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粉丝 开书几天了,忐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可以安心码字了。特地感谢一下几位给与我莫大鼓舞的书友。 20200403175340612 ~无铭 大自在求逍遥 df飞鸿道人 我需要一个超超超长的名字妖精九九(纯手打的我…) 圣华天宇 执芜 感谢各位对我的支持,让我知道了自己写的书还是有那么一点能看的地方。 手动抱拳,万分感念。 第一个打赏 今天下午才改的状态,书友执芜的打赏就在作家后台弹出,佐吏心里还是非常激动地。 虽然只有200币,但对于现在还是个小白的我来说,鼓舞可能比收入更重要一些。 特此纪念一下本书的第一笔打赏,感谢第0001位粉丝执芜,感谢大佬。 100收藏 算是个里程碑吧,说句玩笑话:这是不是让我在理论上具备了首订100+的可能? 哈哈哈哈~ 1000收藏 纪念纪念,也不知道有没有幸纪念下一个0. 10000收藏 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使佐吏侥幸有这次庆祝纪念的机会。 万分感谢。 第0001章 天子在也 “咚···咚···咚······” 还没睁开眼,刘鸿耳边就传来九声厚重的钟鸣。 诸侯六响,天子九鸣,是为周礼··· 随着这段知识出现在脑海中,刘鸿缓缓睁开眼,就见约十米高的屋顶上雕刻着一条赤龙,正张牙舞爪‘瞪’着他。 不自在的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那龙的双眼仿佛锁定了刘鸿,怎么都躲不开··· 侧过身,刚用手肘撑起身体,喉咙顿时传来一阵强烈的炙痛。 “咳咳咳咳···” 几声闷涩的干咳,便有血滴从刘鸿口鼻间飞出,落在塌边那只胡乱摆放着的布履之上;塌角出的油灯,也被刘鸿突尔喷出的鼻息吹得摇曳起来。 手抚着刺痛的胸口慢慢坐起,环顾四周,刘鸿发现自己所坐的床榻后,一只约三米长宽的薄纱屏风已是破碎,原本被屏风挡着的石墙上,同样盘着一条凶神恶煞的巨龙,那让人无所遁从的凶狠目光,使本就神魂不稳的刘鸿隐隐感到心悸。 下意识向后挪动着··· 啪! 一声突兀的金属跌落声从身后传来,吓得刘鸿惊而立起,又被塌沿绊倒,跌下床榻。 微微抬起头,才发现原来在塌边还有一长案;在床榻和案几之间,一只沿口沾血的酒樽正安详的躺在地上。 扶着案几站起身,刘鸿这才看清藏于黑暗中,那长达数十米,其上遍刻龙纹的陈木阶梯。 正疑惑间,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啜泣声——尖锐,而又低微。 “陛下啊···” “老奴没能看顾好陛下啊···” 呆愣片刻,确定发出声音的是‘人’之后,刘鸿壮了壮胆,赤脚轻步走下阶梯,循声向着远处那道微弱的光亮走去。 没等刘鸿走近,那哭泣声便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一声厉喝。 “大行皇帝龙归太一之所,也是尔这阉庶可向近的?” 来不及细听,趁着声响,刘鸿赶忙走近那道微光,缓缓蹲在了与那道微光一墙之隔的木门之内,静听门外的动静。 “侯,侯爷饶命···” 听着其中一人的求饶声,刘鸿瞳孔陡然扩大——阉人! 再回过头,打量自己走下的阶梯之上,案几、床榻、屏风、石龙··· 分明就是龙椅无疑! 这···什么情况! 没等刘鸿想明白,耳边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玉器敲击声。 “先帝大行,老奴顿生哀思,方不慎玷污神圣,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片刻的寂静之后,先前发出厉喝的那人语气明显缓和了些:“念尔一片赤忠,本候便不多计较,自退去吧。” 那阉人,或者说那宦官却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掐声谄媚道:“侯爷,大行皇帝丧葬之事,太尉可有交代?” “唔···太尉言,大行皇帝无德,不可奉宗庙,掷于城外坟岗便是。” 听到这里,对状况已隐有猜测的刘鸿一愣,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起来。 ——好容易穿越成皇帝,结果刚来就死了不说,还要被扔到乱葬岗喂狗··· 这什么地狱开局啊~ ········································································································ 长安十一月的凌晨,可谓呵气成冰。 未央宫宫墙内,原定每半刻一队的巡卒,也被长安城的冷冽驱赶回了营帐内,围着几堆篝火取着暖。 就在他们‘巡视’归营后,未央宫内堆满尸山的广场上,多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刘鸿顾不得像老宦官那样警惕周围,此时的他正穷思,怎样才能不被身上的衣袍绊住脚。 ——老宦官给他找的这身衣服,实在是太大了··· 或者说,是刘鸿这具身体太过瘦弱了。 刘鸿粗略计算,这句躯体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更是很可能没超过三十五千克! 如果不是长期挨饿导致营养不良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原主是个未成年人。 “儿皇帝啊···” 在和老宦官略作交谈之后,刘鸿无奈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老宦官的职责,就是看管原主,以免原主被宫内的宫女勾引。 除此之外,刘鸿还从二人的交谈中,收获了些有用的信息。 首先,他现在应该叫刘弘了。 其次,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名:未央。 相较于姓名的确认,后一条信息无疑对刘弘更有价值——华夏两千多年封建历史上,有宫殿被命名‘未央’的只有一个朝代:汉。 但饶是刘弘前思后想,也没想出来两汉25位皇帝中,有哪一个是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自尽身亡’的。 为了得到更多信息,刘弘刻意搭话道:“方才那人,汝称其为侯爷?” 老宦官闻言,如鹰眼般扫视着周围的姿势顿收,回身拱手道:“陛下,此非言语之时,当务之急,当以离宫而去为上啊!” 刘弘老脸顿时一红,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道:“也罢。” ········································································································ “陛下当是忘记了,方才那位乃是东牟侯,刘兴居刘公···”走到一处宫门前,老宦官嘴上说着,脚下却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继续警惕着沿宫墙往西走去。 刘弘疑惑间正要开口询问,便被一声高亢的呵斥惊的肝胆俱裂。 “来人止步!!!” 刘弘瞬间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呆愣在原地,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流入刘弘呆滞的眼睛中。 身旁的老宦官却是猛然回身,眉宇间已尽是骇然杀意! 不过片刻,老宦官头一低,面色如常的小步疾行到刘弘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勿惊,宫卫未往此处来···” 长松一口气,刘弘学着老宦官的模样,将双手环抱腹前,转过身,望向宫门。 就见方才还紧闭的宫门已是洞开,数丈高的城墙上,一行庄重的小篆鎏刻在牌匾之上:司马门。 宫门处不多不少正好十位军士,正在其中一人人的带领下手持长戟,直指宫门外。 戟之所向,是正停在宫门外、数百鲜衣怒马的骑士簇拥着的一辆破旧马车。 不片刻,马车中走出一位面色不定,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来到宫门前,似乎是想和军士头领交涉。 没等中年人语落,又是先前那道粗旷的嗓音响彻司马门上空。 “天子在也,足下何来?!!” 第0002章 诡波暗涌 刘弘和老宦官自是在一旁充当背景板,那中年人却是被这声吼喝唬住,一时语塞,怅然噤口不能言。 不过须臾,马车后走出一位高大武士,身高足八尺有余;身上甲盔齐备,双手背负身后,右手上的马鞭一下下轻敲在左手掌之上。 武士面色暗含恼怒,颌下髯须尽管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也没能盖住那条自左颊到右颌的细长疤痕。 在武士缓步靠近宫门的过程中,刘弘已是被老宦官拉着,悄然离开事发现场。 司马门突发变故,使宫墙上的守卒纷纷点起了火把,好在守卒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宫墙外,并没有人注意到行走在内墙根处的刘弘二人。 回忆着醒来后身处的宫殿、广场上三步一具的尸体,以及方才在司马门所见,刘弘心绪逐渐沉重起来。 皇帝年少“夭折”;宫廷血流成河,遍地横尸;大臣迎立新帝··· 此间种种,在两汉四百多年的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吕后驾崩,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废后少帝,迎立代王刘恒! ——即便是个普通人,通过这些线索也不难得出结论,更何况在后世身为历史专业大学僧的刘弘呢? “后少帝啊···” 刘弘就算是个傻子也已经明白,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什么人身上了。 汉高祖刘邦次孙;惠帝刘盈次子——公元前187年的襄成侯刘山;前186年的常山王刘义;太史公笔下《史记》中所记载;汉后少帝刘弘是也! 前184年,惠帝长子、即前少帝刘恭对吕后嚎出了那句“你杀了我母亲,等长大我一定会报仇!(吾未壮,壮即有变。)”,并因此被吕后鸩杀后,因年纪小而尚未就国,暂养在吕后膝下的常山王刘义受吕后命,登皇帝位,继承社稷,并更名曰:弘。 这么说来,现在应该就是朝臣们以‘上非惠帝子’为借口逼杀原主,迎立代王的时间点了··· 见刘弘面色沉重,老宦官不由焦急起来:“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 被老宦官从思绪中拉出,回过神,刘弘才发现二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隐蔽的狗洞前。 自嘲一笑,刘弘毫不拖泥带水的蹲下来,匍匐钻过眼前径约三十公分的半圆狗洞。 钻到宫墙外,略一打量周遭之后,刘弘再度蹲了下来,将脸贴在狗洞前:“快些过来。” 却见老宦官根本没有钻洞的意思,将头重重叩在地上,语气中带上了哽咽。 “陛下隆恩,老奴无以为报···残缺之身,但求替陛下赢得些许生机,便不枉此生···” 胡乱擦拭一番脸颊上的泪水,老宦官抬起头,继而道:“自陛下弄璋之年,老奴便侍陛下左右;陛下乃高祖皇帝亲孙,孝惠皇帝亲子也!” “陛下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以污先祖之名,以负江山社稷啊!!!” 言罢,老宦官含泪深望了刘弘一眼,重重一叩首,便决然起身,向宫内疾行而去。 “汝姓甚?名谁?” 这,是刘弘一生中,唯一一个没有得到老宦官回应的询问。 听着狗洞另一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刘弘颓然的靠坐在宫墙外,心乱如麻。 ········································································································ 随着太阳光逐渐从长乐宫之上钻出,缓缓照入未央宫前殿,殿内群臣才觉寒意被驱散了些许。 在御阶之上,太尉周勃傲然而立,扫视着殿内众人。 过了许久,朝臣穿着足衣的脚都快冻僵时,御阶上才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诸位且坐吧。” 满殿朝臣如蒙大赦般跪坐下来,一动一静间却满是小心翼翼;数百人由立到跪坐,殿内竟安静到落针可闻。 直到宫女宦官端来暖炉,殿内被众人哈出的热气才逐渐消散。 待等众人都坐下,周勃将手交叉收进衣袖内,双手环抱腹前,面色淡然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乃有一要事相商。” “此事,事关吾汉家江山社稷,某不便独断;今日与诸位臣公议一议,拿个章程,也好使这惶惶人心早日安定下来。” 听到这里,大部分朝臣都不自觉低下了头,心中暗道:来了! 早在半个月前,代王母舅薄昭往来于长安高门之间时,代王入京的消息,便已传的妇孺皆知。 昨日晚间,更是传出“三公九卿齐聚代王府邸,泣求代王嗣大统而安天下”的消息。 这周勃还轻描淡写的说着什么“商量”? 哼哼! 要真有的商量,还需要等到今天才开口? 恼归恼,满堂人杰却是只字不语——枪打出头鸟,这种时候,还是闭目养神为妙··· “依太尉之见,此事该当何如?” 嘶~ 一声突兀的讥讽,顿时引得满堂文武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所有人都用看脑力障碍病人的眼神,望向那出声之人。 但在稍微靠近御阶的前排,那些认得出声之人的高官们,却如惊弓之鸟般低下了脑袋,目光紧紧锁定在面前的陈木地板上。 连御阶上的周勃也是面色一紧,方才的风轻云淡险些塌陷。 “值此祸乱之际,齐王莫不仍窥伺大宝,欲登九五乎?” 话音刚落,后排的小虾米们赶忙收回自己或嘲讽、或怜悯的眼神,学着前面的上官,研究起地板的纹路。 齐王,太尉,皇位之争··· 神仙打架,小鱼小虾还是离远点为好。 齐王刘襄却是来到殿中,向北遥一拱手,满脸严肃道:“寡人乃太祖高皇帝长孙,先王父、齐悼惠王嫡长子也!” “寡人先王父,乃孝惠皇帝之长兄;大行皇帝乃孝惠皇帝子也。” “帝崩而无后嗣,论制,当自孝惠皇帝余子中,择一忠厚者以立之。” 说着,刘襄收回双手,背负在身后,讥笑道:“代王乃孝惠皇帝昆季、大行皇帝之宗伯;汉兴凡二十余载,寡人未闻吾汉之大统,乃循侄终、而伯及之理!” 掷地有声之词,令周勃瞳孔猛然收缩,面色凝重的看着站在殿中,蔑视着自己的刘襄。 “这厮···这厮居然!!!” “好一出壮士断腕!!!” 第0003章 巨变突生 在之前,刘襄只说“当从高帝诸孙中,择一长者”,可从来没提过从惠帝的其他儿子里选! 如果真按刘襄的说法,作为刘邦的长孙,那个“长者”除了他,还能有谁? 但大家伙在吕后淫-威下过了足足十五年窝囊日子,再选个兵强马壮的皇帝,还怎么排排坐,红果果? 出于这个考虑,周勃才在之前的廷议中,一边用“齐王母族无德”为由卡着进程,一边联络仁厚老实的代王入长安。 偏偏到了今天,代王到了未央宫内,就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刘襄居然破罐子破摔,玩儿出这么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刘襄的意图也很明显:不让老子做皇帝,那就让惠帝那帮总角稚童坐龙位吧! 可问题就在于:废少帝,已经让周勃、陈平等人战战兢兢,生怕被贴上“弑君”的骂名了;如果再选个小孩子做皇帝,岂不是坐实了“篡权夺位”的污名? 看着刘襄满脸得意的表情,周勃心中纵是有万般恼怒,如鲠在喉,也是在这大殿之上发作不得。 原因很简单:无论是在祖宗制度,还是礼法的角度上,刘襄的说法都站得住脚;而周勃等人拥立刘恒,没有丝毫法理依据可言。 ——皇帝死了,没有可以继承皇位的儿子,当然应该从皇帝的兄弟们里选了;选个皇帝的叔叔是怎么回事? 就在周勃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时,从右侧宗室成员的位置中,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漫步踱出,向上首的周勃微一拱手,便淡笑着来到刘襄身边。 在那道身影起身的一瞬间,周勃脸上的愁苦便一扫而空,再度望向刘襄的目光中,已是带上了一丝怜悯。 “王兄莫不是忘记,大行皇帝是应何而‘羞愧自尽’了?” 听到这句话,周勃才算彻底放下心中的担忧,饶有兴致的看着殿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刘襄。 刘弘“羞愧自尽”的原因,满堂文武百官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东牟侯谓先帝曰:阁下非惠帝子,不当立! 先帝闻言而垂泪,口称:沐猴而冠以污神圣,死罪,死罪··· 随即饮酒而亡,以谢天下。 而那位对伪帝刘弘“好言相劝”的东牟侯刘兴居,此时就在殿中,直言质询着自己的胞兄——齐王刘襄。 至于语中深意··· 从殿中百官微微发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不止是周勃,他们也听懂了。 听着亲弟弟隐晦的暗示,刘襄猛然瞪大眼睛,食指指向御阶之上:“周勃!尔岂敢!!!” 只是不知那不住颤抖的手指,是因为愤恨,还是恐惧。 刘襄话音未落,周勃便将目光移向殿内众臣,打断道:“想必诸公已皆知,大行皇帝非孝惠皇帝子,乃吕氏逆贼淫-乱后宫所出。” 说着,周勃面色严肃起来,踱步走下御阶,一字一顿道:“查,大行皇帝诸昆仲,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恒山王刘朝,皆非孝惠皇帝子,同为吕氏逆贼淫-乱所生!” “今孝惠皇帝绝嗣,伪帝禅位;臣等受太祖高皇帝托社稷之重,实不敢坐视江山无主;故迎高祖皇帝子代王刘恒入长安,以继祖宗祠庙,安刘汉之江山社稷!” 义正言辞的宣读完庙堂高层的决定,周勃面色一沉,环顾着殿中诸臣,冷声道:“诸公若另有高见,自可试言!” 殿中央的刘襄已是瘫软在地,方才还因愤怒而红润的面色早已惨白,目光涣散的看着地上发呆。 见殿中诸臣都低头不语,周勃对跪坐于御阶旁的丞相陈平点了点头,便回到御阶之上。 “既然诸公皆以为善,那此事便定下了。” “如今代王已在少府等候,诸公随某一同前去,拜厄新君吧。” 哄! 话一出口,满堂大臣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匪夷所思地看向上方的周勃。 少府衙门就在未央宫宫墙之内,自前殿出,约五百步就可以到达。 居然将代王接进未央宫内,才来“商议”谁来继承皇位的事··· 这哪是商量,分明就是通知! 可饶是心中愤恨难耐,殿中数百位文武朝臣中,依旧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吐出哪怕一个“不”字。 局势再明了不过了——周勃是铁了心,要迎立代王为帝。 而此时最应该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丞相陈平,却在朝班最前面的位置,研究起指甲缝里的污泥··· 如果不是丞相也惧周勃势大,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迎立代王的事,丞相也有份! 东牟侯的态度,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宗室的态度:支持。 在汉室,如果某一件事同时得到太尉、丞相两人的支持,那几乎必然会施行——太尉掌天下兵马,丞相管国家财政;枪杆子和钱袋子联手,在封建社会几乎无所不能。 再加上宗室,起码是势力大的刘氏皇族支持,使最后的变数失去可能··· 大局已定。 新君,只能是代王,也必须是代王! “大势如此,不可扭转呐···” 朝臣心中暗暗感叹着,跟上周勃的脚步来到殿门处,次序穿上布履之后,走出殿门,向着少府衙门走去。 而在所有人身后,双手环腹目送朝臣离去,刘兴居便笑着摇摇头,来到瘫坐在地上的刘襄面前。 “王兄今日当始知,当年父王薨故,弟是何境遇?” 看着地上面如死灰的长兄刘襄,刘兴居顿感胸中一阵畅快。 作为齐悼惠王刘肥的三子,少年时的刘兴居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抑郁而终;看着从小就顽劣的长兄走上父亲的王位,冷眼等待自己的跪拜纳诚。 就连这侯爵,都是吕后为了遍封诸吕为王,却又忌惮刘氏宗亲反对,而封给自己的。 刘兴居原以为一吐心中怨气之后,胸中憋闷会消减些许;但看着刘襄现在这幅模样,却又顿感无味。 “丧家之犬,欺之无趣哟~” 夸张的叹息着,刘兴居背负双手,在殿门处随意踩上布履,便悠然向着少府方向走去。 而在宫外的长阶下,群臣却都一脸疑惑的踮起脚尖,探视着队伍停止前行的原因。 在队伍最前面,周勃同样疑惑的看着眼前,正单膝跪地、气喘吁吁的军士。 “何事如此慌乱?” “禀,禀太尉!” 那军士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后,满脸别扭道:“大···大行皇帝携北军众将士,正于宫外鼓噪!” 第0004章 刘氏左袒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坐在未央宫北宫墙外,冷冽的冬风吹在身上,使刘弘本就虚弱的身躯愈发冰冷。 但刘弘却似乎毫无知觉般蹲靠着宫墙,双手环抱置于膝上;身前,一张破旧的布条将一条状物紧紧包裹着,靠立在刘弘地小腿边。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唯一能依靠的人已经离去,独留刘弘面对这死局。 ——是远走他方顺应历史,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夺回皇位··· 究竟该怎么办呢? 意识中残留的那丝民族情怀,使刘弘不自觉的排斥着后一个选项。 但灵魂深处对生存的渴望,又让刘宏不敢去赌——赌汉文帝会不会允许自己,带着“禅位皇帝”的身份,存活于这世间。 无助的从记忆中寻找着帮助,却又陷入两个画面的反复切换—— “同学们要记住,汉,是我们华夏民族真正直起脊梁,傲然于世的时代···” “陛下,这汉家江山,万不可就此亡了啊···” “汉朝兴盛的标志,是从文景之治开始,到武帝时期达到巅峰···” “陛下高帝亲孙,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同学们想一想,一个以朝代名为我们民族名称的朝代,究竟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陛下当持三尺之剑,尽杀贼子乱臣,以卫刘汉宗庙啊!” 前生的老教授和今世的老太监你一言我一语,在刘弘的脑海中吵起了架,一时让刘弘头痛欲裂··· “啊!!!!!!” ········· 一声崩溃的呐喊,总算将脑海的混沌驱散,却招来巡卒的注意。 “何人在此喧闹?” 刘弘应声惊起,双腿却早已因为久蹲而麻木,一个酿跄,便跌回墙根。 眼睁睁看着那赤甲卫士一步步迈进,刘弘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完了!” 只见来人将刘弘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不解的嘀咕道:“咦?宫中内侍?” 对了! 身上还穿着宦者官服呢! 绝境之下,刘弘体内爆发出无穷潜力,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寻找脱身之法。 抢在那卫士注意到自己的衣衫不合身前,刘弘压低语气道:“嘘~莫要声张!” 那卫士果然中计,下意识撇了眼周遭,轻轻蹲在了刘弘身边,面色疑惑更甚。 轻吸一口气缓解紧张的情绪,刘弘正色道:“某此行,乃是得太尉嘱托大事,不可为外人知,汝,可知晓?” 嘴上说着,刘弘脸色虽还算严肃,但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早已是微微颤抖,背上冷汗直冒。 那卫士闻言却并未回应,继续上下打量着刘弘,似乎发觉到了某处不对劲,又不确定究竟是哪里。 如此过了许久,那护卫突而疑惑道:“公甚炎?” 一直紧盯着卫士的刘弘回过神,才发现额头上满是汗珠,正不断冒着热气! 那卫士却因为身上衣甲单薄,一溜鼻涕挂在了鼻子下··· 就在刘弘决定放弃抵抗时,宫墙之上传来一声呼喊:“出恭怎的去了这许久?快些回来,朝堂诸公要入宫了!” “诺。” 卫士赶忙向墙上应了一声,低下头,看向刘弘地目光又纠结起来。 情急之下,刘弘鬼使神差的吐出一句:“来日必有厚报!” 那卫士闻言,面色变幻片刻,终是一咬牙,深深看了刘弘一眼,便转身向宫门处走去。 留在墙根处的刘弘看着卫士离去的背影,脑中绷紧的弦一断,无力的向后倒去··· 此地不宜久留! 在最后的理智支撑下,刘弘狠狠一咬舌尖,才将昏迷边缘的意识拉回,撸起袖子,提着袍摆,快步从宫墙外离去。 ········································································································ 蹲在一处冷清的巷角,刘弘心中满是无助和绝望。 无论是今日所见,还是历史上对汉太宗孝文皇帝的记载,都使得刘弘放弃了逃亡天涯的想法——刘恒,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存在! 至于隐姓埋名,就更无从说起了——刘弘逃出宫时,老太监找了一具尸体掉了包的! 东窗事发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老太监放弃逃生而重回绝境,也是为了尽量给刘弘争取时间。 刘弘已经没有资格,只凭自己的喜好做出选择了——他还要为自己的忠奴,那个不知名的老太监做出的牺牲负责。 他必须活下来! 而目前的状况下,刘弘要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唯一可行的身份只有一个。 皇帝! 只有成为皇帝,或者说“重新”成为皇帝,刘弘才能保证自己的生死,甚至是老太监的生死掌控在自己手上。 至于文景之治··· 事在人为! 身为穿越者,又比刘恒年轻十来岁,没道理做的比他差! 如是想着,刘弘抬头看了看太阳,借此推断出方向,便拄着那老太监留下的那根被布条包裹着的“长棍”,一瘸一拐向北走去。 ··· 凭一句“太尉调遣”顺利走出横城门,刘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一个多小时之后磨蹭到了长安北郊。 北方十一月的凛冬,让刘弘本就虚弱的身体堪堪欲坠;数公里的“长途跋涉”,又使得他满身虚汗。 一阵风吹来,被汗打湿的衣衫就像冰块般,一下下拍打在刘弘瘦弱的躯干上,反倒使他得以保留仅存的一丝意识。 咚!!! 一声巨响,一根手臂粗、约两米长的巨箭猛地扎进刘弘面前,冰冷僵硬的冻土之中。 “来人止步!” 闻声,刘弘心中却是长出一口气:总算找到了。 踉跄两步,在倒下前赶忙倚在“长棍”上,刘弘费力的向远处的军营喊道:“太尉有令,速开营门!” 一路上屡试不爽的计量,却在这处硕大的军营前失去了作用。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计谋没得到效果,仅剩的一丝体力逐渐消逝,看着那一队缓缓靠近的兵士,刘弘沉一口气,竭力呵道:“吾乃高祖皇帝亲孙;孝惠皇帝次子;当今天子刘弘是也!” 身份亮出,那队兵士顿时陷入慌乱之中;为首之人孤疑的打量着刘弘身上的宦者衣袍,语气打颤道:“可···可有凭证?” 刘弘心中大定,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手中“长棍”上包裹的布条拉开。 “高祖皇帝斩白蛇剑在此!” 一声厉喝耗尽了刘弘所有的气力,话毕,刘弘眼前一黑,径直向地上倒去··· 第0005章 高帝亲孙 汉长安,未央宫北阙。 西汉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地方。 自汉初刘邦定都长安,并命令酂侯萧何兴建长安城起,未央宫北阙便开始了其神圣的历史使命。 在西汉历史上,无数次底层与皇帝的直接对话,都发生在北阙。 在原本的历史中,再过四年,北阙就将发生一件后世为人交口相传的佳话——缇萦击登闻鼓而天子出,感缇萦纯孝,赦免缇萦之父太仓公之罪责;随即废除肉刑。 再远一些,景帝杀晁错而未能使诸侯联军退兵后,同样是在未央宫北阙,向长安臣民下达了自己誓死不降的决心。 到了武帝朝,太子刘据发动兵变,依旧是在未央宫北阙鼓动长安百姓拥护自己(武帝常年居住于长安城外的建章宫)。 在皇帝、贵族及平民都严格隔离居住的长安城,未央宫北阙存在的意义,类似于后世的“领导人信箱”——当有臣民受冤而无处可言说,非要皇帝出马不可时,北阙下那枚登闻鼓,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除此之外,北阙还起着威慑外族的作用:自武帝登基起,凡匈奴有使来汉,都是经北阙而至司马门,再由司马门入未央宫;至于目的,自然是武帝爷想在北阙宽敞的广场上,向死敌展示肌肉——阅兵。 不严谨的说,未央宫北阙之于西汉,几乎等同于天安门之于天朝。 此时此刻,西汉的天安门前,正发生着一件注定将要载入史册的事件。 ——本该立于北宫墙上的皇帝刘弘,此时却领兵驻足在北阙外,仰望着那近六丈高的宫墙;而在本属于他的位置,太尉周勃面色变幻的俯视着宫墙下,将北阙塞得满满当当的数千北军将士。 数十日前,同样是这些北军将士,同样左袒而高呼“扶保刘汉”,在这北阙之下,与吕产的南军厮血拼杀。 只不过当时,自己是站在这伙北军将士的身前,高举手中长剑,以“拯天子于水火”之名,杀入这未央宫。 现在,曾经需要自己拯救的天子,却同样持着长剑,同样高呼“刘氏左袒”,屹立在未央宫外。 到底是哪儿变得不一样了呢··· “事已至此,该当如何是好啊?!!” 耳边传来丞相陈平焦急的询问声,将周勃神游方外的意识拉回,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北阙下,那孑然而立的矮小身影。 长久领军的经验,使周勃想要开口呼喊些什么,以提振愈发低迷的士气;可那矮小的身影与记忆中,惠帝儿时的模样高度重合,使周勃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年,高祖皇帝要废惠帝储位而立赵王,吕后托留候请来商山四皓,为时为储君的惠帝站队时,年不过十四的惠帝,也是像眼中这个少年一般,矮小,瘦弱,却自信的挺直腰杆,直视着高祖皇帝的双目。 是了,宫墙下的小皇帝,应该也快十四了··· “陛···阁下这是何故?” 话一出口,周勃才反应过来:饶是自己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都不可辩驳——在内心深处,刘弘依旧是皇帝,是这大汉江山的主宰。 听闻周勃绵软无力的“叫宣”,一旁的刘兴居眉头不经意间一皱,暗含深意的看了眼身后。 身后满脸纠结的将官见此,只好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膛的剧烈起伏稍艾,便上前向宫墙外喝到:“阁下莫不是忘记了,当日于未央宫中所言?” 一声高喝,宫墙上惶恐不安的朝臣们心中稍安:是啊,这位都承认自己不是惠帝的儿子了,大家这也是为了刘氏着想,才迎立得代王嘛! 就连周勃闻言,也是从迷惘中走出,面色重归威严。 宫墙之下,刘弘一把甩开身边兵士的搀扶,手抚炽痛的胸口;瞪大眼睛,恶狠狠盯着宫墙上影影绰绰的人群。 即便不知出声者何人,刘弘也能猜出来,究竟是谁还敢厚颜无耻的说自己“非惠帝子”! ——按老太监的说法,昨天是东牟侯刘兴居,以及汝阴侯夏侯婴以“诛吕无功,愿亲身前往劝谏”为由,领兵前往未央宫后殿。 待等他们离去,刘弘就“驾崩了”。 刘兴居的声音,刘弘“有幸”在昨晚听到过,那么··· 冷笑一声,刘弘提一口气,怒喝道:“汝阴侯可是要再赐朕一樽毒酒,以告天下邪?” 振聋发聩的声音传出,一大早集结在北阙外看热闹的百姓顿时陷入骚动。 “俺就说,太后才归天数旬,县官又年幼,怎么可能驾崩了嘛?” “是极是极,原来是有奸臣相害啊!” 没反应过来的八卦党们还在交谈,反应过来的老实人早已是成片跪倒在地:“民等敬拜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不片刻,其余人也都条件反射般跪倒在地:“民等敬拜陛下~” 静。 硕大的北阙,数千北军官兵、近万长安百姓,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就连宫墙上整戈待发的将士们,看着眼前这壮观的一幕,都不由呆愣在原地。 不是说陛下驾崩了吗? 这是怎么情况? 我们这是···在与陛下刀剑相向吗? 在封建时代的军队中,绝大多数士卒都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们在乎的,只是战争能为家人赚得带来多少米粮。 但凡例外,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强军——岳家军为黎民百姓,为荡平倭寇而战;人民军为国家存亡、为民族昌盛而战! 而现在,原本以刘氏忠臣为标榜,认为自己在护卫刘氏皇宫的军士们,却发现自己的对手就是刘氏皇帝··· 眨眼间,原本高昂的士气轰然倒塌;周勃余光所见,就连自己身边架着长弓的亲卫,搭在箭矢上的手指都在不经意间打颤··· 反倒是汝阴侯夏侯婴身边,气氛诡异的躁动起来——已有数位军士的手,暗中扶上了背后的短刃! 军心已丧。 哀叹着摇摇头,周勃只得无奈的向城墙外喊道:“阁下且待片刻,某即出宫与阁下面会···” 看着周勃消失在宫墙之上,刘弘不由长出一口气。 左眼被朝阳刺的略微发酸,使刘弘下意识眯起了眼;又如饥似渴的享受着穿越后,照射在身上的的第一丝温暖。 “旭日东升啊···” 第0006章 刘氏皇帝 长安城,未央宫北阙。 一香,一炉,一案几;二人,二剑,二筵席。 刘弘左手扶在腰间的“高帝斩白蛇剑”剑柄之上,迈着艰难的步伐,来到置于北阙广场的那只案几前。 在他对面约十步,周勃以几乎完全相同的姿势,眉头紧皱的凝视着眼前,曾被他轻视为“食乳稚童”的刘弘。 二人谁也不开口,也不落座,就这么互相凝望着彼此的目光深处。 在围观百姓眼中,在东方升起的日光下,却是一身着白色宦者衣袍的青年,微微抬头仰视着面前,身高足八尺有余的魁梧大汉。 过了许久,周勃紧锁的眉头依旧,微微向前,腰杆直挺:“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呼~~~ 暗自长出一口气,刘弘心中大定——撑了这么久,总算是占得先机了! 心中稍安,刘弘手指装作不经意的敲打在剑柄之上,却不开口,只是眼带嘲讽的看着周勃。 看着刘弘这副模样,周勃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一丝轻视,郑重的端详起眼前的少年。 饶是刘弘夜逃未央,饶是刘弘携北军至此逼宫,饶是“弑君”丑事被纰漏在长安百姓面前,周勃都没把刘弘当过对手。 在他看来,刘弘只不过是在困兽之斗而已——皇帝的身份被剥夺,新帝也已到长安,刘弘的结局,早已注定。 区别只在于,闹成了现在这副局面,会让周勃的名望更臭一些而已。 甚至于,周勃在这次事件中名望越臭,将来能得到的越多! ——为了新帝不惜个人荣辱,从龙之功还有的跑? 直到此刻,直到周勃率先开口,试图打开局面却没有得到刘弘地回应时,周勃才意识到——事情,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 先后侍奉汉室四位君王(高帝、惠帝、前少帝、后少帝),周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件事郑而重之。 即便是高祖皇帝讨伐韩王信、吕后与留候密谋诛杀淮阴侯等事件,都没有让周勃如此郑重。 真要说起来,上一个让周勃这般举棋不定的人,姓项。 微微摇了摇头,周勃深深望了眼面前的刘弘,便自顾自上前,跪坐在筵席之上,旋即闭目养神起来。 一时间,竟惹得刘弘不止该如何是好。 “阿娘~那人怎如此不识礼数,县官当面竟也敢先坐?” “嘘,噤声!” 一声乳气未脱的询问声,惹得周遭围观百姓不由将目光撒向案几前,那道即便跪坐,也足有近五尺高的身影。 周勃却仿佛老僧入定般,只闭着眼,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一人闭目安坐,一人怒目而睁;墙上宫卫、墙下北军将士、围观百姓皆瞠目结舌,时间仿佛再度凝固。 坐,还是不坐? 刘弘心里很清楚,若是就这样在长安百姓、文武百官、北营将士面前走过去,坐下来,那他最后的底牌——皇帝身份,将失去所有的价值。 汉享国四百余载,从未有哪个对臣子低声下地的皇帝,能真正掌控自己命运! ——惠帝不为刘邦所喜是因为软弱;景帝太子容被废黜,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软弱;武帝太子据被猪爷嫌弃,最终导致巫蛊之祸,同样是因为其软弱! 可以说,汉室皇帝可以无能,可以无知甚至可以暴虐(武帝在官场的风评就是暴君),但唯一不能有的,就是一丝一毫的软弱! 再者,刘弘之所以能逼周勃走出未央宫,在这北阙广场跟他交涉,除了他皇帝的身份外,更让周勃投鼠忌器的,是身后数千北营将士。 若是刘弘此刻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那他最后的依仗,也必将弃他而去! 而军队,是刘弘现在唯一的依仗,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 想清楚这些,刘弘心中决意已定,不再纠结。 呛! 一声剑鸣,惊得周勃陡然瞪大双眼,匪夷所思的看着拔剑而立的小皇帝。 刘弘脸上却是一副悠然之色,缓缓向前踱步,朝手中剑刃哈了两口气,又提起宽大的衣袖,慵懒的虚擦两下,语带讥讽道:“太尉可还记得,太祖高皇帝将此剑托与先皇父之手时,所言者何?” 没等周勃开口,刘弘面色剧变,奋力一挥,将眼前案几劈成两半! “此剑,天授也!” “上斩邪神,下斩妄臣!!!” 一声怒喝,惹得周勃身后的两名卫士惊而拔剑;也使得周遭百姓本就深颔着的头颅埋的更深。 刘弘无视周勃瞪得铜铃大的眼睛,走到碎裂的案几前,将白蛇剑猛然插入筵席之中,顺势跪坐下来;手却并未收回,依然反手紧握在白蛇剑的剑柄之上。 “太尉若有未尽之言,此时尽可言说!” 言罢,刘弘便也闭上眼,学起周勃方才的模样,闭目养神起来。 屹立在刘弘身后的北军将士,则顿时陷入一股狂热之中。 “嘿!不愧是高祖皇帝亲孙,这气势!” “果真不愧是真龙天子!” “噤声!”两个士卒的交谈被队列右侧的上官怒斥打断,原本略有些熙攘的阵列瞬而一顿,如青松般屹立不动。 那个出声呵斥士卒的伍长见此,回身进入列队之中;那高昂着的脸,仿佛是在用鼻孔端详着宫墙上呆若木鸡的“同袍”们。 看着这一切,周勃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破灭,心如死灰。 在封建社会,当君王能同时掌握住军队,以及京城大部分民心时,就几乎处于不败之地了··· 残暴如秦二世、赵高之流,即便是在天下离心、统治摇摇欲坠之际,依旧能靠着章邯征发刑徒二十万,将陈胜吴广燃起的燎原大火掐灭,靠的是什么? 就是老秦人,准确地说是故咸阳人,卖肝卖肾给军队押运粮草,让章邯得以安心镇压叛乱。 若非章邯攻破邯郸之后,在巨鹿碰上破釜沉舟的项羽,当今天下,还指不定是姓刘还是姓嬴! 比起秦二世,刘弘手上的牌,无疑好太多了··· 在周勃心神动摇之际,刘弘的最后一句话,仿佛钉在周勃棺材板上的最后一个钉子般,钉死了周勃的心。 只见刘弘扶剑站起,回过身,只留给周勃一道瘦小,却又不可逾越的背影。 “诸将士听令!” “随朕入宫!!!” 第0007章 惊弓之鸟 再次走入在这个时空的出生点——未央宫后殿,刘弘心中一片沉重。 方才入宫途中,刘弘视野所及,几乎遍地猩红! 即便整个未央宫不见一具尸首,刘弘也能猜想到在过去这段时间,长安城内发生了怎样惨烈的厮杀。 而那些无人问津的冤魂,绝大部分是为了保卫刘弘,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天子,被涌入宫内的军士所杀。 说不定,此时刘弘身后的军士中,就有几人参与过那场盛宴——那场只要活的下来,就可以鸡犬升天的从龙盛宴。 当然,此时的刘弘还顾不得想这么远,来不及为誓死捍卫自己的忠臣义士感怀。 真正让他感到沉重的,是他在入宫路上,遇刺了! 即便是周勃痴立在北阙之外、禁卫军士掷刃俯首、文武百官跪迎刘弘入宫;甚至刘弘身后跟着大半支北军的情况下,依旧有人敢刺杀刘弘! 这让刘弘对未来的展望愈发悲观。 烦躁的走上御阶,发现御塌依旧如自己走时般杂乱;破旧的屏风依旧躺在御塌与墙之间,那只沾血的酒樽也还在案几下··· 就连老太监找来的替死鬼,都还穿着玄色龙袍,安详地躺在御塌之上! 见刘弘面色郁结,身后军士赶忙上前,将御塌上的尸首移开,将遍地杂乱收整了些许。 顾不得在意这些,刘弘烦躁的坐上塌边,右肘与左掌分别撑上膝盖,眉头紧锁,望向御阶之下。 本就不大的后殿,被一股脑涌入的军士塞了个满,而在军士与御阶之间,匍匐着一道被麻绳紧捆着上身的木乃伊。 最让刘弘想不明白的是,那人身上穿着,与刘弘相差无几··· ——宫中内侍! “何人派你前来刺朕?” 一喝沉声,那内侍却像死人般毫无反应;反倒是刘弘因为用力过猛,炙痛再度涌上肺腑,嘴角再度挂上了血滴。 闻言,刘弘身后正搬运残破屏风的军士中,走出一中等身高、体格粗壮之人,快步来到刘弘身边,拱手拜道:“禀陛下,末将认得此人。”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刘弘微微一颤,下意识戒备的转过身,呵斥道:“谁!!!” 不能怪刘弘胆小,实在是一个胖老太监拿着把菜刀,追着他砍大半个广场这事,太吓人了··· 尤其是刘宏的腿还不够长! 见刘弘一副惊恐的模样,那军士下意识往后一退,旋即跪倒在地:“末将乃北军射声校尉甲部司马,秦牧···” 这时,刘弘也缓过劲儿来了,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由干咳两声。 “咳咳···嗯,起来吧。” 趁着干咳,刘弘假装手遮口前,将嘴角的血迹拭干,随即负手站了起来。 “那你说,此何人?” 秦牧却没敢立马站起,“细心”的往后跪行两步,才缓缓站起身:“末将年前轮值宣平门时见过此人,乃未央宫宦者令,张泽···” 砰!!! 一声巨响传来,惊得刚站起的秦牧再度跪倒在地,只埋首于手掌之间。 就连殿内躬身而立的北军将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颤,次序跪倒在地。 在御阶之上,刘弘双手撑着面前的御案,胸中燃起滔天怒火! ——刺杀他的,居然是宦者令! 本以为是某个自知不可能保全性命的亡命之徒,从某处找来一身内侍官服,混进宫内,要与他拼个玉石俱焚;亦或是某个小太监被宫外的奸臣收买,前来刺杀自己。 可刘弘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未央宫宦者令! 宦者令,秩比两千石,掌管未央宫上下所有宫女宦官,等同于皇帝的私人管家;在宫内地位仅次于长乐宫大常秋。 ——就这,还是因为汉家以孝治天下,太后理论上的地位高于皇帝的原因。 在宫廷内侍中,唯宦者令和大常秋二人,是能在皇帝面前自称‘臣’、死后风光大葬的! 未央宫宦者令刺杀皇帝,是个什么性质? 换个暴躁点的皇帝,整个未央宫内的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顶头上司出了问题,底下的人还想活? 但看着闷头不语的张泽,刘弘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张泽,还是个青史有名的人物——如果不是太史公脑补的话,昨晚刘兴居前来“劝说”原主时,就是宦者令张泽支开了原主身边最后的几个护卫,让刘兴居和夏侯婴得以顺利“劝说”原主致死。 看上去张泽和刘兴居等人是一伙,但刘弘心中一片了然:张泽刺杀刘弘,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指使——在不知道刘弘已经‘换了个人’的前提下,张泽必然会以为刘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那样,他死路一条。 更让刘弘胸闷气沉的是,刘弘不知道在侍奉自己的宦官中,还有多少人像张泽一样,巴不得自己早点归西——史官的笔墨很珍贵的~留一个代表性的张泽已经很给太监群体面子了。 而刘弘目前辨别忠奸的唯一参考,就是太史公一本《史记:吕太后本纪》,以及《文帝本纪》。 即便是这两部史册,也仅是具有参考意义而已——司马迁的史记,懂的人都懂。 思考着,一阵眩晕感缓缓涌上头,惹得刘弘不由扶住前额,身体摇摇欲坠起来。 勉强撑起精神,刘弘下达了坐回皇位后的第一道命令——找回老太监。 老太监对刘弘那么忠心,应该是原主的贴身侍宦,想来并不难找。 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位军士领命,出殿门向周围找去;目标:一个头发花白、身高约七尺的老宦官。 第二道命令,则让殿内军士们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召集群臣,日失至未央宫前殿,参与朝会! 日失,太阳都要挂在西山上了,朝臣们也都差不多要回家休息了,怎么还要朝会呢? 刘弘并没有解释太多,在下达第三道命令后,疲惫的挥手令众人退下,独留秦牧在身旁护卫,便费力的躺回御塌之上,沉沉睡去。 ——宣太医! · · · PS:张泽,汉后少帝未央宫宦者令,书中引用的这一段记录于司马迁著《史记:吕太后本纪》当中。 第0008章 再次醒来 空荡荡地阶梯教室空无一人,只老教授独坐于讲桌前,批改着面前的期末论文。 不由自主的走上前,来到教授身后,就见一张写有刘弘大名的白纸上,一行简体楷书苍穹有劲:历朝历代皆因弱灭,唯汉以强亡。 夕阳从教室外撒入讲台,教授怜爱的抚摸着刘弘地头,满脸慈祥。 “刘弘,不要让我失望!” “不要再让神州大陆,陷入两宋、唐末、明末那般,群狼环伺的危险境地!” “带领汉人,夺回本属于东方的荣光···” 教授莫名之语,让刘弘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正疑惑时,额头前的旒(yan,三声)珠进入视野;一低头,发现身上竟是一身华贵的深红色龙袍··· ··· 悠然转醒,记忆中那条盘卧于屋顶,紧盯着自己的那条恶龙再次进入视野;但不知为何,这回看向那恶龙时,刘弘灵魂深处的恐惧已是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丝丝··· 亲切? “陛下醒了?” 一声轻唤打断了刘弘地思绪,转过头,就见秦牧正顶着一双黑眼圈,持剑立于塌前。 “呃···”试着动了动,刘弘顿感浑身上下仿佛要散架般,使不上一丝气力。 秦牧赶忙上前,扶着刘弘靠坐起来,刘弘这才发现殿内已点起油灯。 “唔···朕睡了多久?” “陛下已睡了三昼两夜···”秦牧微微躬身,对答的语气中满是疲惫。 言罢,秦牧从塌前的御案上端过一只陶碗,抿了口碗中清水,便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呆立起来。 过了良久,秦牧才将碗送到刘弘面前:“陛下喝口水吧,臣已试过了,无毒。” 刘弘先是下意识抿了一口,听到秦牧的话语,才对这个朴实无华的队率司马上了心。 昏睡之前,老太监不在身边,刘弘也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就只能从还算能信任的北军将士中,随口点个知道名字,离自己近一些的秦牧。 按刘弘当时的想法,左右不过是睡一会儿,下午就要醒来去朝会了。 不曾想,一觉睡过去三天;看秦牧疲惫的脸色,怕是过去几天寸步不离守护在刘弘身边了。 更别提在喂水前,能记得先试毒··· 人家可是个武将! 区区一部司马,所率者不过军卒一千,却能将皇帝地内心揣摩的如此透彻,着实让刘弘眼前一亮。 赞赏的瞟了秦牧一眼,刘弘微微点点头,将这个人名记在了心里。 毫无别扭的畅饮一番被秦牧喝过的水,感觉喉咙舒服了些,刘弘便开口道:“朕遣人寻的内侍,可找到了?” 三天两夜不眠不休,就算秦牧是个机器人,也该拿去充充电了··· 秦牧闻言拱手一拜,正色道:“宫中内侍凡发鬓有白、修六尺五寸余,年三十上者,均已押于偏殿,末将已遣部卒严加看管。” 呃··· 苦笑着摇摇头,刘弘这才想起来,那天只说找到老太监,却忘记说清楚老太监是自己人了。 看着秦牧义正言辞的面容,刘弘心底不由被一种名为“安全感”的情绪所充斥,目光也不自觉柔和起来。 ——要知道那天,太监头子张泽可是想要了刘弘地命! 稍微按耐住笑意,刘弘将床头的“白蛇剑”递到秦牧面前:“持此剑前去,内侍中有认得此剑的,带来见朕即可。” 只见秦牧瓮声瓮气道了一声:“诺。”,便扯开嗓门冲殿外喊道:“来人!!!” 惊雷般的一声巨吼,吓得刘弘都下意识打了个颤! 不片刻,一名军士走进殿门,来到御阶下:“不知军侯有何差遣?” 秦牧微微迈下几阶,将‘白蛇剑’一把丢到军卒怀中,道:“偏殿内侍中有识得持剑者,押来陛见。” “诺!” 见军士领命而去,秦牧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大事般,着急忙慌跳上御阶,来到刘弘所躺着的塌边,微一躬身,便转过身去,左手握在剑柄之上,摆回一副门神的架势。 被秦牧这幅模样逗得轻轻一笑,刘弘无奈的摇了摇头,等待着老太监的到来。 ········································································································ 不片刻,那张熟悉的面庞就出现在了刘弘面前。 老太监上半身尽被麻绳紧捆,原本梳理严整的发束略显散乱,被军士粗暴的推搡着,押跪到了御阶下。 刘弘并未多说,只叫人解开老太监身上的麻绳,便令其在一旁等候。 ——因为随老太监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背着木制医箱的中年人。 “陛下,故郎中令身亡于前时之乱,此公乃丞相新任守郎中令,曹岩,曹公···” 秦牧在一旁的小声提醒,让刘弘不由心中一紧。 丞相选的太医官··· 要不是穿越者,刘弘还真看不太出来这里面的猫腻。 历史上后少帝被废,明面上是周勃领衔,实际上,丞相陈平起到的作用同样举足轻重! 略一想就能明白:太尉掌全国兵马军事,看上去权势通天,貌似确实有能量做到废立天子;但有一个地方,太尉官是根本插不上话的。 ——朝堂! 听上去或许很扯,国家最高军事统帅,居然没法插手政治? 实际上却很好理解:封建帝王的疑心有多重,只看阿瞒‘夜梦杀人’就可见一斑。 太尉掌天下兵马,对任何突发战事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可自开‘幕府’,自行招纳各路英雄好汉,以充实自己的势力。 拥有如此滔天权势,若是再不知好歹的试图插手朝政,可就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所以朝堂之上,太尉官除了在对外战争、对内平叛等战事有发言权外,对于内政,几乎毫无插手的余地。 正常情况下,太尉官也会为了避嫌,而刻意在内政方面的讨论中保持沉默,以避免被皇帝猜忌。 与之相比,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丞相,在朝堂中的话语权就举足轻重了——某一决策若是得到丞相的肯定,廷议中就几乎不再会有反对声。 更让刘弘无法忽视的,是面前这位慈眉善目,正轻轻替自己把着脉的‘守郎中令’,姓曹! 汉开国近三十载,曹姓显贵只一家——平阳侯,曹参! 第0009章 绛侯府邸(一) 是日夜,长安尚冠里。 自汉高祖刘邦入关中,命令萧何建造长乐、未央两宫起,长安城在之后的两百余年里,都坚持不懈的执行着‘宵禁’制度:亥时至而城门关,百姓民皆闭门入户,不得外出。 但亥时之后的长安城,并不会因为宵禁而完全陷入寂寥之中——号称随便扔块儿砖头,都能砸到好几个侯爷的贵族聚集区,尚冠里,就属于那一小部分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区域。 尚冠里距离未央宫并不远,从未央宫北宫门出,经过北阙来到武库,即便不仔细找,紧邻着未央宫东墙的尚冠里,也必然会引起所有人的瞩目——彻夜灯火通明! 就在这样的繁华当中,一处明明门前车水马龙的高门大宅,其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当朝太尉周勃的住所:绛(jiàng)侯府。 在正院的客堂内,朝中有名号的人物悉数到场,三公九卿齐聚,让人颇有一中‘身处朝堂’的错觉——如果上首坐着的不是周勃,而是刘弘的话。 自那日,刘弘当着周勃的面,带领着数千坦露左肩的北军将士进入未央宫后,周勃在朝臣中的地位,便悄然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吕后在时,大家将周勃奉为主心骨;诛灭诸吕时,将周勃尊为精神领袖的话,那日北阙之事发生后,大家伙都有些不知如何处理和周勃的关系了··· ——实在是局势突生巨变,原本“羞愧自尽”的伪帝刘弘‘复活’,让朝臣是在有些拿不准,接下来的局势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在封建社会,绝大多数政治人物在做决定时,并不已对错为参考,而是考虑哪一种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现在,就是封建社会时期典型的政治困局——扑朔迷离的局势,让这堂内坐着的这些,身处大汉皇朝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们无法看清,哪一种选择才更为明智。 而作为此时大汉朝堂的实际掌控者之一,坐在上首的周勃同样很迷茫。 在他看来,无论是吕后在时,他与陈平的长袖善舞,亦或是前时联络诸侯诛灭诸吕的举动,都完全是出于对老大哥,高祖皇帝刘邦的交代——看顾好这刘汉江山! 但周勃想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件名利双收、无愧于心的正义举动逐渐变了味道··· 刘弘究竟是不是惠帝的儿子? 周勃很清楚。 不只是周勃,亦或是对宫内之事有些许了解的朝臣;随便一个逻辑清晰,有一定思维、判断能力的人都清楚——刘弘‘非惠帝子’,只是一块避免朝中众人染上‘弑君’骂名的遮羞布而已。 这很好解释:即便惠帝刘盈是年少登基,其母太后吕雉把控朝政,甚至将高帝宠妃戚夫人虐为‘人彘’,作为皇帝的刘盈也不可能弄不清,某个嫔妃生出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 ——如果惠帝真有那么蠢,那别说是商山四皓了,就算吕后真把赤帝他老人家请下凡间,恐怕也无法阻止刘邦废太子了! 至于‘吕氏子弟淫-乱后宫’··· 乍一听貌似很有可能:吕氏子弟仗着吕太后撑腰,去欺压年少的小舅子刘盈,霸占其后宫嫔妃;东汉末年的董卓也干过这事儿··· 但别忘了,惠帝刘盈可不是东汉少帝! 刘盈的储位,是开国皇帝刘邦所封,开国功臣留候张良、酂侯萧何、舞阳侯樊哙等人力挺,南北军将士全体效忠,天下归心而定! 是刘邦想要废掉,都因为顾忌朝野动荡,而只能作罢的实权天子! 这样一位皇帝,会放任母家的纨绔叔伯们,在自己的后宫乱来? 笑话! 可别看刘盈谥号是‘惠’,就真把刘盈当做是个‘仁弱之君’——说刘盈仁弱,那是以皇帝的评判标准定的! 实际上,被史学家认为‘仁弱’的惠帝刘盈,在位期间并不像后世影视作品中所展现的那般唯唯诺诺——在登基后,‘仁弱’的刘盈曾为了掌权,差点跟丞相曹参起正面冲突! 因为储君生涯长期处于动荡,刘盈心中攒了股劲儿,想要证明自己并非父亲刘邦所认为的那般不可大用,所以在登基之初,刘盈便开始布局;其目的自是尽快掌权,然后一展胸中抱负。 在这个过程中,刘盈发现,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朝中这帮额头上写着‘开国元勋’的老家伙们,总会用一种看小孩子的眼神看自己,然后丢下一句:陛下三思,太祖高皇帝安天下多有不易巴拉巴拉··· 到后来萧何病逝,平阳侯曹参继任为丞相,惠帝以为这是夺权的良机,便赶忙下手,将曹参叫到身边,刁难道:丞相上任后并没有做什么实事,也没有什么变革,是觉得我不值得辅佐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盈只是以为曹参没能力,就想趁机从曹参手中抠出一点丞相的权力,借此来逐渐掌控朝堂。 结果曹参一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就将惠帝喷的体无完肤;刘盈也明白了自己要想掌权,最要紧的就是先成年,所以自此藏拙于深宫,不再插手朝政。 最终,刘盈在‘苟发育’的过程中,被老娘吕雉做出的人彘活活吓死,抑郁而终··· 而他和曹参所留下的两个典故,也对华夏之后的两千年历史,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曹参老练沉稳的治政手段,被史学家总结为‘萧规曹随’,却并没有多少官员愿意效仿,因此造成了许多政治灾难;而曹参怒喷刘盈的那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却成了后世权臣掣肘皇帝时的‘金玉良言’。 这个事件被记录在太史公的《史记:惠帝本纪》当中;只不过司马迁深得‘笔削春秋’之要领,此事件变成了赞扬曹参‘忠直之臣’的佐证。 但作为当时的目击者,周勃对个中缘由,可谓知之甚详——老刘家的皇帝,没有一个软柿子! 就连身为刘盈长子的前少帝刘恭,都能极有血性的怒怼吕后(虽然有点蠢),刘盈又怎么可能是个软弱到,放任嫔妃被母舅羞辱的皇帝? 现在,刘弘‘死而复生’,眼前这个男人又重新出山,刘弘‘非惠帝子’这块遮羞布,彻底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反倒是在座的各位,需要给刘弘一个交代——这块遮羞布,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第0010章 绛侯府邸(二) 从思绪中回过神,周勃将目光洒向堂中,那道傲然而立的身影之上。 老人脸上满是深深地褶皱,右手拄一鸠杖,左臂被身边稍微年轻些的老者微微搀扶,面上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看着老人这幅模样,周勃几欲开口,都没能吐出一言,一句。 堂内的寂静持续良久,最后还是陈平起身,开口打破了僵局。 “许久未曾相会,安国候别来无恙否?” 陈平一语,惊得在座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安国候,王陵! 只是··· 安国武候,不是在去年就已经逝世了吗? 谥号都已经上了的啊! 只见那老人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目,侧目对身旁同样发鬓斑白,正躬身搀扶着自己的老者道:“取刀笔,将此间之事记下。” 回身转向陈平所在方向的过程中,老人还装作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万不可叫陛下误会了去,以为老夫在此,与此间魍魉密谋叛逆呢···” 言罢,王陵面向立于堂内左侧最里的陈平,面色如常道:“曲逆候授谥之恩,老夫还未及相报,不知曲逆候何日得闲,老夫当上门以谢之!” 哄!!! 一语出而满堂惊,所有人都将匪夷所思的目光移向陈平,满脸震怖! 授谥之恩··· 众人只觉得,大脑最近接受到的信息量有些大! 饶是为相多载,陈平也没想到王陵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那么隐晦的秘辛直言道出;闻言,顿时尴尬不已。 见氛围再度陷入窒息的边缘,周勃只好硬着头皮,扶地而起。 站直身,严肃的整理了衣冠,深深一揖:“晚辈勃,谨拜老大人在上。” 见周勃这幅模样,堂内坐着的众人也只好站起身,拜道:“末学后进等,谨拜老大人在上···” 王陵见此,却丝毫没有客套的意思,坦然受之;拒绝了周勃让出的主位后,跪坐在了一旁。 见氛围再度沉寂下来,陈平又在一旁尴尬的低着头,周勃只好顺着王陵的话头接道:“丞相之举,亦是思老大人安危而不得不为,是时吕氏乱权···” “太尉慎言!” 没等周勃说完,王陵便出口打断道:“县官年幼,太皇太后临朝,敬拜老夫为皇帝太傅,老夫何来危难一说?” 听着这段陈年旧事,堂内众人都是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于二人的对话中。 ——太尉之前可是说,王陵是因为阻止吕后封吕氏子弟为王,所以才被明升暗降,从丞相‘升’为皇帝太傅;随后心生不满,挂印归隐··· 现在看来,貌似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连周勃也是一脸懵逼,看向王陵的眼中满是问号:什么情况? 短暂的寂静被一道微弱的自语声打破:太尉言,丞相拟安国候诈亡乃思其安危,以免遭吕氏迫害;安国候怒驳,曰:太尉慎言。 循声望去,就见王陵身后那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奋笔疾书,一边用手中刀笔在竹条上刻写,一边在嘴中小声嘀咕。 直到此时,满堂朝臣才对王陵先前那句‘将此间事记下’的嘱托正视起来,连坐姿都不由端正了些。 ——老家伙看来是玩儿真的,万一在给刘弘地奏折里记下一句‘安国候怒斥某某不为人臣’,刘弘再一信,那可真就是天降横祸了。 老者适时停笔,依旧保持微微躬身的姿势,等待着二人接下来的交谈。 见王陵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周勃心中都有些摇摆起来,疑惑地望向左侧的陈平。 见陈平也是一脸痴呆,周勃只好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老大人这是···?” 闻言,王陵看着周勃恭敬的面色,不由长叹一口气,向身后的老者微微一摆手,老者便放下手中单笔,在王陵身后跪坐下来,低头不言。 待等老者坐下,王陵缓缓陷入回忆之中。 “想早年,高祖皇帝幸沛县而恶丰县,绛候还曾据理力争,方使丰县亦受高祖皇帝雨露恩泽···” 听着王陵呓语,周勃也不由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汉高祖刘邦,四十七岁起兵抗秦时,身份是沛县泗水亭长,在各路起义军中以‘沛公’自居;但实际上,刘邦的籍贯并不是沛县,而是沛县隔壁的丰县。 在起义之前,刘邦只是个老懒汉,没什么钱粮聚集起义兵马,自然就只能寻求老乡们的帮助——你们出钱给爷们儿招兵买马,打下天下爷们儿再报答你们! 结果,丰县豪族纷纷对这个大放厥词,却‘没什么能力’得流氓报以鄙视! 反倒是邻居沛县的乡民们愿意追随刘邦,甚至从丰县拉着亲戚朋友出来,一起追随刘邦起兵。 ——其实也没谁,也就是萧何啦~曹参啦~樊哙啦··· 带着这帮‘虾兵蟹将’,老流氓刘邦最终击败西楚霸王,得以鲸吞天下,位登九五。 得了天下,土包子刘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摆阔——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流水席连摆十五天,还差点撑死好几个人! 可问题就在于,刘邦的流水席摆在了沛县··· 作为刘邦真正的老家,丰县却没有从刘邦得天下这件事上捞到一丝利好;反观沛县被纳为从龙之地的待遇:永世不用交税,后代子弟全部是禁卫备选,政治待遇比照天朝老红军(比山东复)! 丰县百姓悔不当初,只能找与刘邦共同打天下的丰县人周勃做中间人,去劝说刘邦雨露均沾,让丰县百姓也感受一番圣恩甘泽。 被老乡们找上,周勃也不好拒绝,只好委婉的劝刘邦:大哥,左右都是乡里乡亲,这么干,不太符合皇帝的气量啊··· 无可奈何之下,刘邦只能忍着恶心,把前倨后恭的丰县也纳入‘比山东复’的从龙地。 而那个找上周勃,请周勃为丰县求情的地主老财,就是王陵。 所以说起来,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故交的,甚至可以说,王陵欠周勃一个不小的人情。 但在吕后欲遍封诸吕为王一事之后,原本相交甚笃的二人间,再也不复过去的和睦。 第0011章 安国武侯 唏嘘着,王陵突尔一笑,语带调侃道:“绛候当年可是说,全社稷、定刘氏之后,老夫比不上绛候与丞相。” 说着,王陵余光微微瞥向一旁的陈平:“不知今日,二位可还有颜面,敢言称‘安刘氏之后’邪?” 听着王陵如此直白的讥讽,陈平早已是羞愧的低下了头;而周勃看向王陵的目光,也逐渐飘忽起来。 八年前,惠帝驾崩;托孤之臣、左丞相王陵遵遗诏,尊太子刘恭继皇帝位,以嗣宗庙。 刘恭登基时年不过七岁,吕后从而得以女身垂帘,政策律令皆出于长乐。 在孙子坐上皇位之后,吕后心中按捺已久的盘算涌出,便向当时把控朝政的左丞相王陵试探道:如果封吕氏子弟为王,会不会坏了祖制呢? 憨直的王陵直言道:高祖皇帝白马誓盟,非刘氏,不得王! 没有得到理想答案的吕雉大怒,以‘皇帝年少’为名,将王陵打发去教导皇帝刘恭,又叫来右丞相陈平以及周勃,问出同样的问题;总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高祖皇帝得天下而封刘氏宗亲,今太后掌天下,遍封诸吕自是应有之理。’——这,就是陈平和周勃的回答。 吕后闻言大悦,随即任命周勃为太尉,并开始大刀阔斧得给吕氏宗亲图谋诸侯王位——为了给吕雉的兄弟子侄让出王位,刘氏诸侯王几乎死伤殆尽(历史上到刘恒继位时,刘邦诸子除刘恒外,就只剩下一个淮南王刘长)··· 见此变故,王陵怒气冲冲找到周勃和陈平,质问道:你们这么做,死后还有脸见高祖皇帝吗? 周勃则回答道:要论忠言直谏,我们不如老哥;但要论起安定天下,保护刘氏后代的能力,老哥是不如我们的(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自此,王陵对周勃的感官急转直下,二人之间几乎不再往来;再之后,前少帝被吕后鸠杀,王陵愤尔归隐,二人便不再相见··· 在旬月之前,得知朝臣们打算迎立代王刘恒为帝时,王陵也只能是哀叹时移境迁,自己或许是老了··· 直到刘弘‘死而复生’,沉浮宦海数十载的王陵意识到,朝堂格局将会迎来一次剧变——就那日在北阙的事情来看,刘弘已得其祖刘邦至少八成的暴脾气! 而此时的汉家,已经经不起一场大规模的政治动荡了··· 遥望北方长叹一口气,王陵让身后的老者扶自己起身,便缓缓来到陈平面前。 “高祖皇帝大行之时言:‘曲逆候有才而无断,当多历练方成大材’,丞相以为然否?” 陈平闻言,如蒙大赦般点点头,拜道:“闻老大人言,晚辈如梦方醒,只是不知···” 没理会陈平未尽之语,王陵继续来到上首的周勃面前,问道:“尚书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太尉以为然否?” 周勃闻言,却是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过了良久,才拱手挤出一句:“受教···” ········································································································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王陵疲惫的揉着额头,脸上满是愁苦。 身旁的老者关切一番后,顺势打开话匣:“王公方才所言,是否矫枉过正了些?” 闻言,王陵将微微颤抖的手从额头移开,视线移向窗外,语气中满是萧瑟。 “老夫何尝不知,太皇太后欲至老夫于死地?” “老夫又何尝不知,若非太尉与丞相,今刘氏恐将临绝嗣之灾?” 见身前老者欲再问,王陵抬手打断,上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朝中诸臣欲迎立代王者,乃惧县官孝太皇太后,而报前时‘诛杀诸吕’之仇也。” “陛下尚年少,今欲掌权,亦必当以前时之事做文章!” 老者闻言眼睛猛然睁大,手呈刀状向下一切:“王公之意?” 王陵沉沉点头,便再度唏嘘起来。 “汉兴不过二十余载,天下困顿依旧,百姓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北方匈奴率兽食人,亦虎视眈眈以窥神州。”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朝堂经不起县官杀人立威啊···” 听着王陵唏嘘之语,老者不由点了点头,面色也逐渐沉重起来。 “那依王公之见,此局当如何解之?” 微叹口气,王陵自嘲般笑道:“为今之计,唯有老夫倚老卖老,劝谏陛下稍息雷霆之怒了。” 闻言,老者却孤疑道:“擅而掺手天家之事,恐祸及王公啊?” 王陵望向窗外的黑夜,看着尚冠里冲天的亮光,呓语道:“嗨···老夫已是死过一回,又何惧之有?” “怕只怕县官,不是那么好劝说的啊···” 言语间,北阙下那道持剑而立得身影再度涌入王陵脑海中,迟迟不散。 “不愧为高祖血脉啊···” ········································································································ 在绛候府正门处,周勃和陈平望着王陵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宾客早已散去,门前拥挤的马车也都尽数离去,仿佛未曾停留在这里。 “丞相以为,安国候此何意?” 听到周勃的询问,陈平望着空无一人的宽大街道,感叹道:“安国候乃是要吾等收手,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啊···” “可代王已至未央,此事当如何向陛下交代?” 听闻周勃焦急的询问,陈平缓缓回过身,戏谑道:“太尉莫不以为,代王此刻仍在少府?” 周勃面色一阵变幻,似乎想明白什么事,脸一沉,对未来更加迷茫起来。 二人就这么双手抱腹静立在大门前,全然不顾身后的奴仆下人被冻得双腿打颤。 “丞相在看什么?” 持续良久的安静再度被周勃打破,引得陈平一阵轻笑。 “太尉又在看什么?” 闻言,周勃面上再添一分愁苦:“那老者?” 陈平却并未言语,只淡笑着向周勃拱手告辞,便负手走下台阶,向尚冠里之外走去。 没注意到陈平所走的方向并不是曲逆候府,周勃再度望向王陵远去的方向,眉头郁结在一起。 “张苍吗···” · · · PS:这里需要说一下:周勃为什么对王陵执晚辈礼? 首先,周勃的具体出生时间没有定论,假设他跟刘邦打天下时30岁左右,他现在就应该是60出头;至于王陵,同样无法考究具体的出生时间,但是有一个重要线索可以参考:在王陵死后,张苍侍王陵妻犹如亲母。从这一点来看,王陵的年纪怎么着都是比张苍要大一些的,不然张苍不可能不要脸到把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的妻子,当做母亲来侍奉;这件事在舆论中也不会变成佳话,而是变成笑谈了。 张苍的年纪可考,此时为76岁左右,那王陵就应该是80岁左右了;60岁的周勃对80岁的王陵执晚辈礼,没有毛病;而且在汉朝,80岁和60岁的地位天差地别——哪怕是寻常百姓,活到八十也会被县中官员豪族所尊敬了,还有机会获得‘三老’的政治地位;所以周勃对王陵执晚辈礼合情合理,并不是作者YY。 如果非要杠:也许周勃也80岁呢?我只能呵呵,50岁开始打天下,真当谁都是刘邦那个老流氓?古代职业军人很苦的~不科学的训练方式、糟糕的口粮、约等于无的医疗条件以及艰苦的作战环境下,军人大都不得长寿,但凡伤筋动骨到了晚年就是生不如死,就更别提饱一顿饿一顿的寻常百姓了。这也是汉人但凡活到八十就可以被纳入体制,成为‘三老’的原因——能活到八十的人,足够少。 王陵能活到八十,可以理解为人家家里本来就是豪强地主,从小锦衣玉食;周勃则是苦了前半辈子,打仗打了小后半辈子,这样还能活到80,那才叫不合理。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此时是公元前180年,但实际上王陵在公元前181年就病逝了,此处出于情节需要,强行给王陵续了一年命,不过王陵被吕后讨厌是真的,希望“王陵假死”这个解释不会让大家觉得太牵强··· 书中引用的关于王陵与陈平、周勃之间的事,引自司马迁著《史记:吕太后本纪》当中。 第0012章 代王刘恒 正如陈平所猜测,刘恒的确已不在少府内。 准确的说,在刘弘带着数千北军将士涌入未央宫的片刻间,刘恒便已带着奴仆随从,悄然搬回了长安城内的代王府。 此刻,刘恒正颓然躺靠在书房的卧榻边沿,满目萧瑟。 “竖子累我啊···” 打心底里说,在见到周勃派往代地的使者时,刘恒心里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莫名其妙就让去长安,鬼知道是周勃要立刘恒为帝,还是吕后看中了代国呢! 拿不定主意,刘恒便派了舅舅薄昭到长安,摸摸情况再做打算。 薄昭自长安出发不过半个月,便传回了消息——吕后确实驾崩了,朝臣也确实有意迎立刘恒为君。 更让刘恒瞠目结舌的是,刘恒原本的封国并不会被收回,而是移封给次子刘武! 怀着‘左右不过是滚回代地做王爷’的打算,刘恒轻车简行,不到十日间便从代都平城赶到了长安。 一开始,事情确实如薄昭带回的消息般顺利,朝臣们也都私下拜会了刘恒,隐晦表达了‘愿为代王鹰犬’的意思。 唾手可得的皇位,却在三天前的那场变故后,彻底离刘恒远去··· 现在,刘恒脑中已完全没有对那九五至尊之位的向往;他只求刘弘能大发慈悲,放过他的母亲,以及妻、子。 饶是如此,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过去三天里,朝中众臣没有任何一人登上代王府的门槛,几天前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周勃陈平,也消失在了各自紧闭的家门中,其门房言称‘家主抱恙,闭门谢客’··· 更让刘恒胆战心惊的,是刘弘也没有召见他! 或许在寻常百姓中,这意味着或许可以置身事外;但作为刘邦的亲子,刘恒对这种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韩信最开始被吕后囚禁的几年,老爹刘邦也是对韩信不闻不问,全当这人没存在过! 回想起少年时跟在父亲身边的时光,刘恒嘴边的苦涩更深了些——刘氏子孙,但凡还有救,长辈就必然会严厉训斥;若是没有被训斥,就证明被放弃了··· 虽然刘弘比刘恒小至少十岁,但老爹刘邦生前说得很清楚:先君臣,后长幼! 一杯醇醪(láo)下肚,随意抹把嘴,将酒樽随手扔在地上,刘恒便靠在塌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片刻,便有一位目光混浊,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妇人,在侍女的扶持下来到书房内,见刘恒这番颓废的模样,只好悄悄解下身上的粗麻披风,盖在了刘恒身上,随即坐在刘恒身边,唉声叹气起来。 此时的酒本就度数不高,再加上心中郁结,刘恒本就睡得浅,听见这一声声哀叹,缓缓睁开了眼。 “呃···是窦姬啊···” 扶额坐立起来,刘恒轻轻拉过妇人的手,柔声道:“巫医不是交代了,爱妃之病当多闭目歇养,怎的还乱跑?” 那妇人闻言嫣然一笑,抽出被爱郎拉着的皓腕,轻抚上刘恒的脸颊,满脸心疼道:“王上已有数日未安歇,妾身担心王上···” 闻言,那股颓然再度爬上刘恒的脸,方才的柔情蜜意也顿然消逝。 妇人见此,只好微微摆摆手,示意身旁侍女退下,再度拉过刘恒粗糙的双手。 “王上可是在担心,县官因前时之事降罪吾家?” 刘恒猛然抬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捏住妇人的手腕:“寡人记得爱妃入代之前,曾于长安侍奉于太后左右,当是见过县官的?” 妇人却是一愣,呆滞道:“妾在宫中时,县官年不过四岁···” 刘恒却是不管不顾,抓在妇人手腕处的力道更大了些:“那爱妃可有故旧仍在宫中,可代为通传??”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刘恒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找机会见刘弘一面,卖惨也好,倚辈也罢,必须要把家人的性命保下来! 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见妇人微微摇了摇头,刘恒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无力的躺回卧榻之上··· 书房内就这样沉寂下来;浩大的代王府中,除了几只寒鸦的哀鸣外,就只剩下一阵低沉的妇人啜泣声。 ········································································································ 王府大门外,一总角少年正托腮坐在石阶之上,抬头望着空中的皓月。 “大兄~快回屋休酣啦~阿姊该怒啦~” 就见一更年幼些的小正太,正费力的迈过高槛,奶声奶气的冲石阶上的少年招呼着。 少年却是头都没回,敷衍道:“就回,就回···” 话音未落,少年耳边就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回头瞥了一眼,少年只好无奈的站起身,来到跌倒在门槛处的小正太面前。 “唉,阿武啊···”哀叹着,便由腋下一把扶起小正太。 起身后的小正太却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紧咬下唇以按捺哭意,糯糯道:“大兄不回屋,阿姊会斥阿武的···” 少年却是无奈的蹲在了小正太面前,轻轻替小正太吹着擦破皮的手掌,嘀咕道:“阿武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小正太却是一撇嘴,鄙视道:“大兄不也才八岁···” 话音未落,就见少年双目一瞪,小正太赶忙住口,低头看着被少年轻吹着的手掌。 “阿武乖,先去睡,大兄还要等舅祖归府。” 小正太见少年目光坚毅,只好点了点头,旋即学着少年方才的模样奶声奶气道:“唉···大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少年被弟弟这幅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噗嗤一笑,便从腋下微微托起小正太,将他抱进高槛之内:“快回屋,阿姊若是问起,就说大兄在书房陪父王。” “诺···” 微应一声,小正太就迈着小短腿,扭扭晃晃朝着府内跑去。 少年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坐回石阶上,身后就传来一声令他毛骨悚然的喊叫声。 “阿姊~大兄在府门外观月,骗阿武说要等舅祖~还教阿武骗阿姊说大兄在父王身边~” 少年面色陡然一黑,着急忙慌朝府内跑去:“阿武!!!” · · · PS:别杠啊~特地查过了,此时的月亮还真就叫‘月’,太阴是《淮南子》之后才有的说法,而创作淮南子的淮南王还得过一年才出生。至于别的花里胡哨都是到了唐朝之后,诗词里出现的抽象派比喻。 第0013章 常朝前夕 独自一人站在宣室殿外的瞭望台边,刘弘俯瞰着夜空下的长安城,不由心旷神怡。 整个长安城内,除了紧邻东宫墙的尚冠里灯火通明外,便只有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篝火点亮了夜空。 那一堆堆篝火,隐隐将汉长安城的轮廓勾勒出来,形成一个丝毫不符合建筑美学的‘斗’字形。 在刘弘身后,老太监则安静的躬立一旁。 在送走曹岩之后,刘弘终于知道了老太监的来历。 清河郡人,年四十二,父母饿死在楚汉争霸时的战乱之中,老太监无以为生,只好净身入宫混口饭吃。 高祖刘邦驾崩之后,吕后记恨戚夫人争宠,恨屋及乌,想要弄死曾经险些取代刘盈储位的赵王刘如意,便召其入长安。 刘盈得知了母亲的打算,便亲自出城迎接幼弟刘如意,随后出则同车,入则同塌,片刻不离刘如意左右,以护其周全。 有一天,刘盈约了几位宗室长辈去打猎,年幼的刘如意没能早起,就被留在了宫中睡懒觉;吕后得到消息后,赶忙派了两名贴身侍宦前去,喂小刘同学喝下了一杯毒酒。 等到刘盈打猎归来时,小刘如意早已死去,尸体都快僵了··· 此事虽没相传至民间,但朝中之人多少有些耳闻;刘弘也曾在后世某一本不记得书名的史书上读到过此事。 但在得知老太监的底细后,刘弘很是吃了一惊——那件事的后续,简直让人对‘仁弱’的刘盈刮目相看! 出于孝道,刘盈没敢前去质问母亲吕太后,只好问留下来照顾刘如意的宦官们:究竟怎么回事? 见留守的宦官都低头不语,刘盈盛怒,干了一件十分不‘仁弱’的事。 当日轮值未央宫的宦官,全部杖杀! 其母吕雉被刘盈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便在吃饭的时候试探道:赵王死便死了,吾儿何必牵连那么多无辜的内宦? 仁弱的刘盈笑意盈盈的抬起头,恭敬的回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件事之后,吕后对皇帝儿子起了芥蒂,出于监视的目的,便借口未央宫内宦不足,派了一批宦官前去,名为照顾刘盈起居,实则是替吕后监视刘盈。 老太监,就是那帮前去监视刘盈的宦官之一。 在被母亲做出来的人彘吓得怀疑人生后,刘盈心中的踌躇壮志顿然消失,年不及冠而整天沉迷酒色,最终成功把自己作死,享年二十三岁··· 出于这个惨痛的教训,吕雉便从那伙负责监视刘盈的宦官中,选了最得力的几人,派到刘盈的长子——新皇帝刘恭身边,任务只有一个:但凡有狐媚子敢往小皇帝身上贴,就直接往死里打! 而在那个名为“替母亲监视儿子”的任务中,因为包庇刘盈到处乱来而被吕后抛弃的老太监,则在刘恭继位后,自发来到刘弘身边,看顾少主‘存保阳气’。 从老太监嘴中得知这些宫廷密辛后,刘弘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老爹牛批! 果然,刘邦的子孙都不是什么善茬! 可惜的是,刘弘依旧没能知道老太监的名字;在被问及名讳时,老太监口称‘残缺之身无颜面会列祖列宗,不敢复用祖讳,以污家祠。’ 无奈之下,刘弘只好学着后世某知名小说作者,给老太监起了个新名字:王忠。 被赐名便是确立了主仆关系,王忠自然是喜极而泣,谢恩谢的头都快磕破了。 但刘弘此时,却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了。 ——明日早朝,他将面临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解决:诸侯大臣共诛诸吕的事,究竟该如何定性? 原本的历史中,这本来是一件事,但在刘弘活着回到未央宫后,这件事就变成两件事了,即‘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以及‘诸侯大臣共诛刘弘’··· 在还没能适应新身份的时候,刘弘下意识的将第一件事排除了——共诛诸吕当然是正确的;只是原主被逼杀这件事需要考虑如何处理。 现在这种局势下,其实刘弘地选择也不多:要么当做那件事没发生,要么只诛首恶——夏侯婴,及刘兴居。 如果当那件事没发生,那刘弘才立起的些许威严就将荡然无存,他就将变成一个泥塑雕像;但会最大限度保证朝局稳定,可以为刘弘赢得足够多的时间苟发育,筹谋将来。 诛首恶,则定会让其余人兔死狐悲,从而产生一些未知的隐患;但手段尚还算强硬,可以很大程度上赢取军心、民心,和一些墙头草的暂时性呐喊助威。 权衡利弊之后,刘弘决定采用后一种方案——比起朝臣们随时会消失的‘纳忠’,军队的支持无疑对刘弘更重要一些。 但现在,刘弘反应过来,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之事,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处理。 如果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是正确的,那刘弘就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吕后到底是对是错? 封建时代的政治就是这样,一个人错,那一切都是错的,一个人对,那哪怕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是女娲在世。 如果吕后是对的,那杀了吕氏全族的朝臣就是错的! 若吕后是错的,那更恐怖:在以孝治天下的汉室,身为孙子,刘弘居然让祖母变成了‘错’的人? 在汉室,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名了——不孝! 仔细考量过后,刘弘得出结论:首先,吕后必然是正义伟大神圣的,不然刘弘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其次,为了赢得大部分朝臣的支持,亦或哪怕是中立,也要保证吕氏全族除吕后外,都有罪! 只有这样,才能替杀尽吕氏子弟的朝臣们擦干净屁股。 至于什么样的罪过,才能保证硕大一个吕氏宗族悉数有罪,哪怕是襁褓中的幼儿都必须死? 刘弘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但他还缺少一样东西,或者说一道程序。 缓缓回过身,刘弘对王忠问道:“传国玉玺安在?” 王忠略一沉吟,开口道:“陛下归宫之后,代王便遣代王相至未央宫,前来归还传国玉玺。” 刘弘点了点头,玉玺在手上,程序就完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一半··· 刘弘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布片,看着上面写着的撩撩数字,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公元前180年冬十一月十九,月亏,无云,繁星当空。 第0014章 开局不利 次日天还没亮,刘弘便强打精神从榻上爬起,简单洗漱过后,喝下王忠递过来的汤药,便在铜镜前坐下,任由宫女替自己打扮着装。 说起来,这还是刘弘头一次看见自己现在的容貌。 即便是在昏暗的油灯下,那张俊俏的脸都显得异常白嫩,近乎病态;浓眉下的眼角还沾着一粒没擦净的眼屎;鼻梁还算高挺,略微干裂的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在十二旒冠被轻放上刘弘头顶束起的‘丸子头’之上,并将固定用的细绳系紧于刘弘脖颈下后,这张俊俏中略带些阴柔的脸看上去才精神了些。 随手擦下眼角,刘弘站起身,双臂平展,等待着宫女替自己穿上挂在镜旁的那件玄色龙袍。 而一旁的王忠却是双目圆睁,目不转睛的盯着正为刘弘穿衣的宫女。 在龙袍刚被披上刘弘身上的一刹那,王忠便走到刘弘身边,将试图替刘弘系腰带的宫女粗鲁的推开,亲自替刘弘规整着身上龙袍。待等刘弘着装完毕,又躬身倒退回一旁,继续警惕的瞪着殿内的宫女们。 刘弘倒是没注意到这些,他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镜中的自己身上。 汉服华章,即便是在刘弘这个后世人看来,也是相当俊美。 蚕丝缝制的外袍衣领处,是两条由金丝密缝而成的龙;白色里衣从外袍宽大的深裾间稍稍探出衣襟;右开的衽(rèn)庄严的宣示着汉人的自豪——礼仪之邦,衣冠上国! 微理一番衣襟,刘弘满意的点了点头,满脸正色的向着殿外走去。 ——今天,注定会是艰难的一天。 王忠则是默默抱起了刘弘遗忘在榻边的‘白蛇剑’,小碎步跟上了刘弘地步伐。 余光瞥见王忠怀里的剑,刘弘微微侧身,看向王忠眼眸深处。 只见王忠若无其事般微微躬身,轻声道:“奴婢自作主张,替陛下将‘高祖皇帝剑’带上了···” 刘弘嘴角不自觉翘起,继续向长阶下停着的御辇走去。 “午后将高祖皇帝剑送到少府,令少府工匠‘养护’一番。” “诺。” 一步步走下长阶,刘弘脸上尽是满意的笑容。 ——只有聪明人,才能在这风云变幻的深宫中过得更久。 ········································································································ 御辇缓缓停在未央宫前殿外,随即传来一声高亢而又绕口的唱喝声:“陛下驾到~止~” “雅语?”刘弘疑惑地掀起车帘,才看见御辇上已是站上一位身着文袍,高大俊俏的青年。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于司马门处见到的谒(yè)者十人?” 听闻王忠的提醒,回想一下当日在司马门处的所见,再一看青年晦涩的面庞,刘弘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那天在司马门下,持戟对刘恒吼“你来嘎哈”的军卒吗? 一旁的王忠微笑着解释道:“奴婢观此子甚忠,便于前日遣人寻回,以效陛下车马前···” 那谒者也适时开口道:“谒者臣汲忡参见陛下···” 车厢内的刘弘略一打量那俊朗的青年,微微一笑,道:“朕知晓了。” ··· 自殿门而入,刘弘见殿门前值守的卫士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大安。 再理了理衣冠,深吸一口气,刘弘便迈过那道门槛,步入未央宫正殿之上。 “臣等恭迎陛下~” “吾皇万寿无疆~” 在殿内众臣的迎接下,刘弘昂首挺胸,一步步榻上御阶,走到属于自己的龙位前,回过身:“诸位爱卿免礼。” 待等刘弘坐上御塌,殿中朝臣才次第跪坐下来。 与后世影视剧所呈现的古代朝堂不同,汉室的君臣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处于相对平等的地位;即:臣拜君,君亦拜臣。 方才刘弘入殿,朝臣们也没有像影视剧中那般跪下磕头,口称奴婢;而是深深弓腰颔首,拱手以拜。 刘弘在坐下前,也是轻一点头表示回礼。 待等众人都坐下后,刘弘发现虽然认识的脸没几个,但有一个‘标识’可以确定殿内众人的地位,以及大概官职——绶带。 例如,坐在左侧最靠前的丞相陈平,腰间就是紫色绶带。 而在陈平左侧,太尉周勃、郎中令曹岩以及一位中年人腰间,都是青色绶带。 扫视着,刘弘眉头突而微微皱起,向身边的王忠低声问道:“丞相身后是何人?” 只见那人紧坐在陈平之后,腰间绶带居然与陈平左侧的周勃同为青色;位列左班,此人当为朝臣,青绶表示其地位起码是九卿主官,敢紧坐于陈平身后,则表示此人的地位仅次于陈平和周勃,在其余所有朝臣之上。 按照西汉官制,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与相国(丞相)、太尉并列三公,秩与九卿同为中二千石,虽与九卿同为青绶,却掌金印;而九卿怀中或腰间,则清一色为墨印。 饶是想破脑袋,刘弘也没从记忆中找到任何一丝,这个时间点与御史大夫相关的信息。 “陛下,此公乃守御史大夫,平阳侯曹窋···” 王忠的低语传来,让刘弘强装出来的淡定险些塌陷! 如果太史公的消息来源可靠的话··· 这曹窋是周勃的人! 在诛灭诸吕行动开始前,计划泄露,被郎中令贾寿告诉了吕产;这个讯息,就是曹参的长子——即二代平阳侯曹窋带给周勃的! 也就是说,作为大汉政坛地位最高的三公,皆站在了刘弘地对立面··· 勉强控制着即将扭曲的面容,刘弘继续扫视跪坐于两侧的众臣。 在看到跪坐于左侧稍后的一人,正强自压抑着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肩膀后,刘弘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 轻轻清了下嗓子,刘弘强自淡定道:“少府卿何在?” 抑扬顿挫的询问声响彻殿内,店内众人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刘弘面色顿时一沉:周勃这是又要来一出‘非暴力不合作’? 就在刘弘咬牙切齿之时,老远传来一道小虾米得声音。 “禀陛下,故少府令舞阳侯樊伉,亡于···亡于前时之事中。” 循声望去,就见殿门往里约五步的地方,一个身穿儒袍的中年人正弓着腰,拱手拜向刘弘···所在的方向。 刘弘心中一沉,再度陷入两难的境地。 打死他也没想到,此时的少府令,居然是樊哙的儿子樊伉! · · · PS:解释一下,为什么说老太监王忠聪明。 可能是我笔力不够,没有表达清楚:这把剑,是刘弘钻狗洞从未央宫跑出来之后,老太监王忠担心刘弘安危,塞给刘弘防身的剑;至于当时为什么用布条包着,是因为老太监王忠担心如果让人看到内侍带着剑,会被发现不对劲。之后刘弘为了策反北军,强行将这把普通的剑说成是‘高祖斩白蛇剑’,以证明自己刘邦子孙的身份,从刘邦那里借点威势以得到北军的支持和拥护。 然后在这一章中刘弘看到王忠抱着剑才想起来,老太监王忠是知道这把剑的来历的,所以暗含深意的看了老太监一眼,老太监很懂事的说:陛下忘记带上‘高祖斩白蛇剑’了,潜意思就是:陛下放心,这把剑就是白蛇剑,就算打死我这也是白蛇剑。 本章中关于后少帝郎中令贾寿、守御史大夫曹窋,二代舞阳侯樊伉的内容,引自《史记:吕太后本纪》。 需要声明一下,樊伉为少府令并非史实,樊伉是吕氏一党,在诛杀诸吕之乱中,被周勃等人杀死;而此时的三公九卿,除了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御史大夫曹窋外,只有太仆和典客(景帝改为大行、武帝改为大鸿路)的人选是明确的——太仆夏侯婴,典客刘揭。九卿中其余七位是谁均无记载;包括守郎中令曹岩,也是作者臆撰的角色。 但通过逻辑推理不难得出,吕氏为了掌握少府的财权,必然会放个自己人上去,而少府令作为九卿,不选择有能力或有背景的人肯定没法让人信服,所以吕氏选择手底下背景还算比较大(樊哙嫡子,当代舞阳侯)、年纪小好控制的樊伉去挂个少府令的名头,是相当有可能的,个人感觉可能性超过百分之70,出于剧情需要,作者在书中便将存疑且不可考的少府令设定为了最有可能性的樊伉。曹岩在书中成为守郎中令同理:身为吕党的郎中令贾寿死在了周勃们的刀下,找个老曹家的小子去监视刘弘也比较合理。 希望各位看官莫要以‘不尊重历史’为名指责我,实在是史书记载有限,作者也是多番查阅文献无果,才做出这样一个可能不符合史实的设定;在史料记载明确的环节,作者会最大限度尊重史料,尽量最大限度还原当时的情况。 但真要说起来,这种史书没记载的事真相究竟如何,可不就是通过逻辑推理猜吗?我不过是把我的猜测写进书里了而已。至于是否与历史完全符合,我只能说我写的是小说,不是正史;吴承恩写三国演义尊重历史吗?也未必吧。(狗头保命) 第0015章 急中生智 按原来的计划,刘弘打算责问一番少府卿关于吕后丧事的进度,随后引出话题:太皇太后劳苦终生,后事不可有任何错漏。 这样一来,在关于吕氏的定性问题上,刘弘就可以避免与朝臣正面讨论起吕后,并隐晦的表达出自己的意图:前时之事,与吕后无关。 这自然会让朝臣们担心:刘弘会不会为吕氏平反? 这个时候,刘弘就可以扔出早就准备好的甜枣:太皇太后驾崩,吕氏子弟无人管束,竟意图谋反!幸有忠臣义士拨乱反正,方使我刘氏宗庙免于覆灭之灾,当重赏! 朝臣们得知自己不但不会被怪罪,反而会因为诛吕有功而受到赏赐,应该就可以安分不少,起码那部分和“逼杀刘弘”之事没有关联的朝臣,不会再跟着周勃他们乱来。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单纯参与诛灭诸吕的人也确实有功,应该奖赏。 再把直接参与逼杀原主的刘兴居、夏侯婴处理了,这件事便暂时算了解了。 分化拉拢;再杀鸡儆猴——这便是刘弘能想出的,处理这件事最好的方法了 至于陈平和周勃,自然也是要塞到“忠臣义士”的名单里,以图将来;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个万全之策,问题居然会出在樊哙的儿子身上! 没了少府令,刘弘连话头都不知道怎么开了——总不能张口就来一句:“吕氏谋反,吕后无过;诸位有功,王忠,拿钱!”吧? 正在刘弘内心抓耳挠腮之时,一道老态龙钟的身影从角落里缓缓走出,以近乎0.5倍速缓缓跪倒在殿中央,叩首拜道:“故太傅臣陵,参见吾皇!” 随着王陵的话语声,靠近殿门的小虾米们顿时陷入震惊之中! ——安国武侯,还活着? 抬起头时,王陵已是老泪纵横。 刘弘心中顿时一亮,顾不上惊讶于王陵还活着的事实,微微提起袍摆,快步走下御阶来到王陵面前,拉着王陵的手臂将其扶起。 待王陵踉跄着站起后,刘弘深深一拜:“老师。” 老王陵顾不上擦满脸的泪水,只慌乱的拉着刘弘地手臂:“陛下不可,臣何德何能···”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正拱手低头的刘弘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王陵说了些什么——王陵的出现,让刘弘瞬间想到了一个新计划。 就见刘弘缓缓直起身,亲切的拉着王陵的手走上御阶,吩咐宦官取来一个蒲团,置于御塌之侧。 恭敬的将王陵扶坐上蒲团之后,再度直起身的刘弘面上的和蔼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盛怒。 “夕者,太皇太后以朕年幼,任王翁为皇帝太傅,可恨吕产吕禄之辈从中作梗,竟迫使帝师沦落山野!” 看着殿内尽皆满脸呆滞的群臣,刘弘心中悄悄得意着,面上却恼怒更甚:“更有甚者,太皇太后驾崩,吕氏无长者约束;吕产吕禄等乱臣贼子竟意图谋反!” “当真不为人子也!!!” 如果‘不为人子’在后世属于道德谴责的话,在汉朝,这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否定——不为人子,不孝也;不孝,即不仁也;不仁,则不义也;不仁不义不孝者,获罪于天,无可铸也。 为了让自己的愤怒更逼真一些,刘弘再度发挥了影帝级演技——拍桌子! 被刘弘改写了剧本的王陵闻言,面上倒是缓缓涌上一丝了然和赞赏;反而是朝臣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弘,原本能塞鸡蛋的嘴巴,现在估计能塞下一只鸭蛋了。 终于将剧情拉回正轨,刘弘在心中长出一口气。 稍作喘息,以表示自己‘正在按捺怒意’后,刘弘微微皱着眉,缓缓开口道:“幸有忠臣义士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方使吾汉家免遭宗庙覆灭之灾祸。” 言罢,刘弘望向左侧正木然看向王陵,满脸写着“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周勃,沉声道:“国有忠臣,乃社稷之幸也;太尉以为如何?” 完美的一招后世政坛流行的踢皮球,顿时将周勃推入尴尬的境地。 皇帝这架势,看来是要给大家伙儿发福利,周勃能说不? 真要按计划,无论刘弘说什么都已‘陛下年幼’为名驳回,那都不用等下朝,朝臣们现在就能撕了他! ——汉室的官吏可都是出将入相的,廷议直接上演全武行简直就是常规操作。 眼角微微扫了一眼右侧的陈平,见其依旧没从呆愣中缓过神,周勃只好在心中暗啐一口,忍着恶心出班道:“陛下所言甚是,高祖皇帝制,功必赏···” 话一出口,周勃就恨不得马上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果不其然,刘弘眼带笑意的看了周勃一眼,便坐回了御塌之上:“既然太尉以为善,那此事便定下了。” 说着,刘弘微笑着抬起头,环顾着殿内忠臣,目光最终回到了周勃身上:“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被刘弘深邃的目光盯着,长期从军培养出来的潜意识顿时让周勃产生一种陷入圈套的直觉。 殿内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向御阶之上的刘弘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躬身立于殿中的周勃却是缓缓闭上了眼,揪心的摇了摇头。 不出周勃所料,刘弘开口道:“功必赏~” 沉吟片刻,刘弘露出一副穷思不得的表情,对身后的王忠‘低声’问道:“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王忠微一躬身,同样‘低声’道:“陛下,是过必罚···” “唔,过必罚。” 说着,刘弘将双手缓缓背在身后,沉声喝到:“奉常卿何在?” 就见右侧的宗师成员中,一华发老人着急忙慌跑出班列,躬身颤声道:“臣在···” 刘弘却是向殿门的方向昂首以眺远,语带萧瑟道:“按吾汉家礼制,太仆之责者何?” 老奉常见刘弘没怪罪自己,赶忙开口,恨不得马上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一口气说出。 “太仆者,帝之仆也;于内专责为帝御辇之事,于外···” 没等老奉常说完,刘弘便抬手打断,望向先前那道满头大汗,躲在角落狂喘气的身影,‘困惑’道:“哦···那今日早朝,怎没人为朕驾车?” 说着,刘弘还夸张的露出一个‘沉痛’的表情,向立于殿中的周勃问道:“莫非,太仆也死于前时之乱了?” 第0016章 柳暗花明 满堂文武顿时从呆愣中回过神,精神紧绷,竖耳听着殿内的动静。 太仆夏侯婴,自刘邦还在沛县偷看寡妇洗澡时,就是刘邦御用的放风马仔。 这样一个老臣,当然对自己的本责倒背如流;哪怕他真的不知道,在这种敏感的时间点,周勃和陈平也必然会提醒他。 再回想上朝前,夏侯婴是最晚到的殿内,又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事情就很明了了——有人故意在夏侯婴前往寝宫,接刘弘上朝的路上拦下了他。 朝臣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撒向殿内唯一有动机的人,却发现那人身穿玄色龙袍,立于御塌前,正满脸沉痛的问着周勃:太仆可安在? 那一刹那,殿内众臣顿感脊背一凉,将头颅深埋在胸前。 没等周勃解答刘弘地疑惑,夏侯婴便顾不上整理散乱的衣袍,赶忙跪倒在殿中:“臣,死罪···” 刘弘却是‘长舒一口气’,微笑着望向殿内的夏侯婴,缓缓道:“太仆无事便好,便好···” 说着,目光却缓缓移向右侧的老奉常,最后一个‘好字’出口时,刘弘与老奉常的目光正好交织在了一起。 刘弘笑意盈盈的模样,在老奉常眼中却比魔鬼地笑容还要恐怖;老奉常微微侧首瞥了一眼夏侯婴,一咬牙,便再一躬身,抑扬顿挫道:“奉常臣不疑,谨奏陛下!” 顾不上周勃吃人般的凶狠目光,老奉常满面正色道:“太仆臣婴私损礼制,目无君上,当以大不敬论处!” 闻言,刘弘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面色却是略显慌乱道:“奉常所言当真?” 老奉承深深一拜:“陛下明察···” 就在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待着刘弘对夏侯婴的处置结果时,刘弘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自语道:“如此便是大不敬啊···” 刘弘说话得音量或许不高,但这座未央宫的修建者,可是单单因修建了长安两宫的功绩就封了候的! 作为君臣廷议的场所,其督造的未央宫前殿扩音效果自是没的说,刘弘的‘低语’声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殿内每个人耳中。 就见刘弘突然一拍脑袋,如同一个顽劣的稚童般,手指向右侧宗室的座位,玩兴十足道:“那东牟侯昨日在朕之侧排矢气,岂不也是大不敬?” 老奉常闻言,嘴角狠狠一抽搐,沉声道:“若果真如此,那臣还要劾东牟侯君前失仪···” 排矢气,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放屁··· 刘弘玩闹般的话语,却让殿内众臣感到千钧之锤悬于头顶,脊背被这虚无的巨锤压得深深下弯。 刘兴居在刘弘身边放屁? 这根本就是刘弘在放屁!!! 刘弘昨日深夜才转醒,随后便是郎中令曹岩前去把脉开药,刘弘昨天根本见都没见到刘兴居! 但刘弘此举非但没有引起朝臣的不满,反而让朝臣心中对刘弘产生了深深地恐惧。 大家伙都是沉浮宦海数十年的老油条了,又如何看不出,刘弘意欲何为? 若是细细回想,甚至可以发现,刘弘自步入殿内开始,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环环相扣,目的性极强! 王陵的出现,让刘弘成功地将吕太后从‘谋逆’的深渊中拉出,使其自身得以保全孝道。 随后隐隐透露出赏赐的意图,则是在收买了大部分朝臣,将朝臣分化为两个阵营的同时,为随后的清算埋下了种子。 刘弘之后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要以欲加之罪,整治前些天‘劝谏’他‘退位让贤’的夏侯婴和刘兴居。 说夏侯婴‘未尽本职’倒也罢了,称刘兴居‘排矢气’,简直跟后世领导因为‘左脚先迈过门槛’而开除员工有的一拼! 看着殿内近乎完全底下的数百颗头颅,刘弘心中大定——事情总算是了结了,起码暂时了结了。 但刘弘知道,朝臣现在对他是完完全全的恐惧,而不是敬畏。 敬畏敬畏,敬者,谦恭也;畏者,俱怖也。 哪怕不明白这个道理,刘弘也知道即便是教训小孩,打一下屁股也得给颗糖吃。 沉默的看着二人被殿门处的武士解下冠带、押解下去,刘弘便开始发糖果了。 “宣诏吧。” 说着,刘弘将一卷白绢递到了王忠手上,再由王忠送到一直在御阶下默然而立得汲忡手上。 汲忡则是恭敬的接过王忠手上的白绢,向御阶之上郑重一拜,便回过身,将手中的绢布缓缓摊开。 “朕闻,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太皇太后归天,朕甚哀之;其令少府择良善若干户,以卫太皇太后之祠···” “贼子吕禄、吕产窃居高位,意图谋反,按律当族,不得以金赎罪···” “与乱臣合流、为贼子张目,秩千石、爵关内侯以上者,皆同罪;余者当斩,许以金、爵赎罪···” “凡有功之将士,皆按律赏以钱粮,赐爵二级;死王事之忠烈,萌其一子为郎;无后嗣者,其父祖长亲置于上林苑,朕亲养之,所需钱粮皆自内库钱出···” “秩六百石、及爵少上造以上者,赏赐另议~” 随着汲忡一个长长的脱音,刘弘发放给朝臣的糖果内容宣读完毕。 音落,殿内众臣才一同起身,向御阶上的刘弘拜道:“臣等谢陛下隆恩~” 放眼望去,百官的面色却和刘弘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很少有人流露出欣喜,反倒是一种··· 如释重负的表情? 没等刘弘想明白其中缘由,一道熟悉且让人憎恶的声音便从御阶之下传来。 “陛下,臣以为不妥。” 勉强保持住脸上温和的笑容,刘弘语气平和的冲御阶下道:“太尉以为,何处不妥?” 只见周勃直起身,目光中已尽是决然;昂首向刘弘‘教训’道:“高祖皇帝制,凡天子诏书,其上皆当印有天子玺及丞相印;今陛下擅颁乱命,置高庙、先帝何?” 此处的先帝,指的当然不是前少帝刘恭,而是刘弘地便宜老爹——惠帝刘盈。 听到周勃这句话,刘弘脸上的笑意才深达眼底,不再那么僵硬。 “将诏书递与太尉一观。” 轻飘飘说出口,刘弘那张阴柔稚嫩的脸庞淡笑着,望向御阶之下。 汲忡得令,迈着极有规律的步伐来到周勃面前,微微躬身,将手中白绢双手托到了周勃面前。 周勃摊开白绢,看都不看上面的内容一眼,目光直接洒向末尾的红印处。 只见周勃呆愣片刻,手中诏书便滑落在地;缓缓转过头,匪夷所思的目光望向右侧的陈平,满脸不敢置信。 而陈平依旧如几天前那样,如泥塑雕像般木然跪坐于百官之首,研究着指甲缝里的污泥··· · · · PS:陈平有谋,而无断,是太史公司马迁对陈平的评价,作者本着最大限度还原历史人物人设的目的,沿用了史记对陈平性格的记载;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陈平再怎么容易犹豫,再怎么不善于做决断,也是有一定限度的,能在汉初坐上实权宰相的位置,就说明其各方面综合素质都在水准线以上。 而且佐吏自诩是一个东施效颦的伪考据党,是十分排斥降智光环的,所以在我眼中历史上的陈平,和本书所表现出来的基本一致。 诏书那段,并不是作者写不出一份排版正确的西汉初年诏书,而是担心大家骂我水字数··· 西汉初期的诏书,基本都是上千字甚至数千字,其中有至少七成是在引经据典,为诏书正文所颁布的决定寻找理论依据,什么尚书、周易里的句子,但凡有一点沾上关系就都会往里搬;要我写我肯定写的出来,但看着可能长达七百多字的纯文言文,大家肯定也不爽,所以我就通过文中这种跳跃缩略,简洁交代的方式,在保证内容有古韵的前提下,尽量以大家能看懂的行文写出了这封有无数省略号的诏书。 望诸君理解。 感谢圣华天宇大佬的打赏,手动抱拳。 第0017章 流氓手段(一) 赶忙制止了还要继续弹劾周勃‘不敬圣训’的老奉常刘不疑,刘弘赶在周勃反应过来前,匆忙下令退朝,拉着老太傅王陵逃也似的离开了未央宫前殿。 ——迟则生变! 不能怪刘弘用这种近乎耍流氓的办法,实在是原主留下的局面,太糟糕了··· 朝臣中,但凡有资格在刘弘这个皇帝面前,自发站出来发表言论的,几乎全都是周勃的人! 朝中三公,太尉是周勃自己,陈平是他的同谋,御史大夫曹窋是他的马仔! 九卿就更恐怖了——如今,长安九卿衙门还有主官掌事的,只有四个;九卿中的其余五位,全部因为与吕氏有牵连而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 余下四人中,负责为刘弘驾马的太仆,是逼杀原主的‘操刀手’夏侯婴;负责刘弘日常生活的郎中令曹岩,是周勃派来监视刘弘地眼目··· 就连在朝议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典客刘揭,也是在《史记》记载中,帮助周勃骗得吕禄手中的调兵虎符,从而使周勃得以顺利进入北军的关键人物! 仅剩的奉常刘不疑,虽然看上去是被刘弘逼到了他的阵营,但哪怕他老人家全心全意彻底倒向刘弘,也对局面没有任何帮助。 ——奉常,就是后世的太常,主掌祭祀礼仪,对现在的刘弘毫无用处! 无可奈何之下,刘弘苦思冥想,最终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昨天送走曹岩之后,刘弘将刚打算出宫门回去休息的秦牧召回,交给了他两个任务。 一,连夜赶往未央厩,将夏侯婴预留在未央厩监的身份信息抹除! 未央厩作为内厩之一,专门负责饲养皇帝御辇所用的马匹,以及停放御辇;夏侯婴身为太仆,必然会在上早朝之前前往未央厩,套马驾车前去接刘弘上朝。 虽然未央厩理论上归属于主持马政的太仆名下,但因为其专门负责皇帝的职权特殊性,就不可避免地牵扯上了‘礼’。 所以,未央厩实际上是在太仆主管,奉常监督的模式下运作的。 也就是说,太仆的官吏只负责养马、套车,以供太仆卿在皇帝需要时前来取车,前往寝宫接皇帝;奉常的官吏则是站在一旁,严格监督未央厩里发生的一切是否合乎礼制。 而奉常,又是西汉官场出了名的高危部门! 刘邦的庙碎了块瓦,负责看管的奉常官员得砍头;惠帝的衣冠起了线头,负责养护的奉常官员得砍头;甚至于在祭祀中,某个蜡烛被风吹灭了,负责祭祀的所有奉常官员也都得没命! 更恐怖的是:当以上某一种或类似的情况出现时,身为主管的奉常卿也会被牵连! 在这种事关皇室宗族礼法的事情上受牵连,即便是身为九卿,奉常也往往逃脱不了‘羞愧自尽’的下场。 这就意味着,奉常官吏出于对领(自)导(己)生命安全的考虑,都会养成一丝不苟、一板一眼的机械化工作习惯。所以,当夏侯婴前往未央厩取御辇的时候,奉常的监礼官必然会谨慎核对夏侯婴的身份! 当然,不排除这一种情况例外:如果某位奉常官员认识夏侯婴,并愿意为其作保证明身份,那刘弘地安排就将失去意义。 但身为穿越者,脑袋里装着本《史记》的刘弘非常清楚:在过去八年,夏侯婴一次都没有去过未央厩! 早在惠帝驾崩前,朝会廷议的龙位上坐着的,就已经不再是汉天子了。 而是吕后! 就更枉论之后的两位少帝了。 所以在过去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夏侯婴只为吕后一人驾过马车;即便是有奉常官员认识他,也只有可能是长乐厩里的奉常监礼官。 奉常衙门作为礼官的根据地,除大朝仪这种大型的国家会议外,寻常五日一次的常朝,只会有奉常卿携两位作为副手的奉常丞参与;底层官吏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到高居九卿之位的夏侯婴。 如此一来,夏侯婴去未央厩取御辇,奉常监礼官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夏侯婴的身份信息时,就必然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取走刘弘地御辇。 而御辇,全天下只此一辆··· 但凡有人敢私自造出第二辆,就是谋反! 在后世,司机没能按时接到老总,最严重也不过辞退;但封建时代的马夫没接到皇帝,便是大不敬。 上纲上线一点的话,甚至可以往‘目无君上’上面靠。 ——每年给你发二千石粟米,就让你五天给皇帝驾一次马车,这你都能搞砸? 你不死谁死? 这,便是刘弘今天常朝的唯一目标——夏侯婴,必须死! 早在前世,在书中看到这段史料的时候,刘弘就曾想过:如果自己是后少帝,面对这般局面,究竟该如何破局? 当时,刘弘四处查阅、百般推演,最终得出地结论是:后少帝必死无疑! 朝中大臣众志成城,诸侯宗室各怀鬼胎,独独后少帝刘弘,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比起原主,现在的局面对刘弘也并没有友好太多。 唯一的底牌——重生,为刘弘换来了北军的暂时性效忠。 除此之外,刘弘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对历史的粗知浅解——而且还是被太史公二次创作过的历史。 鉴于此,刘弘冷静的考虑过后,得出了结论——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考虑太多;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即便成为傀儡也穷尽所能坐稳龙位,才是刘弘现在需要做的。 后世某人杰曾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要想坐稳皇位,刘弘能借助的力量,只有军队! 此时的刘弘又无财无权,如何保证手下仅有的北军始终支持自己,而不是在将来的某天,周勃再吼一嗓子‘上非惠帝子’的时候,就都屁颠颠跟着周勃,露出左胳膊哼哈乱叫着杀进皇宫? 答案毋庸置疑:唯有汉室军队誓死效忠的高祖皇帝血脉,才能为刘弘赢得长久的忠心。 而这,也是夏侯婴必须死的原因。 · · · PS:这两天评论区有点安静,搞得佐吏都以为所有人弃书了··· 还喘气儿的吱一声,给佐吏提提劲儿啊喂~ 第0018章 流氓手段(二) 对于宫内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除了朝堂高层之外,别提寻常军卒了,偏远一些的地方官员估计连吕后驾崩的消息都还没收到! 即便是长安百姓,所得知的些许关于‘诸吕之乱’的消息,也是八卦党们百般演绎之后得到的。 而北军将士唯一亲耳听闻的消息,正是几天前,刘弘在北阙喊出的那句“汝阴侯可是要再赐朕一杯毒酒?” 在那之前,北军将士只知道——吕氏反了;陛下不是先帝血脉。 但在那天过后,北军士卒的认知就变成了:肯定是汝阴侯暗害陛下,又怕被治罪,才说陛下不是先帝的儿子! 这样一来,如何处置夏侯婴,就成为了北军将士脑海中,刘弘形象竖立的重要参考标准。 ——高祖皇帝的子孙,怎么可能会放任乱臣贼子逍遥法外? 必当施之以雷霆之怒! 甚至于,如果刘弘出于妥协而放过夏侯婴,就很有可能会使那天在北阙所做的一切都起反作用。 ——陛下当天在北阙还挺横,结果就这么放过太仆了? 哦~也正常,当天哥儿几个在陛下身后嘛,换谁都能硬气。 但如此色厉内荏之人,怎么可能是高祖血脉? 所以,刘弘想坐稳皇位的第一个障碍,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活着的汝阴侯’。 过去几天,夏侯婴到处蹦跶,北军将士还可以理解为刘弘昏迷,没空处置乱臣贼子;但今日早朝之后,如果夏侯婴还全须全尾的走出未央宫,那刘弘在北军将士心中才立起的些许威望必将荡然无存! 就更枉论坐稳皇位,以待将来了。 至于刘兴居,呵呵··· 身为刘氏宗族的大家长,刘弘还整治不了身为宗亲的刘兴居? 给他安个罪名都是给他面子! 诚然,刘弘年纪尚幼,治罪刘兴居不太符合人伦道德。 但刘兴居即便是比刘弘年长,其宗族内的排序也高不到哪去——刘兴居是齐悼惠王刘肥之子,刘弘是惠帝刘盈之子;二人同为高祖刘邦的孙辈! 即便刘弘真的因为年幼不好下手,那也有的是辈高年长的老宗亲替他出手,好好教育教育高祖皇帝的不肖子孙! 比如说:代王刘恒!!! 身为刘邦四子,齐悼惠王之弟,刘恒绝对有资格替大哥教训儿子。 至于刘恒为什么会帮刘弘收拾刘兴居··· 这就要说到秦牧的第二个任务了。 昨日半夜,秦牧办妥未央厩内的事之后,便径直前往丞相府,完成刘弘交代的第二个任务:给陈平捎一封手抄本战报。 当然,一份写着‘匈奴云集慕南,边墙似有大变’的假战报,根本不足以让陈平出于民族大义,而将自己的大好头颅交到刘弘手里。 但如果再加上一片刘弘从龙袍上撕下、其上写着‘垂拱而治圣天子’的衣角,或许就有些许可能性了。 没错,刘弘跪了。 他想过率领北军将长安城再杀个对穿;想过率领数千军士将尚冠里洗个遍;但在一个个或疯狂或合理的假设被推翻后,刘弘面前就只剩下这一条路。 原因很简单:刘弘找到了最佳参考对象——历史上的文帝,刘恒。 同样是陈平和周勃,同样是外朝掌权的局面,但比刘弘幸运的是——刘恒起码是被陈平和周勃礼请到长安做傀儡的! 而刘弘,却是被排除出‘傀儡备选’的存在··· 刘弘如今有北军在手,不超过万人;刘恒登基后,手中掌握的军队是多少? 看上去是南北两军在手,比刘弘多数千人。 但别忘了,刘恒留下的代王王位,留给了次子刘武! 刘恒登基时,刘武才不过四岁多,代王宫卫五千、代国各地共计超过两万的郡兵,难道是刘武掌控? 哼哼··· 猜猜刘恒在长安登基后,留给代王儿子的中尉是谁? 张羽! 后来刘武移封为梁王,在景帝朝爆发吴楚之乱,梁国成为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面对吴楚近四十万叛军,都能力保梁都睢阳不失的猛人! 或许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但如果将张羽和成语‘死灰复燃’的主人公韩安国放在一起,就好理解了。 在景帝朝,梁王刘武账下谋士云集,韩安国为其中翘楚;但可用之将领唯有一人——中尉张羽! 可以说原本的历史中,刘武没落到城破身死的下场、西汉第七位皇帝没有从刘彻变成刘濞,其中至少一半的功劳,都是在不足五万VS近四十万的巨大兵力差距下,力保睢阳至少六十天不失的张羽。 刘恒把这样一个人留在代王身边,不是为了掌握代国军队为依仗,难道是为了给儿子配个高级保镖? 笑话! 而历史上的文帝,在面对比刘弘友好不止一星半点的局势下,所能做的,也唯有熬死陈平,再从独木难支的周勃手中,将权力一点点抠出来。 难道刘弘能做的,会比汉文帝更多吗? 冷静思考过后,刘弘得出了客观的结论:根本不可能! 哪怕身为穿越者,哪怕对这段历史有着相当可靠的认知,刘弘也只有一个选择:跪。 当然,即便跪,刘弘也要在跪的同时,保证自己此举不会为将来埋雷。 所以,在陈平和周勃之间,刘弘‘机智的’选择了在历史中,仅剩两年寿命的陈平——反正再过两年,就没人知道刘弘跪过的事儿了。 即便那片衣角,刘弘也同样用尽了心机:又没有盖天子印,左右不过是张深红色布片,至于他是不是龙袍,最后还是刘弘说了算! 甚至于有朝一日,刘弘得以掌权,那张布条能成为陈平欺压少主刘弘地证据也未可知。 ——丞相私损龙袍,其上书‘垂拱而治圣天子’,以呈天子观··· 想想就很刺激! 所以到了将来某一天,刘弘真正意义上君临天下的时候,陈平会发现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将那片碎布条带入自己的坟墓,让其尘封至天长地久。 嗯,此时的布料没有化学加工,都是原生材料制成,根本等不到曹操挖老刘家祖坟,便烂透了。 · · · PS:这个设定可能争议比较大,需要说一下。 佐吏大言不惭的自称一声考据作者,虽然知道‘爽’的重要性,但还是要首先保证剧情的合理性;在仔细研究背景之后,我发现但凡主角顺风顺水坐上皇位,其本身就非常不合理——别问系统,问就是没有,佐吏笔下不出外挂文。 当然,我也不会为了遵循合理性,就让主角也学文帝苟发育好几年;但当前这个局面,主角跪是收益最大的选择,也是保障生存最好的选择;希望我的读者大多是成年人吧,能屈能伸的道理还是成年人更好理解。 至于后续,主角不会跪太久,过段时间发现这个跪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后就会反抗;当然,,主角肯定不会直接扛着巴雷特狙掉陈平周勃了事。主角需要积累,需要筹谋策划,两方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在这过程中两个对立集团的茅盾也会缓缓堆积,然后在某一个事件中爆发。 所以,前几章所写的常朝实际上只是:给吕氏谋逆一事定性;以及缓和矛盾,将两方矛盾暂时从台面上拉到台面下,尽力争取发育时间。 治罪夏侯婴与缓和矛盾并不冲突——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主角不可能直接跪,起码要在跪之前龇龇牙,把北军军心和民心牢牢掌控在手中,让陈平和周勃有所忌惮。 本来不想剧透的,但怕读者都以为主角要长期跪就弃书,所以出来交代一下。 第0019章 初会王陵 就这样,刘弘通过一个‘垂拱而治’的承诺,换得了陈平在今日早朝前,单独前来拜会刘弘。 简单交涉过后,双方达成一致:刘弘表示便宜老爹当年听曹参的话,将朝政尽数交给臣子的举动非常正确,非常值得他学习;陈平则是热泪盈眶的赞叹道:陛下真乃至诚至孝也! 而刘弘地实际收获,就是陈平印在诏书上的那枚丞相印。 不过刘弘没想到的是,这次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大把握的尝试,居然接二连三的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历史上的骠骑将军薄昭,也同陈平一起,出现在了刘弘前往未央宫正殿的路边! 即便刘弘无法从史书上得知薄昭的底细,其身份在长安城也已是妇孺皆知——代王母舅。 光是看着薄昭当时的模样,刘弘就已经明白刘恒如今的处境有多糟糕了。 ——即便是在尚有些昏暗的初晨,刘弘也清晰的看见薄昭的布靴上,已是沾满了厚厚一层泥尘,那层干泥就像干涸的河床般,随着薄昭的走动一片片往下掉,靴子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汉时,虽然还没有针对女性的三从四德,但替丈夫清洗布履、让丈夫穿着干净的鞋出门,是对为人-妻者起码的要求。 在这种背景下,薄昭穿着那么一双鞋出现在刘弘面前,只能证明一件事——他起码已经有两三天,没有回到自己家中了。 稍一推算时间,就可以知道薄昭没回家的这几天,恰好就是刘弘昏迷后的三天。 那薄昭究竟因为什么原因,才在刘弘回宫之后足足三天内没有着家,没有睡一个安稳觉,甚至都没有时间换双鞋,亦或是简单清理一下靴子上的泥土? 答案不言而喻——作为刘恒的代言人乃至于唯一代言人,在刘恒不方便外出走动的情况下,薄昭在过去三天,一直在为刘恒奔波,以图在这次事件中保全自身。 再看看薄昭糟糕的面色,以及‘未经通传私自陛见’的异常举动,不难看出,刘恒已近穷途末路了··· 只要刘弘想,就完全可以抓着薄昭这个罪名,给刘恒安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但问题是,何必呢? 早朝时,在未央宫正殿内站着的人足有数百,而刘弘确定是自己人的,也不过谒者汲忡、老太监王忠,以及意外出现的王陵三人而已。 刘弘又何必为自己多竖一个敌人,令已经糟糕至极点的局势雪上加霜呢? 所以刘弘顺水推舟,决定接受刘恒的纳诚;即便知道刘恒未必心甘情愿,刘弘也只能接受——现在的他,就像一无所有的乞丐,任何食物对他而言,都是救命的稻草! 鉴于陈平在场,刘弘不好做的太明显,便只好借着‘诸王齐聚长安,实属不易’为由,让薄昭带回去一个消息:今日晚间,在京诸王齐聚未央宫,参与宫宴。 至于薄昭的出现是不是陈平地试探,刘弘顾不得考虑;即便刘恒是个毒蘑菇,身处绝境的刘弘也只能闭眼咬下去。 ——吃下去,或许会中毒;但不吃,刘弘马上就要饿死! ········································································································ 拉着王陵一同回到寝殿,刘弘便挥手挥退了再度前来把脉的曹岩。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弘总觉得,曹岩未必是周勃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他昨晚就可以在刘弘地药里下毒,然后对外说一声刘弘‘不治身亡’了事。 看着刘弘毫无顾忌的喝下碗中汤药,王陵纠结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此药···是何人煎煮?” 抬起头,就见王陵深深凝望向刘弘地眼眸深处,目光中满是担忧。 放下药碗,刘弘表情扭曲的用水漱漱口,便抬头打量起原主的老师:故皇帝太傅,历史上的安国武侯,王陵。 王陵已经很老了··· 松垮的上眼皮几乎将那双混浊的眼眸全部盖住;脸颊也如挂着重物般垂挂在那张满是壕沟的脸上,颌下白髯杂乱卷起,将王陵脖颈上的环纹遮掩其后。 但在刘弘眼中,眼前的老人尽管比年仅十三岁的他还要矮半个头,但那直挺挺的脊梁,却仿佛在无声中默默撑起这大汉江山! 在原本的历史中,惠帝死后,跟随刘邦打天下的老哥儿们诸如曹参、樊哙,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屈服在吕后的淫-威之下,即便在前少帝‘被神经病’、‘被病死’时,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更有不要脸如周勃者,在吕后要遍封诸吕为诸侯王时,谄媚的说出‘吕后此举与高祖皇帝制呼应,实天下之幸!’这样的恶心言论。 而刘邦死后的十五年内,只有一个人在面对愈发猖狂的吕后时,没弯下身为刘氏臣子的脊梁——安国候,王陵。 即便是身为‘外来者’的刘弘,也是对面前的老人敬重不已;原因无他:路遥知马力,国难现忠臣! 刘弘预测,在他未来可能长达三四十年的皇帝生涯中,像王陵这样丝毫不顾个人利益、全然出于家国天下而无条件支持刘弘的臣子,不再会有第二人了··· ——政治,从来都是精英者的游戏;而越是精英,就越懂得权衡利弊。 心中感叹着,刘弘执弟子礼,恭请王陵坐在寝殿的案几前,然后才小心跪坐在了王陵对面。 “多年未相会,老太傅尚能饭否?” 见刘弘在如此艰难的局面下还有心调侃自己,王陵欣慰的呵笑抚须道:“承蒙陛下挂怀,老臣一餐尚能食米半斗···” “如此便好,便好···” 刘弘欣然一笑,全然没把王陵吹得牛皮放在心上。 汉一斗合十二斤,一斤约250克;半斗米,放在后世足足1.5千克! 王陵要真在这把年纪,还能一顿饭吃下一公斤半粟米,那在后世妥妥就是个大胃王! 微整面色,刘弘满怀期待的问道:“老太傅此番入朝,可是有出仕之意?” 说着,刘弘生怕王陵否认般,赶忙承诺道:“若果真如此,那左丞相之位非老太傅不能胜任!” 在被吕后明升暗降为皇帝太傅前,王陵的职位便是左丞相。 古时以左为尊,当某一官职同时有左、右二人并存时,通常以左为主,以右为辅。 如果王陵真的愿意官复原职,那刘弘在朝堂就将多一大助力——王陵任左丞相,陈平自然要挪挪位置,勉强做个右丞相;左相王陵压制着右相陈平,刘弘地压力就会少很多。 · · · PS:薄昭,汉文帝刘恒母舅,太后薄氏胞弟;在文帝登基后被封位轵侯,官至骠骑将军。最终以矫诏的罪名被文帝逼杀。本书参考薄昭在历史上‘矫诏’的前科,将其刻画为了一个敢‘铤而走险’的人。 至于薄昭的真实死因,目前公认的是文帝卸磨杀驴——在文帝刚到长安时,为了夺权,便扶立起外戚薄昭以掌兵权,试图以外戚制衡朝臣;等陈平亡故、周勃被罢免之后,文帝彻底掌控了局面,手握重兵的薄昭就成了文帝的眼中钉。再加上薄昭本身,或许可能也许真的嚣扬跋扈,就被文帝抓住小辫子给弄死了。 本章中引用的关于刘邦驾崩后,朝臣对吕后的态度均为史实,引自《史记:惠帝本纪》以及《吕太后本纪》当中,王陵也确实是汉初唯一一个不鸟吕后的开国功勋。 这也是作者强行为王陵续命的原因:除了他之外,汉家朝堂没有第二个厚道人了··· 第0020章 两相泪目 却见王陵长叹一声,唏嘘道:“若是二十年前,老臣尚还能替陛下披挂上阵,执刃以击敌···” 刘弘点了点头,这是事实:王陵的安国候,是在汉初那个众星璀璨的时代,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王陵垂头一笑,继而道:“若十年前,老臣虽算不得身手矫健,却也还能替陛下执笏①(hù)于庙堂,以治四方···” 说着,王陵抬起头惨而一笑,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自嘲道:“人言男子六十耳顺、七十古稀···” “老臣年过耄(mào)耋(dié)②,实不敢以此枯朽之躯,而误天下大事啊···” 王陵这番话语,惹得刘弘这个两世加一起,年纪也不到四十的老男孩眼睛一酸,眼角微微刺痒起来。 王陵笑着垂头叹息,刘弘暗自压抑泪意,二人谁也不再言语,殿内就这般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王陵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呵笑着将其摊在案几上:“还记得五年前,老臣授教,陛下亦甚是不耐···” 回忆着,王陵抬起头,看向刘弘地眼神重新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如今看来,却是老臣愚钝了···” “陛下高祖皇帝亲孙,生而神圣,自是用不上老臣所授之凡学。” 听着王陵自贬的话语,还没从伤感中走出的刘弘赶忙摇头道:“若非老师教导,学生只怕早已是冢中枯骨···” 虽然刘弘这次转危为安靠的全是自己,但好歹是原主的老师,也是如今朝堂难得的忠直之臣,刘弘对王陵的赞可自是由衷而发。 王陵却是呵笑着微点了点头,将案几上的竹简轻推向刘弘面前,示意刘弘看看。 诧异着低下头,只略扫了一眼竹简上的文字,刘弘便陡然瞪大眼睛,匪夷所思的望向面前,正满脸姨母笑看着自己的王陵! ——老臣陵昧死百拜,谨奏陛下: 今江山困顿,生民艰难;又逢外戚作乱,朝野动荡。 更有乱臣贼子二三人,以家国大义之名,行弑君篡位之实,实江山之不幸也。 幸今陛下得胜兵逾万,然亦不敌贼子之十一;陛下万不可因怒而兴师,以绝孝惠皇帝之嗣脉。 唯今之要,陛下当广施仁义,以安军心;赐给官爵,以安朝臣;虚与委蛇,以安贼首。方可使吾汉家江山社稷,免遭贼子窃夺之灾祸··· 陛下亦不可忍辱过甚;贼从之骄妄者,陛下当施以雷霆之怒,万不可叫贼子猖獗视低,以轻天家威严。 臣年老智昏,不知所云;唯顿首顿首,昧死百拜而已······ 看着面前案几上静卧着的竹简,刘弘心中,不由涌现出后世那篇举世闻名的《出师表》。 同样在汉朝,同样的两位老人,为年幼的君王殚精竭虑,死而后己;哪怕到了即将老死的时候,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也还是先主亡故前百般托付的少主,以及江山社稷··· 啪嗒。 一声轻响,原本整洁净爽的竹简上多出了一滴水滴。 两滴,三滴··· 刘弘再也止不住泪水,不由在案几前无声流起了泪。 案几另一侧的王陵也已是湿了眼眶,只自顾自颤声感叹:“陛下壮矣~老臣纵亡于今,亦当瞑目···” 听着二人的对话,就连侍立一旁的王忠都是低着头,暗自抹起了眼泪。 过了许久,刘弘才将情绪勉强控制住,不着痕迹的抹了把脸上的泪,郑重道:“老师勿忧,学生自当忍常人所不能忍,以卫祖宗之基业!” 王陵却是用衣袖小心擦了擦泪水,微一拱手道:“臣失仪,万望陛下赎罪···” 见王陵这般模样,刘弘好不容易拧上的泪腺再度骚动起来,险些又一次攻破刘弘地严防死守。 即便贵为帝师,也时刻不忘君臣尊卑··· 刘弘心疼之余,不由期盼起王陵这样的臣子,要是多一些该多好? 不用太多,哪怕再有一个,刘弘也不至于如此狼狈,甚至不惜向自己的臣子低头,才暂保皇位不失··· 只见王陵思虑片刻,便犹如知道刘弘地想法般,开口道:“老臣今日陛见,乃欲举荐一人,以供陛下驱使。” “此人学博识广,才不输老臣之年壮,实乃治国之才,谋国之臣!” 刘弘强忍着泪水点点头,却下意识将王陵的后一句话无视了。 治国之才,谋国之臣? 汉开国到现在,有几个人敢自称其为治国之才,具谋国只能? 开国丞相酂(zàn)侯萧何,在刘邦打天下时,始终保证大军后勤补给不断,粮草供应不缺;而后又兴建长安城,为汉室底定律法基础,为后代子孙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遗泽,当的上一句‘治国之才,谋国之臣’。 留候张良都不用说别的,光是刘邦一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评价,就足够说明问题——没有张良,刘邦连鸿门宴都躲不过去,就更别提位登九五,号令天下了。 丞相平阳侯曹参,虽然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能萧规曹随,完全遵循萧何生前制定的策略方针,为战乱后的天下赢得了足够的喘息时间,勉强算半个。 还有么? 在刘弘看来,老王陵不过是想将资质尚可,还看得过去的后辈子孙塞到刘弘身边,以搭上刘弘地战车罢了。 但饶是如此,王陵在刘弘心中的形象也丝毫不受损——这样一位老者,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享受‘山川永固,与国同休’的待遇! 如是想着,刘弘便笑着开口道:“不知是何人,竟得老师如此赞许,学生都有些妒恨了呢···” 王陵却是面色一正,严肃道:“荀子门徒,前秦御史;故御史大夫,北平侯,张苍!” 随着王陵的话语,刘弘瞳孔一点点扩大,最后在听到‘张苍’这个人名的时候猛地一缩,呼吸都不由粗重起来! 差点把他给忘了! · · · 这一章2000字花了我至少五个小时,完全重写至少三次,不得整个百十来张推荐票犒劳犒劳我? PS:1.笏,其实大家在影视剧中看见过的,上朝时朝臣每人手上拿着,拜礼是双手持于胸前的木板,就是笏;长约30-35厘米,宽8-12厘米。其作用类似于现在的会议记录本,上朝前,朝臣会把自己打算提出的计划或建议或弹劾简易记录在笏板之上,避免遗漏;朝会内容也会简单摘要记录于笏板之上,毕竟早朝动轨数小时,谈论内容又属于国家大事,记录本的存在还是很必要的。笏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在秦朝时逐渐流行于宫廷之中,到东汉成为朝堂定制,一直沿用到明末,满清入关才废止。 对这个东西,佐吏其实是有疑惑地:笏到底是一次性的,每天换个新的,还是每天都把上一天写上去的字用刀削除,继续用到不能用为止?如果每天用一个,那几百号人一天能用掉一棵树,是不是不太合理?又,如果笏属于朝堂礼制范畴的话,那削薄笏板会不会被认为是损坏礼制?还有,厚度接近一厘米的笏板里是不是可以藏暗器,比如说薄一些的刀刃,或者是毒针之类的东西靠近皇帝?那在没有金属探测装置的古代,又是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出现的?通过统一发放由皇帝下令特殊定制的笏板? 百般查阅,却并没有找到相关文献,暂定为不可考吧。如果有哪位大佬对相关知识有涉及,佐吏恭闻教诲。 2.耄耋,指男子年80-90岁之间,与古稀、而立、不惑等词属于一个性质。 不知道这种科普方式大家能不能接受。在前面几章我采用了在单句评论中解释的方式,现在通过这种注解的方式,大家可以踊跃发言,看看哪一种方式可以让大家的阅读体验更愉快一些。 ··· 仔细查过资料了,张苍的北平侯确实不是文帝封的,而是在公元前200年,即汉高祖2年,张苍在平定燕王臧(zāng)荼(tú)叛乱的战斗中立有战功,被刘邦封为北平侯候。 汉室的官员是真的猛,个个都能打··· 张苍是荀子门徒也是真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弟子,但起码在荀子门下听过课;前秦御史也是真的,张苍真的给秦始皇做过御史,也就是图书馆里员;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以及在秦朝担任御史的机会,张苍几乎将秦律完全刻在了记忆中;阿房宫被项羽付之一炬,天下仅存的书籍几乎全部失传,张苍凭借记忆将许多本已失传的书籍写了下来,可惜都带到坟墓里去了。在文帝朝成为汉丞相时,张苍根据记忆中的秦律完善修改了汉律——汉承秦制,汉法就是低配人道版秦法,这没什么好说的。 第0021章 刘氏家宴(一) 礼送王陵出未央宫,并目送王陵的马车远去后,刘弘便赶忙回到寝殿,抓起案几上的糕点就狼吞虎咽起来。 脑子里全是早朝的事,刘弘把很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这个时代,是只吃两顿饭的! 在大约上午十点吃完早饭之后,下一顿饭就是要太阳下山前的晚饭了··· 而刘弘因为前世的习惯,连早饭都没吃! 在早朝上疯狂秀演技的某一刹那,刘弘甚至都想以上厕所为由暂停朝会了! 如果后世人有不吃早饭的毛病,把这个人扔到汉朝待几天,必然能治好。 ——不吃? 不吃饿死你! 在殿内宫女宦官惊骇的注视下吃了个半饱,提醒王忠将白蛇剑送去少府点缀一番,刘弘便躺回了榻上,闭目休酣起来——昨天晚上基本没睡,早晨天还没亮,刘弘便起床洗漱,准备前往正殿了··· 一觉醒来,就见殿内已经点起了油灯,刘弘只好磨磨唧唧爬下御塌,用冷水拍打了两下脸颊,开始打扮起着装。 宫宴,又称天子赐宴,其性质是刘氏宗亲内部家宴;比起朝会,就算不得什么重大场合了,刘弘也不需要再束旒冠、着龙袍,而是束刘氏冠、着常服出席即可。 其实今日早朝,刘弘也可以不穿龙袍的——高祖刘邦在为七年,满共就没穿过几回龙袍,都是想穿啥穿啥。 毕竟,战国时各国不同礼,前秦又擅改礼制··· 咳咳,这天下,早就礼乐崩坏了。 只是刘弘不想在这种粗枝末上被朝臣节抓住把柄,所以才严格按照周礼(叔孙通说是就是吧),着天子衣冠上的朝。 在宫女的侍奉下穿戴整齐后,刘弘坐回御塌,等待着王忠前来通传——作为大家长,刘弘自然要最后一个出场。 等到都快坐着睡过去,也迟迟不见王忠的身影,刘弘地面色不由阴沉起来。 宫宴定于日暮时分的宣室殿,离刘弘所在的寝宫不过几百米而已,王忠到现在都还没来通传,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到场! 而且,没到场之人必然地位极高,在宗亲中辈分远高于刘弘! 只有这样的人才敢在宫宴上迟到,王忠才会不敢提前回来,直接告诉刘弘是谁没来。 “刘恒!!!” 咬牙切齿的自语着,刘弘愤而起身,龙行虎步向殿外走去。 来到宣室殿前,就见王忠苦着一张脸,正焦急地左顾右盼;看见刘弘独自前来,又赶忙跑到刘弘身前跪了下来,惊恐道:“陛下赎罪,老奴,老奴···” “起来吧。” 不忍苛责老忠奴,刘弘冷声喊起王忠,黑着脸走进宣誓殿内。 只见宣誓殿内济济一堂,小到被奶妈抱着的襁褓婴儿,老到发丝花白的老者;加起来足足三十来号人分坐东西两席,静候刘弘到来。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听闻亲戚们的拜会,刘弘却是连宫宴必备的那句‘今日家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便气冲冲坐到了上首的御塌之上,一言不发。 等了片刻依旧没人来,刘弘怒意难扼,即将暴怒的时候,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席间走出,跪倒在了殿中。 正回忆着在哪里见过这个中年人时,一道颤抖的声音从那人口中传出。 “罪臣恒,参见陛下!” 刘弘即将怒喝之语顿时噎在了喉咙处,咽不下,又吐不出,只呆愣的看着殿中那道匍匐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王忠微微碰了碰刘弘地肩膀,刘弘才回过神来,小声对王忠询问道:“究竟是何人未到?” 老宦官王忠以手遮嘴,微微俯身道刘弘耳边,低声道:“齐王···” 刘弘一愣,旋即淡笑着摇起头来。 齐王刘襄,齐悼惠王刘肥嫡长子,如今汉家诸侯王中兵力最强、权势最盛、财富最多的一人。 这,便刘襄响应陈平、周勃的号召,领兵从齐都临淄一路杀到长安的底气所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诸侯王领兵杀入国都,不换个皇帝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而在刘恒出现在长安城之前,刘襄一直认为自己是稳坐钓鱼台的——高祖皇帝孙辈之长,又兵强马壮,富得流油,还有谁能阻止他登基? 可惜的是,正是他雄厚的兵力,让陈平周勃深深忌惮,从而转头盯上穷的叮当响、要啥啥没有,人还贼‘老实’的刘恒。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襄就因为没能坐上皇位,而在一年后抑郁而终。 现在,刘襄砸钱砸粮把吕氏给灭了,却反倒让刘弘摘了桃子,刘襄心里能痛快才怪了! 恐怕这也是历史上,刘襄在文帝登基仅一年后,便‘抑郁而终’的原因。 ——怨望都不足以形容他! “可惜了,还打算尝试拉拢一下呢···” 如今看来,这位齐哀王殿下并不想像刘弘般,试图改变自己死后的谥号。 暗自可惜着,刘弘微整面色,便满脸和煦的来到跪在殿中,正瑟瑟发抖的刘恒身边,将刘恒扶了起来。 “皇叔这是何故,莫不是要朕折寿?” 刘恒,就是刘弘打算争取的第二个目标。 ——年纪够大,辈分够高,可以让刘弘在成年之前,尽量少处理些老刘家鸡零狗碎的事。 至于刘恒无兵无势··· 刘弘有的挑吗? 能把刘恒争取下来就很不错了! 再者说,比起那些必然会自诩为长辈的关东诸侯,争取刘恒的难度无疑小很多——刘弘手上,可还攥着刘恒老大一个把柄呢! 刘弘调侃之语却把刘恒吓了老大一跳,好不容易拉起的刘恒又飞速匍匐回陈木地板之上,语气中已是带上了哽咽:“臣岂敢,岂敢···” 无奈地再次拉起刘恒,刘弘都有些不敢说话了——老恒看着挺精瘦,扶他起来却让刘弘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要再哪句话给人吓着,刘弘可真没力气再扶一次了。 正手足无措间,一大一小两稚童出现在刘弘视野之中,正乖巧地跪坐于刘恒地餐几之后。 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刘弘微笑着走到餐几前,伸手摸向那个年纪稍长的少年头顶。 “这便是启儿吧?” “上回见到启儿时,启儿还尚食乳呢。” 轻笑着调侃一声,总算是让刘恒稍稍放松下来,赶忙走到少年身边,拱了拱少年的肩膀。 只见少年眼中满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一板一眼拱手行礼道:“代王世子臣启,参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刘弘淡然一笑,温和的摸着小刘启的脑袋,爽朗一笑:“今日乃家宴,不必讲究这等虚礼~” · · · PS:刘恒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文帝没错,但在历史上,即便是登基为帝,刘恒最开始也是这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无论陈平和周勃说什么,都是“好好好~”“行行行~”“诺诺诺~”。不管当时刘恒是真的老实还是装老实,他确实老实过。而且在书中,刘恒又担心刘弘治罪于他,所以姿态摆低一些很正常。 呼~~ 恒,弘,恒,弘,恒,弘,很红很红很红····· 改错别字可累死我了······ 巨后悔小时候没有学五笔输入法! 第0022章 刘氏家宴(二) 安抚好刘恒,刘弘便强忍激动,向上首的御塌走去。 ——若是在后世,刘弘免不得要学一学追星女孩们,尖叫一声:啊~我摸到汉景帝的脑袋啦~ 呃··· 虽然听上去有点惊悚,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嗯! 不能怪刘弘,实在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像模像样的学着成年人跟你打招呼,着实太惹人喜欢了! 试想一下,后世某个小男孩把手递到你面前,跟你握一下手,然后乳气未脱却又很自然的说:你好,我叫刘启,很高兴认识你。 不可爱吗? 说不可爱的都是乱臣贼子,乱棍打死! 勉强按捺住爆棚的少女心,坐回御塌的刘弘已是带上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开宴。” 立即便有近百宫女次第涌入,将一碟碟餐食摆上每一个餐几;再在每个餐几外放下一桶酒,其边上留下一个专门负责斟酒的宫女,其余宫女便次第退了下去。 摸着隐隐有些轰鸣的腑脏,刘弘不由咽了咽口水,低头看向眼前的长几。 案几最左摆着一只完整烤制的鸡,盛鸡的俎(zǔ)①上还有一把用于割肉的小刀。 在烤鸡右边是一个装有水煮肉的豆②。 案几正中间,则是一碗淡黄粟米饭,尚冒着热气;在最右侧,则是刚被宫女斟满的青铜酒樽。 饭碗靠里一些的地方摆着两只小碟,其中一个闻上去应该是醋,另一个有点像后世调味酱的味道,许是肉酱之类。 而在酒樽靠外一些,接近案几外沿处,同样放着几只小碟;看上去,盛着的应该是葱末、盐等调味品。 “凡进食之礼,左殽③(yáo)右胾④(zì),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xī)酱⑤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 陶醉着轻声自语出《礼记》中,这段关于古时餐桌礼仪的知识描写,刘弘抬起头,就见所有人正襟危坐,目光隐隐瞥向他所在的方向。 尴尬一笑,刘弘拿起木筷,从饭碗中夹起一点粟米饭送入嘴中。 殿内众人这才纷纷拿起自己案几上的小刀,尽量小声的割起烤鸡上的肉来。 刘弘见此老脸再一红,索性不再纠结这些繁杂的礼仪,闷头消灭起案几上的饭菜。 ······ 待等刘弘大概吃饱,放下筷子环顾殿内时,就见左侧末席坐着一位青年男子,正一杯接一杯的闷头喝酒。 好奇的凝望片刻,那青年许是感知到了刘弘地目光,抬头扫了一眼,便端起酒杯,摇摇晃晃的向刘弘走来。 刘弘自是满脸和煦的等青年来到面前,然后右手扶着酒杯,等待青年的祝酒辞。 ——刘弘饭都快吃饱了,再没有人来拜码头,那这顿饭不白请了? 虽然刘弘没有掏真金白银,但这宫里宫外,乃至于全天下,理论上都是他的私人财产,没道理平白便宜别人! 亲戚也不行! 却见那青年勉强站直,双手托起酒樽,面色悲苦道:“今日王兄抱恙,故未能与宫宴,万望陛下赎罪···” 话音未落,刘弘官方的微笑就显得僵硬了起来。 不是拜码头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为刘襄那货求情? 刘弘强抿着的嘴唇下,牙龈都快被刘弘咬碎,牙槽发出轻轻的吱吱声。 见刘弘这般模样,那青年面上愁苦更深,不由带上了一丝哀求。 无奈之下,刘弘只好强忍怒火,僵笑道:“齐王抱恙,自是该留于府中修养,若是病重,朕可遣郎中令往之一观?” 果不其然,青年被刘弘地关怀感动的连连摆手,口称不必;匆忙敬完酒,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刘弘也只能郁闷的摇摇头,目送朱虚侯刘章坐回座位,便开始考虑起日后诸侯王们的安排。 现在,没能登基的刘恒依旧是代王;刘恒的幼弟刘长为淮南王;刘邦的四弟、刘弘的叔祖刘交王楚地;刘邦的二哥——刘仲之子刘濞王吴国;刘襄王齐国。 还有目前汉家仅存的一家异姓王:长沙王吴臣。 这些诸侯王国几乎都是高祖刘邦所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真的会如刘邦当初承诺那般“山河永固,与国同休”。 这也是历史上,景帝不惜掀起内战,也势必要削弱诸侯国的原因:这些宗室长辈在后生刘启的版图中,俨然一个个国中之国!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些诸侯国,是刘弘可以尝试运作的。 比如在过去十几年内,先后死了三个王爷的赵国,以及被吕后夺走、封给吕氏的燕国,连在一起就是一块老大不小的地盘——几乎占据了大汉版图整个东北。 琅琊王刘泽,在刘襄前往长安的路上被褒挟,其王位实际上也名存实亡。 除此之外,还有吕后封给刘弘三个亲弟弟的封国:淮阳国、常山(恒山)国,以及——梁国! 尤其是梁国,在刘弘心中的地位比其余所有诸侯国加在一起,还要重要千百倍! 在景帝朝,吴楚联合共计七个诸侯王,以‘杀晁错,清君侧’的名义举起反旗时,汉版图超过8成的国土,都掌控在叛乱的诸侯王们手中! 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景帝甚至急病乱投医,听信了袁盎的劝说,将力主削藩的御史大夫晁错腰斩弃市,寄希望于判王们完成‘杀晁错’的目标后,就能退兵··· 而刘启之所以依旧能在史书上成为汉景帝,而不是荒帝献帝,正是因为函谷关外的最后一道屏障——梁国,将吴楚叛军主力死死咬在了首都睢阳城下! 直到周亚夫奇袭叛军粮道,作战人员高达四十万、对外号称一百二十万的吴楚叛军才灰飞烟灭。 所以,即便是拼着跟周勃陈平起冲突,刘弘也势必要将梁国掌握在自己手里。 · · · PS:1.俎,一种木制食器,类似于屠夫切肉用的案板。 2.豆,一种木制食器,形状大致与电饭锅里的盛饭器差不多。 3.殽,炙烤的、带骨架的肉。 4.胾,不带骨架,并且被切成大块的肉 5.醯酱,蘸料,酱料。 还有就是当时吃饭不是先吃主食,而是先把炙烤的完整肉切成片,再动筷子。 ······ 呃···这章略微有点暴露本性,放飞自我了,以后会多(做)注(梦)意(去)的(吧)。(!) 第0023章 刘氏家宴(三) 虽然现在的梁王,就是刘弘年仅九岁,因年幼尚为就国的五弟刘太,但名义国王和实际掌控是不一样的。 ——且不说刘太连睢阳的城墙都没见过,刘弘今天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便宜老弟,谈何让其替刘弘把守门户? 梁国,必须由一个成年皇族驻守,并且必须是在陈平和周勃之间,坚定不移的站在刘弘这边的刘氏宗亲。 而梁王,刘弘也没有第二个人选;符合刘弘条件的,依旧只有代王刘恒一人。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刘弘能从陈平周勃的严防死守下,想尽办法夺得梁国的掌控权,刘恒也不一定愿意做梁王。 ——在原本的历史上,吕后先后逼死三任刘姓赵王之后,不知是出于想杀第四个,还是想要平息一下舆论的原因,便派官员到代都平城传诏:移代王恒为赵王。 刘恒得到消息顿时陷入惶恐之中,茶饭不思,终于赶在传诏侍郎来到代地之前,成功把自己病倒;最后通过向吕后表达自己的爱国情怀,以及誓死为国保卫边疆的决心,才躲过成为西汉第四任刘氏赵王的悲惨命运①。 这样一个谨慎至极的人,不太可能信任刘弘,答应刘弘去梁国做国之栋梁。 但身为穿越者的刘弘很清楚,历史上能让刘恒改变主意的人或许很多,但在这个时间点却只有一个——刘恒的母亲,薄太后! 在原本的历史中,刘恒即便是贵为皇帝,在母亲薄氏病卧床榻时,亦是亲自伺候老人家起居,日夜不离老太后身边,直到其痊愈。 在这个‘亲尝汤药’便能成为孝道典范的时代,刘恒无疑算得上是至孝之人;更令人敬佩的是,刘恒的孝顺完完全全是出自本心,毫无表演作戏的成份! 也是在刘恒这般以身作则,为天下人做了示范之后,汉家‘以孝治天下’的政治纲领才逐渐从理论落为现实,终两汉四百余年,都是雷打不动的国策。 甚至于到近两千年后满清入关,神州陆沉时,康熙雍正们的诏书还时不时提一声‘孝为先’;其死后长达二十多个字的谥号中,也必然会出现‘XXXXXXXXXXXXXXXXXXXXXXXX孝XXX皇帝’的字样②。 可以说,刘恒是华夏史上,第一位明令将‘孝’作为国家政策施行的君王,也是汉人基因中‘孝’元素的注入者。 所以,刘弘打算从薄太后身上下手,以此‘逼迫’刘恒移封梁国。 ——自然不是绑架之类的下三滥手段,而是··· 正当刘弘暗自盘算时,刘恒便躬身端着酒樽,带着两个樽中同样盛有甜酒的幼子,来到了刘弘面前。 “陛下不罪,臣无以为报,唯日夜供奉太一神像,祈愿陛下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到这个地步,刘恒也看出来了,刘弘没有想要整治他的意思。 或者说,暂时没有。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刘恒很明白,刘弘就这么轻飘飘放过‘险些登基’的自己,其图谋必然小不到哪里去。 就见刘弘淡笑着举起酒樽,道:“代王叔不必过于拘礼,此家宴也~” 说着,趁机再一次伸出邪恶的双手,将刘恒身边更小一些的小正太狠狠揉搓了一番:“阿武也长大啦~成大丈夫了呢~” 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抬起头,却见刘恒目光中已尽是惊骇! 就连原本正闷头吃饭的其余宗亲,也向刘弘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呆愣片刻,反应过来的刘弘轻咳两声,便对右侧靠近自己的方向道:“阿武,过来。” 就见一同样粉雕玉琢的小正太起身,儒儒道了一声:“诺”,便小心翼翼的来到刘弘身边。 刘弘轻轻扶上小正太的肩背,将其推到刘恒面前,淡笑道:“朕胞弟刘武,与王叔幼子同名;王叔何不将幼子留于长安,以做朕弟之伴读?” 嘴上说着,刘弘余光却忐忑的注意着殿内众人的反应。 若真让人传出‘县官好栾童’的消息,那刘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到殿内众人恍然大悟般低下头,继续消灭自己面前的食物,刘弘才暗自松了口气。 刘恒闻言却是毫不犹豫,面色如常拜道:“匐唯陛下作威作福···” 答应的干净利落,惹得刘弘都不由暗自诧异起来——刘弘也不过随口一说,只是想澄清误会而已,刘恒答不答应其实都无所谓的。 弟弟刘武才七岁,即便刘弘再怎么精心培养,将来也不过是一地之诸侯,没必要为了他,就把刘恒的幼子、历史上的梁孝王拉来做书童。 殊不知,正是刘弘这个举动,让刘恒数日以来高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在刘恒看来,刘弘分明是想留质子于京! 这就说明刘弘虽然对他不放心,但也没有马上处置他的意图。 这倒是刘恒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哪怕刘弘真的想控制刘恒,也不至于用‘质子’这种远古时期的手段。 更何况——就算真要扣质子,那刘弘该留的,也应该是王太子刘启啊! 刘弘却没想太多,与刘恒对饮一樽,便顺势将刘恒摁坐在身边,拉着刘恒的手扯起了家常。 这一幕落在殿内其余人眼中,其意味就微妙了起来——连曾经试图抢夺皇位的人,陛下也这般‘仁慈’以待? 那以后,若是吾等犯了些许‘小’罪过··· 尤其是末席的刘章看着这一幕,昏暗的目光都不由再度明亮了起来,那魔鬼的蛊惑声再度出现在脑海中:县官年幼,齐王兄为高祖诸孙之长,或可图谋久留长安,行周公伊尹事··· 而这一切,都被上首的刘弘尽收眼底。 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刘弘刻意为之。 ——事实上,对刘弘威胁最大的,从来都不是陈平、周勃。 而是刘氏宗亲! 军官士卒,刘弘可以赐予金钱;朝臣官员,刘弘可以许以官职;即便是陈平周勃,刘弘也可以暂时放权,做一段时间泥塑雕像。 再怎么样,这些人也没有夺位称帝的可能性。 但现在殿内坐着的众人,悉数姓刘! 光是身上流着的高祖皇帝血脉,就足以使得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在理论上具备了坐上皇位的可能性! 而对于近乎一盆如洗的刘弘来说,除非拿出皇位做筹码,不然这些富拥一整个诸侯王国的‘王二代’甚至王一代们,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收买、拉拢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一副‘仁弱’的模样,令他们安下心来,以待将来。 看着殿内的亲戚们或轻松惬意、或激动难耐的面色,刘弘心中一直紧绷的线才微微松了些许——直到此刻,刘弘才算暂时坐稳了皇位。 “也不知明年,在座的还能有几人存于人世···” 皇帝羸弱,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非分之想。 那样的人只会有两种下场:要么位登九五至尊,号令天下;要么‘英年早逝’,滚去地底见刘邦! · · · PS:1.吕后移封代王刘恒为赵王,刘恒惶恐,以抱恙不朝长安,言称:愿以残躯固守边墙,谢绝赵王之位,吕后遂作罢。该事件引自《史记:吕太后本纪》。 2.这个,清朝皇帝的谥号啊···(摇头扶额) 我是这么认为的,在清朝皇帝死后,臣子可能会抱着本词典,然后把所有绝对褒义的、形容皇帝的词挑出来,排除掉先代皇帝用过的,然后投票决定剩下的词中,褒义程度排名前十五的词;再把这十五个词连在一起,在最后面几个词中间,某处不通顺的地方加上‘孝’字,末尾跟上‘皇帝’二字。——标准的大清皇帝谥号就出炉了··· 玩笑话,就是吐槽一下;像书中的刘恒,在历史上的庙号+谥号,再加上一个‘汉’字也才不过七个字而已——汉太宗孝文皇帝。 越往后的皇帝还越不要脸了,臣子也不知道拦着点,不觉得low吗···· · · 奥,对了。 ——我,佐吏,票子,懂? 第0024章 瞎猫捕鼠 宿醉醒来,刘弘感觉就像在梦里被人揍了一顿,头昏脑涨,浑身酸痛。 汉时的酒提纯工艺不够先进,酒精度数并不算太高,口感并不很辛辣;但长年酿造又使其内的米粮发酵极其充分,宿醉后的感觉不亚于喝了后世的精馏白酒。 摇晃着坐起来,就见身旁的王忠已经被门神秦牧取代;刘弘便令秦牧吩咐膳房煮碗醒酒汤过来。 强忍着反胃,将那碗卖相着实恶心的醒酒汤喝下,又躺了片刻,刘弘才觉得舒服了些。 “王忠呢?” 秦牧沉声回答道:“末将辰时入宫,王公便称往少府取剑。” 辰时··· 眯着眼扫了眼窗外,刘弘才发现天早已大亮,午时刚过。 狠狠揉了把脸,还没等刘弘站起,背着个木制医箱的曹岩便出现在了寝殿内。 见礼过后,曹岩便来到了刘弘身边,为刘弘轻轻把起了脉。 看着曹岩闭目沉吟的模样,刘弘心中的猜测再度涌上心头:陈平把曹岩安排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若朕所记无差,曹公当为平阳侯次子?” 听闻刘弘装作不经意的试探,曹岩微一睁眼,便继续专心感受起刘弘手腕处的脉搏跳动。 见曹岩不为所动,刘弘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道:“还记得朕年幼时,平阳懿候尚在人世,朕先皇父甚敬之···” 初代平阳侯曹参,亡故于惠帝五年(前190年),谥号“懿”候。 谥法云:温柔圣善曰懿。 即便是在汉初那将星璀璨,人才辈出的时代,曹参的“懿”都算得上是难得的美谥了。 但问题在于,曹参死时,刘弘才不过三岁··· 三岁稚童,久不见父母双亲尚还认生,又如何能记住父亲的臣子? 就更别提实际上,惠帝刘盈见到曹参的频率并不高——当时的刘盈,还藏身于深宫之内,以图将来呢! 曹岩却是微笑着收回手,不卑不亢道:“臣先父尚在时,亦时常夸赞陛下仁孝聪慧···” 刘弘闻言,只好放弃继续试探的打算,正襟危坐起来。 ——同样的道理,三岁时的刘弘连饭都不一定能自己动手吃,曹参能看出个什么? 所以和刘弘一样,曹岩同样在扯淡! 就是不知道曹岩,是真如面色所呈现的那般淡定,还是在担心宫中有陈平的耳目··· 在刘弘看来,曹岩身为勋贵家族的庶子,必然对比他年幼,却因为嫡出而继承父亲爵位的弟弟曹窋心怀不满。 但情况不明,刘弘还不好显露太明显的拉拢之意,以引起陈平周勃的疑虑。 就见曹岩在一张粗麻布上写下了几味中药,将其交给一旁的秦牧,便回过头,对刘弘拜道:“陛下大病初愈,餐当以淡凉清火之物为主,酒亦不可多食···” 刘弘只好暂时放下心中所虑,面色淡然道:“朕知矣。” “秦牧,送送郎中令。” ········································································································ 与后市影视剧中所呈现的不同,汉时并不是每日都有早朝,而是以高祖刘邦‘五日一朝太上皇’为依据,每五天进行一次常朝。 常朝的存在意义,类似于后世单位周一的工作会议;皇帝会责问臣子的工作进度,并将新的任务安排下去;臣子们则是在汇报工作之后,提出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交由朝臣讨论,提出解决方案,再由皇帝拍板定决。 至于两次常朝之间的日子,如果发生需要向皇帝汇报的事,朝臣则会先告知丞相,看丞相是否具有决定权;如果丞相无法解决,再由丞相决定是让这人亲自去汇报皇帝,还是由丞相代为汇报。 这,便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之来源——任何一件事,在送到皇帝手上之前,都会由丞相先过目甚至先处理,再总结归纳报给皇帝。 在皇帝大权在握的正常年代,这种运作方式自然没有问题;鸡毛蒜皮的事被丞相解决掉,丞相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再由皇帝决定,可以很大程度上提高政务的处理效率。 但在皇权羸弱的时候,这种运作方式下的丞相就将大权独揽,成为政权的实际掌控者。 就像此时,刘弘在皇宫内欣赏着被点缀过后的‘高祖皇帝剑’,甚至闲的有空跟秦牧过过招;而陈平则是在丞相府埋首案前,处理着案几之上堆积如山、其上书有各类政务的竹简。 从早晨天还没亮时起,陈平便已经坐在了案前;到现在足足四个时辰过去,太阳都向西边微微倾斜了,案几上的竹简却丝毫不见减少,甚至比早晨还要多了些。 放下手中兔毫,陈平揉了揉酸涩的手腕,端起一旁的茶碗猛灌一通,这才撑着早已麻木的双腿站起身,缓缓向丞相府外走去。 与后世官员有周末一样,汉时的官吏同样有自己的休息日,称为‘休沐’,大致为‘歇息、洗浴’之意。 明天,就是陈平的休沐日。 按照往常的惯例,此时的周勃必然抱着一罐酒,等候在他家客堂之上。 回想起过往的休沐日前夕,周勃那副‘不醉不休’的憨态,陈平嘴角不由微微上扬,旋即复归平淡。 坐入车厢,示意马夫慢些赶车后,陈平从怀中取出一支柱形细筒。 竹筒端口处的红色泥封已经被破坏,末尾倒插着两根黑色的鸟兽尾羽。 封泥防窥的方法早在战国时便已有之,虽在汉初已经广泛流传到民间,但火漆泥封依旧是官府专用。 鸟兽尾羽,更是只有在涉及边关的军情战报之上才看得到。 羽毛数量从一到三,依次代表着军情的急缓程度;倒插,则表示消息尚不能完全确认。 缓缓取出筒中的布锦,看着上面规整的文字,陈平眉头不由缓缓皱起,旋即望向窗外,哀叹着自语起来。 “绛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布锦缓缓从陈平手中滑落到膝间,折起的布角出隐隐露出其上所文。 ——云中守臣尚昧死百拜,谨奏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 · · PS:魏尚成为云中郡守的具体时间不明,只查到一句‘文帝时为云中守’,此时的年龄应该为50-55岁之间,还算符合逻辑,希望大家不要太过于较真。 如果有大佬对相关知识有所涉及,佐吏恭闻教诲。 第0025章 少府无主 刚走到府邸正门外,陈平便看见周勃背负双手,焦躁的在院内来回走;见陈平迈过门槛,更是一拂袖,转身身,向府内疾行而去。 陈平只好无奈的苦笑着,跟上周勃的脚步,向前堂走去。 刚走进门,就见周勃毫无仪态的盘腿坐在西席首位,左手、右肘分别撑上膝盖,右手揉捏着脸颊处的髯须,满目焦虑。 淡笑着摇了摇头,陈平负手走向首位,语带调侃道:“太尉今日竟未携酒登门,莫不是怕了老夫?” 周勃却是嗤然冷笑一声,目光轻蔑的看向陈平,讥讽道:“丞相国之柱石,君之臂膀;某粗鄙,怎敢与丞相同饮?” 前日常朝,陈平着实伤透了周勃的心··· 算上北阙外那次,这已经是周勃在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里,第二次在朝中众臣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了! 陈平却是淡笑着低下头,从怀中取出那支竹筒,递到了身边的奴仆手中,示意给周勃送去。 待等奴仆将木筒恭敬的放上周勃面前的案几,陈平又轻挥了挥手,示意堂内下人皆退下。 见陈平这般慎重,周勃才勉强按捺住将木筒砸在地上的冲动,取出筒内布锦,低头查看起来。 不过片刻,周勃便烦躁的抬起头:“不就是匈奴白羊部异动的军报?某早知矣!” “云中守亦言:此或为牧民迁徙,尚不能确认。” 说着,周勃的面色重新沉了下来:“丞相何以顾左右而言他?” 陈平却依旧不焦不恼,慢悠悠起身,来到周勃身边,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块布锦,递到周勃手中:“绛候再看看这封战报。” 莫非边墙果真有警? 怀着这样的想法,周勃再看向第二封战报,但再怎么看,上面所书也与第一封相差无几。 疑惑的抬起头,就见陈平已坐回上首的座位上,低头吹着碗内茶汤,淡然道:“此战报,乃陛下交于老夫手中···” 抿一口茶,陈平抬起头,见周勃还是一副困惑的模样,只好再度起身,走到堂外环顾一周,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回身走到周勃面前。 见周勃依旧呆萌的看着自己,只好无奈的叹口气,在周勃身侧跪坐下来,上身微微前倾道:“老夫得此战报,乃云中守呈于丞相府;绛候之所得,则为云中尉上报太尉府。” 言罢,陈平深深凝望着周勃的眼眸:“绛候试想:此战报,陛下从何得之?” 微微愣了愣,想通陈平言底之意,周勃猛然瞪大眼睛:“丞相是说···” 没等周勃说完,陈平便以眼神制止周勃继续说下去,挑眉道:“若非如此,老夫又何必委身那小儿之下?” 周勃恍然大悟,顿时羞愧着站起身,深一作揖:“臣①失礼,望君莫怪···” 陈平微一点头,坦然受之:“绛候言重了。” 二人刚跪坐下来,周勃便又疑惑道:“丞相所言虽有理,然吕···老妪掌权几逾十年之久,又怎会有边军···?” 只见陈平满脸慎重道:“绛候当知,吾等之所为,几与疾行于崖沿无异;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说着,陈平亦是站起身,对周勃郑重一拜:“老夫不得不慎而重之,万望绛候莫要介怀。” 周勃赶忙起身,局促的扶起陈平:“丞相万莫如此,险累诸同僚,是某之罪也···” 一番客套后,二人分别落座,周勃面上不愉早已不见,却又略有些不忿道:“便是如此,也不当纵那小儿猖狂至此啊?” 陈平却是阴恻恻一笑,满脸轻松:“前日常朝之上,小儿已是作茧自缚,绛候只等坐观其乐便是。” 见陈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周勃也只好暂且安下心来:“辛劳丞相···” ········································································································ 未央宫内,刘弘对陈平的阴谋还一无所知。 此时的他,正爱不释手的擦拭着王忠从少府取回来的‘高祖斩白蛇剑’! 原本朴实无华的青铜剑刃之上,已被工匠连夜镀上了一层精铁,隐隐散发着危险的光芒;剑柄处更是夸张,各种金玉珠石不要钱似的镶满其上,就连剑鞘外,也是嵌上了一排饱满丰润的珍珠。 把玩一番,将剑绑上腰间之后,刘弘满意的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嘴中不忘问着身边的王忠:“少府如今是何人掌事?” 只见王忠微一纠结,小心开口道:“老奴昨日往少府时,无人迎老奴入内;还是老奴托一旧识,将高祖皇帝剑带入少府···” 刘弘闻言一愣,半转过身,就见王忠将头深深底下,下巴都快将胸口戳破了··· “呵,果然。” 光从王忠这幅讳莫如深的模样,刘弘就已经能大致猜到少府如今的情况了。 少府,又被称之为内库,其主要职责,便是在皇帝需要任何一件东西时,闭着眼拿出个百八十万件,扔到皇帝面前。 当然,这么一个集库存、生产、供应为一体的庞大部门,不可能只对口服务于皇帝一人。 当某物价格过低时,少府会出于节约成本的目的,大量买入,囤积库房以备不时之需;在年景不丰、物资紧张的时节,少府则会在保证不影响宫廷需求的前提下,适量的将库存中某一物资撒入市场,以此谋利。 虽然有点类似于商人‘低价买入,高价卖出’的手段,但由于交易规模与吞吐量足够庞大,无意间也能形成对市场的初步调控,使物价波动处于一个相对合理得范围,让百姓的生活不因市场波动而受到过大的打击。 汉初,天下百姓向国家缴纳的粮税为十五税一,也就是每户人家,将当年收获的粮食上缴将近百分之七。 但要上缴国家的除了粮税、徭役,以及十七岁以上男子每三年取其中一年、每户每三年出一人的兵役外,百姓还要上缴人头税:口赋——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 粮税,作为国家主要收入来源,会被全数收入丞相所掌管的国库之中,用于国家的一应支出,包括官吏俸禄、设施建造、道路维修、军队粮饷等花销。 口赋,则是上缴少府,成为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用于宫廷支出、皇帝赏赐、犒赏军队等用途。 从王忠的反馈来看,刘弘地小金库此时不止处于‘无人监管’的放飞状态,对于主人刘弘地存在也并没有什么认知。 甚至于,若刘弘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此时的少府,只怕已是被各路牛鬼蛇神争相啃食,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 · · PS:1.周勃在陈平面前自称‘臣’没有问题,是有例可循的——在历史上,陈平周勃坐视吕后乱来,遍封诸吕为王,甚至在一旁摇旗呐喊时,王陵便指责周他俩怎么这么没骨气?周勃的回答原文是: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这里的臣便是周勃的自称,可以理解为‘我’;君则是指王陵,可以理解为‘你’。 由此可以看出,在地位与自己相近,又比自己略高的人面前,地位略低一丢丢的人也是可以自称臣,以此表示对对方的尊敬的。周勃身为太尉,其官职、年岁都比身为丞相的陈平略低,文中又是在道歉,敬称陈平一声‘君’,自称一声‘臣’,都是无可厚非的。 第0026章 汝阴国除(盟主加更) 此时的刘弘,对少府的局面还毫无办法。 甚至于陈平随便拉个马仔到刘弘面前,说要任命其为少府卿,刘弘也只有麻溜起草一封任命诏书,然后在上面盖上玉玺的份儿。 自己的小钱袋,却掌握在别人手中,刘弘心中很是恼火。 再想起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中,都要整天宅在皇宫里,过这种窝囊日子,刘弘就顿觉一阵烦躁。 了无兴致的解下白蛇剑,随手扔到王忠怀里,刘弘便气冲冲向宣室殿走去。 “传奉常卿入宫觐见!” 王忠赶忙小碎步跟了上去:“诺···” 现在的刘弘,急需找人发泄一下胸中窝火。 ——再也没有比刘兴居,更适合给刘弘出气的人选了。 昨日常朝散后,夏侯婴便被收押到了廷尉衙门内的车船狱之中;待等刘弘晚上前往宫宴时,便已经传来了汝阴侯‘畏罪自尽’的消息。 对于夏侯婴会畏罪自尽,刘弘是怎么都不信的;只怕夏侯婴,是‘被自尽’的··· “心可真狠呐···” 夏侯婴被放弃,早在刘弘意料之中,这也是刘弘敢毫无顾忌的下手,将夏侯婴往死里整的原因:在刘弘活着出现在未央宫外的那一刻,夏侯婴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在不明真相的陈平、周勃眼里,刘弘没‘死’,无疑是因为夏侯婴和刘兴居没有把事情办妥。 砸吧着嘴,刘弘心中暗感了声可惜——车船狱,其实就是水牢;无论是水中的蛇鼠之流,还是牢顶上那只盛满水,不知何事会被倾斜的巨型水桶,都会对关押者持续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 夏侯婴却才享受了半天不到,就‘畏罪自尽’了,着实有些走运。 出于羡慕,刘弘只好勉为其难的令秦牧带上军卒,将汝阴侯府值钱的东西尽数搬空;然后给陈平带了一句话:汝阴国除。 相比起‘被自尽’、死后还被刘弘洗劫的夏侯婴,刘兴居无疑幸运得多。 光是‘刘’姓,便足以让他拥有一块可循环使用的免死金牌了。 此时的刘兴居也不算太好过,正被关押在奉常衙门内的柴房之中,由秦牧专门派军士看管。 在正常情况下,涉及宗室的事务本应该是由宗正负责,但此时的宗正衙门同样因为没有掌事人,而乱成了一锅粥——前任宗正卿,因为与吕氏牵扯上关系,从而毫无意外的在前时之乱中‘殉职’。 没办法,刘弘只好将刘兴居交给奉常处置。 虽然职责毫不相关,但奉常卿刘不疑也算是宗亲长者,在宗正出缺的情况下,代为‘管教’一下刘兴居倒也算不上逾矩。 ——没错,不是治罪,是‘管教’。 此时的人伦道德,是不允许刘弘治罪刘兴居的! 历史上,文帝在位,其弟淮南王刘长谋反,若按汉律处置,刘长妥妥死-全-家! 连宫女侍宦带奴仆下属,以及上述等人的亲属,总人数上千的那种! 文帝却同样因为顾忌舆论,对刘长毫无办法,只能是将刘长囚于车中,在车门上贴上一张‘私损者族’的封条,将其流放蜀地。 在刘长被一个县一个县接力押送的过程中,每一个想给刘长送饭的官吏,在看到那张封条时都没敢撕开,只能任由刘长饿死在囚车之上。 等刘长死后,文帝刘恒才‘哀哭’着站出来,沉痛的斥责了押送军卒,并尽数赐死。 可即便是如此完美的演技,刘恒也依旧没能瞒天过海——刘长尸首尚温,长安便流传起这样一则童谣: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二人不相容~ 刘恒又只好着急忙慌跑出来宣布:淮南王死,朕甚哀之;尽封淮南王四子为候··· 没过多久,刘恒又担心天下百姓以为自己是图谋淮南国,就将城阳王刘喜移封为淮南王,以证明自己不是馋刘长的封国;赐刘长谥号‘厉’,史称淮南厉王;并为刘长建造了诸侯陵园。 足足过了八年之后,刘长的幼子意外病死,那则童谣再一次喧嚣至上,刘恒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又让刘喜重新做回城阳王,并将淮南国一分为三,封刘长还活着的三个儿子分别为诸侯王··· 这还是刘恒掌权之后! 刘长还只是刘恒的弟弟! 就更别提现在只是个傀儡的刘弘,去治罪宗室长辈刘兴居了。 所以,刘弘只能将刘兴居交由奉常刘不疑‘教导’、‘劝诫’。 当然,刘弘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即便没有明言治罪,也隐晦的提醒了一下刘不疑:如果东牟侯实在顽固不灵,那奉常也不要太过勉强了~ 嗯,从刘不疑当时惊骇的目光来看,应该是明白刘弘地意思了。 ········································································································ 还没到宣室殿,秦牧便前来禀告:代王请见。 略一思考后,刘弘便让秦牧去召刘恒至宣室殿。 好巧不巧,刘恒前脚刚坐下,奉常刘不疑后脚便赶到了宣室殿。 实际上,九卿衙门基本都离皇宫不远;如少府、卫尉、郎中令等九卿部门的主衙,更是就在未央宫内。 心中一动,刘弘制止了慌忙起身,打算到侧殿回避的刘恒,令其在一侧旁听。 随着刘不疑最后一句‘东牟侯油盐不进,仍口出狂言以污陛下’的话音落下,刘恒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刘弘则是微微瞥了一眼刘恒,人畜无害的对刘不疑笑道:“东牟侯既不听奉常劝诫,便由高祖皇帝替朕管教东牟侯吧···” 刘不疑此举,大致是不想脏了羽毛,将皮球踢回到了刘弘脚下。 想到此处,刘弘语气陡然一冷:“送东牟侯至高庙,于祖宗神主前思过。” 刘弘轻描淡写般的话语,顿时令秦牧的工作量剧增——过不了几天,东牟侯国也将不复存在了,不出意外,秦牧还是得上门‘搜查’一番··· 原因很简单:高庙日常的祭祀和维护,依旧是由刘不疑的奉常衙门负责。 这都过去了一天一夜,刘兴居还活着,刘不疑已经很失职了! 如果再让刘兴居活着走出高庙,那刘不疑就得替刘兴居,去刘邦的神主牌前面壁思过了··· · · · PS:刘兴居和夏侯婴是直接动手弑君者,他俩要是活下来,那太不合理了。 九卿衙门的所在地我忘了是在什么书上看到过,总之是正经史书。少府、卫尉、郎中令三个衙门在未央宫内;奉常和宗正则是在长乐宫内;廷尉在武库附近,两宫之间;治粟内史根据历史上‘晁错私损高庙围墙,被申屠嘉逮住’来看,应该是在长安城最南,两宫之间,紧邻高庙;高庙则有门直通未央宫内。太仆和典客···惭愧惭愧,我给忘记了,又没有找到相关文献。 如果有大佬对相关知识有所涉及,佐吏恭闻教诲。 第0027章 互飙演技(盟主加更) 目送吓得腿脚直哆嗦的刘不疑离去,刘弘再度换上那副和煦的笑容,拉着刘恒坐了下来。 此时的刘恒,情况也没比刘不疑好到哪里去。 现在他心里只四个字——圣心难测! 刘恒亲眼所见,奉常刘不疑进来之前,刘弘还满面春风,结果刚一听到刘兴居这个人名,面色便彻底黑了下去! 至于让刘兴居去高庙‘面壁思过’,刘恒略一思考,再结合刘不疑的反应,心中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也因此,刘恒昨晚才放回肚子里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看着刘恒这幅惶恐的模样,刘弘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光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被谥为‘文’,刘恒就配的上刘弘如此小心翼翼! 就更不用说,西汉末年起义军打入长安,连刘邦的高陵都挖的七零八碎,却对刘恒的霸陵秋毫无犯,掩面而退··· 若非实在无人可选,刘弘就算马上再喝下一杯毒酒,也不想让刘恒有任何一丝反击的可能性! 但在如今的局面下,刘弘只能是一边提防着,一边继续利用刘恒。 对现在的刘弘而言,刘恒就是把双刃剑! 用好了,足以劈断前路所有荆棘;用不好,也能让刘弘片刻间身首异处。 方才让刘恒留下旁听,就是刘弘对刘恒的试探和敲打——早在宿醉醒来时,刘弘便已经知道刘兴居还活着了。 如若不然,早在昨晚宫宴时,身为宗室的刘不疑就应该带着‘礼物’赴宴,把‘东牟侯薨’的消息带给刘弘助兴了。 再不济,也会借着昨晚夜黑风高弄死刘兴居,并在今天天一亮,就将消息送到未央宫。 该敲打也敲打了,再继续下去,老恒就该被吓坏了。 拍了拍刘恒的手以作安抚,刘弘便亲切的问候道:“王叔久未入京,此朝长安,可还习惯?” 自惠帝末年,吕后正式掌权之后,刘恒便再也没有来过长安了。 惠帝死后,狙击手吕雉开始点杀刘氏诸侯王,刘恒更是生怕被吕后弄死,绞尽脑汁、无中生病,誓死不近长安半步。 如果不是陈平周勃许诺他皇位,这次他也不可能到长安来。 但听着刘弘的话,刘恒却是眼前一亮! ——汉制,诸侯王每三年入京朝贡一次,除此之外,若非皇帝传召,诸侯王不得擅离封地,违者以谋逆论处! 这也是刘恒一直以来担心的:在自己被陈平周勃放弃了的情况下,刘弘会不会以‘擅离封地’为由,治他的罪? 可听刘弘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有替他擦屁股的意思——朝长安,那就是刘弘传召刘恒入长安,擅离封地的罪名自是无从说起。 但越是这样,刘恒心里就越捉摸不定: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皇帝,刘恒觉得自己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窥伺皇位的诸侯王。 而眼前这位,虽年远不及弱冠,但从夏侯婴、刘兴居的下场来看,怎么看都不像心胸宽广的主! 可刘弘依旧这么做了,究竟是有何图谋? 想不明白,刘恒只好暂且放下疑虑。 “承蒙陛下挂怀,臣此朝长安,沐圣恩雨露甘泽,便是陈年旧疾,亦是好了大半···” 情况不明,先坐实自己‘朝长安’的事实总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刘弘闻言顿时畅笑起来,方才脸上还挂着的那丝郁结早已不见踪影。 “哈哈哈哈···王叔习惯便好,便好。” 说着,刘弘微微拭了下眼角的泪——还有什么事,能比被历史上的汉文帝拍马屁更爽? 如果真的有,那就是被秦始皇拍马屁! 在精神上得到满足的同时,刘弘对刘恒的评价更是上升了一个台阶:刘恒,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 光是这厚脸皮,和足以以假乱真的演技,即便放在后世事业单位,刘恒也绝对是个有前途的人。 ——要知道此时的‘厚黑’,还不完全是贬义词。 想当初,刘邦上门提亲,想要迎娶豪族贵女吕雉时,刘邦的丈母娘就非常责备老吕头①:怎么可以把我们娇滴滴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流氓懒汉呢? 老吕头怒道:妇道人家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看那刘邦,穿那么一身破烂就敢上门,脸皮多厚? 脸皮这么厚的一个人,他不坐天下,谁坐天下? 也难怪,历史上陈平周勃严防死守,也是没能阻止刘恒成为‘汉太宗孝文皇帝’:不是陈平周勃不给力,实在是刘恒尽得乃父刘邦真传,深讳厚黑之要。 见刘弘只笑不语,刘恒沉默片刻,便开口试探道:“陛下,臣幼子武···当何时遣入宫?” 说着,刘恒微低着头,装作不经意的打量着刘弘的脸色。 刘弘却是摆了摆手:“此事不急,倒是王叔今日入宫,所为者何?” 却见刘恒赶忙起身,深深俯首:“昨日宫宴,陛下言及之事···臣愚钝,不明圣意,还请陛下提点一二···” 闻言,刘弘淡笑着看向刘恒,心里暗赞一声:聪明! 昨晚宫宴,刘弘得偿所愿的成为了透明人,宗亲们虽不至于推杯换盏,却也是各自欢颜而散。 而刘恒,则是被‘不胜酒力’的刘弘留了下来。 等所有人都离去之后,刘弘便拉着刘恒的手哭的稀里哗啦;什么‘朝臣骄狂’,什么‘宗亲不恭’之类的苦水,通通被刘弘借着‘酒劲’倒给了刘恒。 不明所以的刘恒自是陪在一旁,跟刘弘互飙演技:今陛下竟是这般境遇,臣,心如刀绞··· 可刘恒终究只是个影帝而已,而刘弘身为穿越者,则是相当优秀的导演胚子! 顺着话头,刘弘便接着诉苦:王叔你不知道啊~朕年幼丧母~八年前丧父~四年前连大哥也丢下朕走了~如今太后也没了~朕难过啊~ 刘恒能怎么办,总不能说:陛下放心,我做你爹!——吧? 无奈之下,刘恒只能是礼节性的安慰道:陛下不要难过~臣的母亲本是高祖皇帝的嫔妃,如果陛下不嫌弃,那就将臣的母亲,看作是陛下的祖母吧? 岂料半秒前还涕泗横流的刘弘闻言,面色顿时一正,紧紧抓住刘恒的手腕:王叔说话算话?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刘恒,懵逼间只能是下意识道:唯陛下作威作福··· · · · PS:前面有书友提出:文言文有些晦涩,看不太懂。 所以这一章末尾,尝试着改成了用这种方式叙事,欢迎大家的反馈。 1.吕雉之父吕公,本名吕文,士族;吕公是时人对其的尊称。 吕氏因躲避仇家报复迁家沛县,随即举办乔迁之宴;老流氓刘邦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么一个蹭吃蹭喝的机会,便厚着脸皮破破烂烂的去了;吕文见刘邦如此厚黑,顿时感叹道:此非帝王之相邪?然后就把女儿吕雉嫁给了刘邦。 但佐吏个人对这个记载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家里来了个老流氓蹭吃蹭喝,正常人的思维不都是乱棍打出去? 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汉室建立后,为了渲染刘邦得天下是神圣的、受命于天的,也是命中注定的,才编造出来的一个故事。为了增加可信度,将吕雉之父编排成了故事的主人公。 瞎猜而已,个人看法,不喜勿喷。 下一章略有些问题,我多修改一下,晚点发出来。 第0028章 能哭会道(盟主加更) 方才秦牧前来通传时,刘弘都没反应过来刘恒来干什么。 昨晚那件事,本就是刘弘假借酒劲试探一下,探探刘恒的口风而已。 刘弘本以为,刘恒肯定会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只装作自己也喝醉了,完全不记得。 不曾想,刘恒不止细心地等到下午、刘弘宿醉睡醒才来,更是丝毫没有装断篇的意思! 这么懂事,搞得刘弘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算计他了。 暗自为文帝陛下默哀了三秒,刘弘缓缓站起身,背负双手,缓缓来到宣室殿外的高台前,俯瞰着长安城。 汉初,刘邦出京镇压异性诸侯叛乱,待等班师回朝,就发现一座数十米高的土丘已然垒起,数之不尽的百年巨木纵横交错,隐隐勾勒出恢弘磅礴的宫殿群之雏形。 刘邦不明所以,将负责重建长安城的丞相萧何叫到身边询问才得知,这便是自己将来居住的宫殿。 本就低层出身,对秦始皇劳民伤财,只为享受而建造阿房宫满怀愤恨的刘邦大怒,责问萧何:相国今贵矣,何轻生民疾苦至斯? 意思就是说:你特么有钱了,就不管老百姓死活啦? 萧何闻言却丝毫不乱,满脸严肃道:非壮丽无以立威。 “非壮丽无以立威···名不虚传啊···” 喃喃自语着,刘弘俯视着长安城,宛如屹立云间的神明。 这感觉,就像后世的中东土豪,立于迪拜塔顶俯瞰大街,开心了撒把钞票,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楼下。为抢夺钞票而大打出手的众生。 刘弘很清楚,这种感觉有多危险。 ——在历史上,几乎每一个将自己视作神明的皇帝,几乎都在之后不久成功‘羽化而登仙’。 而那些生时平平无奇,甚至‘愚蠢’到为泥腿子殚精竭虑的皇帝,则几乎包揽了自己所在朝代的所有庙号。 比如说,此时正站在刘弘身后的刘恒! 华夏自秦王嬴政一扫六合,废谥号、称始皇帝起,直到清朝覆灭在溥仪之手结束,足足经历了数百位帝王;其中,真正能说得上是明君雄主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秦始皇嬴政书同文、车同轨,一扫六合一匡诸侯,可称之; ——明太祖朱元璋扫平胡虏,使中原大地重拾冠带,其得国之正,无有出其右,可称之; ——唐太宗李世民,将王朝强拉上繁荣发展的正规,贞观之治为其后的开元盛世打下基础,可称之。 这三人,便是刘弘心中,封建时代对华夏民族贡献最高的三位帝王。 至于第四位,在刘弘看来,便是开启了文景之治,为其后汉武夺河套,取河西,屯田西域,饮马中亚的丰功伟绩,打下雄厚基础的刘恒! 根据历史记载,秦始皇残忍暴虐、朱重八人皮实草,李二公子弑兄禅父;都有不可忽视的污点。 而刘恒,其长达二十三年的皇帝生涯中,唯二的污点,便是逼杀亲弟刘长,以及因黄龙改元①事件罢免丞相张仓。 刘恒或许对外戚刻薄,对朝臣寡恩,但对寻常百姓,却是打自心底里关心、爱护。 在位二十三年,天下税赋便分别从十五税一降到三十税一、每人每年百二十钱降到四十钱;百姓始缚年纪由17岁提高到20岁;除连坐、肉刑;许民弛山泽②··· 几乎每一条,每一件,都是直接大幅改善寻常百姓生活的仁政! 如果说,历史上的刘恒有什么地方是刘弘认可,并值得学习的,那除了刘恒出神入化的演技外,便是心中对天下苍生的时刻挂念。 “王叔且看,这,便是朕之子民。” 循声望去,刘恒便看见长安街头,那一道道即便是在这寒冬亦蹲缩街头,双手交叉藏于衣袖之内,期望着能被大户人家短暂雇佣,以解决家中老小一日之餐食的枯瘦身躯··· 刘恒眼带怜悯的俯瞰着,就见余光中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那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已经汇集于其下颌,堪堪欲滴。 痴楞片刻,刘恒赶忙一躬身:“陛···陛下?” 只见刘弘洒然一抹泪,微微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陡然怒目圆瞪着,一拳砸在高台边的石制护栏上! 一声闷响,那只白嫩较弱的手顿时鲜血淋漓,刘弘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愤恨的握拳而立,狠咬着牙,闭目仰天··· 过了许久,刘弘才低下头,大咧咧抹把泪,自嘲般笑道:“王叔可知这未央,就如朕之监牢,朕纵不忍生民之艰,亦无可奈何···” 见刘弘这般模样,脸上早已挂上悲痛的刘恒赶忙一拜:“陛下仁以爱民,纵三皇五帝,亦不如陛下之十一···” 刘弘却是惨然一笑:“王叔不必欺慰朕,朕朕囚身于深宫,于笼中鸟兽何异?” 一旁的刘恒已是老泪纵横,就连远处侍立着的秦牧和王忠,也是深深低下了头颅,暗自擦拭着眼睛里的沙粒。 就见刘弘长出一口气,勉强控制声带平稳,缓缓道:“今江山缥缈,生民多难,朕有心拯百姓民于水火,亦勿有可为···” “朝中更有勋臣相逼,朕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恐祖宗之江山基业,一朝葬于朕之手矣···” 说着,刘弘望向刘恒,深深凝视着刘恒目光深处:“值此主少国疑之际,若长乐有主,勋臣权贵或可收敛一二,纵欺朕年幼,亦当适可而止···” 再擦了把泪,刘弘便郑重拱手,向着刘恒深深一拜,语颤道:“万望王叔怜悯天下众生,拯生民于水火,救朕之江山社稷于危难···” 刘恒却是在刘弘还没弯下腰时就赶忙将其扶起,匆忙一对拜,随即哽咽道:“陛下但言之,臣无所不应···” 就见刘弘缓缓直起身,生怕刘恒不愿意般,满脸忐忑不安道:“朕欲尊王叔之母,代王太后为太皇太后,迎至长安,以镇朝中宵小。” 说完,刘弘不顾刘恒拉劝,毅然决然的深深弯腰,又对刘恒深深一拜。 · · · PS:1.黄龙改元.通俗来讲就是几个方士骗刘恒,说有黄龙出世,这意味着江山属性应该修改;年老的刘恒没反应过来,也确实飘飘然于自已一生的成就,就打算同意。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号称计相的张苍如何不知,江山变色得花多少钱在没用的封禅、巡游上?便拆穿了方士的骗局。文帝反应过来之后杀了这几个方士,但觉得丢了面子,便拿张苍出气,罢免了张苍的相位。 有兴趣可以百度黄龙改元,至少能找到百八十个版本;史记记载的相对客观真实些。 2.弛山泽.这个说来话长了——封建时代,皇帝便是万物的主宰,天底下任何东西,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活的死的,在理论上都是皇帝的私人财产,任何人私自取走,都等于是偷皇帝的东西,都要被治罪。 历史上文帝许民弛山泽,其实就是说:从今以后,允许百姓自由开采树木;捕获海鱼河虾、山林野兽;开采矿产;自海中取水煮盐等等。 该举动配合税赋的大幅度减免,使汉初贫苦的百姓得到了极大的喘息时间——土地刘邦发了,人手一百亩;税刘恒减免了,比原来的一半还少;实在穷的叮当响,去山里打打狍子,摘摘果子,怎么都饿不死。 与此同时,这则诏令也使得农副产业、手工业得到了极大地提振,事关国家的盐、铁生产力大幅提升,民间财富迅速积累,在文、景两帝短短四十年中,天下便从汉初的残破中完全走出,走向盛世。随着百姓的富裕,国家的财富也迅速飙升,到景帝朝时,内库累计存有铜钱超过300亿,金二十万斤(汉斤);各地粮仓存粮总计超三千万石。更别提战马了。 史记中是这样记载文景之治的:串铜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粮仓里的老鼠都被撑死,却依旧无法避免一座座小山高的粮食因为发黑而被丢弃——要知道粟米在干燥环境存放下,自然保质期长达十五年!也就是说,十五年前存下来的米,到十五年后还没吃完。 这也是汉武帝敢对匈奴连番开战,丝毫不虚后勤,甚至不顾大宛距离边境数千里,而两度派李广利远征的底气所在——当时成年男子一年的粮食消耗量大约是20石,三千万石粮食,就是足够十五万军队吃十年之久的军粮,虽然实际上不能这么简单地计算,但也可以侧面看出武帝爷打匈奴时的手牌有多好。而这一切,都是文景两代皇帝省吃俭用,轻摇薄税留给他的宝贵遗产。 第0029章 汉家少府(上) 待等刘弘睡下,王忠安排了几个从小养大的小宦官侍奉,便悄悄走出了寝殿。 走在未央宫内阴暗窄小的石道,回想起午后发生的事,王忠顿感这天都更冷了些。 ——就在他亲眼目睹下,刘弘痛哭流涕的送别了代王,哀伤的令秦牧护送其回宫;然后随手洗了把脸,回过头就吩咐他:整顿宫中内宦,清整长乐宫。 就仿佛在之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汉时,皇后一般居住于椒房殿,太后则居住于长乐宫的长信殿之中。 也就是说,下午才得到代王首允的刘弘,在还没有搞定陈平周勃、尊立之事八字还没一撇之时,就已经信心十足的准备起代王太后入宫的事宜了! 脑中回忆着刘弘毫无生硬的‘变脸术’,王忠心底里其实是非常兴奋的。 ——盖因为十余年前,王忠还侍奉着的孝惠皇帝,也是这般模样! 当时,无论孝惠皇帝做什么,曹参都会第一时间进宫,对着孝惠皇帝一顿狂喷;而孝惠皇帝总是那副温煦的笑容,‘虚心’接受曹参的教导。 但在曹参出宫后,孝惠皇帝也会如刘弘一般,面色一沉,对身边人吩咐道:今后做事,都谨慎些··· 王忠很清楚,刘弘将那样两幅面容以及中间的变换,都毫无顾忌的展示在他面前,意味着他从今往后,还要知道许多只可耳闻乃至于意会,而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 而知道的太多,是会死人的··· 当初,王忠也不过是出于忠心,在吕后面前给孝惠皇帝打掩护;结果就因为这件事,原本在宫中前途无量,极有机会染指高位的王忠遭到了吕后的遗弃,只能来到刘弘身边,出于对先主的忠心,照顾刘弘起居。 甚至可以说,如若不是王忠及时找了个可以侍奉的主子,他早就在那个宫廷斗争残酷的年代中,埋身于某个枯井之中了··· 要知道宫内,可是没有廷尉的! 被遗忘的宦官在其他同行眼里,无异于一个持金于闹市的稚童——汉时贿赂成风,但凡有些地位的内宦,都会有一笔不菲的积蓄。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被如此信赖,王忠或许还会喜不自胜,为之沾沾自喜;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尤其是在宫中局势如此错综复杂的时间点,王忠只想安稳度过晚年。 死后如若有幸,能在阴曹冥府见到先帝,也能将脊梁稍稍抬直些,交代一声:少主被老奴照顾得不错··· 再想起明日起来,还要按照刘弘的交代,去少府提点物资归整长乐,王忠面上苦涩更甚。 如今的少府,只怕是刘弘亲自出马,也无法收拾的了··· ········································································································ 王忠走后不久,原本已经‘睡着’的刘弘再度从卧榻上爬了起来。 披上一张狐裘硝制的披风,来到寝殿之外,屹立于冷冽的寒风中,刘弘地大脑无比清明。 少府在刘弘心中的地位,甚至比皇位还要重要! 只要掌控了少府,刘弘即便是与天下为敌,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狼狈。 秦二世时,陈设吴广一声嘶吼,天下景从;楚怀王为首的义军从四面八方近逼关中,秦政权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难之中。 就在国中兵力四散、无法汇集,王离手中的长城军团又回援不及的危难时刻,秦少府卿章邯站了出来,征发骊山刑徒七十万,出咸阳平乱。 不过十数日,章邯便击退了已经打入关中、近逼咸阳的周文所率叛军十万,随后逼得周文自杀。 随后,章邯更是打败起义军首倡者陈胜,得起首级而走,先后大胜魏、齐义军;就连故楚名将项梁,在章邯面前也是一击即溃,兵败身死。 如若巨鹿之战,章邯遇到的不是破釜沉中的项羽,亦或是手中掌着长城军团,史书上就不会有‘大泽乡起义’这么一说,而是会在角落里出现一句:二世元年,陈涉反大泽乡;少府发刑徒七十万,乱四月遂止··· 没错,秦少府,就是一个敢拍着胸脯说:‘只要别给哥来项羽,其他的我都能打十个!’的怪物! 而汉少府又几乎完全继承前秦的体系,其下设有长监一人、少监二人;六丞,六尚,十五官。 光是十五官中的东西织室,其名下匠人奴仆加在一起就几逾十万! 其余诸如冶造、军工、存储、商铺、园林等等更是遍布整个关中,根深蒂固,所司甚光。 少府甚至拥有自己的武装! 可以这么说,如果将来某一天,陈平周勃带着整个天下反了,刘弘也只需要将少府牢牢掌控在手中,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盖因为汉少府的本质,就是一个低配版的、财源广阔的诸侯国! 但正因如此,刘弘也很清楚,陈平绝不会允许刘弘染指少府,哪怕一丝一毫。 所以,刘弘只能先将少府的状况稳定下来,再徐徐图之。 在前世,刘弘在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就很疑惑:在汉初连个个儿都不算的陈平,究竟是怎么做到让各方势力紧密团结,而不发生利益分期的? 直到现在亲身经历,刘弘才明白:少府,就是陈平支付给各方势力‘入京平乱’的酬劳! 根据秦牧的汇报,少府现在的状况,只能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库府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帛,及各式物资自是无人问津;但储存的黄金、各式铜钱,早已被洗劫一空! 这还不是关键。 最让刘弘心急如焚的是:少府府库中,还存放着数以十万计已制作完成,但还没来得及刻上编号、并记录在册的武器! 武库中的兵器丢失,还能根据记录查得编号,‘通缉’丢失的兵器;可若是少府的兵器被抢走,那从今往后,刘弘别想再睡个安稳觉了。 再者,如果那些兵器被勋贵得到,刘弘还勉强能应对的话,那那些兵器流入本就富得流油,又兵多将广的齐王刘襄手中··· 刘弘就真的只能和原主一样,‘羞愤自尽’了。 · · · PS:给武器纂刻编号的做法在秦时便已经出现了,时称之为:物勒工名。但凡不属于民间持有范畴的武器(如弓、匕首等),少府在制造过程中,会刻上负责每一道工序的匠人名讳,制造完成后,还会为武器编号,大概是:五年七月初六,少府工匠某某造,第XXX号弩——这样。然后记录在册。 之后无论这把武器到了哪里,只要想查都能查到。例如某一天皇帝遇刺了,刺客被杀,武器被皇帝得到,皇帝就可以根据这把武器的编号,去查现在应该持有这把武器的是谁、或者是哪个部门,然后责问。 呼~日万之后感觉大家都不见了呀~码字激情都没了。 人(票)呢? 第0030章 汉家少府(中) 虽然陈平、周勃都不太可能做出这种挖掘政权墙角的事,但事关刘襄,刘弘不得不留个心眼,以防万一——万一来个蝴蝶效应,刘襄反了怎么办! 这也是刘弘这么着急交代王忠,令其尽快清整长乐宫的原因。 ——即便所有的事顺利,薄太后一把年纪,一路又舟车远行,入京起码得个把月。 刘弘的真正目的,是让王忠借着‘清整长乐’的正当理由顺利进入少府,去看看少府到底烂成了什么样。 诚然,王忠宦官之身,必然会让各方势力高度警惕,王忠能看到的基本可信度不高。 但派王忠过去略作震慑,起码也好过视若无睹,坐视少府被各方分食——现在的刘弘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而王忠此行,必然是困难重重,将受尽轻辱、责难,甚至于有可能遇害! 不过,这也是刘弘给他的一个考验。 毕竟··· “宦者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啊···” 看着未央宫内,距离寝殿不到一千米的少府衙门,刘弘背负着手,轻轻呢喃道。 ····································································· 翌日天还没亮,王忠就从榻上爬起,稍作洗漱,便带着两个小黄门前往少府。 少府名下那么多产业,自然不可能全都在未央宫内;宫内的少府衙门,只是个高层办公的地点。 但最近几日,少府看着就不太像是办公场所了··· 倒像是角斗场! 各方势力为了抢得利益相互撕咬,在少府吵得不可开交。 ——愿意吵架的都还算讲道理的‘谦谦君子’! 自刘弘回宫之后,起码有四具尸体从少府内拖出,送往了廷尉! 有资格被送廷尉报案的,都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有多少具尸体,被混杂在宫内依旧没有清理完的‘吕氏鹰犬’之中,然后被丢到城外焚烧,则不知有多少。 此时此刻的少府侧堂,便处于最近几天最常见的一种局势:少府长监苦着脸在一旁劝阻,两位拉架的少监更是被战火波及,混乱中被打的鼻青脸肿! 而在长监两边,分别站着两位身着‘破旧’华衣的贵族男子,彼此怒目而视。 “吾杀吕氏贼子足六人之多,汝凭何抢夺?” “此乃丞相许我等自取之物!” 其中一位男子的怒喝,顿时引得对面的贵族抱以老痰。 “呸!区区汁方侯庶子,也敢伸手吾等大事?” 听闻对方辱及门楣,先前的男子彻底暴怒:“干汝娘亲!!!” 才被拉开的二人,就这样再度扭打在了一起,毫无贵族体面可言··· 一旁的少府监看着二位年轻贵族大打出手,也只能是苦着脸,小心翼翼伺候一旁。 少府监正焦头烂额之时,堂内又走进一名卫士,满脸慌乱。 心中一沉,少府监赶忙将卫士拉到一旁:“可是又有勋臣家子起了争执?” 那卫士摇了摇头,虚指了指南面,附耳轻声道:“那位派了人来···” 少府监眉头顿然一皱:“军卒?还是内宦?” 得到卫士的回答后,少府监顾不上劝解正‘决斗’的两位贵族青年,着急忙慌朝大门处走去。 来到大门外,就见一老宦官在两个小黄门的陪同下,双手环于腹前,静静等待。 对先前的卫卒交代了一声‘将此事报与丞相知’,少府监就整了整面色,快步上前,躬身一拜:“少府监臣毅,恭迎陛下~” 王忠闻言一愣,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只能赶忙侧身避礼,一脸诧异的看着少府监。 “大人这是···?” 只见少府监直起身,谄媚的走到王忠面前,再一拜:“天使驾临,下官未及远迎,还请天使赎罪···” 闻言,王忠汗毛陡然竖起,久居深宫养成的敏锐嗅觉,顿时让他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果不其然,就见少府监打量了王忠一圈,‘疑惑’道:“怎不见天子节?” 看着少府监面上的困惑,王忠满脸惊骇的扫视着已经汇集少府大门处的卫士,剧烈颤抖了起来··· ································ 丞相府内,陈平的案几周围,堆积竹简足足比前日多了两倍有余。 但陈平此时,却是没有精力去处理积攒的政务了。 自前日常朝过后,以陈平和周勃为首,大部分朝臣为从的政治联盟逐渐开始松动,尤其是彻候及宗亲中的大部分,都在那之后选择了骑墙观望。 ——而这,是陈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当时陈平只想着暂时妥协,等查明究竟是哪一路边军为刘弘的外援之后,再做打算。 但他却忘记了,多数追随他的朝臣勋贵,跟他都只是利益联盟而已··· 昨日晚间,奉常传出消息:东牟侯跪立高祖神主之前思过,忽见天雷自高祖衣冠出,直劈东牟侯之面! 尽管不屑于刘弘居然用这种手段,但刘兴居的死是陈平刻意坐视的缘故,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就在于:刘兴居的死,让其与人顿时兔死狐悲起来:万一以后再发生什么事,丞相将吾等也放弃了,该如何是好? 再加上那些真的相信高祖显灵,一道雷劈死了刘兴居的蠢货,陈平的联盟已经至少有一半人隐晦的表示:陛下既在,吾等身为人臣,还是当忠君为上··· 陈平现在的滔天权势,来自于他的丞相职权,以及‘开国勋臣’的身份;如果失去了手下的朝臣、以及同为勋臣的彻候家族的支持,陈平就将一无是处,就更枉论‘上效周公,下安黎庶’了。 无奈之下,哪怕是为了多留些人为自己摇旗呐喊,陈平也不得不忍着胸中刺痛,将少府存金拿出来收买、拉拢朝臣,以及勋贵——反正后日常朝过后,刘弘就将威严扫地。 但现在,即便这么做要失去所有盟友,陈平也要出面,将少府的烂摊子整顿一下了——丞相之所以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正是因为丞相掌控着国家财政大权! 要是让少府被洗劫一空,那等以后国库拮据的时候,陈平就要和刘弘一样,变成一樽泥塑雕像了··· · · · PS:果然,哪怕列了大纲,还是无法避免这种情况··· 没有列细纲,所以导致原本存稿中的30章与前面的一处严重相悖,没办法,反复修改一下午还是不行,只能重写;而且后续几十章因为是顺着这一章往下写的,也需要修改。但根据今天的情况,修改的效率还不如重写····· 今晚不睡了,改稿子。 第0031章 汉家少府(下) 未央宫,少府大门外。 少府监张毅微微咪着眼,冷然道:“非为天使,亦无天子节?” 王忠苦涩的点点头:“然,陛下命仆···” “来人!” 王忠话音未落,就被少府监一声厉喝打断:“将这假传圣命的贼子拿下!” 转瞬间,就有两个高大的军卒窜出,将王忠摁倒在地,双臂扭绑在其身后,单膝紧紧压在王忠的脊背之上。 少府监抬起头,看向王忠带来的两个小黄门:“此人,与尔等相熟?” 两个小黄门呆愣片刻,摇了摇头,便撒丫向远处跑去,不见踪影。 “大,大人这是何故···” 却见少府监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王忠就被军卒自腋下架起,押往少府之内。 事了,少府监却依旧黑着一张脸,略显焦躁的对身后文士问道:“丞相可知晓此间事了?” 那文士点点头,俯身对少府监耳语片刻,少府监紧锁的眉头才略松,回过身,向聚集门外的军卒吩咐道:“洒扫府院,迎丞相。” 言罢,正打算回院内的少府监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耳边就传来先前那两位青年的喊叫声。 “老儿,你来评评理!” 就见鼻青脸肿的二人不忘互相踹打着,合力将一个半人大的木箱从少府内抬出。 嘭! 二人握着箱耳的手一松,木箱应声落地,顿时扬起好大飞尘,木箱底角处甚至隐隐开裂! 挥挥手,将面前的飞尘挥散,少府监面色再度阴沉下来,对二人也不复前时的谄媚。 “二位少君若有闲暇,不妨再府内多坐须臾,丞相片刻就到!” 还没来得及因少府监‘面色不恭’而发怒的二人,顿时就被少府监的冷语吓住! ——丞相府,绝对是长安纨绔子们心目中,最恐怖的地方! 廷尉都没有丞相可怕! 二人相视一苦笑,其中一人便站了出来,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吾二人并无争执,不必劳烦丞相出面···” 少府监却是冷哼一声,双手背负,鄙夷的将脸转向一边,对二人不再理会。 二人再一拱手,正欲抬起门前木箱,少府监冷漠的声音传至耳中:“空手而来,莫不还想满载而归?” 抬起头,就见少府监脸上已是带上了一丝阴狠:“二位的马车,怕的拉不动这等重物吧?” 见少府监这般模样,二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是咬牙切齿的扔下两句狠话,便互相搀扶着向宫门处走去。 “呸!” 对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啐一口,少府监回过身,虚指着地上的木箱,不着痕迹的吩咐身边的文士:“此脏物也,先搬到书房内,交由丞相定夺。” ················ 在宫门外走下马车,陈平微整衣冠,来到宫门处。 正要从怀里拿出宫籍铜符,余光内就出现两位贵族青年,一瘸一拐着,骂骂咧咧从宫内走出。 疑惑地凝视二人,就见其中一个恶狠狠回过头,看到陈平的脸后,又大惊失色的拉着另一人快步离去。 “嗯?认得老夫?” 陈平不明所以,对宫门处负责查验铜符的门卒问道:“方才离去者,是何人?” 门尉看都没看陈平递过来的铜符,将其交还,谄笑道:“禀丞相,胖些的乃汁方侯家子,另一人则是齐王远亲···” 陈平更疑惑了:“家子?远亲?” “凭何出入宫讳?” 门尉面色一滞,反问道:“不是丞相命,功臣勋贵之属可自入少府,有司勿得擅阻?” 见陈平脸彻底沉了下来,门尉顿时一慌:“丞,丞相恕罪,末将···” 陈平却是没再理会宫门门卒,满脸阴沉的向少府走去。 “绛候啊绛候,莫不真要害死老夫不成···” 哀叹着向前走着,陈平心中叫苦不迭。 陈平确实说过,参与平灭诸吕之乱的勋臣可以前往少府··· 但他只跟周勃说过! 周勃可倒好,居然毫不隐晦的将原话转述了出去! 甚至就连宫廷士卒都知道,那句话是陈平说的了! 也就是刘弘现在手上无权,不然光这一条,陈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就因为他一句话,未央宫门现在都不设防了! 这还不算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 心烦意乱间来到少府,陈平径直走向书房,丝毫不理会身后谄媚的少府监。 少府监见此也只能挥挥手,令门前的众人各自散去。 跟上陈平的脚步走进书房,就见陈平从案上拿起几只竹简,翻看查阅着。 少府监心一慌,忐忑不安的开口道:“丞相···” 陈平却是头都不抬的问道:“今少府存金何许?钱几何?” 沉吟片刻,少府监轻声答道:“禀丞相,这几日···” “嗯?” 陈平猛一抬头,冷眼瞪了少府监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手中的竹简上:“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见此,少府监恍然大悟般,轻扇着自己的嘴角:“下官口误,口误。” “这几日,下官遵丞相之令,清查少府账目···” 见陈平没有反应,少府监才继而道:“今少府存金三万余金,钱五万万;一应账目,尽数焚毁于前时之乱···” 闻言,陈平手中的竹简险些跌落! 金三万余,钱五万万··· 还不到之前库存量的十分之一! 要知道吕后光是从前后三任赵王手中,就得金至少二十余万,铜钱数十万万! 而那些钱,之前尽数存放在少府! “唉···” 揪心的摇着头,陈平将手中竹简扔到少府监手上:“此祸患也,万莫要留。” 少府监赶忙应诺,将竹简藏入怀中,躬立一侧。 过了许久,见陈平不开,少府监只好面色纠结道:“那位派了人来···” “嗯···” 陈平略作沉吟:“现在何处?” “下官已命人拿下,正囚于柴房中。” 陈平点了点头,将目光撒向窗外:“且先囚之,明日散朝再做打算。” “喏···” 第0032章 孰是孰非 此时的刘弘,对少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大概午时左右醒来后,刘弘在秦牧的协助下套了件皮甲,头上戴顶青铜盔,将白蛇剑系在腰间,便由秦牧架着御辇出了宫。 戎装出行,自是要前往军营;但并不是横门外的北军大营,而是··· 安门外的南军大营! 如果刘弘没记错的话,长安南北两军中,原本负责宫廷卫戎的,正是南军。 这也是南、北两军的称呼由来:用一条线将长安城分为南北两半,就可以发现,城南几乎全被长乐、未央两宫,以及两宫之间的九卿衙门、高庙所占据。 也正是由于两宫位于城南,所以负责宫廷禁卫的军队就被长安百姓称为南军;而负责长安十二城门、以及维护城北闺里治安的军队,则被称为北军。 久而久之,南、北军的说法就流传了下来,并成为两军的正式名称。 从这个角度看,南军理应比北军更加精锐,更值得老刘家的信任——不然刘邦也不会令南军守卫皇宫,而让北军去充当城门卒了。 但这支刘邦生前最为信任的部队,却在前时之乱中遭受了巨大打击,并在之后的历史中逐渐销声匿迹。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南军在诸吕之乱中,站错了队。 或者说,以陈平、周勃等人为首的诸侯勋臣集团的角度来说,南军站错了队。 吕后驾崩前,将南军交到了吕产手中,北军交到了吕禄手中,意图以此确保自己死后,吕氏还能掌控局面 理想很美满,现实却相当的悲惨。 周勃通过软禁曲周侯俪商,逼迫俪商之子、吕禄至交好友俪寄,替他骗得吕禄手中的北军兵符①,随后进入北军大营,靠着‘个人魅力’策反了北军! 而后,又驱使北军同吕产手中的南军厮杀,并最终彻底扫除了吕氏势力。 这样一来,帮吕产对抗周勃的南军,自然就面临被报复、抹黑甚至清算的下场——就如同刘弘的原主一样,要不是刘弘穿越,可怜的刘盈都要被周勃抹黑成不孕不育了! 但在刘弘看来,南北两军谁是谁非这个问题,就像那个‘世界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样,根本说不清。 北军出于对刘氏的忠心,左袒而击吕氏,这有错吗? 那南军作为皇宫禁卫,在发现有人意图攻打皇宫时,拼死守护皇宫,又何罪之有? 在刘弘看来,南军甚至比北军还要值得尊重——作为后世人,刘弘潜意识里就更认可纪律性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队。 像北军这种被别人吼一嗓子,就嗷嗷叫着攻打皇宫的军队,刘弘心底其实是相当鄙视的。 原本的历史中,北军之所以政治正确,是因为刘恒登基了——如果没有北军,周勃就无法打入皇宫,更无法以‘非惠帝子’的借口逼杀后少帝,文帝登基就无从说起。 所以,与其说历史上的北军是刘氏臂膀,倒不如说是文帝刘恒的从龙之臣。 ——屁股决定脑袋,不外如是。 同样的原因,在皇帝由历史上刘恒变成了刘弘之后,北军第一次‘刘氏左袒’的性质就变了:帮朝臣攻打皇宫,意欲何为?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因为‘顽固不灵’而被归为吕党的南军,则变成了誓死守卫皇宫,为刘弘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臣! 诚然,在陈平周勃都被归类为‘国之柱石’的现在,北军的正义性‘毋庸置疑’,但刘弘却不能坐视南军被归为吕党。 ——还是那句话,北军这么有‘主见’的军队,刘弘不要! 虽然刘弘带领北军上演第二次‘刘氏左袒’,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支军队真的是被周勃蛊惑,但光从历史上周勃有能力策反北军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周勃在北军将士心中威望甚高! 因为当时周勃手上只有兵符,却没有皇帝诏命! 高祖皇帝制:凡五十人以上的军队调动,都必须有调兵虎符和皇帝诏命双重确认,否则按谋逆论处! 周勃只凭皆一块兵符,就成功策反了北军,这意味着,北军是在知道此事谋反的前提下,依旧追随周勃去攻打未央宫的! 起码负责查验兵符、诏书的高层军官,知道自己此举是在谋反! 也就是说,只要周勃愿意,就完全可以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第无数次以‘刘氏’为虎皮,煽动北军造反! 后世有一位伟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刘弘深以为然。 南军就不一样了,根据历史记载,南军在整个事件中只做了一件事——守卫皇宫。 再刨除掉太史公为尊者讳,以及二次创作的部分,情况就显而易见了:南军,很有可能自始至终都站在了后少帝这边! 至于南军是由于吕产在宫中,才受命守卫皇宫的说法,则无疑漏洞百出:按照周勃、陈平串联诸侯大臣时的说法,吕产都要造反了,那他又何必命令南军护卫皇宫呢? 直接让南军把自己的府邸围起来,或者带着南军跑掉不就好了? 这么一想,无疑是另一种可能大些:吕产虽然有权调动南军,却无法让南军丢下后少帝,跟随自己! 所以,深知南军不可能离开未央宫墙的吕产才跑入宫内,借着后少帝的光,试图在南军的护卫下保全自身。 而这,也是刘弘今天前往南军大营的原因:为自己真正的忠臣加油打气,并为其正名! 至于当初逃出宫时,刘弘为什么去北军大营,而不直接去找南军··· 刘弘视野中所看见的场景,便是当时刘弘选择北军的原因。 ——此刻的南军大营,已经是一个巨大的俘虏集中营了··· · · · PS:1.根据史记记载,周勃通过挟持俪商,来逼迫俪寄随他们一同‘诛灭诸吕’,并承诺之后不会亏待俪寄;但从那以后,俪寄便背上了‘卖友求荣’的道德污点。甚至因此没能坐上丞相之位——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申屠嘉根本没有机会成为文、景两朝的丞相。 至于南军才是忠臣这一点,应该这个很好理解吧? 历史上的北军政治正确,是因为在刘恒登基的事上有功;现在历史改变了,在后少帝眼里,北军自然就是错误的,或者说不值得完全信任。 · 很抱歉,昨天由于我的原因少了一更,就,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我越写越烦,觉得自己写的狗屁不是,跟前面完全没法比,怕让大家失望,然后越烦躁写的越差,写的差反过来又更烦躁··· 从前天晚上第三十章出问题开始,改存稿改到昨天凌晨4点,就莫名其妙进入那种焦虑的状态了,然后就删了重写,写的狗屁不是,去啃文帝本纪,再回来一看,前面的章节怎么也写的这么恶心··· 好在责编青舟大大的帮助,让我认识到这不是文章的问题,是我的心态问题:存稿废了大概17章左右,因此产生的焦躁影响了我的心态。 昨天调整了一天,花了足足14个小时写出来了31章,实在撑不住,去外面拔了个火罐,才好了些。 昨天少的一章今天补上,今天三更。 实在很抱歉,写作不易,本萌新没有经验,没能及时调整好心态。 万望大家包容、理解。 需要的书友可以加一下群:1071618579。这样之后大家也可以多沟通。 第0033章 南军大营 在距离军营约五百多远处,御辇便已经被逼停。 刘弘从车窗微微探出头,就见一队士卒快步跑到御辇前;其中一人出身拜道:“北军射声校尉臣买,参见陛下。” “嚯~来头还不小!” 闻言,刘弘微一挑眉,打量起那自称是射声校尉的军官。 只见那军官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即便是在拱手纳拜,那微躬着的身躯亦是散发出蓬勃的冲劲! “周勃的兵啊···” 心中暗自可惜着,刘弘正色道:“欲探营,且去将营门打开。” 那校尉却是满脸纠结的站在原地,脊背再弯曲了些:“启禀陛下,南营···” 沉吟片刻,校尉终是一咬牙,闷头道:“太尉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南营半步,违令者以军法论处···” “陛下仁慈,万望莫要为难末将···” 对状况早有预料的刘弘面色如常的将头缩了回去,片刻后,从马车后走了下来①。 那校尉正要再说什么,就见眼前顶多到自己胸口处的小皇帝居然一身戎装,青铜盔下的双眉微皱,手自然地垂扶在腰间那把耀眼夺目的剑柄之上。 深深一拱手,校尉再拜:“还请陛下···”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校尉双眼猛然圆瞪,微低下头,才发现已经有一把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再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无比的面庞,校尉牙槽隐隐打着颤:“秦,秦司马···” 见此突变,随同校尉一同前来的那队军士猛然一惊,正欲拔刀,就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自马车旁传来。 “朕当面,敢现刃~” 军士们循声望去,就看见那贵气的戎装少年缓缓走到校尉身边。 “太尉带的好兵啊···” 校尉小心翼翼的将头侧了些许,就看见刘弘脸上,已是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陛,陛下···” 刚要开口,脖颈处的剑刃陡然一紧,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余光中那道单薄的身影缓缓远去,直到消失在校尉的视野之中。 “秦牧~” 悠然一声招呼,校尉脖颈处的剑刃便消失不见。 回过身,就见那戎装少年满脸温和的笑着:“射声校尉部,忠臣也;不可苛责过甚。” 言罢,少年便目不斜视的从士卒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南军大营。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校尉呆立许久,回过神,赶忙交代身边的士卒:“快去禀告太尉!” ·························· 徒步走入沉寂的南军大营,刘弘缓缓向前走去,不经意间问道:“若是朕没记错,卿亦乃射声营出身?” 说着,刘弘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那校尉,当是卿之上官;卿何以如此不留情面?” 秦牧闻言面色一愣,旋即低下头,语气低沉道:“臣只忠陛下一人···” 见秦牧不愿开口,刘弘淡笑着摇摇头,没再追问,向中军大帐走去。 还没走出五十米,左侧的营帐间就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 “陛下?” “陛下!!!!!” 突然一声大叫,那青年回身,招呼着藏身于营帐后的其余人:“诸君!陛下尚安在!!!” 话音刚落,营帐后顿时跑出几十号同样打扮的青年,面色疯狂的向刘弘疾步而来。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秦牧顿时一惊,赶忙拔出剑,指向那群来历不明的人:“敢复进一步者,杀!” 一声厉喝,吓得那伙青年止步原地,面色旋即陷入一种··· 麻木? 没等刘弘想明白,那伙青年便互相看了看彼此,再看看持剑卫立刘弘身边的秦牧,目光苦涩了起来。 过了许久,其中一人颓然转过身,向着营帐后走去。 第二个,第三个··· 转瞬间,几十人竟已是全都回到了方才跑出的位置,靠坐在营帐外,双目无神的看着地上发呆。 刘弘困惑间环顾左右,才发现几乎每一个营帐外,都是这般状况:一圈人蹲靠在营帐外,不声不响,也不动弹。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刘弘面色一沉,全然不顾仍举剑戒备的秦牧,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果不其然,在中军大帐外,同样有一圈人颓然靠坐;就连刘弘地到来,都没能让他们麻木的双眼泛起一丝涟漪。 深吸一口气,刘弘径直来到那伙人身边,蹲下来,对靠外些的一人问道:“汝何人?” 只见那人木然回过头,呆滞的瞥了一眼刘弘,便将目光移回双腿间的地上。 “乱臣贼子···” “吾等乃乱臣贼子···” 确认状况的刘弘缓缓站起身,心里一片沉重。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个个营帐外靠坐着的行尸走肉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诚于他的部队了···· 被刘弘抛于身后的秦牧满脸慌乱的跑了过来,见刘弘面色郁结,到嘴边的谢罪词又硬生咽了下去。 过了许久,刘弘才从中军大帐边挪步,向校场的方向走了一段,又迟疑的停下,径直向营门处走去。 “陛下?” 听闻身后传来的询问声,刘弘却是头都不回,冷声道:“回宫。” 秦牧赶忙上前,跟着刘弘走了一段,方开口劝道:“陛下若就此回宫,那这些人···” 听秦牧没把话说完,刘弘微微侧过身,就见秦牧脸上也已是带上了沉重。 “陛下,再如何,他们也曾是吾汉家之丈夫啊!” 秦牧猛一激动,音量不自觉高了些,那一个个蹲立的身影听见响动,微微转了转头,口中呢喃着:“丈夫···汉家丈夫···” 见到这一幕,刘弘再也止不住胸中哀痛,快步向着营门外走去。 寒风中,几滴晶莹的泪珠撒在大地上,为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更添一份闷沉··· · · · PS:这不是佐吏编的哈,是有考察资料的。 首先,南军将士一生戎卫禁中,基本没见过血,未央宫外那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很有可能是他们大部分人第一次上战场,这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是他们为之誓死不退的荣耀,被打败他们的‘逆贼’——北军夺取,他们反倒成为了阶下囚、反贼、叛乱者,这造成的心里落差是另一个因素。 两个因素结合在一起,加上整个南军被集体关押,低沉的氛围再一影响,文中这种场景就可以预见了:失去信仰,失去自由,甚至即将失去生命的勇士们,在这一刻心如死灰。具体来讲就是重度抑郁,加生无可恋。 具体状况,我借鉴了战争后遗综合征为参考,来描写这一段画面。 今天还有一章,以弥补昨天少更一章的滔天大罪! 稍微晚一些发出来,我快40个小时没睡觉了,遭不住了··· 第0034章 阴差阳错 冬日的白昼总是那么短暂,夜幕更是早早降临在长安城的天空。 此时的周勃,正在曲逆候府,与陈平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丞相,那位···午后去了南营。” 周勃忧心忡忡道:“某担心···” 上首的陈平却只悠然的吹着手上的茶汤,淡淡道:“绛候莫不以为,南军还有救?” 闻言,周勃回忆起南营的状况,也稍稍放松下来。 “倒是绛候,当多注意北军···” 放下茶碗,陈平脸上已是一片慎重。 白天未央宫宫门处的状况,着实让陈平吓了一跳。 皇宫大门,几乎已经不设防了! 在任何朝代,这都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若是真有人以‘勋臣属从’为名,进了未央宫,刘弘再出点什么事儿··· 陈平手上是有权没错,但他还没那个胆量,担负‘弑君’的罪名! ——如若不然,他早就一不做二不休,冲进皇宫把刘弘给砍了! 心中思虑着,陈平面色凝重道:“未央宫门,如今由北军卫戎,绛候万不可粗心大意。” 闻言,周勃却是曲解了陈平的意思,爽朗一笑:“丞相无忧,北军凡司马以上之将官,俱某提携之故人。” “那小儿再如何,也必不能重演那日北阙之事!” 说着,周勃隐隐咬牙切齿起来。 那一天在北阙发生的事,绝对是他人生中最不愿意回忆的经历。 自吕氏祸乱长安之事后,北军原本已经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了;不曾想,那小儿一出现,居然就让北军对自己戈矛相对了! 周勃深刻反思教训,才意识到:自己拉的‘刘氏’虎皮,只能忽悠那些本就与他相近,对他心存感恩的将官;而底层士卒只会随波逐流,听风便是雨。 在那天北阙之事发生后,底层士卒看向周勃的眼神中,更是隐隐带着一丝鄙夷! 原本他以为,掌控住了将官,就等于掌控了军队——过去几十年,他也都是这么掌军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当初那一声‘刘氏左袒’,如今却成了北军士卒夸耀自己的荣耀! 这样一来,相比较于周勃这个‘刘氏臂膀’,北军将士无疑更愿意追随本就是刘氏血脉的刘弘。 所以在过去几天,周勃基本一直都待在北营。 目的也很明确:彻底将北军掌控在手中,确保上一次的事,是刘弘最后一次得到北军的支持。 但事情却并没有周勃想的那么简单——无论他怎么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北军的底层士卒都是满面红光的向未央宫的方向拜谢道:伏唯陛下作威作福··· 无奈之下,周勃只能勉强掌控住北军的高臣军官,并切断刘弘和北军之间的一切联络渠道——北军射声校尉甲部司马秦牧,此时已经不在北军将官簿上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让周勃焦头烂额,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这几天在北营,底层士卒唯一愿意对他说的话就是:陛下说好要赏赐俺们的,这都好几天了,太尉要不帮俺们问问? 看着士卒们满怀期待的目光,周勃根本无法拒绝: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无法满足,周勃在北军士卒心中的地位就将彻底清零! 但让周勃出那笔钱,他也是不乐意的——即便他愿意,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去犒赏军卒。 恰好就在那个时候,陈平给他带了一句话:凡诛吕有功之诸侯勋贵,皆可自往少府··· 嘿! 现在的汉家朝堂,还有谁能比周勃更称得上一句‘诸吕有功’? 所以,周勃‘开放’未央宫也就是题中应有之理了:少府的存钱,拿的最多的就是周勃! 如果再不让其他人拿一些,那他就该成为众矢之的了——吃独食,可是官场大忌。 得了钱,周勃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知道这钱,不是陛下赏赐,是某自掏腰包赏给尔等的! 然后才将那笔钱发到北军士卒手中。 总的来说,效果还不错。 起码有一半的底层士卒,没有再张口开口对未央宫的方向跪拜:谢陛下隆恩。 现在,周勃虽然不敢说完全掌控了北军,但只要刘弘没有出现在北军大营,周勃就可以保证北军再也不能为刘弘所用了。 在他看来,刘弘大概也是知道了这个状况,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前往南营试试运气,想要再来一出‘刘氏左袒’。 想到这里,周勃就忍不住嗤笑起来——封建社会的军队,是需要以荣誉、信仰为主心骨的! 现在的南军,估计连营哮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战斗力了! 一支失去了荣誉,丧失了信仰的军队,哪怕是周勃,也没有把握使其重新具备战斗力。 更枉论年不过十三,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忧的小皇帝了! 周勃之所为因这件事忧虑,完全是下意识的不安——他担心刘弘此举,是为了给吕氏平反! 虽然现在的小皇帝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这件事不仅关系到周勃、陈平等人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青史对他们的评价;无论如何,周勃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正义性受争议。 ——诛灭诸吕,必须是光明伟大正义的! 如是想着,周勃还是忍不住担心,开口道:“丞相当知,某所虑者何···” 只见陈平淡笑一声,抬起头,满脸纠结的看着周勃。 他当然知道,少府库存中,起码有近一万万的铜钱,在前天深夜被送进了绛候府的后门。 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勃说这件事。 如果可以完全不顾忌,他其实特别想指着周勃的鼻子破口大骂:都特么这时候了,还贪那点儿黄白之物? 可是,陈平不能。 在这个诸侯、朝臣、勋贵组成的联盟日益松动,并逐渐呈现出分裂趋势的现在,陈平什么都不能说。 作为这个政治联盟的唯二掌控者,陈平和周勃之间,绝对不能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裂痕。 苦涩的叹出一口气,陈平心中对周勃的千言万语,最终只缩短成了一句话。 “少府之事,还是停了罢······” · · · PS:应看官老爷的要求,解释一下营哮是什么。 从我掌控的资料来看,营哮大概就是军队在经历惨烈的战争后,心理受到了一定创伤,慢慢记载在潜意识中,对于这种状况,率军将领通常会通过钱粮、酒肉等赏赐来转移士卒的注意力,减弱士卒心中对死亡的恐惧。但在经历某一场惨败过后,记载在士卒潜意识中的恐惧会被放大,并在夜晚睡觉做噩梦时爆发,士卒会惊醒,但醒来过后就会失去理智,红着眼不分敌我到处砍杀;其他士卒潜意识中的恐惧也会被激活,军营就会乱作一团,所有士卒都会红着眼杀作一团。 听着玄乎,但好像也有可能,毕竟‘杀红了眼’‘不分敌我’这几种状况在历史上也偶有记载。 营哮发生时,除了坐视军营里的所有军士自相残杀外,唯一的阻止方式便是铁血压制;但压制过后,幸存下来的士卒大都会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大概类似于梦游的人被叫醒。 所以,封建时代有这么一个说法:营哮,意味着这支军队从此灭亡。 第0035章 深仇大恨 回到宫中,方才在南营所见的一幕幕出现在刘弘脑海中,挥之不去。 烦躁的扶着额头,靠躺在卧榻之上,刘弘心中被一股莫名的躁郁充斥。 秦牧小心翼翼来到刘弘身边,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殿内没人后,才微微开口:“陛下,末将有一言,不知···” 刘弘烦躁的抬起头,就见秦牧面色一片苦涩。 心中的好奇心再度涌上,刘弘不由皱起眉,凝视着秦牧的脸庞。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刘弘没有制止的意思,秦牧微低着头,小声道:“陛下只巡南营,而不顾北军,末将担心···” 秦牧还没说完,刘弘便烦躁的站起身:“朕非不愿!” “乃不能也!” 北军的异常,刘弘早就感觉到了。 昨日送刘恒出宫时,刘弘就发现,宫门处的卫卒看自己的目光,根本没有那日,随刘弘一起杀入皇宫时的狂热! 更让刘弘心中难安的,就是秦牧的状况。 在正常情况下,秦牧作为北军射声校尉麾下的军官,理应在北营操练士卒;当然,刘弘需要他护侍之后,他就得两头跑了。 ——在刘弘醒来之后的两天里,秦牧也确实是这样工作的:一天侍卫刘弘,另一天则前往北营。 但自那日朝会之后,秦牧再也没有去过北军大营了··· 之前刘弘倒没觉得哪儿不对,只当是北军的主官见秦牧圣恩正隆,便特事特办,让他多来皇宫;但在方才巡视南营时,刘弘便发现不对劲了。 在进入南营之前,射声校尉拦住了刘弘地御辇时,秦牧自是出于忠心猛而拔剑,驾在了校尉官的脖子上。 但秦牧那个眼神··· 分明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刘弘自认还没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秦牧愿意追随自己,即便是有忠于他刘氏血脉的成份,但更多的也应该是利益——攀附刘弘,以图贵兴。 这倒没什么,刘弘早就不是能被‘理想’两个字,忽悠到卖肾卖肉的年纪了,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无可厚非。 但秦牧光是出于这个,就对那校尉如此狠厉,甚至隐隐显露出一种深仇大恨的表情? 这种可能性,几乎跟周勃是忠臣一样小。 这其中,必然有刘弘所不知道的因素;而且刘弘冥冥中觉得,这两件事应该是有关联的。 见刘弘思虑着凝视自己,秦牧面色再一苦,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过了许久,见刘弘依旧是那副困惑的目光,秦牧长叹一声,便跟刘弘说道:“陛下当之,吾汉家军制,乃行什伍之制···” 这倒是在刘弘地知识范围内了;什伍之制,同样早在战国中期,就被广泛的应用与军队建制之中。 每五人为一个‘伍’,其中一人为‘伍长’,时称为伍佰。 二伍为一什,主官称为‘什长’。 五什为一屯,主官‘屯长’。 二屯为一曲,主官‘曲侯’;因手下共有士卒百人,在战国时也被称为‘百长’;曲候往上,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官,拥有一定的决策权。 五曲为一队,主官‘队率’,也成为‘司马’;汉野战军最基础的单独作战单位,战争中,再没有准确命令下达时,拥有对战斗的完全指挥权。 二队为一部,主官‘校尉’。 二部为义一军,主官一般就到达偏将级别了。 什伍之制,因为特有的‘2x5x2···’编制方式,也被历史研究者戏称为‘二五之制’。 北军,就是建制中的最高一级—‘军’,但因为拱卫皇城的特殊性,人员建制严重超标,共拥有八,共计一万四千余人。 射声校尉,就是北军八校尉中的一个。 刘弘在南营外见到的那位校尉官,就是射声校尉部的长官。 而秦牧作为射声校尉甲部司马,那校尉官就是秦牧的直系上属! 射声校尉,应该只有秦牧的甲部,以及另外一名司马的乙部组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牧居然对自己的直系上属抱有血海深仇,则只能说明,两人之间的事必然不小。 要知道汉室军队在编队时,为了增强将士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度,通常会将同一籍贯的士卒分在一起;军官也基本靠着同乡情谊,来取得手下士卒的信任。 而此时的同乡,基本就意味着远方亲戚! 也唯有这种沾亲带故、知根知底的关系,才能让士卒相信自己的上司不会带着自己去送死,而是建功立业,夺得武勋。 这么说来,那校尉官不仅是秦牧的同乡,甚至大概率是秦牧的远房亲戚! 二人在这种关系下,究竟因为什么事,才产生的这般深仇大恨? 没想明白,刘弘只好隐晦道:“射声校尉似名:买?” 只见秦牧沉沉一点头:“正是族兄。” !!! 族兄,最起码也是三服之内的表情! 刘弘顿时有一种看肥皂狗血剧的既视感了! 只见秦牧一咬牙,继而道:“前时之乱,射声校尉身死,末将同族兄分为甲,乙二部司马,太尉便令吾二人比武,胜者迁。” 闻言,刘弘面色顿时一黯,略有些失望起来。 倒不是因为秦牧输给了那为名为‘秦买’的校尉,而是秦牧居然因为输了就怀恨于心,甚至借着刘弘地虎皮狐假虎威。 见刘弘这副表情,秦牧却毫无辩解之意,只苦笑一声,默默举起右手,将手掌摊开来。 刘弘这才发现,秦牧右手的中指,从第二关节开始少了一半! 疑惑地看向秦牧,就见秦牧自嘲般苦涩道:“太尉令吾等比的,是箭术···” 刘弘这才恍然大悟:射箭,自是需要用力量更大的右手挽弓,食指和中指更是瞄准的关键。 但还是说不通啊? “卿何以因此而记恨于秦校尉?” 就见秦牧面色再度狰狞起来,眼角剧烈抽搐着,咬牙切齿道:“太尉之所以令吾等比箭,乃因族兄将其胞姊,贿与丞相!” 说着,秦牧已是留下愤恨的泪水:“臣与族兄之姊,定有婚约···” · · · PS:这几章是在为之后的高潮做铺垫,不是水字数,希望大家不要误会,看到后面你们就明白了。 这一章的借鉴依据,是因为陈平在史书上有个污点:盗嫂之人。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陈平在以前没发达的时候,曾经够大过自己亲哥哥的妻子··· 出于这一点,将他描写的好色一些,也符合他原本的人设。 第0036章 阴云密布 刘弘感觉自己就是个肥皂狗血剧主角! 不对,是配角! 人生三大仇怨,不过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再就是横刀夺爱了。 秦牧却一下子就经历了其中两件! 还是在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上! 在心中礼貌性的哀悼了一秒,刘弘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猜忌··· ——要知道秦牧,同样也是北军的军官! 现在好了,起码刘弘能确定秦牧不会对他不利;顶多就是出于对陈平、周勃的怨恨,从而利用刘弘达到自己报仇的目的罢了。 作为后世人,相较于虚无缥缈的‘忠心’,刘弘还是更习惯这种简介明了的利益关系。 起码这是个可以让刘弘理解的动机。 至于王霸之气什么的? 别闹了~ 放下心中疑虑,刘弘心中的郁结总算是消散了些。 明天,就又是常朝了。 刘弘还不知道这一次,要面临怎样的困局。 朝中三公就不提了,九卿中,陈平周勃得其三,刘弘勉强掌控了最没用的奉常。 剩下五个,刘弘大概率也是无法安排人选的。 ——就连皇帝内库少府,刘弘都只能看着别人撕咬干净,就更枉论别的了。 而剩下的四个坑,有一个刘弘十分渴望掌控的。 ——卫尉! 余者,廷尉掌司法,刘弘还没有迫切需求去掌控;内史治长安,刘弘就更没必要因此去刺激陈平、周勃了。 宗正,刘弘已经打算直接让刘不疑兼任了——反正宗正只管皇室宗亲之事,属于九卿中存在感排倒数第二的隐形人,仅次于典客。陈平、周勃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跟刘弘起冲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刘弘隐约感觉到,即便是在刘弘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北军的现在,陈平对他依旧有些忌惮。 如若不然,早在那日刘弘面会代王刘恒时,陈平就该赶紧进宫,提议‘代王久居长安,于礼不合,当就国’了。 卫尉,则是九卿中,刘弘最迫切想要掌控的! 原因无他:卫尉的职责,就是保卫皇城! 在北军再再再一次‘跳槽’,南军又暂时不堪重用的现在,刘弘迫切需要一支武装力量,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更让刘弘无法忽视的是,由于卫尉的准确职责,是‘尽掌长安卫戎事’,所以卫尉天然具备对长安军,也就是南、北两军的掌控权! 如果在卫尉的位置上安上一个自己人,那刘弘无论是处理北军,亦或是重整南军,都不用再被陈平、周勃掣肘。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恒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任命宋昌为卫将军,统领南北两军。 而‘卫将军’,就是刘恒在无法插手九卿人选,不能掌控卫尉的情况下‘发明’出来的官职。① 光从这就不难看出,刘弘想要掌控卫尉,其难度不亚于让陈平也被高祖皇帝一道雷劈死! ——历史上的刘恒都没做到,刘弘面临的局面,可比历史上的刘恒艰难多了··· 刘弘和陈平、周勃集团之间,光是一个‘弑君’的矛盾,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调和的! 两方必将会出现一个败者,并遭受从肉体到精神的全面毁灭! 想到这里,刘弘哀叹一气,打量起眼前的秦牧。 年轻的脸上满是朝气,厚唇上也已挂上浅浅一层胡须。 这很重要! 在选官基本全看脸的汉朝,成熟稳重的外表是跻身庙堂必备的条件之一。 而胡须,则是男子步入成熟的象征——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嘛。 没错,秦牧,就是刘弘选择的卫尉人选;虽然八子还没一撇,但先把人选定下来,能在将来以最短的时间掌控局势。 秦牧才二十多岁,便已经是队率,这意味着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汉时,军官等级的分水岭,就是队率司马。 司马以下的,与其说是军官,不如说是纪律委员加传话筒;但从司马开始就不一样了,战时的自由指挥权,不止可以更大的发挥出指挥官的战斗天赋,也可能更好的磨练指挥技巧。 再被某个高层将领赏识,借几片兵书残卷抄录,更是将为家族跻身‘将官世家’之列打下坚实的基础。 卫尉位列九卿,秩中两千石,银印青绶;二十来岁的秦牧自然是年轻了些,资历不深。 但这不重要,只要能掌权,刘弘哪怕任命一个小孩子做三公,朝臣也只有歌功颂德的份儿。 越想越无法按捺激动,刘弘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手中的筹码来:究竟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将秦牧推上卫尉的位置呢? 想来想起,刘弘挫败的发现:除非他愿意把皇位禅让出去,不然根本没有可能——他手上,压根儿就没有筹码可言! 接二连三的挫败,令刘弘心中积攒的郁火渐涨,耐心也逐渐消逝,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破局之法。 他还有远大志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消耗在跟陈平周勃的明争暗斗上! 契机。 刘弘需要一个契机,为自己赢得一些筹码;也不需要全面掌权,只需要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地方,刘弘就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 这就好比整理一个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刘弘需要一个线头,来作为开始。 实在想不出找到那个‘线头’的办法,刘弘揉着额头起身,满是疲惫的问了句:“王忠可曾回宫?” 话出口,却久不闻秦牧回答,刘弘诧异的抬过头,就见秦牧攥拳而立,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 刘弘心里咯噔一下,尽量维持着表情的平淡:“人在哪儿?!” 其实他下意识想问的是:人还活着吗··· 闻言,秦牧强自按捺着胸中怒火,从胸前取出一卷竹简,牙槽紧咬:“陛下,王公于午后被少府监捉拿,夕时方从少府逃出,身遭足足十七创!” “此薄,王公托末将转呈于陛下···” 手掌微颤着接过竹简,刘弘将竹简狠攥在手心,双肩隐隐颤抖起来。 “少府监者,何人!!!” · · · PS:卫将军.这个官职首次出现,就是历史上后少帝死,代王刘恒入长安登基后,面临了和主角一样的问题:迫切需要保障宫廷禁卫的可靠性,又没有办法染指卫尉,所以刘恒索性耍了个赖皮,以‘恩赏潜邸之臣’的名义,将宋昌封为‘卫将军’,起初陈平周勃没反应过来,等正式诏令发布之后,才发现这个卫将军不是野战军将领的官职,而是只负责南、北两军,拱卫皇宫的高配版‘卫尉’。 刘恒这个骚操作,曾让陈平、周勃手上的卫尉直接失去意义;刘恒也是在保障了宫廷安全后,才安心的开始苟发育。至于刘恒为什么突然乖乖苟起来,大概率也是因为他认为‘卫将军’一事已经刺激到了陈平周勃,再有动作可能会出事。 第0037章 泥塑雕像(上) 凌晨,天边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朝臣们就已等候在司马门外,准备上朝了。 陈平则独自一人站在靠前写的地方,双手环腹,正闭目养神。 与往日不同,见陈平这幅模样,朝臣呢吧非但没有上前见礼搭话,反而不经意的避远了些··· 才赶到的周勃走下马车,见这情况,不由暗自担心起来。 “丞相安好。” 上前拱手一拜,就见陈平缓缓睁开眼,亦是微微躬身回了一礼:“太尉安好。” 周勃扫视一圈周围唯恐避之不及的朝臣,再看看陈平这幅淡然的模样,不由有些焦急,上前低声道:“丞相···” 陈平却是微一抬手,制止了周勃的未尽之言:“老夫知矣。” 说着,淡然一笑:“绛候勿忧。” 见陈平胸有成竹,周勃才稍稍安下心来,扶额揉起了额角。 直到昨夜,北军的赏赐才算彻底搞定,周勃恩威并施,又挑出几个刺耳儿头出来抽了顿军鞭,才堪堪将北军稳定了下来。 见周勃这幅疲惫的模样,陈平正要开口询问,便见少府监着急忙慌的走了过来,拜道:“丞相,昨日···” 话说一半,撇见周勃在一旁,少府监又赶忙住口,问了声‘太尉安好’,便躬身立于一旁,不再言语。 少府监这般模样,令陈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催促道:“绛候非外人矣。” 闻言,少府监抬头看了看周勃,又看了看陈平隐隐含怒的面庞,只好咬咬牙,靠近一些,低声道:“昨日那人,循了···” 周勃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陈平面色却是陡然一变,片刻之前还温和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阴狠的瞪向少府监。 “刀锯之余,尔等也看不住!” 少府监面色顿时一苦,补救般开口道:“那人循走时,身负重创,当是活不久···” 陈平正要再骂,司马门便缓缓打开,一侍郎从内走出,向陈平遥一拱手:“丞相,当入朝了。” 陈平躁怒间胡乱整了整衣冠,侧目冷哼了一声,便负手向宫内走去。 待等陈平走出去老远,朝臣才缓缓挪步,次第入宫。 ············ 再度坐上未央宫正殿的御塌,刘弘心中满是窝火,却又发作不得。 少使者殿内一个个起伏的脑袋,刘弘恨不能拔出身边秦牧抱着的剑,上去挨个砍下来! 但他心里明白,时机未到··· “丞相臣平谨奏陛下:今九卿出缺者有六,政令不畅,百官不安。” “臣愚以为,当择贤良以任之。” 这,便是陈平相处的,安定政治联盟稳定的办法。 诸侯大臣们能从少府得到的,终究不过是黄白之物;相比较而言,九卿衙门的价值无疑更高! 用九卿的位置收买勋贵大臣,不止可以扭转联盟堪堪欲坠的局势,陈平还可以借此彻底把控朝政,真正做到‘上效周公伊尹,下安生民黎庶’! 虽然说,九卿空出来的位置就这几个,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坐上去,但九卿各自还配备一到六个丞,以及不同数量的监;怎么都够安插陈平的盟友们了。 闻言,刘弘心中讥笑一声,面上却满是淡然:“宗正,非宗室长者不能胜之,朕意,奉常刘不疑领宗正事,丞相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朝中众臣便骚动起来,低声交谈着。 一人同时任职两个九卿主官的位置? 国朝还从未有过先例啊! 殿中的陈平却只是微一诧异,随即便躬身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一来,宗正确实是有‘非刘勿卿’的潜规则,不是老刘家的人,也压不住那些姓刘的‘皇室血脉’。 如今在长安的宗室,也只有刘不疑勉强算是‘长者’。 二来么··· 如果将九卿按地位排个序,宗正绝对有机会竞争倒数第一! 真正让陈平诧异的是:刘弘居然想要宗正? 这大出陈平所料! 如今,朝中九卿有足足六个位置出缺,哪怕是为了堵长安城内八卦党们的嘴,陈平也得做做样子,将其中一到两个位置拿出来,交由刘弘定夺。 在陈平的预想中,刘弘不是要少府,就是要卫尉! 甚至两个都要! 陈平胸中也早已打好了腹稿,充分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以保证将少府和卫尉掌控到手中。 结果刘弘这么‘懂事’,开口就将最没用的宗正拿走,搞得陈平一时间都不知道如果回应了··· 陈平正暗自欣喜着,就见御阶上的刘弘不悲不喜道:“朕年幼,不明朝中贤达;其余五卿,还请丞相不吝举之。” 说着,刘弘还站起身,拱手微弯下腰,以示敬重。 乖巧地样子,都让陈平有些怀疑,这还是不是那天在北阙外,执剑而立的刘弘了! 拿不定主意,陈平决定稍作试探,再做打算。 只见陈平面色一正,侃侃而谈:“典客刘揭,于前时诸吕之乱中,手刃吕氏贼子九人,贼从无数!” “臣愚以为,当任之以内史之职,以勉其忠勇···” 说着,陈平双目远征,紧盯着刘弘的脸色,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内史,全称治粟内史,从名称就可以看出,这个官职主要是跟粮食打交道。 高祖刘邦的天下时,生民涂炭,百废待兴;遂立治粟内史一人,位列九卿,责关中劝耕之事。 也就是说,内史最初的职责,就是想办法让那些因为秦末、楚汉争霸时的战乱,而躲进山沟里的百姓走出来,到官府把刘邦恩赐的土地领走,然后老老实实种地。 但无论后世还是现在,官员天生都有揽权的本能! ——既然要劝躲在山上的难民走下来,那得有武装力量保障安全,以免被匪盗偷袭吧? ——既然要劝耕,是不是还得保护百姓的土地不被掠夺?那就得登记田亩在册,发给田契啊? ——既然要劝耕,高祖皇帝给了土地,不得给他们发个粮种?那国家没粮食,内史就得去市集买呀!商人狡诈,为了避免国家被商人坑骗,掌控市集也是应该的吧? 就这样,内史从汉初‘劝耕’的官职,变成了如今全权管理关中田亩,长安九市,以及关中治安,其职权、规模仅次于少府的第二大怪物! 第0038章 泥塑雕像(中) 景帝朝时,故太子家令晁错任内史,力主削藩。 而时任丞相申屠嘉则坚决反对,认为当时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贸然削藩会刺激各地诸侯王,破坏安稳的局面。 而晁错仅以内史之身,便让身为丞相的申屠嘉无可奈何,竟只能以‘私损高庙墙恒’来攻击晁错的私德··· 更恐怖的是,申屠嘉依旧没能奈何得了晁错,最终吐血而亡! 虽然景帝对晁错的无条件新任,以及晁错‘帝师’的身份同样不可忽略,但内史这个怪物的恐怖之处由此同样可见一斑。 在历史上,这个怪物直到近百年后的武帝朝,才被猪爷借着重夺河套的威势一分为三——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 陈平拿内史出来试探刘弘,潜台词相当浅显:陛下是否图谋关中? 关中,从刘邦首入咸阳,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开始,就是被老刘家当最后的基本盘来运营的。 各种减免税赋、赏赐酒肉不说,光是‘大小亩’之别,就足够让关东的农民们酸掉大牙。 ——汉时,以宽一步,长一百十二步为一亩;但关中行‘大亩’,即: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这意味着,在汉初刘邦‘编户齐民,论爵赐土’的时候,虽然全天下百姓都是按照每户百亩的标准,但关中百姓实际得到的土地,是关东百姓的两倍! 更不提关中水利建设完备,水资源丰富,粮食产量同样甩关东好几条街! 如此大的恩惠,足以使关中绝大多数农民百姓,在老刘家的皇帝登高一呼时,便毫无顾虑的带着刀剑追随——武帝太子据兵变时,仅以储君的身份就得到长安数万百姓的追随,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而汉家,是全民皆兵的! 每个男子年满十七岁之后,都要服兵役:一年拱卫关中,一年守戎边墙。 在服兵役之前,每个县都会由县尉出面,负责召集治下青壮,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可不是后世那种练习队列的军训,而是真刀真枪,学习杀人技巧得训练! 如果刘弘意图掌权,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必然是将关中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以确保基本盘不失。 如是想着,陈平微微抬起头,等待着刘弘地回答。 却不曾想,刘弘想都没想就点头道:“既然丞相以为善,自无不无可。” 言罢,刘弘将温和的目光撒向陈平,示意他继续。 陈平心中大定,不再试探,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尽数说出。 “博阳壮陈濞,自高祖皇帝时,便历任诸郡之守、尉,允文允武,当可任太仆之职。” 刘弘闻言,心中微微一诧异,淡笑着点头:“准。” 这位与此时的吴王同名的博阳候,是刘邦开国后所封的那批列候之一,在‘开国勋臣表’上位列第二十位。 可别以为陈濞排二十名,就觉得他很辣鸡——紧随陈濞之后,排第二十一位的,就是淮阴侯韩信! 即便是现如今的朝堂之上,也仅有排第四的周勃,第九的灌婴以及第十二的王陵排在陈濞之前。 至于丞相陈平的曲逆候,更是排到四十七位去了。 也就是说,除非陈濞是周勃的人,不然陈平推举陈濞担任太仆,就根本不是为了掌控太仆衙门,而是褒奖、收买陈濞。 诚然,陈濞得了太仆之位,自然会对陈平的‘建议’多加考虑,但作为陈平的‘前辈’,陈濞也还不至于到唯陈平马首是瞻的地步。 对现在的刘弘而言,有一位新任九卿可能不是陈平的马仔,已经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了。 就听陈平继而道:“曲成候蛊逢,高祖皇帝曾攒曰:剑士无双!臣以为,当可任卫尉,以宿卫两宫。” 听到这里,刘弘心中早已仰天狂笑起来! 蛊逢,确实是汉初少有的剑术大师,天下闻名,个人武力值极高。 但同样的道理,在开国功臣表里排第十八位的蛊逢,依旧不是陈平可以支使的! 更让刘弘幸灾乐祸的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这位剑道宗诗,明年就要过世了! 虽然这么想略有些不恭,但不能怪刘弘,实在是封建社会的官场,太让人绝望了··· 不出意外,蛊逢接下来就要任职卫尉了;假如说蛊逢还能活二十年,刘弘想换一个卫尉,那就只有两种选择。 一,给蛊逢升官,升到比卫尉更高的位置,把卫尉的位置空出来。 二,等二十年,熬到蛊逢死! 再也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罢免? 汉初的官员,自尊心是很强的! 但凡皇帝敢无缘无故罢免某人,人家回家就敢‘羞愧自尽’给你看! 然后民间的八卦党们就又有素材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将XX候给逼死了呢? 过几十年,太史公也有东西写了:孝X皇帝X年,上免XX官,后又杀之··· 现在,陈平将明年就能腾出位置的蛊逢推出来做卫尉,那等明年蛊逢死后,刘弘就好安排人接过卫尉的位置了! 至于到时候有没有那个能力··· 拜托,刘弘是穿越者哎! 总不能真跟历史上的刘恒一样,拖到陈平死才开始下手吧? 穿越一趟多不容易,怎么能那么浪费时间。 “准。” 刘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因为激动而颤动的声线压了下来。 到这里,刘弘心里也大概明白了,陈平的意图不是在九卿的位置安小弟,而是在收买一些老派勋臣的同时,一定程度上施加影响。 刘弘心中不由安定了一些——既然不是死忠马仔,陈平能收买,刘弘同样也能拉拢! 甚至于,刘弘能拿出的筹码,或者说承诺,比陈平能许诺的多得多。 正想着,陈平的声音再度传来:“少府监杨毅,履任多载,朝中多赞曰:毅者,干臣也。” “臣以为,当可迁为少府。” 刘弘闻言一愣,旋即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陈平! 副官转正,陈平是不想让外行来少府捣乱? 刘弘却没多想,只一副纠结的表情道:“朕闻少府监张毅,侍母不孝,私德有亏啊···” 闻言,片刻之前还感激的望着陈平背影的少府监,猛然匪夷所思的望向御阶上的刘弘,剧烈颤抖起来··· 第0039章 泥塑雕像(下) 不孝,汉室最严重的道德谴责。 除了乱论外,封建社会再没有比‘不孝’更严重的污名了··· 哪怕是失节、叛国,也没有不孝严重! 汉时的官员录取标准只有两个:伟岸的外貌,和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个人道德。 几百年后的蜀汉,凤雏先生就险些因为外貌丑陋而蒙尘,被刘皇叔错过。 外貌不佳,尚且还有被皇帝赏识、提拔的机会;但私德有亏,则根本不可能为官——如果皇帝敢提拔一个品德低下的人,那汉时的臣子绝对敢连着皇帝一块儿喷! 现在,少府监杨毅被刘弘扣了一个‘不孝’的帽子··· 这意味着,他完了。 别说是为官做吏了,哪怕滚回家种田,杨毅也将承受乡亲们的千夫所指! 即便是陈平,也同样救不了他——但凡陈平敢替杨毅说一句话,那他也将被拖入到这个泥潭中。 但凡认识杨毅的人都知道,杨毅之母早已亡故,刘弘说杨毅侍母不孝,根本就无从说起——杨毅的母亲还在人世时,刘弘连开裆裤都还没脱下来呢! 但,谁让说出这句话的刘弘是皇帝呢? 除非刘弘马上下封口令,不然在朝会结束后一个时辰之内,这件事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并在将来几日传遍关中。 百姓听说了这件事,可不会管杨毅到底有没有妈,他们只会想:哦~有个大官儿因为不孝顺,就没能升官儿啊~ 汉家果然是以孝治天下! 连陛下都不敢用不孝顺的人呢! 甚至陈平的身亡,也会顺带受到不小的影响:丞相居然举荐一个不孝顺的人,根本就是识人不明啊··· 这一切,就是刘弘想要得到的结果,同样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利用的:舆论。 作为后世人,刘弘实在太清楚‘键盘政治局’对官员的影响力有多大了! 尤其是在民风淳朴的汉朝,控制舆论简直无往而不利。 光是陈平此时皱在一起的苦瓜脸,就足以证明刘弘这一招有多狠了。 就连朝臣们,也是略有些失神的看向刘弘——这已经是这位第二次,靠着信口互掐整死朝臣了··· 看到这一幕,刘弘面色也略有些黯然。 其实无论这次还是上次,刘弘都很不想用这种欲加之罪的手段,去报复和自己不对头的臣子。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若是将来子孙不屑,学刘弘玩儿这一招,那朝堂岂不就变成‘亲戚贪妄之类,皆任二千石;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了? 而且这么做,也不利于刘弘竖立威信——威信威信,得讲信用,遵守规则呀! 但除了耍赖,刘弘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老太监现在还浑身鲜血的躺着,粗一气浅一气吊着命呢! 不为老太监报仇,刘弘念头不会通达;也不利于刘弘将来的团队建设——不为属下出头的领导,是不会有人追随的。 陈平却是心中一紧:莫非,小皇帝想伸手少府? “丞相还是另择贤达,以任少府为好。” 没等陈平想明白,刘弘的声音就在御阶上响起 抬起头,看见刘弘脸上满是自然,陈平顿时琢磨不定起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陈平开口试探道:“陛下之意,何人可担少府之责?” 刘弘却是毫不顾忌形象的摆了摆手:“嗨~只要不是少府监便可~” 一句话,彻底钉死了杨毅的棺材板——如果杨毅还要脸,回家之后,就应该羞愧自尽,以免让宗族蒙羞了。 陈平孤疑着报出了一个彻候的名字,见刘弘随意的点了点头,不由有些慎重起来。 ——小皇帝为了给一个宦官出气,居然不惜否决权臣的决策? 这种品性,陈平只在另一个姓刘的人身上见过··· 小皇帝,所图甚大! 疑虑间定下廷尉,以及刘揭留下的典客人选后,陈平定了定心绪,再拜。 “陛下曾明诏:凡诸吕有功之将士,皆按律赏以钱粮。” “军法云:赏罚不逾月。” “臣老朽,还请陛下明示:赏赐所用之钱粮,当从何得之?” 话说出口,陈平心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些。 这,就是陈平对周勃说的,让‘刘弘威严扫地’的计划。 说好给战士们发钱的,倒是把钱拿出来啊? 见刘弘满脸困惑,陈平还好心的解释道:“今国库空虚,存钱甚少,且俱留于明岁用度,不可擅动。” “前时太皇太后崩,丧葬之事所耗甚多,少府亦无力拨金以赏将士···” 就一次,陈平只需要刘弘失信这一次,就可以彻底掌控局势! ——赏赐军士,那可是诏书上写的! 刘弘没能兑现承诺,那就是朝令夕改! 一个失信于天下的皇帝,陈平让他一个手都能玩儿死! 窃喜着抬起头,陈平却发现刘弘脸上,丝毫不减自己期望中惊慌失措的表情。 只见刘弘脸上笑意更甚,语气中满是轻松:“诶~丞相糊涂了。” “北军将士,太尉不是已经替朕赏过了?” 说着,刘弘还暗含深意的看了周勃一眼:“既然太尉赏了,那朕便不赏了吧···” 话音未落,殿中就顿时陷入沉寂之中。 所有人都在咀嚼刘弘话里的深意。 如果这句话不是刘弘随口而出的话,那··· 众臣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集在了周勃身上,目光中满是复杂。 替皇帝赏赐军卒··· 打个寒颤,众臣赶忙打住思绪,不再想下去。 而殿中的陈平,则是目瞪口呆的回过头,痴楞的看向跪坐一旁,正坐立不安的周勃。 陈平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上一次常朝时,殿中的周勃望向他··· 刘弘却没在意二人之间的‘眉目传情’,站起身,提高些音量道:“前时吕氏之乱,诸位臣公所劳者甚多,朕不得不赏。” 言罢,刘弘淡笑着轻抬了抬手,示意御阶下的汲忡宣读。 陈平呆愣的回过头,就见汲忡向御阶上一拜,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卷令他目眦欲裂的竹简! “绛候周勃,诸吕有功,赏金八千七百五十二金,钱九千七百一十一万···” ··· “平阳侯曹窋,诸吕有功,赏钱七百六十一万六千,玉砚一台,马十七匹···” ··· “朱虚侯刘章,诸吕有功,赏婢七人,匠二十三人,金四千五百五十一金,宝剑三,大黄弩一···” ··· 正当朝臣们满脸莫名其面,听着这一串精确到个位数,种类五花八门的赏赐时,刘弘的声音从御阶上传来。 “诸般赏赐,皆可自往少府取之。” 抬起头,看着刘弘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朝臣们脊背顿时一凉,深深低下了头颅··· · · · PS:这~不得犒赏犒赏? 第0040章 愚蠢至极 砰!!! 曲周侯府内,奴仆下人们才将客堂地上的碎碗打扫干净,书房便再度传来一阵破碎声。 “尔这废物!” “吾不是说了,那等东西留不得!” “汝倒好,竟叫那腌臜阉庶夺了去!” 只见杨毅惊慌失措的跪倒在陈平面前,紧紧抱着陈平的大腿:“丞相,丞相救救下官啊!” 看着腿上杨毅涕泗横流的脸,陈平胸中恼怒更甚,一脚将其踹开,气冲冲背过身去:“送客!” 顿时就有两个健壮的家兵走进书房,架着哭嚎间哀求的杨毅,向外走去。 一旁的周勃眉头紧皱,大拇指紧紧捏在手掌之间,满脸焦急。 “丞相,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啊?” 闻言,陈平猛地回过身,骂娘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深吸几口气,稍微按捺了怒火,陈平快步走到周勃身旁,恨铁不成钢道:“太尉怎不告知老夫一声?” “若老夫早知,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啊!” 陈平想过周勃可能参与了少府之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周勃居然拿着那笔钱,去赏赐北军将士了! 周勃从少府拿钱,这无所谓,反正小皇帝也没法怪罪;周勃赏赐军队,虽然法理上有些逾矩,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顶多是落些流言蜚语罢了。 ——反正小皇帝无权无势,谁又能治的了周勃? 可周勃千不该万不该,拿那笔钱去赏赐军卒! 现在好了,陈平留给刘弘的‘惊喜’,被刘弘轻飘飘一句‘太尉替朕赏过了’,给打的支离破碎。 更让陈平恼怒的是,杨毅出于‘谨慎’记录下的‘支出’明细簿,居然落到了刘弘手上! 陈平用膝盖都能想到,此时此刻,长安高门估计全在府中手忙脚乱,忙着将那笔从少府得来的钱、物装上马车,然后送回未央宫,‘谢绝’刘弘的赏赐。 而对陈平而言,且先不提勋臣们得而复失产生的怨气;光是一件事,陈平就无法解释——那本详细记录着每个人从少府拿了多少东西的账簿,为什么会存在? 但凡有个脑子的人,都会想到这样一种可能性:丞相留那么一个东西,是不是为了将来掣肘吾等? 现在,无论陈平再说什么,恐怕都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了。 陈、周为首,朝臣勋贵为主体的政治联盟,在那卷账簿出现在未央宫时,就已经宣告瓦解。 除了陈平、周勃这样再也没有回头路的人外,其余人估计都在找寻门路,向宫里的小皇帝献忠,以求保全自身。 越想,陈平心中就越恼火——如此大好局面,居然都被那小儿占了便宜! “作茧自缚啊···” 回想起前几日对周勃说的话,陈平心中顿时一片苦涩——可真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再看看周勃略显羞愧的面色,陈平头脑稍微冷静了些。 “绛候也不必过于担忧,如今朝堂、兵权俱在吾等之手,那小儿纵是得胜一筹,于大局亦无大碍。” 诚然,刘弘此举,势必会得到一些墙头草的献忠,但那些人能被刘弘这么轻易吓住,本身就足以证明其价值——毫无价值! 而周勃等有影响力的人,哪怕今后不信任陈平,也早已没有了退路;为了活命,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 下朝之后,刘弘悠然走回后殿。 为了回去的足够晚,刘弘甚至在宫中逛了一圈! 等走到殿外时,果然见到十几个衣冠华丽的男人围坐一团;见刘弘出现,赶忙走了过来:“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刘弘淡笑着虚扶起众人,面上略显出些疑惑:“诸公这是?” 只见一年纪稍长的贵族稍稍往前,拱手拜道:“陛下隆恩,臣等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而已···” 刘弘顿时爽朗一笑:“诸公真乃忠臣也!” 负手畅笑着,刘弘便一马当先跨过门槛,向殿内走去。 要不是想多给这帮墙头草一些时间,刘弘才不用费时费力去绕未央宫好几圈呢——肚子都快饿死了! 坐回御塌,刘弘淡笑着吩咐一旁的秦牧:“赐座。” 秦牧微一躬身,便亲自取来十数个筵席,放在了殿两侧。 昨天,刘弘已经下令:任秦牧为侍郎,汲忡为谒者仆射(yè)。 侍郎,官职不高,六百石而已,但职责是皇帝近侍;一般非勋臣家族出身的高官,都是从侍郎开始,然后外放为官,一步步爬上高位。 至于谒者仆射,则是刘弘玩儿了一招偷换概念——谒者仆射,秩比千石,为宫中谒者之首,隶属郎中令。 但刘弘以‘谒者堪用者甚不足,无人宣读诏书’为由,将汲忡抬了上去。 出乎刘弘意料的是,到现在为止,依旧处于不明阵营的郎中令曹岩,居然对刘弘的举动毫无意见! 这让刘弘动了心思:或许是时候,该试着拉拢一下曹岩了。 敛回飞散的思绪,刘弘笑意盈盈的望向跪坐两侧的‘勋贵’们。 “诸公深明大义,先皇父在天有灵,亦当赞诸位之忠义。” 殿内众人配合着一笑,道:“为人臣者,自当以忠君为要,此乃臣等之本分···” 淡笑着与众人客套两句,刘弘便疑惑道:“诸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只见先前那位年长者看了看左右,然后费力的挺着大肚子站起身,来到殿中:“陛下重赏,臣等实诚惶诚恐,坐立难安。” “有言道:无功不受禄;臣等愚钝,还请陛下解惑一二···” 闻言,刘弘的脸色顿时一僵,旋即尴尬的笑道:“原来如此啊···” 嘴上说着,刘弘心里差点把牙龈咬碎! 什么愚钝,什么惶恐,全都是借口! 正殿到后殿不到三百步的路,刘弘足足花了一刻才回来,要的就是有一批聪明人带个头,将从少府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这帮家伙倒好,家都不回,就来刘弘这里探口风,看能不能把东西留在手里··· 什么解惑一二,话里意思根本就是:陛下如果想让我们效忠,就不要再提那笔钱了吧? 笑话! 刘弘忙里忙外演的那么嗨,是想得到这一帮墙头草的所谓‘效忠’? 他要的是钱! · · · PS:今天更新晚了些,主要是上午有些卡文,下午被哥老官拉出去踢球了,回来晚了。 骚瑞骚瑞,之后不会了,会按时更新。 第0041章 穷是原罪 这可能有点奇怪:都做皇帝了,还会缺钱? 刘弘上一世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现在,屁股真正放在了龙椅之上,刘弘才发现皇帝也会缺钱。 而且是很多很多钱! 尤其是在少府游离在掌控外的情况下,刘弘可能还不如一个农民有钱——起码人家有存款! 反观刘弘,浑身上下掏不出来一枚铜钱。 千万别以为西元前的人,就比后世人蠢到哪里去;如果没有好处,哪怕你是皇帝,人家照样不吊你。 都不用说别的,但凡刘弘手上有点钱,直接免关中一年税看看? 数百万全副武装的农民表示:周勃陈平,滚回封地捏泥巴去吧! 再不济,拿出个几千万钱发给北军,刘弘也有信心稳坐钓鱼台——大不了翻桌子咯~反正他姓刘。 刘弘现在的困局,如果说有一半是因为年幼无权,另一半,就是因为手上没钱。 道理很简单:如果刘弘财权在握,朝堂所有拨款都要经过刘弘点头,那刘弘还需要费尽心机收买拉拢? 根本不需要! 为了保证单位的正常运作,所有衙门的首官,都会变成刘弘的忠实马仔! 再者:如果军饷粮草,武器装备更替、养护等开销支出,也需要刘弘点头? 那那些不想被手下官兵撕碎的将军们,也同样会舔着脸找上刘弘,开口闭口‘万寿无疆’。 归根结底,刘弘现在最大的困局就是——没钱。 老太监王忠还好说,怎么着也算‘家奴’;秦牧、汲忡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臣子了! 跟着刘弘都快半个月了,刘弘却连一分钱都没给过他俩。 诚然,身为有编制的官员,丞相府会按照官秩发给他们俸禄。 但那点钱,恐怕二人养活父母都不够,更别提攒下积蓄,发家致富了。 ——秦牧身为侍郎,俸禄六百石,谒者仆射汲忡,一千石。 什么意思? 一年,他俩分别只有六百石、一千石粟米。 现在长安米价近百钱,也就是说,秦牧年薪六万钱,汲忡十万。 西元前的十万钱,能干什么? 根据历史上文帝的看法,拥有十万钱,就属于‘中产之家’,算是小康了。 但别忘了,这里是长安! 虽然不至于到唐朝那个地步,但也称得上一句‘居长安,大不易’! 都不用说别的:在长安一石粟米价值百钱,关东呢? 最高不超过七十钱! 长安随便一栋两进的宅院,动轨就要数十万,关东呢? 撑死十万钱! 假设秦牧家有五口人要养,那光是米,一年就要吃掉一百石。 那身为皇帝身边的人,秦牧好歹也算是体面人了,一家老小也不能光吃粟米吧? 怎么着也得三天两头见个荤腥。 作为皇帝身边的人,秦牧也得日常应酬,喝个小酒吧? 再算上每年给家人做两套新衣服,秦牧一年的俸禄,顶多就够一家老小吃喝,顶多加个穿,攒钱买宅根本无从说起! 在后世人看来,这或许不可思议:一个相当于国家领导人秘书的官员,工资居然只够维持生活? 这件事,就要从刘弘的便宜祖父,汉高祖刘邦时说起了。 是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战乱加饥荒下,粮价飞涨,米价最高达八千钱一石! 百姓民不聊生,易子相食,饿殍遍野··· 当时,天下所有人都穷,包括刘邦! 刘邦的御辇,连八匹同样颜色的马都凑不齐;曹参贵为汉相,连马都没有,只能坐牛车上朝··· 而官员的俸禄,就是刘邦在那个粟米一石八千钱的时代定下的。 在当时,二千石确实算得上高官厚禄了:留下家里要吃的,剩下的转手一卖,上千万钱就到手了。 但在刘邦死后,吕后通过各种金融、政策等手段,使天下经济逐渐复苏,市场秩序步入正轨,物价逐渐回降到相对合理的范围。 粮价降了,百姓轻松了,但官员们就要叫苦不迭了··· 因为封建时代的官员俸禄,是不给钱的——二千石,就是给你发二千石粟米! 这就导致,官员们年末拿到手的粮食虽然没变,但其价值,早就不能和建国时同日而语了··· 但这个事,能给谁说? 刘邦定下的规矩,谁敢改? 没办法,身为国家高级官员,却只能堪堪维持日常生活,只能贪了。 历史上到文帝朝时,贿赂之风更是发展到连皇帝都要低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步了①! 刘弘很清楚,贪官污吏是杀不完、杀不尽的;如若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被读书人骂成‘朱扒皮’。 所以,刘弘已经计划好在掌权之后,全面改善官员的待遇问题了。 诚然,贪婪是无法禁绝的,但刘弘还是愿意相信,此时绝大多数官员,都是被生活所迫,才无奈伸手。 毕竟西汉,可是以风骨血性著称,‘以强亡’的时代。 眼下,刘弘自然是管不着全天下,但哪怕为了保证手下人的工作激情,刘弘也得隔三差五关心属下,给些赏赐改善生活。 简而言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好歹也是活到过三十岁的老男人,刘弘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理想’、‘追求’就能忽悠得了追随者。 归根结底,还是要给钱。 如是想着,抬起头,扫向殿内众人,刘弘心中满是决绝。 “诸位既无事,便退下吧;朕另有要事。” 语气中一片清冷,满脸正色,丝毫没留情面。 殿内众人见此,或低头战栗、或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拱手一拜,便一同退了出去。 “一群蠢货!” 刘弘都在早朝那样点他们了,这帮家伙还想着护食? 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将这帮废物推向陈平,刘弘却是一点都不担心——这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的贵二代们,刘弘巴不得统统塞给陈平,给陈平拉拉后腿! 心情顿时被这帮人破坏,刘弘心中不由恼怒起来。 “王忠如何了?” 刘弘身为皇帝,自然是不方便亲身前往探视一个宦官,便在昨晚令秦牧过去看一眼,秦牧却是今天早上才回到刘弘身边,紧接着就是上朝了。 只见秦牧眉头微皱,沉声道:“太医令不愿救治王公,末将使了些金疮药,才堪堪止住血。” “然王公烫热不退,属下担心···” 闻言,刘弘心中烦躁更甚,也顾不得身份了:“王忠现在何处?” · · · PS:1.文帝时,将军张武受贿,被文帝知道了,但文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是又赏了张武一千金,说是‘养廉’、‘以愧其心’;虽然不排除文帝软刀子杀人得嫌疑,但某种程度上也能体现出,对于贪腐,当时的皇帝也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第0042章 滔天怒火 随秦牧一同来到长乐宫内的太医属,刘弘没理会出门迎接的太医令,径直向后院一处阴冷的茅草屋走去。 太医令,秦时便已有之,由于此时巫、医尚不分家,‘巫’又与祭祀牵连甚深,所以隶属奉常麾下,主掌宫廷医治事。 西汉增设少府太医令,负责少府库存中的药物储存。 通俗来讲,奉常太医令可以理解为皇家诊所,少府太医令则类似于药房。 刘弘此时,自然是身在奉常太医属。 至于奉常太医令为何不愿意治疗王忠,刘弘也能猜到大概:左右不过是那一句‘阉庶之辈,触则污手’。 鄙视宦官,属于这个时代普遍认同的价值观,刘弘无力改变;但这依旧无法阻止刘弘胸中的滔天怒火——奉常好歹算自己人了,还让人这么糟心! 见刘弘面色不愉,太医令也只能苦着脸陪同在一旁;走进后院之后,却是怎么都不愿走进那间茅草屋了。 刘弘眉头紧皱,冷了太医令一眼,便弯下腰,走进茅草屋中。 ——这茅草屋,最高不超过一米二! 刘弘都有些怀疑,这地方原本是给牲畜准备的了··· 走进草屋,半蹲下来,草席上躺着的王忠便映入刘弘的眼中。 老太监除了那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上半身全被淡黄色的粗麻包裹;星星点点的血迹从麻布中渗出,让本就破旧的麻布看上去更加肮脏。 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刘弘也能从王忠糟糕的面色推断出,他受的伤到底有多重。 一旁的秦牧趴跪下来,费力的走到草席旁,替王忠擦了擦额角流出的汗,低声道:“昨日王公方至少府,便遭少府监以‘伪谓天使’之名缉拿;日暮时分,王公欲遁,少府卫卒追杀王公至司马门,见宫门卒遂止···” 听着秦牧沉痛的话语,刘弘的牙槽再度紧咬在一起,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剧烈抖动起来。 “陈平!!!” 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个令刘弘深恶痛绝的人名,刘弘转身走出草屋,来到太医令身旁。 “陛下···” “人,汝治是不治?” 刘弘怒目圆睁,直勾勾等着太医令眼眸深处,语气中满是躁怒。 老太医顿时冷汗直冒,只得微微躬身:“陛下赎罪,臣···” “秦牧!!!” 一声怒吼,草屋内的秦牧赶忙走出:“陛下。” 刘弘胸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牙齿都快被咬碎:“走!” “带王忠回寝殿!” 闻言,太医令赶忙阻止道:“陛下不可,刀锯之余怎能···” “滚开!” 一脚将太医令踢翻在地,刘弘不顾散乱的衣衫,龙行虎步向院外走去。 “告诉刘不疑,别特么什么人都往宫里塞!!!” 身后的秦牧闻言一愣,琢磨许久,才明白刘弘话里的意思,道了一声诺,快步向马厩方向跑去。 看着二人分别远去的背影,太医令满脸苦涩的从地上爬起,哀叹一气:丞相,可把老朽害惨了啊··· ················· 长安,齐王府。 齐王刘襄正颓然倚靠在塌沿,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冒出屡屡白烟的香炉,任由刘章在一旁说的口干舌燥。 “事尚有可为,王兄万不可如此啊!” 突然发现耳边清净下来,刘襄才回过神,木然抬起头:“朱虚侯说完了,便退去吧,退去吧···” 刘章见此,心中更加烦闷起来:“王兄!” 没等刘章继续说下去,刘襄便开口打断道:“寡人闻,朱虚侯自少府得大黄弩一柄?” “如今勋贵大臣均于未央宫外,朱虚侯怎还不去?” 刘章顿时一愣,旋即焦急的靠前,低声道:“王兄,那小儿不过知吾等取了一柄大黄弩而已···” “呵!” 话音未落,刘襄顿尔讥笑一声,慵懒颓废的看着刘章:“若那小儿真在未央宫说出尔之丑事,尔还有命活?” 刘章这才止住话头,不再多说。 自陈平传出那句‘自往少府取之’的许可后,刘章便径直前往少府位于城外的作坊,取走了许多尚未勒名的军械。 光是大黄弩,就装了足足十余辆马车··· 刘襄缓缓站起身,负手来到刘章面前,眼中尽是绝望。 “将那批军械拿去,还了吧···” 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小皇帝和朝臣们的斗争即将进入白热化,无论哪一方得胜,另一方都将一败涂地,失去包括,但不限于生命的所有。 而刘襄,早在朝臣们打算迎立刘恒的时候,便已经不再是这盘棋的执棋方了··· “只怕最初,寡人便是棋子一枚···” 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刘襄也想明白了,为什么陈平、周勃等人当初会要求自己出兵,并承诺要迎立他为皇帝。 如今看来,只怕是陈平、周勃等人忌惮吕氏手中的南北两军,才让他自齐地起兵,逼迫吕氏将大半支北军交到灌婴手中,令其前往荥(Xíng)阳,阻挡自己所率领的齐军。 这样,吕氏手中兵力就将大幅缩水,诛吕之事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可笑刘襄听闻吕氏尽除,便着急忙慌带着数百随从入长安,等待着大臣们迎立自己。 只怕周勃等人,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拥立他,那个承诺,也不过是想利用自己手中的兵力罢了··· 自嘲一笑,刘襄再度看向刘章:“听为兄的话,将那批军械拿去还了,吾等尚可自长安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无论是陈平等人获胜,将刘恒扶上皇位也好,还是小皇帝君临天下也罢;都和他,和他们‘齐悼惠王’一脉,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刘襄已经心如死灰,只想赶紧逃离这个伤心地,回到临淄的王宫中,醉生梦死··· 闻言,刘章却满是不甘心:“王兄何以如此自轻?今小儿年幼,正值主少国疑之际;朝臣不恭,宗室不敬,王兄若有心,自可行摄政事···” “够了!” 刘襄突然一声怒吼,顿时止住了刘章未尽之语。 只见刘襄缓缓闭上双眼,痛苦的扬天叹息着:“朱虚侯若不想扶寡人灵柩回临淄,便照寡人说的做吧···” “将军械还回去,寡人便向陛下请辞,回临淄,此生不复朝长安···” · · · PS:史料中可以参考的是:齐王刘襄响应陈平、周勃等人的号召,自齐地起兵,向关中进发;吕氏慌乱间任灌婴为大将军,领军前往荥阳,阻止刘襄。灌婴大军到荥阳后,给刘襄送信:我们是一伙的,我不阻拦你,我们一起杀回长安杀光吕氏。 之后的事就没记载了,刘襄到没到长安,灌婴回没回长安,都未知,只记载了在一个多月后,灌婴‘班师回朝’。 佐吏根据合理性推测,刘襄不管到没到长安,起码刘襄的大军是没到的,不然周勃陈平应该不敢迎立刘恒。所以,本书中用佐吏认为最合理的情况作为设定——灌婴和刘襄刚在荥阳达成一致,长安就传来朝臣打算迎立刘恒的消息,刘襄来不及整点部队,便赶忙轻车简行前往长安,手中无兵权,所以才被周勃陈平阴了。至于灌婴,应该是不想蹚长安的浑水,所以在荥阳整点部队,打算晚点回长安。 第0043章 救治王忠 未央宫,寝殿。 手托木盆的宫女宦官进进出出,面上俱是焦急之色。 刘弘坐在塌边,看着老太监不甚平缓的气息,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交代秦牧将王忠拉回寝殿后,刘弘亲手拆开了王忠身上包着的粗麻布,王忠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顿时显露了出来:光是前胸,就有足足四道剑创,其中一道更是深深刺入肋间! 至于后背,则早已是血肉模糊,根本数不清有多少道伤口··· 伤口上扶着一层呈深黄色,看上去有些恶心的草膏,应该是秦牧所说的金疮药。 看上去效果还不错,药膏堵住了伤口,并逐渐有了随淤血一同结成痂的趋势。 但刘弘很清楚,这么严重的外伤,并不是止了血就大功告成的——后世小刀割破个手还要打破伤风呢,何况现在? 且不提别的,光是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就足够要王忠的命! 可惜,刘弘前世也只不过是个历史生,并不通医术··· 略有些焦躁的抚上王忠的额头,就发现那看上去苍白无血的额头滚烫无比,刘弘心中猛然一沉。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刘弘回过身,一边撸起衣袖,一边向秦牧交代道:“取滚水,匕首,茶碎;再到少府,寻一织布妇人来。” 虽疑惑于刘弘地举动,秦牧也没有多问,赶忙向殿外跑去。 秦牧刚走没多久,刘不疑便轻步走进寝殿:“奉常臣不疑,谨拜陛下。” 刘弘一抬头,见来人是刘不疑,便一声冷哼,直起身来,横眉冷竖:“奉常此至未央,莫不是要谏朕?” 刘弘已经受够这帮文人士大夫,暗地里做着肮脏的勾当,明面儿却摆出一副白莲花的模样了! 宦官,不就是少个器官吗? 顶多算残疾人罢了,何必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刘不疑见此,心中暗道一声苦也,便赶忙俯首:“臣岂敢···” 光看刘弘这架势,刘不疑就已经知道刘弘要干嘛了。 问题是:皇帝亲手医治一个宦官? 这传出去,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坐实汉家‘礼乐崩坏’? 身为奉常卿,刘不疑绝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无奈的叹口气,刘不疑只好拱手道:“臣自幼习黄老言,略通岐黄之术,闻陛下求一医者,遂毛催自荐,前来陛见···” 闻言,刘弘面色稍稍缓和下来,语气中却依旧满是疏离:“奉常自便。” 刘不疑稍舒一口气,再拜,来到塌边跪坐下来。 犹豫片刻,发觉刘弘吃人般的眼神正汇集在身上后,只好将手中的帕子悄悄收回怀中,强忍着别扭,将手轻轻搭在王忠的手腕之上。 过了好一会儿,刘不疑才缓缓睁开眼,起身对刘弘拜道:“陛下,王···此人失血甚多,创口生脓,只怕是不好医治啊···” 抬起头,刘弘那张臭脸顿时出现在面前:“治不好就治不好,废这么多话!” 一声冷斥,刘弘猛一拂袖,向殿外走去:“秦牧到底回来没有?!!” ························ 待等秦牧带着一老妇回来,刘弘便一把夺过秦牧手上的匕首,将刀刃放在油灯上烤了起来。 刀刃烧至略红,刘弘便拿着匕首,轻轻坐在了王忠身边。 见刘弘真的要亲自上手,一旁的刘不疑纵是有万般言语,也是没敢出声;反倒是一旁的秦牧迟疑着站了出来。 “陛下,末将久行军伍,还是末将来吧?” 抬起头,见秦牧面色诚恳,刘弘略一犹豫,便站起身,将匕首交到了秦牧手上。 接过炙刃,秦牧拱手一拜,来到塌边跪蹲下来,将匕首小心翼翼移向王忠后背上的伤口附近。 “陛下久居深宫,从何知此军伍之术?” 带着疑惑,秦牧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便轻轻推着匕首,将伤口附近的肉薄薄切下来一些。 殿内鸦雀无声,包括刘弘在内,所有人都秉着呼吸,看着匕首在王忠身上一刀刀划过。 切下一处伤口周围的腐肉,秦牧侧一低头,用肩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继续清理下一个伤口。 过了许久,天都快要黑下去的时候,王忠后背上的伤口才算清理完毕。 秦牧站起身,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汗布,胡乱抹了把脸,便让塌边侍立的宦官将王忠翻过来。 刘弘赶忙出声道:“且慢!” 说着,刘弘快步来到殿门边,抓起一把秦牧找来的茶叶碎渣,来到塌边,小心的将茶叶碎撒在了伤口之上。 前世,刘弘有幸了解到:茶叶具有消炎的效果;虽然效果未知,但总好过只能止血的金疮药。 见此,一旁的秦牧顿时一愣,从怀中取出一支小陶瓶,来到刘弘身边:“陛下,金疮药里亦有茶碎···” 闻言,刘弘稍一尴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直起身轻咳两声,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秦牧顾不上疑惑,将陶瓶口处的木塞取下,走上前,用木筷将瓶内的金疮药取出,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之上。 涂抹完毕,秦牧正要用布帛将伤口盖住,又被刘弘阻止。 只见刘弘挥挥手,叫先前那个老妇来到塌边:“身上可有针线?” 那老妇顿时一慌,跪倒在地:“奴岂敢私携利器,陛下明察啊!!!” 刘弘烦躁的将老妇的哭嚎打断:“没带就快去取!” 见老妇依旧哭嚎着,死活不愿起身,刘弘只好命宫女取来针线,强塞到老妇手中。 “将创口缝起来。” 刘弘的话语穿入耳中,顿时引得老妇一阵猛摇头:老妇活这几十年,只见过缝布,哪儿听说过缝人啊? 见老妇不愿,刘弘面色猛一扭曲:“若不缝,朕便治尔抗命之罪!” 正欲哭嚎哀求老妇心中顿时一紧,看看塌上躺着的王忠,只好一咬牙,哆哆嗦嗦将针线穿好,将细针扎向王忠的后背··· · · · PS:茶叶治疗炎症,早在战国时期就被名医扁鹊发现;在《汉书·艺文志》载《扁鹊外经》中有记载。书中为汉时,作为军官世家,秦牧家传的金疮药加了茶叶碎片理论上是有可能的,毕竟对这种治外伤的法门,军人的求知欲应该是无比强烈的。 第0044章 司马门外(上) 次日清晨,刘弘刚睡下没多久,便被着急忙慌赶来的秦牧叫醒。 满带着起床气起身,胡乱漱了漱口,抹了把脸,刘弘便令秦牧入殿觐见。 秦牧走进殿门,赶忙将腰间佩剑解下,随手交给殿门处的小黄门,又将脚上布履脱下,便快步来到刘弘面前。 “朝中勋贵云集司马门外,请见陛下!” 嗯? 什么情况? 狠狠揉了把脸,感觉大脑清醒了些,刘弘疲惫的揉搓着眼角:“所为何事?” 只见秦牧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满脸涨红,磕绊了一会,索性跺脚道:“陛下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无奈,刘弘只好臭着脸走到塌边踩上布履,不耐烦地等小黄门替他穿好,便负手向宫门处走去。 一旁的秦牧赶忙跟上,来到殿门外又突然一顿身,对殿门处的小黄门交代了两句,旋即急匆匆跟了上去。 刚走下殿外的长阶,就见汲忡带着十来个人,身着戎装小跑过来,在刘弘身边停下了脚步。 疑惑的目光望向秦牧,就见秦牧微一躬身:“陛下出行,当有法驾随之···” 刘弘苦笑着摇摇头,回身看向身穿铠甲,手握戟、盾的汲忡,以及所谓的‘法驾’。 根据刘弘的认知,法驾,属于天子卤簿其中的一种;除法驾外,还有大驾、小驾。 蔡邕书中记载: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 通俗来说,天子卤簿,指的就是皇帝出行所需随带的仪仗队、乐队、保镖,以及车马。 而法驾,作为天子卤簿中,中等规模的随行依仗,应该有六马之御辇一辆,四马之副车五辆,侍中三乘,属车三十六乘。 用后世的话来说:按礼制,刘弘应该坐一辆六匹马拉的黄屋左纛;五个最信重的臣子分别坐在四匹马拉的副车上;宫中侍郎的三位首领——‘侍中’,坐三辆两匹马拉的战车,其余臣子坐三十六辆战车。 刘弘的御辇在最前,后续依次按照‘一,五,三,九,七,十三,七’的车辆数排开,共四十五辆马车,大体形成一个类葫芦状的车队。 让刘弘哭笑不得的是:现在算上秦牧,汲忡在内,刘弘身边也不过两个臣子而已——汲忡还是算在侍中那一排! 再者,刘弘又不是正式出宫,没有提前传召太仆前来侍驾,所以刘弘地御辇也依旧趴在未央厮吃灰。 加上刘弘,这不过二十来个人,根本连‘法驾’所规定的人数都凑不齐,更别提车马了···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盗版到不能更盗版的‘法驾’队伍,看着满面红润,昂首挺胸的汲忡,刘弘不由流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起码在这些人眼里,作为皇帝,刘弘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排场! 他们也愿意竭尽所能,去为刘弘准备一个虽不尽如人意,但依旧令刘弘心中一暖的‘超低配版’法驾。 转过身,再度迈向司马门的刘弘已不再睡眼朦胧,身后的秦牧亦是脊梁直挺,气宇轩扬,手中剑刃锃亮! 汲忡手持一件礼戟,目不转睛,大踏步跟随自己的君王,走向前方! ······················· “天子驾临~迎~” 随着汲忡一个长长的拖音音落,司马门外互相争吵的两波人马顿时呆愣片刻,旋即下意识拜道:“臣等恭迎陛下~” 然后··· 步行的刘弘,以及身侧、身后的‘法驾’,就从司马门走出,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看着这一切,陈平瞳孔肉眼可见的猛然一缩,身旁的周勃也是拳头暗攥,面色略微扭曲起来。 “卤簿啊···” 嘴上轻轻呢喃着,周勃眼带深意的撇了陈平一眼,旋即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刘弘却没想太多,微清了清嗓子:“诸卿平身。” 话落,宫门外分立两侧的勋贵朝臣们才一同直起身,双手自然地虚抱在胸前。 心中暗道一声‘痛快!’,刘弘便走上前,刚要开口询问情况,便被眼前的一幕惊的说不出话··· 只见宫门外的广场,已经被成百上千的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几乎所有的马车,其车厢都被取下,只留下一个木板垫底;每一辆马车上都垒放着几个木箱;马车下,即便是这凛冬的冻土,亦是被压出深深的车辙印。 看着这一辆辆满载‘重物’的马车,刘弘眼中精光直闪,气息也不由粗重了些! 昨天忙着处理王忠的伤势,也没在意有多少勋臣前来‘归还’从少府取走的‘赏赐’;现在看来,昨天在寝殿外堵刘弘地那几人,恐怕就是勋臣们派去探刘弘口风,试探刘弘的态度是否强硬。 待等那几人传回刘弘‘油盐不进’的消息,这些人权衡利弊,昨晚又商量了一宿,最终决定今日一同前来‘归还’。 “这得多少钱啊···” 饶是如今贵为帝王,刘弘也是很没出息的咽了口唾沫——即便是按照高祖刘邦发行的半两钱,这广场近千马车上,也起码有超过二十万万钱! 就更别提,少府莫名消失的那几十万块金饼了——每块重一汉斤,接近250克的金饼! 狠狠眨了几下眼,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后,刘弘整了整面色,带上了一丝和善的笑容,问道:“诸位臣公这是何故?” 只见右侧那帮人中,走出一位苍老的身影:“曲周侯臣商,参见陛下。” 刘弘赶忙上前一虚扶:“竟是曲周侯当面!” 倒也不是刘弘作态,实在是曲周侯家族,在汉初的历史上存在感爆棚! 首代曲周侯俪商,在刘邦的开国功臣榜中排第六位,同样属于在楚汉争霸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狠人。 刘邦死后,吕后专权,聪明的俪商一边在中间调和惠帝和曹参之间的茅盾,一边又将长子俪寄塞到了吕氏重臣吕禄身边,三边讨好。 不过后来,周勃、陈平联合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时,曲周侯家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俪商被周勃捉拿,长子俪寄无奈之下,只能配合周勃哄骗好友吕禄,将吕禄手中的北军兵符骗出,交到周勃手中,以保全父亲俪商的性命。 再往后,原本被赞为‘拨乱反正’的俪寄,逐渐被污蔑成了‘卖友求荣之小人’;俪商亦没过多久便抑郁而终。 · · · PS:对于俪寄到底是拨乱反正,还是卖友求荣,我个人持保留意见。 在我看来,俪寄既没有出于正义去追随周勃,也没有为了荣华富贵而出卖吕禄;人家只不过是出于孝心,为了父亲的安危才无奈屈服于周勃而已。对此我只能说,周勃们的嘴是真的牛逼,毕竟是能把刘盈说成不孕不育的狠人,把俪寄黑化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0045章 司马门外(下) 结合历史记载,刘弘可以得出非常清晰地结论:俪商,绝对是个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根本没法在吕后掌权的黑暗时代长袖善舞,面面俱到——诸吕被灭之前,俪商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忠厚长者’的形象! 如果只有一部分人称赞俪商,那或许还能证明他的确有独到的个人魅力;可所有人都如此称赞,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甚至于,刘弘大胆猜测的话,今天这个局面,很有可能就是俪商带的头。 其目的,从周勃那张扭曲的面容就可以猜出一二:将问题抛给刘弘和陈平、周勃两方,自己则片叶不沾身,谁都不得罪。 这么一想,刘弘就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前来归还‘赏赐’的勋臣门站在右侧,陈平、周勃以及新任少府令站在左侧,双方都是一副对方欠了自己钱的郁闷脸色。 稍微脑补一下,刘弘便能大概明白自己到来之前,双方在争论什么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刘弘淡笑着上前,满脸亲切的问道:“曲周侯,长者也,怎也亲至未央?” 果不其然,俪商缓缓弯下年迈的身躯,向刘弘躬身一拜:“启奏陛下,臣等无甚功勋,实不敢受陛下如此重赏;特此前来,谢辞陛下之赏···” 说着,俪商直起身,目光略有些躲闪的面向陈平:“只是不知何故,丞相不允吾等将赏赐还与陛下,臣等方滞留于此。” “还请陛下定夺:陛下赏赐之金钱财物,臣等当还于何处?” 刘弘面目和蔼的听完俪商的‘演讲’,便回过身,望向左侧的陈平,以及陈平身侧的新任少府令——留侯,张不疑。 都不必说别的,光是‘留侯’这个爵位,在汉初就足够具有传奇色彩! 盖因为初代留侯张良,曾被刘邦夸赞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并与萧何、韩信并称为开国三大头号功臣! 只不过,虎父犬子··· 五年前,留侯张良亡故,其子张不疑袭爵,随后便于陈平等开国功勋搅合在一起;历史上,二代留侯张不疑,在文帝五年以‘阴谋刺杀故楚贵族’的罪名被夺爵,最终沦落为一介城门卒①。 留侯家族,也自此消失于汉家朝堂之中,泯然众人。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世的留侯家族,也将在几年后落魄··· 再看看右侧的勋贵大臣们,刘弘心中不由沉重起来:这帮米虫,或许是时候清理一些了··· 看看他们干了什么? 还赏赐就还呗,直接送到宫内便是;何必把陈平周勃、少府张不疑都叫出来? 还不就是借着刘弘不愿意将这笔钱放回少府的心理,想坐山观虎斗,看看陈平能不能把刘弘压倒? 嘴上说着前来归还,归根结底,这帮蠢虫到现在,还在想着能不能把这笔钱留在手上! 如是想着,刘弘背负着双手,向俪商以及其身后的勋贵大臣们道:“朕之所以赏诸位臣公者,乃彰诸位诛吕之功也!” 毫不吝啬的夸赞完,刘弘话头一转,赶忙接到:“然诸公深明大义,不为金银身外之物而屈身,朕甚惭。” 嘴上说着,刘弘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回过身,手虚指身后的近千辆马车,对身后的秦牧交代道:“既然诸公不愿受朕之所赏,那便将此等腌臜之物收回宫内吧。” 闻言,司马门外的众人面色顿时精彩起来。 ——这,这就完了? 目光暗自撇着陈平,勋臣们面带孤疑的拜道:“陛下圣明,为君分忧,本乃臣等之本分···” 刘弘亦是满脸‘羞臊’的对勋臣们微微一拜:“朕不敏,竟以黄白腌臜之物污诸公之德义,实大谬矣。” 勋臣们见陈平没有开口,只好忍着恶心再一拜:“陛下言重,此乃臣等之罪···” 对飚一会儿演技,刘弘便转过身,径直向宫内走去。 到这个份儿上,张不疑和陈平、周勃的出现,其意味也很明显了——失了人心,不想再失去财物! 陈平心中所想,不过是:既然朝臣勋贵们退还赏赐无可避免,那就将金银财物退回少府。 新任少府卿张不疑又是陈平所选,少府等同于陈平的口袋;有了财权,陈平依旧可以掌控朝政。 但是,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弘费尽心机,老脸都撇下不要,伸手要回这些钱物,难道是为了帮陈平回笼资金? 别开玩笑了~ 刘弘是恼怒于无法插手少府,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掌握一笔钱而已。 有了这笔钱,小则可以犒赏臣子,拉拢墙头草;大则可以收买军心民心,以及··· 重整南军! 南营的状况,依旧深深刻印在刘弘脑海之中,那样一支英雄部队,不应该得到这种结局! 诚然,南军现在主要的问题还是政治污点,这一点刘弘还没有能力改变;但有了钱,刘弘起码可以开始布局,为今后给南军平反做准备。 更何况,刘弘现在这般局面,除了钱以外,也没有什么权力可以掌控;先攥着一笔巨款在手,遇到什么事,心里也有个底。 如是想着,刘弘脊背直挺,在身后的盗版‘卤簿’跟随下,昂首挺胸向宫内走去,独留目瞪口呆的朝臣勋贵,在司马门外痴楞的看着刘弘的背影··· 哦,也有人没有神游方外。 陈平此时,便满脸郁结,颌下白髯随着嘴唇微微发颤;周勃更是已经陷入暴怒的边缘,怒目圆睁,满脸盛怒! 一旁的张不疑则是忐忑不安,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流下,在这腊月凛冬散发出独特的神采··· “丞相,这···” 没理会张不疑的询问,陈平狠一拂袖,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周勃则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直愣愣盯着那道远去的矮小背影,脸上肌肉剧烈痉挛起来。 “小儿···竟敢欺某至斯···” · · · PS:留侯张良,亡故于吕后三年(前少帝三年、公元前185年),其子张不疑袭爵,为二代留侯。 在历史上,留侯一脉断绝与文帝五年(公元前175年),史料记载中,是因为张不疑涉嫌买兄刺杀故楚王族,被治死罪;最终以爵抵罪,留侯国除。 这个记载其实很有意思:张不疑一个混吃等死的贵二代,为什么要没事去招惹战国时期楚国王室的血脉?甚至不惜买凶暗杀? 再结合文帝五年,刘恒逐渐掌权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佐吏不由做出这样一种大胆的猜测:只怕这是文帝刘恒欲加之罪,在清算周勃、陈平一党的党羽。而张不疑早在诛灭诸吕事件中,就投身周勃阵营,这一点在《史记:吕太后本纪》中有记载,所以,张不疑被治罪的真正原因,只怕是因为他曾经帮陈平、周勃对抗文帝。 本书中,主角的遭遇虽然比文帝糟糕很多,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同一种性质,即:朝臣勋贵想要架空皇帝,掌控朝政大权。所以,佐吏沿用史料记载,将张不疑归为周勃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