹤林暗示她为难陆惟真。所以今天一早,周盈迫不及待就来找陆惟真麻烦了。 “陆惟真,你最近交的三个报告,都不行。”周盈说,“有没有用心做?拿回去重写吧,明天早上上班前必须交新的上来。” 其实三个报告写得都不错,周盈扪心自问,陆惟真的确是这批新人里最出色的。但这不是更让人不喜这个丫头?陆惟真今天只怕要通宵。 哪知道陆惟真依然平平淡淡看着她,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张纸,丢到周盈面前:“不做。” 不……不做? 周盈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勃然大怒,瞥见那纸上抬头四个黑色粗体字,不由得愣住了。 《辞职申请》。 陆惟真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另找人伺候吧,我啊,要另攀高枝,不奉陪了。另外,和你背后那个傻逼说,他长得丑,身材又差,还一把年纪,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泡我?” 周盈张大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尽管交了辞职申请,陆惟真还有几天交接工作,这天依然呆到下班铃响才走。下楼时,心里莫名一紧。果不其然,同样的夕阳下,同样的花圃旁,同一个人,安静等候着。 第35章 执线的人(2) 陆惟真一怔。 平时看惯了陈弦松穿黑灰两色,今天却穿了件蓝色T恤,咖色休闲裤,也没戴墨镜,十分清清爽爽站在那里,容颜气度一览无遗,引来不少过往女孩的视线。 陆惟真想:他不会是……专程穿得这么打眼的吧。 还真的是。本来今天,陈弦松一身黑衣就要出门接人,林静边拉着他:“师父,好歹是以男朋友的身份,第一次接人,别穿得这么老气恐怖啦,跟杀手似的,和我美美的小师娘站一起都不配。” 陈弦松说:“别乱喊。” 林静边笑嘻嘻。 陈弦松却转身回了屋,片刻后,换了这么一身出来,这还是几年前过年时买的衣服,很久没穿了,毕竟蓝色不如黑色在夜里方便。林静边还注意到,师父的头发也梳过了,脸似乎又洗了一遍,莫非还用了点徒儿的面霜?看着脸比平时水润一点哦!林静边登时闷笑不已。 …… “你来多久了?”陆惟真问。 “没多久。”陈弦松低头盯着她,“昨晚没睡好?” 陆惟真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嘴里却不承认:“没有啊,挺好的,睡得可香了。” 陈弦松笑了。 陆惟真以前觉得他偶尔一笑可好看了。可现在,提到昨天他笑,陆惟真就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走吧。”陈弦松说。 “嗯。”陆惟真转身就往停车场方向走。陈弦松在她身后,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轻轻握起。 一路上,她话很少,总是低着头。陈弦松问起什么,她也显得心不在焉,随意应付两句。总之就是不抬头看他就是了。陈弦松起初还有些意外,渐渐回过味来,看着她纤薄白皙的耳垂,还有脸颊上的一抹始终不褪的红,也不吭声了,免得她更加不自在。 平时张牙舞爪,事到临头,怂兔子一只。陈弦松这么想着,心中渐渐开怀。 等到了店门口,车刚停好,她就推门下车,陈弦松紧随其后,喊道:“陆惟真。” 陆惟真站住:“嗯?” 他说:“包给我吧。” 陆惟真:“啊?”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提包已经被他拿走了,刚要说不用啊,空出来的那只手,就落入一个大大的手掌里。哪怕昨天被他抓着手好一阵子不能动,此时再次被他牵着,陆惟真的心还是会发抖。 “进去吧。”他说。 陆惟真站着不动,手往回缩,抽不回来。他的手稳得很,神色都没变一下。陆惟真急了,小声说:“林静边在呢!” “没事。”他说,“总不能连徒弟都瞒着。” 于是陆惟真的脸更红了。 果不其然!陆惟真一抬头,就看到林静边鸡贼地看过来,看到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他一副卧了个大槽的表情,又冲陆惟真挤眼,因为憋笑,清秀的脸都有点变形了。 陆惟真:“……” 林静边嘴里却正经得很:“师父,陆惟真,你们回来了。” 陈弦松“嗯”了一声,对陆惟真说:“去做饭。” 陆惟真:“哦。”想抽手,他却没放,她低声:“你放手!” 陈弦松说:“要不要帮忙?” 陆惟真:“不要!我做饭最不喜欢人打扰了!”开什么玩笑,现在和他呆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就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她连忙挣脱他的手,飞快跑进厨房,关上了门。 陈弦松盯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又笑了出来。 林静边站在吧台后,手捧着账本,遮住半边脸,心想:妈呀,师父这几天的笑容,比这三年都多好吗! 古人诚不欺我,老房子着火,非同小可。 不过,林静边虽然盼着师父早点脱单,对陆惟真印象也很不错,但他也没想到,两人发展这么快,这才几天啊。这到底是陆惟真厉害,还是师父厉害? 眼见着暮色低垂,满院幽静。师徒两人把饭桌椅子碗筷都摆好,坐下等吃。林静边玩着手机,却不妨碍他注意到,师父隔一会儿就抬头看厨房。憋了一会儿,林静边憋不住了,放下手机,小声说:“师父,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说。” “你喜欢陆惟真什么?” 陈弦松看他一眼,一副不想和他分享的模样。 林静边:“……” 林静边又说道:“其实我就是奇怪。说她漂亮吧,衡烟师叔也漂亮。说她身材好,衡烟师叔也不输。贤惠?没有比衡烟师叔更贤惠的女人了,而且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对你更是一往情深。你和陆惟真才认识几天?可衡烟师叔,你偏偏不肯。这个,怎么就肯了?” 陈弦松说:“没什么好比的,她和别人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了?” 陈弦松看他一眼,继续沉默。这是又不愿和他细说了。 林静边突然就服气了。这不才好上一天吗?就护食成这样。师父这人谈起恋爱来,脑子有点轴啊…… 这时,陆惟真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师徒两人立刻都住了嘴。陈弦松忽而低声说:“别在她面前提姜衡烟。” 林静边:“……哦。” 心情有点难以形容。瞧瞧,从来意志如铁、光明伟岸的师父,也会有对女人如此小心翼翼的一天。 陆惟真端着菜走到院子里,就见陈弦松坐在桌后,明明拿着手机,第一时间就抬头看过来。他并不笑,只是安静望着她。可陆惟真觉得他的目光总是与别人都不同。 陆惟真的脸有点烧,低头避开,把菜放好。他也垂落目光。 明明在一个院子里,相隔咫尺,却仿佛一根寂静的火线,她被系在这头,他从此攥着那头,不动声色。 坐下吃饭。有林静边插科打诨,气氛很融洽,他俩便似昨天那样轻松聊着,没什么尴尬。只是饭吃完没一会儿,天公不作美,天空阴云朵朵,飘下了小雨。陆惟真原想再出去走走,不用和他拘在一个狭窄空间里的想法,就泡了汤。 眼见林静边去洗碗了,雨轻轻飘着,陆惟真立在院中檐下,不肯看身边的他,说:“下雨了,那我先回去啦。”语气好像轻松得很。 他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他居然答得这么干脆?陆惟真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 转身就走。 步子还没扯出去,胳膊就被人从后面抓住。陆惟真的整条胳膊轻轻颤了一下,一转头,看到他在笑,了然的笑。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惟真,等雨停了再走。” 陆惟真突然就迈不动步子了。 他的手那么自然地往下一滑,就握住她的手,紧紧握着。陆惟真的脸无可抑制地热起来,任他又把自己牵进卧室去了。 第36章 我便盲从(1) 夜色笼罩,烟雨朦胧。陈弦松打开灯,满屋鹅黄柔光,伴随着淅沥雨声,气氛便有些迷离。 他很快泡来一壶清茶,两个简单的白瓷小杯,相对而饮。 “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陈弦松问。 陆惟真:“嗯?” “你看起来比平时轻松,上班很顺利?” 陆惟真没想到他心这么细,大概是交了辞职信,她的确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这个,她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唔,挺顺利的。”她说,“你呢?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妖魔鬼怪?”语气带上了戏谑。 “遇上了。” “啊?真的?” “在城北郊区,最近有点不太平,我马上要带徒弟去查。”陈弦松说,“所以,这几天你先不用过来了,我回来了就去找你。” “哦。”陆惟真顿了顿,“危不危险?” 陈弦松只说:“还好。” 两人都安静下来,陆惟真喝着茶抬眸,看到几缕幽幽水汽间,捉妖师眉目分明大气,举手投足沉稳宁静。 “能说说……是个什么妖怪吗?”陆惟真说。 陈弦松一时沉吟。 “我总要了解,你在做着什么样的事。” 他抬头看着她,说:“好。” “是个风系的妖怪。”陈弦松说,“上次我和你说过,五行五系,妖怪各有属性。北郊最近半个月,失踪了4个小男孩,都不到10岁,半夜躺在家里,好端端地就不见了。警察一直查不到任何线索。我听到风声,去查探过一次,已经有了眉目。” 陆惟真:“风系?很厉害吗?” 陈弦松说:“比上次的那个,要厉害一些。” 陆惟真眉头轻皱:“你要小心,实在不行,交给警察解决。” 陈弦松却笑了一下,是那种带着点散淡的笑,于是陆惟真明白,这个风系新妖怪,绝不是他的对手。 陆惟真嘀咕:“你到底有多厉害啊?” 陈弦松想了想,将来若是结婚,她要为他生下继承人,很多事,她总是要知道的。只是一下子想到那么远的事,心跳竟也隐约不平静。 他很耐心地解释道:“风系,顾名思义,可以操纵风,一般来说,风系妖怪往往还可以控火,风火同属;水系,则可以引水来战……不管妖怪是何种属性,祖师爷定了规矩,将它们划分为五个境界。” “……境界?” “你也可以理解成五个等级,代表它们妖力和战斗力的强弱。分别是:白雀,归犬,徵虎,青龙,六五。”陈弦松说,“上次的妖怪,只是最低的白雀境,但是也算入了流。还有一些妖怪,连白雀都达不到。这次的风妖,应该已初入第二境界:归犬。另外,能操纵两种以上元素的妖怪,起码都是徵虎。” 陆惟真瞪大眼:“两种?徵虎?” 陈弦松说:“那也不足为惧。” 陆惟真知他艺高胆大,于是似乎也松了口气,眼中闪过好奇的光:“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能打赢哪个境界的?” 陈弦松答:“我四年前曾经收服过一只大青龙,苦战三天三夜,也受了重伤。至于六五,只听说百年前出现过,建国之后,再无听闻,我、我父亲、甚至我祖父都没见过。世间或许难存。” 陆惟真点头。也就是说,他是最厉害的。 “总之还是要小心。”她小声叨叨。 “嗯。”他说,“知道,听话等我回来。” 于是陆惟真脸又略发烫。 昨天才刚确定关系的两人,又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听那雨声,啪啪啪打在窗外的树上,一室柔光,仿佛要将外头的世界都淹没。 “我父母都已过世,自己的事,都能做主。”陈弦松突然开口,语气却温和无比,“你呢?伯父伯母是做什么的?在湘城吗?” 陆惟真心里咣当一下,心想,这么快就问我父母,他坐的是火箭啊!于是她的脸愈发红了,答:“他们也在湘城,不过在乡下,自己盖了个房子,乐得自在,平时不太管我。”却没答父母职业的问题。 陈弦松眼中有了笑意:“哦。” 陆惟真低头拼命喝茶。 于是陈弦松再次盯着她乌黑如云的发顶,她是个太真诚的姑娘,每一分勇敢,每一分局促,每一分羞涩,全都毫无遮拦,一眼就能叫他看到底,仿佛一汪清澈甘甜的泉,傻乎乎映着漫天星光,珍贵而不自知。 静了几秒后,陈弦松问:“他们,对你的男朋友有什么要求?” 陆惟真感觉到心都抖了两抖,答:“其实没什么要求,努力、踏实,是个正直的好人,就可以了。” 这真的是陆惟真爸爸偷偷对她说的心里话,至于母亲,压根没和她聊过这种话题。 “好。”他只应了一个字。 陆惟真都不想看他的脸了。 “你呢?”他说。 “啊?” 陈弦松慢慢地说:“你对男朋友,对我,还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努力做到。” 陆惟真想也没想就摇头:“没有!我没有别的要求,你……你现在就很好,非常好!” 对面的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惟真慢吞吞抬头,就见他靠在椅子里,也正看着自己。那目光很宁静,并无什么跳脱得意的情绪。但是那双眼睛,再也不会像初遇时那么寒冷。陆惟真只觉得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光,能将她吞没其中。 陆惟真于是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他却笑了笑,不动如山,似在守株待兔。 陆惟真的目光落在挂在卧室内墙上的那个腰包上,顺口就问:“我能看看你的宝贝吗?” 他没答。 “不肯就算了!”陆惟真语气里带了点他所熟悉的负气,隐隐控诉。 陈弦松却站了起来,说:“过来。” 陆惟真惊讶地站起:“真舍得给我看啊?” 他走在前头,也不答话,到了那面墙前,将那黑色腰包取下,不过巴掌大,也不是很鼓,看起来就像没装什么东西。 “不止是看……”陈弦松背对着她,“以后,它们都由你来擦。” “啊?” 陆惟真还发着愣,陈弦松已从墙角取了条凉席,展开铺在地上,坐了上去,然后拍了拍身边空地:“坐。” 陆惟真乖乖坐下,看着他手里的腰包。 “以后都我擦是什么意思?”她问。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你不是一直想看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以后我出战前夕……都由你替我擦洗准备。” 陆惟真低下头:“不要,我做不好。” 手却轻轻被他握住,他说:“你很好。我从没让别人做过,静边都没有。” 陆惟真半晌没出声,而后答:“好。” 第37章 我便盲从(2) 陈弦松松开她的手,从腰包里取出了第一个宝贝:那把长剑。陆惟真之前还没隔这么近看过,这把宝剑看起来乌青乌青、细细长长一把,剑锋甚至还有些残损,隐有青紫幽光。但他一定经常擦拭,因为剑身剑柄上,一点污渍灰尘都没有。陈弦松从抽屉里拿出两块雪白的棉巾,递了块给她。陆惟真有点不敢握剑,陈弦松轻轻将剑柄放在她手里,教她如何轻柔擦拭,如何避开剑锋。陆惟真渐渐放松下来,好奇地问:“万一不小心碰到开关怎么办?有开关的吧?” 陈弦松捉着她的手,虚点了一下手柄,说:“只有握着手柄,而且心中有强烈战意,宝剑才能够感应。如果心中无战意,它不会反应,就是一把普通铁剑。所以你不用担心。” 陆惟真瞪大眼。还战意,越搞越玄乎了啊。不过自从她遇到陈弦松,玄乎的东西还少吗?她嘀咕道:“反正我不碰手柄开关就是了。” 好好一把上古破魔剑,被她说有“开关”……陈弦松轻声一笑,将擦好的剑往席上轻轻一放,取出第二样:葫芦。 陆惟真笑了一下。 陈弦松:“笑什么。” 陆惟真:“没什么,泠泠七上弦,快教我吧。” 陈弦松同样告诉她擦拭时的避讳之处。 “绝不可以打开葫芦,对其中窥探。”他叮嘱道。 “为什么?” “据说,会迷失心志。” 陆惟真耸耸肩:“好吧。”再神乎其神的事,她现在都可以平静接受了。 陆惟真还对另一件事好奇:“上次,看到你瞬间移动,从壁虎男面前,直接瞬移到我身边,那个,是怎么做到的?” 陈弦松低头,摸了一下腰间皮带,陆惟真这才注意到,那皮带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条黑的,还有点旧,但是仔细一看,隐有金丝革纹,极细极微,再仔细一看,那些金纹竟似水波在微漾。 “这里面还有一件法器,可以令我穿梭无形。”他说。 “啊……”陆惟真张大嘴,“那你……最远都穿梭多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 他一笑:“没有无所不能的宝贝,方圆800多米,就是极限。” 陆惟真点头:“那也很厉害了。这个你平时都随身带着?” “嗯,方便行事。” 说了这么久,陆惟真觉得口渴,站起来说:“我把水端过来。”谁知起来太急,脚边又全是法器,一脚就差点踩上壁虎牌变形宝镜。陆惟真吓了一跳,她哪里敢踩,生生把脚往一旁扭去,结果席子上光滑无比,一脚没踩住,整个人就往后摔下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头就要砸到地板上,然而有神仙在,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她只觉得腰上一紧,背也被人极轻巧的托住,轻轻一带,就坐进了一个怀抱里。陆惟真心跳一空,回过神来,人已被他放置在大腿上,他的手扣着她的肩和腰,全程稳得晃都没晃一下。 陆惟真松了口气,忙要起身,说:“谢谢……” 没能动。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手里加了一寸劲,于是她就被按住在他的腿上。 陆惟真全身发紧,而他低头盯着她。 “路都走不稳了?”他低低懒懒地问。 陆惟真听到了自己潮汐般袭来的心跳声,说道:“我是不小心的……” 他低头亲下来。 这是一个比昨天的初吻,更有力,更深入,也更持久的一个吻。他明显学得更会了,昨日的游移、试探,还有无处安放的蛮力,全都不再有。他很耐心,呼吸也很重。更主要的是他现在把她整个抱在怀里,完全掌控着她。 陆惟真被亲得整个脑子都涨涨的,人也软得除了他的怀抱,无处可依。 窗外夜色愈深,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灰褐色的木地板上,他们一席依偎。满地法器暗暗发光,捉妖师独坐其中,抱着他的姑娘。她的脸早已被他覆盖皆不可见,寂静的月光下,只有他的后背微微弓着,肩胛骨鼓起,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牢牢按在地板上。 萍水相逢,偏偏回顾。你要引火,我便盲从。 陆惟真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双手轻抵在他胸口,只有双足无意识地微微转动,时而一颤。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受够了单方面的承受,她突然张开双手,抱紧他的背,上半身也努力地仰起,很用力地亲了回去,亲他的嘴,他的脸,他的鼻梁和他的喉结,竟终于有几分不管不顾,任性妄为的味道。 满屋的光线似乎更加柔和,与屋外的昏天暗地就要融为一体。陈弦松被她一口咬在喉结上,身体轻轻一颤,倏地睁眼,却只看到女孩紧闭的轻颤的睫毛,和睫毛上隐隐的水光。陈弦松心中猛地一震,竟生出从未有过的强烈幸福滋味。 这是陆惟真第一次主动吻他,于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天。 第38章 试用结束(1) 三天后。 陆惟真单肩扛个28寸的箱子,另一只手还拎着个沉重的编织袋加一把立式风扇,不疾不徐走下楼。楼门口,一辆小货车停着,那是高森向工友借来的。许嘉来正把陆惟真之前添的一张四方桌,从肩头卸下,单手丢进卡车里。她俩身材纤细,容颜娇艳,身负重物却毫不吃力,有路过的男子,起初看脸和腿,后来瞪大眼。 许嘉来向来我行我素,陆惟真今天则没心情去管旁人的目光。 “搬得差不多了吧?我还用上去吗?”许嘉来问。 陆惟真答:“不用了,高森说他一趟搬完,钥匙刚才已经交给房东了。” “那我去抽支烟。”许嘉来摸出烟盒,走了。 正值中午,太阳很大,陆惟真坐进车上副驾,开着门吹风。 小区里静悄悄,陆惟真靠着不动,望着前方树木的枝叶。它们青翠欲滴,在阳光下闪着光泽,朦胧刺眼,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来,那是陈弦松家院子里,树叶与阳光的模样。 莫名的,她就烦躁起来,那烦躁就像一片汪洋大海,一不经意就会将她死死压在海底。她闭上眼,脑海里想起的,是三天前的那个夜晚。 明明那只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天,还在“试用期”阶段。可那个晚上,被陈弦松抱在腿上亲后,她整个人都疯了一把,反过去抱他吻他咬他。整个过程脑子里一片浆糊,莫名有种发泄的快感,也不知发泄的是被陈弦松突如其来攻城略地的彷徨失措,还是发泄心中对自己隐隐的厌弃。 那天晚上,两人没做别的,他也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毕竟才第二天!但仅仅是亲吻,陆惟真也觉得过了头。 到后来,两人似乎都有些失去理智,陆惟真觉得也许是动物本能作祟吧!两人翻来覆去亲啊亲,一会儿看着彼此,一会傻笑,她笑他也笑,她咬他也咬。后来,两个人又抱了好久,谁都没松手。 再后来,他第一次送她回家。到家门口时,她突然就不愿意进去,不愿意结束这个沼泽般的夜晚。他则站在她身后,不吭声。等她掏了钥匙打开门,他突然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腰。 陆惟真手里的钥匙就掉地上,双手勾上他的脖子。 最后,她被他抱进屋里,放在沙发上,跟只小狗似的,被他亲了亲,又摸了摸头,他才转身离开。离开时他没回头,也没看她一眼。 “等收了那妖怪,我再来找你。”他这么在她耳边说。 那是她最最喜欢的男人嗓音,听着就叫人心中叹息。 …… 坐在搬家卡车上的陆惟真慢慢睁开眼,是啊,等他收了那妖怪。 一切就会回到正轨上。 许嘉来抽完烟回来,就见陆惟真寒着脸坐在车上,连她靠近,都没有察觉。陆惟真望着前方,眼神分明是空的,眼眶有点红,嘴角却带着复杂的笑意。 许嘉来心里咯噔一声,拉开车门上去。陆惟真神色一敛,看她一眼,一脸淡然低头看手机。 许嘉来的心更沉了,她知道陆惟真的性子,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心里越糟糕。许嘉来脱口而出:“你确定你可以?要不换我?” 陆惟真说:“别扯了,只有我能做到。” 许嘉来不吭声了。这是事实,换了谁都没把握。 过了一会儿,许嘉来叹了口气。陆惟真硬邦邦地说:“你叹什么气,我都没叹气。” 许嘉来心里突然有点可怜她,说:“陆老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陆惟真却说:“我知道,没多大的事。” 没一会儿,高森一肩扛一个大箱子,慢悠悠地下来的,活像一座大铁塔。两个女孩脸色早已恢复平静,张罗着把所有行李都装好。高森开车,搬着三人所有行李,往这个城市里新的巢穴驶去。 他们原本住在河西,而今搬往城东南,虽还在同一城市,相距甚远,而且河西新建,处处新绿,地广人稀。城东南却是交通枢纽,人口混杂,随时可以拎着行李上高铁、汽运,了无踪迹。 而且房租也便宜很多。 三人这回租了个三居室,一人一间。陆惟真失业,现阶段只能节衣缩食,不能独享一套房。 等进了新家,高森问:“陆老板,你明天真的要跟我去公司面试送外卖?” 陆惟真一脸轻松:“对啊,我肯定能干好,比你挣更多。” 高森很服气地说:“那是自然。” 许嘉来笑眯眯靠在对面纸箱上,说:“你俩努努力,争取早日月入过万啊。” 高森说:“下个月了。” 许嘉来:“哎呦我去,可以啊。请客请客!” 高森:“随你想吃什么。” 许嘉来:“嚣张!陆老板,你看他才挣一万就要上天了!” 陆惟真也笑,哈哈大笑,心想,这才是她的生活,这才是她最亲密的、陪伴多年的同伴。 新家总算收拾好了,陆惟真躺在主卧的大床上,望了会儿天花板,摸出手机,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她已打开了和陈弦松的对话页面。 上一条短信,是他昨天发来的:我明天回来一趟,在家等我。 临走时,他告诉过她家门密码。 她当时回复:好,。 再往上一条,是前天晚上,她在傍晚时说:吃饭了吗?记得按时吃。 那应该是作为女友正常的关怀义务吧。只是短信发出时,她会忽然想起曾经的那个地下停车场,她把盒饭放到他手里时,他沉默的表情。 陈弦松回复了一张照片,很昏暗的光线,不知是躲在哪里埋伏,照片里是一块打开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 他真的又在吃压缩饼干。 当时她回复了一个哭泣表情。 他发了个摸头。 陆惟真把手机一把丢开。 该出发了。 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刚过中午如同傍晚来临,也许今夜会有雨。陆惟真拎了平时常用的包,里头是空的。她今天没穿裙子,穿了方便运动的短衣短裤运动鞋,长发高高束起,也没戴眼镜,看起来明丽又利落。 第39章 试用结束(2) 许嘉来靠在客厅的墙边,抄手不语。高森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也抬头看着陆惟真,神色凝重。 “顺顺利利。”许嘉来按照惯例这么说。 高森说:“我们随时在你身后。” 陆惟真“嗯”了一声,拉开门出去了。 一下楼,只见满天灰色的云,风呼呼吹来,吹得她头脑清明了几分,也空旷了几分。 她搭乘公交,去往陈弦松家附近,先去超市,采购了些食材,然后去了他家里。一如平常。 他们还没回来。 陆惟真精心炖了个汤,又开始洗洗切切,埋头苦干,一心一意却又恍恍惚惚,到后来,她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陈弦松喜欢吃红烧猪蹄,每次不吭声,能吃七八块,也不见长一丝赘肉。陆惟真刚把腌好的猪蹄炖开,就感觉到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逼近,她微微一怔,那双手已经从背后,轻轻搂住了她。 她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里,肩膀一颤,菜刀也慢慢放下。 陈弦松只是将她按在胸口,并不说话。可是陆惟真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气息,就在发顶耳畔。 你曾经有过那种感受吗,哪怕你只是听到某个人的呼吸声,都会有微微迷醉的感觉。 “回来了?”她低声说,“吓我一跳。” “刚进屋。”他说,把她转了个儿,于是陆惟真看到一个有些邋遢的陈弦松,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头发也是乱的,衣服裤腿上更是脏。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野人?陆惟真噗嗤笑了,眼里却是水气弥漫的疼惜。 陈弦松眼里却是笑意,盯了她一会儿,大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转身就走了出去。 陆惟真:“你去哪儿?” “洗澡,换身衣服。” 陆惟真不知道,他怕臭着她,更怕看到她那样的眼神。 直至陈弦松走远,陆惟真转过身继续做菜,嘴角还挂着笑,片刻后,那笑容渐渐消失,她盯着锅中菜物,炊烟正缭缭升起。 等陈弦松和林静边洗澡换衣,稍作打理,陆惟真的饭菜也做好了。这个时间点,其实不上不下的,还不到晚饭时间,但两人明显已饥肠辘辘,仿佛饿了好几天,风卷残云般把一桌菜干掉。 林静边摸着肚子,说:“师父,我困死了,去睡一觉,走的时候叫我。陆惟真,碗放着,我起来洗。” 陆惟真笑着说:“你别管了,快去睡吧。” 院子里就剩下两人了。 雨要下不下的,天空始终阴沉一片。陈弦松靠在椅子里,像头疲惫的狮子。陆惟真说:“你也去睡吧。” “过会儿。”他说。 “顺利吗?” 他点了一下头:“还行。”迎着陆惟真关切的目光,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我们已经摸清了她的身份,也找到了老巢,那4个小男孩都活着,已经被我们救出,暗中送回家。只是守了两天两夜,她始终没现身,没回来。” 陆惟真神色一松:“救出孩子就太好了,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着守。” “那你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回去?” 陈弦松答:“那倒不用,我留了个小东西在那边。一对玉镜,你那天擦过的。一个在那边,一个在我身上。徵虎境以下的妖怪,并不能完全收敛妖气。她是只归犬,只要那头有妖气靠近,我这边就会有感应,立刻赶过去也来得及。” 陆惟真点头:“真厉害。”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 陆惟真推他一把:“你快去睡。”手却被他抓住。他说:“那你呢?忙活了一下午,我们都去睡,你做什么?” 陆惟真忽然明白了,这个三天三夜没有好好吃饭睡觉的人,强撑坐在这里,是想要陪自己。她伸手拉他,他顺从地站起来,她说:“快去睡,我现在不走,晚上才走。” 他这才笑了出来。 陆惟真陪着他进了屋,这还是她第一次离他的卧床这么近,他在床边坐下,解下腰包,搭在床头。陆惟真说:“你睡吧,我就在边上,哪里也不去。一会儿帮你把法器都擦好。”说完她把席子铺好,把腰包拿过去,学他的模样,盘腿坐下。 陈弦松一时没说话。 也曾在脑海中,模模糊糊期盼过这样的画面。他血战归来,家中有人等候,有热饭汤水和温言细语。即使他要沉眠,她也不离开,而是陪在床边,寸步不离。 待他醒来时,她是否还会在? 她一定会在。 他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他等来了半生不可能的可能。 “惟真。”陈弦松说,“谢谢。” 陆惟真却不大在意地答:“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快睡,别管我。” “嗯。”陈弦松非常听话地躺下了,却并不马上闭眼,只是在旁安静盯着她,过了一会儿,跌入深沉的睡眠,竟是意外的香甜安稳。 听着陈弦松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陆惟真这才慢慢抬起头,手里宝剑在一盏暗灯下,隐隐发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还在想什么,只是很想再仔细地看看他的容颜。那么高大的人,此时熟睡了,居然也显得乖巧,甚至有一丝柔弱而无所依靠的感觉。短短的乌黑的发,眉眼俱黑,鼻梁挺括,每一寸线条都是他独有的味道。他可真好看啊,陆惟真想,还很温柔,很强大。她平生第一次遇到传说中的捉妖师,原来是他这个样子。肉体凡胎、孤身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对每一个他遇到的“妖”,斩尽杀绝。 陆惟真转头望着窗外,天快要黑了,日光浑噩,今夜必将月黑风高。 她抹了一把脸,继续擦剑。 陈弦松醒来时,夜色已深。他一转头,就看到陆惟真还在。空空一张席,他的腰包放在边上,看起来已经整理好了。而她抱着双膝望着外头,似在发呆,还打了小小的个哈欠。 陈弦松的心一下子就像被什么极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他坐起来,陆惟真察觉了,转头露出笑,宛如白日那般恬静美好:“醒了呀?怎么不多睡会儿?” 第40章 试用结束(3) 陈弦松低头看了眼手表,快10点了,他站起来说:“夜了,我先送你回去,再和静边过去那边。” 陆惟真没吭声,陈弦松去洗了把脸,走回院子里,就见陆惟真一人站在树下,还是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 陈弦松轻轻叹了口气,说:“过来。” 陆惟真低着头走过去。旁边就有两把椅子,陈弦松坐下,陆惟真刚要在边上坐下,手臂被一拉,人就落到了他怀里。 时隔三天,第二次这样亲密,陆惟真依然有全身触电的感觉。 陈弦松本来也没想占她便宜,只是看到她刚才那个模样,下意识就这么做了。陆惟真挣扎着要站起,可陈弦松既然做了,就不肯放,低声说:“就抱一会儿。” 陆惟真脸又热了,别过头不看他。 两个人的心跳都很快,两个人都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问:“这几天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不顺心的事?” “没有,都挺好的。” “那怎么总是噘着嘴?”他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拨。 “才没有。” 他低低笑了,过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别担心,我不会有事,那东西不是我的对手。” “我才没有担心你。”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陆惟真的脸就靠在了他胸口,清晰闻到属于他的气息。于是她有刹那的迷惘。她想把头抬起来,不要这么近的靠着,结果他又给她按回来。 “陈弦松。”陆惟真说,“我一直想问你,林静边说,你单身很多年,一直没有女朋友。为什么……答应和我在一起?我这个人,虽然不算差,可也没什么大的才干。我觉得……你也找得到更漂亮的,更出色的。” “什么叫做更加漂亮出色的?”他说,“不会有。” 饶是陆惟真心事重重,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听陈弦松说:“那些都不重要,你是个非常温暖的人。” “温暖?”她有些茫然。 他却并不打算深谈,转而问道:“你呢?为什么……就瞧上我了?”言语里已带了丝笑意。 陆惟真的心里有什么在静静流淌,又静静渗没下去。她说:“我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好,慢慢就喜欢了。” 陈弦松低头吻她。 这是个非常安静的吻。 水墨般晕开的夜空,随风摇曳的树影,昏黄缠绵的灯光,一张老旧的木椅。 他一心一意抱着她,吻得温柔备至,吻得全心全意。 过了一会儿,陈弦松松开她,眼眸沉得像海,像是要望到她的灵魂深处去。陆惟真突然觉得受不住这样一双眼,更是鬼迷心窍般开口:“你说过,我们是先试试。那现在,我想离开,还是可以自由离开,对吗?” 他神色一震,盯着她,没说话。陆惟真忽然意识到,他脸上渐渐散发出的冷意。 她心里咯噔一下。 “我从来,说话算话。”他慢慢地说。 一时间,陆惟真竟辨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打算遵守承诺,随时可以放手。于是她也半真半假地说:“那我走了啊。”飞快想要起身。谁知双腿刚离开他一点,就感觉到一股全所未有的大力重重袭来,她一下子又被扯得摔了回来,他的手臂硬得像铁,怀抱是那样的热,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了她的后脑,按住不动,于是陆惟真只得在他胸口抬头,半是委屈半是难过地望着他。 他整个人沉敛得像一汪深潭,没有笑。 陆惟真又试图挣了一下,这回干脆纹丝不能动。 “捉妖师不是说话算话吗?”陆惟真轻声说。 他还是不吭声,只是整个人,都硬得像块烙铁,沉默把她烙在一起。陆惟真轻轻捶了两下他的胸口,不动了。半阵后,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流了出来。 陈弦松也是在许久的沉默后,察觉胸襟的湿润,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嗓音还有点哑:“哭什么?还想走?” 陆惟真哽咽着说:“我跟你开玩笑的。” “那以后就别开这种玩笑。”他说,轻轻抹去她的眼泪,说,“别哭,是不是吓到了?我只是不想听你提那个。” 陆惟真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刹那的凝滞。 陆惟真努力笑笑,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这么晚,我要回家。” 他没应声。陆惟真想站起来,还是动不了。她推他的手臂:“你松手啊。”却被他轻而易举用单手捉住双手,而他低头看着她,眼眸仿佛藏着无数正在坠落正在毁灭的星,他说:“陆惟真,在我心里,试用期已经结束了。” 陆惟真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半点不能动,嘴里似乎是机械着说:“哦,好,结束就结束。哎,真的好晚了,我要回去了。”脸却被他捏住,迫着面对,不准逃避。他的脸靠得很近,从没有男人和她如此近过。他低声说:“你呢?可以了吗?” 陆惟真如何答得出一个字,只胡乱点点头。陈弦松见她面红耳赤、神色昏乱,却只当她是平常那样的害羞紧张,在她点头的一刹那,就一把将人给抱紧了。 “那就说定了。”陈弦松笑了一下,“我没有恋爱经验,但是对你,我会冲着结婚去。一定好好待你,拿出这条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看着我做,每天,每月,每年看着我做。” 陆惟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说:“你别说了。” 陈弦松心想她原来也有这么爱掉眼泪的时候,被壁虎男胁迫,比朱鹤林欺负,都没见这坚强的姑娘掉一滴泪,今天却几次红了眼眶。他的心就是仿佛冬日雪地里,静静融化了的一条溪水。他抱紧她,轻轻拍着,哄着,也有些懊恼刚才一听她说要离开,就来了脾气,吓着了她。心中暗想,既对她许诺,今后一定要更加克制自己,不受半点委屈,就是不受半点委屈。 怀抱着娇柔的女孩,陈弦松抬头,望向头顶天空。尽管今晚夜色昏沉,尽管最近的妖都越来越不安分,尽管对于和她的未来,心里莫名还有隐隐不安。可抬头所见,却是他认为今生最美的夜色。从此之后,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想,他有陆惟真了,独属于他的好女孩。以后,将来,说不定他们就会结婚。这个世界上,他们两个人。 第41章 试用结束(4) 陈弦松口袋里的半边玉镜,就是在这时发出了盈盈亮光。陆惟真闭了闭眼又挣开。陈弦松一下子坐直了,摸出玉镜看了眼,对陆惟真说:“我要走了。” 陆惟真“嗯”了一声。陈弦松只当她担心自己,低头在她脸上碰了一下,就去叫呼呼大睡的林静边。陆惟真说:“我去给你拿腰包。” 没一会儿,师徒二人都回到院子里,陆惟真也拿着腰包出来了,陈弦松伸手要接,陆惟真手一顿,低声说:“你别动。” 陈弦松便没动,陆惟真低头、弯腰、伸臂,替他仔细把腰包系上,而陈弦松低头只看着她。 一旁的林静边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非常感动,很难得静若木鸡,不出一声打扰。 陆惟真抬头,盈盈双眼望着陈弦松,说:“要小心。” “我会的。”陈弦松看着她的眼睛,“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 陆惟真垂下眼眸,不让他看清眼中情绪,只答:“好。” 陈弦松摸摸她的头发,说:“静边,你先送她回家。” 林静边:“好。” 陆惟真惊讶地抬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静边去帮你。” 陈弦松淡淡一笑:“不用,这么晚了,我不放心。”林静边也笑着说:“师母,你就别担心了,说不定等我送完你再去找师父,他那边都完事了。” 他对陆惟真的这个称呼,终于喊出了口,陈弦松脸色都没变一下,更未阻止。陆惟真也假装没听到。 他俩都坚持,陆惟真也不好再推辞,和林静边一起看着陈弦松开车离开。 林静边问:“走吧?我叫个车。” 陆惟真说:“等一下,我去拿包。”她的包还在陈弦松房里。 没一会儿,她就挎着包回来了,也没看到林静边,说:“走吧。”起初林静边也没发觉,往外走了两步,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陆惟真那个挎包上。 他接受陈弦松教导已有数年,对周围环境和人的细致观察,保持高度敏感,已属本能。 林静边的脚步顿了一下,站定不动,喊了声:“师母。” 陆惟真也站定,但是没有回头,淡道:“怎么了?” 林静边语气还比较轻松:“你包里装着什么?我记得来的时候,包没有这么鼓。”他还想着,是不是师父私下给了陆惟真什么东西。可这个猜测一出现在脑海里,就被他否定。师父把她捧在手心怕化了,如果给了这么多东西,肯定会让他这个徒弟送去,怎么会让陆惟真自个儿塞进包里拎着。 林静边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安的情绪。如果不是师父给的东西,那她不声不响带走的是什么? “没什么啊。”陆惟真转过身来,脸上是平静的表情,“你记错了,是我上班的东西。”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有片刻的寂静。 就在这时,好死不死的,陆惟真的包里,竟有什么闪了一下光。哪怕透着皮包,那光芒也从里透了出来。那光芒是林静边熟悉的,流光溢彩宛如幻影,那是普通人类的物品,无论如何不会发出的光芒。 寒意就如同六月天的井水,突然就将林静边吞没。某个不可思议的恐怖念头,骤然在他心中升起。他却根本不敢,也无法深想。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间,许多画面撞进脑海里:师父刚才离开时,陆惟真亲手为他系上那个看不出形状的腰包;而师父只看着陆惟真,摸她的头发;还有这许多天来,陆惟真和他们师徒二人相处的一点一滴;而他那么努力地插科打诨、营造机会,想要让这两个一眼看去就互相喜欢的人,成双成对…… 师父即将单独一人去除妖,那不是无名小卒,不是窝囊废壁虎男,而是一只狡猾而老道的风系归犬。如果师父摸向腰包,里头是空的……林静边脑子里轰的一声,强自镇定地上前,一把抓住陆惟真的肩带,冷笑说:“给我看看。” 陆惟真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林静边突然觉得,陆惟真这样的表情,很陌生。这真的是那个跟在师父身后,害羞娇怯的姑娘? 她……她……当那个念头终于清晰呈现在脑海里,林静边只觉得心脏都在发抖——她真的是人吗? 师父从没怀疑过她。师父是否从没验证过?! 愤怒、惊惧,如同潮水即将没顶,林静边的手死死攥着那根肩带,属于捉妖师的力量,开始急剧在身体里蓄积紧绷,随时便要像只豹子,扑向陆惟真。 陆惟真却仿佛毫无感觉,她看着林静边,眼神有点空荡荡的,仿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又仿佛有些恍惚。她慢慢地说:“林静边,小徒弟,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第42章 良人不还(1) 林静边如坠冰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陆惟真,和平时那个温柔可爱的陆惟真,仿佛是同一个人,又仿佛不是。 而他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师父! 陆惟真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别过脸去。 这时,林静边却听到身后不远处,多了道陌生的女声,嗓音娇甜婉转,语气却又冷又毒:“陆老板,和这个小捉妖师废话什么,杀了完事!” 林静边霍然回头,就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站在屋檐下,她绑着五颜六色的脏辫,穿着白色背心,黑色短裤,露出两条长腿,看起来就是个叛逆少女。可是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那把剑林静边如此熟悉,黑乌乌的剑身,隐隐的斑驳,不是师父的佩剑是什么? 眼见为实,林静边心中仅余的一丝希望轰然破灭。继而他觉得又痛又恨,怒火中烧,整个脑袋都在一抽一抽的痛。然而他是陈弦松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妖的腥风血雨中也踏足过许多次,哪怕此时指尖都气得在颤抖,他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两个女人前后夹击,显然都不是善类。他看一眼陆惟真,就去抢她手里的挎包。 然而他刚发动,身后一柄剑锋如电袭来。只是许嘉来第一次使这剑,明显不得要领,剑身上只浮现很浅一道月芒。但林静边也不敢硬扛,只得松开挎包,往旁一跃避开。 然而许嘉来的特点就是生猛,横冲直撞,一剑未歇一剑又起,剑剑往死里砍他。 林静边却比她更灵敏,速度也不输,他红着眼望去,就见陆惟真安静站在原地,毫无躲避战场的意思,脸上也没有表情。林静边心中又惊又痛,心想一定要夺回法器,尽快赶去师父那里,否则……否则师父…… 他就地一个翻滚,躲出剑锋范围,从院中堆积的木料下方抽出一把锯刀,虽只是普通的刀,可到了他手中就宛若游龙,刀刀凌厉、滴水不漏。许嘉来一时不得靠近,但到底手持宝剑,林静边也拿她没办法。 陆惟真看了一会儿,知道许嘉来大概是在玩剑儿,都没出真章,也断不会吃亏,挎着包转身就往院外走。林静边一眼瞥见,心中大急,索性不管不顾,一刀就向陆惟真猛劈过去。 许嘉来冷哼一声,剑光随之而来。 陆惟真连都头没回,仿佛完全没有察觉,整个后背对着林静边的刀锋。 然而林静边也是,风驰电掣般的一刀,直取陆惟真,后背完全是空的,对着许嘉来。 这是不要命了?许嘉来冷哼一声,心想:我还能让你够得上陆老板? 一刀一剑,几乎同时劈下。 许嘉来一愣,手中的剑竟有所迟缓。因为她发现,林静边分明察觉到了背后的致命威胁,却根本没有回身做哪怕一丁点防护。她甚至听到了剑光劈进人类血肉里的声音,而林静边削瘦的背影重重一颤,手里的刀依然朝陆惟真砍去! 这个小捉妖师为了师父的法器,连命都不要了。 许嘉来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手里的剑也顿住了。 哪怕许嘉来这一刀不至于致命,却也将林静边后背劈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林静边只感觉到撕裂的剧痛袭来,痛得他差点拿不住刀。但是他拿住了,双眼通红,牙关紧咬,势在必得地朝陆惟真劈去。这一刀下去,她不死也残废。林静边的眼泪却伴随着杀意同时涌出,心道:师父,这个女人,陆惟真……这个妖怪,她骗了你,骗了我们,利用我们,谋害我们!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办啊!不,我非杀她不可!我来替你杀掉她! 在他刀锋抵达的前一刹那,低头走路的陆惟真,站定了。她没有转身,甚至连头都没回,只轻轻往身后抬起一只手臂,五指微微张开做出阻挡姿态。那手指白皙柔嫩如初剥笋尖。 林静边一怔。 风。 她的掌心,凭空出现了风。 那是个旋涡般的风轮,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猛地增大,瞬间大如虎头,平地起浪,朝林静边直扑过来! 林静边悚然大惊,挥刀格挡,可他万万没想当,这一对挡,却如同螳臂当车,他听到刀片在自己头顶碎裂的声音,它们被风刀碎成了粉末,然后那风虎一个掉转,朝他胸口撞来。 林静边被撞飞出去,“砰”一声撞在屋檐上,砖瓦碎成一片,而他重重跌落在地,眼冒金星头破血流全身剧痛,一时竟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骇然抬头,就见陆惟真还站在原地,步子都没挪动一点,慢慢放下手,望着他,说:“林静边,别反抗,没有意义。” “不要叫我的名字!”林静边吼道,拼命压着眼泪,赤红双眼,强撑着想要站起。结果许嘉来已走到他身旁,一个剑柄捶在他后脑,林静边如同烂泥又瘫倒在地,这回真爬不起来了,他浑身是血抬头,强韧地直着脖子,和他师父如出一辙的执拗。他死死盯着陆惟真:“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惟真没答,许嘉来拿剑柄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区区捉妖师,连陆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就敢闯湘城,活该你们死路一条。” 陆惟真看了眼许嘉来,许嘉来顿时闭嘴,知道自己话多了。 林静边明白自己今天只怕难逃一死,问再多也没有意义。可是他恨啊,当初有多么期望陆惟真能够陪伴孤独的师父,如今就有多恨她,也恨自己,有眼无珠。他看着陆惟真,字字诛心:“陆惟真!我师父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也下得去手!他那样的人,你、你竟然也下得去手!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骗他!你居然骗他!你到底有没有心?哈哈,哈哈,我真是傻了,眼瞎了!你本来就不是人,你是妖,是孽畜!你怎么会有人性!” 陆惟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眶慢慢红了。 许嘉来却听得大怒,谁也不能在她面前诋毁陆老板,她提起剑就要朝林静边背后刺下,彻底结果了他。 第43章 良人不还(2) 陆惟真喝道:“嘉来!”许嘉来骂骂咧咧放下手。林静边对这一切仿佛都无知无觉,流下两道血泪,既痛苦又迷茫的样子,低喃道:“我师父两手空空去除妖了……我师父两手空空去除妖了……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他!” 陆惟真说:“他不会死。嘉来,把他打晕。”只是嗓音轻得像风吹过。 许嘉来单手提起林静边的脑袋,在手里比划。林静边不惧不怕,反而盯着陆惟真的脸,忽然大笑出声,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他喊道:“陆惟真,我师父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只要他能活下来……他一定能够活下来,然后,他会杀光你们这些妖怪,亲手割下你的脑袋,你信不信?” 陆惟真沉默不语。 许嘉来骂道:“妖怪妖怪,骂谁呢,你全家才是妖怪!愚蠢的地球人!” 她一个手刀劈下,重伤力竭的林静边终于昏死过去。许嘉来一抬头,就见陆惟真木然站在原地,明明背着满包的宝贝,却跟个游魂野鬼似的。许嘉来想起刚才林静边的话,一咬牙,抽剑往林静边脖间割去。 猛然间只见一道光影如箭直射,连许嘉来都无法看清。下一秒,她手腕一痛,那剑“咣当”跌在地上。陆惟真已随风而至,站在她面前。 许嘉来不甘心,不要那用不惯的破剑了,一掌抬起,周围院落中,许多的木料、木板、甚至横梁,突然颤动齐飞,立地而起、脱身而出,朝她飞来。在飞的过程中,所有的木瞬间解体,汇成一道黄色光流,如一道黄蛇,朝地上的林静边心脏部位直插过去,竟是要将他钉死在地。 陆惟真眼中寒光一闪,一把抓住许嘉来的手,许嘉来避无可避,手上半点力气使不出来,那条木蛇便如同瞬间被拆骨碎肉,化成木粉跌落在地。 “咳咳咳……”许嘉来被呛得不行,依然固执抬头,和陆惟真对峙。 陆惟真:“谁让你杀他?” 许嘉来:“他也是除妖师!” “他们只杀作恶的那些!那些败类,我们本来也要除掉!”陆惟真说,“我们只是谋东西,何必逼他们上死路?” 许嘉来愤然挣开陆惟真的手,说:“我们中的败类,关他们什么事?你敢说他们从未杀过无辜同族?” 陆惟真一滞,说:“总之你不用管了,拿了东西就走。” 许嘉来不动。 陆惟真:“要我请你?” 许嘉来咬着下唇,说:“陆老板,这事儿,我不想给你留后路。” 陆惟真沉默不语,清丽的脸显出几分少见的阴冷。许嘉来劝道:“你刚才也听到他说了,陈弦松如果不死,必然恨你入骨,不杀你誓不甘休。我们今天不如斩草除根,把他们师徒二人都……” 许嘉来看着陆惟真的眼睛,很努力想要看清什么。可里头沉沉一片,如暴风雨即将来袭。许嘉来突然打了个寒颤,当永远好脾气的陆老板,突然动怒,你最好不要再和她硬扛。 “不需要了。”陆惟真的声音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失了这些东西,还有什么资格,跟我动手?我会把他逐出湘城,给大家一个交代。” —— 陈弦松抵达目的地时,天空开始飘落点滴小雨。 那只白毛风妖的巢穴,在一座烂尾楼里。黑灯瞎火,垃圾满地,野草丛生。周遭夜色深沉,如墨晕开,陈弦松脚下踩着干干的草,黑色身影仿佛也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手脚极轻,悄无声息就攀爬至三楼。只见一片黑漆漆的水泥地,最深处的墙边,有一个穿着花绸衫黑色料子裤的瘦瘦的身影,满头银发,坐在墙边,手边有一盏很暗的台灯,她正低头在缝补什么。 从衣着背影看,和那些跳广场舞的小老太太,没有差别。只是她深夜独自一人躲在这烂尾楼里缝补,这一幕就显得惊悚无比。 陈弦松不再隐藏脚步声,慢慢向她走近。 那人手里的动作顿住,放下了针线和衣服。 “报上你的姓名。”陈弦松说。 那人站了起来,慢慢转身。那竟是一张非常清瘦矍铄的脸,看起来还有几分秀丽,眼神清明,就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模样。 “是陆老板派你来的?”老太太叹息道,“我知道自己逃不掉的。” 陈弦松目光一敛,盯着她:“陆老板……是什么人?我是捉妖师。” 老太太脸色一变,原本那恭顺平和的神色消失,眼中寒光四射。只是来人临渊岳峙,气度不凡,只怕不好对付。她骂道:“去你妈的捉妖师……”话音未落一掌抬起,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风龙,朝陈弦松直扑过来,她想要先发制人! 陈弦松侧身一避,知道这老妖远比上次壁虎男厉害,且近身缠斗不利,他打算速战速决,伸手就去抽剑。 剑随意动。当他的手探入腰包,一摸,摸了个空。再一摸,里头还是空空。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突然覆盖陈弦松的整个后背。 一闪神,他极为惊险地避开老太太的第二次攻击,老太太也一愣,传说中的捉妖师法器无边,她胆战心惊,却没想到这小子半阵没摸出什么东西来。 陈弦松又一摸。 紫金葫芦。 缚妖索。 变形镜。 浑天雷。 …… 统统不见了。 空的,腰包里的无尽乾坤空间,真真正正空无一物。 寒意如同霜雪,一层层覆盖陈弦松坚硬的后背。除妖十八载,器在人在,器亡人亡。那些大多是陈家世世代代供奉的法器,每一任捉妖师,都把它们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 现在,它们统统不见了。 陈弦松有片刻的怔忪。 脑海里蓦然浮现临出门前,陆惟真低眉蜷首,亲手将这个腰包系在他身上的模样。 这一分神,银发风妖瞅准时机,一个风龙从背后升起,直直砸在陈弦松后背。陈弦松闷哼一声,被砸得撞在柱子上,他于空中一个翻身,落地,一时未动,喉中一片腥甜涌上。 陈弦松定了定神,眼见着银发风妖要趁他受伤,全力反扑,几条小风龙迎面扑来。陈弦松摸了一下全身上下仅剩的大法器——那根藏着瞬移秘密的皮带,身形一闪,消失了。 第44章 良人不还(3) 银发风妖大惊,左顾右盼,不见陈弦松身影。 片刻后,陈弦松如同从空气里浮现,慢慢出现在银发风妖身后不远处。他抬起头,看着风妖慌乱的身影,没有出声。 甚至说,没有去管她。 夜色深沉,雨声淅沥,孤楼无灯,城市的灯火仿佛远在天边,而大妖就在眼前。陈弦松站在这黑暗楼里,却仿佛坠入了一个空洞中,周遭空无一物,只有猎猎风声在耳。而那个人的身形笑靥,隐隐约约,就在高高的洞口上方出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总是只看到她的温柔婉约,却始终忽略了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妖异气息。 陈弦松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不信是她。他甚至带着几分自我嘲弄和安慰在想,不可能的。他同她那么好,她绝对是和他一条心。她怎么可能是……妖不会有那样的笑,妖不会有那样望着他的一双眼。 自己怎么能怀疑到她身上呢?可笑。他的脑海里甚至急速转过许多可能——是否在他睡着、她擦拭法器时,有妖潜入,盗走法器?又或者今夜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和上次一样,有妖假扮,才骗走他的法器…… 然而清醒的理智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将这些可能性,一一否定。在他带着所有法器回家,又到他带着腰包离开,只有她一个人接触过腰包,连林静边都没有接触过。而他抱着的那人,看到的那个人,亲吻的那个人,真真切切就是陆惟真。不会是别的人。不会是别的妖。 整个世界于陈弦松而言,仿佛都有片刻寂静。他听到了雨落下的声音,也听到了面前风妖急促的喘息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平生第一次,茫茫然地跳动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忽然觉得后背也是空荡荡的,心里也空旷得好像从来都没有被装满过什么。这是一种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而且那看不见的空洞,正在无声而缓慢地扩大,它们沉淀成一种极沉且钝的感觉,在一点点没入他的身体。 …… 你说要试过才知道,真的想和我开始? 我也有女朋友了,她叫陆惟真。她会陪我一起生活。 我是冲着结婚去的,会好好待你。你看着我,每天,每月,每年,看着我做。 …… 她呢? 她说过什么? 原来,她从未真的向他承诺过什么。如今陈弦松睁开双眼,仔细回想,才察觉,自她追到他家开始,虽然死皮赖脸缠着他,可她说过的所有话,每一句都是模拟两可的,都是暧昧不清的。她只说要和他做朋友,从没说过喜欢他。面对他的每一次表白心志,她要么低头,要么含糊应声。 再往前回想,更是处处都有征兆。那么巧在第一个夜晚,她就没有昏迷,目睹他捉妖全过程;她表现得那么镇定,甚至并不太惧怕妖怪,还与妖怪周旋;她似乎根本不把朱鹤林的骚扰放在眼里;她非要跟着他来家里,她每次进卧室,都会看向墙上的腰包;她回避了有关父母的问题;她会问他很多问题,有关妖,有关法器,有关捉妖师。 脚下仿佛有一个漩涡,而他正在逐渐陷落。 …… 她并没没有花多少工夫,就如愿以偿了。因为她只是来找了几趟,他就怕她委屈了,转身把自己送上。 原来,从头到尾,一切都是他说的,一切都是他要的。是他舍不得,是他要和她开始,是他要抱她,要亲她。是他想要得到这个良人。 他要全心全意,他要两情相悦,他要肝胆相照。 从头到尾,她只给过他一句话: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好,慢慢就喜欢了。还是被他强行抱着不放,追问出来的。 陈弦松脑海里忽然闪过个画面,那是今天晚上,在院子里,她突然说问自己是不是随时可以走,他却将她抱紧,按在怀里。当时她突然哭了,泪水终于印在他的衣襟上。 陈弦松的心终于传来一阵血肉模糊的疼痛感,眼眶也阵阵湿热。 他慢慢闭上眼。 一切已经清楚了,不需要追问,不需要回顾。从头到尾,清清楚楚,一切都藏在她的眼睛里,藏在她心里,藏在她多少次的低头回避里,藏在她那一滴最终的眼泪里。 陈氏捉妖师,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法器,从小跟随他的法器,在他手里,被她全部,盗走。 刚刚风妖那一击引起的腥甜感,被他强行压下。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再也无法压制,单手按胸,吐出一大口鲜血,沾满衣襟。 风妖愕然回头,这才发现站在黑暗中的陈弦松,只见他脸色白如金纸,还吐了血!但他刚才露出瞬移一手,又让风妖忌惮,犹豫片刻,心想这捉妖师八成是出了什么状况,她不趁今日干掉他,今后等他缓过神来,自己还是难逃一死。于是风妖冷哼一声,雷霆万钧般再次攻去。 陈弦松抬起暮霭沉沉般的双眼,微红,却无情。在风妖袭来的同一刹那,他再次瞬移。 再次瞬移。 再次。 再次。 黑暗的楼层里,风声起伏,一道白发身影左突右击,一道黑色身影时隐时现。 过了一会儿,风妖觉出味儿来,这捉妖师只怕没其他办法,这样在折耗她的精力。而她确实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竟是上了他的当!风妖一想到这里,就萌生退意,竭尽全力打出最后一击,在陈弦松的身影再次凭空消失之际,她凌空跃起,跳出三楼。 然而捉妖师的身影如同鬼魅,无比精准地闪现在她坠落的下方,竟是提前洞穿了她的意图。风妖瞪大眼,在她反应过来之间,一支被削尖的木棍,“嗤”一声插入她的左胸。黑暗中她只见捉妖师的眼眸暗沉如火,狠意决绝,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一掌打在他的胸口。 捉妖师身体一晃。 两人急速下坠。 捉妖师连遭重创,手里木棍竟然不放。原本木头怎么伤得了她,可捉妖师的手劲大得出奇,又是往前一送,生生将她的胸口刺了个对穿,她轻咳两声,跌落在地。捉妖师的身形一闪一现,已站在平地上。而她的头颅垂落,再难抬起,只是仍心有不甘,颤声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那几个孩子。”捉妖师嗓音沙哑似破碎,显然伤势严重。 她哭道:“我没有害他们,我是在保护他们……我看到星星坠落了,这个星球的一切都会坠落,我想把他们藏到地底去,这样才安全……” 然而捉妖师铁石心肠,也不听她的胡言乱语,提起木剑再狠狠一捅,风妖气竭,身体软软垂落在地,再无声息。 陈弦松慢慢抽出了木剑。 雨越下越大,顺着他的脸庞、身躯,冲刷而下,血水与泥混在一起。而他仿佛无知无觉,静立片刻后,他提起再简陋不过的临时制成的木剑,慢慢转身。 楼宇一角,站着三个身影。不知已站了多久。 两人在前,一人在后。 站在后面那个人的身形样貌,陈弦松闭着眼都能一一勾勒。约莫一个小时前,她还窝在他怀里,亲昵无比。现在,她和两个同伴,站在对面。而陈弦松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碾得粉碎。 那个空洞里,呼啸的风,最终将此刻之前的那个他,彻底吞没掉了。 陈弦松根本不看别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而陆惟真对着这样穷途末路的他,竟似仍有一丝平日的局促,低下头,垂落目光,不和他对视。 陈弦松忽然笑了出来。 第45章 吾名半星(1) 陆惟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陈弦松。在她心里,他机警之极,又善审时度势,一旦发现法器被盗,理应暂避锋芒,保命离开。 而这银发风妖,她们仨自会收拾。 却没想到,捉妖师浑身浴血,赤手空拳仍能杀了一只归犬级别控风者。 他必然受了极重的伤,陆惟真注意到他的背微微佝偻,脖项仍然固执挺立,站在雨中,如山沉默。 许嘉来看了眼同样沉默不语的陆惟真,先发制人,喝道:“居然没死!谁给你胆子还站在这里?” 高森虽不说话,双掌手心火焰时隐时现,无声威慑。 豆大的雨,不断沿着陈弦松脸庞滚落。众人头顶,只有墙外一盏路灯照亮,雨线朦胧。 陈弦松像是完全没听到也没看到那两人的恐吓挑衅,只是盯着陆惟真,问:“林静边呢?” 许嘉来冷冷道:“死了!” “我没问你!”陈弦松厉声吼道,“陆惟真,林静边呢?你杀了他吗?” 陆惟真只觉得那一滴滴的雨,重重敲在自己耳膜上,啪嗒、啪嗒,无比清晰。 她只答了两个字:“没有。” 陈弦松沉默不语。 陆惟真也沉默不语。 雨哗哗落下。 毫无预兆的,陈弦松剧烈咳嗽起来,他单手死死按住胸口,但还是吐了一大口出来,血腥味混杂在雨声里。陆惟真看着他因为咳嗽而深深佝偻的背,眼前一片恍惚。 许嘉来怕的就是陆惟真心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可挽回也不能挽回。万一陆惟真处理不当,有损她在湘城乃至整个种族间的声名。许嘉来手一挥,双方之间的雨阵便如同受无形之物驱使,于空中开始旋转、聚集,汇成一道美丽又诡异的暗色旋涡。她现在也不敢当着陆惟真的面虐杀陈弦松,所以只聚了碗口粗的一条,朝陈弦松袭去,心想打成残废也行。 陈弦松低头捂胸,仿佛已反应不过来。 骤然间,他站立的位置一空,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灰龙水柱扑了个空,扑散在地。 高森一直防备着陈弦松仅剩的这一招,一刹那,他敏锐地听到风雨声的变化,急忙转身,去护着陆惟真后背。果然,一道黑影模糊闪现于三人身后的空气里。高森脸色一沉,一记雷霆重拳夹杂着烈火,强势击出。 然而黑影仿佛似燃未燃的火苗,突然又消失在空气里。高森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一拳就想置陈弦松于死地,所以使出了十成力气。这一拳落空,他去势太急,一个趔趄。 许嘉来听到动静,也连忙转身。 于是此时此刻,两人都转向了陆惟真身后。 唯独陆惟真,静静站立不动,仿佛一根木头,仿佛没有注意到陈弦松与两人的斗法。 几乎是同一秒种,一道黑影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不到一尺远的位置。 陆惟真呼吸一窒。 太快太流畅的声东击西之计,两个同伴都中计,来不及转身护卫她。 哗哗的大雨,沉默而熟悉的人影,就在她面前。浑身湿透,雨血难分,黑沉的眼,寂静如初。这个城市里,再没有任何一男人,有这样一双眼睛。可陆惟真看到那双从不流泪的眼里,蒙上了很清浅的一层。像什么呢,像他眼中的星星,终于坠落消亡于湖底。 陆惟真浑身一震,一时间只觉得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勒住她的喉咙。力道之大,令她瞬间发出断裂而嘶哑的喘息声。 陈弦松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看着她的小脸刹那煞白,看着她到了这种时候,还强犟着就是不看他。而他手上只要再加半成力,哪怕她一身妖气,也足以捏断这血肉之躯的娇嫩咽喉。 他握着,没动。陆惟真的头被迫微微仰起,嗓中嘶哑不断,双脚离地,右手也慢慢抬起,很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两行泪从她眼中无声落下。陈弦松脸颊的肌肉微微翕动。 高森和许嘉来同时回神,却只吓得魂飞魄散。 没了法器的陈弦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捏得住陆惟真的咽喉。 除非陆惟真让他捏住。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朝陈弦松袭来,雨火双龙,雷霆万钧,必杀之技。 与此同时,陈弦松眼中杀意如暴雪降临,五指骤然发力! 陆惟真忽然不再看他的容颜。她的视线越过他,看向那一地灰黑的、跳动的、急促的雨。在许高二人发动之时,她的左手往后一抹,两人足以夺去陈弦松残命的攻击,便似撞在一堵无形风墙上,那两人皆是一呆,下一秒,已被巨大的反弹力撞得往后飞起,摔落地面,两人连退五六步才站稳。虽然毫发无伤,但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望着前方二人,不再上前。 而在陈弦松下手杀人的那一刹那,陆惟真原本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沿着他的手臂轻轻往前一推,陈弦松就感觉到一股柔和却无穷无尽的力量,陡然将自己全身都包裹住,他的手已感觉不到陆惟真的脖子,仿佛陷入了海绵中,而后竟不由自主往后飞去,飞出七八米远,落在地面。 陈弦松一个翻身就要跃起,却感觉到几股更加霸道的力量,瞬间缠住自己的四肢和腰,动弹不得。他冷眼望去,竟是几道风,那风被操控得精细无比,呈细绳状,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在他的双腕、脚踝和腰间,极速缠绕回旋。如此就将他死死缚在地上。 然而他本已力竭,此时无论如何蓄力,也无法撼动那几道强大的风锁半分。而且,腰间那道风锁,竟似故意紧贴瞬移腰带,混为一体,仿佛在威胁他,只要稍有异动,她便能留下腰带,要不要看看谁更快? 陈弦松脸色青白无比,仰躺于地面,任大雨迎面落下,动弹不得。 高森和许嘉来却暗暗松了口气。陆惟真到底没有心软。 而在陆惟真看来,这一幕是怎样的呢? 第46章 吾名半星(2) 那个男人,在今夜屡屡搏命后,一身黑衣破烂不堪,处处见血,甚至有几处深可见白骨。他已遍体鳞伤,却依然仿佛一道不肯放松的弓弦,全身绷直与风龙对抗。 她已尽量选择对他伤害最小的方式,控制住他。可此时,她却清清楚楚从他脸上看到的强烈的屈辱和恨意,乃至于他的身躯都在微微发颤。是啊,从来所向无敌没有败绩的捉妖师,此时却被一群妖怪捉住,盗走祖宗法器,那么刚强似铁的一个人,此时如同羔羊一般,呈“大”字型被锁在地上,任妖宰割。 胜负已定。 陆惟真站在几米远的位置不动,也不说话。陈弦松全身绷直,也没有看任何人,直直望着天空。 许嘉来和高森对视一眼,许嘉来叹了口气,走上前,劝陆惟真:“你……要是真舍不得,带回去吧,关着就是。” 高森:“我看可以。” 陆惟真看着地上那人,目光无声沿着他的身形轮廓滑动。许嘉来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带回去……带回去……他再恨,天天还可以看到,不至于此生此世都……时间久了,或许……或许…… 猛然间她回过神来,差点苦笑出来,多么荒谬的念头,她是鬼迷心窍了吗? 地上的陈弦松,也听到了这话,脸色骤变,难看无比,他冷冷地说:“陆惟真,你今天如果不杀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杀你,誓不为人。” 陆惟真听明白了。 这是只求一死,也不愿意为她禁脔,逼她马上动手。 陆惟真忽然笑了出来,抬头,望着漫天的雨,慢慢笑了。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只是相亲意外碰到了一只作乱的壁虎男,刚想将计就计,打探清楚情况,就顺手收拾掉,却被捉妖师所救。 一个大妖,被捉妖师所救。他为什么要来湘城?所谓的“捉妖师”踏入湘城,她就无法袖手旁观。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原本只是刻意接近,混个脸熟,借机盗取法器。他油盐不进,不辞而别,她就死皮赖脸,努力讨好。 是怎么就被他抱在手里,护在了心里?她还没来得及防备,他已说愿意。她骑虎难下,半推半就。她不断告诉自己是在演戏,他是传闻中,心狠手辣愚昧至极的捉妖师。他也亲口对她承认祖训,对妖“见则杀之”。血海深仇、势不两立。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在一起。 可是,她是喜欢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看到他在餐厅里,抬起头,望着自己。 她就已迷惘了。 陈弦松,他是捉妖师,是她的死敌。 他不是别的什么人,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别人。他是她在广阔寂寥的人类城市里,所见的唯一温柔幻想。 他是浩瀚星河里,被辜负的那颗星。 现在,他要她亲手杀他。 否则将来他一定杀她。 捉妖师为什么要这么刚烈,怯懦一点不好吗?逃走不好吗?刚才他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孤身冒险来杀她。 陆惟真轻轻吸了吸鼻子,脸色沉静下来,沉静得仿佛无声水面。 她说:“我不杀你,因为已经没有必要。按照你们捉妖师的规则来说,我,水火土三属,上境大青龙。你即使法器齐全,也难杀我,更何况现在。我于你有亏欠,今天放你一命。日出之前,陈弦松,带着你徒弟,离开湘城。日出之后,我会下缉杀令,整个湘城,你口里的’妖怪’,都会争先恐后地追杀你。今生今世,不要再踏入湘城半步。高森,嘉来,我们走。” 话音未落,缠绕在陈弦松四肢全身的风锁,骤然消退于无形。他慢慢地手撑地面,坐了起来,只是看着地面。 “你到底是什么人?”陈弦松嗓音极其沙哑地问。 陆惟真已带着他俩转身,闻言脚步一顿。许嘉来嗤笑一声,说:“有眼不识泰山!” 陆惟真沉默片刻,说:“你们捉妖师,千百年,不问因由,见妖就杀,维护你们心中所谓的正义正统。你们何曾真正了解过我们?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种族。我的祖先,跨越数千光年,来到地球,不是为了作恶,不是为了被当成可笑的’妖’。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把这里当成新的故乡。 你以为你是黑夜的守护者,可在你所谓的黑夜里,我们本就有自己的规则、自己的秩序,在地球已相安无事数年,作恶的只是极少数,就像人类中,不也有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罪人?可捉妖师依然要当残忍的猎人,不问缘由地用我们的鲜血,去实现你们所谓的正义抱负。 陈弦松,你问我是什么人。我,陆惟真,湘城一地的守护者,所有的同族都称呼我为’半星’。离开之后,记住我的名字,就像你记住每一个被你杀掉的妖的姓名——今天毁了你的人,就是我陆半星。” —— 一行三人,于黑夜中飞纵,在人类不知晓的屋顶天空,一路飞掠往城南。许嘉来本来想问怎么不去搭地铁,跑这么远多累,还要淋雨。可看着陆惟真的脸色,她居然不敢问。而高森向来陆惟真说什么是什么,埋头赶路。 终于,到了他们新租的小区,三人从黑夜里落到无人地面,如寻常人般步入小区。那大包高森拿着,到了这时候,许嘉来忍不住摸摸那包,难掩欣喜:“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所谓的’法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下发了,有了这些宝贝,咱们湘城事务处,在整个大中华区都长脸了。陆老板,你说是不是?” 高森闻言也笑了,说:“陆老板,能不能到时候分我一样?” 没有回答。 两男人回头,这才发现陆惟真还沉默着,跟在后面。两人面面相觑,高森忽然说:“为什么不听嘉来的,把他抓回来?抓又不抓,杀又不杀,留后患。”许嘉来打了一下他的脑袋。 陆惟真看他一眼,神色冷冷:“你闭嘴。” 高森闭嘴。 许嘉来故作轻松地笑了:“好了,好了,怎么着都完事了,一干二净,一清二楚。要不要去吃个宵夜?我快饿死了。” 陆惟真站住脚步:“你们去吧,我出去一下。” 许嘉来和高森脸色都是一变,可谁又拦得住陆半星?她浑身早也淋湿透了,转身就没入雨中,没了身影。 ————第一卷《旷世英雄》(完)———— 第47章 吾辈璃黄(1) 陆惟真的祖先,于千年前来到地球。 遥远的璃黄星系,距离地球3000光年。如果按照宇宙通行标准论,今日的地球文明发展程度,也不过0.7级。璃黄帝国全盛之时,已达到2.3级。 1级可以完全操纵一颗行星的能量。 2级可以操纵恒星星系的能量。 然而,和任何盛极一时的文明一样,璃黄文明逃不过自然的无常和反噬。恒星坠落,行星流浪,数万万搭载着璃黄幸存者的飞船出逃,最终抵达地球的不过百余只。 其中,并不包括最重要的那一支。承载着璃黄最先进技术和文明数据的那支舰队,于太空中迷航,一头扎进星云深处,被黑洞俘获,泯灭了。 而抵达地球的这些,在漫长的流浪途中,战士们几乎死伤殆尽,高维度场能也濒临枯竭,几乎走投无路。好在当年的领航员们,理智、友好且坚定,他们下达“安居令”,命令所有飞船,按照人种肤色的不同,秘密前往地球不同大洲,以不暴露身份、不扰乱地球文明正常进程为前提,安顿下来。 这其中,还有一些璃黄公民,不具备人形,譬如虫族、半兽族、巨兽族……他们本来进化程度就比人类低;另有一些公民,在宇宙流亡过程中遭受辐射产生变异或退化……领航员命令他们迁徙至人迹罕至的海洋、湖泊、森林、沙漠深处,不得出现在人类面前。 起初,所有异种人都是遵守规则的。即使是外表和地球人没有差别的那些异种人,也远离人类聚居地,不接触、不来往、不泄露行踪,更不可能通婚混淆血脉。但是渐渐的,许多年过去,他们的后代,不再满足于与世隔绝、贫瘠艰苦的生活。他们慢慢向人类圈靠拢,开始试探、接触,甚至融入。 正常人种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些隐藏山中海底的“异形”们。它们的道德水平和自制能力本来就更弱,动物本能更强。于是它们与地球人的接触,就不那么友好而低调了。它们开始屡屡进犯人类居住地,戏弄、攻击、吃人、强奸……所以古代历史上,你会看到比现代多得多的妖魔精怪传说,并且活灵活现、煞有其事。 自古以来,唯有爱情可以跨越一切障碍。跨越身份、地位、种族乃至星际的差异。一旦有了第一个和人类相爱的异种人,就开始有第二个、第三个……远的譬如历史上的某著名蛇妖、田螺姑娘、牛氏魔王……近的,现存的名声最大的,便是陆惟真的母亲厉承琳。她嫁给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土著人。所以陆惟真这样的,便被称为“半星人”。 异种人与地球人同为碳基生物,DNA链条相似而不同,故同样呼吸地球空气而生存,却具有与周围环境元素能量共振的“超能力”。 按照璃黄星系标准,异种人的能力分为五个等级:风耀、星耀、水耀、光耀、幻耀,幻耀最高。分别对应于地球捉妖师派系数百年来总结出来的白雀,归犬,徵虎,青龙,六五。说来奇怪,尽管异种人们对捉妖师又怕又恨又鄙视,几乎就是见面死一个的关系。可捉妖师的这一套分级标准,异种人们却用得更普遍,大概是因为更有地球本土特色。 白雀境(风耀者),速度和力量超出常人3倍以上,可以做一些简单地操纵。譬如你是风(水)属性,就操纵或者水;你是火属性,就操纵火。之前被陈弦松收进葫芦里的壁虎怪,就是一只刚刚踏入白雀境的菜鸟。 归犬境(星耀者),在风耀基础上,还可以对操纵元素进行简单变形,譬如银发风妖丢出的小风龙。 徵虎境(水耀者),可以完成中型操纵,譬如操纵一片小规模的海浪,一次旋风。甚至还可以从元素中为自身吸取能量,提升速度和力量。许嘉来和高森,都是徵虎。 青龙境(光耀者),速度如光,可以快速移动近乎光影,可以操纵一片大规模的海啸,或者一次龙卷风。甚至可以同时操纵2-3种元素,制造复合攻势。这也是目前存在的异种人中,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六五境(幻耀者),这是一个传说中的境界,不光是陆惟真,陈弦松,连陆惟真的妈妈厉承琳也没见过。据说抵达六五者,能够操纵星球级别的能量。 与平平无奇地球人相比,哪怕是白雀境,都显得过于强大了。然而千百年来,战争并未在外星移民与地球人之间发生。一方面,绝大多数璃黄人,天生爱好和平,崇尚道德与法制,无意与地球人为敌。另一方面,异种人们也都亲眼目睹,数百年间,地球文明就从他们刚抵达时的0.2级,发展到0.7。要知道曾经的璃黄实现这个跨度,用了整整3000年。所以,璃黄人历代首领都很清醒,他们清楚在地球庞大而浩瀚的文明进程前,一小撮来自高等文明的流亡者力量,微乎其微,根本无法撼动分毫。用地球人的话说,明哲,才能保身。 尤其是最近几十年,地球环境和平,各国经济科技水平高速发展,甚至已经开始探索宇宙奥秘。反观异星人们,一方面血脉因为不断通婚、不断冲淡,许多人能力减退如普通地球人;另一方面,高境者越来越少,六五不世出,大中华区青龙不过一巴掌。所以,璃黄人们更加低调谨慎,大隐隐于市,避免引起当局注意。 连山中的“妖怪”们,都知道世道艰难,当代的地球人,不可轻易招惹。 所以,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的传言,是有一定道理的。 至于陆惟真的父亲——一名普通的地球生物学家陆浩然,是怎么娶到异种人大青龙厉承琳的,一直是众璃星人、半星人心中的一个谜题。陆惟真只知道,在她爸心里,她妈可爱、迷糊、温柔、善良、聪明、性感、女神……任何形容女性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老婆的完美。而其他人包括陆惟真,都觉得陆浩然瞎了眼。 第48章 吾辈璃黄(2) 且不说厉承琳系出名门,是历史上帝国最强舰队指挥官的第百代孙,血脉纯正,基因强悍,英雄世家,令人心生敬畏。她本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凶狠暴戾。 据说年轻时,她赤手空拳,差点把大中华区年轻有为的大统领打趴下,只因为大统领装聋作哑赖着皮想约她吃饭;她还曾单枪匹马,深入云南山区,杀掉了一群作恶多端灵力高强的山怪,顺带还打晕十几个人类毒贩丢到警察局后门……总之,年轻时,厉承琳在整个大中华区,那就是仗剑天涯、横行无忌。 所以,某天,突然传出她嫁给一个地球男人的消息,惊掉了一众异星人的眼球。据说当天,中华区大统领还在办公室里摔了最心爱的一个茶杯,冲下属们发了一顿无名火。而很多看不惯这牛逼女人的异种人们,则欢呼雀跃:人算不如天算,女战神太任性,这下那牛气哄哄的血脉,终于被平凡地球人冲淡了,搞不好还生出个异形弱智出来,厉承琳这一脉,八成玩完。 厉承琳陆浩然婚后六个月,陆惟真横空出世。 厉承琳作为数十年来璃黄最强,出生即归犬,成年入徵虎,后又经多年修炼打磨,于30岁迈入青龙的台阶。 而陆惟真,出生即徵虎,成年轻轻松松就是青龙。 这种逆天的情况,在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毕竟基因突变、择优进化什么的,也说不准。但是像陆惟真起点这么高的,却是少之又少。 甚至连那些璃黄领袖们听说之后,都对陆惟真寄予厚望。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突破过六五境了,那成为了一个传说中的单兵战斗力极限。领袖们希望陆惟真从小刻苦训练,奋发图强,振兴没落的璃黄文明,问鼎百年六五第一人! 然而…… 陆惟真这性子,也不知随谁,既不像刚毅的妈妈,也不像老实的爸爸。她从小就跟只乌龟似的,母亲推一下,她就动一下,没人推,她能缩壳里半天不出。 虽说在很小的时候,看到母亲使出操控风水火技能,小惟真“咯咯咯”笑,半点不怕,厉承琳露出笑容,为小女儿出众的胆色。结果一转头,小惟真就呼呼大睡,再让她看什么技能,她就眯着双小眼,打着哈欠,半点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璃黄当代第一女战神厉承琳:“……” 这只小徵虎是不是太淡定了一点? 年龄再大点,陆惟真这股与世无争、混吃等死、我丧故我在的性子就更明显了。每天她勉勉强强完成母亲布置的训练任务,打死都不会主动多做一分。虽然她不敢明目张胆逃课,但是时常头痛、胃痛、腹痛、饥饿、睡过头……厉承琳脾气本来就不好,在培养陆惟真的整个过程中,经常被气得冒烟。厉承琳从小接受的是军事教育,于是也会动手打陆惟真。结果被陆浩然发现,向来老好人的父亲,硬着拦着不准厉承琳打,不退一步。厉承琳在别人、包括女儿面前都是横行无忌的,却拿陆浩然没辙,只得让步。 一方面,女儿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花招拖后腿,另一方面,丈夫又拦着护着,父女俩整天委屈得跟两朵小白花似的。厉承琳硬是被他们屡屡套路了,于是陆惟真的训练,也就这么拖拖拉拉不愠不火维持下去。 不过高考时,她倒让父母刮目相看,居然还考了个不错的大学。 然而,这一下,就如同困了多年的小鸟放出笼子,陆惟真毫不犹豫搬到学校去住,她从此生活在一群人类中,父母再难插手。 大学四年,陆惟真学业尚可。就她这么个不费劲儿的活法儿,莫名其妙还入了青龙境。只不过厉承琳也清楚,越到后面,提升越难,更何况是神一样的六五境,更要靠勤奋修炼和强大意志,她这个天生神童的女儿,只怕这辈子止步于青龙了。 在陆惟真小的时候,厉承琳还暗中考虑过大中华区大统领那个位置。这有什么不敢想的,当年她就差点把大统领干下马。现在大统领也和她一样老了,大儿子平平庸庸,二儿子还算出类拔萃,但也没法和陆惟真的出生即徵虎相比。她女儿青出于蓝,怎么就不敢想了? 然而,陆惟真长成那么个性子,厉承琳也就放弃了搞政变抢地盘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过,“湘城异种人事务管理处”处长这个职务,倒是安安稳稳落到陆惟真头上。 一是以前就是由厉承琳担任,谁敢肖想,谁抢她弄死谁; 二是陆惟真到底是湘城唯二青龙之一,她不当谁当? 三是陆惟真虽然无心仕途,一心只想当一条咸鱼,但是她的兄弟伙伴们,譬如许嘉来、高森,还有断手、雷暴等人,都在湘城。她拿下这个职位,就能护着湘城这些兄弟。所以19岁那年,她抽空去参加了湘城处长选拔,毫无疑问拿下第一,转头又急急忙忙去参加大学期末考试。 所以,陆惟真的绰号还挺多,陆半星,陆老板,陆处长。 如今,母女俩就维持着淡淡的关系。全靠父亲和陆惟真通电话时,母女才说上几句话。有时候陆惟真回家,父亲会准备一桌子她喜欢的饭菜,还偷偷告诉她,鱼是母亲去江里亲自爆的。但是母亲看到她,往往没什么好脸色。一聊到工作,聊到修炼,聊到仕途,多半话不投机半句多。一个冷笑说:“我们厉家卓绝的基因,堂堂湘城处长,就是用来在人类办公室复印端水打杂?”另一个皮糙肉厚,当没听到,吃完丢碗就走。 可是,今夜,陆惟真离开许嘉来和高森,走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不知要往哪里去。不知不觉,就出了城市,走到了自家的那个农庄外。 厉承琳不喜欢和人类混居,陆浩然又喜欢大自然,两人一拍即合,结婚后在郊区弄了一大块地,修了个农庄,避世隐居。厉承琳可以在山间田野里修炼,不被任何人打扰;陆浩然也可以闷头研究他的生物微观结构和标本。 第49章 吾辈璃黄(3) 农庄外有高高的围墙,大门也紧锁着。陆惟真轻松越过高墙,抬头看到熟悉的景物,憋在胸口很久的拿一口气,才慢慢吐出来。 远处是父母亲手种的农田,群山在更远的地方,沉默和她对视。 近处,是错落有致的花与树,每一丛都开得繁密宁静。夜太静了,让人的心也有迷失感。陆惟真踩着砂石小路,慢慢走近,抬头望,家里那排房子亮着灯,父母还没睡。而她一时竟不敢靠近。 靠近了,说什么。 说我心里难受,才回来的。 说我爱上了一个捉妖师,不负母亲期待、也不忘处长职责,亲手毁了他。 她没有什么值得怜悯,也没有什么需要谅解。 陆惟真不打算进去了,打算靠近一点,站站就走。 谁知还没走到房子跟前,远远的,就看到父亲亲手搭的小亭子里,坐着两个人。几盏橘黄手工灯笼,高高悬挂在亭子四角,照得里头朦朦胧胧,很有气氛。一根柱子上,还挂着个小音箱,放着柔情妩媚的音乐。厅内石桌上放着几个菜盘,空气里还有残余的酒香。而那两人,背对着她,父亲搂着母亲,母亲小鸟依人,看角度似乎还在热烈亲吻。 原本走投无路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的陆惟真:“……” 突然间,就觉得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笑话。 陆惟真站在亭子下方的黑暗里,沉默望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亭子里。 陆惟真刚来到院外时,厉承琳就顿了一下,推开丈夫作乱的手。陆浩然不满地重新将她抱紧:“琳琳,怎么了?” 厉承琳:“女儿回来了。” 陆浩然一听,很高兴,刚要站起,被厉承琳拉住:“她翻墙进来的,没有敲门,不想惊动我们。” 陆浩然犹豫后,又坐下了。 两人靠在一起,都竖起耳朵在听。当然,厉承琳听得一清二楚,陆浩然也就是听个风响。 厉承琳听着陆惟真靠近,听着她站定,又听着她转身走向农庄深处。 厉承琳推开丈夫,沉默不语。陆浩然立刻回头,压低声音问:“去哪儿了?” 厉承琳:“东南150米,她跳到仓库顶着坐着了。” 陆浩然:“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厉承琳不动。陆浩然伸手一捏她的鼻子:“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怄气。” 厉承琳:“不是怄气,这里头有事。你先去探探,她是个什么情况——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陆惟真坐在高高的房顶上,听到后头传来爬梯子的笨拙声音,没有回头。 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上屋顶还需要架梯子。 陆浩然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抬头望着雨后初霁的夜空,乌云散去,不见明月,只有几颗单薄的星。 “什么事想不开?”陆浩然温和地问。 以往陆惟真有什么心事,都会愿意与父亲分享,此时却说不出一个字。 陆浩然:“不想说?” 沉默。 陆浩然:“不能说?” 继续沉默。 陆浩然慢慢睁大眼,看着女儿眼中流出的泪,而她自己似乎完全没察觉。 “你……” 当父母的,最怕到了某一天,孩子的委屈,已不能再对自己诉说。 陆惟真恍然惊觉,立刻擦掉眼泪,露出个极度自嘲的笑容。 陆浩然心口一疼,不问了,只是轻轻搂住女儿肩膀,说:“我相信你,你如果选择做什么,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做了,你也会勇敢承担后果。女儿,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凡事朝前看,人生真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再过几年,等你回望,就会发现啊,那些都不算是个事儿。” “嗯。” 陆浩然心想要不还是换老婆来试试?说不定打一架,女儿胸中郁气就发泄出来了。他装模作样说:“这上头不舒服,坐久了腰痛,和我下去不?” 陆惟真:“我想再坐会儿。” “那我去帮你把床铺好。” “谢谢爸。” 陆浩然的脚步声远去。 陆惟真的心已静下来,望着深深的夜空,一点也不想动。 片刻后,有双足轻轻落在她身后的屋脊上。陆惟真的后背微微一僵。 然而厉承琳是不可能和她并肩坐在屋顶上看星星的。她说:“站起来。” 陆惟真慢慢站起,脸色极罕见地变得混不吝,颇有一副无赖懒散样子。 厉承琳并不打算放过她:“有没有杀掉捉妖师?” 陆惟真心头一沉,她知道了。知道了多少,还是全盘掌控?湘城本就是她的地盘,即使现在自己接手,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若想知道,必然有办法。 陆惟真后背一下子冒出冷汗,语气很随意:“驱逐出湘城,他的法器,我全部拿到。”话音未落,厉承琳一巴掌扇下,陆惟真不偏不躲,受了这一掌,嘴巴顿时就出了血。 厉承琳愣住,以往她要扇,陆惟真总是嬉皮笑脸躲开。没想到今天纹丝不动。 厉承琳心中闪过一丝悔意,脸上却不露分毫,心中更猜疑陆惟真陷进去的程度比自己原以为的更严重。 却见陆惟真露出嘲讽的笑,说:“我虽然没能杀了捉妖师,也挨了你一巴掌,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厉承琳大怒。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陆惟真生受这一掌,是要保那捉妖师的命吗? 气急之下,厉承琳的语气反而缓沉下来,字字清晰地说:“捉妖师陈弦松,与我们为敌的地球捉妖师中,最单薄却最厉害的那一支。原本在华北地区活动,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连大统领都听闻过他,迟早会调集兵力除掉。两个月前,陈弦松入湘。一个月前,你和他开始密切来往。还算你机警,弄到了他们师门的大部分法器。可是陆惟真,你要是敢对一个愚昧至极的捉妖师动情,要是敢和他在一起,我就当着你的面活剐了他。” 陆惟真沉默片刻,轻轻笑了,说:“我没打算和谁在一起,也没有人会和我在一起。但谁要真成了我的人,你想杀,不见得杀得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恨今生是母女。 厉承琳一掌推出,平地风起,尖啸嘶吼,光芒隐隐。陆惟真往后一跃,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避开这一掌锋芒,一脚踢出,身后池子里的水柱凭空拔起,和厉承琳的风柱撞在一起。 青龙相斗,惊天动地。 而陆浩然,正仔仔细细在屋里铺床呢,听到动静,一回头,就见院子里光波乱闪,风雷呼啸。 得,果然干架了。 陆浩然哼着小曲儿,继续铺床。 第50章 五天而已(1) 郊区漆黑宁静的夜空,是望不见尽头的背景。 陆惟真弓着背,半天直不起来,反复擦着嘴角流出的鲜血。 厉承琳站在十余米远处,身影笔直,她的脸也匿在阴影里,冷道:“越来越没用了,就这样还叫嚣着要保护你的人?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陆惟真连声咳嗽。 还是……不行吗?依然无法与母亲抗衡。 厉承琳一脸冷傲,转身就走,步伐有力如同帝国最骄傲的军人。只是走了五六十米远,拐了个弯,确保陆惟真看不到了,她才捂住胸口,强忍着不吐,脸色发白。 憋了好一会儿,她挺胸抬头,恢复昂扬姿态,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有了笑容。 厉承琳走进家门,陆浩然正好从里屋出来,看到她身后空空如也,叹了口气:“又把她揍趴下了?下手轻点,她好歹是个女孩子。” 厉承琳走到桌边,端起茶杯,大口饮尽:“她比上次强了。” 陆浩然笑了。但还是担心老婆下手没轻重,说:“我去看看。” 厉承琳拦住他:“让她自己想清楚,她不能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陆浩然倏地瞪大眼。 男、男、男……人? 他的小棉袄半死不活的,是为了一个男人? 陆浩然顿时心酸心塞又心疼,他和老婆的心头肉,养了这么多年,被哪里来的野小子给拱了?瞧老婆的意思,不同意;瞧女儿的样子,没戏。 陆浩然到底还是不忍心,说:“他是什么人?我们真真眼光不会差的,看上的肯定是个好的,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厉承琳忽觉头疼,这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呢,老公就护上了。 “是捉妖师。”厉承琳说。 陆浩然一脸震惊。 厉承琳看着他:“会害死惟真。” 陆浩然面露不忍,叹了口气。 —— 四周风声寂寂,草木摇曳,明月探头,照得大地蒙上一层莹莹的亮光。不远处,家里的灯光亮着,陆惟真知道,母亲等着她服输回家呢。要是以往,她厚着脸皮哼哼唧唧就回了,自有父亲打圆场。宵夜他们往往都已给她准备好。 可今天,她实在不想回家。不想回那个温暖而熟悉的窝里。 拥有多种自然元素操控能力的半星人,恢复能力也是惊人的。过了一会儿,她已觉得无碍,在草地里躺了一会儿,起身走向一隅的厨房。 厨房里有冰箱,冰箱里有啤酒。别以为她不知道,自从她离家读书,那两人半夜喝啤酒搞烧烤对月跳舞,过得更欢了。 陆惟真提了一箱啤酒,又顺了包花生米,几个起落,回到仓库屋顶。 一个小时后。 陆惟真打了个重重的酒嗝,她可以操纵水元素,所以对酒水的吸收能力是惊人的,完全不会呕吐,但这也导致她一旦醉了,就醉得非常彻底。她躺在房顶上,眯着眼看了会儿月亮,心里忽然想,陈弦松这会儿,是不是正在出湘城? 她忽然就觉得周遭特别安静,夜空、远山、田地、月光、野草……一切都安静极了,静得让人心发慌,慌得受不了。然后她的鼻子突然开始发酸,一股劲儿就往脑门上冒。很奇怪的,和陈弦松面对面摊牌时,这种感觉都没有这么强烈过。 她彻底慌了,她觉得自己得找点事做,立刻、马上。 想来想去,她突然眼睛一亮,把手里的空啤酒瓶一丢,一抬手,纵起一阵急旋风,如一道光没入夜色中,飞射出去。 —— 已是半夜时分,可在这个城市的某些角落里,纸醉金迷才刚刚开始。 某夜总会。 朱鹤林推开包厢的门,寻了个安静角落,清了清喉咙,掏出手机。 “喂,老婆,刚看到你打的电话。加班呢……最近业绩压力太大了。孩子睡了没?嗯,我会尽快回来,辛苦你了,亲一个……喝了点酒,都是几个男人,你瞎想什么呢,没有女人,要不待会儿我们视频,让对方老总跟你说?我随时可以被查岗!嗯……行,那你早点睡,爱你。” 朱鹤林神色泰然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抬起头,走廊上正好有个陪酒小姐经过,挺漂亮的,冲他笑。朱鹤林对自己的相貌是很自信的,也意味深长地冲人一笑,惹得人家咯咯咯笑个不停,朱鹤林这才心中暗暗得意地走回包厢。 屋里几个男人,就有几个女人。坐得都很近,很亲热,桌子下的小动作,彼此心知肚明,如饮水呼吸般自然而然。朱鹤林的那个,长得也不错,年纪不大,很清纯,肤白丰腴,很称手。若他想要,待会儿谈好价,就能带楼上酒店开房。可朱鹤林坐下后,闻着身旁女孩的气息,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另一个身影。 想到那个女孩,朱鹤林就觉得恼怒,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他却没想过,人家陆惟真每次都是拒绝他,只是拒绝得比较委婉和温顺,不敢得罪他。他却觉得她突然辞职离开是背叛。 而且一想到陆惟真,他的心里还痒痒。只觉得她呆呆笨笨的样子,她一身干净清新的味道,和这些脂粉女人都不一样。明明小尼姑一个,他却偏偏认定,她会比任何女人都有味道。 朱鹤林端起啤酒,闷闷干掉一整杯。旁边的女孩察言观色,依偎在他怀里,嗔怪道:“老板,人家就在你旁边,你还在想别的女人!”朱鹤林哈哈大笑:“挺聪明的啊!来,干一个。” “交杯、交杯!”旁边有人起哄,女孩半推半就,巧笑倩兮,朱鹤林淡道:“行啊。”拉着女孩的手,就要和人交杯。 灯光突然全灭。包厢里顿时一片漆黑。几个姑娘发出尖叫,随即就是笑声。 “停电了?” “怎么回事?” “去叫个服务员过来。” 这话音刚落,众人身后的包厢门响了一声,分明被拉开又关上,带来一阵凉风。 “啊啊啊——”有姑娘又叫了。却有男人笑出了声:“瞎叫唤什么?” “风吹的吧?” “是不是有人出去叫服务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