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梦佳
这是赵梦佳躺在产房病床上的第31个小时，即将到来的这个小生命，还未出生就已经将她折磨得精疲力尽。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再等一等、再坚持一下，要自己生！不要剖腹产！她看到过闺蜜身上剖腹产留下的刀疤，她不允许自己身上有那么难看的东西。
“赵梦佳，现在感觉怎么样？”是医生的声音。
“还好……嘶……”随着宫缩带来的阵痛，她的额头又出了一层汗。
“你这个不能再等了，剖吧。你的血压太高了，再等下去可能会有危险。我去让你家属签字，准备手术。”不等赵梦佳回答，大夫便走了出去。
赵梦佳心里一颤，老天爷似乎总是爱和她开玩笑，想要什么就偏得不到什么。唉，算了，只能怪自己这身子不争气！等这孩子生下来，也许一切就会好了。
“赵梦佳的家属在吗？赵梦佳的家属，过来签一下字！”
听到医生喊话，坐在产房外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男人站起身，走了过来，“赵梦佳是吧？我是、呃、我是家属。”
“你是赵梦佳什么人啊？她爱人没来？”
“我就是，我是她老公。”
医生明显有点吃惊。即将生产的女孩只有26岁，虽然看穿戴不是大富大贵，但至少也是衣食无忧。而眼前这个男人，至少有四十多了，甚至说五十也有人信。微胖的身体外面罩着一身已经洗得掉了色的、肥大的T恤和短裤。之所以说是“罩着”，而不是“穿着”，因为这衣服已经泄得没什么衣型，更谈不上什么好看不好看，仅仅就是完成了衣服最原始的功能而已。男人脚上趿拉着一双超市里随处可见的深蓝色塑料拖鞋，走过来的时候，差点因为踩歪了鞋底而滑倒。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两口子。
“大夫，要签什么字？在哪签？”
“哦，您爱人赵梦佳现在不具备顺产条件，决定剖腹产，这个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签一下。就您自己来的？她父母呢？”
“她父母……父母有事，过不来。”
“真行！还有什么事比生孩子事儿大啊？”
“签好了，给您。”
“行，在这等着吧！”
“这手术、得多长时间？我这单位还请着假呢……”
“你老婆生孩子，你请假不是应该的嘛！现在这人都怎么了！等着吧！一会儿出来叫你！”
赵梦佳隐约听到门外的对话，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耳朵里。门外那个男人，和自己只是法律上的夫妻，与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半点关系。而孩子真正的父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这些事如果让爸妈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如果自己当初听小夏的，结果是不是真的会比现在更好……
想着想着，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和语气都那么熟悉，有点严厉，又带着关心，就像小时候每次妈妈叫自己那样，“梦佳，梦佳……”
赵梦佳是个85后，独生子女。就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当初为了给她起名字，爷爷和姥爷还闹了点小意见。按照中国人传统的习惯，孩子应该是随父姓的，可梦佳的姥爷觉得，以前生孩子没限制，要几个都行，现在情况变了，一家只能生一个，那这起名字的规矩也得变变，要更能体现女方的重要性。人往往就是这样，你越不给他什么，他就越想要什么。以前孩子多，讲究的人家要按照家谱来起名，讲究什么辈分排什么字。普通老百姓人家没家谱，既然没谱，那就考验父母的文化水平了。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起的名字就文气些，比如墨轩、静雪；有点政治觉悟的，就用当时的大事件给孩子起名，比如建军、建国，抗英、抗美；更多的老百姓在这方面没太多追求，更没太多创意，就把自己的心愿加在孩子的名字里，比如石头、铁蛋、富贵、有才，无非是希望男孩子生的健康，将来有出息；女孩就叫个翠花、秀兰什么的，长得像花儿似的好看一些才好。现在，家家都只生一个，这唯一的一个就变得格外金贵，所有关于这唯一一个的事情也都变得格外要慎重，所以起名字这样的事，也要夫妻双方连同双方父母一起开会讨论一下了。
赵梦佳的姥爷姓孟，这在中国是个大姓，起源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姥爷认为，自己的外孙女应该把孟家的血脉传承下去，并且拿出了三个孟姓的名字来让亲家挑选。姥爷的想法一说出来，梦佳的爷爷脸立刻拉得老长，他觉得这纯属是莫名其妙的要求，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老赵家的孙女当然姓赵，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不管生几个孩子，他都得姓赵！
这样的讨论进行了两三次，都是不欢而散。赵梦佳的爸妈也为这事吵过几次，好几回梦佳妈妈都是哭肿了眼睛回到娘家的。最终，梦佳的姥爷看不得自己女儿这样为难，做出了让步——孩子可以不姓孟，但是孩子的名字里必须有“孟”。于是两家最后商量的名字叫”赵孟家“，又觉得写出来不好看，太像男孩，最后户口本上登记的名字又改成了”赵梦佳“。后来很多次梦佳妈妈再说起这事的时候，总是带点抱怨又带点自嘲：”也不知道我爸当初争来争去的是为了什么，最后三个字里一个跟我们孟家有关系的字都没有！“每逢这时，赵梦佳都会乖巧地接话道：”谁说没关系？我是您亲闺女，这就是最大的关系！“多年之后，赵梦佳的父母离异，赵梦佳跟着妈妈相依为命。好像也是从那时起，妈妈再叫她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省掉了”赵“字，只叫”梦佳“。
”赵梦佳家属！生了啊。女孩，六斤三两，母女平安。“
第二章 夏语冰
夏语冰与赵梦佳是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赵梦佳热情、开朗，但遇事容易冲动，夏语冰刚好相反，她心思细腻，做事谨慎，不爱主动交际，常常给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其实她并未刻意和谁保持距离，这种距离感也不带有任何敌意。喜欢她的人说她稳重、踏实，不喜欢的则觉得她有点装。夏语冰倒是从来不在乎这些。她这个性格倒是和她的名字很相符，“夏虫不可语冰”，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做无谓的解释。对于周围人对她的议论，她更多的反应就是“懒得理”。这一来，就更有人觉得她清高了。
夏语冰和赵梦佳能成为闺蜜，从理论上来讲是几乎不可能的。可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就像那个“真香”定律，嘴上说着不肯，身体却很诚实。朋友之间、夫妻之间似乎都是这样，看上去差异越大的两个人，反而走得越远，一开始就情投意合、像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似的那种，倒未见得长久。可能因为人在潜意识里更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吧。
这几天，夏语冰在忙着帮赵梦佳租房子、找月嫂，可她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好又到处找人打听、托人介绍。在她们生活的这种一线城市，好的月嫂一个月工资都要一万大几，租个交通便利、环境还算说得过去的房子，一个月少说也要五六千。这些事情都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赵梦佳和这个孩子的将来到底该怎么办？每当想起这件事，夏语冰就气不打一出来，她怨梦佳太冲动、太糊涂，更怨那个让她为他怀孕生子、而又不给她任何名份的自私的男人！等那家伙回来，我一定要让他给梦佳一个交待！不然的话，就告他重婚，让他蹲上几年！夏语冰心里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梦佳住院的地方。
赵梦佳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白，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相比起之前那个成天说说笑笑，甚至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夏语冰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她，不禁一阵心疼。这个比自己小4岁的女孩，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梦佳见是夏语冰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她招招手，叫语冰坐下。夏语冰摸了摸梦佳的额头，就像妈妈对孩子一样。这个举动让赵梦佳觉得无比温暖，这也是她喜欢和夏语冰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她总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麻药过了，伤口疼的厉害……”
“有没有止疼的药？”
“有，但是我能忍，吃了药就没法给孩子喂奶了”
“唉，你呀，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他来过没有？”
“没，不过打过电话了，他说最近他那边的事比较麻烦，不方便露面。等我和孩子出院回家，他再抽空过来看我们。对了，他给我打了10万，说租房子和找月嫂用……”
“他以为给钱就完了吗？”夏语冰说完这句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连忙又压低了声音，“那以后呢？以后你们怎么办？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混下去？你们俩不结婚，没有结婚证，这孩子连户口都上不了，这些事你都想过没有？”
“哎呀你别急啊，他已经都安排好了，我有结婚证！”
“真的？你们领证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领证是领证了，不过……不是和他……”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梦佳慢慢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结婚证，小心翼翼地递到夏语冰手里。夏语冰接过这个红色的小本，打开一看，愣住了。
“这老头谁啊？啊？你搞什么名堂啊？”
“哎呀，这是他找来给我们帮忙的，我也不认识，他给了这老头点钱，他就同意先跟我领个证。这老头是本地人，我这孩子的户口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赵梦佳！你这简直是胡闹！这是结婚，不是过家家！”
“你小点声！”
“不是，你脑子里进水了是不是啊？你怎么能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啊？”
“这不是假的嘛！”
“什么假的？这结婚证是假的吗？那是有法律效力的！”
“哎呀，现在这种事多了，这有什么呀？将来等他那边的事处理好了，我这边把婚一离，我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再说，我们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嘛，我总不能把她打掉吧？”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你说对了，我现在真是让你吵得头昏脑胀了，我得睡会儿了。”
“你呀，什么时候你把对付我这劲头拿出来对付对付你这孩子她爸吧！我走了！”
“拜拜。”
“对了，房子租好了，月嫂也定了。后天出院，我来接你！”
“嘿嘿，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么么哒！”
“睡觉吧你！你就是个傻子！”
走出病房，夏语冰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姑娘刚走出校园不久，就一头栽进了这样一种混乱的关系里，自己对她的帮助到底是在拯救她，还是会令她越陷越深？想到“拯救”这个词，夏语冰心里不禁又笑了，自己家里还是一地鸡毛，又凭什么去拯救人家呢？
此时，夏语冰的电话响了，是老板打来的。“语冰，你马上到公司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第三章 镜子里的自己
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正是下班高峰，地图上的红色道路越来越多，市中心的主要干道甚至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现在去公司，就算马上出发，至少也要一个小时。夏语冰叹了口气，每当这时，她都有点羡慕那些在路边排队挤公交回家的人们，至少他们的工作时间是可以预计的。她又看了一眼导航，准备先到最近的咖啡厅坐一下，吃口东西，等路况好一些再往公司走。
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一股咖啡豆独有的焦香味道扑面而来。店里的空位并不多，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多半也是在加班空闲出来透口气，吃个简餐，或者干脆把办公桌搬到这里，躲开格子间的死板气氛，换个环境让自己效率更高。
夏语冰点了一杯不加糖的红茶拿铁，一份金枪鱼沙拉，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她喜欢咖啡厅的环境，虽然空间不是很大，但是相对安静，即使座位间隔不远，彼此之间也不会相互打扰。但是她却喝不惯咖啡，喝了就胃疼。她也搞不清焦糖玛奇朵跟卡布奇诺有什么区别，所以每次来，她就喝茶类的饮料。比如红茶拿铁，其实就是红茶包加牛奶，那不就是奶茶么？可是叫奶茶的话只能卖十几块钱，叫“拿铁”的话，就能卖到三十多块了。这就是所谓的“包装”吧？
夏语冰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看着窗外匆匆走过的人群，几个中学生嬉笑着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其中一个男孩拉起了身旁女孩的手，女孩看着男孩笑，几个人一起走进了旁边的快餐店。
年轻真好！夏语冰看着他们，想想自己的中学时代，居然已经过去了将近20年！那时候，她在班里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长相平平，身材也平平，不爱说话，但是文笔还不错，再加上性格比较温和，属于人畜无害的那种，所以也有点人缘，还收到过几个男生的表白，当然她也有过自己心仪的对象，也曾经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不吃不喝、彻夜难眠。但这些事都很少有人知道，因为夏语冰不喜欢，或者说不擅长把自己的感情拿出来和别人分享，她更愿意自己消化、自己解决。
实际上，夏语冰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独处，她两岁的时候就能自己坐在宝宝车里乖乖地玩几个小时，不哭不闹。四五岁就会自己爬到写字台上去开录音机，找儿歌、放磁带听。她的爸爸妈妈是双职工，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也没有很多玩具，她就自己用橡皮泥捏猪八戒、孙悟空，照着饼干盒上的图案画娃娃，把一盒玻璃球用筷子夹来夹去，自己给自己计时。后来上了小学，认识字了，就喜欢看书，从《西游记》的小人书，到一套四本的少儿百科全书，还有当年风靡一时的童话大王郑渊洁的全套……总之，她总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当然，她也会在夏天的傍晚和胡同里的小朋友一起出去跳皮筋、玩游戏，或者就是没有主题的追跑打闹，跑得一身汗，回到家坐在洗澡盆里吃西瓜，看着《恐龙特急克塞号》。但几乎每次都是别的小朋友叫她出去她才会去，去了也能玩的挺开心，可如果让她老老实实在家待上几天，她也没有任何意见。
家里的亲戚们见了夏语冰，都夸她懂事、安静、独立，这些夸奖也曾让她引以为傲。多年之后，成年的夏语冰才慢慢知道，所谓的“懂事”、“独立”、“安静”，有时候反而让自己陷入困境而不自知。最让她自责的，就是当初父母的离异。那时候，夏语冰上初中，青春期，父母每天莫名其妙的争吵，让她烦躁，也让她不知所措。当时爸爸妈妈都分别和她说过同样的话“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你只管把学习成绩搞好。”她就真的傻乎乎地没有问，也没有管，任凭他们吵闹，最终分开。她记得那天，妈妈拉着她的手，问她：“小冰，如果妈妈和爸爸离婚，你能接受吗？”她当时说的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决定就好。”当天晚上，爸爸拎着行李箱离开了。直到现在，有时候夏语冰做梦还会梦到这个场景，然后哭醒。
夏语冰常常想，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尽力挽留，哪怕最后结果是一样的，至少她不会觉得遗憾和后悔。可惜，并没有什么如果。我们十几岁的时候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长大之后才知道那时候有多么幼稚。
十几岁，那都是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了！夏语冰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三十出头，利落的短发，看上去虽然不似十几岁时满脸的胶原蛋白，但也比实际年龄显得小一些。她常常感谢爸妈给的好基因：晒不黑、吃不胖，光是这两点，对于女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幸运了。
夏语冰已经吃完了沙拉，她又点开手机看一下路况，比刚才好一些了。走吧，去公司！像她这种传媒行业的工作，在外人看来，最令人羡慕的就是“工作时间自由”，以前的同学说起夏语冰的工作，都是一句话“不用坐班！多好啊！”可是只有真正做了这行才知道，“不用按时上班”的另一种说法是“也不会按时下班”，“工作时间自由”的另一面是“24小时随时待命”。唉，世上哪有钱多事儿少离家近的美差啊？每份工作都辛苦，只是辛苦的方式不同罢了。
夏语冰坐上出租车，她命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抓紧路上的时间小憩一下。按照她的经验，这个时间被叫回公司，通常意味着要通宵加班了。
第四章 祥子
夏语冰走后，赵梦佳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句话：“将来你和孩子怎么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和他混下去？”对于这个问题，赵梦佳嘴上强硬，心里却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实际上，从她临产前半个月，一直到现在，那个男人都没有出现过。信息发过，不过都是文字，钱也按时到账，可就是见不到他的人。他究竟在干什么？这样不露面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甩下点钱就一走了之吗？不，不会的！祥子不会这样对我！我们在一起已经五年了，他是爱我的！
赵梦佳拿起手机，想拨通那个电话，又犹豫不决。他说过，最近要处理些事情，已经快要解决了，这件事处理好，他就和赵梦佳结婚。只是要赵梦佳不要主动联系他，安心生孩子，乖乖等他的消息。梦佳一只手紧紧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悬在半空，她想，干脆不管他说什么，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个究竟！可是她又怕，怕是自己误会了他，或者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让原本近在眼前的成果前功尽弃。她的心像被什么揪着，胸口闷着一口气，吐不出又咽不下。
突然，手机亮了一下，一声清脆的信息提示音，把赵梦佳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差点滑到地上。梦佳赶紧把手机划开，是祥子发来的一条语音！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语音了，他要和我说什么？不会是要分手吧？如果他真的要跟我分手，我该怎么办？抱着孩子跳楼？不行！他如果这么无情无义，我就和他同归于尽！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又或者是手术后的虚弱，赵梦佳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她一直盼着能够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真的来了，她却患得患失到没有收听的勇气。梦佳点住那条语音，选择了“转换成文字”，似乎这样能让她感到安全一些。
语音只有不到十秒，几个字跳了出来：“丫头，给我个地址，后天我去看你。”看到这个内容，赵梦佳只觉得嗓子发紧，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痛苦一瞬间都向上涌。她马上又把语音重新听了一次，眼泪便大颗大颗地顺着眼角流下来。
“丫头”，从祥子和赵梦佳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这样叫她。当时赵梦佳刚刚开始工作不久，在一家奢侈品店里做导购，属于学徒级别。来这里之前，赵梦佳买衣服鞋子和背包的场所大多数是小商品批发市场。她很会砍价，叫价一百五的鞋子，她有时候三十块钱就能拿走。当然她也经历过几次走在半路鞋子开胶或者绑带断了的情况，那时候路边还有修鞋的摊子，拿过去花几块钱粘粘缝缝，就又能穿上一阵子。赶上修鞋师傅手艺好的话，修完的鞋比新买的还要结实呢。那时候，在梦佳心里，傻子才会去买超过500块钱的衣服鞋子。当然，牌子货贵点是可以接受的，比如阿迪、耐克，一双鞋六七百，如果是过生日，或者期末考试考得特别好的话，就可以试试看让妈妈给买一双。这就已经值得高兴一个学期了！当时赵梦佳的理想，就是以后上班挣了钱，不用再为5块钱去和批发市场的大妈磨嘴皮子，她要去正规商场里买衣服！买牌子的！不砍价的！
赵梦佳面试这个导购工作的时候，对什么是国际一线奢侈品毫无概念。当时面试官能够录取她，也是看她形象好，又开朗热情，虽然身上穿的不是名牌，但是衣品还不错，懂得打扮自己。至于对品牌的认识、对产品的了解，这些都是通过培训就能解决的问题。而当时赵梦佳也只是想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先干着，先实现一部分财务自由，好让自己再看到喜欢的运动鞋的时候，不用非得等到什么特别的日子才能买。当她第一次走进店里，亲手触摸到那些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的精致背包，她的认知又一次被刷新了。她很快相中了展柜中一个标价3万软妹币的经典款手提包，并把它作为自己眼下奋斗的第一个目标！
祥子是这家店的常客，那天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新来的赵梦佳。这个姑娘长着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总带着一丝笑意。身上的制服是崭新的，因为身材丰满而显上装得略有些紧。赵梦佳见有顾客来了，热情地迎上去，“先生您好！欢迎光临！”
祥子看了她一眼，“小丫头，新来的吧。”
这一句把赵梦佳问得一愣，“啊？哦哦，是，我是新来的，我叫赵……啊不对，我叫Amy！”赵梦佳显然还没习惯自己工作时的英文名字。实际上她也不太理解，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中国名字不叫，非要起个莫名其妙的英文名。
“昨天你们店员给我打电话，说有新款到了，你给我介绍介绍？”
“哦，是的，先生，我们昨天刚到的这一季新款，包包、衣服、鞋都有，您需要什么我来给您介绍。”
“Amy，你去忙吧，张先生是咱们店的老顾客了，我来照顾就行。”说这话的是店里的一位老员工Sunny姐，也是连续三年的销售冠军。
“没关系，我就是随便看看，也不一定买，就让这小丫头带我看吧。”祥子随手拿起展架上的一双鞋，头也不抬地说。
Sunny脸上一直挂着职业的热情的笑容，“哦，好的，没问题。Amy那你就给张先生介绍一下，有不清楚的，随时问我。”
“好的，Sunny姐！张先生，您这边请，这边都是我们刚到的款。我觉得有几件挺适合您的，我可以给您找号试一下。”
祥子随着梦佳的引导，边看边试，是不是看着梦佳咯咯地笑，把梦佳笑懵了。“张先生，您，是在笑我吗？”
“呵，我是在笑你，傻乎乎抢了别人的顾客，还这么卖力气地卖东西给我，你不怕人家给你穿小鞋啊？”
“啊？我做导购不就是要卖出东西吗？不卖东西我怎么拿提成啊？”
“哎呦，这丫头，我说你傻你就流大鼻涕！你这么没心没肺的，早晚得吃亏！”
“吃亏？吃什么亏？我就知道，今天您要是把这几件都买了，我这个月就赚到了！我就离我的小目标更近一步了！”
“你的小目标？什么目标？”
“喏，就是那个啊，经典款，永不过时，是我准备送给自己的第一份大礼！”
“行，有志气，那我就祝你一臂之力吧，这几件都给我包起来，结账！”
“真的啊？太棒了！您就是我的财神爷！”
“哈哈哈，小丫头，祝你早日实现你的小目标！”
“谢谢张先生！期待您下次光临！”
“好啊，小丫头，来日方长！”
第五章 意外
赵梦佳回想着她和祥子在一起的这几年，好像总是充满了意外。在遇见祥子之前，她理想中的男人是像张嘉译、黄磊那样的温暖大叔型，她觉得男性温柔、贴心，善解人意是最好的美德，他能把自己像孩子一样保护得好好的，要是偶尔还能下厨做顿美食，那就堪称完美了。至于经济条件嘛，当然有实力更好，如果没有的话，只要够吃够喝也行，在这方面，梦佳没有太高的要求。
梦佳的妈妈和她的想法正好相反，从她上中学起，她妈妈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告诉她，将来找对象一定要找个能赚钱的！这样以后结了婚，就算他对你不好，至少你还能拿到他一半的钱，别像妈妈我一样犯傻，相信什么爱情能战胜一切，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家找了小老婆去过逍遥日子，我只能苦哈哈地自己带个孩子……
这些话说了一次又一次，赵梦佳都能背下来了。与其说这是对她的提醒，倒不如说是妈妈自己情绪的宣泄。而她越是强调，梦佳就越是不信。青春期的孩子都一样，你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越是偏要干什么。这种本能的叛逆，在独生子女的身上体现得似乎更加突出，因为他们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亲密关系只有父母，所以一旦这种关系对立起来，没有第三人从中调解，便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或者冷战。那时候赵梦佳甚至认为，妈妈的婚姻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她太现实，不懂爱情的浪漫。而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未来的婚姻一定会幸福美满。
显然，祥子不是赵梦佳的理想型。他高高瘦瘦的，单眼皮，鼻子特别挺，留着小平头，总是一身潮牌，看上去有些顽劣，基本属于那种“长得坏坏的男人”。再加上那天在店里消费的大手笔，看上去就是个富二代。在梦佳心里，其实是有点看不上这种人的。梦佳对祥子的改观，是两人在另一个场合的意外相遇。有一次赵梦佳和朋友出去吃饭，这家店他们常来，点的也总是常吃的那几道菜。梦佳喜欢吃这的水煮鱼，可那天的水煮鱼特别咸，服务员似乎是新来的，说了半天也不置可否，梦佳要求找值班经理，又说值班经理出去了这会儿不在店里。梦佳几乎和服务员吵了起来，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单眼皮男人走进店里，看到这桌的情况，便径直走了过来。
他在赵梦佳的身后停住了脚步，带着歉意说道：“二位女士，不好意思，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有什么问题我来帮您解决。”
赵梦佳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回头一看，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张先生！”
那人笑了，“小丫头，是你啊！”
“你是这的老板？”
“是啊。”
“啊……那、不好意思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今天的菜有点咸……”
“菜不好吃，顾客当然有权力提意见啊！今天是我们的问题，这顿免单。”
“啊？不用了吧，那多不好意思…怎么能让您请我吃饭呢……”
“什么不好意思，这是应该的。再说这也不算我请你，只是给你们赔礼道歉。我如果请你的话，那得吃大餐啊！
祥子这么一说，反而弄的梦佳她们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气氛有些尴尬。这时，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小跑着过来，“张总！不好意思，我刚才去处理点事情，这边交给我吧。”
祥子冲她摆了摆手：“没事了，我来处理，你去忙吧。”
“张总，这……”
“都说了没事了，这是我朋友，我们好久没见了，正好说说话。你让后厨再炒两个菜来。”
“好的，张总，我去安排！”那女人说完便向厨房走去了。
赵梦佳还有点没缓过神儿来，祥子笑道：“丫头，朋友，还不请我坐下吗？我的员工都看着呢，给老板点面子行不？”
听到这话，赵梦佳也笑了，拉开身边的椅子，让祥子坐下。
“原来你不是富二代啊……”梦佳像是在跟祥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富二代？谁说我是富二代？”
“没有没有，我瞎猜的。”梦佳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倒希望我是个富二代呢！就不用每天还要这么辛苦地看店了，还得对付像你这么难搞的客人。”
“不是啊，我不是矫情的人，你尝尝这鱼，真的太咸了！”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呢！你们慢慢吃吧，我不打扰了。”祥子站起身，临走时又补了一句，“记着，我还欠你一顿大餐啊，一定要赏光！”
“好啊，我一定狠狠宰你一顿！”
那次之后，赵梦佳和祥子的联系逐渐多了起来，祥子很快兑现了吃大餐的承诺，带梦佳去七星酒店感受了一把正宗的法餐。他很细心，有时候梦佳随口说的想要什么或者喜欢什么，他都会偷偷记下，然后在一个梦佳意想不到的时候给她意外的惊喜。梦佳有时候甚至觉得祥子对她好得都有点不真实，完全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男朋友”。直到有一次，梦佳到上海培训一周，就在课程结束的当天，祥子开着一辆suv出现在她面前，后备箱里装的满满的都是玫瑰花。那一天，是赵梦佳的生日。
大概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无法抵抗这样的追求，赵梦佳觉得，可能是自己前二十多年受了太多的苦，老天爷终于赐给她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踏实、务实、懂浪漫又多金。这时再想起妈妈以前说的话，爱情当然重要，但有钱也没什么不好。
赵梦佳辞掉了导购的工作，做起了祥子的贤内助，她以女友的身份和祥子一起出席各种场合、应酬，梦佳性格开朗、健谈，在祥子的朋友圈里人缘很好。她等着祥子开口向她求婚，然而一个小生命却意外地抢先到来了。当赵梦佳拿着医院的诊断书给祥子看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让她更加意外的回答。
第六章 纠结
当赵梦佳将医院的检验报告拿到自己眼前的时候，祥子感觉懵了一下，化验单上“阳性”两个字让他心跳加快。但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祥子便镇定下来，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意外，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有所期盼。他知道这事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祥子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赵梦佳敏锐地感觉到了他这种怪异的反应。
“祥子，你怎么了？我怀孕了你不高兴吗？”
祥子拉起梦佳的手，把她带到沙发旁边，两个人一起坐下。他看着她带着疑问的大眼睛，里面似乎有泪水马上就要流下来，他搂住她的肩膀。
“丫头，是我不好，有些事，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怎么了？什么事？你别吓我啊……”赵梦佳小心翼翼，想问，又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话。
“咱们俩在一起这么久，我是很爱你的，这点你相信吗？”
“我相信。”
“嗯，我想和你结婚，有我们自己的家，有属于我们的孩子，但是……可能还需要些时间……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别吞吞吐吐的了，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说到这，祥子又叹了口气，“我……我现在还没有离婚……”
“你说什么……”赵梦佳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我和她其实没什么感情基础，当初是在一起玩的一帮朋友介绍认识的，后来有一次喝多了酒，就……谁想到她拿这个来找我爸妈，还说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家里就逼着我和她结婚了……但是我们生活习惯不一样，好多事想法也不一样，我们也谈过很多次，觉得不合适就分开。可是去年她爸爸突然脑梗住院了，她怕离婚刺激到老人，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没办……”
“你……如果今天我没去做这个检查，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梦佳的声音颤抖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丫头，你别哭，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也想尽快地处理掉这些事，但是我真的还需要点时间，除了她爸爸的身体，餐馆的生意也是当初我们一起搞的，如果离婚分财产的话，还有很多细节的事要办……”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去把孩子打掉。”梦佳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手脚都有些发麻，脑袋被一股气冲得嘣嘣地跳。
祥子一把搂过她，“傻丫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你把他生下来！”
“怎么生？我们连婚都结不了，你让我怎么生？我怎么跟我妈妈说？说我当了别人的小三，还要一个人给他养孩子？！”
“你别这么说！”
“那我怎么说？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没想到我自己现在就成了这种人！太讽刺了……就是因为你！因为你！”
“梦佳！你不是小三！即便没有你，我和她也迟早要分开的！”
“那你为什么不等到离了婚之后再找女朋友？不管你们感情好不好，你一天没离婚，你就是有妇之夫！你就没资格来跟我谈恋爱！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对不起，是我不好……可是，我是真的很爱你的……”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丫头，你要相信我……”
“快走！马上！”赵梦佳声嘶力竭地喊着。
“好，我走，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你好好在家休息，千万别做傻事！”
赵梦佳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多说一句话。自己真是太傻了，竟然还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自己全心全意投入的所谓爱情，自己满心期待的美好未来，竟然在一瞬间变得如此不堪。她爱的男人把她置于这样令人不齿的身份里，他身边的朋友想必都知道真相，她还自以为是正牌女友地包揽一切，说不定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那种为了几个名牌包就可以随便爬上别人床的虚荣的女人。
想到这些，赵梦佳心里一阵阵地绞着疼。她承认她也希望自己能过得好一点，但她绝不是那种为了贪图虚荣不择手段的姑娘。她决定离开这个男人，离开这段混乱的关系！明天，就去把孩子做掉！对，明天就去！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晚上，赵梦佳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她起来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她以前从不喝牛奶，是祥子告诉她，睡前喝一杯热牛奶对皮肤好，并且每天都督促她喝，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她环顾四周，这套一室一厅是祥子租的，里面除了大件家具是房东留下的，其他东西几乎都是他们两个一起选的。在这方面，祥子比她还要在行，可能因为经营餐厅的缘故，祥子懂得用一些小的装饰品来增添家里的情调。尤其是厨房里的餐具和炊具，每一样都选的恰到好处，既好看又实用。他还在适当的地方摆了些干花，因为干花保持的时间长，基本不用打理，又能给房间增添很多生气。梦佳看着这一点一滴的细节，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下午祥子走了之后，就没发来任何消息。她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这个人，一边又盼着他能主动发来信息说点什么。他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我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也许他真的是在积极地处理离婚的事，我是不是该给他些时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赵梦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去了医院。她想，即便自己还要和祥子继续，也必须是等到他离婚恢复单身之后，到那时再考虑生孩子的事情。现在这个孩子，是一定不能留的！
医生给赵梦佳做了超声检查，结果是孕期太短，胚胎太小，现在做手术可能会在子宫内有残留，建议把手术时间约到两周之后。
在回家的路上，赵梦佳接到了祥子发来的信息：“丫头，心情好些了吗？晚上我来接你，我们好好谈谈。相信我！爱你！”
第七章 奈何
夏语冰熬了两个通宵，总算把项目方案改完了。那天老板临时把她叫回公司，因为一个马上要签合同的项目，甲方突然反水要选择另外一家公司合作。这个项目是夏语冰负责的，前前后后跟了快两年，总算磨出了双方都认可的方案，结果一家新的竞争对手突然冒出来，搞的大家有点措手不及。老板辗转打听，得知这个对手是前不久从公司跳槽的一位中层，最后还是靠着与客户多年的交情，争取到了重新合作的机会，不过利润要压缩百分之二十。老板知道这是夏语冰的心血，征求了她的意见，最终决定修改计划，拿回项目。尽管会有一些损失，但毕竟公司还需要资金维持正常的运营。
夏语冰是个抗压能力极强的人，悟性也高，很多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她一个人的效率常常高过一个团队，她善于用最直接的办法直指目标，在工作上，她很少走弯路。这次也是一样，搞清楚状况之后，老板去公关稳住客户，夏语冰就埋头改方案，在隔天早上公司上班之前，准时把文件发给了对方。
夏语冰舒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这两天自己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就拿些饼干和面包胡乱塞上几口。不过比起吃东西，此时此刻她更想好好睡一觉。她爬到床上，拿起手机，突然又一激灵坐了起来，今天要接赵梦佳和孩子出院！她看了一下时间，8:50，上了个11点的闹钟，小睡一会儿，为了确保开车安全。
赵梦佳在医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祥子原本说让她去私立医院生，但赵梦佳觉得没必要，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宝宝买些实用的东西。现在养一个孩子，可比之前不同，生了娃就像生了个碎钞机，多少钱都是不够花的。她当然也愿意享受那种高消费的生活，可是从小家庭环境养成的习惯，还是能省则省。
中午时分，夏语冰来到医院。此时正是初秋，天高云淡，很是舒适。赵梦佳抱着孩子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怀里的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看妈妈，看看夏语冰，眼里满是好奇。夏语冰把东西放好，又帮梦佳拉开车门，“请上车吧，亲爱的宝妈！”
“唉，这个时候，我也就能指望你了。”赵梦佳小心翼翼地坐进车里，她还不太适应抱孩子的感觉，怀里这一只小小的、软软的，生怕一不小心碰疼了她。
夏语冰安顿好这对母女，自己坐进驾驶室。一路上她有意放慢了车速，既是照顾小宝宝，更是怕颠簸和刹车的晃动让梦佳感到疼痛或者不适。赵梦佳看着她小心开车的样子，不禁咯咯地笑起来，“夏语冰，你说你怎么这么靠谱呢？你要是个男的，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嫁给你！”
夏语冰看着前面的路，鼻子里哼了一声，“切，你不要你那个高富帅啦？”
“得了吧，什么高富帅！你别忘了，我现在的老公，可是个小老头儿！”好梦佳本想自嘲地开个玩笑，可这话说出口，自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一股委屈又涌上来。
“哎哎哎，别介啊，你可别哭，刚生完孩子，情绪特别重要，你一不高兴，万一没奶了，你闺女可就得挨饿了啊！”
赵梦佳听到这话，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抹了去。
夏语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跟祥子联系了，他今天会来看你。”
“嗯，他跟我说了。”
“见了面，你们一定好好商量一下，后面的事该办的赶紧办。你妈妈那边，也不能一直瞒着，毕竟现在孩子都有了，也瞒不住的。你和祥子早点走上正轨，踏踏实实过你们的日子，阿姨也就安心了。”
“嗯，我知道。”
“你知道都跟他谈什么吗？”
“知道，让他抓紧离婚。”
“你呀，老像个小孩子，之前怎么吃的亏都忘了？你现在是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必须了解他和他家里所有的情况，包括他的父母、他的车子、房子都是不是他的，他现在的经济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咱们不是图他有多少钱，可是起码你心里要有数，要看到证据，不能光靠他一张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知道吗？”
“证据？什么证据？难道我还要看他的房产证啊？”
“当然了！他现在还没和他妻子离婚，财产怎么分的你也不知道，万一他净身出户呢？你们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赵梦佳苦笑道，“冰冰，你说咱俩这是干什么呢？我怎么就成了第三者了？你还在这帮我出主意！这是要是放到网上，咱俩是不是得被网友生吞活剥了？”
夏语冰没说话。是啊，自己和梦佳一样痛恨小三，从前两个人一起追剧，遇到男主有外遇的剧情，两个人都会轮番痛骂第三者。可是现在自己怎么成了这种不光彩的当事人了？虽然赵梦佳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祥子在一起，可在她知道真相后，并没有及时退出，自己也没有把她拉回来。因为她觉得祥子和梦佳真的相爱，因为他们之间有了新的生命，因为她不愿看到自己像亲妹妹一样对待的、最要好的朋友被情所伤……她们有太多的情有可原，可是她们的存在却让另外一个她们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即将失去丈夫、失去家庭，这样做真的就可以心安理得吗？然而直到如今，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很多时候，当你置身事外的时候，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说最正确的话，讲最明白的道理。可一旦当你身处其中，被很多具体的细节包裹的时候，一切也许都会变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了。
夏语冰的车子停进了一个高档小区，这是她为赵梦佳和宝宝选的新的住处。推开屋门，门口放着两个大号的行李箱，一股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梦佳愣了几秒钟，紧接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祥子还是那样高高瘦瘦，不过脸上多了些胡茬，看起来有些疲惫。祥子和梦佳对视了一眼，目光马上又被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吸引了。
“祥子，愣着干嘛？快来看看你闺女呀！”
祥子“哦”了一声，紧走两步来到梦佳跟前，看着这个小生命，眼里充满了温柔。他摸了摸梦佳的头，“丫头，辛苦你了！”
“好了，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肯定有好多话想说，我先撤了，你们好好聊聊。”夏语冰适时地提出要离开，临走前又叮嘱赵梦佳：“你注意身体，好好养一养。他行李都拿过来了，你们好好聊，需要我帮忙就随时打给我。”赵梦佳点点头。
祥子送夏语冰进了电梯，回来关好门。还不等赵梦佳开口，他便说：“丫头，先吃点东西吧，我特意为你做的。”他拉着赵梦佳做到餐桌前，“我今天来，看到你和宝宝都好，我就放心了。我订了今晚的机票，飞美国，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
第八章 离开
那天进门看到祥子的行李，夏语冰和赵梦佳都以为这样荒唐的生活要结束了。两个人虽然都没明说，但是心照不宣，当下心情都顺畅了许多。夏语冰为梦佳感到欣慰，毕竟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结果；赵梦佳则有一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祥子来对她和孩子负责了，之前经历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和家人、朋友坦白这段关系了。
所以当祥子说出马上要去美国的时候，梦佳完全懵了，她愣了几秒钟，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眼神亮了起来：“哦，我明白了！你是说咱们一起去国外生活一段时间？这个我没意见，可是今晚走也太急了，我和宝宝的护照、签证都没办呢！”
祥子听梦佳这么说，显然也吃了一惊，他生怕梦佳误会似的，赶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你先过去，在那边安顿好，我们这边办出国的手续，然后我带宝宝去找你汇合！没问题！只是这么好的房子，小冰废了好大劲才帮我找的，可惜了……”
赵梦佳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喃喃地自言自语。这一次，祥子没有再急着解释，他只是看着梦佳，看着这个满脸稚气却已经当了妈妈的小丫头，他怕自己说了什么会刺激到她，此时他感到一丝心疼。
赵梦佳见祥子没再搭话，心里也清楚刚刚说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她希望祥子赶紧打断她的话，告诉她真相，而她又害怕听到那个所谓的真相。她口中还在碎碎念着，但是说的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突然，赵梦佳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猛地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为什么啊！”她狠狠地瞪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滴在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上，她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胸口堵的难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祥子被吓了一跳，这个小丫头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他想要把她搂住，被梦佳用力挣脱开了。“你走吧，现在就走！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梦佳，你听我说，这次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现在的房子、饭店都是结婚前她父母出钱置办的，虽然结婚之后我也还了房贷、也在经营餐厅，但是这些资产现在还都在她的名下，她一直不同意离婚，我如果硬来的话，就什么也得不到……而且现在这边资金链出了点问题，有两家供应商天天来讨债，我们要出去躲一阵……这段时间，我也会在和她谈，等问题解决了我就回来，咱们……”
“呵，”赵梦佳冷笑道：“去吧去吧，你爱去哪就去哪，你的问题太多了，解决得完吗？”
“丫头，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走吧，我累了。”说着话，赵梦佳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夏语冰赶来的时候，还没能完全相信这件事，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要走，我有什么办法？不让他走？我有钱替他还吗？”
“那，他还说什么了没有？就不管你和孩子了？”
“管，他之前给的钱还有一些，房租和阿姨的钱都付过了。他说之后还会按月寄钱给我，但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再休息几天，就去找工作。”
“唉，好吧，我也帮你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你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
夏语冰就是这样，她很少会像大多数女生那样安慰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就有一种泰然的淡定，很难看到她因为某件事特别开心或者特别难过。她觉得人这一辈子，遇到什么样的事都是正常的，或者说是命中注定的。这倒不是迷信，因为她觉得任何事的发生都有原因。就拿赵梦佳目前的境况来说，她和祥子的结局也无非就是两种，要么修成正果，要么始乱终弃。现在只是中间的过程，究竟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她也不知道。因此，夏语冰也不想说那些编造的安慰人的话，没有意义，还不如帮她解决一些眼下的困难来得实际，比如有时间的时候多来帮她做些家务，或者做点她喜欢吃的饭菜。
这也是赵梦佳喜欢和夏语冰在一起的原因，简单、实在，就像家人之间的感觉，会生气、会斗嘴、会互相嫌弃，但也会无条件地信任对方。赵梦佳觉得，如果她可以有一个姐姐，那一定就是夏语冰这样——她总能把自己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好像没有什么能真正难倒她；她不会让自己太累，也不会太闲；她不追求奢侈品，但也不一味地图便宜，她总能找到性价比最合适自己的那些东西；她对人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不会因为某个人有钱有地位就特别地殷勤。她只做自己觉得正确的、应该做的事，不太在乎别人的想法，也不会损害别人的利益。她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人。
赵梦佳喜欢夏语冰带给她的这种踏实的安全感，特别是此时此刻，以及她在这座城市遇到的所有不顺心的时候，夏语冰都是她最好的倾吐对象，比亲妈还要亲。因为很多时候，她只是想有人能听自己说话，不用太多的评论或者安慰，只是听她说说就好。
对于祥子，赵梦佳想起自己这一年经历的一切，感到有些心灰意冷。她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保有信任和期待。爱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九章 整理
人，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可能大风吹落的树枝就可以拿去一条鲜活的生命。有时候又顽强得超乎想象，在磨难面前反而越挫越勇，甚至有如重获新生。
就像这三个月以来，夏语冰看着赵梦佳一步步走出痛苦，走出那片曾经令她身心俱疲的危险的泥沼。在夏语冰的鼓励下，赵梦佳结束了这段荒唐的婚姻，也不再寄希望于某个人的无限期延迟的承诺，她努力尝试着安排好自己和孩子的生活，虽然时常会手忙脚乱，但也尽量不去麻烦别人。有句话叫做“为母则刚”，赵梦佳在做了母亲之后，似乎迅速成熟了起来。当然，夏语冰帮她选的阿姨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她们之间很快达成了默契，赵梦佳除了给孩子喂奶之外，几乎不用操太多的心在照顾孩子上面。生产一个月之后，夏语冰已经帮她在公司安排了一个职位开始上班了。
重新回到职场，对赵梦佳来说并不轻松，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带孩子更困难。夏语冰所在的传媒行业竞争压力很大，忙起来的时候经常一两个月没有休息，熬夜通宵更是家常便饭。以前赵梦佳并不了解这些，在她看来，夏语冰的工作比枯燥的柜台导购要有趣得多了！不用上下班高峰时间去挤地铁，不用每天去公司打卡，可以睡到中午才起床，还能在家里或者咖啡厅办公！这是什么神仙工作啊！每次她对夏语冰表达对她工作的羡慕的时候，夏语冰都会无奈地笑笑，“傻丫头，世界上哪有钱多事少离家近的美差啊？哪份工作不辛苦就能赚到钱？只不过大家辛苦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以前赵梦佳听她这么说，都不以为然，感觉还有点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意思，现在真正做起了这一行，赵梦佳才真正了解了。别的不说，她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吃的都是盒饭了——不是为省钱，而是真的没时间去正式地吃一顿饭。而作为夏语冰的助手之一，赵梦佳已经得到了特别的优待，因为她还在哺乳期，又是刚刚入行，能做的事情有限，夏语冰就允许她每天到点下班回家。至于其他的同事，赵梦佳经常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到他们深夜两三点还在工作群里讨论，然后上午又都精神奕奕地出现在办公室里。赵梦佳常常开玩笑说他们就是一群铁皮人。
对于夏语冰来说，能看到好朋友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是她目前最开心的事情。特别是两个人能在一起工作，她可以随时了解赵梦佳的心情和动向，不用每天再抽时间特意去家里看她，因此节省了往返路上的很多精力。梦佳整体上的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脸上、眼里也有了神采。偶尔有两三次，早上来上班的时候眼睛有些红肿，夏语冰刚要问，赵梦佳便想法岔开了话题。夏语冰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也配合着聊些别的事情。毕竟要从一段如此纠结的感情里走出来并不容易，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也要给对方保留足够的尊重和空间。
上次加班加点抢回来的项目，马上就要进入到执行阶段了，夏语冰带着团队的伙伴们跟客户反复核对方案内的每一个细节，忙得不可开交。赵梦佳有时候已经下班回了家，晚些时候又带着一些粥汤和点心来到公司请大家吃夜宵。一方面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太多实质性的忙，所以尽可能多做些后勤工作；另一方面，她也不希望夏语冰对自己的“特殊照顾”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毕竟职场如战场，明枪暗箭随处都是，夏语冰又正在事业的上升期，难免遭人妒忌，赵梦佳不能给她添麻烦。
这一天，赵梦佳又来给大伙送夜宵，她让阿姨做了夏语冰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和蛋皮煎虾饺。她到公司的时候，夏语冰没在，大家说是被老板叫去了，等她回来再一起吃。赵梦佳便准备去洗手间，路过老板办公室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里面的对话，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十章 彼时
夏语冰所在的公司，位于市区的一个文化产业园内，一座五层的小楼，他们包了二楼的整个楼层。这样的建筑比写字楼的格子间宽敞、自由，里面每一间房子都不完全一样，很多基于原始建筑物遗留的改造也显得颇具个性，斑驳的砖墙，废弃的管道，充满工业气息的超大的风扇，都特别适合喜欢追求与众不同的搞创作的人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市里的许多废弃的厂房，都被陆续改造成了文化产业基地。有酒吧、咖啡厅、剧场、录音棚，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文创类工作室。前几年文艺市场好的时候，市里的各个文创园都爆满，随便进去逛一圈，听到的都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大项目。于是，眼明手快的开发商又在郊区开辟了新的天地，在这个村那个庄迅速建起一批后现代风格的建筑，或出租或售卖。一时间，各路真假艺术家蜂拥而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好像压抑了半辈子的文艺细胞都要在这个时间充分释放出来。这种无拘无束的创作环境，也造就了很多奇人异事，连墙角立着的拖把、垃圾桶边的卫生纸都种满了艺术气息。那时候，谁要是没看过几回画展、没读过几首酸诗，都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愧。几年后，人们再谈论起那些经历，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了。
其实很多事情，尤其是新生事物都是这样，像暴风雨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曾经风靡街头巷尾的掉渣饼、红枣糕，刚开业时门前天天排着长队，过不了一年便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了，然后某一天又换上了什么煎饼或者包子、奶茶的新的招牌，门口就又会排起常常的队伍，如此循环，最终经过大浪淘沙能够持续经营的店并没有几家。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人们喜新厌旧的本性有关，新的永远比旧的有吸引力，好或者不好并不重要，只要它是新的，就有人愿意尝试，并且甘愿付出所谓的“试错成本”，哪怕是真的不好吃，得到的最差的一句评价也就是“还行吧”。因为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尤其是还花了那么长时间去排队。
当年火爆一时的文化产业园，这几年随着实体经济的下滑、演出市场的萎缩，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如今能够继续维持运营的也都是这些年一直踏踏实实做项目的，而那些跟风成立的公司，因为难以落地实操，在这一股风头过后，自然又转头奔向了新一波投机的机会。
夏语冰进入这个行业算是偶然。她大学毕业于一所二类本科的“万金油专业”——工商管理。这个专业是自动分配的，当时夏语冰接到入学通知的时候，也是不知所以。工商管理是什么？管理谁？管理工商的？那不是城管吗？所以她的大学，其实就和绝大多数的同龄人一样，是由高考分数和运气决定的，并没有在中学时就做了多么明确的规划，感觉就像做早高峰的地铁，被拥在人群中，稀里糊涂地上车、稀里糊涂地下车。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让一个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决定自己未来人生的走向，是一件多么扯淡的事情。有几个人能够在那时候就明确地说出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况且，青春期，叛逆，见识有限，情绪不稳定，易冲动还不听劝，这些因素加在一起，怎能对未来的几十年负责呢？
所以大学，尤其是本科，学什么专业都只能是皮毛。就像夏语冰学的这个工商管理，四年时间，必修课加选修课有好几十门，什么财务管理、办公软件、谈判技巧、营销案例、法律基础、微分积分……统统都学点，但统统都是概论，凭这些知识毕业之后既进不了工商局，也做不了管理岗。大学四年，对于未来的人生而言，也仅仅是一个基础，培养一些基本的思维方式和学习习惯而已。
夏语冰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到一个亲戚开的服装店去实习，这份工作只做了1个月，她卖了只有五六件衣服，倒是看完了三本长篇小说。这一个月让她确定了自己不适合做销售类的工作。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夏语冰的性格就是不喜欢强求。比如她自己逛街，最怕遇到那种特别热情的导购，她们会一直在你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观察你，只要你的眼神在某一件商品上停留超过两秒，或者你伸手摸了某件衣服一下，她们就会开启自动解说模式，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定要给你介绍得明明白白。一般碰到这种情况，夏语冰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所以当她自己作为销售者的时候，她也愿意充分尊重消费者的意见，她觉得如果对方有需要，自然会来主动询问，如果对方只是想随便看看，那就由着人家看就好了。她知道自己销售的成绩不好，便主动提出了离开，感谢亲戚的照顾，也不想再耽误人家的生意。
第二份工作是在网上应聘找到的，在一家电信运营公司做客服。夏语冰的学习和理解能力都不错，这份工作从培训、考核到正式入职，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签合同那天，她用自己之前攒的压岁钱，请老妈吃了一顿烤鸭，庆祝自己马上就要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了。
这份工作做了一年，合同到期后，她便不再续签。这次不是因为业绩不好，她很认真也很努力，入职第一个月她的工资是990块钱，到最后一个月，她拿到了全组最高的绩效奖金，4800元。如果继续做下去，她可能会有晋升的机会。但是这一年她接触到太多无理取闹的人，见识到太多心理扭曲、阴暗的灵魂，尽管和他们只是通过电话交流，但是那种未知的压迫感和无时无刻的抱怨实在令人窒息。当然，并不是所有打电话过来的人都是蛮横无理的。夏语冰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最后一天上班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一位老大爷打来的，只是核对自己的电话费，夏语冰帮他处理完问题之后，老大爷对她说：“姑娘，谢谢你啊，你的态度真好！以后不管做什么工作，你都会做得很好的！”
很多时候，我们想起曾经经历的事，都会感叹一切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那天下午来自陌生人的几句话，就让一个女孩更加确定了自己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才是真正影响她后半生的重要的决定。
第十一章 顺其自然
夏语冰决定辞职的时候，同事们都觉得很惊讶，问原因，她只说不想每天被迫接受这么多负能量了。同事关心道：“那你已经找好工作了吗？”“从这走了打算干什么去？”领导也来劝：“现在工作不好找，要不考虑考虑再续签一年？”
其实夏语冰自己也没想好后面打算做什么，但她百分之百肯定自己不想再做这份工作了，就像她肯定自己不适合做销售一样。而且她相信，从这离开，今后一定只会更好。凭什么这么自信？没什么原因，她就是这样觉得。
如果这也算一种第六感的话，那夏语冰的第六感好像特别灵，或者说，她的脑袋开窍得很早。比如，她从没认为小孩是从垃圾堆里捡的或者是从西瓜里长出来的，从没觉得男孩站着尿尿有什么奇怪，也不会单纯到认为男女躺在一起睡觉就会怀孕——她甚至认为会这么以为的人不是单纯而是蠢。很多事没人刻意告诉她，她也没刻意去学，但她就是知道。从小到大，好像也没有过什么让她觉得特别困惑不解的事，就如之前所说，她在潜意识里就觉得任何事的发生都是正常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比如不遵守课堂纪律或者没完成作业，就是要被罚站，这有什么好哭的呢？考试没考好，是自己没认真还是真的没学会，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吗？想考好就下次改进，无所谓就保持现状，干嘛要改分数、说瞎话呢？她一直相信在付出与回报这件事上，或者说在因果报应这件事上，老天爷是很公平的，因此对于自己成长中遇到的各种状况，她都可以坦然接受。实际上，在她自己看来，她也从未遇上过什么特别不得了的状况。她的同学、好朋友也常说：“夏语冰啊夏语冰，我怎么就没见你着急过呢？你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处理。”每当听到这样的话，她总是笑笑。对了，如果说有什么是她困惑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别人的夸奖。比如别人夸她真白、真高、真瘦、真稳当、真聪明……她都是礼貌地跟对方笑笑，她不会假客气地回答什么“没有没有、哪里哪里”，她觉得事实就是如此，而且事实的确如此。也许这也是有的人觉得她高冷、孤傲的原因之一吧，尤其是同性。
夏语冰估计得没错，她辞职后的一个星期之内，就接到了新的面试通知。这份工作来的看似偶然，也是必然。之前夏语冰在上网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一个公关活动创意征集，她手头刚好有一份策划案，是她利用工作之余写的一个发布会活动方案。文案中她把整场活动进行了情境化的设计，将产品发布合理嵌入到了一个故事里，其中不乏幽默诙谐的语言和对当下实事的勾连。她没学过这方面的专业，只是单纯觉得如果发布会能够突破以往传统的形式，应该更能够吸引到人们的关注。她用这个文案参与了投稿，之后几乎把这件事忘了。而今天给她打来电话的，正是这次活动的主要评委之一，也是她后来跟随十年的老板。
夏语冰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公司报道的那天，也如现在一般的秋高气爽——那是这座城市一年中少数的能够称之为“舒服”的日子。十年前，这间公司还是个只有六七个人的小团队，只有一间办公室，四张电脑桌。她敲门的时候，是老板亲自来开的门，“你好，是小夏吧？我姓尚，尚可。”听到这个名字，夏语冰心下不禁一笑，尚可，这个名字倒是很谦虚。但她脸上只显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尚总，您好。”
“来，坐吧。小李，你去楼下买几杯咖啡，那几位都在楼下抽烟呢，叫他们上来吧。”
“好的，尚总，您喝什么？”坐在门口位置的一个胖胖的女人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问。
“老规矩，冰美式。小夏，你喝什么？”
“哦，我什么都行，谢谢您！”这时候她没说自己不能喝咖啡，眼前谈好这份工作显然比喝什么重要的多。
“行，那我看着买了。”胖女人几乎小跑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四男一女，身上裹着香烟的味道。尚可见他们回来了，马上招呼大家坐下，“来来来，几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公司新来的小夏，夏语冰。她之前那个文案你们都看了没有？感觉怎么样？”
听到这么一问，夏语冰顿时感觉有些尴尬，要当面评论自己写的东西吗？不知道这几位大神会说出什么来……
那几个人被这样突然一问，似乎也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人先开了口，“看了看了，我觉得还是很有想法的，一个新人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觉得呢？”
其他几个人也说：“对对对，想法不错，如果考虑落地的话可能还要做些调整，但是大方向没什么问题。”
夏语冰听到大家这样说，心里也有了底。
尚可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挺好，虽然能看出来她确实没什么实战经验，但是灵气还是有的，能力咱们可以慢慢培养嘛！小夏，那屋里这几位今后可就都是你的老师了，你要好好努力啊！”
“尚总，您的意思是，我被录用了？”
“对呀！当然咱们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间每月底薪2000，周一到周五上班，你刚来，先跟着李姐熟悉一下咱们这的情况。目前咱们手上有两个项目正在进行，你也跟着先看看，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表现好的话，咱们就提前转正签合同！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尚总，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各位老师们也请多多指教！”
“行，既然这样，咱们今天庆祝新同事加入，楼下中餐厅，我请客！老张，你给李姐打个电话，让她直接过去吧！买个咖啡买这么半天……”
这顿饭夏语冰吃得很开心，她没想到今天会如此顺利，一个无意中写出的文案竟然为她赢得了一份工作。虽然还不清楚未来发展会怎样，但她直觉这会是她大展拳脚的地方。她的看似没什么道理的自信，总是同样看似没道理地被肯定，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在如今这个打字越来越多、写字越来越少的年代，写文案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抓耳挠腮也做不好的事，但是她夏语冰可以，因为她小时候看过的那些书、写过的那些文章、参加过的那些写作竞赛，在此时此刻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后来跟大家混熟了之后，有一次吃饭时老张跟夏语冰说，其实那天她来面试的时候，大家对她参赛的文案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说的也都是模棱两可、随时可以见风使舵的话。为什么几个人的大方向都是称赞呢？因为老尚在前面已经说了“这是咱们公司新来的同事”，说明他心里已经认可你了。夏语冰听后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经验啊！
夏语冰和老尚，和这家公司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是偶然还是必然？夏语冰从不会想那么多，她只愿意在尽力而为的前提下，顺其自然。
第十二章 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这个词，大概就是指人们觊觎的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中年已婚上司对年轻女下属的色欲，或者是年轻女下属对功成名就的成熟老板财富的渴望。而当这两者碰到一起，究竟哪个更“非分”就很难说了，这时候大家通常管这种情况叫做“各取所需”，在这个时代也见怪不怪了。
夏语冰进入职场这些年，听过、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她的态度是深恶痛绝的，她从心里看不起一切靠出卖色相和肉体来换取职场利益的人，也同样厌恶那些仗着有些权力和财力就到处滥情纵欲的所谓成功人士。遗憾的事，现在的人们越来越重金钱而轻廉耻，她不止一次地从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嘴里听到类似如何逼男方尽快和现任妻子离婚的讨论，那种理直气壮和对另一个女人的恶毒的诅咒让人听了背后发凉。她无法改变别人，只能确保自己不会为追求虚荣而堕落。
老尚带领的这个小团队，人事关系并不复杂，几个业务骨干都是男性，李姐负责处理办公室的日常事务，她还有个小助手瑶瑶，是个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只是短期实习，不会长时间留在这。夏语冰的到来，让这间办公室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起初，她每天按时上下班，因为对核心业务还很生疏，所以她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在看公司以前做过的项目，熟悉整体的流程和各项分工。几位业务骨干各有各忙，未必每天都会出现在办公室，瑶瑶也不时需要回学校去准备毕业论文，这里经常就只有夏语冰和李姐两个人。夏语冰原本就是个不善交际的人，初来乍到，倒是李姐这个同性能够给她一些安全感，于是她在空闲的时候，就主动要求帮李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时候其他人看到她给李姐帮忙，也会开玩笑地说：“你看人家夏语冰，人长的漂亮，还这么聪明能干！不过语冰，老尚招你来可不是让你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都是李姐的活儿，你要是跟她竞争，那李姐可就得下岗了！哈哈哈……”
对于这些话，夏语冰都只是笑笑，并没往心里去。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发现李姐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有时候她向李姐问什么事，对方会假装听不见，根本不理她；有时候明明是李姐叫她帮忙，任务完成之后又挑三拣四地找她的毛病。而且李姐给她派的任务越来越多，即使她自己有时间，她也会让夏语冰去帮她做事，还时不时地说几句：“大家都说了，夏语冰人长的漂亮，又聪明能干，不像我们这样的，又丑又笨，能者多劳，你就辛苦一下吧！”她说这话时根本不直视夏语冰，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人特别想把面前那杯咖啡泼在她脸上！如果是赵梦佳，这咖啡已经泼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但夏语冰不会，她清楚自己是来这干什么的，情绪发泄只能带来一时的痛快，但同时也会让人觉得她不成熟、太易冲动，反而得不偿失。夏语冰要争取的，是尽快签下合同，在这里站住脚跟，只要能让自己的能力尽快变现，在公司拥有一席之地，这些问题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一周之后，夏语冰交出了一份新的策划案，这份方案不针对目前公司的任何一个项目，她不想现在就从同事手里抢饭吃，她只是想向大家证明亮点：第一，我用心了。第二，我能做到。她在周一例会前把这份文案交到了老尚的手里，会上便得到了他的充分肯定，另外几位老大哥也对她积极的态度表示赞许。老尚当即让夏语冰从正在进行的两个项目中挑选一个，马上进入实战阶段，并且让李姐为夏语冰准备合同，下周正式签约！此时，是夏语冰来到这里的第五周。她永远记得那天李姐的表情，比被泼了咖啡还要难看。
虽然现代社会总在强调职场中的男女平等，反对性别歧视，提倡注重工作能力而非其他外在条件。但是事实证明，形象好一些的女性确实更容易在职场中取得成绩。夏语冰知道自己在这个团队里的优势，性别、年龄、外形，都能够让她更容易被更年长的男性同事接纳，同时也能够得到更多的帮助和宽容。她了解这一点，但不会刻意利用这一点，她在工作中和其他人一样努力，她希望别人肯定的首先是她的业务能力，而那些天然的优势对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绝不是生存手段。
三年之后，夏语冰已经成为老尚身边不可缺少的得力干将之一，公司从原来的七八个人扩大到将近二十个人，还有一批稳定的客户资源和合作伙伴。李姐还是负责办公室的日常事务，她早已没有直接针对夏语冰的机会，即便有，她也不会那样做。在公司这么多年，她清楚老尚的脾气，夏语冰现在是公司业绩的重要保障，如果让老尚知道她给夏语冰穿小鞋，那走的人一定是她。可是在内心中，李姐对夏语冰是不服气的，在她看来，夏语冰就是靠着年轻漂亮再加上一点小聪明，才骗住了这群男人。男人嘛，有哪个不好色的？这样的想法她断然不敢和公司里的人说，可不说又憋得难受，于是大楼里的保洁阿姨、前台小妹都成了她传播八卦的对象。这传言起初只是出于嫉妒的宣泄，传来传去便逐渐变成了有鼻子有眼的事实，甚至有人声称自己亲眼看到夏语冰跟公司内外不同的男性进出酒店，举止轻佻，更有人说她和老尚之间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传言当然也或多或少传到了夏语冰的耳朵里，她的态度和当初对待李姐一样，置若罔闻。她觉得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流言自然会消失。直到有一天，她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惊醒，是一条消息：“小冰，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对方的名字，顿时睡意全无。
第十三章 面对
夏语冰在公司的人缘算不错，她的性格比较中性，跟大多数女性相比，她更加理智和冷静，不娇气、不矫情，干起活来搬搬扛扛的事也都做。跟男性比起来，她又更加细心和耐心，还有她自己的一套处事方式，即使面对意见相左的人，她也能用非常巧妙的方式表达，既避免冲突，又让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免去了很多矛盾和尴尬。公司上下对她的业务能力一致认可，都觉得和她相处起来没有压力，而且工作效率高。
在夏语冰看来，在职场上被绝大多数的工作伙伴认可，不讨厌就足够了，毕竟大家在一起是为了做事赚钱，不是要厮守终生。因此她也从不和同事谈及自己的私生活，感情话题更是绝口不提。这些年，也曾有男同事向她表示过好感，夏语冰都回绝了。她见过这些人熬夜加班时有多拼命，她清楚他们的精力有多少都消耗在了工作上，她无法接受一个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生活的另一半，工作如果和感情纠缠在一起，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令夏语冰彻夜难眠的不是那条表白的消息，而是发来消息的人居然是尚可。
对于老尚，夏语冰必须承认，她和他之间是有感情的。他们关心彼此的健康、关注对方的情绪，他们谈话无所顾忌，从高雅的到低俗的，聊什么都不会觉得尴尬。他们在工作上的默契更是超过了其他人，很多时候对一下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表达的是什么。但夏语冰知道，这绝不是男女之爱，他们一直以师徒相称，老尚对于她而言，是伯乐，是老师，是兄长，甚至有时像父亲。现在“父亲”居然跟自己表白了！这太奇怪了！
夏语冰拿着手机愣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回复，该怎么回复。前几天赵梦佳还问过她：“我说这个老尚怎么对你这么好？简直是无条件信任你啊！你俩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当时夏语冰回答的理直气壮：“得了吧你！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儿？那是我师父，我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我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同事革命友谊。再说了，他一个钻石王老五，多少小姑娘抢着往上扑呢！你快别在这瞎操心了！”这回好了，现实打脸。
夏语冰看着那条信息，有些哭笑不得。老尚啊老尚，你怎么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呢？熟悉的人之间的表白最为危险，经常是到最后连朋友都没法做。从前她夏语冰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老尚给她的一切信赖和奖赏，因为那都是她用自己努力的工作换来的。可现在，即便她没做任何见不得光的事，这份好却被蒙上了一层不那么光彩的颜色，似乎一切都变了味道。原本以为得到了难得的异性间单纯的友谊，结果还是没逃出这个俗套。
手机屏幕又亮了，老尚发来的语音，声音带着明显的醉意，有些含混不清：“你…睡了吧…对不起、我、喝多了…呵呵，喝多了我才敢跟你说、心里话……”
听到这话，夏语冰反而放松了些，但愿他说的只是酒话，但愿他明天起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们还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也许他今天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他一定是酒后脑子不清醒，他一定只是一时冲动。她坚信友情比爱情更加坚固和牢靠，她不想她和老尚的这种特殊的情感中掺杂进任何一点男欢女爱的成分。她想了想，关掉了手机，就当自己已经睡了，就当自己没看到他的消息。等到明天他再来跟自己解释：“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胡言乱语的，你别在意啊，为师我怎么能对自己的徒儿下手呢？哈哈哈……”
第二天清晨，夏语冰早早来到了办公室，她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尚可，第一时间让这件事翻篇。奇怪的是，这一天老尚并没有出现，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如果在往常，夏语冰一定会给他打电话，现在正是项目进行的关键时刻，大家天天加班，恨不得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老板却在这个时候玩消失，简直太不靠谱了！可是今天，她的电话拿起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拨通，她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认识了超过十年的人说话了。夏语冰心中不安起来，他昨天在哪喝的酒？跟谁在一起？自己没回他的消息，他后来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这一天，夏语冰心神不宁，她盼着老尚赶紧出现，又害怕他突然出现，彷佛昨晚表白被拒绝的人是她一样。
傍晚时分，尚可终于来了。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看样子没有什么异常。大家看到他跟他打招呼，他也点头回应。路过夏语冰身边时，他敲了敲她的桌子，示意她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在别人眼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老板叫项目经理到自己的办公室，有什么奇怪的？可此时此刻，夏语冰浑身不自在，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周围其他人没有特别注意到自己，才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那间屋子。
尚可走进办公室的同时，挂断了手里的电话，夏语冰进屋后，他顺手关上了门。夏语冰想把门打开，刚要伸手，又停住了，她突然觉得那样反而优点此地无银的意思。尚可观察到了她的小动作，夏语冰低着头，她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目光迎过去，于是她就低着头，等他先开口。
“小冰，你大概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呃，我…我不确定……”
“昨天晚上，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我知道您昨天喝的有点多了，我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您不用担心。”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应该能感觉到，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昨天喝酒，确实，也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所以，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吗？”
夏语冰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是她最怕听到的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对你来说可能太突然了，我希望，小冰，你别有压力，我可以给你时间……”
“不，尚总，我不会考虑这件事的。我很珍惜我们现在的关系，如果您还愿意让我留在公司，我可以把这件事忘掉。如果我让您觉得尴尬，或者，我们的关系变了味道，我也可以马上离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夏语冰几乎被自己惊到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为什么，心里感到一阵委屈。
尚可叹了口气，“好吧，我明白了。看来应该好好考虑的人是我。不管怎样，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好吗？”
夏语冰点点头。
“嗯，你先去忙吧。”
夏语冰拉开门，赵梦佳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第十四章 彼此彼此
夏语冰显然被赵梦佳吓了一跳，随即尴尬得满脸通红。
“你在这干什么？”她压低了声音问。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给你们送夜宵，刚才想去洗手间，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赵梦佳倒是一脸轻松。
“好了好了，你不许说出去，听见没有！”夏语冰赶紧把赵梦佳拉进了隔壁的茶水间。
赵梦佳捂着嘴笑了起来，“看你紧张的！这有什么啊，他未婚你未嫁，这不是很正常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淑女，君子都喜欢，什么来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李姐的声音。
“对对对！就是这句！”
夏语冰有些生气地瞪了赵梦佳一眼，又转过脸来看着刚进茶水间的李姐。李姐并不看她，自顾自地去冲咖啡，嘴里还哼着小曲。
“李姐，你别乱说。”夏语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呦！我说什么啦？这公司什么时候连诗都不让念啦？”李姐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种不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尚总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单纯的工作和朋友关系！”
“哎呀我说小夏呀，我说你这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刚才那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最好的朋友说的，我也就是顺嘴搭音。再说了，人家梦佳说的也没错，就算你跟尚总之间真有什么，他未娶你未嫁，干嘛这么遮遮掩掩的呀？大大方方承认了多好！你们俩要是真能结了婚，我们还得给你们随份子呢！到那时候小夏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光明正大地在家里当老板娘，多滋润呐！梦佳，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梦佳突然被这么一问，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张着嘴又说不出话，比刚才的夏语冰还要尴尬。
“李姐，您进公司比我早，我出于尊敬教您一声姐！这些年您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您岁数也不小了，我劝您一句，就算为了您儿子，积点口德！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夏语冰和尚总没有不正常的关系！这些年我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听清楚了吗？”
“小冰，算了算了，李姐她没恶意，是吧李姐？”赵梦佳这会儿缓过神来了，想从中解围。“其实你好好想想，尚总这人真是挺好的，你要是能跟他在一起，最起码不用这么辛苦啊，怎么也能少奋斗十年！这不是挺好的嘛！”
“赵梦佳！”夏语冰这下真的急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你也这么看我是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觉得找个有钱人嫁了就万事大吉了？当初你也以为自己找了个有钱的，能养着你的，结果呢？你自己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吗？你先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再来管我的事，行吗！”
赵梦佳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引得夏语冰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也被她的话激怒了。
“夏语冰！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怨不得那么多人觉得你没人情味儿！你就是个神经病！”
赵梦佳转身大步地离开了那间屋子，走的时候把带来的夜宵也扔进了垃圾桶。
夏语冰激动地喘着粗气，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是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有些后悔，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留下来。
李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唉，小夏，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就尚总对你那点心思，全公司上下谁看不出来？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我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尚总这样的人看上你，你也不丢人呐！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嘛！”
“李姐，你别再说了行吗？”
“行行行！真是的，装什么清高啊！”李姐端着她的咖啡，一步一摇地走出了茶水间。
夏语冰舒了口气，快速擦掉眼角的泪水。她不得不承认，梦佳和李姐的有些话说的没错。从她进公司第一天起，尚可对她的照顾确实超过了正常的公司领导对待实习生的态度。她夏语冰在工作上是有她的优势，也有灵气，但也绝对没有优秀到可以称作“行业奇才”和非她莫属的地步。她能够感受到尚可对她除工作之外的，如父如兄的那种关心，这里面似乎也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但是尚可没提，她也就当作不存在。一是她确实不想在工作中发展恋情，二是她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于是这件事就如同点在夏语冰额头上的一个红点，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而她自己，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头上有红点，只是她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散发光彩，与那个红点并没有太大关系，又或者，她只是不愿意承认那个红点为她增添了多少颜色。
夏语冰回想自己刚刚的反应，真的有一种秘密被当众揭穿的恼羞成怒。她越愤怒，就越证实了这件事情的存在。她刚刚还在羞辱自己的好朋友，可是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比赵梦佳更加不堪，赵梦佳在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着后果，而她夏语冰呢？她既享受着某种暧昧带来的便利，又不肯为之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那一晚，夏语冰独自在家里喝了很多酒，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门铃的声音吵醒。她打开大门口的监控，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快递啊，放门口就行。”
对方却说道：“老婆，是我，我回来了。”
第十五章 惊梦
夏语冰闭紧了双眼，心想：“我怎么又做这个梦了！”她努力地让自己想些别的什么东西，她想再睡一会儿，至少不要再在这个梦里惊醒过来。
关于做梦这件事，夏语冰有很多奇妙的体验，比如很小的时候，她总在刚刚入睡时梦见自己在下水道里，透过铁的雨水篦子的缝隙，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的脚，那个梦是黑白的，模糊的。有人说，小孩子三岁之前脑子里会存留着上辈子的记忆，就是过奈何桥的时候没有喝孟婆汤，或者喝的不彻底。老人们的说法，虽然听起来挺悬乎，可有时候又能莫名其妙地解释一些事情，甚至解决一些问题。比如夏语冰听妈妈说过，她一岁多的时候，有次带着去朋友家，晚上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们回家的路上要过一座大桥，桥下是条河。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夏语冰就一直哭，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后来她的姥姥讲，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到脏东西，尤其是晚上，不要让他们往河里看。她说夏语冰可能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吓到了，让女儿在半夜12点的时候，拿一件夏语冰的小衣服，在院子里喊她的名字，把孩子的魂叫回来就好了。当时妈妈听了之后，虽然不是十分相信，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宁可信其有吧，于是照着做了，第二天夏语冰果然就不哭了。按说一岁左右的孩子，还不记事，可是当妈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夏语冰竟然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某个深夜，妈妈抱着她走过那座大桥，当时她是趴在妈妈怀里，头靠在肩膀上，她看了那条黑乎乎的河，但只是一条黑乎乎的河。
下水道的梦好像五六岁的时候就不做了，后来她又常常梦见自己会飞，就是像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那样，一抬腿就能两脚悬空了。有时候能飞的挺高，翻山越岭的，有时候会被困在一个高而有顶的建筑物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在知道自己能飞的时候，夏语冰特别开心，跑到操场上给老师和同学们表演；或者是在路上别人都在堵车的时候，她一抬脚就飞走了。好几次梦里的场景都特别真实，真实到她在早上刚醒来的时候，还真的准备飞两下试试。她还总梦见自己从高处跳下而安然无恙，三层楼、四层楼、甚至三四十层的大厦，她都跳过，落地时轻飘飘地，就像只猫。会飞的梦和摔不死的梦到现在还经常做，夏语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现实中自己是个恐高症患者，也许梦里就是对现实中遗憾的一种补偿吧。
后来到了十五六岁，夏语冰常常在凌晨做噩梦。那时候她的妈妈和爸爸已经离婚了，妈妈独自抚养她，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出门摆摊赚钱，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回家。妈妈走的时候，她还没睡醒。很多次在朦朦胧胧的时候，她听见妈妈换衣服、穿上羽绒服、换上鞋、拿上钥匙、锁了门。她想叫妈妈一声，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眼睛睁不开，用很大力气也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但是看不清，身体也动不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然后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再醒来才知道刚才只是在做梦。这梦反反复复，一次比一次真实。有人说这是“鬼压床”，科学的解释是人在熟睡之后，由于睡姿不正确导致身体某部分僵硬，映射到梦境里产生了幻觉。特别是出于青春期的孩子，身体生长速度快，激素水平高，更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当然这些是后来夏语冰在网上查到的，当时她没敢跟妈妈讲，家里就她们两个，而且她自己在家的时候居多，就别没事吓唬自己了。现在看来，网上的解释应该是对的，因为过了青春期，她好像也就没再做过那样可怕的梦。
心理医生说，梦境是人的真实思想的反应，常常是你内心特别希望发生或者特别害怕发生的事。比如会梦见和自己喜欢的人有亲密的举动，会梦见自己临考时忘了带笔、进错考场，会梦见跟甲方提案时拿错了资料，会梦见把自己讨厌的人痛打一顿。要么就是这一天发生的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在梦里会再复盘，像梦到自己身处电影里的场景什么的。
夏语冰有时候在想，梦，到底意味着什么？人在清醒时理智，在睡梦里放松，那现实和梦境里，哪个才算是真实的自己？是理性克制的那个？还是完全不设防的那个？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求而不得、郁郁寡欢，在梦里都可以信手拈来。如果是美梦，醒了还可以继续做，如果是噩梦，就彻底醒来回到现实。可现实里碰到了噩梦，该怎么醒来？又能往哪逃呢？
这个让夏语冰揪心的敲门声，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让她从梦中惊醒，这个男人，曾经让她以为自己碰到了那几十亿分之一的幸运，他让她一步步深陷其中，又一点点打破了她想象中所有的美好，他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然后在某天突然消失，没留下任何一句话。如果说梦是她心底最希望发生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究竟是希望那个人再来敲门，还是害怕那个人再来敲门。于是她尽量地让自己忙一点、累一点、睡的沉一点，让自己没有空闲去想他，甚至也没有空闲去梦到他。可那个人总是时不时来她梦里敲一敲门，乐此不疲。后来夏语冰就学会了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什么事，再睡一会儿，再做个别的什么梦，或者不做梦也行。因为如果在这个梦里醒来，她会一整天都挥不去那个影子。
今天也是一样，她想让自己再睡一下，直到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清醒了，这一次，她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