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色漩涡 开篇诗一首: 少年游 神州一片月,江湖十年灯; 煮酒青衫瘦,剪蜡朱颜羞。 仗剑吴山远,去国易水寒; 软红百丈愁,北邙几度秋。 一架军用运输机在空中盘旋,舱门打开,特种兵何遇从空中一跃而下。 十几秒后,”砰“一声,降落伞在他头顶顺利打开。 何遇一边降落,一边思索着下一步战术动作。 突然,在他眼前大约一百米的空气中出现一个白色亮点。 亮点极为炽热,发出耀眼的白光,飞速旋转膨胀,顷刻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心传来,让人完全无法抗拒。何遇甚至没来得及呼喊一声,整个人就像一片树叶一样,向着漩涡中心飘落。 。。。。。。 不知过了多久,何遇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趴卧在一片雪野当中。抬眼看去,天色苍茫,寒风如刀,大雪纷飞。 ”这是在哪里?“ ”我是死了吗?“ ”伞降时还是夏天,这会儿怎么下起雪来?“ 何遇回想起那个奇怪的白色漩涡,无数疑问在脑海中产生。 回看周身,装备和外衣都已不知去向,只剩下碎片一样的贴身内衣。 何遇想站起来,可刚一使劲,浑身如同针刺一样剧痛,四肢更是使不上半点力气。他现在除了头部能稍动一下外,浑身上下竟是一动也动不了。 何遇心中大急:”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僵卧久了,肯定会冻成冰棍,即使死不了,也会变成废人。” 就在这时,就听有车辙压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一缕很好听的女孩声音惊奇喊道:”祖父(东晋“祖父”称谓较多,有“祖父、大父、王父、阿翁、祖亲、祖公。。。。。。”,叫法不一,唯独没有“爷爷”的叫法,本书为免歧义,取后世常见叫法“祖父”,下同。)路边躺着一个人,看样子是个小郎君。“ ”哦,是有个人,我去看看。“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回答。 咯吱,咯吱。。。一辆牛车在路边停下。一双沾满冰雪的破旧羊皮靴子出现在何遇眼前。 何遇艰难地扭头察看,是一个须发如银的老者,身材高大,满面风霜,腰间悬着一大红酒葫芦,神情甚是慈蔼忠厚。 老者俯下身子,关心问:”小郎君,你没事吧,是不是遇到山贼了?“ 口音很是奇怪,不过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何遇求生欲高涨,急忙求救:”正是遇到山贼,老伯救我。“ 老者四下一望,叹了口气,弯下腰将何遇轻轻抱起,放在牛车上。 何遇身高一米八,体重近一百五十斤。这老者年过七旬的样子,膂力竟是不弱。 何遇刚想道谢,打眼一看,牛车上还坐着一个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眉清目秀,小脸冻得通红,虽然衣袍褴褛,竟是不减天生丽质。 老者脱了身上破旧长袍,递了过来,吩咐道:”灯儿,这个小郎君遇到贼人打劫,估计是冻僵了,你给他披上。“ 接着又摘下酒葫芦,放在车上:”喂他些酒喝,去去寒气。“ “哎”,少女清脆答应一声,将何遇轻轻扶了起来,给他披上长袍,半靠车栏上,又将酒葫芦打开,递到他嘴边。 何遇浑身僵硬无力,又饥又渴,便顾不上客套,咕咚咕咚,一连吞下好几口酒。因为喝得太急,呛了嗓子,大咳起来。 少女脸上露出担心神情,轻柔地在何遇背上拍打。 这酒酸中带甜,像是老家常熟家酿的米酒,度数应该不高。 何遇心中一动:“瞧当前的情形,这里不是阴间,也并没有发生伞降漂移,我八成是穿越了,看样子还是在中国,就是不知到了哪个朝代?” 作为一名精锐特种兵,何遇有着超一流的临机决断能力。因为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他对于小说中的穿越情节,并不陌生。所以,片刻之间,何遇就判断出自己身上发生了穿越现象。 酒一入喉,何遇冻僵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气,手指关节也渐渐能动起来。 老者探过身子,见何遇无生命之忧,也便放了心,将牛鞭一甩,牛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少女见何遇气色转和,从怀里掏出一张饼来,撕成小块,送到他的嘴边。 这饼甚是香脆,有点像新疆的馕。何遇吃了大半张饼,喝了半葫芦酒,气血贯通,除了胸口疼痛,手脚倒是可以活动了。 何遇知道,幸亏遇到好心人,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他心下感激,坐直身体,学着影视剧中古代人的礼节,冲着少女双手作揖:“多谢小妹相救,大恩不言谢,请受在下一拜。” 何遇忽然想到,老家的方言是吴语,比之普通话更为久远,现在又不知穿越到哪个朝代。吴语应该更容易交流。所以他选择用方言交流。 天气奇冷。何遇虽然身体强健,但毕竟衣着单薄,说话间,牙齿不由格格打颤。 少女竟似有些害羞,启齿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脆生生道:“小郎君客气了,听郎君口气,像是来自江南?” 何遇点点头:“嗯,我家住江南,来这边寻亲,不想遇到山贼,被扔在这雪地里,亏得你相救。” 少女仔细打量着何遇,抿嘴又笑:“这山贼也真有趣,竟然将小郎君的头发都剪去了,而且还是这样整齐,别人还以为小郎君出家当和尚呢。” 何遇心念一转,明白过来:“古代人都是蓄发,自己是特种兵,剃着板寸,难怪小姑娘发笑。” 他搔一搔后脑勺,解嘲道:“也是啊,奇怪的山贼,不知剪头发有什么用,幸亏没要我的小命。” 酒饼下肚,转化为能量,何遇身子感觉暖和一些了,声音也不再打颤。 他迫切想知道现今是什么年代,以便调动已有的历史知识,更好地应对当前危机,但却又不便直接询问。 想了一想,便很策略地问道:“小妹子,我被山贼打了一顿,丢在这雪地里,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到了哪里?”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迟疑道:“这儿是雁门郡广武城外,日子么,今天是十一月初一。” “雁门郡?“ ”广武城“ 何遇在脑海中快速检索这两个地名的信息,但是很遗憾,仅凭这两个地名,还是无法确认现在所处的朝代。 何遇没有办法,只得单刀直入,问道:”就不知道当今皇帝是哪一位?“ 想不到何遇竟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少女脸色忽转紧张,显然是在担心他的脑子有无问题:”皇帝吗?三个多月前还是慕容永,现在是慕容垂,打打杀杀,反正都是他们鲜卑慕容家的人,就是害苦了我们这些小百姓!“ 说话间,少女神色悲戚,竟似要流出泪来。 “慕容垂?!”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慕容复的祖先。” 历史长河中一个标志性的名字。 何遇是大学生入伍,当兵前就读于某985大学历史系,读过海量的历史书,积累的知识在此刻发生作用。 何遇马上判断出:“三个月前,慕容垂的后燕刚刚灭了同宗慕容永的西燕,自己正在后燕雁门郡境内,中国南方正处于东晋统治之下。” “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自己没来由的一次穿越,竟然来到这个名副其实的乱世,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无月不征战,无日不杀人,真是倒霉透顶啊。” 何遇心中自怨自艾,忽见少女独自神伤,心下好不心疼,急忙赔礼道:”小妹子,我被山贼打糊涂了,不该问你这些事儿,触痛了你的心事吧?“ 少女抹一下眼睛,难过道:”小郎君,这又不怪你,是他们胡虏要砍要杀,咱们能有什么办法,你在江南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到北方来,听大人说又要打仗了,你怕是要回不去的。“ ”还有,像我这么大的女孩儿,江南都唤作“小妹子”吗,我们这边却是唤作“小娘子”的。“ 何遇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来:”东晋时期,年青男子唤作“小郎君”,年青女子唤作“小娘子“,就像后世的”先生“,”小姐“一样。” “哦,也不全是这样,我吗,入乡随俗,今后也唤你小娘子了,就是不知道小娘子芳名可否见告?”既然确信回到东晋,何遇只好装回斯文,文绉绉问道。 少女脸上莫名一红,一阵羞赧,嗫嚅道:“有劳郎君动问,我叫林灯儿,敢问小郎君尊讳。” 何遇一言既出,就知不妥。魏晋时期,男女大防虽不及后世那样变态,但公然询问女子名字却是极为失礼的。 不过,林灯儿这个名字倒是颇有现代感,还有点无厘头。这并不奇怪,两汉魏晋时期女子起名很是清奇。比如,光武帝皇后叫郭圣通,晋康帝皇后叫褚蒜子,曹丕皇后叫郭女王,王献之女儿叫王神爱。 何遇赧然一笑:”在下何遇,字遇之,晋陵人士。“ 既然穿越到古代,那就得按照古代的方式生活。古代男子都是有表字的。 第二章 陈家坞 魏晋时期,男子多用单字为名,表字多用”子“,“之”,“敬”等,所以何遇也给自己起了个“遇之”的表字。“ 何遇有些模糊记忆,老家常熟在东晋时应该隶属晋陵郡,所以也不管对错,脱口就说了。 天寒地冻,牛车上忽然多了何遇这样一个言语可爱的同龄人,林灯儿心情宽慰不少,好奇又问:”遇之小郎君,都说江南特别漂亮,真是这样吗?“ 二十一世纪的江南,富甲一方,东晋时期的江南何遇却是没有亲见,只得泛泛谈到:”嗯,还行吧,倒是比北方安定一些,穷人还是很苦的。“ ”嗯,不打仗就好,大伙儿都说,江南是很好的,特别漂亮。“林灯儿双手扶膝,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 何遇心思一动,刚想说:”灯儿小娘子,有机会我带你去江南逛逛。“ 话到嘴边,急忙硬生生打住:”现在是东晋,战乱频繁,自己虽有一身本领,但能否在乱世活下来还很难说,江南哪能说去就去呢。“ 两人轻声说着话,倒是让何遇身上的疼痛忽略不少。 牛车咯吱咯吱在雪野里行了大约三个小时,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风雪更是越来越大。 这半天功夫,何遇也弄明白了:”这老者名叫林肃,世代军户,今年刚过七十,生有三个儿子,都死于战乱,只留下小孙女林灯儿相依为命。“ 祖孙俩如今投靠在雁门郡陈家坞过活,今天是给坞中售卖木炭去的。 何遇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相关信息:”西晋末年,发生八王之乱,内迁胡族趁机作乱,大杀汉人,称为五胡乱华。中原老百姓为了活命,或是逃往江南(衣冠南渡),或是逃往辽东,不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者,则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坞堡,据险以自守。” 坞堡之所以能够在乱世生存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坞堡有不俗的军事实力,另一方面也因为战乱频繁,统治者无暇顾及。双方互相妥协,坞堡缴纳一定税赋;统治者授以坞堡一定政治地位,默认其存在。 又走了大半个小时,牛车戛然停住。何遇透过漫天风雪望去。两座山岗之间矗立着一座坞堡,甚是雄伟。坞堡大门朝南,坞前一道宽阔的护城河,结着厚冰,看样子足有二十米宽。一座吊桥半拉在空中。坞堡上旌旗猎猎,火把通明,显然是有人正在值守。 林肃冲着城墙高声喊道:“上面的兄弟听着,我是林肃老倌儿,卖炭回来,快开城门。” 一连叫了好几声,坞上终于有了回应。有人举着火把往下瞭望。 不一会儿,坞堡左侧的一扇角门打开,一队举着火把的武士,各执兵杖弓矢,鱼贯走了出来。 吊桥缓缓落下。 “驾”,林肃一挥牛鞭,牛车驶上吊桥,来到城下。 一个相貌粗豪的武士迎了上来:“林老爷子,今天这么晚,路上不顺利吗。” 一眼看见车上的何遇,脸上顿显警觉之色:“这位是谁,瞧着面生,不是咱坞里的,林老爷子,你怎么把外人带进来了?” 林肃从怀里掏出两枚木牌,一边递给武士查验,一边解释:“这位小郎君叫何遇,江南人士,来北地寻亲,不想遇到山贼,被丢在雪地里,我就把他救了回来。” 何遇人生地不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也不说话,只是冲着武士傻笑。 武士看着他怪模怪样的样子,皱皱眉头,吩咐道:“林老爷子,现在世道不太平,可不敢大意啊,既是如此,明天你去找管事,给这位小郎君领个腰牌。” 说罢挥手放行。 林肃弓腰点头,赶着牛车进了坞堡。 等离得远了,何遇才小声问:”灯儿小娘子,这陈家坞进出都要盘查,可真是小心啊!“ 林灯儿点点头,心有余悸道:”可不敢大意,去年山那边的山阳坞因为混进了羯胡,一夜之间,八百余口人被杀得干干净净,那么大一个坞堡,说没就没了。“ 何遇刚从现代穿越过去,虽然从书上知道,东晋兵荒马乱,是十足的乱世,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感觉还不那么深刻。但这种惨烈的事情从林灯儿口中说出,一下子就给何遇强烈的震撼。 何遇暗自给自己提醒:”今后的日子要走一步看三歩,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坞内面积很大,建有不少亭台屋舍,但风雪迷茫,视线不佳,却是看不真切。 牛车沿着坞堡内墙向左又走了一刻钟,拐上一个小山坡,便停住了。 山坡上有三间茅屋,四周一圈篱笆围成一个小院,显然是到家了。 林灯儿抖一抖头上身上的雪,跳下牛车,伸手来扶何遇:“遇之小郎君,你小心点儿,到家了。” 坐在牛车上颠簸了半天,终于可以下地了。何遇想都没想,一侧身子,便跳下地来。脚尖刚一接触地面,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两眼一黑,身子就软了下去。 啊!!! 林灯儿惊呼一声,急忙抱住何遇身子。 林肃听到声响,急忙伸出大手,架住何遇胳膊:“小郎君,可有哪儿不舒服?” 何遇喘了几口粗气,胸口疼痛减轻不少,回道:“这会儿好多了,估计是腿脚坐麻了,不碍事。” 祖孙俩架着何遇胳膊向茅屋走去。大雪积满院落,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浑不着力。 三人进到最西边一间茅屋。雪光从窗户纸透进来,依稀可以看到屋内仅有一床,一案和两张小木桩。小木桩显然是当做凳子用的,透出滑亮,而那张小木床也较现代矮了不少。 何遇知道,魏晋之前汉人都是席地而坐,家具都比较低矮,正是从东晋开始,家具才开始有渐高的趋势。 祖孙俩将何遇扶上木床,帮着脱了鞋袜,拉过一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何遇轻轻一摸,床底下铺着厚厚的麦秸秆,被子是粗麻布缝制的,里面填充着像棉絮一样的东西。何遇猜想,这填充物八成是晒干的苇絮。这个时期,中国还没有棉花,有钱人家御寒多用丝棉细帛,动物毛皮;穷人家只有用麦草,芦花了。 林灯儿从门外搬来一只炭盆,挑燃了火,点亮一盏小油灯,放在桌案上。青莹莹的灯火,不停地跳动,散发出家的温馨。 何遇心下感动,对着二人道:“谢谢你们,不然。。。我。。。”一时语塞,竟是说不下去。 林肃呵呵一笑,轻轻拍打何遇肩头:“小郎君,安心歇息,不要多想,谁出远门没有个意外,我给你找个郎中来瞧瞧。”转脸又对孙女道:“灯儿,家里还有吃的没,给遇之小郎君弄点来,他肯定是饿了。” 说着话,林肃推门出去了。 林灯儿冲着何遇一笑,道:“遇之小郎君,你好生睡会儿,我给你做汤饼去。” 林灯儿家三间正屋,东西向还有两间低矮的草棚,便是厨房鸡舍了。 一盏茶的工夫,林灯儿端着一木制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碗汤饼,一小碗炖鸡蛋。餐具是粗陶所制,甚是粗糙。 林灯儿扶何遇坐起,便在床上服侍他吃饭。 汤饼像是后世的面片汤,又像是刀削面。鸡蛋羹色泽浅黄,清香扑鼻,显示出林灯儿不凡的厨艺。 吃完东西,何遇浑身暖和起来,手脚可以行动自如,胸口疼痛也好了许多。 林灯儿收了餐具,从床头提起何遇的鞋袜,在炭火盆上烘烤。一股暖烘烘的脚汗味儿升腾起来,扩散到空气中。何遇略微有些尴尬,偷眼瞧林灯儿,闪烁的炭火映衬着她通红的俏脸,质朴而又美丽。 林灯儿烤着鞋袜,忽然啧啧赞叹道:“人人都说江南好,这话看来不假,遇之小郎君,你的这双靴子咱们北方就没有,还有这袜子,我也从没见过。” 呃。。。呃。。。呃。。。 何遇欲言又止,心道:“我的这双鞋袜是部队刚配发的特战制式装备,冬暖夏凉,坚固耐磨,十足的高科技,就是在二十一世纪有钱也没处买,何况是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东晋。” 正没法解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摸脖子上悬挂的身份铭牌,便摘了下来,递给灯儿道:“这个给你。” 身份铭牌是合金所制,俗称狗牌,亮闪闪发出金属光泽。 林灯儿素手连摇,着急道:“遇之小郎君,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要,祖父会骂我的。” “贵重?” 何遇哑然失笑:“灯儿显然把铭牌当成了银子了,这也难怪,东晋时期货币混乱,银子还是比较值钱的。” ”灯儿小娘子,你看好了,这可不是银子,是一种特别的铁牌,你戴着玩呗。“ 怕灯儿还是不要。 何遇故意装作惶急的样子说:”在我老家,病人送别人东西,是不可以回绝的,不然。。。不然。。。他的病就不会好了。“ 何遇信口胡说。 ”啊!原来是这样!“林灯儿大吃一惊,忙道:”遇之小郎君,我真的不知道,既是这样,我就收下了。“ ”嗯,这样才对吗。“何遇把铭牌轻轻地给林灯儿戴上。跳动的灯火,映在合金铭牌上,闪闪发光,倒是颇为别致。 第三章 灯儿小娘子 林灯儿捏着铭牌,在手里把玩。椭圆形的铭牌上刻着军徽部队番号和身份信息,还有数字和字母,二维码。这些对于她来说是那样的新奇和神秘。 何遇心思跳脱,这会儿身上不那么疼了,见林灯儿看着铭牌着迷,便打趣说:”灯儿小娘子,这牌子戴在我身上可惜了,戴你身上正合适,又好看又有气质。 林灯儿还不知道什么叫“气质”,但“好看”两个字却是知道的,是在说自己长得漂亮。 她心里又羞又喜,暗忖:”这个来自江南的小郎君,是个怎样的人呢?刚才还直嚷嚷身上疼,这会儿工夫,却又是这样。。。这样。。。疯言疯语,有趣得很,自己似乎也很喜欢听呢。。。这可不好了。。。。。。难道江南的人都这样吗?“ 东晋时期,男女大防虽不及后世那么壁垒森严,但一个陌生男子初次相识,就夸赞一个陌生女子生得美貌。却是有点轻浮的。 何遇熟读史书,自然知道这些。但他毕竟来自现代,生性机智跳脱,不知不知觉间就忘了这个茬儿。好在偷眼看去,林灯儿只是俏脸含羞,却是没有生气的意思,这让何遇大为放心。 从现代穿越到乱世,已经足够倒霉了。幸好遇到林灯儿这样可人的一个小美女,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两人正说着话。门帘一动,林肃领着一个矮瘦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宽袍大袖,提着一个竹编小箱子,三缕花白胡须飘洒胸前,一派仙风道骨。何遇知道这老者便是请来的郎中了。 老郎中衣领处透出风毛,长袍内显然衬有兽皮御寒,衣着好过林肃一大截。看来不管哪朝哪代,医生都是挺赚钱的职业。 何遇正打算坐起来见礼。 老者忙伸手按住:”小郎君安卧,不用多礼,待老朽诊过脉来。“ ”如此,有劳先生。“何遇说道。 老者不再说话,伸出右手三指搭在何遇脉门上,双眼微闭,气息匀长,开始诊脉。 几分钟过后,老者收回手指,长舒一口气问:”小郎君,可有哪儿不舒服?“ 何遇实话实说:”早些时浑身僵硬刺痛,这会儿吃了东西,又捂暖了,就好多了,只是前胸还是一阵一阵疼痛,喉咙处时不时有血腥味上涌。“ 老者频频颔首,转头对林肃祖孙道:”从脉象上看,小郎君气血浮动,脏腑移位,显是前胸受过重击,这要换成别人,怕是要当场送命。但让老夫不解的是,小郎君没有性命之忧,也无重伤迹象,将养几天就会康复。老夫行医多年,小郎君体质之健硕,真是见所未见啊!“ 何遇暗自佩服:”这老郎中还真有两下子,不但一口说出自己病因,而且还看出自己特种兵的体质远胜常人。毕竟这些年的艰苦训练可不是白给的。看来祖国医学真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老者打开药箱,取出几粒丸散,吩咐道:”温水化开,早晚各服一次,静养几日,便会痊愈。“ 见何遇没有大碍,林灯儿喜出望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也不知道,初次相识,自己为什么对何遇小郎君这么倾心,怕是只能用天意来解释了。 送走郎中,林灯儿服侍何遇吃了药。一会功夫,药力起效,何遇就觉得胸口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泰,知道这药算是对症了。 林肃祖孙顶风冒雪忙了一天,还没顾得上吃完饭。 料理好何遇,林灯儿就端了晚饭来吃。祖孙俩对坐而食,吃的也是汤饼,案桌上只有一小碗咸菜佐餐。不过两人倒是吃得有滋有味,林肃还不时就着咸菜抿一口酒,自得其乐的样子。 何遇好生感动:”素昧平生,两人救自己一命不说,还炖鸡蛋羹让自己补身子。这小小一碗鸡蛋羹,也许就是这个两口之家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祖孙俩吃完晚饭。林灯儿又端了大半木盆的温水来,伺候何遇洗漱完了,挑亮炉火,掩门出去了。 何遇仰天而卧,回想这大半天来离奇遭遇,心潮起伏,毫无睡意。 屋外风大雪狂,屋内炭火噼啪作响。松软的枕头,被褥里的麦草,芦花发出秋天泥土一般的味道,让人有一种家的感觉。想到家,何遇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何遇家境不错,父母都是高知,但感情不和,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两人都把儿子当做要挟对方的筹码,争吵个没完没了。 何遇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别人怜悯或是讥笑的目光下野蛮的长大,直到上了大学,入伍参军。 爷爷奶奶故去之后,何遇对于家这个字眼已经没有概念了。想到这里,何遇嘴角闪过一丝惨酷的笑意:”这样也好,既无牵挂,也就无挂碍,今后在这乱世过日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觉醒来,窗纸大亮,竟是日上三竿了。 何遇坐起来,胸口已然大好,基本感觉不到疼痛了。枕头边有摆放整齐的衣物,上面有大大小小的补丁,浆洗得十分的干净。这衣服显然是林肃老汉日常所穿,现在是给自己穿。 林肃身材高大,和何遇身材相仿。 何遇穿上他的衣服倒是颇为合身,只是天气寒冷,这一堆衣物都是麻布所制,里外不过三层,保温效果远不如后世的羽绒服、棉袄。 东晋战乱频繁,下层人命民生艰苦,不要说衣不御寒,就是能吃口饱饭,也是大不容易的事情。这里外三层衣物,很有可能是林肃老汉从自己身上减省下来的呢。 想到这里,何遇心里感动莫名,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一定要让对自己好的人过上好日子,何遇,何遇,你一定能做到,一定要做到。“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何遇胸口疼痛已无大碍,下地行动也无不便。他是精英特种兵出身,顶风冒雪,风餐露宿是常事,虽然衣襟单薄,却是毫无畏寒蜷缩之意。 打开大门,一蓬阳光从外射入。 雪过天晴,微风浮动,竟是一个大好晴天。 院子中的积雪已然清扫一空,堆积在篱笆边上。 何遇信步院中,边走边看。 三间正房,屋檐下有走廊相连,除了自己住的一间外,中间一间放着一堆农具,屋子当中一间祭桌,桌上是木制的先人牌位,细数下来,竟有十三座之多。最东面一间,有一床一案一架纺车,地上两个蒲席,屋子中间挑一个火盆,靠近火盆,则是一床地铺。 林灯儿将自己的木床让给自己睡,她睡祖父的床,林肃老汉只有睡地上了。 从西间绕过去便是一间矮棚,里面有灶台餐具,显然是厨房。厨房对面,隔着院子是一间茅草搭成的鸡窝,仅看到一只母鸡在附近觅食踱步。 林家托身坞堡,寒苦如此,那坞堡之外的老百姓,怕是还有不如。书上说的”魏晋风流“,看来只是存在于上层豪门之间了。 何遇穿过走廊,来到厨房,里面陈设极为简单,一张矮桌,两个木墩,一口水缸,锅碗瓢盆刷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很是整齐。 何遇这会儿有点饿了,一摸灶沿,尚有余温。揭开锅盖,有小半锅小米粥。锅盖旁有一小木条,上面用炭条写着几行小字:”君睡未醒,不忍打扰,粥在锅内,请自取用,灯儿留。“ 字迹拙朴,显得稚嫩。林灯儿竟然通文墨,这让何遇大为称奇。要知道在东晋,学在高门。下层人民读书识字是非常难得的。 整个小院静悄悄,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 林肃老爷子要去坞中烧炭,林灯儿却是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见人影。 何遇怅然若失,从搁架上取过陶碗,用木勺给自己盛粥。勺子刚一搅动,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从粥里探出头来。 何遇知道这是林肃祖孙好心,煮来给自己补身子的。鸡窝旁只看到一只老母鸡,可见鸡蛋是多么珍贵。对这个两口之家来说,鸡蛋也许就是他们能够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吃了丸药之后,何遇身体已然大好,昨天又喝了一碗鸡蛋羹。今天的这个煮鸡蛋,他是决计不会再吃了。 何遇拨开鸡蛋,盛了粥,就着桌子上的咸菜,喝了起来。 粥温刚好,清香扑鼻。何遇重伤初愈,胃口渐开,小米粥喝在嘴里,说不出的受用。 喝完粥,舀水洗了碗筷。 何遇从厨房出来,站在院中远眺周边地形。 此时红日鲜明,映照积雪,视线很好。林家小院建在小山坡上,地势也高,从院中看去,大半个坞堡尽收眼底。 陈家坞坐北朝南,位于三山之间,四周建有高大城墙,东西南北各开四门,门楼上建有高大望楼,其中南门为坞堡正门,前有护城河,整个整体建筑像是一座要塞。 依何遇估算,陈家坞面积足有四千余亩,相当于一座大学校园。坞内阡陌纵横,屋舍俨然,因为积雪覆盖,却是看不清种些什么庄稼。 第四章 军户 坞堡正中有一小湖,湖心建有亭台楼阁,四周也有围墙环绕。坞中有坞,堡内有堡。何遇猜想,这湖心建筑自然是坞主或是头面人物住家的地方。 昨天,林肃已然嘱咐过他,没有领到通行腰牌前,不要在外面走动,遇到巡逻部曲就不好说话了。 何遇不敢造次,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把周围环境记了个大概,便回房歇息,不觉又睡着过去。一觉醒来,日头已然偏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何遇暗叫惭愧,打从当兵以来,就从没睡过懒觉,这穿越之后的第一天,自己竟然昏睡了一整天,午饭倒也省得吃了。 何遇穿衣起床,刚想着找点家务活干干,就听厨房传来林肃祖孙说话的声音。 林灯儿道:”祖父,粥还有剩下的,遇之小郎君没吃多少,鸡子(此时鸡蛋称为鸡子)也没吃。“ 林肃道:”可能他大病刚好,没有胃口,我今天买了点马肉,待会叫他起来吃些。“ 两人回到家,整个院子就仿佛有了人气。听了两人对话,何遇心中温暖,便下床去厨房相见。 林肃祖孙见何遇气色好于昨天,下地行动已无大碍,都很是高兴。 林灯儿嗔怪道:”遇之小郎君,给你留的鸡子,为什么不吃,鸡子很补身子的。“ 她说得煞有介事,仿佛鸡蛋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何遇来自二十一世纪,特种兵的生活待遇自然不会差,鸡蛋想吃多少吃多少。但此一时彼一时,鸡蛋在东晋乱世的民间还是很珍贵的,林灯儿的这份深情更是让他心潮起伏。何遇的原生家庭乱七八糟,缺亲少爱,没想到穿越之后,却有幸结识这样一位美丽善良的灯儿小娘子。 ”呃,鸡子我昨天刚吃过,今天就不大想吃了,你和祖父吃了吧。“何遇找了个借口。 林灯儿摇摇头,显然不相信。在她看来,天底下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吃鸡子的。 已是晚饭时候,林灯儿麻利地生火做饭。何遇找到表现机会,在一旁帮着烧火。 烧火煮饭,野外生存对特种兵来说都不是个事儿。 起先林灯儿还有些担心,怕劳动了何遇,但见他烧得有模有样,便放了心。 林肃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干荷叶包着的物事,打开了果然是熟马肉。他将马肉切成小块,盛在大碗里,上面撒了些许细盐。 东晋肉食以牛肉为最好,不过宰牛犯法,不容易吃到,其次羊肉狗肉,最差的便是马肉,当然也最便宜。 何遇暗忖:”马肉煮熟,撒上细盐,这种吃法倒是粗犷,就不知味道如何。“ 大半个小时,晚饭做好。炒白菜(当时应该叫白菘,宋元后改称白菜,原产中原,最为常见),马肉,麦饭,小米粥,腌咸菜,酱。按现代眼光来看,这顿晚饭很是一般,但对于当时的林家来说,已算是病号小灶了。 何遇穿越才过一天,虽然受了重伤,但肚子里油水还在,老实说对这些食物并不感冒,草草吃了一碗也就放了筷子。林灯儿又强着让他吃了中午的鸡蛋,这让他很是过意不去。 何遇以前没吃过马肉,一尝之下,腥臊粗糙,难以下咽。难怪说,驴肉香马肉臭。林肃祖孙见何遇的确不喜马肉,也不再强劝。祖孙两人平时粗茶淡饭,基本吃不到肉食,是以马肉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一转眼,何遇在林家已经住了十天,坞内的腰牌也领了回来。在祖孙俩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何遇已经完全康复。 相处久了,三人便唤了称呼。何遇跟着林灯儿,称呼林肃”祖父“,林肃叫他”遇儿“。林灯儿十五岁,何遇二十岁。所以林灯儿叫他”遇之阿兄“,何遇则以”灯儿“唤之。 此时的社会情形,何遇也渐渐打听清楚。今年是东晋太元十九年,朝廷偏安东南,皇帝司马曜在位。 北边后燕慕容垂与北魏拓跋珪武装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何遇读过不少历史书,原打算利用自己来自现代的巨大优势,先知先觉,以上帝视角来顺应历史潮流,在乱世中挣得一席之地。 可谁曾想,这东晋十六国的历史最为纷纭芜杂,南边东晋豪门大族秉政弄权,皇帝如同傀儡。 北方五胡(匈奴、鲜卑、羯、氐、羌)争霸,城头变换大王旗,光鲜卑慕容部就建了前燕、后燕、西燕、南燕、北燕等国家。不是专业断代史学者,想理清这段时间的历史细节真非易事。 何遇历史专业只读了一年,就投笔从戎了,对这段时期的历史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对于细节则是半通不通了。 想要未卜先知,以全知视角指导自己在乱世生存发展,无疑是力不从心。 何遇暗暗叫苦,心道:”自己对明清史倒是很熟悉,熟读过《明朝的那些事儿》,《明史》,《明实录》,也看过《清史稿》,《清十二帝疑案》等历史书籍,要是穿越到明清,没准能利用已有的知识,跟对人,做对事,出将入相,都很有可能。现在穿越到这该死的东晋十六国,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凭我何遇一身本领,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不为我自己,也要为灯儿能过上好日子。“ 都说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我倒要看看,这句话对也不对。他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儿。 何遇甚至幻想:”有朝一日,再穿越回去,找本这段时期的历史书来翻翻,看看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后世史书所载是不是相同,那所谓的煌煌正史可不可信。“ 这样一想,何遇顿感豪情满怀,正能量爆棚。 陈家坞是永嘉乱起那年所建,至今已历七世,八十余年,根基深厚。当今坞主陈敬,字子敬,不过三十岁,精明强干,文武全才。陈坞主有一妹,名唤卿云,年方二八,容貌绝丽,才学不在兄长之下。 十年前,氐人入侵陈家坞,老坞主中箭身亡,坞堡差点被攻陷。经此一役,陈家坞元气大伤,陈敬接手后,潜心发展,这些年元气才渐渐恢复过来。 林肃一家原是前秦军户(职业军人,耕种田地可免税赋,战时自备武器,听调出征),三子七孙皆死于征战,尸骨无存,成了祭桌上的一座座牌位,只留下小孙女林灯儿相依为命,命运可谓惨之又惨。 前秦苻坚大帝淝水大败,国灭身死,一战而天下崩,北方由此陷入大乱。林肃一家的军户身份自然也就不存在了,由同乡荐举,投靠到陈家坞,算是有了一个吃饭的地方。 林肃给坞中烧木炭,按月得些钱粮布匹,勉强维持祖孙两人生活。小孙女林灯儿年龄渐长,天生心灵手巧,便在坞主家做使唤丫头,也能挣些口粮。她因为曾经服侍过坞主之妹陈卿云读书识字,耳濡目染,竟也粗通文墨。 “怪不得经常看不见灯儿人影,原来是当值去了。”何遇暗自寻思。 细细算来,林肃一家每日有两斤半口粮,放在现代自然绰绰有余。放在当时,却是捉襟见肘。不要说这两斤半口粮,要去壳减重,因为平时少见荤腥辅食,人的食量大得出奇,根本就不够吃。 何遇一开始还不觉得,几天一过,腹中油水刮尽,饭量大得离奇,整天处于半饱半饥状态,却又不好意思由着自己性子吃饱。事实上,林肃祖孙为了照顾他,稠的厚的总是让着何遇先吃,唯恐他吃不饱。 林肃烧出的木炭先由着坞里支用,多下来的,便借坞内牛车拉到集市去卖,所得收益和坞内五五分成。亏得时不时有这样一项收益,日子才得以勉强凑活。 何遇痊愈之后,无事可干,便在坞内转悠。坞内各行各业,五行八作差不多都齐了。常住人口近万,名副其实一个小型社会。 何遇嘴甜手勤,乐意帮人家干些活计,一来二去,和不少坞民都处得熟了。林肃祖孙更是视他为自家人。 此时东晋偏安江南,北方尽是胡人的天下。在民族融合过程中,胡人汉化,汉人胡化,陈家坞内同时通行汉语和鲜卑语。 何遇颇有语言天赋,时间不长,竟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北方汉语和鲜卑语。 光阴似箭,转眼过了两月,已是年关了,天气更是寒冷。 这段时间,灯儿从主家那里支了棉布,绢绵,比着何遇的身段,给他缝了三件冬衣长袍并贴身衣物。 只是时间不长,何遇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尚不能编成发髻。(人们受影视剧影响,认为古代汉人都是披发,其实不是这样,从留下来的画像来看,古带汉族男子多是扎成很紧实的发髻。) 不过灯儿心思灵巧,给他做了一顶四楞皮冠戴在头上。 何遇皮相上佳,这样一装扮,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英武不凡。乡邻们见了,都大挑拇指,赞一声:“江左人物,故国衣冠,果然不同凡响。” 林家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又添了何遇这样一张嘴,渐渐便有无米下锅之虞了。 第五章 牛刀小试 何遇白吃白喝两个月,早就闲得浑身痒痒,有种浑身气力无处使的感觉。无奈他一提出找些活计干,林肃祖孙总担心他大病初愈,怕伤了根本,说什么也不同意。 这天晚饭,何遇又提出帮林肃烧炭的事。林肃、灯儿还是摇头不答应。 何遇一筹莫展,忽然灵机一动,推开饭碗,佯装生气道:”我不吃了,吃不下,家里都快没粮了,我这么大个活人,整天白吃白喝,惹人笑话,我。。。我。。。明天就回老家去。“ 听何遇要回江南,林灯儿吓了一跳,想要劝阻,却是没有理由:”年关将近,游子回家也是理所当然。一时默不作声,怅然若失。 林肃也吃了一惊,眉头紧锁:“遇儿,我一直没问你,你老家还有哪些家人,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唔,这回家过年,也是正理,不过现在动身,倒是有些迟了,路上也不太平。不过,你真要走,我得想着法子给你置点盘缠。” 林肃说得诚恳,倒是让何遇无话可说。 想起自己那操蛋的父母,何遇悲从心来,眼圈就红了,半真半假道:“我家本是江北流民,逃难到晋陵郡南沙县,谁想闹了一场瘟疫,父母兄长都过世了。我过不下去,就到江北找本家,谁知本家破亡逃散,正没处可去,又遇到贼人打劫,后来就遇到祖父和灯儿你们。。。。。”何遇这时已打探清楚,老家常熟现在叫南沙县,隶属晋陵郡。 这话编得天衣无缝,容不得林肃不信。 林肃叹气道:“哎,这世道真是害人那,遇儿,你家人没了,家又没了,回江南也没处安身,不如就呆这里,和我们祖孙一起过,好歹有口饭吃。” 林灯儿松一口气,帮腔道:“是啊,是啊,遇之阿兄,祖父说得没错,您哪儿也别去,就呆这儿吧。” 何遇嘟噜嘴道:“好是好,但我不能白吃饭,我得跟祖父去打柴烧炭。” 哈哈。。。哈哈。。。 林肃大笑起来:“灯儿,既是如此,就让遇儿明天和我一起上山。” 他看着孙女和何遇,脸上含笑,甚是快慰。这些天相处下来,林肃老汉也深深喜欢上这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心地善良却时常有惊人巧思,浑身上下隐隐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 第二天一大早,灯儿早早起来给两人准备了胡饼咸菜。 何遇扎好衣服,提了斧锯砍刀,跟着林肃老汉驾了牛车,去山上砍柴。 打柴荒山离陈家坞有大半小时路程。山势险峻,蜿蜒曲折,名叫独龙岗。 两人上得山来,脱了长衣,开始砍柴。北方苦寒少雨,树木长得极为结实坚韧。林肃手把手叫何遇如何使力,如何整理捆扎,还叮嘱他不要太过使劲,以免伤了身子骨。何遇一点就透,按照林肃教的法子,挥动斧头砍刀,大干起来。 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特种兵,何遇平时训练强度之大,方法之先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的气力,耐力,爆发力,身体强度更是远超常人。无缘无故穿越到了古代,又憋了一个多月,何遇终于有了发泄气力的机会。 一顿猛砍猛劈,断干残枝纷纷倒地。林肃老汉惊得目瞪口呆,提着家伙,都忘了往树上招呼。 “老天爷,这哪里是一个人的气力,三个人也比不了啊。” 林肃军户出身,虽年已七旬,但气力也是不弱,不过和何遇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林肃又惊又喜,看着何遇忙碌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对何遇越看越满意。 小半天功夫,已然砍下不少,扎成好几大捆。 “够了,够了,再砍下去,车都装不下了。” 林肃招呼何遇停下吃干粮。 何遇意犹未尽,抹一把汗水,蹲在林肃旁边吃起胡饼来。 好久不运动,今天这么一出汗,浑身上下通透舒畅,说不出的轻松。 吃完胡饼,林肃歇息,何遇继续砍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与其小打小闹,不如干票大的。 何遇选中一根人腰粗的大树,从根部锯了起来。不到一刻钟,就听呼啦啦,轰隆一声巨响,整颗大树倒伏下来。 林肃暗暗咋舌:”何遇这孩子,莫非是项王再世,又或是冉闵重生,常人哪有这样的神力。“ 锯倒大树,何遇很有成就感,也感到有些累了。 歇息片刻,何遇开始给大树锯成小段。林肃提了斧头砍刀,帮着砍伐小枝细干。 大树倒伏在地,砍伐起来方便许多,不一会儿,便堆成小山一堆柴捆。 ”坏了,坏了,遇之,只顾了砍了,这一车也装不下啊。“ ”哦,祖父,倒也说的是,一车不行,就装两车,你在这里整理柴捆,我先赶车回去,今天得多跑几次了。“ ”你一人行吗,遇儿?“林肃不放心。 ”没事,祖父,我还有力气。“何遇回答。 两人将柴捆装上车,何遇驾车向陈家坞赶去。 到了坞堡,看门的部曲大感惊奇,问:”遇之小郎君,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一车,林老爷子呢?“ 何遇嘻嘻一笑,含糊支应一声,赶车向烧木炭的窑场走去。 到了地方,卸下柴捆,也顾不上喝水,赶了空车又去独龙岗。 刚到岗下,就听林肃在高声嚷骂:”你们两个兔崽子,大白天抢夺我这老头子的柴薪,就不怕老天报应。“ 一个粗壮的声音回骂道:”老杀才,这独龙岗是咱兄弟早就占着的,柴薪自然归我们,再不识相,今天揭了你这老乌龟的皮。“ 哈哈。。。哈哈。。。哈哈。。。 一通狂笑,显得得意之极。听笑声,却是有两人。 何遇提了砍刀,挨上山岗,透过林子缝隙看去。一个红脸黑须,面相凶恶的壮汉正拦着林肃。另外一个模样相像的汉子正将捆好的柴捆,沿着山坡,向山下滚去。山坡下面,停着二辆牛车。瞧这样子,这俩人该是亲兄弟。 林肃军户出身,老而弥坚,一边叫骂,一边和红脸汉子推搡起来,眼看着扭打一处。 相处两月来,林肃给何遇的印象,慈爱宽厚,和普通老人没有两样。但是今天遇到欺负,却是不失军户气概,以一敌二,浑然不惧,算得上逢敌必亮剑,血性好汉子。 林肃身高力大,但毕竟上了岁数,又打了半天的柴,力气亏了,扭打之下,渐渐处于下风。 担心老人吃亏,何遇从林子中转了出来,冷冷喝道:”给我住手。“ 这一声断喝,声音不算太大,但隐然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正在扭打的两人不自觉都放了手。林肃老汉双手扶膝,不停喘气,手指红脸大汉,猛一阵咳嗽,想说话却是说不上来。 红脸大汉见出言喝止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脸色一沉,恶狠狠威胁道:”哪里来的小杂种,敢管大爷的闲事,可知道我们兄弟是谁吗?“ 何遇步步靠近,不冷不热道:”不知道,正要请教?“ 红脸壮汉大咧咧嚷道:”我叫韩大虎,旁边那位是我兄弟韩二虎,雁门双虎,听说过吧,还不快滚。“ ”是你滚!“ 何遇冷哼一声,欺上前去,踢裆,顶腹,击脸,三个动作快如电闪,一气呵成。韩大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打飞出去,左脸颊撞在旁边的大树上,口鼻鲜血狂喷,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何遇这一突然发难,毫无征兆,打了他一个抽手不及。一击必杀正是特种兵的拿手好戏。 这边闹出好大一番动静,山坡周边正在打柴的几位樵夫循声赶了过来。一看是韩家老大吃了大亏,心里早忍不住喝起彩来。 ”打得好!“ ”活该!“ ”就该有人教训一下。“ 这韩家兄弟,原是山中猎户,既不投坞也不靠堡,和山中流民山贼搅在一起,亦民亦匪,仗着身长力大,没少欺压附近百姓,还得了一个诨号”雁门双虎“。 韩二虎见老大吃亏,暴喝一声,举起一根木棒搂头就冲何遇砸来。瞧他这架势,恨不能将何遇一棍子砸死。 何遇往旁边一闪,躲过木棒,揉身而上,直撞入他的怀中。手中的柴刀一翻,刀刃一闪,顺势就要抹他的脖子。” 以短制长,取人性命的技巧,何遇平时不知练过多少次,都成肌肉记忆了。 在这夺命关头,何遇忽然心中一软:“这韩家兄弟虽说恶名在外,但似乎罪不当死,还是绕他这一回吧。” 电光火石之间,何遇动了恻隐之心,手腕一番,用刀背在韩二虎脖子间滑了过去。 韩二虎门户大开,只觉脖子一凉,柴刀从脖颈处抹了开去,吓得一声怪叫,木棒也掉落地上。 此时北方连年战乱,官府形同虚设,甚至有强人掠民为食。这荒山野岭杀个把人,简直再正常不过。 韩二虎逃过一命,立在当地,呆若木鸡,脖子上很深一道深痕,额头上满是冷汗。 何遇嘻嘻一笑,将柴刀轻轻一抛,插入地上:“服了没,不服,咱们再来。” 韩二虎回过神来,冲着何遇屈身一报拳道:“公子神技,我们兄弟认输,从今以后,不再踏入这片岗子半步。” 第六章 佳人一笑 说完话,从地上架起韩大虎,下山而去。等两人去得远了,看热闹的樵夫都纷纷喝起彩来。有的还挺遗憾,何遇没把两人给直接做了。 何遇砍倒一棵大树,至少能打四车薪柴,今天是说什么也拉不完了。 何遇大显身手,林肃脸上大是有光,双手抱拳对众人道:“这里薪柴甚多,我们祖孙也装不下许多,请各位自取吧。”众人道了谢,开始自取满地的薪柴。 祖孙两人将大树主干锯成几段,装了满满一车,驾着牛车返回陈家坞。 走在路上,林肃忍不住问道:“遇儿,瞧不出你小小年纪,身手竟是如此高强,你家里先前是干什么的。” 何遇想了想,现编瞎话道:“我父兄均是北府出身,跟着学了一些。” “哦,难怪,北府精兵,天下无敌,八万对百万,打得苻坚兵败如山倒,果然名不虚传。” 林肃老汉摇头感慨。 何遇怕林肃又问起其他事情,自己又得编瞎话,就主动恭维,转移话题:“祖父,你也是宝刀不老啊,这么大年纪,和韩大虎扭打,丝毫不落下风,咱爷儿俩今天可是落了大脸。” 林肃浓眉一扬,豪气道:“掉头不过碗大一个疤,咱家世代军户,怕过谁来。” 忽然又叹口气,脸色凄凉:“可怜我三子七孙,全部战死沙场,就剩下我这老不死的还活着,这军户的饭真不是好吃的。” 何遇跟着牛车一路往回走,路边雪野之上,大片的田地荒芜,庄稼稀稀落落,枯草之中竟还散落死人骸骨。路上行人车马,寥寥无几,行色匆匆。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有屋无人住,有田无人耕。一派乱世景象。 祖孙俩打柴回家,刚到窑场,就遇到林灯儿迎面而来。 灯儿见打了这么多柴,高兴得合不拢嘴,又听说何遇打跑了雁门二虎,虽然不免事后担心,但还是很为何遇自豪。 何遇年轻力壮,有他相助,薪柴木炭的产量大增,除了供给坞内所用,还有剩余,不到半月就积了两牛车余炭。以往这个时候,天寒地冻,正是用炭高峰,根本没有结余。 这一天,正赶上林灯儿不用当值。林肃套了二辆牛车,和何遇一起赶着去县城卖炭。经过这些天来的劳作,何遇已算是一个熟练烧炭工了。 广武县城较远,半夜起来,紧赶慢赶,日上三竿,终于赶到。木炭倒是卖得顺利,得钱八百,交回坞内四百,自家还能得四百。(东晋通行汉代五铢钱,官方很少铸钱,私家铸钱,成色不一,币值混乱。另外由于战乱频繁,经济残破,很多地方恢复了过去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所以说,古代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广武县治不大,靠近燕魏边境,集市还算热闹。 何遇第一次在古代买东西,甚是新奇。一番讨价还价,祖孙三一共买了几样东西。 一斗酒三十钱。林肃酷爱饮酒,但囊中羞涩,平时只敢抿上一小口润润嗓子。 一件对襟羊皮袄,一条间色裙,共计一百二十钱,林灯儿一直想要件羊皮袄子,这下算是遂了小姑娘的心愿。 两双羊皮靴子八十钱,林肃、何遇一人一双。 剩下的一百七十钱买了八斗豆麦。(东晋粮食金贵,且粮价变动极大,丰年每斗数十钱,灾年每斗数百钱,战乱甚至每斗数万钱。人命如草,饿死者众。) 回来路上,林灯儿坐在牛车上,兴高采烈,高兴得不行。 何遇心道:“古今一理,哪朝哪代,钱都是好东西,有了钱生活改善了,心情也会变好。” 晚上,林灯儿忍着寒冷,用热水洗了澡,又用砸碎的杨柳枝沾着青盐刷牙漱口。(古人使用牙具清洁口腔,最早可以在晚唐壁画中看到,何遇来自现代,知道古人“晨嚼齿木”的习惯,便教给了灯儿。) 灯儿收拾得清清爽爽,换上新买的羊皮对襟小袄,条纹间色褶裙,腰间束一道帛带,在灯下翩然一转,越发显得体态婀娜,俏丽非凡,把何遇都看得呆了。古人早熟,十五岁的灯儿胸部渐渐丰隆,已是少女形态了。 灯儿笑问:“遇之阿兄,这身衣服好看吗?” 何遇嬉嬉一笑,赞道:“天下美女千千万,还是灯儿最好看。” 格格。。。格格。。。格格。。。 灯儿娇笑起来,转又一本正经道:“那是你没看到卿云小娘子,那才叫好看呢。” 何遇摇头表示不信。他来坞中二月有余,各处地方也都走过,唯独没有去过坞主一家住的湖心内堡。平日忙于生计,也没时间闲逛,连坞主陈敬,坞主妹子陈卿云的面也没见过。 见两小无猜,嬉笑打闹。林肃老汉喝着小酒,也是感到由衷高兴。 灯儿素衣布裙,难掩国色,要是再薄施脂粉,佩上些许首饰,定是女神一枚。 何遇来自二十一世纪,有着现代人的眼光和习惯。这样一想,他忽然有了一个阶段性的小目标。离过年还有半个月,自己再加把力,烧出更多的木炭,给灯儿买一点胭脂水粉和一件首饰当做新年礼物。女儿家爱美是天性。她肯定喜欢。 何遇把这个浪漫的想法藏在心底,每天起早贪黑地打柴烧炭。连四周的乡邻都羡慕林家半路捡回一个大宝贝,又聪明又能干。 在何遇的加班加点下,到了腊月二十五竟然积了三车木炭。林肃和何遇套了牛车,去县城卖木炭。林灯儿要当值,没有跟去。因为年下时节,天气又冷,木炭价钱涨了不少。三车木炭卖了一千八百钱,凈得九百钱。 何遇给老爷子一口气沽了两斗酒,买了两条鲤鱼,两斤羊肉,四斤狗肉,刚好花去三百钱。(古代狗肉常用来食用。较之谷物粮米,彼时肉食相对而言,比之后世,略微便宜一些,鱼肉更为便宜。原因无他,口粮是必需品,少不了,肉类是奢侈品,可吃可不吃。) 何遇乘林肃不备,一个人偷偷给灯儿买了一盒胭脂,一盒水粉(东晋不光女人敷粉,男人也敷粉,所谓的审美女性化。),一支步摇(古代妇女的一种首饰),一面薄铜镜。 另外三百钱也刚好花完。步摇以金质为佳,但金子贵重,九百钱远远不够,所以何遇所买步摇为铜质。古代以铜为钱,以钱换钱,自然不便宜了。 林灯儿见买回这么多好吃的,掩饰不住地高兴:“嘻嘻,亏了有遇之阿兄,咱家今年可赶上坞主家了。” 转而又嗔怪道:“也不能一下子就买这么多,还是要节省一些,早就听人说,江南豪门世家一顿饭就吃一万钱,还说没下筷子的地方,真是吓人,遇之阿兄你说是不是这样。” 何遇听罢,哈哈笑起来,打趣道:”灯儿,又想吃好的,又怕花钱,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不怕,等过了年,我和祖父再多卖些炭,攒钱租些田地来种,咱家日子就会好了,那时就天天吃肉。“ 林肃老汉一摸花白头发,也说道:”我也觉得有些破费,不过遇儿说一定要买。“ 林灯儿一撇嘴:”哼,我才不信呢,你们肯定窜通好的,祖父你一人都买了两斗酒了。“祖孙俩快乐的斗嘴,让何遇忍俊不禁。 因为离过年还有着几天,灯儿只切了少许肉来吃,说是要留着除夕元日过节吃。 按何遇的意思,今天吃了最好,又新鲜又解馋,哪天吃还不是吃。何况这些天来,白菜萝卜咸菜片儿汤早就把他吃腻了。但瞧灯儿煞有介事的样子,他也只有苦笑同意。 新年将近,坞中给每家每户发了胶牙糖(谷芽所制,十分黏牙,类似现在麦芽糖)和屠苏酒,算是节礼。何遇暗想:”兵荒马乱的,坞主还能给大家发点年终奖,人品自是不坏。“虽没见过坞主,但他的形象在何遇心中一下子高大不少。 转眼就到了除夕。灯儿忙里忙外,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忙得一刻停不下来。何遇要上手帮忙。灯儿急忙阻挡道:”遇之阿兄,这些事情不该男人干,我来做就行了。“ 何遇恍然大悟,古代重男轻女,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干家务是不合礼法的。一时浮想联翩,这么优秀的传统怎么没有传承下来,自己上学期间,天天帮着暗恋对象打饭洗碗,像叭儿狗似的献殷勤。 他对刷洗打扫的确兴趣寥寥,正好就坡下驴,出了家门,在坞中到处瞎逛,给熟人贺岁。 到了饭点,何遇回家吃饭。整个院子焕然一新,门上新帖了神荼、郁垒神像,祖先也已经祭过。今天的午饭很是丰盛,满满一桌,色香味都很不错。三人围坐一起吃饭,其乐融融。林肃失子丧孙之后,从未有如此开心,喝得醉醺醺的。 林灯儿也喝了酒,不胜酒力的样子,俏脸泛起红晕,更显娇艳。 下午,何遇继续在坞中闲逛。不经意间,他已经适应了穿越生活,把陈家坞当成了自己的家。 吃过年夜饭,坞内三三两两响起”噼啪噼啪“爆裂的声音。 第七章 新年礼物 何遇好奇心起,推门一看,原来是有人在火烧竹节,爆竹一词原来名符其实。 一时来了兴致,也从院子里抽出两根毛竹,燃起篝火,在院中烤了起来。灯儿双手捂耳,又惊又怕在一旁观看。竹节滋滋冒起水泡,噼里啪啦,爆响起来。 篝火映照夜空,几朵雪花散落下来,原来是下雪了。 灯儿双手在空中拿摸雪花,欢快得像一只小鹿。 东晋时期过年也有守岁习俗。祖孙三人围坐火塘,一边吃前几日山上摘采的干果,一边说些笑话。林肃喝了酒,又上了年岁,终于捱不住困倦,提前去东屋睡了。 何遇就等着祖父去睡觉,他有好戏上演。林灯儿将火塘挑旺,正给何遇剥着山核桃。 何遇咳嗽一声,笑吟吟道:”灯儿,今儿除夕守岁,我送你个新年礼物,你先闭上眼睛。“ ”新年礼物?“ 林灯儿以前从没听说,不过既然是遇之阿兄说的,那自然不会有错。她依言闭上双目。 何遇将胭脂水粉盒子掏了出来,在灯儿眼前晃动:”好了,睁开眼睛,你看这是什么?“ ”啊,是胭脂,还有水粉!“ 林灯儿常在陈卿云身边伺候,女儿家的东西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一把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眼角竟是隐隐有泪花闪现。 灯儿也很爱美,但困于家境,生性又很节俭,这些东西平时想都不敢想。没想到遇之阿兄这样贴心,美梦一下子就成真了。 何遇神秘一笑,柔声道:”灯儿,再闭上眼睛,还有礼物给你哦。“ 林灯儿满心欢喜,简直都不会思考了,依言又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显示出她内心的激动。 何遇掏出步摇,在空气中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清响。 ”灯儿,睁眼。“ 林灯儿妙目睁开,一眼看见亮闪闪的步摇,急忙抢在手中,快乐得原地跳了起来。她白天当值,晚上织布,料理家务,成天小大人似的,但毕竟只是十五岁的豆蔻少女,欣喜之下,便露出少女本性。 ”哈,灯儿,看这儿,这是什么?“ 何遇见她高兴,乘热打铁,从怀中飞快掏出薄铜镜,举在手里,正对着林灯儿。 “啊!林灯儿惊呼出声,一下子承受不了惊喜三连击,一头扎入何遇怀中。 ”呜。。。呜。。。呜呜。。。“哭了起来。 何遇抚摸着灯儿一头秀发,心里幸福之极。古代男女授受不亲,但两人发自真情,激动之下,便忘了这些个古板礼法了。 何遇将步摇轻轻插入灯儿发髻,情不自禁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上轻轻一吻。林灯儿欲拒还羞,激动得浑身颤抖。 好容易平复下情绪,灯儿娇嗔道:”遇之阿兄,你对灯儿好,我都知道,可不能这么乱买东西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头戴步摇,在铜镜中打量自己的容貌。 何遇自然知道,林灯儿的话一半发自内心,一半也有些言不由衷。 他已经得到消息,坞中年后要招募一批部曲。部曲算是坞中上流阶层,待遇十倍于普通工种,还分有俸田,时间自由,也不用这么劳累。 招募部曲主要比试”弓、马、刀、石“四项技能。自己是特种兵,底子不错,突击训练一下,就有可能被招募上,正好林肃祖上又是军户出身,骑马拉弓,肯定不在话下。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当时称为元日,习俗和现代相仿。喝屠苏酒,吃胶牙糖。早起洗漱,穿戴整齐,出门拜会贺岁,给老人长辈拜年则称为叩岁。 何遇吃了早饭,收拾利落,正打算出门给乡邻贺岁。院门外一阵喧闹,涌进不少人来,七嘴八舌说着贺年的话。 原来林肃老汉年纪大,威望高,林灯儿、何遇人缘又好,所以一大早乡邻们就来拜年贺岁了。 祖孙三人喜笑颜开,招呼乡邻喝茶吃东西。有几个年轻后辈便跪下来给林肃磕头,祝老人家平安喜乐。林肃伸手相扶,脸上满是慈祥笑意。 何遇心道:”在现代,过年给长辈磕头,得给红包的,东晋可能没有这个做法,但礼多人不怪,过年图个喜庆,也给家里挣个好口碑,从长远看,还是很有好处的。“ 这样一想,何遇便给每位磕头的晚辈一人派发十钱,一共发出去一百五十钱之多。(东晋币值混乱,通行五铢钱,据考证,汉代一枚五铢钱合现代人民币二毛到四毛之间,但购买力要远大于人民币四毛。”所以说,当时十钱还是挺多的。) 何遇一摸衣兜,还剩不到三十枚,索性一把掏出来,往院子里一撒。顽童们一阵欢呼,趴在地上捡拾起来,把大人们逗得哈哈大笑。 做了一回散财童子,前几日积攒下来过年的二百钱都花完了。不过何遇一点也不心疼,他有着现代人的金钱观念,钱赚了就是花的,何况回到古代,吃饱穿暖之后,平时想花钱也没处花去,还不如图个热闹。 林肃年已七旬,阅尽世事,历尽沧桑,对钱财倒也看得很开。反而是林灯儿心疼不已,一连扯了何遇好几回袖子。何遇佯装不知,只顾和乡邻们谈笑。 喧闹一阵,众人散去。林灯儿撅着嘴巴,鼻子对墙生起气来。何遇偷偷凑了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道:“金钱乃身外之物,灯儿小娘子何以太过小气也?” 灯儿见何遇搞怪,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声,如花解语,笑了起来。她本不是小气之人,只是日子艰苦,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不过她瞧着阿兄高兴,众人欢喜,脸上也觉得颇有光彩。对她来说,今年可以说是记事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新年了。 林灯儿冲着何遇翻一白眼,端上椒柏酒(花椒叶和侧柏叶泡制而成,有祛病祈福的寓意。)和桃汤。(桃枝、桃叶、桃茎熬煮而成,有驱邪避凶之意。) 椒柏酒要从年幼的先饮,所以灯儿便先喝了,接下来便是轮到何遇,最后是林肃喝了。喝了桃汤,灯儿又端上屠苏酒和胶牙糖。(屠苏酒:大黄、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泡制的药酒。饮屠苏酒是古代过年一种风俗,有“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的作用。王安石《元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吃了胶牙糖,元日便算是圆满了。比之现代,虽然物质贫乏,但在灯儿的巧手操持下,何遇穿越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倒也温情满满,仪式感充足。 新年一过,坞民便开始忙碌劳作。何遇今年有两个打算:“一、将房子翻修一下,加盖一间。男女有别,林灯儿将房间让给何遇住,自己和祖父挤住一间,晚上还要纺纱织布,影响老人休息,大是不便。二,尽快学会弓马刀石,通过部曲招募,进入坞堡上层。” 何遇大致筹算了一下,翻盖房屋要花费四到五千钱,自己和祖父死命干上半年,差不多就能筹齐了。倒是部曲招募,定在正月十五元夕之日,时间很紧,得马上准备了。 晚饭时候,何遇说了自己的计划。林肃、林灯儿听了,默不作声。 对于修房盖屋的事,林肃、林灯儿双手赞成,只是对于他投身部曲的想法,两人均表现出心事重重。 这让何遇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林肃说话了,他语气沉重道:“遇儿,你来家时间不长,应该也知道,我本有三子七孙,全部战死沙场,尸骨都没有回来,从军打仗,是拿脑袋别在裤腰上,刀头舔血的营生。。。我老了,现在也不是军户,真的是怕了。。。老汉无德,子孙早亡,亏得遇见你,让我老来有靠,你和灯儿在家里呆着,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我死也瞑目啊。” 一行老泪从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下来,粘在胡须上。 林肃说着话,解开袍服,袒露上身。只见老人还算结实的躯体上疤痕累累,各色伤疤重重叠叠,触目惊心。这些都是老人年轻时征战所留。 林灯儿珠泪盈眶,着急道:“遇之阿兄,郎主家(郎主:东晋时奴婢对主人的称呼。)也是一样,三辈人数十口男丁都战死沙场,只留下陈郎主一根独苗。。。。。部曲俸禄虽高,是拿命换的,我怕。。。我怕。。。?” 话到嘴边,灯儿终归没有把怕什么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生怕何遇有三长两短,送了小命。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兄弟,实在不愿意失去遇之阿兄。 两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结合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何遇稍作思考,还是觉得应募部曲值得一试。 何遇冷静分析道:“祖父、灯儿,我明白你们的担心,自会更加小心,但是身在这样的乱世,躲在家里,就能平安一世吗?咱家以前是军户,为人所轻视,那些不是军户的升斗小民,日子就好过吗?与其这样朝不保夕,任人鱼肉,倒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更有生路。” 他的话句句在理,难以反驳。事实也正是如此。 第八章 巨阙 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阿兄去当部曲,但实情确如何遇所说。灯儿一时彷徨无计,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低下头,默默垂泪。 “哎,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大家都在议论,皇帝慕容垂正在集合军马,预计不久就要攻打拓跋珪,咱们这里首当其冲,陈家坞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还真不知道?” 停顿一下,林肃神情严肃道:“遇儿说的也有道理,天下大乱,老百姓又能躲到哪里去,又能躲到几时呢?学点武艺防身也是好的。” 林肃九死一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明白何遇所言非虚。在乱世呆得久了,对生命得失也看得不那么要紧,人就变得坚忍起来,不是那么患得患失,犹犹豫豫。 除死天下无难事,见惯了生死,其他都是浮云。乱世老百姓对厄运有着后世难以企信的承受力。 林肃一口喝干碗中剩酒,胡乱一抹胡须,眼中精芒四射。这时的他不是农夫,而是百战老卒。他起身而去,从东屋拿来一柄短剑,摆放在案桌上。 此剑鞘不知为何物所制,上缀宝玉,剑长半米,尤其剑宽,更是寻常短剑的两倍。瞧其形制,是一把保存完好的上古名剑。 林肃脸色凝重,缓缓拔剑,一股森寒剑气从鞘中溢出,把油灯光焰刺得不住抖动。 好霸道的剑气! 何遇吓了一跳,原来传说中的剑气竟然真有那么一回事。细看此剑,通体乌黑,钝而厚重,凛然一股王者霸气。剑上还镌有两个小字,字形古朴怪异,但依然能够认出是“巨阙”二字。 “巨阙!”何遇惊呼,作为特种兵,他对武器天生有一种痴迷。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何遇忽然记起古代孩童启蒙读物《千字文》中所提到过的上古神兵巨阙剑。 难道真是巨阙?春秋时期铸剑名师欧冶子所铸的神兵利器? 林肃手抚剑身,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不无得意道:“遇儿好眼力,正是巨阙,当年欧冶子采集陨铁精金融人血所铸,坚硬无比,无坚不崔,故号“天下至尊”。此剑与承影、纯钧、鱼肠、泰阿、湛泸、龙渊、工布,合称为“八荒名剑“。越王勾践试用此剑时,剑气所指,马车木石,铁砺铜釜乃至巨鼎,无不应手而折。” 林肃对巨阙来历如数家珍:“秦灭六国,此剑为秦皇所得;楚汉争霸,此剑归于项王;项羽败亡,此剑为淮阴侯韩信所得;韩信身死,此剑没入汉宫;汉武开边,此剑颁赐给冠军侯霍去病;去病早夭,巨阙不知所踪,或言殉于冠军侯之墓;汉末巨阙重见天日,为魏武曹操所有;晋篡曹魏,此剑又归于太尉司马懿,后传给武帝司马炎;八王之乱后,此剑辗转为我祖上所得。亏得有巨阙相护,老夫才得以百战余生,至今想来,不胜感慨。” 想不到,巨阙神兵竟有如此神奇的传承,当真令人神往。林家世代军户,本应自备军器马匹,参与征战。这些年人亡家败,所有这些早就变卖一空,唯独留下这把巨阙剑。可见林家是拿它当作传家宝,爱逾性命了。 林肃还剑入鞘,郑重将巨阙放在案上,推到何遇面前道:”老夫早就看出,遇儿你才智过人,必不甘久居人下,今以巨阙相赠,助你一臂之力。说来惭愧,巨阙历代剑主,都是一世豪杰,唯独流落我林家一十二代,算是埋没了。遇儿,你少年豪杰,愿你执此神兵,除暴安良,济世安民,成就一番事业,不负大丈夫之志。“ 这两句话慷慨沉雄,壮怀激烈,让人热血沸腾,体现出林肃老人不一般的大丈夫胸怀,着实让何遇激动不已。 大行不顾小让。何遇双手接过巨阙,躬身冲着林肃磕了一个头,唰的一声,拔剑在手,满室生寒。 他举剑当胸,右手双指向上滑过剑刃,发誓道:”巨阙在上,我何遇对天发誓,今后若违祖父教诲,愿死于神剑之下。“何遇目光炯炯,神情坚毅。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百万雄兵。 部曲招募定在正月十五元夕,今日正月初三,只有十天左右的准备时间了。 时间很紧,林肃第二天就从坞中武备司借来军械马匹,手把手教何遇骑马射箭,马战步战。 何遇受过系统的现代特种兵训练,力量、悟性、技巧远胜常人。尤其是力量之大,怕是要超过常人三到四倍。力大胜百巧,何遇学习进展神速,简直不可思议。 第一天,何遇便学会了骑马,纵马驰骋,来去如飞。 第二天,他便学会了骑射步射,而且箭法奇准,连林肃都自愧不如。何遇在部队担任狙击手,虽然时代不同,但步枪弓箭射击要领却有相通之处,一通百通,自然上手很快。 第三天,林肃开始教授马上步下的长短兵器格斗。林家世代军户,几代人积累下来一套威力强大的格斗招式,称为”破阵十八式“。步战使刀,一共九式,骑战用矛,也有九式。 何遇受过专业的特战搏杀训练,但基本使用的是拳脚匕首,对于古代长兵器格斗,却是毫无所知。 他跟着林肃练了几遍,心里对这套招式大生敬意:”沙场拼杀,讲究快、狠、准,和后世武术的花架子果然大不一样,林家世代军户,能持有巨阙一十二代,果然不是白给的。“ 何遇花了整整三天,方才吃透练熟这套”破阵十八式“。这样的学习速度,让林肃喜不自禁,连呼奇才。他虽然见过何遇教训雁门二虎时的身手不凡,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个半路拣来的江南少年,练武天分竟如此之高。 到了正月初九,林肃已然将祖传武艺全部传授给何遇。 这天傍晚,林灯儿正好从内堡坞主家当值回来,路过小校场。 远远看见何遇手持长矛,腰悬弓矢,纵马而来。 马到近前,何遇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后腿人立,真是马如猛虎,人似蛟龙,把林灯儿都看得痴了。 正月初十,林肃教无可教,便让何遇自己练习,自己去窑厂烧炭。 何遇对部曲招募势在必得,自我施压,刻苦训练了一整天,天色向晚,才去武库司交还了军械战马。 拖着酸麻的大腿刚迈进小院,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笑吟吟从里面出来。 这大婶似乎是专门做媒的,他来家里何干?”何遇刚想张口和大婶打招呼,胖大婶瞟了何遇一眼,嘴里不知说些什么,已然一阵风出门去了,风风火火,破马张飞,真不像正经妇道人家。 何遇嘟囔两句,进了家门。林肃、灯儿都在屋内,瞧上去灯儿脸上还有些扭捏之色。 见何遇回来,林灯儿便端上晚饭。三人围桌吃饭,气氛却是较平时有些怪异。 何遇扒拉几口,放下筷子问:“祖父,灯儿,今天家里有啥事儿吗,刚才我看见那个做媒的胖叔母来过家里?” “唔,你都遇上了,哈哈,哈哈。。。好事儿。。。好事儿。。。”林肃老爷子听问,一拍大腿,乐不可支起来。 “哎呀,祖父,你倒是说呀,别没个正行,遇之阿兄等着听呢?”林灯儿美目一横,撅起小嘴冲祖父使起小性儿。 灯儿一贯温柔,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林肃一捋胡须,止住笑声,乐呵道:“遇儿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何遇点头:“是啊,去年二十,今年自然二十一啊,怎么了?” “那就对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人家看上你了,托媒人来说亲,是坞里戴郎中家的千金,他家是坞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女郎也生得漂亮。”林肃砸吧着嘴,微笑说道。 何遇来自现代,在他的潜意识里,十八岁才刚成年呢,哪里就想娶妻成家的事。但转念又一想,现在是东晋,十八九岁已算是晚婚了。何况,他和灯儿相处日久,早就把她当做自己未来老婆,哪里还会迎娶别家女郎。 想到这里,何遇斩钉截铁道:“祖父,孙儿功名未立,还不想娶亲,请帮孙儿回拒了吧。” “哦?”,林肃坐直身子,正色道:“遇儿,你这话可是不对,你父母不在了,家也没了,投在我家,祖父就得担起长辈的责任,你今年已经二十一了,再不成家,是我教养失职,会被乡邻背后骂的,灯儿今年也十六了,我也要把她嫁出去的。” 林肃的话合情合理。古代盛行早婚,十三四岁就结婚生子。有些朝代为了繁衍人口,甚至法律规定,女子十四不嫁,男子十五不娶是要科以重税的。 何遇读过史书,知道这些事情,一时左右为难,胸口怦怦直跳。自己心属灯儿,两人一直兄妹相称,虽然相处很好,但却不能确知女儿心事,真让人好生为难。 何遇此时的心境,真应了后世的这句话:“真爱在女生身上是大胆,在男生身上是胆怯。” 林肃目光炯炯,逼视着何遇,显然是在等他的回话。 第九章 飞来横祸 何遇脸上发热,偷眼看灯儿。灯儿的眼睛也正好同时瞟来。目光相对,灯儿眼神慌忙避了开去,俏脸上泛起一朵红云。 何遇一咬牙,下了决心:“祖父,我不娶戴郎中家女郎,我想灯儿阿妹做我娘子!” 一言挑明,何遇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再看灯儿,双手捂脸,双肩颤抖,激动害羞得不行。 当时是礼法社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何遇这种当面求婚的,与礼不合,当真有点惊世骇俗。 不过林肃显然并不在乎这些,把脸转向孙女,朗声笑问:“灯儿,遇儿说要娶你为妻,你答不答允?” “哎呀,祖父!”灯儿娇嗔一声,声如蚊小:“孙女但凭祖父做主就是。” 女儿天生娇羞,说话含蓄,细品又很有意思。比如男婚女嫁,父母征询女儿意思。若女儿说“但凭父母大人做主”,哪就是相中了,好事得谐。若女儿说“小女还想在老大人面前尽孝几年“,哪就是说没有相中,好事不成。 另外再如英雄救美,美女表示愿意以身相许。若英雄回”小娘子此话当真“,则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若英雄回”此事万万不可“,表面上像是大仁大义,不乘人之危,实际上可能是嫌女子太丑,没有看上。 灯儿这样一说,林肃心下了然,哈哈大笑,心中甚是快慰。 林肃抚掌道:“既是如此,就由我这做祖父的做主,把灯儿许配给遇儿。咱们小家小户,也用不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明日进城采买些新婚喜庆之物,择个日子,禀过天地祖宗,拜了天地,请一众乡邻吃过便饭,这嫁娶也就一道办了。这样一来,祖父我就等着抱曾孙子了。” “祖父,你瞎说什么呀,真是越老越不正经?”灯儿娇嗔道,双手捂脸,一步小跑去隔壁屋子躲羞去了。何遇坐在旁边,也讷讷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天,林肃早早起来,套了牛车去县城买结婚所用之物。 家里就只剩下何遇、灯儿两人。话已挑明,两人算是未婚夫妻了。灯儿还有些不自然,何遇却是兴高采烈,越看灯儿越是喜欢。 吃过早饭,何遇便要去小校场练武。灯儿送了出门,吩咐道:“遇之阿兄,中午早点回来,别太累着了。” 何遇四顾无人,一把捉住灯儿的小手,在她秀脸上轻轻一吻:“知道了,娘子。” 灯儿一笑挣脱,又急又气,耳朵都红了。东晋朝纲不正,礼教松弛,灯儿又出身武家,性格比之寻常大家闺秀,已然洒脱不少。但毕竟是在礼法社会,何遇当众亲吻爱妻,传了出去,却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何遇第一次偷香成功,心情舒畅,在小校场练了半天。回家吃过午饭,接着来校场练武。 练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如飞奔来,老远就喊:“遇之阿兄,你家出大事了,林肃阿翁被人打了,刚被坞里的部曲抬了回来,你快回家去。。。。。。” 何遇一愣,不及多想,发足就向家中狂奔。 小小院子已经挤满了坞民,见了何遇,自动闪开一条道来。 何遇径自来到东屋。目光所及,林肃浑身是血,仰面躺在矮床上,气若游丝,脖颈处一道伤口,流着黑紫色血沫。灯儿瘫坐在地上,已然哭不出来。几个要好的乡邻站在旁边照应,也是束手无策。 林肃眼角余光看见何遇,一通剧烈咳嗽,吃力的抬起手来,拉住灯儿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其送入何遇手中:“遇之孙儿,我不行了。。。善。。。善。。。待灯儿。。。。。。”话一说完,脑袋往旁边一歪,顿时咽了气。何遇知道,祖父一口气硬撑到现在,也就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 往事历历,在眼前一一闪过。泪水突然漫过了双眼。何遇的原生家庭极为操蛋,爷爷奶奶只管他吃饱穿暖,很难说有多少感情。只有在林肃这里,何遇才感受到那浓浓的亲情。虽然才相处半年,但是何遇已然认为,林肃,灯儿是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祖父死了,被人害死的,这个家突然没了主心骨。何遇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自己要担起这份责任来,照顾好灯儿。 林肃一大早高高兴兴去县城采买婚礼用物,大半天不到,就遭此横祸,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事情一点不复杂,在同去乡邻七嘴八舌的讲述中,何遇渐渐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后燕要攻打北魏,屯重兵于雁门郡,准备来年大举进攻。 雁门燕军足足有三万铁骑,归后燕太原王慕容楷和陈留王慕容绍兄弟节制。鲜卑军队军纪败坏,不时有散兵游勇,拦路抢劫,滋扰地方。 林肃驾着牛车正巧遇到两名鲜卑游骑。两游骑见了牛车,便要抢夺。林肃死活不让,争执起来。冷不防其中一名游骑,拔刀就砍。林肃重伤刀下,牛车也被抢走。等两游骑走得远了,同去的坞民才敢去救林肃。但这一刀着实砍得太重,回到坞中已是回天无术了。 何遇听罢,脸色铁青,脸上肌肉突突直跳:“就不知这两个游骑是个什么长相?” 一个同去的年轻坞民道:“这两个游骑经常出来,抢劫行人,已打死打伤好几个人了,样子倒是好认,一个瞎了左眼,一个瞎了右眼,身材甚是高大,带着军器,经常喝得醉醺醺的。” 一个白须老汉显然猜到什么,担心道:”何小郎君,自古民不与官斗,你能耐再大,也斗不过军队,哎,这司马家乱了天下,咱汉家百姓遭了大殃,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胡虏刀下,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何遇知道,老汉所言不虚。此时的中国北方,汉人性命如同草芥。胡族士兵甚至以汉人充作军粮,随行随食。据说,年轻女子,肉鲜味美,赛过羊肉,被称为“不羡羊”;小孩肉质细嫩,呼为“和骨烂”;老年男子不易煮烂,称为“饶把火”。这些被食汉人被通称为“两脚羊”,实在是惨烈无比。史载“北地苍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 异族食人尤以羯族、鲜卑最为凶恶。慕容鲜卑曾一次从中原掳掠数万汉家女子,一路侮辱宰杀,走到河北易水,吃得只剩下八千名了。大军一时吃不完,又不想放掉,便尽数将其淹死,易水为之断流。 何遇为免众人担心,缓缓点头。 林肃身故,停灵三天,然后发丧。古代婚丧嫁娶,礼节繁多。何遇来自现代,对此一无所知。好在身逢乱世,一切从简,林家人缘又好,众乡邻好心帮忙,何遇作为当家人,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众人摆布,赞礼磕拜,喧闹了两天终于将丧事办完。得知林肃遭遇不测,坞中管事送来一千烧埋钱,坞主陈敬亲自到灵前祭奠。 陈敬刚过而立,眼光锐利,英俊挺拔,举手投足,一派大将风度。 何遇暗暗喝彩:“果然一表人才,难怪年纪不大,就能雄霸一方。”此时陈家坞,堡内有坞民四千余人,堡外邻近山上,还有坞民五千余人。加起来足有万余人,是任何势力都不敢小觑的一股力量。 丧事办完,众人散去,院子里就只剩下何遇和灯儿两人。 暮色向晚,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何遇立于廊下,望着空中飘洒而下的大片雪花,想起半年之前和林肃的首次相遇,往事历历,而人已不在,心中压抑的悲愤无处发泄,手掌使力,啪的一声,竟是握裂了掌中的竹栏杆。竹子的破片刺入掌心,流出血来,竟是感觉不到疼痛。 “遇之阿兄!”不知什么时候,灯儿已然站在身后。就几天功夫,灯儿已然瘦了一圈,白衣缟素,更显清丽绝俗,我见我怜。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父祖兄弟,相继亡故,眼泪流干,肝肠寸断,还是如此的坚忍,如此的不失方寸。可见乱世中的中国百姓自愈能力是何等的强大。不管遭逢多大的厄运,只要给他一线生机,就能缓过劲来,把日子过下去。 “遇之阿兄!”灯儿柔柔的低唤一声,低头给何遇包扎掌上的伤口。何遇从头顶俯视,不知何时,灯儿已然将自己所赠的合金铭牌悬挂脖颈之上,闪闪有光。 “灯儿,我向你发誓,不报祖父大仇,我何遇誓不为人。”何遇握着灯儿略显粗糙的小手,恨恨说道。 灯儿抽回手去,抬头看着何遇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的面孔,泪光闪烁,柔声劝道:“刘老伯说得对,民不跟官斗,祖父大仇,不管报得还是报不得,灯儿都要遇之阿兄好好的。。。。。。” 第二天便是正月十二,离正月十五元夕大比只剩两天了。灯儿因为在家守孝,不用去当值。何遇继续去小校场操练弓马刀枪。一番演练,已是中午,便回去吃了午饭。 第十章 双杀 饭后歇息片刻,和灯儿商量些家中事。因为操办祖父丧事,家里积蓄已然不多,不过好在米粮还够吃。 祖父已歿,这木炭是没法烧了。何况春节过后,天气渐暖,木炭也用得少了。这不当家不知油米贵,以前有祖父顶着,自己做现成事情。现在这养家的责任落在自己肩上,得想个什么法子挣钱才好。 何遇空有一身武艺,短时间内却是一筹莫展。看来只有当上部曲,拿俸禄养活自己和灯儿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遇胸怀野望,却困于生计,心思烦闷之下,便骑了马向坞外走去。 守门部曲已和何遇熟识,告诫他不要走远。大战在即,人荒马乱,别又碰上燕兵。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部曲的一句话点醒了何遇,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答应一声,骑马向着广武城方向驰去。 昨日的一场大雪,没有下下来,今日放了个大晴天。红日朗照,四周雪野广阔,露出黑褐色的土地和浅绿的麦苗来。 路上行人稀少,有野狗在远处撕扯着一具无名死尸。这样的场景放在现在绝对耸人听闻,发生在当时,简直是司空见惯。 穿越半年来,对这些人间惨象,何遇早已视觉麻木,见怪不怪了。 何遇骑在马上,一路警觉,一路瞭望。跑出去二十多里地,就见迎面奔来两个小黑点。两人两骑,身披铠甲,却是两个鲜卑游骑。 何遇往两骑身后观瞧,空无一人,看来除了他俩,没有其他游骑跟随。他穿越之后,尚未与古代骑兵交过手,不知对方实力深浅,不过以自己身手推想,干掉两个游骑还是没有问题的。 何遇慢慢迎了上去。 距离近了,看得清楚。两游骑黄须深目,鼻子高挺(据考证,鲜卑人脸狭肤白,深目高鼻,高大俊美,发色有黑有黄,属高纬度黄色人种)。盔甲歪斜,衣冠不整,显然喝了不少酒,一个瞎了左目,一个瞎了右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何遇心中暗喜,故意冲马向前走了数十步,突然拨过马头,向路边的荒山野岭加速驰去。 两游骑一路行来,连个人毛都没见到,正自郁闷,醉眼惺忪之际,突见一马向旁边逃去,心中大喜,叽哩哇啦,大呼小叫,紧追上来。鲜卑人属东胡一支,骑术精湛,两游骑喝得半醉,竟也能纵马如飞。 何遇意在引诱,刻意放慢马速,冲上一偏僻山岗。 山岗陡峭,行不多远,战马便无处可走。 两游骑追到山岗之下,纵声大笑,以为何遇再也无路可逃。 瞎左目的游骑得意洋洋,用鲜卑语叫道:“原来是个小汉奴儿,看你往哪里逃。” 何遇这半年来,无师自通,也学会了一些鲜卑话,当下装作很惊慌的样子问:“两位军爷,何故追我?” 瞎右目的游骑大喇喇笑道:“何故追你?军爷看上了你这匹好马,征作军用,识相的快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尽数取出,军爷或可饶你不死。” 何遇翻身下马,嘻嘻坏笑道:“要是我不舍得这匹马,又不愿意死呢?” 两游骑被何遇笑得心中发毛,没来由心底产生一股寒意,潜意识中感到一股恐惧,这是他俩平常杀人越货时,从没有过的感觉。 两人面面相觑,心道:“这小汉奴儿,倒是邪门的紧,莫不是吓傻了,或是失心疯了。” 瞎左目游骑冲着同伴道:“这小子和前几天遇到的老货一个脾气,宁舍性命,不舍钱财,咱们把他宰杀了。”说着,催动战马,就要冲杀。 话一入耳,再无疑问,两人正是劫杀林肃的罪魁祸首。 心中怒极,杀心大起。 何遇举着缰绳,慢慢靠了过去,嘴里还不住告饶:“军爷息怒,军爷息怒,是我不懂事,没听真切,这马给你。。。你们把命留下。。。” ”哈哈,好小子,这还差不多。。。嗯。。。你说什么?“ 瞎左眼游骑意识到话中圈套,大怒一下,拔刀就要砍杀。 何遇眼明手快,哪容他顺利拔刀,伸过手去,在他刀把上使劲一推,马刀便又撞入鞘中。 何遇一个飞身,跃上马背,伸手勾住游骑的下巴,重手一扭,咯吱一声脆响,脖子已然折断。瞎左眼游骑一声未吭,气绝身亡,死尸伏于马鞍之上。何遇这招身后折颈,是现代特种兵近身格斗的必杀技巧,瞎左眼游骑如何抵挡得了。 瞎右眼游骑见同伴被何遇一招毙命,酒都吓醒了,拔出马刀,搂头就砍。但无奈山岗之上,地方狭窄,战马难以腾挪,何遇人又闪在身后,那马刀挥出之际,去势别扭,难以使上力气。 一刀砍空,招式用老。 何遇不待他收回马刀,从其肋下一穿而过,反身正对游骑,十指如钩,去扼他咽喉。 啊—— 瞎右眼游骑大骇出声,但无奈门户大开,马刀急切间抽不回来,左手又被马缰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的双手按上自己的脖子。 何遇两膀一较劲,十指发力,一声脆响,已是捏碎对手喉咙。 瞎右眼游骑双脚一阵痉挛踢踏,身子软了下来。 做成大事,何遇拍一拍手,心里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感。 后燕大军就在附近,发现少了两名骑兵,必然会大肆搜索,行事不密,会给陈家坞带来大祸。 何遇左右查看,四周灌木丛生,再往高处有一处悬崖,黑里咕隆,看不见底。 何遇牵了战马,艰难登攀,不多时来到悬崖边。 他从死尸身上撕下衣襟,给战马蒙上眼睛,正要将战马死人一起推入断崖。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 离此不远的雁门关外有一处马市,是燕魏边境的牲畜交易场所。燕魏军中常有士兵偷了军马,在此卖了钱财,亡命而去。 家里正闹钱荒,这两匹战马毛色鲜亮,膘肥体壮,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只是这样一来,被人发现的风险要大了不少。 何遇权衡一番,觉得值得一试。他从马上搬下游骑尸身,一番搜索。这两个家伙显然都是吃饱喝尽的主儿,浑身上下除了一身酒气,一个铜钱也没有。 何遇大失所望,囔囔咒骂:“两个穷鬼,害得老子白忙活一场。” 一句牢骚把自己都逗乐了。现在何遇身无分文,算上两个游骑,是三个穷鬼。不过两人已死,是鬼不假,何遇活得好好的,只能算是穷人了。 “去你大爷的!” 何遇从两游骑头顶各自割下一缕头发,揣入怀中,飞起两脚将死尸踹落悬崖。 干完这些,何遇牵马下山。为避人耳目,他故意绕了些远路。一人三马,换着骑乘,速度极为快速。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望见马市。 何遇解下缰绳鞍蹬,扔入山谷,牵着裸马进了马市。 已是下午,马市已散,人流稀稀落落,市场内都是些瘦马老牛。何遇的两匹马站立其间,简直鹤立鸡群。等了足足半小时,无人问价。 有好事的人便建议道:“小郎君,早点回去吧,明天来赶早市,眨眼功夫就卖掉了,现在北边缺马,给的价钱不低,这会儿可是没有人来了。” 何遇大为扫兴,心道:“自己第一回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却是销不了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心下打定主意,只要有人询价,不管多少,就卖了脱身。骡马堆中,这两匹军马煞是碍眼,一旦走漏风声,就是天大的麻烦。 饶是他如此设想,还是没有一个人问价。何遇早些天来过马市,早市人声鼎沸,驴喊马嘶,好不热闹,谁知下午却是这个德性。真他妈的计划失败,白忙活一场。 眼看红日西斜,北风渐紧,何遇一筹莫展。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找个地方住下,等明天开早市,可现在身上分文皆无,这附近也看不见客栈酒肆。在附近山中找个避风的所在将就一宿,下起大雪,自己会冻得受不了,更要命的是灯儿会担心,肯定会出来寻找,这会很危险。二是忍痛割爱,将战马放归山中,让它们自寻活路去。 想来想去,只有第二种方法可行。何遇看着夕阳,算计着只要太阳一没了踪影,立刻就执行第二种方案,弃马回家。 正在左右为难,就听一阵脚步声到了身旁。一个浑厚的老年男子声音用鲜卑话问道:“小郎君,你这两匹马是卖的吗?马价多少?” 尼玛,终于有人询价了。何遇大喜过望,忙不迭道:“卖,肯定卖,价钱么,你看着合适,随便给就是了。” 何遇真是急眼了,把姿态摆得极低,就怕到手的买主飞走了。他回过身来,眼前站着七八个鲜卑人,看样子是北魏那边的达官贵人,个个衣着光鲜,和自己说话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 “呵呵,小郎君倒是有意思,若是老夫只给两百钱呢,你还卖不卖了。”老者逗起趣来。 捞在碗里才是菜,现在不是争长道短的时候。何遇把心一横,将马缰绳塞入老者手中,豪气道:“成交! 第十一章 绝色女郎 话说得漂亮,何遇心中却是在骂娘,已经把话说满了,这老者要是拼着老脸不要,随手洒下几百钱,牵走两匹好马,就糗大了。 老者万没想到一句戏言竟被当了真,还以为何遇生气呢,正要辩解几句。 何遇索性一拍胸脯,狂吹牛皮:”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你给多少就是多少,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他虽然对马价没有深究,但按常识判断,这两匹军马少说也值四万钱。 “今天真是点儿背,宰了两个穷鬼,又遇上这么一个老抠,真他妈霉到姥姥家了。”何遇在心里咒骂。 “令狐长史,给小郎君六万钱吧。“一个甜中带媚的少女声音从人群中传出,让人一听就有点想入非非。 众人散开,一位妙龄女郎出现在眼前。十七八岁年纪,眉如春山,眼似秋水,樱口瑶鼻,眉目如画。不,甚至比画中人还要惊艳,尤其是那一泓秋波,竟隐隐泛出莹莹蓝色,当真是美得惊世骇俗。 女郎身着一件白狐皮长袍,戴尖顶风帽,风毛边露出金色秀发,体态婀娜,首饰灿然,一股华贵之气迎面而来。 女郎身边随从个子均高,把她遮住了。这一闪开,露出庐山真面目,吓了何遇一大跳。 万没想到,在这边陲小城的马市之中,竟然出现如此绝色女子。何遇穿越半年来,所见女子以灯儿最为漂亮,坞主胞妹陈卿云据说也很美丽,不过一直无缘得见。 但何遇此刻已然确信,不管陈卿云容貌如何,绝对美不过眼前这女子去,至多和灯儿不相上下。灯儿清丽温柔,已是人间绝色,眼前女子明艳无俦,却是美得如同神仙鬼魅。 何遇目瞪口呆,拿着缰绳,一时都看得愣住了。 ”诶诶,小郎君,接钱,接钱那。。。。。。“老者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递与何遇。 何遇缓过神来,俊脸一阵发热,自己这色迷迷的样子,痴相实在太过难看,真是让人笑话。 他本不是轻薄之徒,但眼前女郎实在太过漂亮,一时看得呆了。 何遇弯腰一礼:”小娘子绝世容光,在下一时不能自已,唐突勿怪。“ 女郎浅浅一笑,不以为怪:”多承小郎君夸赞,只是你没有见过我娘亲,那才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美人。“ 女郎生就一番惊世骇俗的容貌,对别人初见自己的失礼失态,早就见怪不怪了。 鲜卑女子热情奔放,不像汉家女子那样内向害羞。别人赞她美貌,她除了高兴还是高兴,并不会害羞着恼。 女郎带着随从,牵着马匹飘然离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贵香料的清芬。狐裘名贵,但体量不大,以狐裘做长袍已然不易,以纯色白狐裘做长袍,更是豪得不能再豪。 何遇一边套马,一边瞎猜:”这绝色女郎会不会什么鲜卑大官的女儿或是姬妾,要不然哪有这样的排场?“ 正整理着马鞍,眼前忽然一亮,冻得硬梆梆的积雪烂泥中,掉落了一块硕大的玉佩。 捡起一看,玉佩洁白油润,为顶级和田玉,上面用金丝镶着九只形态各异的燕子,活灵活现,工艺极其繁杂精巧。 古代尚玉,价格不菲,中国自古缺少黄金,金子更是异常昂贵。这件玉佩巧夺天工,怕是五十匹军马也抵不了玉佩的价钱。 毫无疑问,玉佩肯定是刚才女郎掉落的,也只有她才会有这样名贵的饰物。 女郎一行,离去不远,应该还能追上。 何遇飞身上马,循着马蹄印迹一路向北追了过去。 果不其然,没追多久,就见女郎一行正在前面策马而行。 何遇用鲜卑话大声喊道:“客官留步,客官留步。” 女郎一行停止前进,有不少随从警觉地手按刀柄。 被唤作令狐长史的老者拨转马头,意甚不悦道:”钱马两讫,小郎君还有何事?“ 何遇知道他会错了意,懒得解释,从怀中掏出玉佩,递了过去道:”这东西适才掉在地上,可是你们主人之物。“ 老者颇为感动,接过玉佩,一抱拳道:”正是憋主心爱之物,郎君高义,让人敬佩。“ 何遇急着回家,马上还了一礼回道:”如此,物归原主,小可告辞。“ 正想拨马回走。女郎话音传来,柔媚婉转,说不出的动听:”郎君且请留步,小妹有话要说?“ 说话间,女郎骑着一匹枣红骏马驰到何遇对面。 女郎妩媚一笑:”听小郎君口音,似乎不是北地人士。“ 何遇一抱拳,实话实说:”娘子好眼力,在下乃江南汉人,因故滞留北方。” 女郎看着何遇,小鹿一样的眼睛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江左人物,果然仪表不俗。” 她探手从腰间摘下一柄短剑,递与何遇:“此间不久将有大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小郎君若是方便,可持此剑去平城找我,彼时若我还在人世,定当尽地主之谊。”言罢,神情之中竟是有些许隐忧。 平城乃北魏首屈一指的大城,也是当时北方最为著名的大城市,放在现在相当于一线城市。坊间早就传言,魏王拓跋珪有意将都城从盛乐迁至平城,只是勋旧贵族反对者众,便没有实施。 女郎回马向北,刚走几步,又回头交代道:”小郎君若来平城,亮出此剑,官家人等尽皆认识,小妹便知道了。“ 平城人口近百万,内外三城,城门九座。女郎竟然说,她所赠佩剑,官家人等尽皆识得,口气真是不小。 望着女郎一行消失在暮色中,何遇怅然若失,打量手中短剑。鲨鱼皮剑鞘,剑身为精钢所铸,剑柄饰以硬木,上刻金丝凤凰,中间有一篆书”燕“字。瞧其材质做工,也是相当贵重之物。 何遇放剑入怀,向着陈家坞方向纵马狂奔。刚到山坡之下,就见灯儿娇小身影正在门口翘首瞭望。何遇心下感动,急赶几步翻身下马,步入小院。灯儿一声欢呼,无限喜悦,乳燕投林一般扑入何遇怀中。 何遇午出不归,探问守门部曲,说是骑马出坞去了,这让她很是担心。她隐隐觉得何遇阿兄是干啥去了,心里着实害怕他有个闪失。一直等到晚饭时候,依然不见何遇归来,当真是望眼欲穿,柔肠寸断,晚饭冷了热,热了冷,一直也没有动筷子。直到远远望见何遇,灯儿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灯儿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入怀之后却又不好意思。当时礼法森然,热孝之中,自是不该有儿女情长。祖父新丧,灯儿尚在热孝当中。伤心之余,两人也无心戚戚我我。 何遇心知肚明,捋一捋灯儿的秀发,拍拍她的俏脸,以示安慰。两人进屋,灯儿端上晚饭。汤饼、咸菜、煮鸡蛋。灯儿爱惜何遇,强逼着他将两个鸡蛋都吃了。 对于何遇来说,穿越之后,什么都好,就是这饭食实在是差得不行,生活水准直线下降。即使这样,偶有荤腥鸡蛋,也是灯儿省着让他先吃。 吃晚饭时,何遇将今天击杀游骑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灯儿。 灯儿听了心惊胆颤,后怕不已,脸色阴晴不定,显得极为紧张。 何遇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两绺黄发。两人设了祭桌,点上两盏油灯(当时蜡烛较贵,普通人家用不起),将两缕黄发烧化在林肃牌位前。 何遇跪地磕头,祷告道:“祖父英灵不远,孙儿给你老人家报仇了。”灯儿穿了全孝,伏地大哭一场,哭声哀哀,让何遇也流下泪来。 这么快就报了大仇,何遇心中的一块大石算是落地。祭祀完毕,两人撤下祭桌。灯儿换了素服,服侍何遇洗漱。 何遇钟爱灯儿,又来自现代,有着根深蒂固的男女平等意识,本不愿灯儿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但灯儿执意不从,推拒几次之后,反而显得不很开心,也就罢了。 彼时社会,男尊女卑,灯儿既为何遇之妻,做这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让她做,反而让其多心,以为不讨夫君欢喜。 想到这一层,何遇也就不再坚持,心安理得享起美人恩来。 这么快就报了祖父大仇,这让灯儿对何遇的能力更是深信不疑,不过她还是有说不出来的后怕,一边给何遇洗脚,一边心有余悸劝道:“遇之阿兄,今天你可吓煞我了,以后可不能随便出坞去,听说燕魏不日就要开战了,咱们还是呆在坞里,别舞刀弄枪的好。” 兵荒马乱,哪里方是净土。你不杀人,别人未必不来杀你。这陈家坞地处边境,两国一旦开战,难免不受波及。乱世生存,实力为保命之本,一味退让躲避,结局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这个道理,何遇懂得,灯儿却未必知道。何遇沉思片刻,坚定说道:“灯儿,我记住了,以后自会小心,但活在这样的世道,没有防身的本领,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不光我要练好武艺,你也要学点防身之术,以防我今后万一照看不到。” 第十二章 大比 灯儿听何遇说,自己也要练武防身,大感诧异。不过她深信何遇,阿兄既是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说干就干,当晚何遇便教了灯儿一招近战搏杀的技巧。这是现代特种兵的超级格斗术,讲究“脚起撩阴,手起锁喉”,一击必杀,迅捷狠辣,极有威力。灯儿本有家传武学底子,上手倒是极快,没半个时辰已然练得纯熟。 第二天正月十四了,何遇在小校场练了半天弓马骑射,便回家吃饭。因为明天就是元夕大比之日,灯儿为了让何遇吃得好些,气力足些,心一横把老母鸡给杀了,炖了一锅汤给他补身子。 家中一共只养了两只老母鸡,杀了一只,就仅剩一只形影单调了。穿越半年来,除了过年吃了点好的,其余时间都是清汤寡水,早就吃倒了胃口,有鸡肉吃那是再好没有。 何遇撕下一整块鸡腿,放入灯儿碗中:“灯儿,你吃!” 灯儿摇摇头,推让道:“还是阿兄你吃,我喝鸡汤就行。”“明天就要大比了,多吃些肉,气力大些。” 何遇知道,这是灯儿心疼自己,省给自己吃。这样好的女孩子,到哪儿找去? 何遇还要推让,忽然想起一事,一拍大腿道:“哎呀,瞧我这糊涂的,只顾着说报仇的事,倒把这个茬儿给忘了。”转身入卧室,从枕头下取出卖马的大银和女郎所赠的短剑来。 昨晚睡觉前才想到这事,就压在枕头下面,打算一大早给灯儿保管的。 灯儿一见这么大一块银子,约莫值五六万钱,眼睛都亮了:“遇之阿兄,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一两银子换一千铜钱,当时银价较贵,不是常用流通货币,一般交易都用不上银子) 何遇嘻嘻一笑,逗趣道:“灯儿,想不到吧,咱们发财了,晚上把那只老母鸡也宰了,一次吃个痛快,奶奶的,以后咱们天天喝香吃辣,再不吃该死的汤饼了。” 说话间,将卖马的事给灯儿细说了。灯儿听了,哭笑不得,遇之阿兄搂草打兔子,胆大心细,既报了仇又赚了钱回来。 突然,她的眼睛被短剑吸引过去,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遇之阿兄一天不见,身上怎么多出这么多稀罕东西,看样子还颇为值钱。 何遇本不想说遇到绝色女郎的事儿,但既然问起,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经过。 灯儿听了,脸上露出悻悻之色,嘟嘴问:“这位娘子好不富贵,生得好看不?” 何遇一看,心想坏了,总以为灯儿三从四德,最是温柔不过。但似乎吃醋是女人的天性,古今一理,灯儿这是吃醋了。 哈哈一笑。 何遇信口胡说:“要论说容貌,还算过得去,不过和咱家灯儿小娘子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 “还是那句话,天下美女千千万,咱家灯儿最好看。” “噗呲”,何遇油腔滑调将灯儿逗得乐了,展颜一笑,一室生春。 何遇有些后悔,没有打问女郎名姓。但转念一想,初次相见,就问人家女子芳名,也不太礼貌。 灯儿细看短剑,眼睛盯在剑身镌字“燕”上,自言自语道:“这把剑如此华贵,像是北魏皇宫里的东西,”燕“。。。”燕“。。。”拓跋燕“。。。?” “什么拓跋燕?” 何遇知道拓跋乃是北魏国姓,当今魏王便叫拓跋珪。这短剑难道是出自北魏皇宫,回想当时情形,还真有可能?拓跋燕看样子大大有名,却又是谁来? 灯儿见何遇动问,解释道:“这剑如此贵重,我猜是魏国皇家之物。” 这剑身刻一”燕“字,我便猜想是当今的魏国平城长公主拓跋燕。” “拓跋燕是魏王拓跋珪同母姐姐,据说美若天仙,和燕国兴国公主慕容珊珊齐名。慕容珊珊是范阳王慕容德独女,两人并称”鲜卑双璧”。因拓跋燕在北,慕容珊珊在南,便有童谣唱道“南有珊珊,幽幽其芳,北有燕燕,灿灿其光”。 “都说拓跋燕美貌惊人,想来是了,阿兄却说所遇女郎,容貌平常,尚不及灯儿,所以我也不能断定是不是拓跋燕了。” 其实灯儿刚说了一半,何遇就霍然开朗。若说昨日所遇女子,不是拓跋燕,那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女子配称“鲜卑双璧”。拓跋燕美得天崩地裂,竟然还有一个慕容珊珊和她并驾齐驱,造物主当真是神奇不过。 何遇心底发虚:“幸亏自己不打算去找拓跋燕,灯儿自然也就见不着她,要不然今天的满嘴假话怕是要被拆穿。灯儿固然美貌,但比之拓跋燕的惊世骇俗,自然还是颇有不如。自己信口胡说,肯定会让灯儿多心瞎想。” 灯儿不知何遇想法,剑主和自己又不相干,也就懒得多想了。 吃完饭,灯儿从里屋拿出刀剪,将大块银子分割成小块,方便使用。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大比之日。为了保存体力,何遇下午便在家休息。因为得到一笔大钱,生计无忧。灯儿便听了何遇的话,将另一只下蛋母鸡宰杀炖煮了。两人放开肚子,一番大嚼,一只鸡吃得干干净净。 何遇坐在廊下剔着牙齿,心道:“呱呱叫,别别跳,这一千六百多年的散养老母鸡,滋味果然强过现代吃饲料的肉鸡太多,他妈的,明天要好好发挥,确保自己和灯儿的吃鸡自由。” 第二天一大早,灯儿一大早起来,给何遇准备了吃喝干粮,送他去应募部曲。 大比在坞中大校场举行。大约早上七点钟,就有人陆续进场。 何遇牵着战马,跟着人流进入校场。 此时红日初升,春寒料峭。校场边上东向一排交椅案桌,坐着坞里的头面人物。 正中间主桌并排坐着两人,一位是坞主陈敬,另一外是他胞妹陈卿云,案桌背后站立一排刀斧手。整个校场肃穆庄严,无人敢高声讲话。 何遇往台上陈卿云看去。她身着红色劲装,身披大红披风,腰悬长剑,秀发如瀑,眉目如画,女儿妩媚中又透出英姿飒爽,比之灯儿,更显丰润一些,论美貌倒是不相上下。 此次大比,何遇早就打探清楚。应募举子都是坞中子弟,坞里坞外共计八百余人,招募百余人。录取比例差不多八比一,都赶得上现代公务员考试了。 时辰一到,比武开始。坞中管事大声宣布了比武规则。 大比共分弓、马、刀、石、行五项内容。 第一项是比试气力,也就是“石”。校场中间放十块石锁,重约四石(约合现在二百斤),每位举子依次走过去,举过头顶者方可参加下一项比试。 这项比试颇为简单,进行也快。没多大功夫,就完成了比试。既然参加大比,举子们肯定都练过气力。寻常男子举与自己等重的器物,颇为困难,但只要稍加训练,辅以技巧,却也不算太难。是以,这项比试,通过者众多,只有少数几位举子没有举过头顶。 第二项比试步射,也就是“弓”。比试用弓为常见的四钧弓(弓力合现在五十三斤左右)。每人共射五箭,中三箭者视为通过。步射为冷兵器时代最为寻常沙场技艺,相当于常规动作。是以,这第二项比试难度也不算太大,通过人数也很可观。不过,未通过者明显多于比试气力。这一项费时也稍多一些。 晌午时分,第三项比试骑射,也就是马“了。这一项较有难度,纵马疾驰,马上开四钧弓,射移动靶,五箭中三为通过。步下开四钧弓不难。马上无法着力,开四钧弓,还要行动间射中靶子,难度不小。 对于骑射,何遇重点做过分析:有两点最为重要:“一、膂力要留有余地,才能气定神闲。二、一箭不中,第二箭要学会校准。” 何遇是现在精锐特种兵的力量素质,膂力远超常人。他私下曾试过两张四钧弓叠加并拉,也并无难度。所以,他两臂力量至少是两张四钧弓的弓力。“ 他在特战小组担任的角色是狙击手,射击天赋极高,技巧掌握也是超一流水准。 果不其然,骑射刚一开始,就有多位举子矢发不中,败下阵来。轮到何遇,他调息一下气息,翻身上马,向前冲去,离着靶子远远地就是一箭射出。长箭正中靶心,直没箭羽。众举子齐声喝彩。 首发命中,何遇脑海中便有了校准数据,接下来便没有不中的道理。何遇驰马如风,四箭连珠射出,均是正中靶心,直没箭羽。何遇最后一箭用力过猛,咔嚓一声,竟是拉折了掌中四钧硬弓。眨眼之间,五箭齐中。 有识货的倒吸一口凉气,拉硬弓不难,射准也不难,但何遇这种射速真是闻所未闻,就是汉飞将军李广也未必能做到啊。 ”呵!” “啊!” ”哗!“ “不可思议!“ 此子真神人也!” 。。。。。。 众人见了何遇如此神技,一阵骚动,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高台之上众人也都惊得目瞪口呆。陈敬低沉问道:”此人是何家子弟,此前为何闻所未闻?“ 第十三章 惊艳一枪 一位管事凑过来回话:”禀郞主,此人乃坞中烧炭翁林肃的孙女婿,江左晋陵人士,姓何名遇字遇之。因父母双亡,来北地寻找本家,路遇强贼,冻僵在雪地中,被林老汉救起,又把孙女林灯儿许了给他。“ 另一管事接下去补充:”这何遇年纪不大,豪爽仗义,颇有智谋,没想到身手竟也如此了得。“ 陈敬微微颔首:”想不到江南文章锦绣之地,竟有如此神射少年,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接着又道:”发话下去,下面比试不管结果如何,此子均当便宜使用。“ 第三项比试是”行“,相当于武装越野。举子们手举长矛,腰挎环首刀,带硬弓一张,羽箭五十支,全副重甲,沿校场四周快速行军,半个时辰以内,率先跑完二十圈,且排名前二百者获胜。这一项比试是耐力和负重,最为辛苦。 何遇目测绕校场一周差不多二里路,二十圈,相当于二十公里,一小时内武装行军二十公里,这对体能和意志是巨大的考验。但对于何遇来说,这样的行军强度,和他平常所受的特训来说,尚不算多大挑战。 何遇估计,此项比试颇为艰苦,必有举子完成不了。果不其然,半个时辰的行军下来,仅有区区一百二十人完成了比试。 何遇一马当先,生生扣了第二名四圈还多。这样的体力真是惊世骇俗,自然又引起一阵骚动和赞叹。 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这一百二十人将参加下午进行的最后一项比试,也就是”刀“。 时近中午,离下午比试还有一段时间。刚完成行军的举子们三五一群,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气喘如牛,累得起不来。 天气晴好,阳光高照,气温较前几日高了不少。何遇卸下重甲,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席地而坐,拿出胡饼来吃。打开食篮,黄澄澄的胡饼中间竟然有一只鸡腿。 何遇摇头苦笑:”灯儿这丫头真是时时想着自己,昨天偷偷攒下鸡腿,给自己今天带了来吃。“ 一时感动莫名,就着胡饼蘸酱,胡乱吃饱了肚子。 下午比试正式开始,所谓比”刀“,说白了就是骑马单挑。 参比举子各执白蜡杆,杆头包以石灰,骑马放对。谁先被刺中要害,或是被刺落马下,便算是输了。这最后一场比试极为残酷,每个人只有一半的胜率。输者前面比试成绩作废,赢着则可以成为正式部曲,获得不菲俸禄。 作为现代精英特种兵,何遇射击格斗无不精通,但对于冷兵器时代的长枪对刺,却是没有一点经验。沙场厮杀不是后世武术套路,你来我往,没玩没了。往往一个照面,生死输赢就立判高下。 何遇这些天苦练林肃传授的”破阵十八式“时,忽发奇想,将抗战时期我军白刃格斗理念融了进去,讲求爆发突刺,将马上九式精简为三式,另取名为”突刺三枪“,威力居然奇大。何遇充满自信,不管对手是谁,应该都抵挡不住自己的三枪突刺。 这最后一项比试是技巧,力量,心理,反应速度的综合考量,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实战能力。骑马对战,成王败寇,最为刺激,自然也最为精彩。 比试共分四队进行,每队三十人,通过抽签决定次序对手。 何遇胸有成竹,去签筒处抽了自己的签号,并领了白蜡杆。 三队三十号,也就是说是尾号,相应的对手就是四队尾号。等何遇比完,这场大比也就结束了。 一声锣响,比武正式开始。 校场四角烟尘滚滚,四匹战马飞驰而出,马上四将两两对圆,捉对厮杀一处。战不几合,又是一声锣响,胜负已然分出。获胜者兴高采烈,失败者或是前胸或是后背,均有白色石灰痕迹。众人知道,要是真在沙场拼杀,这些落败者已然阵亡了。 何遇冷眼旁观,这最后一项比试,强弱高下判若云泥。技高一筹者三枪两刺,就将对手挑落马下。技不如人者,左支右绌,浑身被刺得白记斑斑,形同斑点狗。更有输不起的举子,浑身白点,锣响依然不肯退场,和胜者缠斗不休,引起众人一阵嘲讽。 比武车轮战进行,胜者欣喜,败者伤心,固是常态,却也无话可说。 终于轮到何遇上场。 锣声响过,何遇提杠上马,驱马前冲。 就在同时,对面四队也冲出一匹乌龙驹,神骏异常,比自己的白马足足高了半头。 马上骑将身高臂长,豹头环眼,一脸络腮黄须,瞧其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 此人一出场,就博得一片欢呼。 何遇正纳闷,就听有人在说:”小张飞出马,可有好戏看了“。 何遇心中一动,记起乡邻平日闲谈。这”小张飞“名叫李钰,字季钰,乃是坞中大总管李令幼子。 李令有子四人,两子已亡,只余长子和幼子。长子李钧,表字伯钧,现为坞中突骑校尉,统率坞中所有部曲。 李家在坞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钰又习得一身好武艺,是陈家坞后起之秀,走到哪里都是鲜花掌声。 因为他善使长矛,长相威猛,所以得了个诨号”小张飞“,是说他有三国张飞的勇猛。 这掌声喝彩自然也有拍马屁捧臭脚的嫌疑。 ”原来是个二代,还是一个颇有本领的二代。“ 何遇心念电转,丝毫不敢大意。 驾! 驾! 两人同时催马,两条白蜡杆指向对手冲杀过去。 拨枪,压杆,突刺!!! 何遇人枪合一,一个突刺,就在李钰胸口留下一个白点。 骑马对战不比先前几场,落败下马极为狼狈。所以,何遇杆尖一触到李钰胸口要害,就收了去势,没有发力。做人留一线,以后好相见。 ”这李钰看来言过其实,不过如此。”何遇心中想到,撤杆在手,就等着锣响回阵,今天的比武也就结束了。 足足等了五秒钟,竟然没有锣响。李钰一愣之下,狞笑一声,挺杆就刺。 明明胜负已分,众目睽睽之下,司锣的考官竟然公然作弊,袒护总管公子。有不少人看出端倪,大惊出声。 何遇猝不及防,格挡已然不及,亏得平时特种训练极为严酷,形成了肌肉记忆。 眼见不好,身体下意识往后一倒。鼻尖处一道白光顶着自己的四棱武弁帽飞了出去。 何遇披头散发,躲过一枪,头发都被扯下几根来,当真狼狈之极。 有人夸张地大声叫好喝彩,意在卖好。更有不少人,一言不发,脸上露出鄙夷神情。这些人是沉默的大多数,明白是非对错,却是不敢出头,只能以沉默表示反对的态度。 何遇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只不过一念之仁,差点自取其辱。 李钰一击不中,二击又至。他心里清楚,即使胜之不武,但只要将对手挑落马下,众人虽然心有不满,但用不了几天,就会把今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胜利者是不会受到谴责的,这几乎是一条公理。老百姓最终记住的必然是那个笑在最后的人。 这一击快如闪电,直奔何遇哽嗓咽喉。此处为人身要害,又无盔甲防护,一旦击中,不死也成废人。 李钰坐骑神骏,高过何遇坐骑一头,他居高临下,全力一击,显然是想取人性命了。 “啊!” 众人惊呼出声。 何遇倒卧马背,见杆尖刺来,避无可避,只得一咬牙关,伸出左手飞接住白蜡杆,往旁边拨了开去。 李钰一人一马,冲刺之力,何止千斤。何遇直觉左手虎口一阵灼痛,白蜡杆一穿而过,掌心顿感潮湿,显然已是摩擦出血了。 李钰见杆尖刺偏,二马已相交一处,更不搭话,抽出随身凹面铁锏劈头就打。 说时迟,那时快。何遇爆喝一声,从马背仰身而起,人枪合一,向斜上突刺。 当!啊。。。。。。 只听一声惨叫,李钰的八尺身躯,已被刺落半空,摔在地上,人事不知。 胸前铠甲处的护心铜镜被击得粉碎。幸亏有铜镜保护,不然已被刺穿成冰糖葫芦。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以牙还牙,以血止血,从来都是何遇的人生信条。 何遇雷霆一击,既为自保,也是夺命。因为发力太猛,右手的白蜡杆竟然劈裂开来。 校场四周一片死静,突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 公道自在人心,虽然屡受压抑,但时机一到,还是会从裂隙中迸发出来。 有郎中从场外抢出,救护李钰。这一次不用锣声,自然是何遇赢了。挑落马下,相当于后世拳赛中的KO,赢得干脆利落。 何遇将白蜡杆往地上一丢,催马回到本队。 高台之上一阵骚动,便有报事官排众而出,大声宣读起本次部曲招募的最终结果。 虽然比武一波三折,但能够顺利入募,何遇这些天的辛苦操练终于没有白费。 天已不早,报事官大声宣布完结果,今天的大比就结束了。众人意犹未尽,七嘴八舌的谈论着今天的比武,向校场口涌去。 第十四章 元夕 何遇托着受伤的左手,催马前行。说也奇怪,战马刚迈步,众人就自发闪到两边,空出一条道来,让何遇先行,这待遇简直像明星走红毯。 何遇浑身上下迸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气场,威风凛凛,端坐马背冲着乡亲父老频频抱拳,以示谦让。 他第一个走出校场,就见灯儿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脸上满满都是牵挂和担心。 因为校场内只有举子和坞中有身份的人才可以进入,灯儿在春寒刺骨中已等了一整天了。 有消息灵通人士早就把校场内发生的事传了出来,所以灯儿也已知道今天何遇身上发生的事情。 打眼看见何遇,灯儿就挥手小跑过来。何遇翻身下马,喜滋滋地迎了上去。灯儿已准备好干净白布,小心翼翼将何遇左手包扎起来。 按照何遇的意思,只不过是皮肉上的小小擦伤,过几天就会好,用不着包裹。但灯儿还是不放心,执意包扎起来。 何遇牵着缰绳,和灯儿并肩往家中走去。有相熟的坞民便开起玩笑道:“小灯儿,你真是好福气,哪里就捡到这样一个好郎君来?” 有人便也跟着打趣:“你家两位千金也不小了,赶明儿也学学灯儿,捡一个如意夫郎回来不就行了。” 开头那人便道:“我倒是想啊,可到哪里去捡?你得告诉我。。。哈哈。。。” 两人的诙谐斗嘴引起一阵哄笑,搞得灯儿不好意思起来,拿眼偷瞧何遇,公子如玉,举世无双,不由得意乱神迷,眼中满是柔情密意、崇拜倾倒。(想象一下,奶茶妹妹看大强子时的望夫眼。) 众人簇拥着何遇和灯儿回到自家小院才不舍离去。两人出了一回后世大明星才有的风头,到家好久,灯儿还没从刚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今天是元夕,也就是后世的正月半。(元宵节有文字记载最早可追溯到汉代,相传起源于西汉宫廷的祭神活动。在东汉时就有元夕”烛火煌煌“的放灯记载,但在魏晋之时,元夕的节日气氛显然不及后世浓烈热闹。) 夜幕降临,从小院看去,坞内已是万家灯火。由于是元夕佳节,很多人家都把平时不舍得点的灯笼蜡烛一齐都点了起来,如同繁星流萤。内坞里面更是灯火璀璨,一派安逸的生活景象。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乱世,人心能有这片刻的安详,也是一桩美事。 乘着灯儿忙碌晚饭的间隙,何遇将家中的蜡烛都找了出来,又将青瓷油灯摆放一处,多添了灯芯,加了灯油,一起都点亮起来。灯儿见状,嗔道:”遇之阿兄,油蜡可贵了,得省点用才是。“ 何遇一笑,没有理会,看着摇曳的灯火,照着灯儿忙碌的倩影,内心说不出温馨喜乐。当晚,两人举案齐眉,就在这亮晃晃的灯火中共进晚餐。 灯火明媚,勾勒出灯儿娇俏的身影,发出柔光,映在墙壁之上,虽是荆钗布裙,却是美得如梦如幻。佳人在侧,何遇心中狂想:”有情饮水饱,今晚的灯下美人,和后世情侣的烛光晚宴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啊。“ 何遇一举成功,当上部曲,而且名气大得全坞皆知。林家在坞内的地位必会直线提升,这让灯儿有一种夫贵妻荣的美妙感觉。 灯儿心情大好,忽然想起一事,笑道:”遇之阿兄,你都当上部曲了,咱家是不是要择个日子请一下乡邻。“ ”哦,还有这事?“何遇一愣,转念一想:”灯儿极会过日子,请客吃饭花费不小,如非必要,她是不会提出来的。“ 当年何遇考取大学,由于家里矛盾重重,乱七八糟,升学宴都没办成。谁承想,穿越到古代,考上一个小小的家奴部曲,竟是要办个庆祝宴会,这倒算是人生有了补偿。 何遇不大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懒得操心,就让灯儿看着办。只是有一条,何遇反复叮嘱:”请客菜要好,酒水也要管够。“ 灯儿歪头一笑,娇嗔道:“傻阿兄,知道的。”女儿娇憨之态,美不胜收。要不是热孝在身,何遇立马就想拥入怀中,亲上一口。 何遇自顾想入非非,灯儿搬着手指在心中筹划。大后天正月十八是良辰吉日,宜于宴客。粗算下来得邀请二十人的样子。彼时人们多是席地而坐,餐具准备不难,只需向邻居家借几块蒲席,几张案几就成。 吃过晚饭,灯儿拿出几张竹片,准备写请帖。(此时,纸张已经常用,但竹简木简也未退出历史舞台。) 何遇现在是一家之主,这舞文浓墨的事,自然由他来干。 书到用时方恨少,亏得他天生喜欢读书,这些年读过不少书。当下搜肠刮肚,学着古人的口吻,写出一段骈七骈八的邀请文字来。 作为精英特种兵,何遇心思缜密。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留心鲜卑语的纯熟使用和汉字的繁写。入乡随俗,既是到了古代,就得按照古代人的生活场景生活,这样才不至于闹出笑话。 灯儿跟着陈卿云,粗通文墨,一看之下,大为赞叹:“遇之阿兄,你真是好本事,武艺高强不说,这请帖写得比坞里的管事先生都好。” 何遇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哈哈道:“一般一般,本朝第三。” 灯儿知道他是在说笑,忍禁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请帖第二天一大早就挨次送了出去。接到请帖的长辈高邻,都乐不可支,恭维奉承自不必说。陈家坞堡内坞外近万人规模,正式部曲不过五百余人,还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何遇能请自家赴宴,那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离正月十八正日,还有两天时间,灯儿就尽心操办起来。菜肴整治倒也简单,除了果蔬,就是鱼肉酒水。陈家坞里面俨然小型社会,应有尽有,但品种不如广武县城丰富,价钱也高了一些。以前太平之时,林家的家用之物多是去县城采购。出了祖父林肃这档子事之后,何遇也就不怎么去县城了。 这两天,坞中纷纷传言,郡中驻军不见了两名骑兵,太原王慕容楷大怒,正在全城大索。 何遇心知肚明:“去他妈的全城大索吧,老子为民除害,你还能让死人活过来。” 何遇和灯儿商量,为了避免麻烦,肉食酒水还是在坞内解决的好。正好家里现有六十两银子,支用倒是不愁。 吃过午饭,何遇和灯儿一起去坞中鱼肆购了二十条大鲤鱼,又去肉铺打算买二十斤羊肉。 谁知到了肉铺一问,羊肉都卖完了。卖肉屠户是一个五短身材,圆圆乎乎的中年人,讪笑抱怨道:“平日里一只羊也卖不出去,这两天新进部曲宴客请酒,肉就用得多了,我一夜宰杀了三只肥羊,还不到晌午就卖得干干净净。 无肉不成席,这可怎么办才好?何遇试着问:”大叔,咱家定在正月十八,帖子已经发出去了,你能否帮个忙,价钱吗?好商量!“ 屠户双手一摊,为难道:”不瞒小郎君,我这肉铺羊肉全卖光了,都说要打仗了,市面上光景也不好,南边的羊肉进不来,不要说我家,就是坞内其他屠户也无隔夜之肉了。“ 接着又补了一句:”昨天有人告诉我,城里不见了两个兵士,正在全城搜捕,军爷们乘机抢夺,鸡飞狗跳,生意也不敢做了。“ 何遇知道,屠户说的是实情。这就难办了,坞内买不到,硬着头皮去县城也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一筹莫展之际,就听一只黑猪哼哼着窜了出来。 何遇灵机一动,说道:”大叔,这可是你家养的猪,羊肉没有,就买猪肉吧。 屠户迟疑道:“行倒是可行,就是猪肉贵过羊肉不少,你家请客也用不了这么大一口猪啊?” (其时,中国北方猪肉贵过羊肉,推算下来,差不多和现在猪羊肉价格正好相反,猪肉贵过羊肉三分之一的样子。此时狗肉也常用来食用,价格最贱。) 何遇斟酌一番,把手一挥,豪气道:“既是这样,我就全要了。”灯儿靠在一旁,心疼得直皱柳眉,但细细想来,却无更好的方法。 屠户喜笑颜开,下半晌做成这一桩大买卖,真是运气不错。新年刚过,坞民肚里多少还有点油水,这些天生意本就差强人意。 猪不比羊,得吃粗粮,养活成本也大。屠户几次动念想把猪宰了卖肉,又怕生意清淡,卖不出去。现在好容易来了何遇这么一个大主顾,真是再好没有。 屠户忙不迭答应下来,大呼小叫磨刀杀猪,烧水烫毛。 屠户技艺不错,不到一个时辰,就将黑猪杀好,分割了猪肉,让何遇背在肩上。 古代养猪都不甚大,这条黑猪凈肉不足百斤,算下来三千余钱,换银三两有余。付了银子,何遇和灯儿背着猪肉回家,沿路又买了些果子菜蔬。 第二天一整天,灯儿都在厨下忙上忙下,整治菜肴,脸上掩饰不住地喜悦和自豪。 何遇向邻居家借了蒲席案几,一一安放完毕,就蹲在土灶边帮忙烧火。 第十五章 庆功宴 灯儿连推带挡,道:“这是女孩儿做的事,阿兄你待一边歇着。” 何遇笑笑,知道无法说服灯儿,左右无事,就坐在木墩上看灯儿忙碌。 彼时民间宴客,菜肴比较简单,烹调方式也较为单调,烤、蒸或是剁碎做羹汤,调味主要用酱。 灯儿将洗净的鲤鱼,切成块的猪肉放入蒸笼,用旺火加热。煮熟之后,起锅捞出,放入盘碟,用刀子切成小块,蘸着盐水或是酱汁送入嘴中。 这种吃法何遇早已有过尝试,和后世做法相比,较为原生态。 此时是农业社会,环境污染几乎没有,所用食材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细品下来自有一股香甜。吃得久了,何遇竟是喜欢上这种原始的吃法。 因为买了一口大猪,猪肉管够,一时吃不完,生怕要坏掉。所以灯儿也变得慷慨起来,当天中午,两人就先吃起肉来。 灯儿心好,有好东西总是让着何遇多吃,自己少吃或是不吃。前两天宰的两只母鸡,她就偷偷藏了下来,塞在何遇的干粮里。 今天却是不用担心猪肉不够。所以灯儿也就放心吃起肉起来,吃得满嘴冒油,直呼好吃。 正埋头啃着骨头,灯儿忽然又心疼不已:“遇之阿兄,明日宴客用猪肉不过四十来斤,这剩下来的猪肉怎么整治。” 何遇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先尽着自己和灯儿性子大吃特吃,实在吃不掉,肥肉熬油,瘦肉用盐腌起来做腊肉。“ ”可是。。。可是盐也是很贵的,咱俩这样子吃喝,别人听了会笑话的。“灯儿犹豫又道。 盐为人体必需,从汉代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国家专营,为国家财税主要来源,是重要战略物资。 (东晋中国北方战争频繁,国家专卖系统差不多崩溃,此时私家售盐,往往更加昂贵。其实食盐晒制不难,和盐价相比,成本几乎不计。主要因为官府垄断盐业,才导致历朝历代都有老百姓吃不起盐。又因为盐价暴利,且为民所必需,所以便有了贩卖私盐的违法活动。因为盐成本很低,贩子将私盐以比官价便宜很多的价格卖给老百姓,依然能谋取暴利。私盐官盐品质基本一样,但价格悬殊,是故老百姓们也愿意购买私盐。贩卖私盐严重影响国家财税收入,历来是封建朝廷重点打击的对象。大体来讲,不管私盐官盐,古代盐价要贵过现代很多,尤其是战乱年代,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百姓之家甚至有数月不见咸味者。) 何遇没想到盐价这一层,转念一想,猪都买来吃了还在乎盐价,再说了实在不行,青盐卤水照样还有咸味,又不妨碍煮菜,只是味道怪些。 这样一解释,灯儿也就不为盐的事纠结了。第一次操办宴席,灯儿丝毫不敢大意,各种安排想了又想,看了又看。夜里醒来,还在灶下添一把火。 何遇知道,灯儿这是将自己视为这个小家的女主人了。女人都顾家,她一边干活累着,一边也有着说不出来的成就感,满足感。 晌午过后,便有邻居三三两两赶来赴宴。何遇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见礼过后将客人让入西屋。西屋已收拾干净,客人陆续入席而坐,灯儿献上茶水,何遇在一旁相陪,彼此聊些桑麻牲畜,家长里短。 刚刚入夜,客人到齐,宴会开始。当时是分餐制,两人合一长案。灯儿托着食盘,挨桌摆上菜肴果品。鲤鱼、方肉、橘子、红枣等。春酿已温,何遇一一给众人筛上酒水。众人举杯,齐声祝贺何遇高就。来者以长者居多,何遇不敢托大,避席一旁,俯身还礼。 古代礼节繁多,何遇一开始颇不习惯,但时间一久,竟也慢慢适应起来。古代什么场合施什么礼节,一丝不苟,现代人礼节疏漏,与人相对,无由交谈,又无礼节相佐,有时就显得颇为尴尬。从这点说,古今礼节繁简不同,也是有利有弊。 按当时风俗,众人来贺何遇,须各出贺仪数十、百钱。料想宴席也就是羊肉一小块,酒水一盅而已。谁想今日宴席之上,吃的竟然是猪肉,瞧其块头,简直是吓煞人也,酒瓮更是排成一排,一时食指大动,无待主人劝酒,已是吃喝起来。 来者多为平日亲近之家的长辈,一开始还自恃身份,注意吃相。几杯下肚,酒意上来,便顾不上斯文作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其时物质贫乏,普通农家生活清苦,一辈子也未必能放开肚子大口吃肉。今天逮着这么个机会,当真是不吃白不吃了。有人边吃边想:“这么丰盛的席面,可惜不能带回家去,一家人慢慢享用。” 饮酒半酣,有白发老者跌跌撞撞站起来,端杯言道:“今日小郎君设宴,我辈当临席歌舞,以助酒兴。” 众人轰然叫好,便有同好者一起站了起来,跌撞着加入舞行。 白发老翁颇有文采,拍掌而唱: 男儿欲作健, 结伴不须多。 鹞子经天飞。 群雀两向波。 众人手舞足蹈,随声附和,声震屋瓦。 何遇知道,古人有临席作歌的传统。汉高祖功成还乡,唱《大风歌》,以为后世绝唱。 他不通古代歌舞音律,但见众人兴高采烈,歌词豪爽雄健,一时来了兴致,便以长箸击碗,叮叮作响,以为应和。 一舞歌罢,众人入席。 有同辈之人,作乡间儒者打扮,端起酒杯,文绉绉,半通不通起哄道:”遇之乃江东才俊,英勇无敌,我等深表佩服,这歌舞一途,想必亦有过人之处,能否一展江左妙音,让我辈侧目,也让北地生辉。“ 好!众人又是一通轰然叫好。 何遇吓了一跳,顿时面红耳赤,双手连摇,以示自己不善歌舞。众人哪里肯信,借着酒劲不依不饶。 何遇心道:”说不得今天只有献丑了,按说自己的嗓子也不算差,但都是会些当代流行歌曲,此时古风盎然,唱后世白话歌曲,他们未必会懂,反为不美。“ “嗯,有了,东晋距三国不远,何不唱一曲明代杨慎填词,当代杨洪基演唱的《临江仙》,应时应景,再好没有。” 何遇略一思考,站起身来,四下一揖,道声献丑,便一边击打拍子,一边用老家方言依着调子唱了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一曲既罢,众人倾倒。 同辈儒者大发感慨:“悲壮苍凉,令人浩叹,江东不唯文章锦绣,更有慷慨悲歌啊。” 女子依当时礼俗无法入席,灯儿躲在竹编屏风后面偷瞧,见宴席场面如此热烈,遇之阿兄挥洒自如,瞧其言辞风采,三国周郎也不过如此。一时想入非非,脸红心跳。 轰饮至半夜,众人都有了酒意,便提出告辞。 何遇酒量颇豪,来者不拒,亏得是米酒家酿,要是后世白酒,怕是早就醉倒,不醒人事了。虽是这样,这时也有了酒意。见众人请辞,也不强留,一拍手掌,灯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托盘,里面放着好几串铜钱。 何遇抱拳一礼道:“在下流落贵宝地,幸得各位高邻平日相助,今日薄设家宴,诸位能够赏光,已是给了我很大面子,这贺仪吗却是大可不必,何遇心领就是!” 众人还要推脱。 何遇不由分说,亲手将托盘中的串钱一一分与众人。 吃喝半宿,一文不收。众乡邻嘴上推辞,心里却是十分高兴,对何遇的为人更是大挑拇指。 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众人酒足饭饱,告辞而去。 灯儿提着托盘,撅嘴道:“遇之阿兄,贺仪收都收了,为何又退了回去,酒肉都是白吃了。” “哈哈,哈哈。。。” “小灯儿心疼了,哈哈。。。” 何遇借酒佯狂,一把抱住灯儿坐在膝上,冲着小嘴就亲了下去。 灯儿猝不及防,被抱个正着,跌足嗔道:“傻阿兄,你这是醉了。”说话间,嫣然一笑,挣脱何遇怀抱,俏脸已是羞得通红。 酒不醉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何遇坐拥软玉,得亲芳泽,心中美快喜乐,一时无法形容。 夜已阑珊,杯盘狼藉。何遇忽然想到,灯儿忙了一天,还没用过晚饭呢,就敦促她吃饭去。 灯儿一边收拾杯盘,一边回道:“阿兄你先歇着,我收拾好了碗筷,再吃晚饭。” 何遇心想,这半天功夫,酒饭菜蔬早就凉了,得重新热过才行。 一个人偷偷摸到厨房,打算表现一番,给灯儿热些饭菜。忽然灵机一动,福至心灵,此时烹饪比较简单,远不如后世精美。何不按照后世烹饪方法,亲手给灯儿做几道菜,灯儿肯定喜欢。 说干就干,当下洗手做羹汤。 因为食材大半都是熟的,做起来也容易。不大功夫,红烧鲤鱼,红烧肉,排骨汤,韭菜炒鸡蛋便做好了。 “阿兄,阿兄,你在哪儿?” 第十六章 小日子 灯儿收拾完碗筷,忽然不见了何遇,便呼唤起来。 何遇给灯儿烫了一壶酒,摆上碗筷,回道:“灯儿,我在厨下,饭菜热好了,快来吃饭。” 灯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见桌上菜肴,眼睛就红了,盈盈万福,哽咽道:“遇之阿兄,你对灯儿太好了,我。。。我。。。说不出的高兴,只是这厨下之事,不是男子该做的,免得人家闲话。” 灯儿三从四德,最怕别人说不贤惠。 何遇笑道:“在自己家里,这半夜三更,能有谁看到。再说了,就是看到,我也不怕。” 何遇拉灯儿坐下,给她斟上一杯酒,道:”尝尝,尝尝我做的菜味道如何?“ 见何遇给自己斟酒,灯儿又是一阵过意不去,但阿兄自来行事与众不同,想必是江南风俗与北地有差吧。早就听人说,南方有人不穿衣服白日乱走的,父母去世而不哭的,想来是真的了。 想到这些,灯儿也就不再坚持,吃了起来。一尝之下,乌漆漆的眼珠儿瞪得溜圆,竟似愣住了。 何遇笑眯眯问:”灯儿,喜欢吃吗,味道如何?“ 灯儿回过神来,兴奋道:”何止是好听,简直是太好吃了,郞主家的饭食也没有这样的味道。。。啧啧。。。这饭菜竟然还有这样的做法。“ 何遇闻言,松了一口气,心中石头落地。他本不是厨艺高手,只是按照后世寻常做法,胡乱做了,又怕时代不同,口味各异,灯儿不是太能接受。毕竟,我之蜜糖,人之毒药的事情也是颇为常见。 灯儿吃着吃着,悠悠一叹:”想不到江南饭食如此好吃,这半年来倒是难为阿兄了。“言下颇有歉疚之意。 灯儿勤劳贤惠,心灵手巧,煮饭做菜在附近也算是个好手,但终究禁不住一千六百年后厨艺的降维比较。 何遇尚未去过东晋时期的江南,但料想烹饪水平比之二十一世纪应该差了不少。也就是说,在号称诗酒风流的东晋江南,名士们未必能吃上这么一碗红烧肉。 何遇见灯儿说得认真,笑着安慰:”这有何难,灯儿这么聪明,一学就会,其实吧,我的手艺也很一般,会不了几个菜的。“ 灯儿听了,频频点头,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灯儿素不饮酒,今天被何遇强着饮了三大盅,终于不胜酒力,连说不行不行,伏案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想不到灯儿酒量倒是一般,这样睡着是会着凉的。 她清丽纯洁,宛若一树梨花,这时酒醉上脸,吐气如兰,却又像海棠春睡,更添娇艳。 何遇轻轻抱起灯儿,放到床上,除去鞋袜外衣,拉过被子给她盖上。他对灯儿爱之怜之,痛之敬之,心中绝无一点猥亵轻薄的念头。 何遇在床沿坐了一会儿,见灯儿睡安稳了,便给火盆中多添了些劈材,把火撩旺了一些,掩上房门轻轻走回自己房间。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何遇也闹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昨夜喝酒吃肉,酣睡一宿,到了现在,也不觉得饥饿,只是口渴得难受。 正想唤灯儿倒茶来喝,忽然一想,灯儿平素鸡鸣一声就起来了,这会儿还没动静,八成是宿醉未醒,正睡着呢。 何遇在部队从未睡过懒觉,穿越之后和林肃、灯儿一起过活。林肃起得早,他也不好意思赖着不起来。 林肃故去,灯儿伺候他无微不至,便渐渐有了赖床和使唤人的毛病。灯儿心爱阿兄,对此根本不以为意。 何遇想起床,却又怕冷,正在床上做心里斗争。门帘一掀,灯儿云鬓蓬松走了进来,手里拎着茶壶。 灯儿一边倒茶,一边笑道:“阿兄,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出丑了没有?” “没有,没有,灯儿是好酒量,而且喝了酒,更显得好看呢。”何遇一边穿衣,一边回答。 灯儿见何遇称赞自己美貌,心里乐滋滋的。 吃过早饭,何遇便去坞内兵马司报道,开始正式的部曲生活。兵马司是陈家坞最为重要的部门,紧靠内堡,旁边就是武库司。 何遇去的不早,很多新进部曲已经来了。听从管事安排,他先去武库司领了军械,一领玄甲,一根长矛,一面圆盾,一柄环柄直刀,一张四钧弓,五十根狼牙箭,鞍具战马等等。何遇心中盘算,这一套装备少说也要五六万钱,不是财大气粗,是养不起这些大头兵的。 陈家坞内外共有坞民一万余人,坞内武装共有二千余人。 其中一千多人为武装乡兵,这部分人主要由健壮的年青佃户组成,忙时耕作,闲时操练,战时出征。 另外就是近五百人的武装部曲,这部分是坞内的专职武装。负责城门值守,巡逻缉捕,伴随保卫等。 武装部曲平时轮值四门,内设伍长、什长、佰长,四门部曲都归突骑校尉李钧掌管。(校尉是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武官名,一开始级别极高,后来逐渐泛滥,成了中下级武官,这里的突骑校尉是陈家坞私设,无可比性)。李钧是李钰兄长,是坞内的第四号人物。 李钧三十来岁,剽悍威猛,一双鹰眼神光四射,很有威势。 众部曲领完装具,穿戴完毕,便在小校场列队等候。 李钧手提马鞭,训了几句话,挥一挥手,便有各门佰长将各自新增部曲带回各门。李钧训话时,面无表情,很有城府的样子。声音不大,要言不烦,但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何遇被编在南门值守。陈家坞三面环山,一面靠水,南门是坞中正门,最为紧要,常年有二百部曲把守。其余三门各对一条山道,易守难攻,人数便少些。 何遇跟着佰长来到南门。佰长当众宣布了部曲日常军纪规范,值守要领等等。何遇一一记了下来。 各门部曲分为两队,隔日值守、操练、巡逻。 今天是值守第一天,主要熟悉值守内容,领用装具,所以下午不用当值。 何遇在南门吃过午饭,便骑马回家。灯儿远远看见阿兄,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英姿勃发的样子,心里像是喝了蜜一般。新进部曲打马过街,引来坞民一阵暄议。 何遇心想:“部曲本质上只是家奴,没想到这样威风,以前倒是没有想到。” 刚进小院,灯儿白蝴蝶一般接了出来,伺候何遇卸下装具,端上茶水。 下午左右无事,何遇便又教了灯儿两招现代特种兵的近身格斗技巧。这三招近身格斗招法是他从数十招擒拿手中提炼出来的,极有威力。何遇将这三招戏名为“灯儿保命三招”。 何遇生性好武,部曲又是靠武勇吃饭,钻研武艺是分内之事,紧要关头更是能护身保命。 林家破阵十八式,原本招法极多,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改良,到了林肃这一代,已经变得简洁高效,威力颇大。何遇在此基础上,结合现代刺枪术,将马上九式精简为三式,马下九式精简为六式,一共九式,更为简单致命。何遇给它另取名为“破阵九式”。 第二天,何遇便正式当值。比之跟着林肃伐薪烧炭,这活儿要轻松不少,但收入却是高了许多。 正式部曲为陈家坞根本,所以禄米丰厚,每年还有不少布匹绢棉领取,坞外还有占田十亩。(因林家无人耕作,折钱六千。)这样粗粗一算,何遇现在的收入已是林肃在世时的十几倍,算上卖马所得,林家一下子就脱贫致富了。 没轮值几天,何遇半年的薪奉就发了下来。灯儿去堡中领了钱物,欢喜得不行。何遇心里也油然生出一种成就感,一种男人养家糊口的使命感在内心澎湃。 有了钱,何遇便想着改善一下生活。拉着灯儿去了县上,一口气给灯儿买了两套皮袍皮靴,也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灯儿穿上皮袍,笑面如花,却是一个劲儿嫌贵,把何遇逗得哈哈大笑。 北方酷寒,虽是过了春节,天气依然严冷逼人。彼时又无棉花,芦花麦草做的被子,保暖性能有限。亏得何遇身强体健,不然能否睡着还真是问题。 何遇开动脑筋,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何不盘一座火炕。(据考证,成熟火炕最早出现在晚唐时期,(一说西汉时期,似不可信),此时尚无。) 第二天,何遇就找来泥水匠人,一面加固房屋,一面按照他的设想,盘了两座火炕。几番调试下来,竟然可以使用。 有了火炕取暖,日子就好过许多,在屋内甚至都不用穿皮袍。灯儿大乐,一边摇着织机,一边赞道:“阿兄,你们江南人就是会过日子,饭菜做得好吃不说,这火炕也这么好使,我手不冷了,可以多织些布来。” 何遇哑然失笑:“这火炕就是现在的江南也是没有的,灯儿这是在享受三百多年后才有的设施呢。” “灯儿,咱家现在又不缺花用,你也歇一歇,陪我说说话,以后用不着织布了。” 第十七章 太平内经 “到了明年,咱家再买个小奚奴回来,灯儿小娘子以后就做家主夫人了。”何遇歪在炕上,想着美事,有些烧包地说。 “嚇,我才不要呢,咱又不是郞主家,哪里用得着奴婢,我自己就能行的。”灯儿抿嘴一笑,表示反对。 火炕宽大,灯儿又是何遇未婚妻,在何遇要求下,两人便在同一张炕床上睡觉。只不过林肃还未断七,灯儿谨守古礼,一人一床被褥。 隆然高炕,大被同眠。美色在前,却是无法亲近,这让何遇颇有些难受。 灯儿冰清玉洁,守礼尽孝,让何遇很是感动,心里爱极了她,自然不会唐突。 以前两人各睡一屋,天一擦黑,就各自睡觉。现在近在咫尺,每晚都有说不完的话。这样一来,布也织不成了,害得灯儿直叹气:“本以为有了火炕,可以多织布,谁承想。。。。。哎。。。”害羞得说不下去。 何遇隔天去南门值守,和部曲们称兄道弟,打成一片。他出手阔绰,武艺高强,在一众部曲中很有威信。 转眼间,离林肃遇难已然七七四十九天。断七那天,何遇,灯儿整治了酒馔果子,灯烛纸钱,虔诚祭祀一番,灯儿想起祖父,又是一阵哀哀痛哭。按当时礼俗,灯儿作为未嫁孙女,要为祖父服丧五个月,但林家是坞中奴籍,是以没那么多讲究,断七之后,灯儿便照例去内堡当值。 时令已近清明,天气渐渐和暖起来。何遇打算请些坞内长老,设下酒宴,将自己和灯儿的婚事办了。 两人亲近长辈都已不在,这婚礼也只好因陋就简,便宜从事。问了灯儿的意思,灯儿娇羞点头,再不敢正视阿兄一眼。相处日久,灯儿依然动不动就害羞,倒是让何遇哭笑不得。 何遇是现代人思维,觉得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哪里用得着这么害羞。以前看书,都说东晋时人放达,看来也不尽然。 何遇一边当值,一边开始筹划婚礼的事。灯儿赶着给自己和阿兄缝制大红吉服,一丝不苟,不愿意有丝毫不完美。在等待婚礼的日子,灯儿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心里既甜蜜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紧张,常常一个人呆呆出神,偷偷笑出声来。 婚礼是女人一生最为高光的时刻。两人虽然近亲俱无,但何遇依然不愿马虎,一心要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给挚爱的灯儿一个盛大的婚礼。 这天正赶上何遇轮休,天气清和,阳光和煦。何遇一早套了牛车,去北山打柴。结婚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短些柴薪。 走在路上,何遇心想:“要是祖父还活着,这些琐事肯定早就办妥了,婚礼八成也早办了。”一时有些黯然神伤。 当了部曲之后,何遇许久不上山砍柴了。今天出来正好看看景致,活动活动筋骨。他故意走得远些,来到一座大山前。 何遇杀了两个鲜卑游骑,整个广武县上下着实折腾了一阵。但他事情做得干净,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军队搜查一通,没有结果,只有不了了之。 有人猜想,这两个大头兵是携带军械马匹,做了逃兵。毕竟在古代,逃兵是常有的事。大战在即,军纪整肃,路上的鲜卑骑兵都不见了踪影。 别人打别人的仗,这和何遇毫不想干。他也懒得问,慕容鲜卑为什么要打拓跋鲜卑,听说是什么忘恩负义,扣使不返,总归没有一个好鸟。 何遇把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爬上山岗,选了一块地方,开始砍柴。 他选定一棵小树,挥斧斫去。突然,脚下一阵震动,耳边一阵巨响,黄尘四起,便有树木倒塌,巨石滚落下来。 不好,地震! 何遇惊呼出声,下意识地躲避跳跃。一块巨石挟带风声,从何遇身前飞过,滚落山坡,其势雷霆万钧,当者必为齑粉。 何遇惊魂未定,正想夺路下山,突然抬眼一望,巨石来处的山壁塌了半边,露出一个山洞。这个位置极为特殊,不是眼光锐利,万万发现不了。 等了一会,风烟俱静,尘土消散,原来不是地震,是山坡塌方。 何遇放了心,扭着脖子看那处山洞,里面竟有莹莹亮光。莫非有什么宝物? 一时来了兴致,看那剩下的大半个山壁如刀砍斧削一般,颇为坚牢。山洞隐然半山腰,不在意看,真是发现不了。 何遇将柴刀别在腰间,抓住树木草根,踩着崖上凸石裂隙,向上攀援。亏得他是特种兵出身。这种徒手攀援是重点训练科目。饶是这样,等他攀到洞口,已是汗透夹背,回头往下一望,牛车已是一个小黑点。 何遇抓紧洞沿,翻身一跃,进入洞中。这山洞朝南,原来是一间石室,因为塌方,只剩下了一小半。紧靠北壁是一张石床,床上盘坐一具雪白骷髅,颇为高大。石室顶部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发出莹莹绿光。 何遇抬头仰望,心下大喜:“这夜明珠如此之大,光华闪烁,一定是个宝物。” 目光扫视,就见骷髅身后的石壁上隐有字迹,也不知是用何物所刻,起始粗重,收尾却是显得有力无心,颇为潦草。字作古隶,隐然可辩。 何遇靠近一些,仔细观瞧:“石中人证道未成,筋骨俱碎,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另起一行写道:”我死之后,当结血灵珠一枚,此物凝聚我毕生修为,收我骸骨者,当珍而食之,妙用无穷。“ 又起一行写道:”食我血灵珠者,当尊我为师,待神功大成,须下山诛杀逆徒张角,勿违我命。“ 在此行下面,是一段小字,似乎是用石块刻画,不甚清晰,只辩识出“太平老人”四字。 何遇看着石上刻字,手指不由自主摸了上去。一摸之下,心中大震,这石上字迹竟是人用手指刻成。这种神奇功力,只在后世武侠小说中有过提及,不想竟然真有其事。 这刻字之人显然就是这堆叫做太平老人的白骨了。瞧这几行字的意思,太平老人隐居在这个石室,是为了修习一门上乘功夫,功败垂成,死前用手指在墙上刻下字迹,交代后事。只是刻到后来,体力不济,便改由石块刻写。石块字迹不深,年代日久,便不可辩识。 何遇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崇敬,细看两边墙上刻画,像是一部经卷。 东西两墙原有四副壁画,为正反人体图案,上面布满穴位经络黑红点,旁有小字,略似后世中医经络图。因为山崖垮塌,只剩下西边一副人体图案清晰可辨。 此图为最末一副,图下有注“太平内经导气之术”。 何遇暗自寻思:“此图为导气之术,那前面损坏的图中必有养气之术了,可惜坠入山谷,真是可惜了。” 太平内经?张角?这又作何解? 何遇仔细一想,一条脉络便逐渐清晰起来。这张角八成便是东汉末年农民起义军”黄巾军“的领袖,太平道的创始人。 他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自称”天公将军“率领老百姓发动起义,史称”黄巾起义“。 相传张角山中得到过道士于吉所传《太平清领书》。(即后世道家经典《太平经》) 这样看来,这自称石中人的太平老人有可能是道士于吉,也就是张角的师傅。他称张角为逆徒,并留言诛杀,显然这对师徒反目成仇了,原因是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太平经》只是一部寻常道书,没想到它的内经却是一门上乘的修行法门,真是出人意料。“ 何遇一边思索,一边观看墙上图案,并按照穴位脉络,进行吐纳呼吸,片刻之间,就觉小腹之内有一个球状气体在转动蒸腾,上窜下跳。 他依着图下所注,运用意念,导引丹田真气球体沿着两胸间的任脉上升到胸部的膻中穴,经过肩下中府穴,经上肢云门、天府、夹白、尺泽、孔最、列缺、鱼际、少商,沿十二经脉行走,身体何处需要使力,便往何处运气,一路畅通无阻。 真气游走全身一遍,顿觉精神健旺,一派清凉,疲乏之感顿消。 跌落悬崖,得到秘籍。这种后世小说中老掉牙的桥段,竟然真的发生了。 何遇有些无语,将运气法门记熟于心,心道:”既然自己机缘巧合,得到太平内经的残篇,便算是这太平老人的隔世弟子了,理应尽晚辈之礼,替老人收埋骸骨,只是这太平道张角,算起来还是自己师兄,早在二百余年前就兵败身死了,除非再次穿越,否则向死人索命,却是万难办到,太平老人地下有知,肯定会予以谅解。“ 想到这里,何遇双膝跪倒,磕头道:”太平先师在上,弟子何遇给您磕头。“ 咚咚。。。咚咚。。。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山风,那挺立不倒数百年的骨架轰然散落下来,骷髅碎裂,头顶百会处跳出一颗暗红色珠子。 第十八章 血灵珠 珠子甚轻,一触地面,就像气球一样弹了起来,悬浮在空中,随风而走,发出熠熠华光,满室馨香。 “不好,这是凝聚太平老人毕生修为的血灵珠,无上宝物,不能让它飞走了。“何遇会意过来,小心翼翼伸出手去,将珠子抓在手中。 按墙上的说法,这珠子可以直接服用,而且妙用无穷,吃还是不吃?” 何遇有着现代人的卫生常识,不明之物不能入口。 心里斗争良久,把眼睛一闭,他决定赌上一把,将血灵珠直接纳入口中。 血灵珠入口即化,一股温热香甜之感从喉间一滑而过。瞬间,丹田之内像是开了锅一般,真气源源不断冒出,汹涌澎湃,在周身游走,皮肉之下鼓起一串串波浪一样的气团。 何遇急忙收摄心神,按照刚学的导气法门将体内真气梳理归拢,藏于丹田,再依次行遍周身各处。功行完毕,神清气爽,欣快之感充斥内心,几欲仰天长啸。 再看骷髅,骨架散落,成了碎片,腿骨之下露出一道石缝来。这道石缝嵌在石床上,细看来,竟是一只石盒。 何遇正愁没有东西收敛先师骸骨,这便有了器物。 他用柴刀小心翼翼撬开盖子,打开石盒,里面空空如也。石盒在刀尖撬动下发生移动,看来竟是可以从石床取下。 何遇心想:”这间石室说不准什么时间就会全部垮塌,先师遗骨自然不能让它风吹日晒,得带下山去,找个宝地掩埋才好。“ 他将骸骨仔细挑拣,纳入盒中,正欲合上盖子,突然看见盖子内侧还有一副小图,小图颇为简单,图中有一箭头直指石室顶部。 “头顶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先师是在提醒自己将宝物取走吗?” “其实就是他老人家不提醒,我也不会忘了这个茬儿。” 何遇心中暗笑,一跃而起欲摘头顶夜明珠。谁知刚一发力,整个身体就向火箭一样直往上冲,一时收势不住,脑袋重重撞在石室顶部石头上,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伸手一摸,头顶鼓起一个大包。常人平地跃起一米都难,何遇轻轻一跃,差不多跳起三米,这自然是吃了血灵珠的缘故。 何遇摇摇头,调整好力道,再次跃起摘珠。这次力道恰到好处,双手触摸到夜明珠的底座,身子悬在空中,借着惯性往左右一旋,那夜明珠掉落下来。 就在此时就听耳边传来咯吱咯吱的机括响声,石室内壁竟是露出一道暗门来。真是奇之又奇,这夜明珠底座竟是暗门机关。 暗门中隐隐传来光亮,仔细听来,竟还有水流之声。 何遇知道,这种多年闭塞的古洞密室,里面多有有害气体,冒然进入会有生命之忧。不过瞧这个暗道的样子,似乎通风顺畅,无此顾虑。 他素来胆大,既然无意间打开了暗门,哪有不进去的道理。何遇手提柴刀,拿着夜明珠照明,一步步进入暗道。 暗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四壁阴冷潮湿,地下是陡峭往下的石阶,颇为湿滑,不时有山风穿过。 何遇一步一步往下走,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一颗心跳个不停。 石阶陡长,有百级之多。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石阶消失,成了平路,更为宽敞一些,前头有水流撞击之声传来。 沿着平路走了不到三十步,便有一巨大山石挡住去路,转过巨石,眼前忽然一亮,一座十来亩大小的小山谷凸现眼前。巨石上苔迹斑驳,上面刻有四个古篆大字”壶天胜境“。 山谷四面,悬崖垂直峭立,直上直下,抬头上看,云雾缭绕,不见日头,也不辨南北东西。 一条匹练似的大瀑布从半山腰直挂下来,分开数叉,一条支流正好落入谷底一座小湖内。湖边建有三座石屋,一座石亭。 湖面弥漫着一层薄雾,四周山丘草地上长满鲜花果木,却是叫不出具体名字。 北方酷寒,虽是清明,但天气依然颇冷。这小山谷花木葱茏,鸟语花香,像是人间仙境。 何遇猜想,此地八成有地热资源。果不其然,他步上石亭,亭上有铭“试剑亭”,临湖观赏一番后,进入第一间石室。此间是个浴室,中间一泓温泉,汩汩流动,昼夜不息。其他两间是起居室,起名“问道斋”,年代已久,衣服器物都已朽烂在架,不可辨认。 “原以为太平老人是在山中辟谷,不用吃饭,原来下面却是这样一处美妙洞天。 一时之间,大有归田之意。管他慕容还是司马,乱世盛世,我自带了灯儿在此处做神仙,岂不妙哉。但似乎这样一来,会寂寞不少。就怕待得久了,话都不会说了。 何遇一笑摇头,重新步入石亭,凭湖望去,湖面不甚宽广,对面树林中有一群白鹿缓缓走了出来。正看得出神,拨拉一声,一尾白鱼从水中打了个花,又潜入水里去了。 何遇在谷中玩赏半天,才想起起坟敛骨的事。当下原路折返,取了石盒,就在试剑亭一侧的桃树下掘了一个坑,将骸骨埋了。因为路径已知,上下之间,只花了一半时间。 忙完这些,时间已是不早。何遇携了夜明珠,重又回到半山石室。山风吹拂,壁上图画已然风化剥落,暗道石门本不甚厚,开启之后,碎成四块,显然是关不上了。 想不到今日有如此奇遇,人生真是无常变化,一言难尽。 下得山来,何遇随便捆扎了一车柴薪,堆在牛车上,赶了回坞。 到家已是晚饭时候。灯儿做了阿兄最爱吃的红烧肉,正在家里翘首等待。家里境况渐好,灯儿虽然节约,也隔三差五买些鸡鸭鱼肉,改善生活。 在何遇指点下,灯儿的现代烹饪技法学得有模有样。加上她颇为聪慧,一通百通,在阿兄所教的烹饪基础上还有改进提高,饭菜味道已非昔日可比。 两人边吃边说闲话。何遇讲了今日山中奇遇,把灯儿惊得一愣一愣的,摇头表示不信。 何遇也不解释,嘻嘻一乐,从怀中掏出夜明珠,托在手中,一室生光。这夜明珠白日发光不明显,在夜晚却是颇为明亮。 灯儿大喜,拿过珠子,歪头看了半天道:“还以为阿兄逗我取乐呢,看来是真的,这珠子是个宝物,肯定值不少钱,就是不卖,放在家里,也能当油灯使,能省不少油钱呢。” 灯儿管着家里吃喝用度,什么事情都往钱上考虑。有这样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 “灯儿,这珠子给你了,可要收好了。” “等哪日闲了,我带你去那里看看,你肯定喜欢。”何遇说道。 灯儿笑面如花,忽然又小声道:“阿兄,这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起,那地方也不甚大,大家都去的话,怕是装不下。” 乱世生存,狡兔三窟,灯儿有这样的算计是再正常不过。要是打起仗来,陈家坞没法安住,那个小山谷倒是个绝佳的去处。 何遇道:“我记下了,不跟别人说起就是。” 灯儿想起一事,道:“今天陈家娘子来家里了。” “哪个陈家娘子?” “还有谁?郞主妹子陈卿云小娘子呗,她听说咱家盘了一座火炕,喜欢得不行,还说要请你明年也帮她盘一座呢。” 何遇听了,哈哈一笑:“这不是什么难事,明年就帮她家盘上几座。” 转念一想:”看来这火炕在坞内颇有市场,要不明年纠结一批泥水匠,成立个施工队什么的,为大家盘火炕,肯定能赚不少现钱。“ 不知不觉,他的现代赚钱思维又露出马脚来。 清明一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这天正轮到何遇南门当值,中午时分,挎刀握枪,昏昏欲睡。 忽然,一匹桃花马从不远处飞驰而来。马上之人,一身劲装,身段婀娜,正是陈家坞二号人物陈卿云。紧跟红马后面是一匹白马,马上乘者却是李钧。 李钧总管陈家坞所有部曲,是何遇的顶头上司。何遇在大校场枪挑李钰之后,一直担心李钧寻衅报复,为其弟出气。但个把月下来,却是太平无事。 何遇心想:”李家在坞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和自己这个小虾米过不去,没来由折了身份,是自己多虑了。“ 二马转眼已到近前,扬起一阵烟尘。众部曲不敢怠慢,急忙放下吊桥,放二人出坞。 一阵香风从何遇身边一闪而过,就听陈卿云娇叱道:”李钧,你别老跟着我,这事兄长应允,我也是不允的。“ 李钧一脸尴尬,紧跟在后,笨嘴拙舌解释道:”卿云,卿云,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何遇暗笑:”接下来的桥段肯定是女孩儿双手捂耳说,我不听,我不听。“ 果不其然,何遇想法刚一冒出,就见陈卿云双手抱头,一连说道:”我不听,我不听。。。“ 看来人性千古难易,一千六百年前汉人女子发起小姐脾气来,和后世也并没有两样。不过,陈卿云骑在马上,双手撒把,骑术真是不赖。 李钧今年三十二岁,原配早亡,就把眼睛盯在了陈卿云身上,想娶她做续弦夫人。 第十九章 歇马岭 陈家几代征战,人丁寥落,所以坞堡一直仰仗李家支持。李钧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精明强干,又是坞主陈敬的发小,绝对算坞中第一流人物。 以陈卿云的身世地位,除非坞外结亲,在坞内也只有李家能够门当户对。因为这一层考量,坞主陈敬对这门婚事倒是颇为赞成。 但不知何故,妹子陈卿云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放出话来”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愿嫁与李家为妇。“ 陈敬就这一个妹妹,自然不便勉强,只是好言相劝。李家娶不到陈卿云,坞内更没有别家敢动娶陈卿云的心思。 一来二去,陈卿云竟是无人敢上门提亲,二十岁了,还不曾有夫家,这在东晋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古代为了繁衍人口,甚至有男十五,女十三不结婚,就得加税的法律。 陈卿云嫁不出去,着急上火,一腔不忿全撒在李家头上,对李钧从来都不假以辞色。 李钧深爱陈卿云,对她百依百顺,痴恋成狂,但苦于口才不佳,难讨女神喜欢,反而落下不少埋怨。 李钧、陈卿云两人的婚姻纠葛在坞内人尽皆知,常常作为人们茶前饭后的笑谈。 威风八面的李大校尉转眼变成一只大舔狗,这让何遇感到甚是有趣,不觉“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呼!!! 一道鞭影从天而降,带着呼啸,直向何遇头顶砸去。 何遇下意识一甩头,马鞭走空。蹄声响处,李钧已然纵马从身旁一闪而过。何遇看到一张气急败坏的中年人黑脸。 “姥姥,自己撩不上妹子,反拿老子撒气,他妈的,真是岂有此理。。。。。。”何遇剑眉一扬,就要出手反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李家在坞内势力极大,李钧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既吃人饭,就归人管。领导在别处受了气,顺势发泄在下属身上,是再正常不过了。 何遇晃晃脑袋,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心里诅咒李钧一辈子追不上陈卿云。 他深爱灯儿,和陈卿云接触不多,更没有非分想法,但潜意识中还是不愿意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嫁与他人。 这种贪心人人皆有,就像小孩子扔在角落里的玩具,自己不玩,也不乐意别人触碰,是一个道理。 何遇正吃着无名飞醋,就见佰长从不远处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南门佰长姓杨,是个很魁伟的大汉,一众部曲都尊称他杨佰长。 杨佰长到了近前,粗声大嗓喊道:”南门所有什长加上何遇,整装具束,跟我去小校场。“ 南门寻常有五位什长执勤,这五人是部曲中的佼佼者。把何遇捎上,自然是看上了他不俗的武艺。 ”杨佰长如此惊慌,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什长,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五位什长并何遇心中疑惑,不便多问,飞快穿好盔甲,提枪上马,跟着杨佰长向小校场驰去。 何遇直觉要出大事,把巨阙宝剑也悄悄带在身上。 转眼就到了小校场。小校场辕门大开,郞主陈敬带着另外三门的佰长骑马冲了出来。 两队合为一处,也不多话,一起向着南门驰去。 ”郞主亲自带队,四位佰长,五位什长加上何遇,一共十一人,这差不多已是陈家坞最精锐的力量了。“ 养兵不易,养铁甲骑兵更是耗资巨大。陈家坞能够延续百年,正是因为有了这五百来人的骑兵部曲。 十一人像阵风一样向正南而去。 这时何遇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此行是去歇马岭,和天雄堡主见面商谈山南庄田的事。“ 千人为坞,万人为堡。 天雄堡是雁门郡首屈一指的大坞堡,常住人口三万有余,不算步兵,光骑兵就有二千余人。 更为要紧的是,天雄堡骑兵人马皆带重甲,实力强过陈家坞不少。两家同处一城,不免有些明里暗里的争斗,但面子上还算是过得去。 天雄堡主刁豹,字文豹,极有野心,也很有能力。正是在他的带领下,天雄堡在乱世不但站稳了脚跟,而且不管哪路势力都得给刁豹三分面子。 山南庄田问题由来已久。山南庄田有三千余顷,灌溉便利,土壤肥沃,原为天雄堡所有,后来作价卖给了陈家坞。 刁豹当了堡主之后,天雄堡实力大增,便动了赎回山南庄田的心思。但这时的山南庄田在陈家坞多年耕种下,已成了坞内重要粮食保障。坞主陈敬内心并不想出售这块田地,但又不想驳了刁豹面子,就一直拖着,要价也比较高。 今天双方约好在歇马岭商谈,每方只带十名部曲。 歇马岭正好在两家坞堡的中间,是一片小丘陵,长满茂密的松柏树。 陈敬一行赶到歇马岭,翻身下马。刁豹已率领天雄堡的十名部曲从岭下凉亭中迎了出来。 看得出来,刁豹身后的十名部曲体格健壮,神情猛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刁豹四十来岁,长眉细目,鹰鼻海口,虽有些发福,但瞧其步态,身手应该不俗。 刁豹拱手道:”陈宗主,一向可好,这边请。“ 陈敬笑笑,回了一礼:”刁宗主,你先请。“ 凉席内设有几案。两人客套几句,在几案后面席地而坐。 双方部曲一溜排开,站在各自主人身后。 刁豹、陈敬各自敬了一杯酒,言归正传。 刁豹不急不慢道:”此次约请陈宗主,还是为了山南那片地的事,不知宗主能否割爱?“ 陈敬略一沉思,道:”实不相瞒,这山南庄田关乎陈家坞生计,原不愿出卖,但刁宗主的面子总是要给,天雄堡财大气粗,这田价吗?自是不会让陈家坞吃亏。“ 都是道上混的人,陈敬这话说得点滴不漏,把皮球直接踢了回去。 “哈哈,都说陈宗主年纪不大,才干过人,一向有失亲近,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刁豹大笑朗朗,忽又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这山南庄田刁某本来势在必得,但到了今日,却怕是轮不到我天雄堡了,宗主应该听说,陛下欲伐僭魏,派太原王屯兵雁门几个月,粮草消耗极大,不知怎的看上了这片田地,想征发为军用,不知宗主知也不知。” 陈敬摇头,表示不知,问道:“既是太原王要征山南庄田,自有职官来找陈某商量,刁宗主约在下前来,却又是为了何事?” 刁豹沉思片刻,怒声道:“大军征田,本就不是为了耕种,是搜刮地方而已。恕我直言,以陈家坞的实力,想保住这块良田,却是不大容易。但若把这块田地暂归于天雄堡,两家联手,不要说太原王,就是皇帝亲来,也未必敢下手抢夺。天雄堡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嘿嘿。。。嘿嘿。。。”一副牛逼叉叉的样子。 何遇在旁边听了,心里隐隐发笑。刁豹这家伙打的好如意算盘,竟然想借着军队的威慑,公然抢夺陈家坞山南庄田。 而且,瞧他贪心不足的样子,竟似有一举吞并陈家坞的野心。他的身后说不定有高人撑腰。何遇暗自分析。 陈敬冷哼一声,试探道:”陈家坞虽小,却也不是纸糊的,只怕太原王不改初衷,尽起大军抢夺,就算是天雄堡,怕也是难以抵挡吧。” 刁豹眼睛一亮,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大包大揽道:“此事不足虑,到时自有郡上太守大人替我们两家在军前说话,太守是在下姻亲,想必陈宗主是知道的。” 见陈敬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不决的样子。刁豹继续忽悠道:“我诸子碌碌,唯有一女年方二八,品貌尚佳,自言非英雄不嫁,若陈宗主不嫌弃,愿结为秦晋之好,两家合一,从此再无争斗之事,岂不是好。” 东晋豪强,三妻四妾自是常事。但刁豹赠女的目的,是为了谋夺陈家坞。陈家坞以小就大,不会真的联合,只会被最终吞并。这样的道理,何遇知道,陈敬自然也清楚。 刁豹这些年来,风大随风,雨大随雨,谁拳头大就靠向谁,并且依靠这些势力对邻近坞堡强取豪夺,欺凌霸占,恶事做绝。他说的这些话,显然是暗示,他的背后有朝廷撑腰。 陈敬脸现怒容,一撩袍服,站起身来,抱拳一礼道:“刁宗主厚爱,在下实不敢领,陈家坞虽小,却也不欲占天雄堡的光,这两家合一的事,今后休提,告辞。”一侧身子,率领众人就要离开。 “陈子敬,今日之事,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你陈家坞败不足惜,老夫身系地方数万人安危,却是不容你胡来。” 刁豹一张老脸顿时胀成猪肝色,阴测测威胁道:“陈宗主,成与不成,尽在你一言而决,我奉劝你,还是三思为好。” 陈敬大怒:“我意已决,万难从命。” 唰——唰——唰—— 刁豹身后十名部曲长刀同时出鞘,逼了上来。 何遇等人不甘示弱,不待命令,也拔刀在手。 陈敬愤然笑道:“刁宗主果然是有心之人,我倒是看走眼了。” 刁豹脸露杀机,一挥手,众部曲大叫着挺刀向前,便欲杀何遇等人。 第二十章 血战 何遇是特种兵出身,但此前并未有过实战,穿越之后,虽然杀了两个游骑,也是采取偷袭战术,像这种面对面的冷兵器搏杀,却是从来未有过。 一种狂躁夹杂着兴奋,还带着些许恐惧在血液中呼啸,刺激得他眼睛发出野兽一般的红光,身体立刻亢奋起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何遇眼睛极速搜索刁豹,先擒住他,才好让陈敬脱身。 一扫之下,刁豹人影不见,已是隐入身后密林之中了。刁豹不见踪影,肯定是在部署后手杀招。此地不宜久留,得赶快骑马逃走。 “郞主,郞主,快抢马,快去抢马!”何遇大喊提醒。 一簇刀尖闪着寒光直奔何遇胸口。他极速一侧身,让过刀尖,手中长刀顺势一抹,噗,一蓬腥热血水喷射而出,淋了何遇一身。攻击何遇的敌手捂着脖子,软倒地上,剧烈抽搐起来。 以前看影视剧,冷兵器搏杀,你来我往,总要斗上几个回合。谁知真的沙场搏杀,三招两式就分出生死胜负。 说也奇怪,何遇手杀一人,心里躁动紧张的感觉一时间平复不少,内心竟然生出一丝不合情理的冷静来。 顾不上思考太多,何遇挺刀直刺拦住自己的对手。这次他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待对方长刀刺偏。何遇的长刀径自刺入对方身体。对手一身惨叫,顿时毙命。他甚至感觉到,长刀刺破铠甲,侵入肌体的阻塞感是那样的明显。 陈敬听到何遇提醒,提刀疾步冲向战马。众部曲紧跟其后,刚才一通厮杀。对方部曲剩下三人,自己这方也只剩下五人。 何遇走在最后,暴起一刀砍断又一敌手刀刃,一脚踹向他的胸口。该敌闷哼一声,胸骨尽碎,肯定是活不成了。 何遇身上有太平老人数十年功力,力气之大,足敌数十人。他举手之间,阵斩三人,吓得另外两名追兵,放慢了脚步,不敢靠得太近。 眼看陈敬已是冲到战马旁边。跳上马背,就能脱困。 唰——唰——唰—— 密林中射出一排狼牙箭。 啊! 啊!! 啊!!! 一连串惨叫伴随着躯体倒伏,陈敬身边四名部曲顷刻间中箭身亡。 陈敬挥剑格挡利箭,仓促之间却是解不开马缰。 又是一通箭雨射来。这次是奔着战马而去,一通惨绝嘶鸣,十数匹战马已被射趴地上,在地上挣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歇马岭成了修罗场。 陈敬肩上中了一箭,惨呼道:“难道我陈敬今天就死在这里?”状若疯虎,披头散发,直冲向敌人来处。 何遇打记事起,就几乎不晓得害怕,这会儿也胆寒起来。人腿再快,快不过弓箭。影视剧中侠客一人一剑,格挡数不清箭支的神技,只存在于幻想中。 向来路逃跑,只会被射成刺猬。向来敌方向突击,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一念既定,何遇提纵真气于双腿,两步赶上陈敬,并肩向敌人冲杀。 就在此时,密林后面人马嘶喊,冲出上百骑兵,把两人团团围住,骑兵手持长矛,冲着两人刺杀。 东晋时期冶铁技术有限。何遇的环首直刀,连杀几人后,已经卷刃。 他大喝一声,瞄准一名骑兵,掷出战刀。战刀带着呼啸,托的一声,刺穿一名骑兵咽喉。 这时,陈敬已是连遇险情。步兵长刀对骑兵长矛,毫无优势。要不是陈敬武艺精湛,怕是抵挡不住一个照面。 看来今天只有靠自己了。何遇摘下背上巨阙,护着陈敬发了疯地猛砍猛杀。 巨阙削铁如泥,对手兵刃遇上即折,碰上即断,电光火石之间,已是砍断不少长矛。天雄堡骑兵甚是凶悍,死战不退,挥舞矛杆,向下抽击,但威力已是少了大半。 乘此良机,何遇一个虎跳,跃上一名骑手马背,一剑斩断他的脖子,顺势将他推下战马,同时一个蹬里藏身,将陈敬提上马背。 战马冲出几步,待陈敬坐得稳了。何遇如法炮制,又窜上另一骑手马背,一把推开对手,顺势抢下长矛,在陈敬战马臀部猛然一刺。战马吃痛,没命地向来路狂奔。 “不要跑了陈敬,放箭,放箭。。。。。。” “不要跑了陈敬,放箭,放箭。。。。。。” 有骑手便要搭弓放箭。 何遇自然不会答应,驱动战马,右手长矛,左手巨阙,在人群中死命搏杀。 战马嘶鸣,蹄声如雷,团团围着何遇乱转,一时半会却是擒他不住。 陈敬看到一线生机,顾不上辨别方向,拼了老命拍马逃命,在呼喊喝骂声中,逃出升天,跑出去老远,最后只看见一个背影。 众骑兵见跑了正主,便把一腔怒气都撒在何遇身上,围追堵截,豁出命去也要置何遇于死地。 何遇剑刺矛挑,一阵猛杀,干掉差不多三十名骑兵后,力气渐渐支持不住。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一咬牙关,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一枪砸飞两条长矛,打开一个缺口,策马突围。 “放箭!” “放箭!” 有骑手大叫,但是战马盘旋,射手一时控制不住准头。羽箭纷飞射向何遇,要么绵软无力,要么准头不足。 何遇背上中了两箭,入肉不深。战马臀部中了一箭,不及要害,反而刺激它疯跑起来。 何遇贴身伏在马鞍上,闭着眼睛任由战马向前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战马双腿一跪,趴伏地上,累得嘴鼻直喷粗气。 何遇从马背跳下,解下马鞍辔头,将战马轻轻拉站起来,牵了踱步。 “马儿,马儿,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条小命就完了。”何遇一身鲜血,抚着马鬃感慨。 白马似通人性,向天长嘶,用脖子蹭何遇脸颊。 何遇四下里打量,认出此处是陈家坞正西方向,基本脱离了险境。 让战马喝了点水,又啃了些枯草,何遇牵着它向着陈家坞方向走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白马用尾巴击打何遇腰部,示意他骑上去。 白马奔跑半日,汗流浃背,以致疲累倒卧,不到一个时辰,竟能恢复体力,莫不是一匹宝马良驹,天幸让自己抢到。 何遇仔细打量白马,身高体长要超过寻常军马,头窄颈长,鼻翼宽大,脖子下面竟似有血色液体渗出。 “啊哈,啊哈,是汗血宝马,是出自西域的天马。”何遇大喜,伸手在白马脖子上一拍。白马便轻盈小跑起来。 女人爱穿,男人爱车。古时的战马,也就相当于今日男人的汽车了。 何遇控缰缓行,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望见陈家坞的角楼。 夕阳将尽,红霞满天,天边居然飘起火烧云来。红色的霞光映射在何遇身上,平添一股悲壮惨烈。 西风渐紧,残阳如血,何遇手持长矛,背上还钉着两支羽箭,血透战袍,白色披风迎风鼓动,说不出的英雄铁血。 抬眼望去,陈家坞南门似乎有人在撕扯纠缠,其中似乎有灯儿。 一道惨绝的哭喊逆着寒风送入耳际:“我父祖兄弟,都死在外面,今天我夫郎就死在歇马岭上,我要寻他回家。。。呜呜。。。呜呜。。。”,声声泣血。声音听上去,正是灯儿。 拉住灯儿的女人仆妇死不松手,抽噎劝道:“现在这个世道,谁家没死几个人,这何郎君,哎,何郎君命里该当此劫,咱们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啊。”说着话,也哭出声来。 “不,不,我不活了,我要跟着夫郎一起去。。。。。”灯儿一边猛烈挣扎,一边嘶哑哭喊。 由于害怕灯儿担心,何遇下午陪陈敬去歇马岭,并未跟灯儿说起。直到陈敬逃回坞堡,说了下午的事,灯儿才得以知道,阿兄可能已经遇难。 据陈敬判断,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自己能逃出升天,是因为何遇舍命相救。何遇陷在铁骑之中,实在是难以幸免。 灯儿听郞主如此判断,人一下子就疯了,披发赤足,冲着坞外跑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什么也要接回自己夫郎。 何遇深知灯儿性情,爱自己胜过一切,害怕她悲伤过度,做出什么傻事来,急忙一踢马蹬,加速疾奔。 一边跑一边招手大喊:“灯儿,灯儿,我还活着,我在这里。。。。。” 众人循声转头,顿时惊呆,仿佛看到鬼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哭喊声止住,四周一片沉静,只听见呼呼风声。 “阿兄,阿兄。。。。。。” 灯儿挣脱众女人的手,赤足向何遇奔来。 何遇催马急走,一探身子,握住灯儿小手,将她提上马背,坐在自己的身前。 灯儿哭道:“阿兄,你流血了。” “不是,是别人的血。” “阿兄,你身上有箭。” “唔,不要紧,只伤了皮肉。” 何遇怀抱着娇小的灯儿,打马走上吊桥,众人眼望何遇,向两边散开。 “何郎君回来了!” “何郎君回来了!” 。。。。。。 有人高兴大喊起来。 何遇安全归来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坞堡,小小的院落挤满了前来探视的乡邻。 躺倒在自家床上,何遇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浑身上下一丝气力也没有。 第二十一章 升职 灯儿大悲大喜之下,精神恍惚,烧了热水,给何遇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 戴郎中受郞主指派,给何遇拔了羽箭,敷上金创药。 何遇身无大伤,就是气力严重透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当中,只觉好多人隔着布帘探看自己,有陈卿云,李令,李钧。。。。。 不知睡了多久,何遇一觉醒来,只觉窗子暗着,看样子天还未亮,灯儿衣不解带,趴在自己床沿。 “阿兄,你醒了。” “嗯,灯儿,这会儿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阿兄睡了一天一夜了。” “哦,扶我起来。” 灯儿服侍何遇穿衣下床。 在屋内走了两步,何遇还是浑身酸软,是脱力之后的身体自然反应。 他运起太平内经导气术,引导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开始还有阻碍,但行到后来,已是如同长江大河,滚滚滔滔,在体内奔腾,精力一下子就恢复过来。 太平内经上的功夫果然神奇,不是有这番奇遇,十个何遇也报销了。 灯儿端来晚饭,说道:“阿兄,你睡着的时候,好多人都来看过你,他们都说亏得有你相救,不然郞主怕是回不来了。” 提到陈敬。何遇问:“郞主中了一箭,现在怎样。” “郞主正发高热,不过没有性命之忧。”顿了一顿,灯儿红着眼睛道:“阿兄,你可把灯儿吓死了,咱家钱也够用了,你明儿就和管事说说,辞了这部曲差事吧。” 在她眼里,阿兄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也许是从小生在军户,家中男丁陆续阵亡,灯儿一直不太赞成何遇吃从军打仗这碗饭。 “歇马岭一战,陈家坞折损四个佰长,五个什长,实力大为削弱,正是用人的时候。这时提出辞职不干,有违道义,也不符合何遇的性格。” 何遇沉吟不语,久久才道:“灯儿,现在还不是退出的时候,不过阿兄答应你,今后不会再轻易冒险。” 灯儿知道阿兄性子,也明白当前形势陈家坞确实离不开何遇,迟疑一下,不再说话。 “来,灯儿。” 何遇拉过灯儿,抱在怀里,在她额角轻轻一吻。灯儿长长的睫毛在灯下颤动,滑下一滴泪来。 灯儿和阿兄虽有夫妻之约,但一直没有行周公之礼。她生性害羞,每次何遇与她亲昵,都扭扭捏捏,甚是有趣。经过了这次生离死别,灯儿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拒绝和何遇亲昵。 灯儿一天一夜衣不解带服侍何遇,没合过眼睛,着实辛苦,当下脱了外衣,就在何遇身边沉沉睡去。 何遇凝视着灯儿秀丽的俏脸,瓷白的肌肤,眼中满是爱怜敬重,伸手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 黑灯瞎火,除了睡觉别无它事可做。何遇闭上眼睛,酝酿睡意,但已睡了一天一夜,睡意全无,歇马岭血战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出来。 ”现代影视剧中,一人能打一百人,回到现实中,冷兵器对砍,以一敌三都不容易。这次能够捡条小命回来,多亏了血灵珠之助,还有巨阙剑锋利,白马神骏等利好因素加持。“ “性命相搏,力量技巧固然重要,但武器装备的质量也不可忽视,自己虽然得了血灵珠的功力,但因为没有趁手兵刃,击破敌人的铠甲还是比较费事。” “古代民间可以藏有刀剑,但藏有铠甲即被视为谋反大罪。从这点来说,对朝廷的威胁,铠甲要远大于刀剑。天雄堡这次高手折损不少,但它二千余重甲骑兵完好无损,真要寻起仇来,陈家坞五百余薄甲骑兵怕是难以抵挡。” 想到这里,何遇大感焦虑,只有试着安慰自己,陈家坞与天雄堡对峙数十年,坞中自有应对强敌的办法。 歇马岭一战,规模不大,但惨烈异常,陈家坞显然占了上风。最后的战果,陈家坞折损好手九名,坞主陈敬差点回不来。天雄堡折损部曲三十余人,伤者还要多。天雄堡的损失大部分拜何遇所赐。 何遇一战成名,不过数天,关于他的事迹就演化为多种版本,越说越神。有人说他是项籍再世,有人说他是冉闵重生,更有人绘声绘色说他在歇马岭上,左刀右枪,一个人干掉天雄堡三百骑兵。 对于这些传言,何遇一开始还稍作解释,听得多了,也就只能一笑了之。 歇马岭一战,陈家坞四门佰长全部阵亡。功大莫过救驾,何遇舍命救主,论功行赏被直接擢升为南门佰长。这种升迁速度在陈家坞从未有过。 四门佰长在坞内地位很高,南门佰长更是排在四门首位,充分体现出陈家坞上下对何遇的重视。 何遇除了年纪略小,论功论才都足以当得起南门佰长的重任。除了李钧兄弟脸上略有不爽之外,其余部曲都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倒是灯儿没有想象中开心。她对歇马岭恶战依然心有余悸,阿兄职位高了,固然更受人尊重,但与之而来的风险必然更大。对她来说,宁愿和何遇平平安安白头到老,也不愿他有任何危险。 何遇做了南门佰长,手下有一百多兄弟任凭调用,事情多得忙不完,和灯儿的婚宴便又不得不推迟。 不过灯儿好像转了性儿一般,不再扭捏害羞,每天和何遇同床共枕,柔情款款,正式担起了妻子的角色,对何遇也改了称呼,不再称呼“阿兄”,而是称呼“夫郎”。两人除了没有举办婚礼,已是正式夫妻了。众人早就知道何遇和灯儿的婚事,所以并无一点闲话,这倒是让灯儿放心不少。 何遇劳累一天,晚上回家,身边有灯儿软玉馨香,耳鬓斯磨,一天的疲乏顿时便消散不少。 佰长在坞中位高权重,薪俸待遇自然不薄。何遇当上南门佰长的第三天,就接到坞主陈敬的邀请,和灯儿一起搬到内坞居住。 坞中给二人安排了一座三进小院,里面多植梅花,所以得名为“梅馆“,环境颇为雅致,面积较之林家小院大了不少。灯儿也同时被免去奴籍,不再去坞中当值,在家一心伺候何遇起居。 本来按照陈家坞陈例,坞内还会给何遇一家配四名奴仆,但被何遇婉拒了。灯儿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夫郎,奴婢也不行。何遇来自现代,也不喜欢身边有旁人围绕,两口之家,要干的家务并不多,灯儿尽可忙得过来。 灯儿从一个下人,一下子成了当家夫人,一时半会儿还有些适应不了。毕竟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发生在年后短短的两三月间。 春寒料峭,夜雨温柔,灯儿薄纱裹胸,依偎在何遇怀中,痴痴问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夫郎这么年轻就做了佰长,将来肯定也会娶不少姬妾,灯儿出身微贱,到那时年老色衰,夫郎还会像现在一样心疼灯儿吗?“ 何遇呵呵一笑,知道灯儿添了心病,她蹙眉发愁的样子显得更加娇柔可爱,我见我怜。 ”傻灯儿,你这是想哪里去了,我比你还大几岁,你老了,难道为夫就不老了吗,我谁也不要,谁也不娶,今生就只要灯儿一人,等我真的老子,白胡子这么长,也只爱灯儿一个人。“ 何遇在灯儿瑶鼻上轻轻一拧,做个长胡子的手势,把灯儿逗得开心不已,一头钻进何遇怀中。 ”嗯,真要是那样,别人肯定会说我林灯儿善妒了。“灯儿伏在何遇怀中,幽幽又道。 何遇没想到这一层,略一思索,还真是这样。当时大户人家如果不娶上几房姬妾,正室夫人便会被风评为妒妇。 何遇有着现代思维,一夫一妻的想法根深蒂固,从来没有左拥右抱的奢望。只是这样一来,灯儿的妒妇恶名怕是要坐实了,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让他一时难以回答。 不过,灯儿倒是替他回答了:”其实灯儿不怕夫郎娶姬娶妾,多个人照顾夫郎,我还巴不得呢,只是担心夫郎娶了新妇,忘了旧人,不再喜欢灯儿了。“ “哪能呢?天下女子千千万,还是灯儿最好看,我怎会不喜欢。”何遇老调重弹,又说出这句重复了不下一万遍的话来。灯儿听了这话,嘻嘻一笑,看似心宽心了不少。 南门佰长是坞中头脑,主要起决策作用,站岗放哨,巡逻检查这些实际工作倒是不用何遇操心。从劳力到劳心,从被人管道管人,何遇很快进入了角色。 歇马岭一战,天雄堡吃了瘪,陈家坞时刻提防对方来寻仇。 陈敬病了十来天,也逐渐康复。他生病期间传下话来,南门是陈家坞门户,万万不可大意,鉴于何遇上任不久,没有经验,由李钧协助管理。 李钧本来高高在上,是何遇顶头上司,可半个月不到,两人身份地位已是相差不多。这样的转变,李钧觉得别扭,何遇也觉得不甚自然,所以尽量不单独照面。 这天傍晚,何遇从坞中议事堂出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何佰长留步,在下有话说。” 第二十二章 陈小娘子 何遇听是李钧声音,急忙转身,脸上堆出笑容,弯腰一礼道:“啊,是李校尉,何遇见礼。” 李钧欠身回了一礼,走到近前,赧颜赔礼道:“何兄弟,上次的事是老哥不对,向你赔礼,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不如你们江南人那么知书识礼。。。。。。” 何遇立刻意识到,李钧说的是那次南门迁怒的事,心道:“这李钧不善言辞,对错却毫不含糊,倒算是一条汉子,而且他三言两语,便称呼自己为兄弟,看样子不是惺惺作态,这个人说不定值得一交。” 这样一想,何遇便不再拘礼,大方笑道:“好说,好说,小弟当时也有不对的地方,就当是个误会吧。” 两人并行,李钧不再提南门的事,而是问何遇:“歇马岭一战,天雄堡吃了亏,传出话来要报复陈家坞,我们坞少兵弱,若是天雄堡大举来攻,老弟可有什么办法。” 何遇知道,李钧不善言辞,性子冷峻,但的确是军事上的一把好手,进攻防御多有经验。这十多天来,在他带领下,南门的守城部曲,守城装备都已得到加强。 作为南门佰长,守卫南门是他职责所在,何遇这些天也在认真思考对策。 何遇想了想道:“李兄,依小弟看,天雄堡最为倚重是它的重甲骑兵,面对面厮杀,咱们不是对手,为今之计,据城固守是上策,守城利器莫过于弓弩,咱们要多打造弓弩箭支,囤积粮草才是。” 李钧道:“老弟言之有理,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何遇又出了个主意:“在坞中增建一望楼,派人全天值守瞭望,一有敌情,立刻发出警报,防止天雄堡偷城。” 李钧以马鞭击掌道:“好主意,亏得你想到了,就此别过,我这就去督造望楼。” 拱手一礼,急匆匆向坞内营造司而去。 李钧是个干实事的人,说干就干,一点不拖延,而且处事豪放,不拘小节,真是一条好汉子。 回到家中,灯儿正在家中煮饭。何遇步入书房,靠在塌上想心事。 东晋尚无印刷术,书籍流传不易,彼时知识总量远不及后世,是故虽为书房,架上书籍却是不多。这些书籍,何遇也看不甚懂,更无多少钻研兴趣。 后世遇到难题可以上网搜索,可以从书中寻找,在东晋却是行不通。 何遇有一种强烈的担忧,天雄堡这次突然发难,背后肯定有某种势力撑腰,不然以刁豹的老谋深算,是不会这样急于撕破脸皮的。两家争斗数十年,一直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这次局面打破,想必是为了一举吃掉陈家坞。 能让天雄堡壮胆的势力,丝毫不难猜,就是屯兵雁门的后燕太原王慕容楷。 一只狼本就难以对付,要是后面再跟着一只虎,那就更难办了。 何遇思前想后,想法渐渐清晰起来:”后燕要对付北魏,大战一触即发,在战争分出胜负之前,肯定不会分出兵力大规模长时间支援天雄堡,只要抗住它们的三板斧,这仗就还有得打。“ 天雄堡投靠太原王,是为了借力打力,本身也害怕被朝廷一举吞并。他们两家并不是铁板一块。这样一分析,何遇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就在此时,灯儿过来喊何遇吃晚饭。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 雨水下在院子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很是静谧。 灯火明晃,两人举案齐眉,相对而食,很是温馨适意。灯儿今天做了四个菜,烫了一壶酒。一碗红烧肉,一碗炒黄卷(豆芽),一碗鸡汤,一碗豆腐羹。 正吃着饭,就听院子东侧小门传来敲门声。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传来:”林小娘子,在不在家,家主请你说话。“ 内坞有好几处庭院,住着坞中最重要的家族。何遇所住梅馆东边是一座三通五进大院,称作兰筑。 兰筑装饰考究,佣人仆妇进进出出,很是繁忙。 兰筑主人是陈卿云,她协助兄长处理坞中内务,杀伐决断,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依何遇看来,陈卿云就是红楼梦中王熙凤一类的人物。 何遇主管南门,属外。陈卿云主管内务,属内。两人寻常交集不多,何遇搬来不久,还未登门拜见。不想,陈卿云却是主动上门了。 灯儿一吐舌头,放在筷子,前去开门。何遇也跟着出去迎接。 雨声灯影里,一小童拿着灯笼,前边引路,陈卿云襦裙罗衫,梳着堕马髻,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而来,一派大家闺秀的范儿。 何遇心里闪过一丝异样:“陈卿云平日料理家务,行猎外出,总是一身劲装打扮,这会儿却是回到小女儿装扮,风度气质顿时便觉不同。” 来到廊下,何遇还在痴痴发愣,一时忘了招呼。 陈卿云扶着丫鬟手臂,抿嘴一笑,轻声问道:“何郎君在想什么心思,卿云深夜打扰,是不欢迎么。” 何遇回过意来,连忙道歉:“哪里,哪里,陈娘子是稀客,我高兴得都忘了说话,该打,该打。” 嘻嘻。。。嘻嘻。。。 陈卿云美目一横,嗔道:“都说何郎君少年英雄,连说话都这么让人喜欢。” 四人步入室内。灯儿正式见礼。她自小是陈卿云丫鬟,现在虽然出了奴籍,还是不敢失了以前礼数。 倒是陈卿云半真半假咋呼起来:“不敢当,不敢当,灯儿现在是佰长夫人了,这个大礼今后就免了吧。”话虽如此,并不还礼,大剌剌消受了。 灯儿一边施礼,一边敛颜道:“奴婢能有今天,都是托了陈娘子的栽培,不敢失了礼数。” 陈卿云美目斜睥,盯着灯儿道:“我可不敢贪功,灯儿你能有今天,是有了何郎君这样一位佳婿,哎,红颜易老,佳偶难求,说起来我还不如灯儿你呢。 说着话,就在何遇对面跪地而坐。灯儿虽然脱了奴籍,但在昔日主人面前还是不敢落座。 何遇心里咯噔一下:“陈卿云这话是什么意思,话中有话,似乎有二女争夫的嫌疑,这也太搞笑了,主子和丫鬟争老公,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按现代的话说,他是钢铁直男,欣赏温柔美丽的女性,对女强人则没有多少好感。 陈卿云今晚的打扮,漂亮妩媚,和平时一身劲装的女汉子形象不大相同,这本是极度加分的操作。但陈卿云一开口,那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气势自然而然就露了出来。这让何遇心里产生一丝不快。 灯儿肃立一旁赔笑道:”娘子说哪里话,李校尉那么有本事的人,都整天想着娘子,怎会比不上我这小小丫鬟。“ 嘻嘻,嘻嘻,格格。。。格格。。。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语,陈卿云盯着何遇,笑得直喘气,说道:”李伯钧能耐再大,也比不过何郎君单枪匹马,连挑天雄堡三十多员好手,相貌才识就更差得远了,灯儿是得了便宜卖乖,还是担心我和你抢遇之郎君。“ 灯儿脸色发窘,讷讷说不出话来。 何遇急忙解围道:”陈娘子过誉了,李校尉人品才学家世在咱们陈家坞都是上上之选,不知道有多少女郎想嫁给陈校尉呢。“ 陈卿云玉面一沉,忽然负气道:”连遇之也取笑于我,陈伯钧那么大岁数,还想娶我做继室,我是宁死也不会答应的,我眼中的佳婿就应该是何郎君这样的。“ 她的眼睛瓷在何遇脸上,一会儿郎君,一会儿遇之,越说越露骨,浑不把一旁的灯儿当回事。 在陈卿云的意识中,灯儿是她丫鬟,凡事都得让着主子,何况灯儿和何遇还没有正式结婚,她还有机会。 李伯钧今年不过三十岁,长陈卿云十岁,年龄差距在古代并不算悬殊。 何遇没想到陈卿云是这样的性子,一时倒是无话可说,便问:”陈娘子可曾用过晚饭,若不曾用过,不妨一起吃些?“ 陈卿云心里一喜道:”遇之真是体贴,我处理完公事,就冒昧前来拜访,晚饭却是不曾吃过。“ 何遇使个眼色,灯儿心神不安地去厨下重备酒饭。陈卿云带来的使唤女童金发碧眼,瓷娃娃一般,甚是可爱。女童来自西域,唤作”雪奴儿“。 雪奴儿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却很有眼力劲儿,见灯儿出去,也便说道:”陈娘子,我去帮灯儿姐姐的忙。“陈卿云含笑点头。 雪奴儿一走,室内就只剩下陈卿云、何遇两人。灯火摇曳,双目相对又快速闪开,很有些尴尬。 何遇心头咚咚直跳,手心也冒出汗来,一定程度上比歇马岭血战更让人紧张。 相对无话,气氛怪异。 ”陈娘子。。。“ ”何郎君。。。“ 两人同时开口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话撞到一起,又同时闭嘴。 陈卿云喝口酒,压住脸上升腾的红云,问道:”何郎君见我,似乎有些紧张,是我不如灯儿漂亮吗,还是有其他原由?“ 何遇强作从容道:“娘子说笑了,娘子和灯儿一般的美貌。” 第二十三章 大婚 陈卿云笑起来,以袖掩嘴道:“既是如此,在我和灯儿之间,让何郎君挑一位做夫人,遇之会选谁呢,呵呵,只是一句戏言,你可以不用回答。” 何遇知道,陈卿云这样说,一方面是在试探自己,另一方面也是赤裸裸的横刀夺爱了。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一时之间浇灭了何遇对陈卿云似有似无,莫名其妙的情欲之火。他对陈卿云再无一丝多余的分外之想。这种心理来得隐秘,去得也同样诡异。 何遇正色道:“自然是选灯儿,娘子固然家世显赫,天香国色,但灯儿对我有救命之恩,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何遇若贪恋美色权位,有负灯儿,便有如负天,为人所不耻。”他说得斩钉截铁,不让陈卿云产生任何侥幸心理。 灯儿端着饭菜,正跨门进来,一听此话,心中激动,眼睛莫名就湿润起来。陈卿云还不死心,追问:“大丈夫三妻四妾,理所应当,何郎君年方弱冠,迎娶灯儿后,打算何时迎娶正室夫人 古代是一妻多妾制,大户人家在迎娶正妻前,先娶几房姬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谓娶妻娶贤,重家世品德;娶妾娶色,重美色姿容,就是这个道理。 陈卿云这样发问,显然是把灯儿看作何遇妾侍了。在她眼里,何遇人品武艺才识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要是能娶自己为正妻,那么依托陈家坞的势力,何遇今后平步青云,出人头地不是没有可能。 应该说,陈卿云的这一想法有相当大的合理性,但在何遇这里却是行不通。 何遇摇头道:”灯儿即为我正室娘子,今生我也不打算再娶她人。“ 陈卿云脸色一怔,正欲再说,见灯儿进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脸上透出失望来。 灯儿摆上新做的饭菜,给二人斟上酒,何遇招呼陈卿云喝酒吃菜。陈卿云初次上门,又是贵客,灯儿蒸了豆饭款待。在东晋,寻常过日子吃些汤饼麦饭。只有来了客人,才蒸煮些豆饭待客。 陈卿云出身富家,对豆饭并不感兴趣,倒是对按照现代方法烹饪的菜肴颇为激赏。 她自幼协理家务,并无多少扭捏矜持的脂粉气,一口气吃了不少,嘴上连呼好吃,由衷赞叹:”怪不得何郎君如此痴情,就灯儿做得这些菜肴,我家的厨子也做不出来,真没想到,灯儿竟是做得一手好菜。“她还是念念不忘何遇即将迎娶灯儿为正妻的事。 灯儿俏脸一红,老实道:”娘子有所不知,这做菜的方法也是夫郎教我的,想来江南厨艺胜过北方甚多。“ 灯儿柔中有刚,一句话说出,故意将”夫郎“二字加了重音。 陈卿云听出个中滋味,鼻中冷哼一声,斜视灯儿道:”江南人杰地灵,从何郎君就可见一斑,厨艺胜过北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了,遇之,听说你是晋陵人士,有时间我倒是想去江南一游。“ 何遇穿越之后,尚未去过江南,东晋时期的江南是怎样一副光景,一无所知,说多了便会露馅儿。所以,他泛泛回应几句,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 陈卿云吃了酒饭,和何遇又谈了几桩坞内的事情,告辞而去。 送走陈卿云,灯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忙到现在,饭才吃了一半,早就饿坏了。 何遇给灯儿装了饭,催促她快吃。灯儿心事重重,扒拉着饭菜,眼泪扑簌簌掉入碗中。 何遇知道灯儿心事,环住她的腰肢,逗笑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哦,我知道了,灯儿平常总是说卿云娘子对人最好,可她一来,灯儿就害怕了,是不是说了假话害羞呢。“ 灯儿放下筷子,抹着眼睛,呜呜道:”才。。。才不是呢。。。。卿云娘子虽然厉害,但对我们下人还是挺好的。。。。。。就是她。。。她。。。?“她“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何遇知道灯儿想说什么,郑重道:”灯儿小娘子就喜欢瞎想,陈卿云再好看,又怎么比得上我家灯儿,明天我就发下喜帖去,后天咱们就把婚事办了。“ 灯儿眼睛一亮,从怀里挣脱,不放心道:”夫君,陈卿云家世那么好,人也生得漂亮,又是我曾经的主上,你娶她做正室夫人,门当户对,再好没有,我。。我也很愿意的,只求夫君能让我在旁边做个使唤丫头就心满意足了。 “ 灯儿娇娇柔柔,以退为进,倒是让何遇没有想到。看来,不管是怎样的女人在维护自己的爱情时,都是义无反顾的。 何遇一拧灯儿瑶鼻,佯装生气道:”灯儿不要我了,逼我去娶陈卿云,自己八成想嫁给李校尉。“ ”不是,才不是呢!“灯儿见何遇信口胡说,着急辩解。 何遇见情绪调动差不多了,便一本正经道:”那么,我问灯儿一句话,后天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正室夫人。“他有样学样,将”正室“二字说得很重。 灯儿泪眼朦胧,轻轻点头,声如蚊小:”灯儿愿意。“ ”这不就行了。” 何遇一笑,深情吻了下去。 第二天,何遇果然言出必行,请管事写了喜帖,散发出去。他一战成名,在坞内已很有影响力,交游也更为广阔。所以这次喜宴的来客人数,比上次因故未办成的喜宴,要多了好几倍。 婚礼是女人一生中最为高光的时刻。以前条件不具备,现在条件好了,何遇自然不惜钱财,为的就是能让灯儿记住自己一生中最美丽的样子。 从送请帖到正式宴客,不过三天时间。这在以前是万万来不及的,但现在何遇身为佰长,手下有百十个弟兄可供使唤,人多好办事,三天时间已是足够。 何遇为人慷慨,义气为先,武艺才识远胜他人,所以在部曲中威望极高。部曲们都乐意为他效劳。 晋代婚俗有”六礼“仪式:青庐、铺毡、共窂、合哲、却扇、盖头、拜堂、闹房、礼乐等内容。 何遇、灯儿都无挚亲在世,便请坞主陈敬、大总管李令代为主持。二人十分乐意,主持得有声有色,让何遇感到大有面子。 因为枪挑李钰的事,何遇对李家本来心有芥蒂。但通过和李钧的共事,以及和李令的接触。何遇发现,李家在坞内虽然极有势力,颇有喧宾压主的嫌疑,但大面上总还过得去。 一场婚宴搞得轰轰烈烈,宾主尽欢。因为来客很多,把院子都坐得满满当当。何遇一身吉服,挨个儿给众人敬酒。何遇这些天和部曲乡兵打成一片,喝酒自然不会少,酒量无形中又涨了许多。 到了晚上,宾客散去。何遇带着醉意进入洞房,灯儿头顶红色盖头,端坐在喜榻之上。何遇轻轻掩上门,用金拨子缓缓挑开灯儿的盖头来。红烛高烧,灯儿凤冠霞帔,一脸娇羞,含情脉脉看着何遇,一笑别过脸去。 何遇呵呵笑道:“娘子见了夫君怎么不说话,这大红胸花我都背了一天了,快来给我解下。” 灯儿吱唔一声,一笑下床,给何遇宽衣。何遇拉过灯儿的小手,握在手里,二目相对,心中美快不可尽说。 两人是先上车后买票,所以洞房花烛只有形式上的意义。何遇今日饮酒过量,也不急在一时。灯儿给他端来茶水。 何遇细品香茗,拿过桌上的礼单随手翻看。粗略算来,这次婚宴光是礼金就收到数万钱,真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何遇心笑:“难怪后世贪官热衷于办红白喜事,这大大的一笔礼金就是不菲的灰色收入。” 何遇将礼单递给灯儿。灯儿一看之下,喜上眉梢,道:“夫君,想不到有这么多钱,咱家这下有钱了。” 除了礼金,这次婚礼还收到一些特别的贺礼。 坞主陈敬送了一架全新的油壁牛车,放到现在相当于老板给高管送了一辆奔驰。 总管李令送了一对羊脂玉如意,价值不菲。 李钧则别出心裁,送了一套兽面吞金明光铠和一根精铁狼牙马槊。在婚礼上送军器,这事儿只有李钧干得出来,也充分说明他在人情事故上有些粗线条。不过这两件东西,倒是何遇急需之物。 歇马岭一战让他彻底明白了武器装备的重要性。陈家坞的轻装骑兵,身披薄甲,防护能力极为有限。 东晋时期,冶铁技术没有后世先进,打造的战刀长矛易折易断,对付重装骑兵,破甲能力让人担忧。 歇马岭血战之后,何遇一直在想办法给自己寻找两件合心的铠甲兵器。但是,这些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一定程度上得讲求机缘。 李钧送的贺礼虽然不解风情,倒是实实在在的干货。 陈卿云推托身体不适,没有来参加婚礼,但礼物送了过来。给灯儿的是一套金制嵌珠四季花卉步摇以及胭脂水粉女孩儿所用之物,给何遇的是锦缎和绢纱制的四季衣冠。贺礼可谓厚重。 陈卿云没有出席婚礼,个中原因只有陈敬、何遇、灯儿寥寥几人知道。 第二十四章 先发制人 陈卿云贺礼如此贵重,灯儿有些过意不去,抬头问何遇:“夫君,陈娘子礼物来了,人却没来,咱们收了礼,明天是不是去陈娘子府上,当面谢过。” 何遇默然不语,长叹一口气道:“算了吧,此情以后再补,过些日子再说。” 对于陈卿云的痴情,何遇心里除了同情和感激,没有更好的办法替她排解,想来只有让时间去冷却这段单相思了。 两人正说着闲话,就听坞中新建望楼上“呜呜”“呜呜”青铜号角声大作。 “不好,天雄堡偷城!“ 天雄堡在歇马岭吃了亏,一直叫嚣着报复,但风声大雨点小,时间已过去半月,也没见一兵一马过来。 但是陈敬、何遇、李令等坞内高层,从来不敢掉以轻心,为抵御天雄堡突袭做了万全的准备。 今天何遇结婚,是坞中大喜的日子,在防御上外松内紧,不敢有丝毫放松。 天雄堡得知陈家坞今日有喜事,所以组织了精干部曲,意图半夜偷城。但人马刚到护城河边,就被望楼上值更的陈家坞瞭望哨发现。偷袭不成,只有强攻了。 喊了好多天的狼来了,这下真是来了。陈家坞上下迅速运转起来,忙而不乱,进入战斗状态。 何遇心中大骂:“自己处心积虑想给灯儿一个盛大婚礼,这个夙愿成功了一半,却又被天雄堡搅黄了,真他妈晦气,老子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灯儿迅速换下吉服,随身携带了短剑,服侍何遇换上李钧刚送的甲胄,惴惴不安送夫君出门。 何遇手按腰刀,对灯儿道:“关好大门,我去南门看看。” 时已夜半,南门城楼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李钧已是先到一步,正在各处巡视,见了何遇便道:“遇之,天雄堡偷袭不成,在城外扎了寨,估计天明才会进攻,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先回去陪夫人,老哥哥替你抵挡一阵,料也无防。” 李钧刚过而立,但从小跟着老坞主东征西杀,对戎马征战早就见怪不怪了。从他刀削斧砍,略微显老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紧张和害怕。 何遇不答,凝神远眺。城外夜色苍茫,人喊马叫,离护城河三丈远的地方扎下了近百座营寨。营寨门前的拴马桩上系着战马。 这时,陈敬、陈卿云也一身戎装赶了过来。从二人口中得知,总管李令已带着幼子李钰去了其他三门巡视。 陈卿云偷眼看何遇,心中酸楚,冷着脸故意不和他说话。 何遇心下了然,只好装作不知。陈敬脸色冷峻,以马鞭击掌道:”看样子天雄堡这次是倾巢而出了,不灭我陈家坞,是不会退兵的。“ 李钧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咱们陈家坞也不是好惹的,谁吃了谁还不一定呢。“ 何遇看一眼天色,星月无光,漆黑一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城下天雄堡营寨中的人声也渐渐小了,军中传来敲击金柝的声音。他们从数十里以外,人衔枚马裹蹄,行军半夜,人困马乏,偷袭又未成功,这时应该是很累了。 何遇想了想道:”郞主,天雄堡屯兵城外,料定咱们不敢进攻,竟然睡起大觉,养足精神,白天强攻,咱们要先发制人,先杀杀他们的锐气。。。。。“ 陈敬脸上阴晴不定,不无忧虑道:”刁豹极为奸滑,会不会是诱敌之计呢?“ 李钧道:”郞主,不管是不是诱敌之计,我们少带人马,由我和遇之领着,先杀他一阵再说,胜了固然是好,就是败了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何遇想了想道:”人马都不要带了,就我和李兄两人前去摸营,好歹抓个舌头过来。“ 他特种兵出身,对这种小规模的骚扰捕俘再熟悉不过。听了李钧的偷营建议,何遇不觉技痒,也表示赞成。 陈敬见识过何遇武艺,知道他俩即使不成,也无性命之忧,便点头同意了。 说干就干,何遇、李钧各自换了一身黑衣短打,不穿铠甲,各拿一柄圆盾和短刀,偷偷槌下城去,埋伏在暗影里。 陈卿云目不转睛看着两人藏身之处,脸上满是担忧。 陈敬一挥手,城上火把齐灭,四下一片漆黑。何遇靠近李钧道:”伯钧兄长,你带上我的剑。“ 李钧一愣,心里涌起一丝感动:”早知何遇有一把传世名剑,号称巨阙,想必就是此物,这样的生死关头,推让利器,真是轻生重义的好汉子。“ ”遇之贤弟,你武艺远胜于我,老哥我就不推辞了。“李钧接过剑,跟在何遇身后,悄悄靠近护城河河岸。 虽是四月天时,天气还是颇冷,护城河上结有薄冰。河沿早已放下了一艘小木船,船尾系有绳索,可以快速回收。 两人登上小船,猫着腰,向对岸划去,对岸浑然不觉。小船靠上南岸,两人悄悄向敌营摸去。 走了将近二十步,有值更部曲发现,喝问:”口令。“ 何遇冷笑一声:”去你的。“加快脚步,拔刀迎面砍去,一刀正着面门,敌人顿时死于非命。 李钧见何遇动上了手,扯嗓大喊道:”陈家坞何遇在此,胆大的快来送死。“他对人情世故不甚了然,但对于练兵打仗倒是颇有天赋。在这特殊时刻,他这一嗓子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歇马岭一战,何遇给天雄堡留下巨大心理阴影,而且越传越邪乎。天雄堡部曲一听何遇劫营,急忙往帐篷里躲闪。 何遇见李钧恫吓奏效,也高声大喊:”何遇在此,谁来送死。“两人像幽灵一样在暗夜奔突,见人就杀。因为怕中了埋伏,不敢深入营寨太多。 李钧一剑挥出,砍断几根马缰,顺手几剑刺在马臀上。战马吃疼,向着本阵狂奔乱走,轰隆一声,一匹战马掉入陷坑,被竹枪活活扎死。 何遇心里闪过一丝寒意,看来敌人也不是白给的,这营盘之中还不知有多少机关陷阱呢 就听营寨内一通锣响,旌旗闪过两边,数十辆塞门刀车推了出来。这种战车前部插满尖刀利刺,极为厉害。 李钧浑身是血,从篝火中抄起燃烧着的干材,四下乱扔,火星四射,敌营乱成一片。 何遇这时已抓到一名俘虏,夹在肋下,大叫提醒:”伯钧兄,不要恋战,咱们快撤。“ 李钧会意,手舞巨阙,勇不可挡,在前开路。两人冲到河边,正要上船。 俘虏拼命挣扎,何遇倒持刀柄就是一击,将其打晕,扔在船上。 就在此时,弓弦骤响,箭如雨下。何遇伏在河岸,等着接应李钧。 就听”哎呀“一声闷哼,李钧一个倒栽葱倒了下来,胸口插了一箭,直没至柄。 何遇大叫不好,此时敌军已整队有序,要是群起放箭,自己和李钧必死无疑。 李钧知道凶险,扔过巨阙剑,大吼:”遇之快走,别管我,我和他们拼了。“ 何遇不答话,一骨碌滚了过去,一把抱住李钧道:”兄长别嚷嚷,要死咱们也就一块儿,他妈的,反正已经够本了。“ 何遇架着李钧,跳上小船,一边格挡羽箭,一边向着对岸拼命拉拽绳索。托托连声,羽箭射在冰面上,钻出一个个窟窿眼儿。 扑通一声,满河振动。何遇用力过猛,小船侧翻,两人和俘虏一起落入水中。 护城河足有两丈多深,这一落水,立没至顶,彻骨生寒。 好在两人都通水性,一个猛子潜到水里,换口气的功夫,已然到了对岸。 羽箭轻飘,射入水下不到两尺,就浮了起来。 夜黑风高,天雄堡部曲也不敢跟得太近,乱射一气,咒骂着收兵回营。 何遇、李钧押着俘虏回到坞内。陈敬问起经过,惊出一声冷汗。 李钧懊丧道:”都快回来了,我脚下一绊,左胸中了一箭,亏得遇之舍命相救,不然怕是回不来了。“说完,脸上现出悻悻神色,却是没有一丝畏惧。 ”真汉子。“何遇心中直挑大拇指,说了李钧嘘声恫吓,刺马冲营的事。陈敬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听何遇这样说,李钧脸上也觉得有些光彩,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两人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便有仆役上前,伺候两人换上干净衣服。 何遇、李钧冒险出击,陈卿云一颗芳心便着落在何遇身上,一刻也不曾放下,听两人说得凶险,心中禁不住埋怨:“李伯钧真是有勇无谋,差点害得何郎君回不来。” 对女人来说,喜欢一个男人有时不需要理由,不喜欢一个男人,则随处都是理由。 陈卿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迷恋何遇,一天不见就像掉了魂儿似的。 她知道,何遇这么着急举行婚礼,显然是为乐绝她的念想。自己也真的生气,托病没有参加婚礼,并且发誓以后不和何遇多说话。但很显然,这句誓言虚弱得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李令听说二人劫营回来,领了李钰过来查问,见儿子受了箭伤,但不算严重,也没说什么,吩咐几句,又去别处巡视去了。李家父子对坞中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 第二十五章 死守 乱世杀伐,父母兄弟有时都不能相顾,人的神经情感也都变得大条。李令厮杀一生,见惯生死,对儿子的这点箭伤并不如何在意。 李钧处理了箭伤,回去休息。 陈卿云道:“遇之,你拼杀了半夜,也回去吧,灯儿该是等得急了。”说这话时,心里好一阵酸楚。陈敬也道:“天雄堡这一仗挫了锐气,一时半会不会攻城,我和卿云在这里盯着,你赶紧回去休息,今天还是你的好日子呢。” 何遇一想,是这个道理,冲着二人各施一礼,下了城楼。 回到梅馆,天色已是微明,几枝清瘦的梅花开在院子里,浮动着淡淡的香味。灯儿一身寒霜,立在花影里,竟似一宿没有睡觉。 痴情莫过灯儿。 何遇疾走几步,拉起灯儿小手,回到洞房。 灯儿整治好早饭让何遇吃了,又问起夜晚偷营的事。何遇害怕她担心,轻描淡写说了经过。 灯儿听了,倒是没有以往紧张,轻声说:”夫君,灯儿和你说件事,以后你去南门,我也跟着去伺候,我打小学过武艺,一般人还打不过我呢。“ 让灯儿跟着自己去打仗,何遇从没想过这个事情,正想一口回绝,转念一想:”灯儿说得不差,她武艺颇有根底,自保应该没有问题,与其在家里枯坐干等,身心煎熬,真不如跟着自己去现场,生死一处,至少不用瞎担心。“ 想到这层,何遇一拍灯儿香肩,豪气道:”巾帼不让须眉,为夫答应便是,不过有言在先,上了战场,你要时刻听我吩咐。“ 灯儿脸上掠过一丝惊喜,拍手道:”只要让我跟着夫君,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两人吃饱肚子,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了床,装束停当,骑马向南门而去。灯儿穿了一身劲装软甲,长发飘飘,英姿飒爽,风致和常日很有些不同。 坞中的议事地点有两处,一处设在内坞,称为大明堂,一处设在南门城楼后面,称为小明堂。 何遇、灯儿来到小明堂,坞中管事,佰长,陈敬兄妹,李家父子也都陆续赶来。大家彼此打着招呼,谁也没有在意何遇身后的灯儿。军情严重,大家的心思都在保卫坞堡上。只有陈卿云的一双妙目,刺在灯儿身上,心里升腾起恼火嫉妒。 总管李令主持会议。他沉声通报说:”据昨天抓回的俘虏交代,天雄堡这次是倾巢而出,一共出动马军两千,步军三千,这差不多是天雄堡全部家当了。他们这样劳师动众,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攻灭我陈家坞。“ ”更为严重的是,天雄堡果然和太原王慕容楷有勾结,他们的身后是朝廷驻扎在雁门的三万铁骑。“ 听了李令的介绍,众人都是一阵沉默。情况明摆着,陈家坞经过这些天的全力动员,马军才不过八百,步军将近一千二,兵力对比差不多一比三,要是硬碰硬的话,陈家坞基本没有胜算。 更何况天雄堡身后还有太原王三万身经百战的鲜卑重装骑兵,这仗就更没法打了。 就在此时,就听有小校进来禀报,城外向城中射入一枝箭,箭上裹着帛书,其上有数行文字。 陈敬接过帛书,略微一看,冷笑道:”诸位请猜一猜,天雄堡下书,是何用意?“ 有人站起说道:”郞主,如果卑职猜得不错,应该是劝降书,劝我们投降天雄堡。“ 陈敬呵呵笑道:”曹佰长所见不差,劝降书上说,只要我们陈家坞投降,以往过节既往不究,两家合为一家,为朝廷效力,兄弟我被将被保举为讨逆将军,在座各位也各有封赏,是战是降,各位尽可商议,共同为我一决。“ 何遇暗道,陈敬这是明知故问,陈家坞做了大半月的准备,防备天雄堡来攻打,要降早就降了,何必拖到今日。陈敬这样说,显然是在试探人心。他一方枭雄,怎会把陈家坞数百年的基业轻易让人。 不行,不能降。。。。。” “不降,宁死不降。。。。。。” “郞主,不能降啊,天雄堡没有信义可讲。。。。。” “天雄堡不可信,朝廷更不可信,这些年投降过去的大小坞堡,哪有一个没被杀得鸡犬不留。。。。。。” “郞主,古人云宁为鸡首,不为牛后,陈家坞上百年基业,你可不能上当啊。。。。。。” 陈敬话音刚落,众人一阵喧哗,义愤填膺发出了自己的观点。 何遇没有想到,众寡悬殊,在座几十人中竟没有一位愿意献城投降的。文人主和,武将主战的场面更是没有出现。大家都毫不犹豫选择了抵抗。 李令老成持重,威信卓著,他双手轻压,示意大家安静,分析道:“大家说得有理,不管是天雄堡,还是朝廷,都无信义可言,这些年投降战败的坞堡,有哪一座没被屠城,陈家坞接受朝廷招安,接下来就得跟着大军征讨魏国,都是九死一生,那还不如死守陈家坞。 这句话说到众人心坎里,大家纷纷点头。 李钧站起来道:”陈家坞三面环山,一面靠水,粮草支持三五月不成问题,天雄堡兵力虽众,我们万众一心,凭险固守,他们想要轻易吃掉我们,怕也没那么容易。 李钧从纯军事防御方面给出了抵抗的理由。陈家坞三面环山,各有一门正对山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天雄堡胜在骑兵厉害,却是没法在山上展开。 陈家坞南门虽然开阔,但前有十丈多宽的护城河,城墙坚固,同样不容易攻下。陈家坞立业百年,地利正是一个重要原因。 何遇综合众人观点,站起来朗声道:“依在下看来,天雄堡和朝廷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同床异梦。朝廷屯大军于雁门,不日就要攻打魏国。慕容楷担心后方不稳,想一举灭掉陈家坞。天雄堡势力强过陈家坞,难道慕容楷就不想顺便灭掉天雄堡。” “天雄堡借助慕容楷大军,想吞并陈家坞,内心对朝廷就不会有提防?” “现在的局面是,只要我们陈家坞凭险固守,不落下风,慕容楷无机可乘,必不会亲自出手,天雄堡没了慕容楷支援,想吞下我们陈家坞,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胃口。” 何遇的这段分析融合了现代政治军事分析方法,观点明显高出众人一筹,众皆叹服。陈卿云脸露微笑,心里更是对何遇爱得不行。 陈敬大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心中再无疑虑,定和天雄堡死拼到底,若事不成,大不了入山做流民。“众人皆站起,抱拳道:”谨遵郞主号令。“ 计议已定,李钧开始点将发令,分派人手做持久抵抗准备。 何遇镇守南门,最为紧要。李钧现在总览军务,无暇他顾,便指派陈卿云在一旁协助。 陈卿云心花怒放,能和心上人并肩抵御,虽然强敌环伺,内心也是开心的。就是灯儿如影随形,时刻在侧,让她很是不爽。虽屡次借故敦促她回去,灯儿总是一言不发,听若罔闻,没有了平日的驯顺之态,可恨何遇还总是回护着她。 何遇心中好生烦恼。天雄堡大军压境,慕容楷居心叵测。陈小娘子又没羞没臊地和灯儿争风吃醋,纠缠个没完没了。 灯儿为了保卫爱情,仗着有何遇宠爱,也渐渐对昔日主人失去了耐心,不再服软,温和而坚定地让陈卿云一再碰钉子。陈卿云吃了亏,脸上无光,越是激发了她的泼妇潜质,更加没羞没臊地要和灯儿抢老公。 何遇夹在中间,安抚了这个,那个不高兴,劝慰了那个,这个又撅嘴,实在是一筹莫展。 天雄堡刚扎下营寨,就吃了大亏,一夜之间损失了十几员部曲,便不敢靠城墙太近,远远地重新扎营下寨。 何遇从城墙望去,天雄堡重新扎下的营寨拒马,壕沟,铁蒺藜,冲车,望楼,一应俱全,显然是学得乖了,不敢再大意。 连着几天,天雄堡都在城外挑敌骂阵,陈家坞都闭门不战。最后,天雄堡主刁豹亲自上阵,点名道姓要何遇出战。 何遇心道:“刁豹贵为一方诸侯,也这样沉不住气,竟干起了赤膊上阵的勾当,比之陈敬,大局观要差得远了。” 陈敬这些天除了四处巡视,就是稳坐中军,总览全局,他是干不出好勇斗狠的事来的。 刁豹一连挑战了几天,越发嚣张,竟然在两军阵前脱盔卸甲,坐地休息。 “刁豹是敌方首脑,自己乘其不备,突然放下吊桥,用白马冲杀过去,用弓箭直接射杀,岂不是奇功一件。”何遇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便去找李钧请战。 李钧不置可否,一指刁豹身后地面,细看之下,似乎与周边土色有异。 何遇仔细分辨,原来是一片毛毡铺在地上,毛毡色呈土色,从远处看,辨别不出来。 经过李钧指点,何遇惊出一身冷汗。刁豹身后的毛毡中,原来挖有壕沟,里面埋伏有弓弩手。如果沉不住气,贪功心切,冒然冲出,还没射倒刁豹,自己就成了刺猬。 好险!好险那!! 穿越半年,身经两战,何遇的胆子不是变得越来越大,反而是越来越小。本领再高,一个不慎,小命也就了账了。今天要不是问了一下李钧,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周年了。 敌人阴险狠辣,看来也不是白给的。刁豹视何遇为陈家坞最具价值目标,意图诱杀,折腾几天,不见动静,估计阴谋被发现了,便不再出现。 已是四月天气,护城河冰结不厚,不足以支撑人马冲杀。天雄堡迫于无奈,推着壕车意图架桥强攻。 李钧手挥战刀,城上一阵箭雨木石,天雄堡架桥部曲死伤累累,哭爹喊娘,血染寒冰,桥也架不成了。 天雄堡屯兵城下,进退两难,又派出小股部队,偷袭其他三门,都被陈家坞轻易杀退。 面对陈家坞这样的地势,天雄堡空有两千铁甲骑兵,却是有力无处使,只得故伎重演,又在城下挑敌骂阵。 第二十六章 二女争夫 众人本以为天雄堡来势汹汹,势必会有一场恶战,谁知一条小小的护城河就把天雄堡给挡住了,坞内的紧张情绪顿时松弛不少。 何遇站在城头,欣赏着城下的骂声,已是习以为常:“这样下去,天雄堡必不能持久,只能灰溜溜的撤军。” 灯儿见何遇心情不错,凑过来道:“夫君,左右无事,我吹笛子你听吧。” 灯儿是使女出身,通晓乐器。何遇不通乐理,但听个曲子消遣,倒也不错,便夸张惊喜道:“灯儿还会吹笛子,快吹来听听。” 灯儿点头,呜呜吹奏起来。笛声舒缓,颇为动听。 一曲吹罢,何遇击掌赞叹,正准备夸奖几句。 陈卿云忽然挑刺道:“大敌当前,奏乐动摇军心,灯儿你别吹了。 灯儿充耳不闻,靠在何遇身边,又呜呜吹了起来。 何遇强笑辩解:”吹这最后一支曲子,灯儿就累了,当年诸葛丞相瑶琴一曲,吓退司马懿十万追兵,今天咱们也神追古人,让灯儿做一回诸葛孔明。“ 陈卿云越听越烦,一顿足转身下楼。灯儿冲着何遇抿嘴一笑,问:“夫君,灯儿是不是变坏了,陈娘子这是生气了呢!“ 何遇哭笑不得,心道:”以前倒是看错灯儿了,她使起坏来,也是有模有样。“ 呵呵一乐,说道:”哪里的话,以前的灯儿美丽温柔,现在的灯儿温柔美丽,虽然多了些心眼儿,但还是我最喜欢的灯儿。“ 灯儿嘻嘻一笑,露出顽皮的样子来,把何遇心都暖化了。 陈卿云去不多久便折转回来,雪奴儿跟在身后,怀里抱着一张古琴。 ”遇之,只听说诸葛亮琴声退敌,没听说是笛声退敌的,笛子粗鄙,不如瑶琴雅正,诸葛孔明出身世家,是断不会吹奏笛子的。“ 美目一翻,陈卿云挑衅似的看着灯儿,脸上满是不屑。灯儿脸上现出恼怒神情,冷面无语。 不待何遇搭话,陈卿云放下琴桌,调了调琴弦,挽起袖子,就要给心上人弹奏一曲。 何遇心中暗笑:”都说李钧不諳世故,这陈娘子破马张飞的性子,也不懂多少人情,哪有自跌身份,上赶着给男人弹琴的。“ 心中又叹:”呜呼哀哉,李钧、陈卿云是一样的性子,你人情不通,我不通人情,同性相斥,好事自然难成。只是不知道,陈卿云怎会突然看上自己,而且还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他在心中狂想,陈卿云已然抚起琴来。她性子急躁,虽跟着名家学过操琴,但并未入门,平时又忙于坞中事务,不弹许久,今天为了争风吃醋,便不管不顾地要为何遇献上一曲,一弹之下,荒腔走板,几不成调。 何遇虽然不通音乐,但从直觉判断,陈卿云的操琴水平真是一般中的一般。 弹不成调,陈卿云面色大窘,耳朵都红了,着急慌乱之下,用力过猛,啪的一声,竟是将琴弦拨断了。 何遇初见陈卿云,觉得她是大家闺秀,再见陈卿云,觉得她太过强势,现在再看陈卿云,心里却是升起一股感激和可怜。 陈卿云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兄长相依为命,操持着这么大一片家业,日子比之灯儿,各有各的不容易。 陈卿云有大小姐脾气,却又直率豪迈,对自己更是一见钟情,一念情深。何遇虽然不爱陈卿云,却也不愿她太过难堪。 见她发窘,何遇一拍手吟道:”欲把心事付瑶琴,觅知音,弦断有谁听?实不相瞒,在下实不通乐器,陈娘子好意,只有辜负了。“ 陈卿云听何遇又是”心事“又是”知音“的,知道他在宽慰自己,心中顿觉欢快,一摔瑶琴,豪气道:”遇之说得对,真名士自风流,何必要拘泥于这些身外之物呢。“她刚才还窘得不行,这会儿却又春风满面。 灯儿一撅小嘴,不声不响走到琴桌边,将断弦续上,叮叮咚咚弹奏起来。这支曲子何遇穿越前听过不止一遍,下意识脱口而出:”是高山流水。“ 琴声一滞,灯儿淡淡道:”正是,咦,夫君不是不通音律吗,怎么识得此曲,刚才是骗陈娘子吗。“ ”我就说呢,江左文采风流,三岁孩童都识得琴谱,夫君哪有不懂的道理。“ ”这,这,我真不懂啊,我。。。“何遇急忙解释,一时语塞,反而不得要领。 陈卿云恍然醒悟,认定何遇是在敷衍自己,甚至还有同情和怜悯,这让她感到极没面子,一顿足,双手捂脸,呜咽着跑下楼去。 我的老天,都说封建社会,女人受礼教束缚,都是受气包,谁知道玩起心机来,倒也真不含糊。” 何遇愠怒道:“灯儿,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不通音律,你是知道的,为何要欺负陈娘子。” 灯儿垂首不语,妙目含泪,怯生生道:“夫君,灯儿知错了,今后不敢了,以后遇到陈娘子,我就远远躲了开去,可好?” 一句“可好”,让何遇顿时又没了脾气。 看着灯儿楚楚可怜的样子,何遇真搞不懂她是难过,还是撒娇,就是觉得心里不落忍,只得又柔声安慰,直到灯儿破涕为笑。 何遇心中哀叹:“哎,以前总觉得自己英雄儿郎,盖世无双,谁曾想结婚还不到几天,就被灯儿给挟制住了,自己这是不做皇帝,做了皇帝,说不定也是个耳根软的昏君。”江山美人。江山难打,美人也是难缠。 一颗硕大的雪花从天空飘然落下。抬头看天,阴云密布,大片大片的雪花裹着寒风,向地面飘洒下来,气温又降了不少。 何遇身处城内,日夜守卫,尚且感到寒冷疲乏。天雄堡屯兵旷野,风餐露宿,日子怕是更加难熬。这倒春寒再延续几日,天雄堡定会不战自乱,陈家坞的这场危机就算是过去了。 明堂议事的时候,大家也想到这个事情,彼此感染,情绪都振奋起来。 有人便道:“天雄堡毕竟是乡兵部曲,他们的那些攻城武备比不了朝廷大军,想吃掉我们,那是痴心妄想。” 有人笑着附和道:“刁豹这些年横行霸道,全没把别人放在眼里,现在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众人喧笑附和,一派乐观情绪。陈敬却不敢这么乐观,不无担心道:“现在看来,单凭天雄堡一家,想攻下陈家坞,那是痴人说梦,只是僵持下去,就怕慕容楷会出手了。” 李令也道:“郞主顾虑极是,天雄堡久攻不下,慕容楷势必会出手相助,为他攻打魏国扫清障碍,就是不知道他是明帮,还是暗助。” 何遇脑筋急转,分析道:“以我看来,慕容楷只会暗中帮助,这几天的僵持,让他领教了咱们陈家坞的实力,明着和我们撕破脸,对他们来说,并无任何益处。” 正议着事,就有哨探来报,说对岸树起了好多投石机和巢车。 众人一惊,簇拥着陈敬上城楼观看。只见对岸一字排开,高耸起十几座高大的巢车。巢车后面是十几座大型投石机。 巢车居高临下,可以向城内放箭。投石机相当于现代的曲射火炮,是非常厉害的攻城利器。巢车、投石机排列密集,一旦发起进攻,火力肯定十分凶猛。 李令忧形于色道:”慕容楷果然出手了,这么大型的投石机和巢车,天雄堡是没有的。“ 李钧也感到情况严重,他手挥战刀,指挥城上安排强弓硬弩,射杀对岸架设投石机和巢车的部曲。 一通箭雨下去,对岸的架设速度慢了下来,还折损了好几员军士。但是,这一次天雄堡却不再退后,反而抵近河岸,冲着城上对射。更有兵士举着巨盾,掩护士兵架设攻城器械。 李钧估计,按现在这个速度,不用半天,天雄堡就会砲击陈家坞,发起最疯狂的进攻。 何遇也感到问题棘手,献计道:”天雄堡攻城器械一旦使用,咱们就得处处挨打,不如今夜我带些人马,前去厮杀一阵,打乱他们的计划。“ 众人无语。 陈敬摇头道:”此计不妥,咱们已经劫营一回,天雄堡肯定有了防备,再去偷营的话,人带少了不起作用,带多了,得不偿失,我看还是加固城墙,固守稳妥一些。“ 陈敬分析在理,现在的形势除了依托城池坚守之外,的确没有其他良策。 何遇脑子变得更加清醒:“两军对战,说到底还是拼的兵员装备,将帅谋略,打的是整体,想靠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乾坤,几乎不可能。一个打一万个的神话,只会出现在后世无脑影视剧中。”这样一想,他脑中残存的个人英雄主义,个人风头主义思想,被一扫而空。 形势严峻,众人散去,分头负责防守事宜。一夜无事,第二天天明。天雄堡果然发起了猛烈攻势。 对岸巢车上,强弓劲弩居高临下,不惜血本的朝着城内狂射。弩箭种类也多了起来,有火箭,破甲箭,啸箭,宽刃箭。一时之间,陈家坞城头一片哀嚎。 最可怕的还是大型投石机。巨大的石块被抛到空中,冲着城垛,城楼,劈头乱砸,当者无不毙命。 好在陈家坞城墙经过数代经营,又经最近突击加固,虽然比不上险关巨城,但足以抵挡一段时间。 李钧四处奔走,声嘶力竭,指挥城上部曲,发射弩箭与敌人对抗。但是毕竟寡不敌众,装备也有不小差距,渐渐处于下风,伤亡在不断增加。好在大家都知道,守不住城池,大家都无生路。是故人人奋勇,无一退后。 何遇早就意识到远射兵器的重要性,当上南门佰长没几天,就结合现代射击理论,提炼出一套高效迅捷的瞄射方法,传授给了部下。一番演练下来,效果很是明显,何遇的一百多号部曲,射击精度有了大幅提高。今天的实战对射,他们给了敌人巨大杀伤。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之间,对岸战鼓轰鸣,一声声鼓点如同击打在守城的将士心上。 第二十七章 搏命 何遇知道,天雄堡的人潮攻势要开始了。果不其然,战鼓声中,对方营寨中冲出大队重甲军士,鼓噪呐喊,推着壕车,开始强行架桥。 壕车裹着铁皮,折成三叠,下有轱辘,较之前几日所用壕车,形制大了不止一倍,想必也是慕容楷支援的军械。 箭如雨下,石如雷击。因为对岸居高临下的火力压制,陈家坞这次没有能阻挡天雄堡架桥。 不到半个时辰,一座坚固的装甲木桥已架设在护城河上。 天昏地暗,惨淡无光。 陈家坞守城将士,看着护城河上的壕车,仿佛看到了一条黄泉路。 一旦失去护城河的阻隔,天雄堡人多势众的优势便会发挥出来,那时,陈家坞能否守住,就不好说了。 叮叮,叮叮。。。。。一阵清越的鸣金声飘入耳中,天雄堡所有攻势全部停了下来。战场之上一片死寂,只剩下寒风呼号的声音。 暮色之中,天雄堡阵中缓步走出一骑,正是堡主刁豹。他全身披挂,脸有得色,四周一圈长盾护持。 “陈宗主何在,歇马岭一别,刁某日夜思念,请出来一见。”刁豹冲着城上喊话。 陈敬立于城垛之上,冲下一抱拳道:“刁宗主别来无恙,陈敬在此,阁下有何赐教。” 刁豹阴测测大笑:“陈宗主快人快语,刁某也就直说了,陈家坞所依仗的不过是这二十丈护城河,现在护城河已破,城破只在刁某一念之间。” “不过,刁某爱惜人才,不忍见陈家坞生灵涂炭,所以好言相劝陈宗主弃城,同享富贵。” “刁某以项上人头做保,前事不纠,绝不为难陈家坞上下,陈宗主意下如何。” 陈敬怒极而笑:“天雄堡谋我田地,杀我坞民,还说什么同享富贵。前年,刁宗主攻打山阳堡,也是用项上人头做保,最后杀得山阳堡鸡犬不留。这样的英雄壮举,陈某虽未亲见,还是略有耳闻的。” 刁豹被当场揭短,气胀了面皮,大声威胁:“陈宗主既是不听良言,那老夫只有下令攻城了,可惜啊,陈家坞百年基业,上万百姓就要毁在你这孺子手上了,哎。。。。。可惜,可叹那。”说罢,打马回阵。 陈敬大怒,正欲盘弓射杀刁豹。何遇靠过来,轻声道:“郞主息怒,请与刁豹虚以委蛇,宽限一日,卑职别有计较。” 陈敬脸现疑惑,但素知他稳重多智,此时虽不便细问,但必有良策。 陈敬依言,发出一声长叹,黯然喊话:“刁宗主留步,可容我思考一日,明日再做计较。” 刁豹眼睛一亮,拨马回头,故作慷慨道:“陈宗主不愧人中龙凤,识得时务,既如此,刁某便宽限一日,暂缓攻城,以候宗主佳音。” 刁豹视陈家坞为瓮中之鳖,十拿九稳,能顺取,自然不会逆攻。一旦陈敬献城,落到自己手上,要杀要剐,还不是由得自己。听说陈敬有一胞妹,姿容绝丽,到时倒要取来看看。他越想越邪乎,兴冲冲回营去了。 陈敬从城墙下来,众头脑聚到明堂议事。战事发展出乎所料,众人心情都非常沉重。大家心知肚明,郞主说考虑献城,实为托词。 陈家坞生死存亡,就看明日的厮杀了。无论成败,在座必有不少人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陈敬脸沉似水,对何遇发问:“遇之叫我拖延一日,可有良策?” 事关生死,何遇也不卖关子,单刀直入道:“天雄堡倾巢来攻,老家必然空虚,今夜我想和伯钧兄率领坞中所有骑兵,直捣天雄堡老巢,以解陈家坞之围。” 何遇有专业的军事素养,知道消极防守只会死路一条,积极防御尚有一线生机。为今之计,只有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以攻为守,打个时间差,才能转危为安。 当然,何遇这种想法,也是形同搏命。要是天雄堡防守严密,久攻不下,陈家坞的主力大部在外,刁豹一旦攻城,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坐以待毙,与天雄堡打消耗战,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情。 陈敬脸上肌肉抖动,神情狰狞,也不等别人发话,环视左右道:“我意已决,就按遇之说的办,今日搏命是死,不搏命也是一死,就看大家的了。” 众人没想到何遇想出这样一招险着,细想来风险不小,但收益也大。与其等死,不如轰轰烈烈大战一场。所以,陈敬决心一下,众人并不觉有多恐惧,反而有一种沙场赌命的兴奋劲头。 李钧本欲和何遇一起出击,但被陈敬阻止了。大军一出,城内势必空虚,李钧是城防高手,需要他统筹指挥。 乾坤一掷,陈敬决定亲自出马了。时间很紧,一声令下,坞中骑兵迅速集结。轻兵急进,减重很是必要。众将士卸了盔甲,只携带进攻武器,坚决做决死突击。 有死无生,向死而进。 灯儿也是一身短打,枪箭齐备,紧随何遇身旁。今日之事,凶险异常。何遇若死,灯儿必不独生,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夫妇同死来得痛快。 灯儿出身军户,武艺不弱,只是不曾上阵厮杀过。今日首上战场,身边就是挚爱夫君,心中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兴奋,甚至于些许崇高感。 骑兵守城用途不大,这次孤注一掷,陈家坞能上马的都来了。 上至白发老人,下至弱冠少年,勉强算来有八百多骑。 何遇环视四周,陈卿云、李钰都束装待发,年过七旬的老总管李令也策马挺枪,立于战骑之中。 此计为何遇所提,便由他全盘指挥。为掩人耳目,何遇决定,将八百余骑,分成十二拨依次从西、北、东三门悄悄通过,沿着小道急走,半个时辰后在歇马岭汇合。 早有哨探回来报告,三门敌军已撤离大半,可以放心绕过。 一声令下,众将士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依次带离。何遇催马刚动,陈卿云拍马过来,和灯儿一左一右靠在何遇身边。灯儿老大不愿意,嘴巴撅起多高,一句话也不和何遇说了。 何遇心中有事,管不了这些儿女情长了。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在歇马岭会齐,清点人数,一骑不少,表明分进合击的战略已然成功一半。 天雄堡距陈家坞七八十里,得有一个时辰才能赶到。众人催马疾驰,终于在半夜时分赶到天雄堡城下。 天雄堡建于两山之间,是一座巨大方城,四角同样建有角楼,只是因为没有活水,城楼前面没有护城河。从建筑规模来看,天雄堡又比陈家坞气派不少。 今夜无月,北风呼啸,四周漆黑一片,远处的山影像各种怪物一样高低起伏,阴森森像是要跃起搏人。 堡上火光寥寥,更无一个人影走动。何遇有些迟疑道:“郞主,天雄堡不见一人,不知是否有诈。” 陈敬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果断道:”有进无退,就是有诈,我们也是拼了。“一挥手,便有部曲扛着云梯,便要攀城。 ”且慢,让我去。“ 何遇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攀城飞爪,掩到城下,使劲一甩,勾住暗影中的一座墙垛。 拉了拉绳索,确定勾得结实,何遇便开始向上攀援。徒手攀援是特种兵拿手好戏,他驾轻就熟,几个起落,就已攀上城头。 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看着何遇像猿猴一样,很快登上城头,心中暗自喝彩。 何遇四下一看,几串气死风灯在风中飘舞,几名守城军士拄着长矛,留着哈喇子半依在城墙上,正睡得香甜。 何遇蹑手蹑脚走下城楼,摸到城下耳房,这里装有开闭城门的机关。一名守军觉察到声响,睡眼朦胧问道:”谁呀?干什么的?“ 没等何遇应答,另一名守军含糊回道:”是耗子,放心睡觉,咱天雄堡有太原王撑腰,谁敢过来讨没趣。“ “呵呵,明年的今日就是二位的周年。”何遇悄悄摸了过去,横起刀刃,一刀一个,直接抹了脖子。 一阵摸索,终于找到关启城门的绞索,一阵转动,城门悄无声息地缓缓打开。 何遇手拿马灯,站在城门正中,冲着城外不停挥舞。 陈敬大喜,一拉脸上蒙巾,沉声命令:“遇之已经得手,大家伙儿冲杀进去,速度要快,下手要狠。” 李钰补充道:“放火的兄弟跟着我,去上风放火。” 呀。。。呀。。。呀。。。 杀呀。。。杀呀。。呀。。。 众人大声呐喊,紧催战马,向着城内冲去。夜深人静,天雄堡已是进入梦乡。值更部曲又疏于防备,喊杀声一起,都不知道敌人从何而来,鸡飞狗跳,顿时乱成一团。 灯儿牵着白马,冲到何遇身边。何遇跃上马背,向内堡冲杀。陈家坞部曲红着眼睛,枪刺马踏,见人便杀,如同索命无常,地域恶鬼。 李令因为公事来过天雄堡几次,知道校场所在。他命人在校场内擂鼓聚将。古代军法严苛,三通鼓不到,便要斩首。 天雄堡部曲从梦中醒来,正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成一团,一听鼓声,急忙向着校场聚集。 李令早在校场口伏下弓手,来一个射一个,来两个射一双。片刻功夫,将堡中部曲射杀大半。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通射杀下来,天雄堡的防御就瓦解了。 这时风助火势,延烧蔓延,十余丈的火苗直窜半空,映红了半边天。整个天雄堡如同修罗地狱,哭天喊地,哀嚎一片。 陈敬命人纵马狂呼:“乞活军三万人在此,抗命者杀无赦。”(乞活军,东晋时期活跃于黄河南北的汉族武装流民集团。乞活,顾名思义,乱世乞求活命,悲壮凄惨可见一般。乞活军活动分散,没有形成统一组织,各路乞活军有单独活动,也有依附各种势力。) 此时天色将明,被惊醒的天雄堡坞民三三两两跪在道路两旁,以示驯服。灯儿初上战场,倒也不胆怯,一连射中好几个敌人。 何遇关心问:“灯儿,怕不怕?”灯儿回答:“和夫君在一起,不怕,我不杀他,他就杀我,怕也没用。” 无关对错,只关生死。 第二十八章 大破天雄堡 何遇看着这屠宰场一样的惨状,心里反而不如灯儿看得开:“准确说来,这些人的死去,都是自己出的主意,也是自己亲手打开了地狱之门。” 喊杀声渐止,气势恢宏的雁门第一堡天雄堡经过半夜鏖战,已然化为灰烬。 何遇打马向前,见内堡也已攻破。刁豹的家人族人被绳子系成一串,从大门鱼贯走了出来。 清点人马,陈家坞才不过折损十余人,胜利之大,远超估计。 陈敬一挥手,便有部曲走上前去,从俘虏中拉出刁豹至亲和女眷,赶到一边。再一挥手,便有部曲弯弓搭箭,弓弦响处,哀嚎四起,血流满地,挑剩下的刁氏族人眨眼间全被射杀。 这种杀俘行为为后世战争所不许,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何遇大为不忍,就要出言阻止。 灯儿知道何遇的心思,急忙拉住他的衣角,轻声劝道:“夫君,刁氏男族留下总归是个祸患,郞主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灯儿说得轻描淡写,根本没当回事。何遇也知道,坞堡城破,全堡杀尽也属寻常。陈敬只杀族人男丁,已属法外开恩了。 陈敬策马过来,问何遇:“遇之,亏得有你妙计,除了这心腹大患,只是刁豹带兵在外,接下来如何应对。” 何遇一想,便有了主意:“天雄堡遭此大劫,刁豹必然全师来救,此时应在路上了,骑兵马快,步兵腿慢,咱们现在就撤离天雄堡,绕个圈子,让过他的骑兵,截住后面步兵,杀他个干净。” “天雄堡已成白地,灭了他的步军,刁豹引着两千骑兵,吃喝用度都是问题,只会不战自散。” “哈哈,哈哈。。。。。遇之之言正合我意。” 果如何遇所料。 刁豹傍晚亲自出马,说降陈敬,似乎颇有效果,心怀大畅,回营喝了酒,搂了随军小妾就睡下了。 刚睡到半夜,就有部曲慌张报告:“天雄堡被乞活军攻陷。” 刁豹得到这个消息,心里突地打个冷颤,下意识疑心是陈家坞使诈。他的判断是:“经过这些年的厮杀消耗,雁门乞活军早就分崩离析,形同草寇,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进攻天雄堡,退一万步说,雁门各路乞活军,最盛时也不足三千人,说有三万乞活军肯定是诈称无疑。” 他疑虑重重,考虑要不要派兵回援,派多少兵回援。灭了陈家坞,称霸雁门郡,是他一直以来的野心。 陈家坞现在被团团围住,破城只是时间问题。要是冒然撤兵,良机一逝,再想攻取陈家坞就难了。 刁豹反复盘问报事部曲,是不是真的乞活军,要是谎报军情,立斩不饶。 报事部曲心生惧意,含糊道:“只听敌人大喊,乞活军三万在此,抗命者杀无赦,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只是来敌个个蒙面,身无盔甲,倒不像是陈家坞部曲。” 刁豹心下略安,来敌身无甲胄,定是乌合之众,堡中部曲自能应对。他倾巢而出,只留三百部曲守城,是兵行险招,心里也是害怕的。 正犹豫派多少部曲回援,就听营中大哗,有部曲惊呼大喊:”不好了,天雄堡着火了。“ 刁豹恼极,一脚踢翻报事部曲,奔出营外。只见正南方向的天空,赤红一片,天雄堡显然正被烈火焚烧。 “啊,啊呀。。。。。。” 刁豹心中痛极,跌足怒骂,再也不管是谁进攻天雄堡,传令下去,全军出动,马前步后,火速回援老巢。 天雄堡这边,陈敬一声吩咐,所有部曲上马,出门向西,兜了一个大圈子,停下待命。 不久,派出的哨探回报,天雄堡步军已到附近,骑兵已过去多时。陈敬一声令下,众部曲再次上马,呼啸着向天雄堡步军杀去。 行军中的步兵无遮无挡,遇到骑兵冲击,简直不堪一击。来回一阵冲杀,天雄堡步军就如鸟兽散,四下逃窜,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至此,不可一世的天雄堡灰飞烟灭。刁豹作孽太多,估计不用陈家坞出手,就会有人要了他的命。 一夜厮杀,众将士都已疲惫不堪,但人人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命保住了,家也保住了,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犒赏。 陈敬领着将士,打马回坞。来到坞前,天雄堡兵马都已散去,只留下上百座帐篷。威力无比的攻城器械也已不见踪影。 不出何遇所料,打得一拳去,免得百拳来,只要打痛天雄堡,慕容楷就不敢火中取栗。 天雄堡势力远胜陈家坞,它被攻灭,对慕容楷大军的后方安全,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刁豹言而无信,见利忘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 何遇暗忖:“先狂不是狂,后狂才称王。刁豹骄横一世,仅留三百部曲留守,军纪松弛,让陈家坞抓住机会,一举荡平,虽说是人谋,恐怕也是天意。老天让他自取灭亡,这是谁也救不了的。” 坞中早已得知陈家坞大胜的喜讯,在城门口摆下鼓吹仪仗,迎接众人胜利归来。 这些年来悬在陈家坞头顶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陈敬传下话来,大宴三日,以示祝贺。 当然,陈敬素质非刁豹可比,欢宴之余,各种明哨暗哨,巡逻查检丝毫不敢放松,甚至更加谨慎。天雄堡灭了,但慕容楷的大军还在身边,一个闪失,弄不好会重蹈天雄堡覆辙。 此次大战,何遇居功至伟,陈敬赏下许多财物仆役。何遇对身外钱财不甚在意,推托不过,只得受了。其余将士也各有封赏。 大宴三天,陈家坞渐渐恢复了平静。没了天雄堡的压制,陈家坞以后的发展可以说不可限量。 第四天晚上,何遇正和灯儿在灯下吃饭。就听角门一响,有人走了进来,自然便是陈卿云。 现在的梅馆,有仆妇丫鬟六人,比以前热闹许多。何遇本不想别人服侍,但拗不过堡主夫妇盛情,只得接受。时间一长,渐渐适应了衣来伸手,饭来伸口的日子。好日子适应起来总是特别容易。 陈卿云梳着高髻,长裙曳地,袅袅娜娜走了进来,连使女雪奴儿也没带,熟门熟路,也不着通报。 东晋女子上身穿衫、袄、襦,下身穿长裙,腰系帛带,上俭下丰,有点类似现在的韩服。 灯儿见了陈卿云,懒懒施礼:“见过陈娘子。” 陈卿云微一摆手,冲着何遇道:“遇之,好久不见,今晚可有空闲,我有些事情请教。” 她今晚浓妆艳抹,容光四射,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何遇一愣:“这是说哪里话,从突袭天雄堡,再到三天大宴,哪一天都见过面啊。” 陈卿云俏脸一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遇之,你现在是大忙人,我事情也多,三天大宴,大家都围着你敬酒,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何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可这样一说,灯儿立马便会生气,这。。。这如何是好。“ 果然,灯儿柳眉一竖,不悦道:”陈娘子自重,夫君白天忙于公事,说不完的话,晚上还要陪我说些贴己话,没空和娘子说也是正常,有什么好奇怪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何遇张张口,吱唔两句,却不知说些什么。外面大战刚毕,家中小战又起,真是让人难以应付。开罪陈卿云不妥,让灯儿伤心也是不行,饶是何遇足智多谋,也一筹莫展。 不过,陈卿云今晚心情倒是颇好,没有理会灯儿讥讽,继续道:”遇之,我真有事请教,可否移步兰筑一谈,若觉不便,灯儿也可同去。“ 一双妙目看向灯儿,意在听灯儿意思。灯儿现在一见陈卿云就感厌烦,早没了主仆之情,当下没好气道:”深更半夜,男女有别,夫君若去,贱妾自请扫地出门,腾位让贤。“ 灯儿态度坚决,一下将何遇挤到死角,非表态不好。何遇知道今日不把话说清,一味和稀泥,既会伤了灯儿的心,也会耽误了陈卿云。 当下忍心说道。道:“陈娘子的心意,何遇感铭五内,只是我已娶灯儿为妻,誓无再娶的道理,还请。。。请娘子恕罪,这么晚了,免得别人闲话,我就不过去了。” 灯儿见何遇表态,也心肠软了,柔声道:“陈娘子看重夫君,灯儿同感高兴,以娘子容貌家世,找个佳婿是很容易的事,就请别为难灯儿了。”说完,起身冲着陈卿云深施一礼。 陈卿云抬起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抽噎道:“我也不知遭了什么邪魔,这样没羞没臊的,世上男子虽多,可就只有一个何郎君啊。。。。。。” 她今晚在灯下看书,看到张翰《思吴江歌》“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一时颇有触动,想起听来的一个故事:“张季鹰(张翰)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于是思念起家乡吴地的菰菜羹和鲈鱼脍,说:“人生贵在顺遂自己的意愿,怎么能为了求得名声和爵位而羁留在数千里之外当官!”于是驾起车子便回去了。不久齐王落败,当时人都说他是能够看到细微的预兆。 (《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陈卿云忽然想起何遇也是江左人士,其家中饭食滋味之美,生平未见。一时心乱如麻,便抛书而起,越府过院,意图以请教厨艺为借口,向何遇一诉衷肠。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陈卿云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自己怎会对何遇一见钟情,一遇痴心。 陈卿云远不及其兄陈敬有城府,性情外露,率真泼辣,见何遇如此绝情,以手仰面,一扭身,痛哭而去。 第二十九章 强人所难 灯儿心下默然,丝毫没有战胜情敌的高兴。她知道,陈娘子一念成痴,心中对何遇的爱不下于自己。将心比心,要是夫君现在不理自己了,那自己也一定伤心欲绝。 ”哎,谁叫陈娘子是坞主之妹呢?“灯儿看着何遇,喟然叹道。 灯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东晋富贵人家三妻四妾,自属平常。男主若不娶妾侍,正妻反而要被舆论讥为”善妒“。事实上,给老公物色小老婆,一定程度上也是大老婆的分内工作。 灯儿虽然深爱何遇,但也没想着一人独占。以何遇现在的才学品貌,财势地位,娶几房姬妾,是再正常不过。 陈卿云无论品貌,都是上佳之选。但是她是堡主之妹,其族出自颖川陈氏,为高门巨族。 陈敬虽然蛰居北方,真要按江左盛行的九品官人法品评,他至少也得是个六品官人。 陈卿云这样的家世地位,让她做妾,她本人答应,陈敬也不会答应,陈氏族人更不会答应。 古代中国实行的是”一妻多妾“制。妻为家主,妾为奴仆。一定程度上说,姬妾不是妻,庶子不是子。 灯儿虽然同情陈卿云,但要让她让出正妻的位置,将夫君拱手让与他人,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除了一人自愿退出,没有第二种方法。 何遇知道灯儿的心意,轻抚她的脖颈,安慰道:”娘子不要多想了,何遇今生有娘子一人足矣,陈娘子虽好,还是由她去吧。“ 灯儿心中感动,把头埋在何遇怀中,温柔道:”如此,别人会笑灯儿是妒妇的,夫君,你说灯儿这些天是不是变得心狠了。“ 何遇最受不了灯儿这种娇柔委屈的样子,心中激荡,吻了下去。。。。。。 自从何遇把话说死之后,陈卿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见了他就远远避开,有公事联络,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陈卿云神情落寞,这让何遇很是难过,却也不便多做劝慰。 一日中午,李钧来访,请何遇去酒肆对饮。天雄堡破灭之后,其地产庄田大部为陈家坞所得,失去保护的堡民携家拖口,投奔了陈家坞。有人有地,陈家坞的实力快速扩充,坞主陈敬的声望一时如日中天。 因为人口增多,坞内的商业气氛也更为热烈,新开了好几家酒楼饭庄。李钧约何遇在杏花楼喝酒。他是大忙人,大中午约何遇喝酒,肯定有事情商量。 杏花楼开在北门,一共两层楼,是原天雄堡一家富户所开。从楼上推窗望去,春山迎面,暖风熏人,北国也颇有春意了。 李钧不善言辞,喝的是闷酒。推杯换盏,一连喝了几大盅。李钧道:”遇之贤弟,你素来机智百出,有一件难事,你得帮帮哥哥。“ 何遇一愣,以李家在堡中的势力,还有什么难事,需要自己帮忙,当下说道:”但说无妨,兄长有命,遇之敢不尽力。“ 李钧一挑拇指,赞道:”果然是好兄弟,爽快,请喝了这碗。“何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认真听李钧说事。 李钧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贤弟,你也知道,自从你嫂子去后,哥哥身边就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大家伙儿都撮合我和陈娘子,坞主自然也同意,只是陈娘子那里却是不甚热心,不知是什么缘故?“ 没等何遇回答,李钧又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嫌我年纪大,也不甚老啊?或是嫌我生得难看,男子汉大丈夫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魏晋时期最是以貌取人,而且男子审美女性化,涂脂抹粉,卖弄风姿不在少数。 美男子何晏面貌俊美,细腻洁白。魏明帝疑心他脸上搽粉,就在酷热夏天赏他吃热汤面。 何晏吃得大汗淋漓,没有帕子,只好用自己的衣服擦汗。他擦完汗,脸色显得更白了,魏明帝这才相信何晏没有着粉。 何遇听李钧如此说,心道:“陈卿云豪迈率真,但毕竟是女孩子,自然喜欢小白脸多一些,李钧是糙老爷们儿,就凭他这样的见解,能追到陈娘子才怪呢。” 其实,按照现代人的审美来看,李钧高大魁梧,浓眉大眼,很有些硬汉气质,至少可以说长得不难看。但是放到东晋,他这样的长相却是占不到便宜。 李钧又道:“其实陈娘子不待见我,恐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遇之贤弟,你可知道你嫂子,也就是我过世的娘子是怎么死的?” 李钧的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让何遇一头雾水。何遇心想:“你原来的娘子,我都没有见过,也没听人提起过她的死因,只是听人说这个女人家世一般,算是高攀的李家,在一个春天暴病身故,留下一子一女。” 何遇摇头,表示不知。 李钧喟然长叹,缓缓道:“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娘子,五年前我一家刚搬到内坞,娘子有件事不合我的意,我一时火起,失手就。。。哎。。。现在想来,娘子还是很好的。” 李钧摇头叹气。 何遇一听,惊得差点跳了起来:“这是家暴,赤裸裸的家庭暴力啊,男人打女人是最大的耻辱。 何遇一激动,酒水洒了一桌,为屈死的李钧娘子打抱不平道:”伯钧兄,你怎么能这样,太没天理了,太没王法了,嫂子犯了什么罪,你就下这样的死手。“ 何遇惊诧,李钧比他还惊诧。 李钧辩解道:”这事说起来是我不对,但都过去了,娘子家人也没有追究,我不过破费了十万钱。 他说得不紧不慢,仿佛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 好狗不撵鸡,好男不打妻。 无故打死妻子,还表现得如此冷血。何遇义愤填膺,对李钧的好感直线下降。 无故杀妻,再花钱摆平,行凶者却安然无恙,这和地主恶霸有什么区别。人命如草,女人甚至还不如草芥。 何遇颓然坐下,一腔义愤化为无奈:“还说什么恶霸,李家不就是恶霸吗,陈敬也是,自己也差不多是了,用后世的法律道德来强求前代人,是行不通的。” 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在瞬间回到现代,急忙又硬生生拉了回来,问道:“既如此,这事早就了结了,又关陈娘子什么事?” 李钧见何遇脸色转为正常,心下略安,皱眉道:“我失手殴伤娘子时,陈娘子正好路过我家,全被她看到眼里去了。。。哎,其实,过世娘子怎能和陈娘子相比,借我一百个胆子,愚兄也不敢动陈娘子一个指头。” “我的老天,家庭暴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李钧打老婆让陈卿云撞见,这婚事哪有成的可能?” 何遇暗忖:“李钧无缘无故告诉自己这些,不会是让自己去当说客,做媒人去吧,这他妈太搞笑了。” 果不其然,怕啥来啥,真让他说中了。李钧话头一转道:“我思来想去,陈娘子不搭理我,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件事。贤弟能说会道,机智百出,和陈娘子也熟悉,就帮愚兄这个忙,去陈娘子府上说项说项。” 何遇一下尬到半空,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陈卿云不搭理你,以前可能是没感觉,现在却是因为我,何遇,她爱上我了,还陷了进去。“ 李钧见何遇不住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愚兄知道这事难办,但试一试似乎不妨事,贤弟这是有何难处?“ 啊。。没难处,没难处。。。我今晚就去。”何遇硬着头皮答应。 陈卿云对何遇一见钟情,并展开追求,这事前后不到一月,知情人寥寥无几。 李钧不知内情,托何遇传话,于情于理他都没法拒绝。 “哈哈。。。” “这才是好兄弟!” 李钧用拳一击何遇肩膀,豪爽道:“此事若成,愚兄保证给贤弟也找个如夫人。” 何遇吓得一缩脖子道:“兄长美意,小弟心领,我有灯儿为妻,已是心满意足了,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李钧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批评道:“依愚兄看,贤弟什么都好,就是这惧内的毛病得改改,说起来你也是坞中头面人物,怎么不为自己将来想想,灯儿是个丫头,长得再好,做个侧室就行了,你大张旗鼓娶了进门,白白断了和大族联姻的机会。”“哎,你还是太年轻啊,也怪我当哥哥的,没有提醒你。不过,这事也不能怪我,当时咱哥俩还不熟。” “为今之计,只有狠下心来,找个由头,把灯儿休了,只是这样一来,贤弟面子上却不大好看,恐惹人非议,不过也管不了许多了。” “贤弟,你不知道,现在坞内坞外,提到你没有不挑大拇指的,就连哥哥脸上也甚有光彩,想嫁你的女郎多了去了,听哥哥良言,不可一错再错。。。。。。” 酒壮熊人胆,几壶酒下肚,李钧忽然变得健谈起来,一个劲儿劝何遇休妻再娶。 这哪儿跟哪儿啊,明明说他自己的事情,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何遇又好气又好笑,实在受不了李钧胡说八道,结了饭钱,下得楼去。李钧喝得半醉,扶着酒保的肩膀,也回家去了。 春风拂面,酒意顿消。何遇想起李钧刚才的话,只能用两个字概括”代沟“。两人之间有着一千六百余年的代沟。 何遇去南门巡视一番,又在自己衙署中处理些公事,看看天色,红日将尽,快到傍晚了。 他决定硬着头皮去找陈卿云,不过,这事要瞒住灯儿。不然又是醋海生波,生起事端。 ”操,这算什么事儿,前天才忍心回绝陈娘子,今天自己又亲自上门,还要说动她,嫁给别人。 第三十章 做媒 这种烂事怎会落到我何遇头上。何遇鬼鬼祟祟绕过自家院子,来到兰筑东墙耳门,轻敲门环。便有仆妇不耐烦地过来开门。 陈卿云是黄花闺女,是以兰筑内仆役都是妇女孩童。白天处理完公事,到了傍晚,便要关门落锁。 何遇此时敲门,有些不合时宜。陈卿云是坞内二号人物,内当家的,其手下仆妇个个盛气凌人,骄横得可以。 “什么人呀,这个时候求见,不怕娘子责怪吗?” “在下何遇,烦请通报娘子,就说有要事求见。” 仆妇一听是何遇,坞主面前大红人,立刻变了嘴脸,热情极了,屁滚尿流去通报,连门都忘了关。 何遇做贼一样站在墙外,坐立不安,生怕灯儿从哪里忽然蹦出来和自己没完。 不一会儿,就听去通报的仆妇去而复返,歉声道:“何佰长,娘子睡下了,吩咐下来,有事明日白天再议,对不住了。说着话,缓缓合上耳门。 何遇望一眼日头,也不过申时末刻的样子,按现在计时,不过五点钟的样子,哪里就上床睡觉了。陈卿云这是和自己赌气呢。 吃了个闭门羹,不过他心里一点不生气。这事本来就勉为其难,吃力不讨好,陈卿云私下里不肯相见,正好以此为借口搪塞过去。陈娘子不见自己,李钧自然就怪不到自己头上。 何遇晃晃脑袋,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正打算绕过兰筑,从北院小路打道回府。兰筑北门是一片桃林,桃花开得正艳。 刚走到北门,就听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丝缝隙。一阵风过,桃花雨落,满天花雨中立着一位绝色女郎,衣带飘飘,身姿婀娜,正是陈卿云。 何遇脸一热,拱手道:“见过陈娘子。”陈卿云款款回了一个万福,轻笑道:“何郎君,请随我来。” 何遇一颗心砰砰直跳,害怕被别人看见,一步窜到陈卿云身后,快步蹩进院子。 兰筑前庭后室,房屋众多。何遇平时找陈卿云处理公事,都在前院堂屋。这后院相当于陈卿云闺房,却是从没来过。 他害怕遇到生人,人言可畏,传言出去,肯定又要多生事端。谁知走了进来,偌大的院子一个人影也无,显然是让陈卿云打发走了。 何遇心中豁然:“陈卿云痴恋自己,好容易有机会和自己独处,自然不会让别人打扰。” 陈卿云前面带路,莲步移动,有暗香扑鼻。两人上了二楼,靠东边一间是陈卿云闺房,里面布置得金碧辉煌,一座兽面香炉青烟袅袅,熏着名贵香料,和自家卧房的素简不可同日而语。 何遇第一次来到这样旖旎绮丽的地方,两只手都不知往哪里放。陈卿云屈膝跪坐,示意何遇坐她对面。 何遇依言坐下,陈卿云亲自奉上香茗,似开玩笑问:“郎君前日如此绝情,今日是登门赔罪,还是真有事情相告。” 抿嘴而笑,尽显小女儿痴态。何遇对陈卿云一开始颇多误解,以为她是个女汉子,但交往多了才发现,她本质上还是一位娇娇女郎。 俊脸一红,何遇咳嗽一声道:“娘子说笑,前日得罪,实非得已,今日登门,倒真有事相告。” 陈卿云幽幽一叹:“郎君铁石心肠,自不会顾及妾身感受,既是有事,就请说吧。” 何遇大窘,硬着头皮道:“伯钧兄长深爱娘子,只是不知娘子何以不喜于他,所以。。。所以。。。托在下前来打问。。。说合。” 他鼓足勇气把话说完,急出一脑门子细汗。陈卿云痴恋自己,却被自己拒绝,现在又来给她做媒。这是很得罪人的事情,弄不好会被理解为施舍同情,搞得陈卿云像是没人要一样。 话一出口,何遇就后悔失言。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口回绝李钧。人生在世,真是要学会说“NO的。 果然,一听此言,陈卿云如遭雷击,秀眉倒竖,眼中泪光闪闪,一个劲儿地冷笑:”何郎君操的好闲心,你既不喜欢我,那我嫁与何人,与郎君何干,郎君是否真的以为,妾身没人要了,需要郎君怜悯?真是岂有此理?“ ”坞中人皆言,何郎君英才绝世,风姿卓绝,妾身也是倾慕不已。” “不想今日观之,郎君有才无德,竟是个毫无心肝的浊夫小人。“ ”妾身识人不明,心瞎眼瞎,自取其辱罢了。“ ”呜呜。。。呜呜。。。呜呜。。。“ 陈卿云越说越伤心,伏案痛哭起来,而且哭声越来越大。 何遇方寸尽乱,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想开导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呆坐一边,看着陈卿云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伤心。 过了许久,陈卿云哭声渐止,仰起脸来,泪湿妆容,双目红肿,眼睛看往别处,却是一言不发。 何遇心中一痛,情急之下,俯首拜了下去:“何遇无礼,娘子恕罪,只是伯钧兄长相托,一时不曾细想,这才失言冒犯?” “哎,郎君,郎君不可!” 陈卿云没想到何遇行此大礼,急忙用手挽住。四手相握,两人心头都是一震,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升起。 彼时虽然尊卑有别,但何遇并非陈家坞奴籍,他身为男子,又是坞中头面人物,这俯身下拜的礼数极为不寻常,是故陈卿云急忙拦阻。 何遇来自现代,对当时礼数一知半解,也不甚看重,对他来说,不要说对着美女下拜,就是对着陈卿云下跪,也没啥大不了的。 陈卿云见何遇如此介意自己的感受,心中一暖,脸色便柔和起来,缓缓抽回手,问道:“李伯钧和郎君说了什么,郎君又带来什么话?” 她屡次生何遇的气,但不知何故,一见何遇难堪,这气便不知跑去哪里了,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让心上人难堪了。 何遇理一理思路,说了李钧失手打死妻子的事情。 陈卿云冷冷道:”李伯钧长我十岁,我一直视他为兄长。他失手打死妻室,虽有不该,却也不关我事。我不喜欢他,以前就是不喜欢,现在么,你难度真不知道原因,何郎君?“ 一句”何郎君“深情款款,让何遇额上又冒起冷汗。 陈卿云一言既出,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何遇眼睛,等他回话。 何遇从未遇过如此窘迫被动的局面,说话都有些颤抖:”娘子,娘子抬爱在下,何遇粉身难报,只是在下既已娶灯儿为妻,只有辜负,辜负娘子了。“ ”哼,就知道郎君会如此一说,郎君可曾想过,以你的才学,假以时日,平步青云,自非难事,灯儿虽然很好,但毕竟只是丫鬟出身,郎君不为前途考虑,难道不为这一身才学考虑么?” 陈卿云摸着鬓角边垂下的一缕秀发,愠怒说道。她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东晋最重门第。何遇来历不明,但才貌上佳,一旦与豪门联姻,便如好风助力,前途无量。而灯儿出身微贱,势必会拖累他的仕途功名。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何遇难免不娶姬妾。但灯儿既为正妻,所纳妻妾,也必在灯儿出身之下。这样一来,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出身地位,对何遇来说,已是不可能。 这样的道理,何遇自然心知肚明。但灯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也深爱灯儿。和灯儿想比,功名利禄,霸业鸿图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来自现代,孤身一人,又无家族家庭羁绊,对功业的看法自是要超脱许多。 何遇想明白这些,斩钉截铁道:“陈娘子所说句句在理,但何遇既娶灯儿为妻,夫妇就为一体,生死与共,患难相戚,和灯儿相比,什么功名利禄何遇都不放在眼里。” “那我呢,郎君娶了灯儿,那是不是把我也不放在眼里了。”陈卿云黯然追问。 何遇一番慷慨陈词,自己都有些感动,没想到陈卿云却偏往自己身上绕,抛出这么个两难的问题。说放在眼里,拖泥带水,说不放在眼里,不近人情。 何遇简直一筹莫展,平常的机智百出早就不见踪影,张张嘴巴,硬是吱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卿云哀哀一笑,美目中溢出泪光,苦笑道:“何郎君见了我,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吧,妾身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没有灯儿,或是妾身早于灯儿认识郎君,郎君愿意娶我为妻吗?” 这个问题依然暧昧,却是非回答不好。呆了许久,何遇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略一思索,一揖到地,毫不含糊说道:“既是那样,何遇愿娶娘子为妻。” 陈卿云一怔,没想到何遇会说出如此肯定的话来,心中一阵激动,但立刻就伤心起来。 何遇说得如此肯定,一方面说明他对自己不无好感,另一方面也是在强调,他和自己今生注定无缘。 啊,好深情的何郎君,好绝情的何郎君。 何遇话已说完,心中反而一阵松快,察看窗外,天色已然不早,是该告辞了。 何遇施礼道:“陈娘子安歇,天色不早,何遇告辞。”说罢起身,便要下楼。 陈卿云怅然若失,回了一礼道:“妾身送送郎君。” 两人下楼,穿过回廊,从花影中走到北门。何遇转身立定,拱手道:“娘子留步,多谢相送,何遇告辞。” 第三十一章 鲜卑慕容 陈卿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巧笑嫣然,伸手拂去何遇肩头的一大片落花,柔声吩咐:“郎君好走,今后常来,妾身不远送了。”黛眉一挑,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身影消失在花树之中。 何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心中纳闷:“陈卿云情绪波动真是不一般的大,刚才还哭哭啼啼,好容易平复下来,一会儿功夫,又变得喜笑颜开,哎,这妹子的性子,真是难以理解。” 无奈摇摇头,转过身来,就见一树桃花之下,俏立一人,青色裙裾,肤白如玉,不是灯儿是谁? 她等何遇回家吃晚饭,久等不至,便出门寻找,可巧就碰见了。何遇就觉脑袋”轰“的一声,嗡嗡作响:”坏了,坏了,要死了,要死了,这瞎灯瞎火的,自己从陈卿云绣楼下来,瓜田李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心念一动,顿时了然。刚才陈卿云故作娇态,显然是看见了灯儿,故意气她呢。她一念生痴,这些天和灯儿争风吃醋,这事本不占理,好几次被灯儿的软钉子搞得灰头土脸。她这是借着机会刺激灯儿,报仇雪恨呢,只是这样一来,可就害苦了何遇。 灯儿见何遇一脸慌张,心中气苦,俏脸一沉,不声不响就往梅馆快步走去。何遇见灯儿生气,内心七上八下,尬笑着追了过去。 灯儿这壶老醋喝得过猛,不采取非常手段,是化解不开的。何遇灵机一动,突然发出一声大叫:“不好,快跑。” 紧跑几步,追上灯儿,一把抓住她的玉手,拖着她发足狂奔。灯儿吓了一跳,跟着跑起来,因为跑得太急,又不好开口问话。何遇拖着灯儿,一口气跑到梅馆正门,这才停了下来。 灯儿气喘吁吁,一时忘了刚才生气的事,好奇问:“夫君,你看到什么东西了,跑得这样急。” 何遇左手捏着灯儿柔荑,右手搔搔后脑勺,坏笑解释:“没啥东西,就是看见灯儿娘子脸上似不欢喜,逗娘子一笑呢。“ 一句话挑起旧账。灯儿死命挣脱何遇左手,侧身而立,赌气道:”我有什么不欢喜,夫君自去和陈娘子相会,与我有什么想干。” “只是夫君用不着偷偷摸摸,过几日娶了过门便是。灯儿还做小丫鬟,侍奉两位家主便是。” “只是不知道到了那时,夫君眼里还容不容得下灯儿了?“ 几句话说得含酸带刺,甚是伤心,双手掩面又呜呜哭了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哄灯儿,何遇倒是颇有心得,算是专业人士。他把灯儿强势揽入怀中,用一种沉痛至极的语气说道:”哎,别人不理解我,灯儿竟然也不理解我,这叫我怎么办才好,哎。。。哎。。。哎。。。做男人难,做灯儿的男人更难啊。。。?“ 好一阵长吁短叹,连刘*晓庆的名言都化用上了,脸上的表情更是恰到好处,欲言又止,失望中透出绝望,绝望中又透出些许希望。 灯儿一腔柔情全在何遇身上,最不忍看他伤心。何遇吃透了她这一点,在灯儿面前施起苦肉计。 何遇的瞎话起到作用,灯儿止住哭声,扬起小脸,看着何遇眼睛,着急问:”夫君遇到什么难事,可说与灯儿知晓?“ 何遇喟然一声长叹,仿佛叹尽千古哀愁。架势做足,这才缓缓说起李钧托自己说项的事。 “自己原本不肯,李钧又如何哀求,自己推托不过,又担心灯儿生气,便偷偷去找陈卿云说项,不想被骂个狗血喷头。” 出得北门,陈卿云一眼瞧见灯儿,又故意使坏,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灯儿又不听自己辩解,自己受了天大委屈,难过得一塌糊涂,只得出此下策,拉着娘子奔跑。 灯儿素知何遇机敏多智,但料想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这么多理由,心中便信了八九成,气便消了不少:”夫君,李钧想娶陈娘子,不干咱家的事,这事你以后少管。陈娘子不识好歹,反而骂了夫君,真是岂有此理。这两人都不是好人,咱们以后不理他们。“ ”不理,不理,今后一概不理。“何遇连声附和。灯儿小嘴一嘟道:”说得倒好听,李钧不理倒也罢了,陈卿云爱慕夫君,真不理她,心不会疼吗?“ 结婚之后,灯儿管家理事,嘴巴也是变得厉害起来。 李钧自来把灯儿当下人看待,又撺掇何遇休妻。陈卿云对何遇虎视眈眈,意图横刀夺爱。这两人都是灯儿心头恨,肉中刺。提起他们,自然没有好话。 何遇呵呵一笑,捏住灯儿小嘴,调笑道:”灯儿心眼儿最多,坞中这么多公事,哪能不见两人呢。“ 他说的是实情,灯儿也没法反驳,使小性儿道:”这不正好遂了夫君的愿了,一边是狐朋狗友,一边是红颜知己,再好没有了。“ 何遇见灯儿蛮不讲理,哈哈笑道:”好好的,怎么又说回去了,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这句话问得深情,出自肺腑。 灯儿也听了出来,柔声道:”夫君莫要着恼,是灯儿不会说话,灯儿爱重夫君,就怕别人抢了去。。。。。。“ 小鸟依人一般,把身子靠了过来。人都是会变的,女孩儿更是如此。半年前的灯儿善良娇柔,百依百顺,让何遇沉迷。现在的灯儿一会儿娇痴,一会儿任性,无障碍转换,同样让何遇沦陷。 哎,温柔女郎变成磨人小妖精,有时真是哭笑不得,何遇恍惚中竟然有一种热恋的感觉。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大破天雄堡,陈家坞兼并了原来天雄堡的庄户并田地,成了雁门郡乃至整个并州数一数二的坞堡。陈家坞的乡兵部曲也得到快速膨胀,现在共有骑兵两千,步军三千。这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大战之后,李钧接管了其父李令的职位,成了陈家坞大总管。李令年老,协助陈敬处理全坞事务,相当于副堡主。 何遇则顺势接替了李钧,成了全坞的突骑校尉,掌管整个坞堡的部曲乡兵,举足轻重。 何遇升迁之快,在陈家坞历史上从未有过,但一来他居功至伟,二来他能力突出,三来坞主信任,所以对于何遇的升迁,别人都没什么异议。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陈敬一族人丁单薄,李家却是枝繁叶茂,渐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陈敬借着论功行赏这个当口,免了李令的官,让李钧接替,堡中的全部武装顺势归何遇掌管。这种巧妙安排,对李家来说是明升暗降,相当于剥夺了李家的兵权。何遇是外乡人,在陈家坞没有根基,由他掌管兵权,陈敬比较放心。 对于陈敬的做法,李氏族人明里暗里进行了抵制,但一来陈敬的安排有理有据,二来没有明显损害李氏族人的利益,腹诽几句也就罢了。 按何遇的分析,这偌大的陈家坞现在看似风平浪静,一片大好,但细细想来,暗藏的危机依然不小。外面有雁门大军威胁,里边新附的坞民还未形成向心力。李家和陈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则两利,斗则两伤。无论哪一方都会维护这种斗而不破的局面。 陈敬可能也觉得这样安排,会寒了李氏族人的心,便把李钰越级擢升为南门佰长。 偷袭天雄堡,李钰负责纵火,功劳不小,但也不至于一跃而成为南门佰长。升迁之快,甚至超过差不多年龄的何遇。对于李钰的提拔招来不少非议。李钰一度竟然指挥不动手下部曲。亏得有父兄在一旁帮衬,才能勉强维持。 据何遇观察,李钰虽然武艺不弱,但胸襟气度远不如其父兄。他比武失败,很长时间迁怒于人,见了何遇总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只不过何遇大人大量,不和他一般计较罢了。 自从那天傍晚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陈卿云见了何遇不再冷脸相待,但也不似先前那样上杆子巴结。她仿佛接受了何遇不能娶她的现实,算是认命了。 何遇心中极为歉疚,便处处避嫌,非公事不与陈卿云单独相见,免得再起波澜。 倒是李钧依然不死心,一有机会就去找陈卿云,但机关用尽,就是打动不了芳心,只得经常解酒浇愁。 这天上午,何遇正在处理公务,就有下人飞跑过来禀报,坞主请校尉立刻去议事堂,有事相商。 何遇不敢怠慢,换了衣服,打马来到议事堂。议事堂高屋大院,一圈交椅。坞主陈敬以下已经坐满了人。 何遇环视一眼,坞中头面人物都已到齐,还有人陆续到来。 陈敬坐在主位,右手客位上端坐一青年男子。此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作鲜卑将军打扮,长眉隆鼻,肤色白皙,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猿臂狼腰,英武不凡。 陈敬见了何遇,站起来介绍:“何校尉,这位是镇南将军,陈留王,慕容绍王爷。” 一指何遇,继续为慕容绍介绍:“这是敝坞何遇校尉,大破天雄堡的功臣。” 听闻介绍,何遇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鲜卑慕容果然名不虚传,这慕容绍年方而立,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人中豪杰。“ 何遇熟读史书,隐约有些印象,鲜卑慕容氏祖传三大优点,一大顽疾。三大优点:”一、颜值高,个个都是帅哥美女;二、本领强,慕容恪,慕容垂,乃至金庸小说里的慕容复,个顶个的厉害;三、野心大,鲜卑慕容氏,光国家就建了前燕、西燕,后燕、南燕、北燕五个,所谓鲜卑五燕,在十六国中一家就占了三分之一。“ 一大顽疾:”内讧,鲜卑慕容氏真应了那句名言“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往往建国不久,内部便出现争权夺利,从而一败涂地。“ 第三十二章 技惊四座 慕容绍是慕容楷幼弟,前燕太原王慕容恪次子,文武兼备,为慕容皇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何遇观之,慕容绍鹰视狼顾之间,颇有些轻浮傲狠的神色。 盖世英豪,儿郎虎豹。慕容楷、慕容绍兄弟固然是雄震一方的狠角色,但和他俩的老爹前燕太原王慕容恪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慕容恪是前燕杰出政治家、军事家,十六国第一名将。他十五岁就领兵打仗,并以“连环马”之计擒杀十六国第一猛将武悼天王冉闵,就是颁布杀胡令的那位。(从史料来看,慕容氏人皆早熟,十几岁领兵打仗,乃至称王称霸,数见不鲜)。 慕容恪文武全才,忠心耿耿,总揽朝政,却毫无私心,以“德治”为基,把前燕治理得极盛。 他本人也成为少数几个以非华夏族身份,配飨大唐武庙的名将之一。要知道,唐代武庙祭祀贞观之前古今名将,总共不过六十四位。慕容恪能列于其中,可谓不世殊荣,牛逼闪闪。 何遇像放电影一样将与慕容绍有关的历史知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抱拳施礼道:“陈家坞何遇见过陈留王爷。” 慕容绍点头为礼,并不站起,颔首道:“早听人说何校尉少年英雄,没想到却是这样年轻,今日见了,真是名不虚传。”他话虽客套,但语气之中明显透出怀疑,根本不信何遇有传言中的能耐。 慕容绍自持身份,寒暄之后,便把脸扭向陈敬,并没把何遇放在眼里。 何遇并不着恼,毕竟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后燕王爷不待见陈家坞一名小校尉,再正常不过了。 何遇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透耳而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王爷,好大的架子,我看了就来气。”语甚不平,却是坐在一旁的陈卿云。 何遇与陈卿云相视一笑,彼此点一点头,心照不暄。 众人坐定,说了几句客套话。慕容绍敛容道:“僭魏无礼,陛下欲派大军讨伐,小王和王兄屯大军于雁门,已是五月有余,这个事情,想必陈宗主是知道的?“ 陈敬不清楚慕容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客气道:”两位王爷驻军雁门,在下早有耳闻,只是坞中事务烦杂,又遭天雄堡侵扰,未能登门拜访,反劳王爷亲至,不胜惶恐,当面恕罪。“ 慕容绍见陈敬言辞谦卑,大为受用,话锋一转道:”好说,好说,天雄堡扰乱地方,目无国法,小王早就建议王兄,调拨大军,一举荡平。” ”不想天雄堡不自量力,竟然妄图侵害陈家坞,终于自寻死路,这真是天意啊。“ 陈敬暗忖:”终于说到正题了,慕容绍果然是为了天雄堡而来,但瞧其语气,显然又不想为天雄堡报仇。“ 天雄堡后台是雁门驻军,这是明摆着的事情。看破不说破,才能做朋友,所以陈敬佯装不知道:“仰仗朝廷洪福,神灵庇佑,陈家坞有惊无险,总算趟过了难关。 慕容绍哈哈大笑:”宗主过谦了,依在下看来,陈家坞不仅渡过了难关,而且获益匪浅,光天雄堡留下的田地,怕不是有几十万顷之多,陈家坞现在可是兵强马壮啊。“ 他说的是实情,陈敬一时不便否认,便道:”王爷说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若有差遣,在下自当从命。“ 慕容绍闻言,哈哈笑道:”宗主果然是明白人,小王此来,给宗主带了一件礼物,还请诸位过目。“ 一拍手掌,两名鲜卑军校抬着一只方形木笼走了进来,放在屋子正中间。木笼裹着黑布,看不清里面装有什么物事。 慕容绍一使眼色,一名军校扯下布幔。 啊—— 众人一阵惊呼,这木笼之中端坐一人,正是往日不可一世的天雄堡主刁豹。 刁豹盘腿而坐,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手脚之上镣铐锒铛,闭着双目,毛发不住抖动,喘着粗气。一代豪强,竟然变成这个模样,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何遇心道:”早就有传言,刁豹老窝被端,部曲离散,不得已去投奔慕容楷,却被慕容楷一举吞并,其人也不知下落。传言果然不虚,刁豹果真落在慕容楷手上。“ 慕容绍洋洋得意,对陈敬道:”刁豹是宗主生平大敌,小王的这个礼物可还过得去,就请宗主收了吧。“ 陈敬看着笼中刁豹,脸上阴晴不定,一抱拳道:”王爷如此厚礼,不知在下何以为报。“ 一挥手,便有坞中部曲过来,将木笼抬了出去。 慕容绍摆摆手,笑道:”宗主快人快语,那小王也就实说了,小王此来,主要有两件事。“ ”一件送还宗主仇人刁豹,请宗主发落;另一件么,想借贵坞几匹战马,待得胜之后,加倍奉还。“ 战马是陈家坞第一战略资源,只嫌多不嫌少。按陈敬本意,是一匹也不愿出借,但慕容绍既然开口,总是不好冒然拒绝,便试探道:”王爷有命,陈家坞自当遵循,但不知王爷要多少马匹?“ 慕容绍环顾四周,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晃动,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两千匹,大军即将开拔,战马还有缺口,非两千匹,不足以凑足数目。“ 此言一出,议事堂内一阵骚动。陈家坞的家底,在座众人都清楚,两千匹战马,差不多是陈家坞所有马匹总和。慕容绍借马,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相当于白送。 陈家坞之所以一举击败天雄堡,正是发挥了骑兵的作用。两千匹战马一旦出借,陈家坞就像拔了爪牙的老虎,还不如一只病猫。这种自废武功的做法,陈敬肯定不会干,其他人也绝不会答应。 果然,陈敬面色一沉:”王爷说笑了,陈家坞上下,有一匹算一匹,全算下来,怕也没有两千匹之多?“ 慕容绍紧追不放,不给陈敬思考的机会:”哦,那以宗主的意思,可以借出几匹呢?“ 他为人奸诈,本着满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想法,狮子大开口,先把陈敬逼到死角,让其骑虎难下。 陈敬并不中招,探头和李令轻声商议几句,答道:”陈家坞新遭战乱,人心不附,刚才问了李总管,陈家坞愿献王爷两百匹战马,王爷意下如何?“ 话一出口,李令一旁补充道:”这两百匹战马,陈家坞自愿赠送,毋须王爷归还。“ 陈敬、李令一唱一和,不但大砍一刀,而且将借马说成献马,里子有了,面子也有了。 慕容绍脸现怒色,冷哼道:”宗主好辩才,但未免吝啬太过,不舍小财,必有大祸,小王还请宗主三思?“他一开口索要两千匹,料想陈家坞也拿不出来,但即使砍去一半,也有千匹之数。谁知陈敬装模作样一商量,只愿出十分之一,区区二百匹。 慕容绍明白过来,陈敬虽然言辞谦卑,但心里还真没把他当回事。一怒之下,便发出威胁之语。 陈敬何等样人,岂能受人威胁,冷冷道:”王爷好意,在下心领,但马匹之数,实不能再多。冗事缠身,失陪了。“说罢起身,抱拳一礼,便欲离席。 慕容绍砸了面子,愤然站起,鹰目一扫众人,眼睛落在陈卿云脸上,大放厥词道:”宗主既如此说话,那小王只有如实禀告王兄。” “陈家坞立业百年,实属不易,若宗主一念之差,玉石同焚,在座各位死于非命不说,这千娇百媚的娘子恐怕也得为他人奴仆,还请宗主三思,小王告辞。” 慕容绍嚣张跋扈,这一番话简直视众人如无物。 陈卿云更是气得俏脸通红,娇叱道:“哪里来的狂徒,陈家坞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说话间,拔剑在手,就要排众而出,拦阻慕容绍。 慕容绍负手而立,全然不惧,哂笑道:“娘子既想动武,慕容绍奉陪就是,叱罗将军何在,让陈家坞见识见识我鲜卑勇士的神技。“ 何遇早就注意到,慕容绍身后站立一条大汉,身高足有九尺,腰阔十围,一双怪眼,满面虬髯,人前一站,如同金甲天神一般。 何遇目测,此人身高换成现代尺码,足有两米挂零,形同巨人,必是一名大力士无疑。 叱罗将军名唤叱罗毕,力大无穷,是慕容绍随身侍卫,一听主人召唤,答应一声,便走到议事堂中间。 事起突然,陈敬见慕容绍要生事,便停下脚步,看着叱罗毕。 叱罗毕傲视四周,随手从四名军校随身箭筒内各抽出一张弓来,叠放到一起,左手张弓,右手拉弦。 咯吱。。。咯吱。。。咯咯吱吱。。。 叱罗毕咬牙切齿,脸上肌肉狰狞扭曲,嗓子中发出呵呵的闷吼。众人见了这个阵势,无不骇然。这四张弓都为四钧战弓,普通士卒能顺利拉开,已属不易。这大汉四弓并拉,当真匪夷所思。 ”嗨!“ ”咔擦。。。。。“ 仿佛半空中惊雷炸响,叱罗毕突然大喝一声,声起弓折。 叱罗毕摔下断弓,气喘如牛,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陈家坞众人顿感挫败,脸露惊惧,一时间呆若木鸡。 李钧是陈家坞有名的大力士,但自忖只能勉强同时拉开三张四钧弓,想要拉断,却是没有可能。他痴恋陈卿云,见她受辱,却又没有能力出头,一时默不作声,脸色很是难看。 慕容绍呵呵冷笑,冲着陈卿云道:“娘子受惊,小王告辞,叱罗将军,咱们走吧。”昂首阔步,就要出门。 “且慢!” “王爷留步!” 慕容绍停下脚步,见是何遇说话,诧异问:“何校尉有何见教,难道想一试身手 何遇不答,一伸手,便有部曲依次递上四钧弓。 嘴角牵出一丝冷笑,何遇抱元守一,用意念催动丹田真气,贯于双臂之上。 他左手叠握六张四钧弓,右手控弦,也不如何作势,就听周身骨骼格格作响,咔嚓一声脆响,六张四钧弓已然断折地上。 第三十三章 斩草除根 何遇气定神闲,又拿过一张四钧弓,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向着门外的箭靶射去。 叭,一声脆响。羽箭正中靶心,直没至柄。箭羽颤动,嗡嗡作响。 陈家坞众人都知道何遇弓马骑射无一不精,带兵打仗更是机智百出,却是没有想到他有如此神力,一时大感振奋,轰然叫好。 叠弓张弦,越到后面越是艰难。叱罗毕天生神力,叠拉四弓,已是极限,想拉断五张弓,却是万万做不到。 何遇断弓之后,还能面不红,心不跳的一矢中的,这样的神力和神射,当真古今少有,非神人难以办到。 慕容绍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灰着脸,冲着何遇一抱拳道:”何校尉神技,小王佩服,改日再来讨教。“ 也不等何遇回话,领着随卫,铩羽而去。一场风波,化于无形。在场众人无不对何遇佩服得五体投地。陈卿云定定看着何遇俊美的脸盘,不觉痴了。 慕容绍已走,便该处置刁豹。 众人簇拥着陈敬,来到后院。刁豹依然瞑目坐于木笼之中。 陈敬发话:”都带上来吧。” 片刻功夫,便有二女一男被缚着双手,带到众人面前。 正是前些日大破天雄堡时,捉来的刁豹家人,二女一男。 二女:一为老妇,颇为端庄,是刁豹正妻;一为妙龄女郎,容貌美丽,是刁豹幼女刁兰。 一男:刁豹幼子刁云。刁云十三四岁的样子,做出昂首不屈的样子。 刁豹兄弟子侄早就死于这些天的厮杀。这两女一男,已是他全部的至亲骨肉。 陈敬冷然道:“刁豹,你也有今天,你睁开眼睛看看,身边还有谁人?” 刁豹缓缓睁开眼睛,四下一望,看见老妻儿女,脸上现出一丝不忍,恨声道:“成王败寇,今日之事,不用多说,你动手吧,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李令沉声道:”刁宗主,死到临头,还不悔悟吗,你死就罢了,这一对儿女也随你而去,不是太可惜吗。“ 哎—— 刁豹喟叹一声,闭目不语,嘴角牵动,显然内心翻江倒海,乱成一团。 老妇看了看笼中刁豹,惨笑道:”老货,老货,你每不听妾身之言,终于祸及全家,你死后有何面目见天雄堡历代祖宗。“ 两行浊泪从脸上滑落,刁豹颤声道:”老物,你别说了,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 老妇不理睬刁豹,转头看向陈敬道:”陈郎君今日大获全胜,必是要取我全家性命了。“ 何遇心中大奇:”陈敬一方豪雄,外人都以宗主称之,这老妇人却是直呼陈郎君,显然是老相识。“ 众人也觉有异,这两女一男,被抓来数日,脸上不见丝毫菜色,衣服也颇为整洁。这双臂绳索显然也是刚刚捆扎上去。由此判断,这二男一女与其说是被关押,不如说是软禁。 陈敬冲着老妇人弯腰一礼,连道:”不敢,不敢。“ 一使眼色,便有部曲上前,解下三人手上绳索。 老妇人活动一下筋骨,感慨道:”陈郎君果然是重情君子,只是老身有负郎君,自当以死相谢。“ 陈敬嘴唇一动,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旁边的妙龄女郞痴痴看着陈敬,边哭边诉道:”陈郎君,可还记得五年前的杏花春雨,你我同车而行,不想昔日好友,却成今日仇敌,刁兰别无所求,只求饶我父母幼弟一命,刁兰自身,任凭郎君处置。“语声哀哀,令人泪下。 陈敬沉吟不语,内心在不停斗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领袖一方,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刁豹虽然身败,但影响犹在,要是冒然放脱,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东山再起,成为陈家坞祸患。更让人担心的是,刁豹幼子刁云,不平不愤,甚是倔强,看上去绝不是一个善茬儿。 杀死刁豹全家,昔日恋人不能幸免,显得他陈敬冷酷绝情。杀其父母兄弟,刁兰也不能独活。陈敬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激烈斗争。众人隐约猜到什么,不便发言,肃立一旁,听坞主示下。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声音窜入众人耳膜。就听刁云咬牙切齿道:”陈敬,你有胆就杀了我,若没胆量,便放我走,日后我自会找你报仇,一举踏平陈家坞。“ 不作死,就不会死。刁云少年意气,这不合时宜的一嗓子,成功将他拖进了鬼门关。 哎——天数——哎—— 刁豹哀叹摇头,万念俱灰,整个人委顿在地。 老妇人听儿子如此叫嚣,惊得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呜呜哭出声来。她知道,儿子这一叫喊,陈敬是再不会手下留情了。 果然,陈敬眉毛一拧,嘴角咬紧,脸上现出狠绝的神情。 他退后几步,冲着老妇,刁兰长揖到地,口中念道:”陈敬恭送夫人,娘子上路。“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妇人欲哭无泪,呆立无语。 刁兰如傻似狂,怔在当地,一个劲儿念叨:”陈郎君。。。陈郎君。。。“ 刁云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心中害怕,嗷嗷大哭起来。 李钰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笑意,一挥手,便有七八名部曲一拥而上,将刁豹一家押去小校场缢死。 何遇不忍再看,沙场征战杀人如麻,他没有一点畏惧。毕竟你不杀人,人要杀你。但此时此刻,举手之间绞死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其中还有一位妙龄少女,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离了众人,何遇走出院外,心情很是沉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看看天色,已近傍晚。心中烦闷,便向梅馆家中走去。 走到半道,就见陈敬披头散发从对面跌跌撞撞而来,见了何遇,大喊道:“遇之,刁兰何在?” 何遇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陈敬下了杀心之后,不忍亲见刁兰被绞,躲了开去,谁知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便着急赶来,意图留红颜一命。” 一方豪强,杀伐决断,何遇见得多了。但陈敬果决之中,总是带着一丝温情犹豫,也就是人情味,这其实和他的身份并不相符,一定程度上也很危险。但何遇敬重陈敬也正是这一点,心思重但心不狠,或许这也是他俩性格中的相似之处。 何遇回道:“郞主,此时怕是已然晚了。。。。。”陈敬充耳不闻,向着小校场跑去。何遇想了一想,担心陈敬有个闪失,也跟了过去。 小校场不远,片刻便到。此时的小校场,空无一人,一丝春阳毫无生机地斜挂在四周的高墙上,显然行刑已毕,刁兰已然香消玉损了。 陈敬手扶小校场辕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中吼吼有声,举止很是失态。 何遇停下脚步,斟酌一番,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郞主节哀,依卑职看来,对于刁娘子,这也是一种解脱,依照今日情形,刁豹,刁云断不能留,杀其父兄,而独留娘子,刁娘子必不能独活,反而更增痛苦。” 要言不烦,一语直击要害。 陈敬心中伤悲,但并非丧失理智,听何遇说得有理,颓然坐下道:“遇之。。。哎。。。我想单独呆会儿,你请便吧。。。” 何遇见陈敬神态缓和,抱拳一礼,转身向家中走去。 幸福可以分享,苦痛只有自己扛。这个时候,让陈敬一个人安安静静发会儿呆,比旁人啰嗦劝说,要管用得多。 何遇回到梅馆,灯儿已知今日发生的事,见他心绪不佳,便有些小心翼翼。何遇苦笑,将外面的负面情绪带到家中,让灯儿陪着小心,甚是不该,便强打精神,和灯儿戏谑几句。 穿越之前,何遇原生家庭并不幸福。穿越之后,他得到了家庭的温暖,甚至一度认为古人心思单纯,烦恼少于现代人。但大半年的日子过下来,真应了那句话,时时有矛盾,处处有矛盾。陈敬如此,陈卿云如此,灯儿如此,李家父子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或许人生的宿命,就是不断遭受困难,然后从中寻求超脱。 灯儿拉开何遇的右手,指根虎口处有一片皮肉擦伤,有些严重,新结的血痂,不知怎的又破了。 下午,何遇拉弓斗力时,用力过猛,弓弦反弹,勒伤了右手。 灯儿一阵心疼,冲着伤口呵了呵气,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给伤口敷上,又用白绸仔细包扎好。 何遇看着瓷瓶,心念一动问:”这瓶子只在陈卿云身边见过,里面是名贵金创药,怎会跑到灯儿手里?“ 灯儿看出何遇疑虑,浅笑解释:”陈娘子看你受了伤,叫雪奴儿送来的,我便留下了。“ 拉弓斗力,受伤只在掌心,旁人不易发现。陈卿云却是瞧得一清二楚,显然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了。哎,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注定是个无解的难题。 不过,灯儿和陈娘子这些天来一直龃龉不合,陈卿云也好久不再上门,灯儿又怎会收下她的好意。 想来还是灯儿爱惜自己,陈娘子的金创药好过自家,为了夫君少受些痛楚,便收了下来。灯儿对自己之好,真是粉身难报。 二女争夫,从明里转向暗中,这种甜蜜的烦恼让何遇一想起就头大,也只有暂时不想。 上完了药,灯儿身子侧过一边,吞吞吐吐道:”夫君,灯儿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告我?“ 何遇一愣,灯儿这样郑重其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愕然道:”娘子请问,我听着呢?“ 灯儿小心道:”夫君心疼灯儿,灯儿心里都知道,只是灯儿出身微贱,不足以助夫君成大事。。。陈娘子爱慕夫君。。。如果。。。如果。。。夫君也有意。。。灯儿愿意。。。愿意侍奉陈娘子。。。就像以前一样。。。灯儿是。。。是真心的。。。“ 话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竟是哭出声来,显得心中极为不舍,却又不想拖累何遇。 第三十四章 郎艳独绝 何遇知道灯儿心病所在,心中激动,一把揽过灯儿,用一种霸蛮的语气责备道:”你这小脑瓜整天瞎琢磨些什么,什么不足以成大事,娘子开心就是为夫最大的事,我不准你再说这些糊涂的话,听到没有。“ 灯儿第一次被何遇责备,内心却是放下一块石头,说不出的幸福甜蜜,钻入何遇怀中,呜呜哭泣起来,何遇拍着灯儿后背,好一阵安慰。 处决刁豹一家之后,陈敬便生起病来,一连几天都不能理事。众人虽不知陈敬和刁兰发生过哪些事情,但坞主的病显然是由心病引起,却是明摆着的事情。大家心照不暄,在陈敬面前都不提刁家的事。 慕容绍索马不成,含愤而去,是一大隐忧。要是慕容楷恼羞成怒,尽发大军前来攻打倒是不易对付。 陈敬有恙,便由李令主持会议,研讨应对之策。 李钧首先发言:”已经打探清楚,朝廷攻打魏国,是兵分两路。一路由当朝太子慕容宝亲率,一路归慕容楷节制。慕容楷一路由南向北牵制,并非主力,只有三万骑兵。咱们陈家坞现在有骑兵两千,步军三千,依托城池固守,慕容楷想要一举吃掉我们,怕是没那么容易。“ 西门佰长补充道:”老总管说的是,咱们陈家坞今非昔比,慕容楷要牵制魏国,眼前肯定不会与我们为敌,但一旦朝廷获胜,就不好说了。依我看来,还是得抓紧时间编练部曲,以备万全。“ 西门佰长一下看到问题实质,并提出精练部曲的建议,颇有战略眼光。何遇站起发言,表示赞同。 李钰见众人发言,也站起说了自己看法:“朝廷想借去年灭掉慕容永的势头,一举荡平魏国,依我看风险不小,魏王拓跋珪年纪不大,但颇有韬略,朝廷这番出兵,未必就能速胜。” 李钰这段分析倒也鞭辟入里,大涨陈家坞威风。众人投去赞许的眼光。 何遇心中暗道:“李钰这小子歪打正着,倒是猜出了历史的大概走向,如果自己记得不错,慕容垂进攻拓跋珪,便是给自己敲响了丧钟,参合陂一役将会是他的滑铁卢。” 众人议了一通,李令总结道:”从眼面前看,慕容楷不至于进攻陈家坞,但有备无患,在慕容楷大军没有开拔之前,坞中防备一刻也不得放松。“ ”陈家坞攻灭天雄堡,慕容楷按兵不动,还送来了罪魁祸首刁豹,算是帮了点忙。我已和郞主商量过,明日亲自送四百匹战马去,就说是劳军,顺便也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听人说,慕容楷气度深沉,颇有儒将之风,行事和慕容绍不大一样。“ 所谓老成谋国,姜还是老的辣。李令这一手软一手硬的做法,考虑到方方面面,可谓是点滴不漏。何遇也暗暗佩服。 以四百匹战马与朝廷修好关系,虽然代价不菲,但还在陈家坞的承受范围之内。慕容楷收了战马,短期之内,自不会与陈家坞为难。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办事。何遇现在身居突骑校尉,统率全坞部曲,练兵备战便是分内之事。 一连几天,身不卸甲,人不离鞍,亲自编练部曲,自是十分辛苦。何遇穿越之前,业务能力突出,也有当教官的经历。这次重拾就业,算是驾轻就熟。在他现代练兵方法训练下,陈家坞部曲短时间焕发出旺盛的战斗力。陈敬抱病来看过几回,对何遇的能力大为赞赏。 陈敬主要是心病,时间是最好的药物,几天过去,心绪慢慢缓了过来,身体也大有起色。 这天下午,何遇正在大校场校射,有小厮过来禀报说,郞主请他赴晚宴。 何遇不敢怠慢,交代几句,便回到梅馆。灯儿侍候夫君更衣。灯儿这些天给何遇新做一身月白锦缎圆领长袍。 何遇换上锦袍,系上玉饰腰带,真如积玉列松,神采奕奕而郎艳独绝。见灯儿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何遇一时有些错愕:“灯儿,有什么不对么?” 灯儿满眼都是小星星,娇羞道:“夫君俊美无双,灯儿真是好喜欢。” 何遇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还不是娘子好女工,将锦袍缝制得这样合身。” 见夫君称赞自己女工,灯儿喜笑颜开,拉着何遇的手,亲送到门外。 陈敬住家在内坞最北面,遍植翠竹,故起名“竹轩”,其间有三层小楼,名为“松鹤楼”。竹轩单门独院,戒备森严。陈卿云原先也住在里面,但后来搬到兰筑居住。这偌大的竹轩就只有陈敬一家并几房内亲族人住在里面。 何遇在坞中生活大半年,竹轩只来过寥寥数次,匆匆而过,谈不上有什么印象。 晚宴设在松鹤楼三楼,从楼上望去,陈家坞的山水草木尽收眼底。 因为不远,何遇安步当车,不到半刻,便到了竹轩门前。 刚要叫门,就听身后有人叫道:“何郎君稍待,等我一等。 何遇听声,便知是陈卿云到了。她显然也是来兄长家赴晚宴的。 何遇略施一礼:”陈娘子安好。“陈卿云款款回礼:”见过何郎君。“ 也不知什么开始,陈卿云见了何遇,气势已是收敛很多,女汉子转眼变成柔妹子,这都是爱情的魔力。 自从上回说开之后,陈卿云见了何遇,反倒少了些许顾虑,说话之间也不再遮遮掩掩,显得自然许多。 倒是何遇一来顾及灯儿感受,二来害怕陈卿云深陷泥潭,常常远远就避了开去。 陈卿云大大方方走到何遇身边,关心问道:”何郎君,手上伤势恢复怎样了?“ 何遇现在是坞中突骑校尉,别人都是以校尉称呼。唯独陈卿云,一口一个何郎君,叫得不亦乐乎。 何遇张开右手,感激道:”陈娘子请看,已经好多了,亏得有娘子的好药。“ 陈卿云妙目一扫,抿嘴笑道:”何郎君总算说了卿云一句好,这些天郎君避我唯恐不及,今日可是让我抓住了。“ 哈哈——哈哈—— 何遇尬笑,矢口否认道:”哪里,哪里,陈娘子就会拿何遇说笑。“ 陈卿云见何遇说得可怜,一笑不语,在前面引路。何遇紧随其后,向松鹤楼走去。 陈卿云亲自引路,自然毋须下人通报。一路行来,只见竹影婆娑,楼台轩阁,颇为雅致。 刚到楼下,就听楼上叮叮咚咚,有琴音传来,曲调高古,令人有遗世之感。 何遇不通音律,但仅凭直觉感知,就知操琴者琴艺不在灯儿之下。 琴声入耳,陈卿云忽然想起上回自己与灯儿斗琴大败的丑事,一时有些发窘,偷眼看何遇脸色。正巧何遇眼光也瞟了过来,双目相交,何遇急忙躲闪开去,惹得陈卿云哈哈大笑。 何遇一边登楼,一边没话找话:”陈娘子,这楼上是谁人操琴,琴声真是妙不可言。“他对琴声一知半解,信口胡赞。 “那还有谁,就是家兄呗,卿云和家兄同时学琴,家兄琴艺有成,卿云却是弹不成调,倒让郎君看了笑话,不过郎君于此道也是半通不通,也就扯平了。“陈卿云浅笑解释。 陈卿云好武轻文,说得有趣,倒是把何遇逗乐了。 两人来到楼上,叩门进去。 此处是一间雅室,兽鼎之上青烟袅袅,四壁悬挂琴剑书画。 陈敬宽袍大袖,端坐在雕有花鸟人物的围屏矮榻上,摇头晃脑,正在闭目弹琴。 琴声叮咚,声韵悠长,显然陈敬的病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陈敬平日都是武士打扮,今日搞出这样文绉绉的儒士样子,倒是让何遇吃惊不小。 陈卿云见何遇惊疑,附耳轻语道:”家兄除非外堂处理公事,在家一直是如此穿着,几十年都是如此, ”郎君来坞中不久,又不常来竹轩,所以不知道罢了。“ 一曲终了,陈敬睁开眼睛,见了何遇,热情道:“遇之,原来早到了,快请入席,快请入席。” 何遇施了一礼,在一侧的案桌后跪坐下来。陈卿云紧挨着何遇坐了。 何遇四顾一瞧,除了自己和陈卿云,并无一个客人,难道今天坞主只请了自己一人,这个面子可是不小。 寒暄几句,便有童子陆续捧上酒水果子,菜肴果蔬。 摆盘已毕,又有八名乐伎手捧琵琶箫管,笛子箜篌侍坐一旁,奏起乐来。 乐声一起,便有两队身着粉红舞裙的妙龄舞伎从屏风后面鱼贯而出,翩翩起舞,舞姿曼妙。 一伎轻起朱唇,婉转而歌。歌声入耳,何遇细辨出是《诗经·周南·桃夭》。 词曰: 桃之夭夭,灿灿其光。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 何遇来自现代,哪见过这个场面,惊得眼珠都快掉落地上,心道:”书上说的“钟鸣鼎食之家”,“选声而听,列鼎而食”就是这个样子吧。“ ”陈敬精明强干,利落果决,没想到暗地里却是这样会享受,真是意想不到。 自家吃饭,身边围着一群不相干的妙龄女子,咿咿呀呀,吹拉弹唱,轻歌曼舞,这种待遇,何遇一时还适应不了。 不过陈敬家的饭菜一尝之下,味道倒颇为不错,隐约间似乎有江南菜肴软糯鲜甜的口感,和坞中寻常口味大不相同。 第三十五章 上中下三策 陈敬举杯祝酒:“遇之来坞中不久,便屡建奇功,今日得暇,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何遇端杯站起,谦逊道:”何遇飘零北地,亏得林肃阿翁收留,更蒙郞主、娘子信赖,不敢言功,这杯酒该我敬郞主和陈娘子。 陈敬大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有侍者躬身上前,将酒杯斟满。 三人义气相投,一边欣赏舞乐,一边谈些坞中掌故,气氛甚是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敬一挥手,舞者歌伎弯腰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何遇对乐舞一通不通,这一退下,耳根反而清净不少。 陈卿云不胜酒力,脸上泛起红晕,在烛光映照下,更如海棠初绽,娇艳不可方物。 酒足饭饱,童子献上香茗。何遇心道:“陈敬请自己吃饭,除了表示感谢,应该还有深意。”“先酒后茶,这便是要说正事了。” 陈敬使个眼色。 陈卿云离席而起,冲着兄长,何遇福了一福道:“兄长,何郎君,卿云不胜酒力,去内室和嫂子说些闲话,先告退了。” 何遇回施一礼道:“陈娘子请便。”陈卿云款款而去,室内就只剩下陈敬、何遇两人。 陈敬品一口香茗,缓缓问道:“遇之之才,世所罕见,陈家坞处于乱世,今后当作何打算,遇之可有思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于陈敬的这个问题,何遇私下里是有考虑的,当下便说道:”有劳郞主动问,何遇有上中下三策可供参考?“ 陈敬没料到何遇已然深思过这个问题,心下大喜,笑道:”如此,愿先闻下策。“ 何遇正色道:”以郞主之才,陈家坞之众,投身明主,或是慕容,或是拓跋,假以时日,当不失裂土之封,封侯之赏。“ 陈敬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摇头道:”此计不妥,俗语说,宁为鸡头,不为牛后,陈敬虽不才,亦不忍将百年基业拱手让于他人,况且慕容也罢,拓跋也罢,均非我族类,我颖川陈氏怎能屈身戎狄。“ 何遇此计乃是试探之语,心道:”陈敬在北方立业多年,不失民族气节,真不愧为世家子弟。” 何遇继续道:“囤积粮草,精练部曲,不投靠他人,亦不轻起战端,与乱世同沉浮,据坚城以自保,逍遥自在,不失为一方诸侯,此为中策。” 陈敬沉思片刻道:“此计甚好,我亦向往之,但遇之想过没有,乱世浮沉实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独善其身,据险自保,何其难也?” 何遇此计亦是试探,听了陈敬分析,心里暗暗点头:“陈敬领袖一方,还是颇有危机意识的,就现在的局势来看,后燕胜了北魏,固然要对陈家坞下手,北魏胜了后燕,同样不会让陈家坞坐大,陈敬的顾虑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何遇一撩袍服下摆,站起身来,做了一个杀伐决断的手势,朗声道:“既如此,陈家坞何不审时度势,招兵买马,延揽豪杰,以恢复汉家天下为号召,穿州破郡,东出太行,向北经略幽燕,向南进取青扬,事成郞主为秦皇汉祖,事若不成郞主也不失为刘备孙权,此为上策。” 何遇慷慨陈词,大有纵横驰骋,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 陈敬听了,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以我想来,此为遇之最真实之想法。可惜,遇之纵有孔明之才,我却无刘玄德之志!”不住感慨摇头。 何遇满以为陈敬会击掌叫好,没曾想他反应甚是消极,一时意兴有些萧然。 见陈敬称赞自己为诸葛孔明,饶是何遇皮糙肉厚,也不禁感到汗颜,转念一想:“诸葛亮能文不能武,我何遇一个人能打十个诸葛亮,似乎也不宜太过妄自菲薄。” 何遇一边阿Q狂想,一边问道:“如此,愿闻郞主高见。” 陈敬眼睛定定出神,顾左右而言道:“永嘉丧乱,衣冠南渡,我颖川陈氏一脉滞留北方,与风沙夷狄周旋,于今已百余年。实不相瞒,陈氏一族自我以下,无日不想渡江南归,此生能见故国衣冠,虽死无恨,遇之可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陈敬说得沉痛,使何遇心底油然生出一丝同情。他来自现代,无夷夏大防,也无门第高低和地域歧视。就他现在的生活状态来说,也颇为不错,从未动过迁居江南的心思。 何遇暗忖:“东晋盛行门阀政治,最讲门第观念,甚至以此来品评人物,授以官职。“ ”陈敬出身高门士族,虽数代滞留北方,但近百年间还忘不了自己的高贵身份,想来既让人好笑又让人感动。” ”由此思之,陈敬今日的衣着举止便合乎情理了,他是做梦也想回到江南,过上诗酒风流的士族生活。“ 何遇继而又想到:“陈敬这种观念,和现在的高校歧视也差不多,985看不起211,211看不起普本,普本看不起民办。按照道理,陈敬已是一方诸侯,至少相当于后世大公司的董事长,功成名就,竟还忘不了当年的一纸文凭,真是让人意外。” “宁要一线一张床,不要三线一幢房,陈敬抛家舍业,万里迢迢跑去江南,在何遇看来简直是脱裤子放屁,殊为不智。” 何遇忽然又想到:”陈氏一族与李氏一族在坞中多有争斗,究其原因,有争权夺利的原因,恐怕也有路线之争。“ “坞主一族出身颖川陈氏,正儿八经的士族高门。李氏一族只不过是关东普通庶族地主,上代人中又有和异族混血联姻,细看李令父子长相,就明显带有胡族特征,所以对南归并不感兴趣。” “是以陈敬虽为一坞之主,但孤掌难鸣,南归之愿,只得搁置。” 陈敬一家迁居江南,自然不难。但现在陈家坞数万人口,安危祸福均系于陈敬一身。他有这种想法,实非坞中之福。 何遇好言劝道:”郞主出身高门大族,南归故国,是人之常情。“ ”但现在司马氏偏安江南,朝政昏暗,门阀倾轧,郞主迁居江左,未必便有现在适意。再说郞主海内知名,冒然南归,朝廷若生疑心,恐怕反为不美。“ ”再说郞主身系全坞安危,这数万坞民作何安置,也是很大变数,牵一发而动全身,还请郞主三思。“ 陈敬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反问道:”遇之老家晋陵,来北地已半年有余,就不思归么?“ 何遇是穿越之人,哪处都不是故乡,哪处都是故乡,对回不回江南根本不在意,但陈敬既然问了,倒是不好一口回绝,显得不近人情,便含糊道:”何遇流落北方,蒙陈家坞收留,这大半年倒也过得逍遥自在,但夜深人静之时,倒还是想念故乡的。“ 陈敬点头道:”遇之所言不差,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合族南迁是我父祖几辈人的愿望,我意已决,不愿再拖延时日。此事虽难,但天赐遇之助我,当有成功可能。“ 顿了一顿,又道:”此事至关重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望遇之莫要声张。“ 何遇见陈敬决意如此,知道很难挽回,便点头道:”何遇领命。“ 离开自己的舒适区,迁往前途未卜的江南。这需要巨大的决心和勇气,对何遇、陈敬都是一种新的挑战。 按照陈敬的意思,颖川陈氏有不少旁支族人早已迁居江南,且多在钱塘一带,欲派何遇前去联络拜访,采买田舍庄园,然后再分批过江。陈家坞中的一切便委托李令父子全权掌管。 何遇心想:”后燕和北魏大战在即,南边倒还安稳,自己带着灯儿,去南方走上一遭,看看山清水秀,江南风物,倒是不辜负这大好春光。“当下便答应下来。 计议已定,陈敬脸上颇露喜色,突然问道:”卿云深慕遇之,遇之可有察觉。“ 陈敬决心南归,妹妹又一直对李钧没有好脸色,所以对李钧和陈卿云的婚事便不那么热心了。 后来他又无意中发现妹妹暗恋何遇,无论品貌才识,何遇都胜过李钧许多,所以便有了撮合的意思。这既是为了借重何遇,也是为了妹妹终身大事,尽兄长的责任。 正说着南归的事,陈敬话锋一转,抛出这个问题,把何遇着实吓了一跳,慌忙道:”何遇知晓,只是何遇已娶灯儿为妻,只有辜负娘子一片好意了。“ 陈敬微微摇头,缓缓道:”遇之之才,胜我十倍,若能得佳偶相助,鹏程万里不是难事,何故放不下一个小小的侍妾,全小义而忘大节,为君子所不取,还请遇之三思啊?“ 原以为上次说开之后,陈卿云已经绝了念想,没想到却又搬出兄长来做说客。陈敬身份高贵,何遇不便一口回绝,便含糊道:“多谢郞主良言,何遇百死不足以赎其罪。” 听何遇这样说,陈敬一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还是放不下灯儿那个婢女,摇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闲谈片刻,何遇告辞。刚到楼下,就听楼上叮叮咚咚有琴音传来,想来陈敬又开始弹琴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春雨撒在院子里,沙沙作响,竹影之中一声鹤唳,踱出两只白鹤来。 操琴养鹤,陈敬倒是风雅得一塌糊涂,完全是江南士族子弟的做派。就不知陈敬脸上搽不搽粉,服不服五石散。“ 何遇来时并未带伞,站在廊檐下,看那雨幕飘洒,雨线在灯影中清晰可辨,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冒雨而行,还是等雨小些再走。 一把粉红色的油纸小伞出现在何遇头顶,伞下是陈卿云含娇似媚的笑脸:”何郎君,卿云送你回去。“ 原来陈卿云还没走,是在等自己吗? 何遇暖暖一笑,接过伞柄,柔声道:”多谢娘子,我来打伞。“ 春雨如诉,夜色温柔。两人并肩而行,心照不宣,没有说话,却又仿佛说了很多话,离得很近,却又仿佛离得很远。 第三十六章 故地重游 陈卿云送何遇至梅馆门口,告辞而去。 何遇进了家门,灯儿还未歇息,正在灯下给何遇裁剪衣物,一见夫君,满脸含笑道:”夫君,今晚可吃饱了,要不要再吃一点?“ 何遇有些酒意,微醺道:“饭却不用,给我倒杯茶来。” 灯儿放下手中女工,亲自给夫君端来茶水。何遇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灯儿绝美的容颜,心道:“人和人真是不一样,陈敬放着好日子不过,心心念念要回江南。我有了灯儿,皇帝老儿拿江山来换,我也不稀罕。” 江山和美人相比,何遇毫不犹豫选择美人。 灯儿见何遇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微笑,一时有些害羞,娇嗔道:“夫君。。。哼。。。嗯。。。”声如蚊嘶,若不可闻,娇媚之态,不可方物。 何遇嘻嘻一笑,一把揽过灯儿,抱在怀中,调笑道:“秀色可餐,且让为夫亲上一亲。。。。。” 次日,有确切消息传来,慕容楷大军十日内将拔营北进,兵出雁门,兵锋直指北魏重镇平城。李令为修好送去的四百匹战马,慕容楷也收了下来,还给坞主陈敬回了礼。不管从哪个方面考量,陈家坞所面临的威胁算是暂时解除了。 全坞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今天管不了明天的事,在这样的乱世,能有片刻安稳,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也是很幸运的事。 何遇知道,慕容楷的军事压力一旦解除,那么坞主陈敬必然会敦促他即刻起身,前往江南打前站。假如事情顺利,自己今后也将长居江南,陈家坞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住了大半年,忽然便要离开,他心里还是颇为不舍。 因为要和灯儿同行,晚饭时,便和灯儿说了南迁的事情,并叮嘱她一定要保密。 灯儿一听,乌溜溜的大眼睁得溜圆,拍手道:“夫君,这是真的?啊,太好了!娘亲在世时,就跟我说过,江南风物绝佳,比北方不知好了多少去。而且用不着担心天天打仗。” “我是做梦都想去江南啊!” 灯儿惊喜感慨,轻轻哼起曲子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是一首汉乐府民歌《江南》,语句简单,但描写江南水乡风景却是十分精到简练,让人过目难忘,其时已是传唱至中国北方。 《江南》上过中学语文课本,何遇并不陌生。在灯儿柔声哼唱中,他也仿佛看到了“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江南美景。 “原以为灯儿留恋故土,不忍离开,没想到她倒是和陈敬一样,对江南向往已久。” 何遇对移居江南,本来谈不上积极,但既然灯儿这么喜欢,那就值得一试。转念再一想,东晋时期虽然战乱频繁,到处都在打仗死人,但印象中江南似乎确实太平一些。 穿越大半年以来,何遇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遭遇不可谓不离奇,但回想起来,所付出的血汗,所冒的风险真是一言难尽,稍有不甚,也就死翘翘了。 刚穿越那会,何遇可谓意气风发,慨然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就是前几日陈敬问策时,他也是满脑子的宏图霸业,争雄天下。但是这样的雄心热血,在灯儿轻哼轻唱中,竟然消逝得无影无踪。或许是他已经厌倦了沙场搏杀,或许他本不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能和灯儿隐居江南,慢慢变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陈家坞面临的军事压力陡然消失,整个坞堡都放松下来,何遇的工作量也少了许多。想着不日就要离开此地,何遇决定带灯儿去壶天胜境拜祭一下太平老人。 他几次大难不死,转危为安,一方面在于他的聪明机智,另一方面也在于太平老人的隔世传功,于情于理,都应该尽弟子之礼。 何遇早就说过要带灯儿去这个神秘之地,灯儿也很是期盼,但事情繁杂,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次日一早,何遇安排好公事,带了夜明珠,采买了香烛纸钱祭祀用品,和灯儿合乘大白马,朝着壶天胜境出发了。 春风浩荡,两人骑在马上,打情骂俏,柔情蜜意,畅快异常。白马脚程甚快,不到半个时程就到了独龙岗下。 两人牵马上山,将马系于一棵松树上。何遇侧身观瞧,许日不见那山中石室又塌了一大块,只留下西北一角,正好遮住洞口,更是不容易发现了。 山崖崩塌之后,整个崖面如刀砍斧削一般,难以攀援,不过瞧其形貌,剩下的石壁上再无裂痕,估计今后不会再崩塌了。 何遇吩咐灯儿在原地等待,自己携了绳索攀上峰顶,从顶上绳降到洞口。 灯儿看何遇在山壁攀援,虽然知道夫君身手矫健,但手心也满是汗水,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何遇在洞口站稳,将绳子一头做个活扣,冲着灯儿甩了过来。 洞口与灯儿所立之处相距不是太远,但苦于无处借力,跃跳风险太大,不如从山顶绳降来得安稳。 灯儿将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冲着何遇一挥手。何遇手上使劲,轻轻一拽,灯儿借势一跳,身子便如蹈虚凌风一样,落在何遇身边。 两人解了绳索,推开石门,向地心走去。灯儿初来此地脸上满是好奇,还有一丝莫名担心。 何遇是故地重游,路径熟悉,又有夜明珠照明,七拐八绕,一盏茶功夫,两人已是来到巨石旁边。 有光线从石旁透出,石上字迹清晰可辨。灯儿看着”壶天胜境“四个古篆,停了脚步,怔怔有些出神,像是在做梦一般。 ”灯儿,走吧。“ ”哎,夫君。“ 何遇携着灯儿,绕过巨石,眼前豁然一亮,花草瀑布小湖屋舍已在眼前。 两人在山中暗道走了许久,眼睛都适应了昏暗,这一突见亮光,有些炫目。何遇有心里准备,还不觉得。灯儿便捂住了自己眼睛,等她移开手掌,看清谷中景物,不由大喜出声,像只蝴蝶一样像谷中飞去。 何遇看着灯儿高兴得样子,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灯儿四下一望,舒展双手道:”夫君,山中竟有这么好的地方,我都不想去江南了。“ 灯儿秀眉弯弯,似娇似嗔,娇媚不可方物。何遇心中一荡,便要上前就地正法。 此谷极深,往天上看,白雾山岚,只剩下一线天空,只见日光,不见日头。按理,这样深的谷底应该异常阴冷,但因为有地热资源,像是开了中央空调一般,谷中四季如春,温度湿度恒定。 谷中没有人来,绿草如茵,像条绿毯子,把灯儿就地正法,野趣自然,想来就让何遇大为激动。 灯儿见何遇笑嘻嘻靠近自己,自然猜到夫君心中所想,俏脸一红,一指不远处的石坟,冲着何遇撇了撇嘴。 何遇一乐,心中绮念便淡了许多。太平老人虽是冢中白骨,但毕竟是自己的隔世师尊,在师尊墓前行周公之礼,实在是大逆不道。何遇虽然来自现代,但这最基本的人伦纲常还是要遵守的。 许久不来,石坟上已布满青苔绿草,和四周植被融为一体,不细看的话,真以为就是一个小土墩呢。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死后托体山阿,与自然融为一体,应是不错的归宿了。 何遇神色庄重,和灯儿双双跪地磕头:“太平先师在上,弟子何遇,内子林灯儿给您老人家磕头,愿恩师在天之灵保佑弟子夫妇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灯儿见夫君说得虔诚至情,心中感动,也在心里祷告:“愿恩师保佑弟子夫妻,此去江南,一切顺遂,灯儿早日为夫君诞下子嗣。” 古人结婚生子早于现代人,灯儿有这样的想法是再自然不过。 两人点燃香烛,烧完了纸钱,便手拉手,在谷中闲逛。 何遇上回因为害怕灯儿担心,来去匆匆,在谷中大致逛过一遍,没有细看。今日时间充裕,佳人在侧,正好细细观赏。 谷底不大,十来亩的样子,绿草秀树,鲜果繁花,郁郁葱葱。鸟雀和鸣,白鹿隐现,如同世外桃源。 谷底呈圆形,西北角一挂小瀑布,瀑布下有个小湖,湖边一亭三室,极为清净朴素。 谷的东南角有白烟雾气逸出,四周也无草木生长,显得颇为奇怪。两人好奇,绕过树林过去一看,原来山崖裂一洞隙,里面红焰透出,细看却是一个小的火山口。 何遇大乐,赞道:”真是好地方,连生火都免了。“古人保存火种不易,生一次火都要大费周章。有了这个微型火山口,生火什么的就方便多了。 灯儿不无担心道:”这地火不知在地下烧了多久,不会溢出来吧。“ 何遇摇头道:”应该不会,火山喷发有规律性,从古至今从没听说这雁门附近有火山喷发的。再说火山喷发前,一般会有征兆,地下会有异响,那时避开也来得及。“ 灯儿自来迷信夫君,认为何遇无所不能,听他这样一说,也便放了心,只是惋惜道:”可惜先前不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去江南了,要是先前就知道,估计都不用投靠陈家坞了。 哈哈,哈哈,那倒说的是,灯儿,随我进屋。“ ”嗯“灯儿点头。 两人穿过亭子,来到石屋前。石屋坐北朝南,一共三间,面积不大。因为年代久远,窗户木门都已朽烂。最东边一间是浴房,中间有一眼温泉,汩汩涌动。 中间一间是灶下,有些陶瓷碗碟锅盆,落满灰尘。 最西边一间是书房兼卧室,靠里一张大石床,两边墙壁凿有搁架,架上本来放有竹简衣物等,几百年过去自然都朽烂了。 两人仔细翻找,啥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灶间和卧室遗留下的生活用品,堆放极为混乱,可辩出是一个单身男人的生活起居模样。 何遇忍禁不住,笑道:”恩师是一代高人。估计连个师母都没有。这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床上也乱糟糟的。“ 灯儿也笑道:”恩师是世外高人,不管这些俗事,又没女人照顾,这也是没有办法,你背后说老师坏话,小心他的鬼魂会找你麻烦。“ 第三十七章 勾蛇软甲 何遇哈哈大笑,坐在床沿上,笑道:”好容易来一趟,今天咱们不回去了,今晚就在恩师床上歇息。“ 在家里住得久了,偶尔换个地方歇宿,马上会变得有新鲜感,而且会增加夫妻间的感情,甚至于找到初恋的感觉。 对于何遇的提议,灯儿自然也很开心,只是有些担心道:”我们的白马还系上树上呢,不会被别人偷走吧,这荒山野岭,万一有虎狼出没怎么办呢?“ 何遇料想无妨,便道:”这边少有人来,也没听说有虎豹出没,那白马极为通灵,马缰也系得长,应该没什么要紧。“ 这样一说,灯儿也放下心来。 因为晚上要歇宿,灯儿便忙碌清扫起来。何遇便脱了外套,递给灯儿当抹布用。 何遇对打扫洗涤兴趣寥寥,便一个人到谷中闲逛。 谷中有一个鹿群,有几十只白鹿,见了生人也不惊慌,反而凑过来呦呦直叫。 何遇本想击毙一头白鹿,烤了做晚饭。但瞧着白鹿与世无争的样子,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便放弃了猎杀白鹿的想法。 何遇忽然想起,这湖中有不少白鱼,吃不了鹿肉,那烤鱼来吃,滋味应该不差。当下除了衣服,跃入湖中,一泓清凉顿时将他包围。这谷中温度颇高,湖水清澈温和,煞是舒服。 湖水颇深,游鱼密集,不时撞到何遇身上。没费多少功夫,就逮到八条白鱼,扔到岸上。 这白鱼一条有四五斤重,足够两人一日之食。何遇披了衣服,用树枝穿了鱼鳃,提了回屋。 灯儿手脚麻利,这会儿功夫,已是将卧室、灶下清理干净,见何遇提了白鱼回来,惊喜道:”正愁没东西吃呢,这便就有了。“ 说着话,将一件黑乎乎上衣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夫君,这是在床上找到的,也不知是什么,你看看。“ 何遇接过细看,这件东西形同后世马甲,像是皮制,上面布满鳞片,满是灰尘,掩盖了本来面目。 何遇拿着马甲,来到湖边一阵搓洗。灰土洗净,露出本色来,竟是一件暗红色蛇皮制成的马甲,上面满是细密的鳞片,鳞片上有黑色的暗红环形花纹,甚是诡异。马甲不着一线,像是整块蛇皮截断制成。 灯儿看着何遇,问道:”夫君,这是什么东西?“ 何遇摇头不知,仔细翻看马甲,终于在领口看到四句话”勾蛇皮甲,至柔至刚,水火不侵,万刃莫伤“。这十六个字细若游丝,刻在八枚鳞片上,显然是当作铭文用的。古人有在珍贵器物上刻铭文的习惯。要是没有这个传统,这件东西恐怕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勾蛇皮甲!“何遇脱口而出,眼睛望着灯儿。 灯儿一头雾水,咂巴着眼睛,显然也从未听过有这件东西。 太平老人是张角的师父,那眼光能差得了?这东西在他起居的床上发现,肯定是宝物无疑。 何遇在记忆深处搜索,依稀记得《山海经》中载有勾蛇这种神兽。身长二十多米,潜于深涧之中,性情凶猛,有剧毒,尾巴开叉,常用尾巴勾取岸上人或牛吞食。 能一口吞牛,这勾蛇果然凶猛,就不知用它的皮制成的铠甲是不是真有铭文所说”水火不侵,万刃莫伤“的效果。 何遇心道:”古人说话作文,总有些夸张,说是刀枪不入,无物可伤,那这勾蛇皮甲又是用什么东西截断制成的呢,不是自相矛盾吗。“ 灯儿眼珠一转,建议道:”夫君,要不找一块石头,砸这皮甲,要是砸破了,就是言过其实,扔了也不可惜,要是砸不动,倒真是一件宝物,你穿在里面,岂不是好。“ 灯儿言之有理,值得一试。当下把软甲铺在石头上,何遇搬来一块白石,冲着软甲砸了过去。 通的一声,白石碎裂几块,细看那软甲,只留下一些石粉碎屑。 何遇这一砸,未敢使大力气,见软甲无恙,便一咬牙,又找来一块更大的白石。 这小湖边因为瀑布冲刷,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何遇这次选中的一块足有南瓜大小,不下百斤。 灯儿嗔道:”夫君,这块石头也太大了,这软甲看来倒是有些用处,别真的砸坏了。“ 何遇笑笑,没有说话,举起石头向软甲砸去。 轰隆一声,空气中弥漫起硫磺的味道,两块石头都已裂开,那软甲上面只有些许砸痕,全然无损。 “哈哈,宝物,果然是宝物。”何遇心花怒放,抱起灯儿一边亲吻,一边向石室走去。灯儿知道夫君要做什么,双手勾住何遇脖子,脸色晕红,羞得不敢看人。 。。。。。。 换了阵地,此番鏖战,感受自与平日不同。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心满意足,从床上起来,肚子却是有些饿了。 谷中不见日头,按光线判断,差不多是申时,午饭已是错过了。 灯儿急忙下床洗剥白鱼,何遇随身带着巨阙,不愁没有工具。灯儿将鱼洗好,晾在树上。 何遇提着巨阙,在林中寻到一株枯死的松木,拖了出来,三下两下,截成小段。巨阙削铁如泥,砍这枯树,自然不在话下。 东晋时期,北方饮食多用烧烤,所以烤鱼对于灯儿来说,就是基本技能,小事一桩,只是没有佐料罢了。 何遇从火山口引了火,在石亭中燃起一堆篝火。灯儿取来白鱼,烤将起来。 何遇机智多才,但只会使用现代烤箱,这种原生态的烤食,却是不会,就坐在一旁看着灯儿忙碌。 灯儿用竹枝叉了鱼段,在火焰上均匀转动。在火舌的舔舐下,鱼段冒出水汽,鱼皮缩紧,渐渐有油脂溢出,四周顿时弥漫着浓烈的香味。 灯儿秀鼻一嗅,开心道:“小石湖水清鱼肥,这白鱼正适合烤来吃。” 何遇一番折腾,早就饿了,闻到鱼肉香味,馋的不行,啯的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 灯儿美目流转,扬起秀脸笑道:“鱼烤好了,得让我先吃,夫君得后吃。” 灯儿以前对何遇,就像小媳妇似的毕恭毕敬,轻易不开玩笑,现在两人同床共枕,耳鬓斯磨久了,心态也渐渐放松起来,偶尔也开个玩笑什么的。 何遇故意装作很可怜的样子道:“哎,为夫命苦啊,以前总是灯儿让我,现在得我让灯儿了,这可如何是好。” 灯儿噗呲一笑,将烤好的鱼肉递到何遇眼前,笑嗔道:“还是夫君先吃吧,免得夫君不要灯儿了,偷偷去找陈娘子,还一起打伞什么的。” 何遇前几日去陈敬处赴晚宴,回来遇雨,和陈卿云共伞而回。为免灯儿多心,一直瞒着没说,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见灯儿提起陈卿云,何遇不敢多说,笑道:“娘子就是心眼儿多,只是撑伞罢了,我们可啥事也没干。”说着张嘴就啃鱼肉,吃得急了,鱼肉入口,烫得呜呜直叫。 灯儿一旁提醒:“夫君,慢点,慢点,烫着了吧。”身子凑了过来,冲着何遇嘴巴吹气,脸上很是疼惜的样子。 何遇哭笑不得,心中更是感动。灯儿深爱自己,有时甚至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一般看待。 这时,另一段鱼身也烤好了。灯儿撕下一大块,放到一边,放凉了让何遇吃,拿起另一半小的,吃了起来。 虽然没有佐料,但这白鱼肉质鲜美,甘美中天生一股咸味,混合着松木的香味,滋味真是不错。 灯儿吃了几口,连声称赞,忽然旧话重提,笑说:“夫君,其实你和陈娘子真的很般配,我想好了,等到了江南,我就去和她说,让她嫁与你为妻,我甘愿为夫君妾侍。” 何遇一愣,双手连摇,生气道:“此事休要再提,何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娘子再如此说,为夫真要生气了。” 灯儿见何遇不喜,不敢再说,眼睛亮晶晶望着何遇,心中感慨:“何郎天才卓绝,却又情深义重,只恨我身份卑微,江左最重门第,莫要连累了夫君才好。” 两人吃饱了鱼肉,又从林中采摘了些许类似樱桃的果子来吃了。对坐而食,说说笑笑,不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何遇伸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一拉灯儿道:“娘子,天色已晚,咱们去温泉里洗浴一番。” 灯儿抿嘴而笑,现出很害羞得样子。两人携手来到浴室。 何遇除了衣裤滑入池内,那泉水汩汩涌出,冒着白气,室内有些朦胧,池水半人多深,温度更是恰到好处。 灯儿坐在池边,除了鞋袜,伸出一双白脚,轻轻拍打池水。 何遇一个猛子钻到灯儿脚边,伸手一拉。灯儿尖叫一声,整个人扑入池中。 春寒赐予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灯儿雪肤花貌,白璧无瑕,娇美的身段,像条白色游鱼在水中嬉戏,美不胜收。何遇心中一荡,凑了过去,开始大鱼吃小鱼。。。。。。 浴罢,何遇回西头卧室休息。灯儿将两人衣物搓洗干净,晾在亭子中的篝火余烬上。 一觉醒来,天色已然微明,灯儿睡在旁边,春睡未醒。何遇不想惊醒灯儿,轻手轻脚来到试剑亭。 经过一夜的烤晾,两人衣物已经干了。何遇穿好衣物,将灯儿衣物捧在手上,打算放到床边。 灯儿恰好这时醒来,见何遇替自己拿来衣裙,急忙坐起,自责道:“有劳夫君,我睡迷糊了,应该灯儿伺候夫君才是。” 何遇嘻嘻一笑,在灯儿脸上亲了一下,道:“平日都是娘子侍奉为夫,今日得便,也让为夫报答娘子一回。” 灯儿穿好裙衫,把昨日吃剩的白鱼烤了。何遇又摘了些樱桃,用湖水洗了。 何遇将樱桃捏碎,汁液滴在烤熟的鱼肉上,味道绝佳。灯儿如法炮制,一尝之下,胃口大开,笑赞:“夫君就是聪明,连吃鱼都与众不同。” 两人吃饱了鱼肉,扑灭篝火。何遇望一眼天色道:“灯儿,出来一日,现在该回去了。” 灯儿环视谷中,脸上现出不舍的样子:“夫君,这谷中如此适意,倒是不想走了。” 何遇打趣道:“那为夫就辞了校尉,与娘子长居于此。” 第三十八章 法显大师 灯儿知道何遇是玩笑话,陈家坞倚重夫君正多,哪能说离开就离开,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从密道逐阶而上,来到洞口。何遇用石板将洞口堵住,扯一扯峰顶垂下的绳子,开始向上攀援。 攀到山顶,又将灯儿提了上去。两人找个隐蔽的地方,将绳索藏了,以便以后再用。 何遇心道:“这壶天胜境如同世外桃源,就是进出颇为不便,得想个法子改造一番,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 想了一回,没有答案,也就不想了。 两人有说有笑,往山下走去。白马望见两人,扬蹄奋足,仰天长嘶。 灯儿过意不去,轻抚马鬃道:“马儿马儿,真是对不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饿了吧,这就带你吃草去。” 白马颇通人性,频频用脖子蹭刮灯儿身子。 何遇解开缰绳,让它在林中吃了一会儿青草,这才牵着下山。 两人一马刚到山下,就听有马车疾驰而来。马车一辕双马,奔跑甚急,车轮碾地发出隆隆的声响。和马车并驾齐驱的还有五匹骏马,马上骑手都作武士打扮。 何遇暗自奇怪:“时近中午,在这荒山野岭怎会有武士出现,会不会对陈家坞不利。“ 马车前行方向和陈家坞相反,武士打扮各异,不像是坞堡部曲和雁门驻军,倒像是流贼。 思虑之间,马车已经奔驰近前。何遇拉着灯儿闪到路边,猛然看清,那驾车的御手正是和自己起过冲突的韩家二虎。两人长相凶恶,是以印象深刻,一下就认了出来。 这大半年来,何遇头发已经长了不少,衣着打扮也华贵鲜亮,形象变化很大。韩家兄弟策马急行,却是没认出何遇。 马上骑士看见路边站着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玉树临风,女的清丽绝俗,也都眼前一亮。 有个骑士嘴里便不清不楚说起荤话来,其他骑士听了哈哈怪笑,根本没把何遇放在眼里。 何遇大怒,胆敢侮辱灯儿,手按巨阙,就要发作。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呻吟声从马车里传来,声音不大,甚是动听,听声音像是妙龄少女所发。 韩家二虎本就不是好人,光天化日竟然强抢民女,还调戏灯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遇一拉灯儿,跨上白马,就要尾随惩戒。正在此时,就听不远处马蹄的的,一位清瘦的花甲和尚骑马追了过来。 老僧身材长大,僧衣朴素,两道慈眉,一双朗目,满脸庄严气象。 “贼人休走,还我徒儿,贼人休走,还我徒儿。。。。。”老僧边追边喊,很是焦急。 “嘿嘿,阴魂不散的老秃驴,老子这就给你超度。” 两个贼人听到喊叫,拔刀在手,拨转马头,冲着老僧兜头砍去。 三马相交,老僧骑术甚佳,身子一歪,躲过一刀,但第二刀眼看却是躲不过了。 说吃迟那时快,何遇拔出巨阙斜挡过去,咔擦一声,贼人长刀断为两截。另一贼人见状,扬刀变向,怒砍何遇。 何遇冷冷一笑,挺剑直刺,后发先至,一剑直透贼人后心,只听一声惨叫,尸身顿时摔落马下。手持断刀的贼人吓得魂飞魄散,丢了刀子,身子贴伏马背,催马狂奔而逃。 二贼不问青红皂白,就挥刀砍人,转眼间一死一逃。老僧策马过来,看着地上死尸,双手合十,念诵了一段经文,像是在超度死者。 老僧念完,睁开眼睛,冲着何遇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相救,只是施主杀心太重,未免不祥,尚需克制一二。” 穿越以来,几经杀伐,何遇对人命也看得淡了,是以一出手就要了贼人的命,心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这和尚迂腐之极,没我出手,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懒得和他争执,抱拳回礼道:“大师教训得是,在下就此别过。” 拨马欲走,老僧忽道:“施主留步,小徒被贼人所劫,此事非同小可,敢请施主援手一二。” 何遇暗自皱眉:“这老和尚好不晓事,刚才劝阻自己杀人,现在又求自己救他徒儿,真是强人所难。” 灯儿也有些恼怒,拒绝道:“贼人人多,恐怕我们不是对手,大师还是另想办法吧。” 老僧见两人拒绝,大为着急,一时找不到措辞,突然翻身下马,倒头便拜:“小徒身份特殊,若有不测,此地百姓将有灭顶之灾,施主身怀绝学,看在佛祖面上,千万帮老僧这个忙。老僧法显,还算有些名声。。。。。。” 老僧自报家门,显然是为了增强说服力。 ”法显?“ 何遇心中一动,忽然记起来,中国历史上有一位大德高僧,叫法显和尚,以六十五岁高龄西行求法,历经十四年,游历三十余国,带回了大量佛教经典,还写了一本《佛国记》。 说起来,法显西行比唐僧取经还早了二百多年。难不成眼前老僧便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法显和尚。 何遇急忙下马,扶起老僧,问道:”敢问可是西行求法的法显大师。“ 老僧脸上掠过一丝疑惑,诧异道:”西行求法,是贫僧生平夙愿,只是为俗务所阻,至今尚未成行,施主却是因何知道?“ 何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回头对灯儿道:”娘子,你和大师呆在此地,不要乱走,我去去就来。“法显是历史上著名的大德高僧,对中华文化有着巨大贡献,他有危难,倒是不可不救。 灯儿对法显大名一无所知,只是不愿何遇多管闲事,更不愿和和尚呆在一起,噘嘴道:”不行,夫君,我要和你一块去。“ 贼人人数不详,何遇一人来去自如,带上灯儿倒是诸多不便。 正左右为难,法显解劝道:”此处不远有一处小庙,叫九重寺,主持是老僧好友,女施主若不嫌弃,跟老僧去寺里歇息,就在那里等男施主回来。“ 灯儿知道自己跟去,反而是夫君累赘,当下不再坚持,嘱咐何遇一定要小心。 何遇见灯儿点头,翻身上马,问道:”法显大师,我这就去救令徒,只是不知令徒是甚相貌。“ 法显回道:”小徒年方十五,作男装打扮,其实却是女郎,模样吗。。。模样吗。。。阿。。呃。。。却是十分美貌,一望便知。“ 法显和尚年过六旬,但当众评说女郎外貌,还是颇有不妥,是以吞吞吐吐。 何遇暗笑:“法显大师是有道高僧,只是心有杂念,未免太迂,看来修为还未到至高境界。” 又一想:“晋人旷达,但大和尚收一个女弟子,倒也不多见。法显和尚说弟子美貌,一望便知,这到底是怎样美法,比灯儿又如何?” 说道美貌,自然是半年前马市遇到的拓跋燕为第一,那才是一望便知。法显女弟难道比慕蓉燕更美?绝无可能!老和尚见得女人少,大惊小怪罢了。 何遇不敢怠慢,一催白马,沿着车辙追了过去。白马一口气跑出去四五里,就见那辆马车堪堪转入一条山谷。 山谷极狭,两边悬崖绝壁,中间一条鸟道,地势十分险恶。何遇暗自踌躇:“要是谷中埋有伏兵,截断两头,自己冒然进入,弄不好会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不进山谷,那马车眼看就消失不见了。” 艺高人胆大,何遇一咬牙,催动白马,向谷中追去。群贼见何遇追来,把马车赶得飞快,却是不敢主动拦截。 “贼人休走,我有话说。。。。。” “贼人休走,我有话说。。。。。” 何遇便追边喊,山路崎岖,很是难行。 喊声刚落,就听轰隆轰隆轰隆隆一阵阵巨响,飞沙走石,迷人眼目。数不清的巨石、擂木从山崖上坠落下来。 “不好,果然有埋伏。” 何遇心中一时大悔,不该轻易趟这趟浑水。法显大师的弟子固然要救,但自己的小命更是要紧。他拨转马头,便欲退出山谷。几块巨石带着呼啸从天而落,砸得地面震颤,一下子将山道堵得死死的。 “退路已断,那只有寻找前路。” 关键时刻,特种兵的专业素养让何遇快速做出判断:“原地不动只有死路一条。” 何遇真是急了,猛抽白马,向前窜出。只要追上马车,敌我一处,山上贼人投鼠忌器,就没法滚石推木。 白马吃痛,刚要发力狂奔,就见数十根巨木从空中砸了下来,把去路又堵死了。 何遇浑身戒备,下马步行,行不得两步,就听弦声大作,箭如雨下。 顷刻之间,白马被射成了刺猬,鲜血染红马身,倒在地上悲嘶蹬腿,眼看是活不成了。 何遇抽出巨阙,一边格挡羽箭,一边寻找藏身之处。但要命的是,此处山壁直上直下,竟是无处藏身。 “难道我就要死在此处。” “我死之后,灯儿怎么办?” 一时之间,心中种种悔惧,穿越半年来的种种人和事一下子都涌到心头。 扑。。。扑。。。何遇只觉背上一紧,两支羽箭掉落地上。箭簇击身,隐隐作痛。从力道判断,这两只羽箭显然是弩机所发。要是没有勾蛇软甲的保护,自己现在已成冰糖葫芦了。 何遇欲哭无泪,抬头望天,天色一线,瓦蓝遥远,两边山崖上不时有贼人窜动射箭。 眼前忽然一暗,一道大网从天而降,呼啦一声将何遇兜头盖住。山道狭窄,无处闪避,一下子把何遇盖在网下。 何遇眼不见物,用巨阙连划带刺,仅仅划开几道口子。 大网不知何物所制,颇为坚韧,又柔不着力,何遇虽有利剑在手,却是有力无处使。 何遇只有拼死挣扎,作困兽之斗。突然,眼前又是一暗,又一道巨网从天而降,将他死死盖住。 两道巨网缠身,急切之间摆脱不开。何遇知道,自己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两边山上一阵锣响,便有贼人呐喊着冲了下来,隔着巨网将何遇死死按住。 何遇想要挣扎,头颈处有锐器逼了过来。透过网眼看去,却是数柄铁叉和长矛。 一贼人大喝道:“小贼,再动就要你的命。” 第三十九章 慕容珊珊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遇身着宝甲,但头颈处却是没有保护,对方只要叉矛一送,自己就是死了。 激怒对方,很不理智。何遇这样一想,便放弃了抵抗。 几个贼人拿了绳索过来,将何遇绑成个大粽子,用一条竹杠抬了上山。 四马攒蹄被挂在竹杠上,何遇心中忽然觉得很滑稽:“人生真是无常,昨天自己还是陈家坞牛逼轰轰的突骑校尉,现在就像是头待宰的羔羊,样子搞笑之极。” ”既然不怕麻烦,将自己捆成粽子又抬了上山,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要自己小命。“ 沙场厮杀,何遇从没怕过”死“字,但真让他坐以待毙,却实在是不甘心。 何遇收摄心神,默运导引之术,将真气贯注双臂,意图挣脱绳索。但群贼既知他的手段,捆扎哪有不紧,挣了几次,反而勒的双臂生疼,绳索更是深陷肉中。 一独眼魁梧贼人发现何遇异动,伸出蒲扇般大手噼里啪啦一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士可杀不可辱。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何遇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一时急怒攻心,刚想出声怒骂,嘴里一阵咸腥,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独眼贼人狞笑道:”这小子不老实,留了是个祸害,还是宰了干净。“说着话,抽出佩刀就要动手。 “完了,完了,老子这下完了。”何遇脑袋轰的一声,意识全无,下意识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另一贼人发话道:“家门口杀人不吉利,这小子有些古怪,还是抬上山让大帅发落吧。”此人声音嘶哑,但显然是个头目。他这样一说,别人就不再异议。 独眼贼人扯下一块青布,胡乱捆在何遇脸上,吆喝着抬上山去。 何遇吃了耳光,不敢再找事儿,眼不视物,便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山路越来越陡,抬何遇的贼人换了三拨,便渐渐平缓起来。从贼人谈话语气判断,快到贼人老巢了。那个什么大帅也该出现了。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何遇只觉屁股墩在地上重重一顿,贼人停了下来,抽去竹杠。 前前后后,何遇被倒挂了近两个时辰,手脚酸麻,屁股一着地,身子支撑不住,歪倒地上。 一贼人走了过来,扯开何遇脸上青布。 亮光刺眼,等何遇适应过来,四下里一瞧。原来是一座大屋,屋内有六根廊柱,饰以帷幕,看上去颇为华丽,四周设一圈几案,旁有烛台,当中有一矮榻,上覆虎皮。矮榻背后是一扇木制屏风,上面刻着飞天云龙纹样,架有宝剑。屋子两边陈列着兵器架,屋子当中有一鼎炉,青烟袅袅,发散出香气。 屋内散坐站立着数十号人,一只土黄麻袋搁在地上,里面隐隐现出一个人形,发出呜呜的声音,应该就是法显大师的弟子。 何遇暗忖:”这地方不伦不类,说是贼窝,有些不像,说不是贼窝,却又有些像,反正和梁山水泊聚义厅不一个路子。” 正四下打量,就听一人尖声喊道:“大帅驾到!”声音尖利,像是太监的嗓子,这阵势像是皇帝上朝。 众贼人纷纷站起,跪下行礼。见礼声中,只见四个童子推着一辆四轮车从帷幕后面转了出来。 一见之下,何遇吓了一跳,心道:“天下竟有如此威猛的大汉。”车上之人身着紫袍,五十来岁,看其身量,足有九尺开外,相当于后世篮球运动员身量,坐在车上和常人立着差不多高,比慕容绍亲随叱罗毕还高出半头。方口高鼻,目有神光,颌下一蓬钢髯,略见花白,神色之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 老者坐着四轮车,显然腿脚不便。他微一摆手,众人立起身来,肃立一旁。那架势仿佛是军帐点兵,和一般流民山贼不尽相同。 一中年男子走上前去,抱拳道:“我们几个奉大帅将令,日夜在广武城内打探,那慕容楷、慕容绍两个小贼平日很少出来,不好下手,今日辰时,有个老僧带着一少年从我等眼前过,少年自称姓慕容,属下料想广武城中姓慕容的必是仇家,所以就捉了上山,请大帅发落。” 何遇听了,心道:“看来这残疾大汉和姓慕容的有仇,正主子没抓到,把个同姓路人给捉了凑数。” 紫袍老者微微点头,沉声道:“既是姓慕容,又在广武城中,料想不会有错,董校尉辛苦了。” 一名贼人走到麻袋边,解开扎口绳索,往上一提,一名身材曼妙的女郎滚了出来。 女郎被缚着手脚,嘴里塞着布条,虽作男子打扮,但刚才一番挣扎,长发已经散落下来,披在脸上,把脸蛋遮住了,只露出雪白一段脖颈。 紫袍老者吩咐道:“解开绳索,我有话说。” 一贼人上前,解开女郎手脚绳索。女郎双手获得自由,将口中布团取出,一撩长发,转过头来。 “呵。。。。。。” “是个女郎?” 众人一阵惊呼!” 何遇听法显说过徒弟着男装的事,见众贼大惊小怪,心道:”这伙贼人真是搞笑,以为捉了个男子,眼睛一眨变了女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且看紫袍老者如何处置。“ 紫袍老者凝视女郎片刻,忽然问道:”小娘子可是复姓慕容,双名珊珊,令尊可是范阳王慕容德?“ 妙龄女郎被绑缚久了,手脚酸麻,一直坐在地上,见老者动问,便挣扎站了起来,施了一礼,回道:”有劳长者动问,小女子正是慕容珊珊。“ 说的是汉语,声如黄莺出谷,听之忘忧。女郎本是背对何遇,施礼之际,露出半张脸来。 惊鸿一瞥之间,何遇浑如坠入梦中。这是一张完美无缺的瓜子脸,肤白如雪,吹弹可破,黛眉弯弯,眼横秋水,唇红齿白,瑶鼻小巧挺直,一头乌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简直美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女郎气质高华,比之拓跋燕,一个静雅柔婉,一个明艳之极,真不好说谁更漂亮一些。 ”北有燕燕,灿灿其光,南有珊珊,幽幽其芳。“ 拓跋燕、慕容珊珊号称鲜卑双璧。如果这名女郎不叫慕蓉珊珊,天下还有哪个女子敢叫慕容珊珊。 想不到法显和尚的女弟竟是鲜卑大美女慕容珊珊,真是让人意料未及。 后燕范阳王慕容德乃是皇帝慕容垂之弟,位高权重,膝下只有一独生爱女慕容珊珊,爱如掌上明珠。难怪法显说,女弟子若有闪失,必定掀起惊涛骇浪。 民间传说慕容珊珊喜好读书,学问不俗,平时喜作汉人仕女打扮,此言看来不虚。 慕容珊珊静立堂下,不惊不咋,如娴花入水,秋月照人。众贼为慕容珊珊容光所摄,竟是有些自惭形秽,后退几步,一声不吭。 紫袍老者呵呵一笑道:”范阳王慕容德英雄盖世,既是他家的女郎,想必有些见识,可能猜到老夫是谁?“ 右臂一伸,袖中露出一件奇怪的兵刃来,形如矛尖,旁有倒勾,有点像后世的钩镰枪。 慕容珊珊略一思索,说道:”这是勾戟,数十年来,执此物纵横天下者只有一人,武悼天王冉闵,冉闵左手持双刃矛,右手持勾戟所向无敌,今日残戟尚存,双刃矛怕是丢失了。“ 上下打量一下老者,又说道:”瞧老先生身量,小女子斗胆瞎猜,可是武悼天王子侄辈。“ ”哈哈,小娘子不愧是将门虎女,一猜便中,老夫乃先帝幼子冉裕。“紫袍老者仰天大笑,笑声中透出悲凉和恨意。 何遇暗叫不好:”冉闵是乞活军后代,后投身后赵,攻战无敌,深得后赵皇帝赏识,甚至一度想传位于他。后来冉闵篡赵自立,建立冉魏,为防止胡人反抗,颁布杀胡令,杀死胡人无数。“ ”冉闵后来被前燕大将慕容恪用连环铁马击败,国灭被俘。前燕皇帝慕容儁责问他:“你这个奴仆下人,为何妄自称作天子?”冉闵傲然答道:“天下大乱,你们夷狄之族,人面兽心,尚且意欲篡位谋反。我乃一世英雄,为何不能做帝王呢?” “慕容儁大怒,把冉闵鞭打三百下,送至龙城,并在遏陉山将其斩杀。冉闵死后,据说遏陉山左右七里草木全部枯萎,蝗虫大起,天旱不雨。 ”慕容儁害怕,派使者前往祭祀冉闵,谥为武悼天王,当天即降大雪。“ 冉闵是一个很复杂的历史人物,历史书上往往一笔带过。何遇生性尚武,对这段历史倒是熟知,而且记忆深刻。 前燕、后燕一脉相承。前燕皇帝慕容儁,大将慕容恪正是后燕皇帝慕容垂、范阳王慕容德的兄长。前燕虽亡,但血仇仍在。 紫袍老者既是冉闵幼子,势必会寻慕容氏报仇。冉闵虽为慕容恪所擒,但现在慕容恪已死,这杀父之仇势必会落到兄弟子侄头上。 冉裕笑声戛然而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众人诉说:“先帝兵败国灭,我们一家被你慕容氏杀个精光,只有老夫活了下来,这些年来我无日不思报仇,可惜啊。。。可惜。。。还没等到我动手,大仇人慕容儁,慕容恪就死了,迫不得已,现在只有拿你祭祀先帝了。” 眼中杀气闪现,让人心底为之一寒。 慕容珊珊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恢复了平静,缓缓道:“老先生是武悼天王之子,与我慕容氏是世仇,取我性命理所当然,小女子只求老先生一事,我死之后,将此物送到宝峰寺法显大师处,请他在我父王前代为陈说,万不可因我之故,轻起刀兵,让百姓遭殃。”一边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串楠木念珠,双手捧着,送到冉裕面前。 第四十章 斗剑 听法显说,慕容珊珊珊不过十五岁,但鲜卑人早熟,观其样貌,已是成年模样,而且生得绝世美貌。 贪生恶死是人之常情,慕容珊珊虽然聪慧,但话到最后,还是不免害怕,两行珠泪从脸上滑落下来,梨花带雨,我见我怜。 冉裕微一点头,沉声道:“今日之事实属无奈,老夫绝不食言。“一挥手,便有喽啰上前,欲将慕容珊珊带走。 冉闵出身乞活军,他死之后,幼子冉裕为乞活军旧部所救,抚养成人,在此占山为王,图谋复国报仇。 这山上众人大部为冉闵旧部后代,是将门之后,行止和流寇颇有不同。 何遇心中不忍,心道:“冉裕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大半辈子报不了仇,却杀一个弱女子当遮羞布,真是岂有此理。” “流贼好杀,正主慕容珊珊若死,自己这来路不明的小人物,肯定也会被顺手杀死,那就冤枉大了,要想活命,只有胡搅蛮缠,说动冉裕不杀慕容珊珊。” “哈哈,哈哈,哈哈。。。。。。” 何遇眼珠一转,豁出去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大为奇怪,一时都看向被捆成粽子一样的何遇,闹不明白这小子为何发笑。 见成功吸引了众人注意力,何遇笑得更加卖力,面红耳赤,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就等着冉裕按捺不住好奇,开口询问,然后再做掰扯,胡搅蛮缠一通,这正是《鹿鼎记》中韦小宝的救命绝招,他拿来现用。 谁知冉裕还未发话,旁边一人起身说道:“大帅,这小子来路不明,一剑就杀了我们一个兄弟,这会儿看来是吓疯了,属下这就宰了他。”唰的一声,拔刀出鞘,向何遇走来。 何遇弄巧成拙,简直是自寻死路,心下哀叹:”他妈的,老子这一百四十斤算是交代在这儿了。“眼睛一闭,就要等死。 贼人握刀,步步逼近,沙沙的脚步声仿佛是生命的倒计时。何遇魂飞魄散,头皮发紧,嗓子干涩欲呕,浑身软塌,发不出一丝劲来。 ”且住,白校尉,你说这小子一剑就杀了我们一个弟兄,此话当真。“冉裕回过神来问。 白校尉停下脚步,回身道:”大帅,一点不假,这小子剑法极为厉害,一剑就刺死胡三,我们大家都是亲眼看到的。“ ”是,是这样。“旁边有人点头附和。 冉裕又说:“既如此,暂免他一死,让我看看他的剑法。”他为报家仇,嗜武成痴,听说何遇剑法甚好,一时便有了观摩之意。 冉裕发话,没人敢不听。便有人过来将何遇身上绳索解开。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转了回来,简直是两世为人。 危险还未解除,绳子刚一解开,何遇就驱动体内真气冲关活血,以免对方突然发难。 众人见何遇一下站了起来,不由面面相觑,心道:“这小子当真邪门,被捆了这么久,竟像没事人一样。” 何遇手脚脱缚,心中大定,心想:“这下好了,即使救不了慕容珊珊,逃跑总是没有问题。” 冉裕见他被绑半天,像是没事人一样,心里也甚是诧异,朗声道:“听他们说,你剑术不错,可敢与老夫比试一番。” 何遇武艺得自林家祖传“破阵十八式”,马上九式,马下九式,后融合现代“刺枪术”,精简为“破阵九式”,马上三式,马下六式,迅捷狠辣,在实战中还未遇到敌手。 他对自己的武艺,一直自信,甚至隐隐认为自己就是天一第一。太平老人的隔世传功,现代特种兵的魔鬼训练,二者合一使他有理由这样自信。 何遇看着冉裕的双腿,心道:”我一个健全人,难道还干不过你这个残疾老人,比剑求之不得,不过要开出价码来。“ 眼珠转动,计上心来,大声道:”老先生要比剑,自无不可,但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在下若侥幸获胜,你们要恭送我下山,而且我要带走慕容娘子。“ 慕容珊珊见何遇突然提到自己,脸上现出错愕的神情,一双妙目盯着何遇脸庞,却是想不起来与这个俊美男子相识。 冉裕眼角含笑,问道:”那若老夫获胜呢?你输给我什么?“ 何遇早就想好他有此问,当即回答:”在下携有一剑,名叫“巨阙”,是上古神兵,我若输了,此剑双手奉送。“ 话说到此,便有人将巨阙呈给冉裕。冉裕拔剑出鞘,轻轻一挥,剑风激荡,触体生寒,不由赞道:”好剑,好剑,果然好剑!“他嗜武成痴,对神兵利器自然也很在行。 冉裕沉吟道:”你我素不相识,取你性命也是无用,既有巨阙做赌注,倒也不坏。“ 左首一个瘦长个子三角眼的老者站了起来,抱拳道:”大帅,这小子奸滑之极,一场比剑,大帅赢了,自然白得一剑,这小子若赢了,他自己下山不说,还要带走仇家之女,这不公平。“ 瘦长老者的意思明白不过,何遇一份赌注对应冉裕两份赌注,占了便宜。他坐在左首第一位,应该是山上军师一样的人物。 冉裕”哦“的一声,看向何遇。 还没等何遇作答,便有人七嘴八舌道:”韩军师太过多虑,论武艺,天下有谁能胜过大帅。 ”是啊,大帅天下无敌,哪能输给这个小子!“ 众人愤愤不平,纷纷指责韩姓老者。 何遇心里大不以为然:”看来捧领导臭脚,哪朝哪代都有,待会定要冉裕好看!“ 心中顿起争胜之心,扬眉道:”既如此,在下愿与大帅比试两场,马上步下各一场,若两场我都输了,除了奉上巨阙之外,情愿自断一臂,以谢诸位。只是大帅腿脚不便,不知骑不骑得了马?“他本想说,自我了断以谢大家,但话到嘴边,还是觉得稳妥一些,毕竟脑袋可比胳膊重要得多。这样一说,不管自己胜败,总能留条小命,比之刚才差点莫名其妙被杀,要划算得多。 冉裕自然不知何遇心中的小算盘,大笑道:”无妨,如此甚好!“一挥手,便有两人捧出两把长剑来,分别递与冉裕、何遇。 这堂屋颇为宽敞,两人斗剑毫无约束之感。冉裕将四轮车推到屋子正中,一挺长剑道:”请出剑吧?“气度之从容,正是一代宗师的风度。 慕容珊珊知道比剑结果直接关乎到自己生死,心下惴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何遇,心中胡思乱想:”这人是谁,是父王派来的吗,为什么要带我下山,还愿意自断一臂。。。。。。“ 何遇双手持剑,慢慢逼了上去,不知为何,手里竟是渗出汗来。未战先怯,这是从未有过的怪事。 “得--罪--了--” 何遇一声爆喝,故意将声音拉长,意图迷惑冉裕,“得字刚一出口,长剑已如奔雷闪电一般,直刺冉裕上三路。 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性命相搏根本不是后世影视剧中花里胡哨,一打几百回合,往往一招就判了胜负生死。 ”好小子,果然奸滑!“冉裕脸上怒气一闪,不退反进,身子突然腾起半空,挺剑与何遇对刺。他身高臂长,出剑角度又极为刁钻,长剑后发先至,剑尖直奔何遇手腕胸口而来。 何遇大骇,急忙撤剑上撩格挡,”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火星闪现,冉裕长剑已断为两截,他身子在空中一个伸展,稳稳落在四轮车上,不停喘气。 何遇手臂酸麻,再看自己胸口,很清晰的一道剑痕,露出里面的勾蛇软甲来,不是自己见机得早,就这一剑,已然要了他的小命。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冉裕剑术之奇,简直匪夷所思,自己所谓的破阵九式,在他的剑下,丝毫发挥不出威力。 何遇心灰意冷,掷剑于地道:”你赢了,巨阙输给你了。“ 冉裕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举起半柄短剑,边看边笑道:”一招之内,能震断我手中长剑,果然天资超人,只是这剑法吗,还未遇名师啊。“ 林家世为军户,几代积累下来的武艺自然不弱,但在冉裕眼中却好像很普通的样子。在何遇看来,自己的破阵九式,已经很是迅捷狠辣了,但冉裕的剑法竟然更加直接快速,真不知他是如何发力出剑的。 冉裕看着何遇落寞的样子,呵呵一笑道:”小郎君莫要气馁,还有一场比过再说。“ 冉裕获胜,众人大喜,唯独慕容珊珊脸色暗淡,高兴不起来。 童子将四轮车推到室外,何遇也跟了出去。 这是一座山的顶部,颇为平整,看样子有后世的七八十亩的样子。在崇山峻岭中寻到这样一座平顶山峰倒不算容易。山顶建有大小院落二十余处,刚才的堂屋位于最北边,也最为高大雄伟,上面有一匾额”连云寨“。 连云寨的大名何遇听人说起过,有一两千人,听说是从幽州迁来的乞活军,在当地倒也没做出什么恶事。 连云寨院落错落散布,靠西边悬崖是马厩和校场,垫以砂石黄土,显然是寨中平日练兵之处。 众人来到校场,有人牵来两匹战马,毛色一黄一白。 白色战马浑身雪浪一般,无一根杂毛,身量超过寻常战马四分之一,四蹄金光闪亮,蹄铁像是用黄金打造,比之何遇被射死的白马,更见神骏。 黄马也算是一匹上佳战马,但比之白马,却是明显不如。 冉裕呵呵笑道:”老夫腿脚不便,惯乘白马,算是占你便宜了。“ 何遇强笑一声,道句无妨,撩起衣襟下摆,跃上黄马。 冉裕双手一按四轮车扶手,身子腾空,稳稳落在白马鞍子上。这么一条大汉,从天而落,要是寻常马匹怕是会吃不消。 喽喽兵扛来两条长矛,递与两人。 两人接过长矛,两马对圆,各自跑开。何遇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恐慌,看那冉裕,持矛立马,宛若天神一般。 何遇心道:”冉裕膂力不弱,但比之自己好像略逊一筹,自己斗力不斗巧,往他兵器上招呼,想办法将他长矛震断,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冉裕身手极高,想刺中他的身体,难度不小,但故意去撞击他的兵器却要简单许多。这样一想,何遇顿时又恢复了信心。 第四十一章 名师高徒 两人互施一礼,催马冲刺。何遇打定了”只守不攻,断其兵刃“的主意,便用不着抢着出矛。 冉裕见何遇不抢先手,便一催战马,奔腾如飞,一矛直刺,直取何遇咽喉。 何遇大喝一声,矛做棍使,全力挥击冉裕矛尖,本以为这下子能砸个正着,谁知对方矛尖一缩,飞速退了回去。何遇力道用老,砸了空,正准备挺矛直刺,那矛尖又从原路神速刺来,何遇情急智生,弃了己矛,空手抢夺对手长矛。 冉裕矛尖一跳,直向何遇掌心刺来,何遇急忙缩手,脖子一凉,对方长矛已是抵在自己脖子上。要不是冉裕点到为止,凭着战马的对冲惯性,何遇已被穿喉而死。 冉裕中平一枪,看似平平无奇,但其中的变招简直神出鬼没,比何遇的”马上三式“更直接,更高效,更致命。在对方压制下,何遇半点枪法也使不出来。 何遇心服口服,翻身下马,倒身拜倒:”大帅家学渊博,神乎其技,在下愿断一臂,以谢大帅,只是慕容娘子年纪幼小,大帅遭难时,她尚未出生。尊君英雄盖世,料想不会与一弱女子为难。大帅若杀慕容娘子,尊君必以为耻,不以为荣。” 何遇记得,史书记载,冉闵左持双刃矛,右执钩戟,顺风迎击,一次斩杀后燕士兵三百余名,其武勇比之项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这样说是在投冉裕所好,以便救慕容珊珊一命。 有个白发银须的威猛老汉这时插话道:”大帅现在武艺比之先帝,已是青出于蓝了。“ 慕容珊珊听何遇这样说,心下一阵激动,款步上前道:“大帅,小女子自愿一死,与别人无干,还请大帅不要砍断这位小郎君的胳膊。”她的气质如空谷幽兰,说不出的娇柔清雅,楚楚可怜。在场诸人一大半动了恻隐之心,愿意放过慕容珊珊。漂亮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这放到哪个朝代都是一样。 冉裕抚须而笑:“我的武艺倒不是出自家传,至于慕容娘子,既然上得山来,总不能随便就走,小娘子既是法显大师女弟,就请小娘子在先帝牌位前祷告三天,老夫虽不才,怎会取小娘子性命,适才相戏尔!” 冉裕话一出口,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慕容珊珊深施一礼道:“多谢大帅不杀之恩,小女子愿意在佛堂为大帅祷告。” 何遇察言观色,冉裕慷慨豪迈,不失英雄本色,更不是小气之人,断不会要自己自断一臂,便故作豪迈道:“大帅仁义,在下佩服,就请取过刀来,我自断一臂。” 冉裕呵呵笑道:“以武会友乃人生一大乐事,断臂大可不必,小友姓甚名谁,可否见告,年纪轻轻却有这等功力,实在让人叹服。” 何遇心下大喜,化敌为友,再好没有,当下朗声说道:“在下晋陵何遇,字遇之,现居陈家坞。” 一言既出,众人喧腾起来。 有人便问:“可是一举击破天雄堡的少年英雄何遇。” 何遇谦虚道:“不敢,不敢,正是在下。”团团一礼,风度翩然。 何遇血战歇马岭,夜挑天雄堡,文武全才,忠义无双,在这一带早已传遍。 冉裕从马背一跃而下,端坐在四轮车上,仔细打量何遇,心下爱极,笑眯眯说道:“小郎君天资聪明,可惜未遇名家指点,璞玉未雕,实在可惜,老夫有一套剑法、一套枪法相赠,不知意下如何?“ 傻子都听得出来,冉裕这是动了惜才之心,欲收何遇为弟子。 何遇无门无派,没有根基,现在能有机会拜冉裕为师,自是再好没有。 ”师父在上,弟子何遇见礼。“何遇心潮澎湃,退后几步,一撩袍襟,跪下便磕头。他不知东晋拜师礼节,也不知要磕几个头,只是觉得和冉裕投缘,磕得越多越好。 ”好。。。好。。。好。。。好徒儿。。。够了。。。够了。。。“ 冉裕伸手扶起何遇,不由老泪纵横。他幼时死里逃生,天涯漂泊,终于学成惊人武艺,可仇家却相继离世,报仇不成,练功心切,伤了腿筋,变得半身不遂。冉裕一生未曾婚娶,年近花甲,膝下无有子息,今得何遇为弟子,老怀大畅,是以悲喜交加,流下泪来。 众人见冉裕收了何遇为弟子,纷纷过来抱拳祝贺,称呼何遇为”少主“。 何遇心道:”这些人都是乞活军旧部,好好引导,将是自己一支强大的依靠力量,今日拜得名师,陈家坞也平添助力,一举几得,再好没有。“ 天色将晚,何遇害怕灯儿担心,禀告师父,欲下山去接灯儿。慕容珊珊也愿同行去见法显大师。 冉裕毫不见疑,笑道:“既如此,骑我白龙驹去,为师在山上等你回来。” 连云寨位于五莲山连云峰上,四周有大小四座山峰与其索道相连,易守难攻,只要不同时堵死五处山道,可说是固若金汤。 何遇、慕容珊珊,两人两马从另一近道下山,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下。 山路崎岖,两人也顾不上说话。这时到了平地,慕容珊珊打马追上何遇,正式向他道谢:“多谢何郎君冒死相救。”盈盈一笑,如花解语。 何遇心中莫名一跳,不敢正视慕容珊珊,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师父本无害你之意,倒是我莽撞了。” 慕容珊珊轻笑道:“何郎君过谦,在咱们鲜卑人看来,我是郎君所救,便是郎君奴仆,今生要听命于郎君的。” 何遇吓了一跳,双手连摇道:“公主金枝玉叶,如此说话让何遇汗颜。” 慕容德才智杰出,膝下仅有此女,爱若珍宝。慕容垂信任胞弟,对这个亲侄女也疼爱有加,便直接加封了公主,称号”兴国公主“。这是后燕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 九重寺离此不远,慕容珊珊去过几次。盏茶功夫,就到了山门。寺院不大,只有两进屋舍。打门进去,法显,灯儿正等得心焦。 灯儿一眼就看到何遇脸上的肿胀,大为担心:“何郎,你脸上什么回事,被人打了吗?”眼中有泪溢出,显得心疼不已。 何遇嘻嘻一笑,说道:“说来话长,不碍事了。” 九重寺主持是个黑瘦矮小的老和尚,见状便要安排斋饭。 何遇挥手道:“不劳大师,我们这就要走。”随手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主持,道:“请大师在佛祖像前添些香火。“ 主持得到银子,连声道谢。 当下,法显、何遇、灯儿、慕容珊珊重新通名见礼,诉说了事情经过。灯儿听得一阵后怕,紧紧抓住何遇的手掌。 事出紧急,法显中午没来得急问何遇姓名,这下知道了,合掌念佛感谢。 灯儿偷偷打量慕容珊珊,脸上有一丝悻悻之色。女人都爱美,灯儿出身微贱,但容貌出众,嫁得如意郎君后,性子本来活泼不少。但今晚一见慕容珊珊,心下便自觉不如。 她本就觉得高攀何遇,一直为之烦恼,今晚又为慕容珊珊容光所慑,一时心情灰暗,突然感觉自己百无一是。 陈卿云纠缠何遇,灯儿大为不满,但还不至于自惭形秽。她心中隐隐有种不服气,陈卿云只是命好而已,自己容貌并不输于她。 但慕容珊珊是个例外,号称鲜卑二大美女之一,身份贵为公主,软硬实力均非陈卿云可比,一时之间便吊打了灯儿。 何遇暗忖:“美无止境,灯儿、陈卿云已经算是大美女了,慕容珊珊、拓跋燕却是更胜一筹,按她们的风格来说,慕容珊珊是灯儿PLUS,拓跋燕是陈卿云PLUS。这个世上,就不知还有没有比慕容珊珊、拓跋燕更美丽的女子了。 何遇心细,见灯儿有些沮丧,便挨了过去,轻声说道:”天下女子千千万,只有灯儿最好看。“ 这是两人之间暗语,逗灯儿开心最是有效。果然,灯儿噗呲一笑,冲着慕容珊珊微一努嘴,在何遇耳边说道:”夫君骗我,她最好看。“ 何遇忍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样一逗灯儿,灯儿心下觉得夫君还是最在乎她的,颜色顿时便生动起来。 其时夜幕已降,慕容珊珊透过廊下灯笼发出的黄光看去,何遇和灯儿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像极了她心中朦胧的爱情模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何郎君少年英雄,声名远播,却和婢女出身的夫人这样琴瑟相得,真是让人。。。。。。“ 慕容珊珊也说不出此时是怎样一种心情,便招呼大家上马,连夜赶往连云寨。 半柱香不到,一行四人已是到了连云峰下。早就有喽喽兵通报上去,大小头目点了灯火下山迎接。 冉裕年过花甲,膝下无子,这连云寨主的位置很有可能就落到何遇头上。感情投资赶早不赶晚,是以欢迎仪式很是隆重,人人含笑,处处热烈,倒让何遇颇为过意不去。 灯儿更是心花怒放,心里美滋滋想:“还是夫君有本事,半天功夫就救回了慕容娘子,又成了连云寨的少主。”夫贵妻荣,古今同理。灯儿出身微贱,在陈家坞人人皆知,虽然何遇在坞内混得风生水起,但很多人见了灯儿还是不够重视。 连云寨可不一样,大部分是乞活军后代,是流民子弟,身份和灯儿一样。众人早就听说何遇娶了一女婢做夫人,今日一见,还真是这样。灯儿模样俊俏,性格乖巧,和寨中众人天生没啥隔阂,说说笑笑,没多少功夫就和大伙儿混得熟了。 倒是慕容珊珊一脸矜持,除了倾听众人谈话,脸上偶尔露出微笑外,话也不说一句。她气质高贵,容颜绝美,虽无意拒人千里之外,但连云寨众人还是远远避了开去,对她是尊重远多于亲热。 圈子不同,不必相融。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的天然鸿沟还真是不小。 大家有说有笑,大半个时辰,到了峰上。连云寨杀羊宰羊,张灯结彩,为何遇四人接风,也是庆贺寨主收徒。 第四十二章 秦王九剑 宴席在虎啸堂举行,寨中大小头目五十余人出席。 冉裕头带纶巾,身着紫袍,腰束玉带,精神奕奕端坐堂上。 何遇、灯儿趋步上前,跪倒地上,行跪拜大礼,正式拜师。 “师父在上,何遇、林灯儿给师父磕头。” “好。。。好。。。徒儿请起。” 冉裕微笑颔首,受过大礼,伸手扶起两人。有侍者捧来绿漆托盘,里面有碧玉手镯一对,金丝束髻武士冠一顶。金丝冠做工考究,碧玉手镯晶莹剔透,显然不是凡物。 何遇、灯儿领了礼物,再次拜谢师父。舞乐响起,宴会开始。众人趋意奉承,围着何遇、灯儿频频劝酒,还问起何遇血战歇马岭、夜袭天雄堡的经过。 何遇有意在众人中树立威信,便原原本本将大致经过说了。灯儿见夫君如此受人尊重,脸上大感有光,唯恐漏了细节,不时插嘴补充。 何遇颇具口才,一段往事说得惊险重重却又峰回路转。众人听了心情起伏,仿佛身临其境,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冉裕心情畅快,心道:“遇之徒儿谋勇兼备,智计过人,真是天下奇才,老夫咸有荣焉。” 何遇愿意自断一臂,救自己下山,这份情义本就让慕容珊珊感怀,今又亲耳听到何遇说起过往经历,惊心动魄之中自有一番笃定从容,芳心便有些窃喜和慌乱,用眼角余光看去,何遇长身玉立,英姿勃发,觥筹交错之中尽显挥洒自如,果然是世间一等一的奇男子。 法显自辟一素席,不时与冉裕交谈几句。冉裕素知法显大师名声,很是尊重,能请到法显大师给亡父念经超度,那是再好也没有。 一席宴罢,已是半夜,众人兴尽而散。寨中给慕容珊珊、法显分别安排了洁净上房,由专人领了前去。 冉裕是性情中人,今日高兴,喝得酩酊大醉。何遇、灯儿将师父推回卧室,宽了外衣,服侍冉裕睡下。灯儿眼尖,搬弄之时,见冉裕长袍腰际开了一口子。 冉裕单身度日,身边虽不缺侍者,但毕竟没那么细心。正好灯儿随身带有针线,就坐在一旁,替冉裕缝补衣服。 何遇酒意上涌,陪坐一旁,一边喝茶,一边说些闲话。 灯儿低声道:“师父身量这么高大,怕是有九尺多,连慕容绍的亲随叱罗毕都比下去了。” 何遇笑道:“叱罗毕一个下人,怎能和师父比较,师祖可是做过皇帝的,而且听说身量也很是惊人。” 灯儿嘴巴一撅,忽然使起小性儿:“下人又怎么了,我还是丫鬟呢,你是不是觉得慕容娘子比我漂亮,又是公主,所以。。。。。。” 何遇自觉失言,忙笑着补救:“娘子就是小心眼儿,慕容娘子与我何干,下山之后,也许今后都不会再见了。。。。。。” 灯儿一想也是,抿嘴一乐道:“那夫君心里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何遇啐道:“我有什么遗憾的,娘子就是瞎说。” 灯儿忽然又问:“夫君白天里说,师父武艺远胜于你,真是这样吗?”她崇拜夫君已是到了盲目地步,一直不大相信,何遇会敌不过冉裕。 何遇笑道:“娘子还真以为我天下无敌啊,在师父面前,我的武艺是半点都使不出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算是服了。” 灯儿补好了袍子,将其叠放床头,何遇又给师父掖了掖薄被,两人掩门退了出去。 冉裕虽然酒醉,但头脑依然清醒,听两人在自己身边斗嘴闲话,一种天伦亲情骤然将他包围,回想起自己多难的一生,喉头不觉哽咽了。 次日,法显大师领着慕容珊珊去山上佛堂念诵经文。冉裕开始传授何遇枪法和剑术。授艺在虎啸堂后一个小院进行,只留灯儿一人在旁侍奉。 何遇先把自己的平生所学演示一遍,然后再听冉裕指点。 冉裕看完演示,颔首道:“灯儿家祖传武艺确有过人之处,经过遇之精简,更见威力,但这种武艺练到极致,只不过能敌数十人,达不到第一流的境界,要学上乘武艺,首先得忘掉眼前所学,此所谓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得乎其下,你可清楚。” 何遇点头,聚精会神听师父指点。冉裕抽出长剑,继续说道:“我现在传你一路剑法,你可看清楚了。”话音刚落,冉裕手中长剑便像灵蛇出洞般吞吐回旋,施展开来。 这路剑法只有九招,几乎没有花哨动作,快如闪电,招招致命,最令人称奇的是,明明招式用老,眼看力道不继,却不知怎么搞的,角度微变,剑尖仿佛暴涨几寸,又刺了上来。“ 何遇、灯儿暗自心惊,心想:”天下竟有如此狠辣快捷的剑法,用此剑术对敌,一剑既出,差不多就立判生死了,哪里还用得着出第二剑。“ 何遇想得更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后世武学中有“以慢打快”的说法,本质说来是后发先至,其实还是在一个“快”字上做文章。这路剑法出剑之快,当真匪夷所思,想来只有金庸先生小说《笑傲江湖》中的辟邪剑法可与之比拟。” 忽然又想道:“日本刀术也讲究一个快字,主要体现在出刀角度和发力上,完全摒除多余动作,将简洁做到极致,和这路剑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下,何遇说了自己的理解。 冉裕捻须大笑:“妙,妙,遇儿天资之高,心思之巧,真让老夫大开眼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何遇心中暗笑:”见解能不高明吗,徒儿这可是来自一千六百多年后的降维打击啊。“ 冉裕兴致勃勃,继续讲解:”这套剑法源自秦朝皇族,称作“秦王九剑”,秦人尚武崇实,征战千年,总结出这路剑法,非王族近支不得传授。“ ”当年燕国太子丹,不惜重金觅得死士荆轲,前去刺杀秦王嬴政。图穷匕见,荆轲失手未中,嬴政返身只出一剑,就重创了荆轲,用的便是这路剑法。“ “想那死士荆轲闹市杀人,万中选一,武功自是不弱,却还是挡不了秦王一剑,足见此路剑法的威力。” “为师为了报仇,费尽心思,终于觅得秦王九剑剑谱,其中曲折,真是一言难尽啊,你要用心学习之。”边说边摇头,不胜感慨的样子。 何遇心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家喻户晓,原来只以为荆轲徒有虚名,学艺不精,这么短距离的刺杀都失了手,却没想到秦始皇嬴政竟然是剑术高手。秦人浴血千年,留下的这路剑法果然非同小可。“ 忽然又一想:”日本刀术精义和秦王九剑如出一辙,难怪有些日本人自认是秦人后代。“ 他又依稀记起:”唐代大诗人李白有四句名诗: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以前只是简单理解为秦王声威之盛,却不知道原来也是在写嬴政的剑法超群。由此看来,后世李白学过这秦王九剑也很有可能。” 冉裕当下一边比划,一边传授秦王九剑。秦王九剑对力量要求不高,精妙之处在于化繁为简,于无处发力处突然发力,变幻无穷,奥妙非常。 何遇天资聪明,武学又颇有根基,时间不大,便记住了其中诀窍。 接下来便是持剑与师父喂招。一开始只接得两招,一个时辰后便接得四五招,间或还能攻出一招。又练了一个时辰,已是可以接下七八招,反击三四招。再往下喂招,却是进展不大。 秦王九剑讲究全神贯注,极耗精力。又练了半个时辰,冉裕年老,渐渐体力不支,便撤剑笑道:“遇儿,秦王九剑的要诀已全部传授与你,你要仔细体会,记住这句话,秦王九剑妙在出剑发力,制敌于先,攻其要害,倒不在于自身有无破绽。” 何遇道:“弟子明白,秦王九剑以攻为守,攻敌之所必救,自然就不用守了,这种思路最能提升出剑速度,所以这路剑法的精髓就是以最短距离刺中敌人要害,要在速度和角度上做文章。” 冉裕呵呵笑道:“遇儿聪慧,一点就透,半天不到能有如此领悟,真让为师欣慰啊。” 灯儿见冉裕夸赞何遇,心里乐开了花,从旁边递过面巾,给师父擦脸。灯儿乖巧懂事,冉裕对她极为钟爱。 次日上午,何遇继续练剑。秦王九剑最讲悟性,越练疑惑越多,一旦解开疑惑,威力便攀升一个台阶,可以说是学无止境,饶是他天赋极高,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再有突破。 冉裕见徒儿已然记熟剑招,到了下午,便开始传授何遇枪法。 冉裕将何遇、灯儿带到内院一间祭堂。祭堂庄严肃穆,当中一幅巨型画像。 画像中人是一位三十余岁的武将,天神一般,身长九尺,面容和冉裕相似。画像前立有一牌位,上面镌刻着“大魏平皇帝冉闵之灵位”几个金字。 冉裕腿脚不便,无法跪拜。何遇、灯儿却是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头。何遇心道:“冉闵英雄盖世,又是师父的老爹,算起来还是自己师祖,这几个头倒是应该磕的。” 冉裕等两人磕了头,正色道:“遇之,为师今日传你一招枪法,此枪法为我冉氏家传,先帝正是凭借这招枪法,纵横沙场,所向无敌,你要用心习之。” 何遇、灯儿一听就愣住了:“难不成师父口误,既是武学招式,最少也不应少于三招,哪有单凭一招包打天下的。” 第四十三章 霸王枪 冉裕看出两人疑惑,以手抚须,凝视着画像缓缓道:“为师没有说错,此路枪法只有一招,却有数十种变化。灯儿家的祖传枪法,练好了可以力敌数十人,为师的家传枪法,练成之后力战百人,也不是难事。” 他继续说道:“此枪法源自西楚霸王项羽,名唤”霸王枪“,因为只有一招,所以又称为”霸王一枪“,项羽死后,此枪法为我先人所得,在先帝手上发扬光大,你要用心体悟,灯儿臂力不够,可学秦王九剑,却是学不了这路枪法的。” ”霸王枪!“ 何遇只在现代影视剧中听到过,没想到真有其事。他知道师父所言非虚,便道:“徒儿多虑了,项羽和师祖都是盖世英雄,叱咤风云,能在两人手下走上一招半式的,已经算是世之虎将了,哪里用得着多费手脚。” 何遇说的是事实,冉裕也毋须谦虚。参拜已毕,三人离了祭堂,来到练剑的小院。有仆人递来两支长矛,师徒各执一支,开始传授枪法。“ 这霸王枪虽只有一招,但变化繁复,刺、崩、挑、打、扎、缠。。。。。。奇之又奇。何遇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其中机巧变化记熟心中。 冉裕问道:”遇儿,秦王九剑,霸王一枪,为师已尽数传授于你,你且说一说这两种武学各有什么特别之处。“ 何遇思考片刻,试探说道:”师父,以徒儿看来,秦王九剑和霸王一枪殊途同归,都是以快制慢,以我为主,有势无招,只不过秦王九剑化繁为简,霸王一枪以简驭繁,要是能将二者融汇贯通,以无法为有法,以无招破有招,威力势必更为强大。“ ”哈哈,哈哈,奇才,奇才,好徒儿,你这是悟了,悟了啊。。。。。。为师数十年苦苦参悟,还不如你的片言只语,古人云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人生一大乐事也,此言不虚,此言不虚啊!“冉裕纵声大笑,声震屋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灯儿见师父猛夸夫君,几乎失态,心里高兴得不行,在一旁说道:”人人都说夫君聪明,师父也这样说,那可真是了。“ 笑逐颜开,秀眉都笑弯了。 冉裕转脸看灯儿,笑眯眯又道:”灯儿好眼光,更是好福气,好福气啊。一句话将灯儿说得秀脸微红,心里却是十分骄傲。 何遇听两人夸赞自己,脸上一热,心道:“一半是自己领悟,一半也是信口胡说。万物一理,至高境界都是殊途同归。现代物理有大一统理论,像杨振宁博士就统一了电磁力、弱相互作用力和强相互作用力,只有万有引力还没有统一。这秦王九剑和霸王一枪,精义相通,招法各异,自有统一贯通的可能,要真能这样,那中国武学势必会前进一大步。” 何遇深知:“自己虽然尚武,但并不痴武,世上有更重要的事要等着自己去做,师父虽然痴于武学,但以他的年龄悟性,恐怕今生也无法打通两者之间的隧道,只有留待后人了。” 这样想着,何遇心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来“独孤求败”。念头一闪而过,不由哑然失笑:“自己这是学武成痴了,独孤求败是小说中人,又怎会与秦王九剑和霸王一枪有瓜葛,真是好笑。” 何遇在连云寨学了三天武艺,剑法、枪法都已经纯熟,以后的进展只能靠自己领悟了。他在陈家坞担任要职,自是不能久住,当下便拜别师父下山。 冉裕依依不舍,将白龙驹赠与爱徒,并私下里问何遇有无用度困难,山寨可支持一二。 连云寨有不少冉魏旧藏,吃穿用度很是丰足,也不用打家劫舍。 何遇见恩师亲厚自己,如同已出,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父母温暖,一时哽咽,抱住恩师双腿就要磕头。冉裕见状,急忙扶起,好生安慰。 何遇心中一动,拉过师父问道:“徒儿斗胆,敢问恩师双腿不便,是何原因引起?” 冉裕叹息一声道:“为师当年报仇心切,练武过急,因而伤了腿脉脚筋,成了一个废人,遇儿你聪明过人,但须知世上总有人力不能之事,千万不可像为师一样,心急操切,酿成平生恨事。“ 何遇眼睛一亮,欣喜说道:“真是这样,恩师双腿还有挽救余地,当下将自己无意中发现山中洞窟,得到太平老人导引之术的经过说了一遍。” 冉裕大喜,恍然大悟道:”为师天生异禀,膂力是常人十数倍,在徒儿前面却还有不如,正自疑惑,原来你另有奇遇。“ 转而又嘱咐道:”世事无常,人心险恶,壶天胜境今后或有大用,万不可再与人提起。“何遇点头受教。 因为要给师父治腿,何遇、灯儿便在山上又多呆了一天。冉裕学了太平导引之术,效果立竿见影,半天时间,便能借着拐杖站立起来。但因为瘫痪太久,要想全部复原,怕是不可能了。 坐了数十年轮椅,突然之间能够行走自如,冉裕心中喜悦自是非常人所能感知。 第二天,何遇、灯儿双双拜别师父。冉裕拄拐艰难送至山下,洒泪而别。 法显、慕容珊珊诵经已毕,也一同下山。冉裕为表谢意,送了不少财物给二人。 慕容珊珊身为公主,自然不需这些黄白之物,便都给了师父法显。 法显早就在佛前发下宏愿,要西行天竺求取佛法,所费自然不少,这些金珠宝贝正好用来当作盘缠。 四人行至路口,分道扬镳。法显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与何遇道:”何施主,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相见,贫僧幼时曾有幸与师父一起拜谒葛洪仙师,正逢仙师丹成,机缘凑巧,便赐了我三粒。“ ”此丹名叫九转回天丹,续命救人最是神效,当年慕容小徒病重垂危,用去一丹,就大好了,还剩两粒,贫僧自留一粒,另一粒就赠与你吧。“ 何遇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葛洪乃是东晋道教学者,著名炼丹家,医药学家,著有《千金方》,活人无数,屠呦呦就是受到他著作的启发才发明了青蒿素,获得了诺贝尔奖。“ ”这种大神一样的人物,他炼制的丹药自然是无上宝物。“ 何遇谢过法显,接了丹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说道:”大师西行求法,功德无量,只是此去路途遥远,道路艰难,在下有一纸导引之术,大师依法修炼,必能强身健体,增加脚力。“(法显后来在他的《佛国记》中描写说:“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 法显是历史上著名的大德高僧,为发展中华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于理于情,何遇都应该相助一臂之力。 法显昨日亲眼见过冉裕运气治腿,很有神效,便谢过何遇,接了功法,拨转马头,正要打马离开,却又一转身,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何施主英才天纵,世所罕见,可否听贫僧一言,切不可杀戮太重,以干天咎。“ 法显白须飘飘,眼光炯炯,一脸庄重看着何遇。 何遇合掌道:”大师慈悲,何遇受教。“法显虽然有些迂腐,但意志坚定,悲天悯人,不愧为一代高僧。 慕容珊珊一袭青衫,依旧做男子打扮,只不过将头发披散下来,头上戴一斗笠,围以青纱,若隐若现之间,宛若烟笼暖玉,另有一番风致。她在马上施礼,轻声道:”何郎君,林娘子,珊珊就此别过,就不知今日一别,今后还能否相见。“言语之间,竟似不胜留恋。慕容珊珊贵为公主,长居深宫,出来一趟并不容易。 何遇、灯儿同时还礼:”殿下走好,恕不远送了。“ 慕容珊珊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一催胯下马,追赶师父去了。 何遇、灯儿合乘白龙驹,向陈家坞驰去。两人逗留山上,已派人通知了坞内。陈敬听说何遇拜了名师,陈家坞又平添一大助力,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另有探马来报,雁门驻军已有开拔的迹象,所有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迁居江南的计划也应该要开始了。 何遇、灯儿在连云寨呆了四天,别人还不觉什么。陈卿云却像是掉了魂似的,一连来梅馆问了好几次,当然是以商量公事为借口。今日一听说心上人归来,忙丢下手中事情,迫不及待赶到梅馆,围着何遇问个不停。灯儿站在一旁,看着陈卿云关心慌乱的样子,嘴角牵出一丝苦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着恼。 自从上次和何遇雨中共伞之后,陈卿云对他的痴念更深了,甚至于全然不顾身份和矜持。 送走陈卿云,何遇颇不好意思道:”陈娘子这样对我,真非我所愿,娘子你不要见怪才好。“ 灯儿这次倒没生气,幽幽叹口气道:”陈娘子爱重夫君,不在灯儿之下,想来也是令人难过,我又怎么会生气。“ 何遇无语,拉过灯儿的小手,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次日,陈敬把何遇叫去,询问他何时动身去江南。 何遇想了想道:”雁门大军是陈家坞最大威胁,一旦开拔,自己就和灯儿出发上路,顺利的话,两个月能到江左,预计逗留两月,年前正好回来复命,那时燕魏之间的战争应该也明朗了,便于做出决策。“ 陈敬见何遇早有周全考虑,心中甚是高兴,留何遇吃了午饭。 雁门大军开拔也就是五六天内的事了,何遇、灯儿开始为南行作准备。 次日傍晚,何遇刚回到梅馆,就见李钧气急败坏地从自家院内出来,面红耳赤,像是和谁大吵了一架。 何遇急忙迎上去,抱拳道:”伯钧兄,是来找小弟的吗,为何又要走?“ 李钧瞪了何遇一眼,怒道:”遇之贤弟,灯儿小娘子太过无礼,你该管一管了。“ 说着话,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四章 和解 李钧性子粗豪,除了公事,很少与人置气。怎会无故跑到自己家里和灯儿起了冲突? 何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急忙往内院走去,刚进院门,就听灯儿在屋内呜呜哭泣。 何遇大惊,几步窜进屋子。屋子中间摔坏一青瓷茶杯,茶水泼了一地。 灯儿见了何遇,一把抱住,哭道:“李伯钧,他欺人太甚,被我,被我赶跑了,以后不让他来我家,呜呜。。。呜呜。。。” 李钧为人正派,身边不缺女人,自是不会轻薄灯儿。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对灯儿态度傲慢,捅了马蜂窝。 灯儿是使女出身,嫁给何遇后,随着夫君的身份地位直线上升,坞中之人无不对灯儿另眼相看。加之灯儿为人娴和,大家都喜欢她,早不再以下人身份看待灯儿。 只有李钧是个例外,一直视灯儿为何遇侍妾,还屡次劝他休妻再娶。在李钧来说,他是实心实意为兄弟着想,对灯儿来说,简直是不可忍受。 李钧每次来梅馆和何遇谈事,对灯儿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呼来喝去,要茶要水,这让灯儿很是愤怒,只是碍于何遇面子,一直隐忍没有发作。 今日坞中有人相托李钧,想把亲女嫁与何遇为妾。李钧一想,何遇为了自己的事,去找陈卿云说项,被大骂一通,自己给他做个媒人,正好还个人情,当下大包大揽,答应下来。 办完公事,他便兴冲冲来梅馆找何遇。何遇不在,便与灯儿说了。 古代,大老婆给丈夫物色侍妾,简直就是份内工作,再正常不过。 哪知灯儿早就对李钧不满,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拒绝了。 李钧在人前话说得太满,闹了个大红脸,没法交差,就怒斥灯儿是悍妇,出身卑微,根本不配做何遇的正妻。 这一下子戳到灯儿的痛处,情绪顿时失控,便撒起泼来,端起茶杯砸向李钧。李钧闪躲开去,心中怒极,又不便和女流争执,只得铩羽逃归,走到门口刚巧碰上何遇,突然又迁怒上了他。 何遇欲哭无泪,心道:“他妈的李伯钧这干的什么烂事,他自己的婚事还没闹清楚,又狗拿耗子来管自己的闲事,我的老天爷,灯儿这些天正为自己的出身纠结,前几日又被慕容珊珊的美貌震撼了一下,回坞之后,陈卿云又来歪缠,这可怎么办。” 灯儿大哭一通,扬起脸来,问道:“夫君,李伯钧来家里做媒,这事你可知晓?” 何遇环抱着灯儿,苦笑道:“我天天和娘子在一起,又怎会知道,伯钧兄真是多管闲事,他是个粗人,不值得和他生气。” 灯儿又道:“那夫君实话告诉灯儿,夫君现在功成名就,有无纳妾的想法。“ 何遇头摇得像拨浪鼓,辩白道:”没有,绝对没有,何遇今生只想和娘子一人白头终老,再不会娶其他女子。“ 见何遇说得惶急,灯儿止住啼哭,伸手在夫君嘴上轻轻一扭,撇嘴道:”既是没有,夫君为何又这样慌张。“ 灯儿这话问得蛮不讲理,何遇只得矢口否认:”没有,没有,为夫哪里就慌张了,娘子就会说笑。“ 灯儿一怔,忽然脸露笑意:”夫君不愿娶妾,灯儿却是愿意,省得别人背后说我嫉妒,放我下来,我这就去给夫君说去。“ 灯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何遇腿上一跃而下,就要出门。 何遇摸不透灯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拉住问道:”这么晚了,娘子要去哪里?“ 灯儿伸手指指兰筑方向,笑道:”我去找陈娘子,与其让不想干的人惦记夫君,灯儿不如让与陈娘子,这事前些天我就想好了,夫君不要阻拦。” 何遇见灯儿说得煞有介事,料想不是虚言,便说什么也不放灯儿过去。他来自现代,一夫一妻的观念根深蒂固,灯儿美丽温柔,是他今生最爱,从未有过另娶侍妾的想法。 何遇深情表白:“娘子救我性命,待我深情,为夫别无所报,只愿报以娘子一辈子的疼爱,何遇今生别无所求,只愿娶娘子一人,娘子切莫为外人言语多心。” 灯儿身子一颤,流下泪来,扑入何遇怀中,呜咽道:“夫君,你让灯儿如何是好,灯儿心里好为难。。。。。。”郎情妾意,一室温柔。 东晋时期,田舍郎尚有一妻一妾,何况何遇现在的身份。灯儿爱重夫君,自然要为何遇着想,思前想后,她还是下了决心,欲将正妻的位置让与陈卿云。 次日,灯儿瞅个机会,瞒着何遇去找陈卿云。陈卿云追求何遇,这让灯儿很是不快,以前的主仆之情早就没有了,对她也没了畏惧,见面有时还冷言冷语几句。陈卿云自觉理亏,一门心思扑在何遇身上,也懒得和灯儿再计较短长。 听下人禀告灯儿求见。陈卿云吓了一跳,心里慌张起来:“这几天与何遇过从甚密,灯儿八成是兴师问罪来了。”以往两人见面冲突,好歹有何遇在旁边打马虎眼,今天灯儿单独前来,怕是要撕破脸皮大闹一场。 灯儿已是出了奴籍,不好以主人的身份压制,再说何遇在坞中举足轻重,做得太出格,他肯定也不依。 灯儿要是不管不顾,闹得人人皆知,那自己的颜面,陈氏家族的颜面又放到哪儿?还有李伯钧一直爱慕自己,他若知道自己的心思,又会怎样想? 见还是不见?陈卿云一筹莫展。 雪奴儿看出陈卿云的焦虑,轻声道:”娘子还是见一下灯儿姐姐好些,我这就去请何校尉,让他赶快过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陈卿云稍微心安一些道:”那你赶快从后门出去,务必请何郎君快点过来?” 下人引了灯儿上楼,陈卿云心下突突,故意装出一副冷傲的样子,端坐在桌案后面,看着手中书册。 灯儿进了屋,轻施一礼,不卑不亢道:“灯儿见过陈娘子。“ 陈卿云放下书,浑身像刺猬一样,把刺全部打开,做好准备迎接灯儿意料中的攻击:”灯儿,你找我何事?“ 灯儿不理会陈卿云的怠慢,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拿眼睛逼视着陈卿云,笑问:”灯儿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为何郎而来。灯儿只问娘子一句话,可愿嫁与何郎为妻。“ 陈卿云没想到灯儿会这样单刀直入,俏脸一下就红了,眼睛忽闪开去,轻叹道:”我爱何郎,便如妹妹爱何郎一样,只是妹妹占了先机,我又不能做妾侍。。。。。。我。。。我。。。。我对你不住,你辱骂便是。“她性子率直泼辣,但横刀夺爱,并不占理,是以一开口,就落了下风。 灯儿心道:”好啊,还没咋样呢,何郎都叫上了,也罢,今天就让你遂了心愿吧。“ 心中气苦,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道:”娘子若真有意,就听灯儿安排,灯儿愿意。。。愿意将何郎让与娘子。“ 灯儿爱极夫君,虽然来前已定下决心,但话一出口,心里还是怅然若失,心痛得难以名状。 陈卿云眼睛一亮,又暗淡下去,摇头表示不信:”妹妹生气,当面责骂便是,只是不要骗我,妹妹爱重何郎,人竟皆知,又怎会拱手相让。“ 灯儿幽幽叹道:”正因为我爱重夫君,才愿意让与娘子,妹妹命苦,出身微贱,虽然何郎从未嫌弃,但我却不能不为何郎前途着想,所以我想了很久,与其让与别人,不如让与娘子,灯儿愿为妾侍。“ ”妾侍“二字出口,灯儿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流下泪来。 陈卿云听了默然,久久才道:”妹妹来此,可是何郎的意思。“ 灯儿脸上掠过一丝悲壮,如实相告:”夫君并不知情,是灯儿自己的主张,娘子若真有意,还需听灯儿安排,慢慢说服何郎。“ 陈卿云脸上闪现一丝羞涩,避席施礼道:”卿云以往行事荒唐,妹妹不要见怪,若此事能成,卿云对天发誓,将来当视妹妹子嗣如我亲生。“ 东晋时期,侍妾本质上类似奴仆,亲生孩子只认嫡母为”母亲“,反而称呼生母为”姨母“。陈卿云这样保证,显然是为了给灯儿吃定心丸,将来不以侍妾身份看待灯儿。 话说如此,但尊卑有别,世事难料,灯儿这样一来,相当于将自己的后半生的幸福拱手让人。 灯儿扶起陈卿云,呜咽道:”娘子莫要如此,且听灯儿消息,告辞。“ 她心中悲苦,需要大哭一场,但同时心里也有一丝安慰:”夫君娶了陈娘子,前程再无障碍,以何郎的为人,定不会喜新厌旧,辜负于我,自己也不用背负妒妇的骂名,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灯儿正要离开,珠帘一卷,雪奴儿领着何遇走了过来。 何遇见了两人,正打算说话解劝,却见灯儿和陈卿云似乎并未起冲突。灯儿脸上虽有泪痕,但神色倒似很平静。这就有些奇怪。 灯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心情松快不少,含笑问道:“夫君何来?” 何遇看一眼雪奴儿。雪奴儿睁着一双清澈大眼,也很诧异的样子。陈卿云笑道:“何郎定是以为灯儿和卿云打起来了,这才急着赶来解劝。” 灯儿也笑道:“如此倒是难为夫君了。” 何遇不知二人为何突然之间化干戈为玉帛,又听陈卿云称呼自己“何郎”,灯儿却并不生气,一时想不明白,呵呵笑道:“和为贵,和为贵,过几日我和灯儿就要去江南了,到时再来与娘子话别。”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何遇拉着灯儿,就要下楼。此时不走,万一哪一句话说错,势必又要掀起惊涛骇浪,将自己吞没。 哪知灯儿并不着急就走,一指陈卿云抿嘴笑道:“夫君不用辞别陈娘子,她和我们同去江南。”灯儿已经想好,乘着南下的机会,创造机会让陈卿云和何遇结为夫妻。 陈卿云知道灯儿用心良苦,羞红脸道:“卿云愿意一生追随何郎。”晕生双颊,娇艳之极。 第四十五章 祸起萧墙 何遇心恼灯儿自作主张,给自己纳妾,一连几天心里不痛快,饭食也减了许多。灯儿心疼不行,一个劲儿认错迁就,并保证以后不再提纳妾之事,何遇心情才渐好起来。 何遇不愿纳妾,陈卿云并不知晓,既然灯儿主动让贤,她有事无事便来梅馆走动,送来许多日常用物,和灯儿也亲热得不行,处得像亲姐妹一般。最难消受美人恩,何遇无法推却,甜蜜的烦恼,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幸亏内坞少有人来,李钧一家又住在最东北叫”菊斋“的大院内,陈卿云追求何遇的事,无人知晓,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灯儿和陈卿云交了底,心绪反而畅快不少,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但心里患得患失却是少了许多。再加上陈卿云自觉歉疚,对灯儿如同亲妹子一般,灯儿心中的委屈渐渐便抚平了。 哨探回报,慕容楷大军前锋已进至雁门关外,十日之内将要大举进攻北魏平城。这场大战,短期难以结束,陈家坞将会获得一段较长时间的发展机遇。 这日晚上,何遇、灯儿正在家中吃晚饭,突然听到隔壁兰筑院内传来”抓刺客!抓刺客!抓刺客!“的大喊。 内坞戒备森严,兰筑又是陈卿云住所,一到晚上就关门落锁,怎会有刺客?“ 不及细想,何遇提了巨阙就冲出家门,从东边耳门拐入兰筑。兰筑院内正乱作一团,灯笼乱晃,仆妇丫鬟不住尖声大叫。 兰筑内都是女人,出了刺客,陈卿云又不露面,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慌乱得不行。 何遇抓住一老年仆妇问道:”刺客在哪里?“ 老妇手指二楼,结巴道:”在。。。在。。。陈娘子房内,雪奴儿已遭了毒手。“ 何遇大惊,全身戒备,一步步挨上楼梯,向二楼爬去。众人见了何遇,心神略定,有胆大的便招呼大家点亮灯笼,远远站着给何遇照亮。 楼道漆黑一片,何遇屏气凝声,蹑手蹑脚上了二楼。他来过陈卿云闺房,还有些印象,一挑珠帘,脚下突然一滑,脚尖碰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借着楼下的灯光一看,却是雪奴儿扑倒在门框上,后背一摊血迹,已经气绝了。 ”陈娘子。。。陈娘子。。。陈娘子。。。“ 何遇轻声呼唤,探身慢慢进入房中。 ”何郎!!!何郎!!!” 床帷一动,陈卿云带着哭音,整个人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何遇,便不放手。 何遇只觉一阵香风扑来,胸口以下接触到两团挺拔绵软,脖际青丝扰动,陈卿云整个人已是埋入自己怀中。 何遇仗剑将陈卿云护在怀里,着急问道:“刺客在哪里?” 陈卿云反手一指窗户,颤声道:“从那里跑了。”她平时杀伐决断从不害怕,但毕竟是女流,突然间碰上这档子事,还是吓得不清。 窗户洞开,窗棱断裂垂挂下来在风中摇动。显然,刺客已经跳窗逃跑了。 何遇松了口气,问道:”娘子可曾看清刺客相貌“ 陈卿云呜呜道:”像是李钰。“略一犹豫,又肯定说道:”我看清了,就是李钰。“ 就在此时,灯儿提了宝剑,也上得楼来。 她以前是陈卿云丫鬟,对闺房布置颇为熟悉,当下找到烛台,点燃了蜡烛,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陈卿云惊魂未定,钻在何遇怀中,一时忘了起来。事出有因,灯儿倒犯不着吃这干醋。 何遇四下观瞧,闺房地面水流遍地,还夹杂着些花瓣,一只高背清漆浴桶倒在一旁,衣物首饰洒落旁边,雪奴儿的鲜血从门框处流撒一地,现场一片狼藉。 何遇心道:”李钰人品差劲,但不至于缺钱花,也不会与陈卿云私下有仇,这混账八成是垂涎陈卿云美色,劫色不成,便一剑戳死了雪奴儿,跳窗逃走了。“ 陈卿云惊魂稍定,直起身子,突然又大叫一声,双手抱胸,蹲了下来,秀脸腾就红了。 陈卿云一惊一乍,把何遇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也尴尬得不行。 原来陈卿云晚饭后正准备香汤沐浴,雪奴儿在旁边伺候,正宽衣解带呢,突然灯光一暗,一双毛茸茸大手从身后摸了上来。 陈卿云吓了一跳,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回过神来便拼死反抗。雪奴儿忠心护主,从桌上拿起笔墨纸砚茶碟击打李钰,并跑到门口大声呼救。李钰见事情败落,一剑掷出,杀了雪奴儿,慌不择路跳下楼去。 陈卿云武艺不弱,更亏得有雪奴儿这一打岔,才奋力挣脱李钰毒手。 陈卿云衣衫不整躲在暗处,听见何遇呼唤,仿佛看到救星,飞扑入他怀中,太过惊慌以致忘了自己衣不遮体。 灯儿一指何遇,道:”夫君把衣服脱下来,给娘子披上。“ 何遇依言脱了长袍,给陈卿云裹上,走到大门口抱起雪奴儿,只见她双目圆睁,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恐,已气绝多时了。 何遇眼睛潮湿,轻轻合上雪奴儿眼睛。雪奴儿身世悲苦,聪明伶俐,深得陈卿云喜爱,和灯儿也最为要好。见雪奴儿遭了不测,两人都哀哀哭了起来。 何遇拿着烛台在闺房探查,陈卿云床上明显有一个男子臥躺痕迹。 李钰应该早就躲在闺房内,等着陈卿云睡下,以便下手。只是陈卿云有睡前泡澡的习惯,宽衣解带之时,李钰按耐不住欲望,急吼吼伸出了魔爪。“ 陈卿云、灯儿听了何遇的分析,心里都一阵后怕。 灯儿心有余悸道:”要是李钰等陈娘子睡下再下手,那。。。那岂不是。。。” 陈卿云含泪道:“要是那样,我再没脸见何郎,也就活不成了。” 何遇举烛细看窗外,楼下就是围绕内坞的小河,只有南边有座小桥与外界相通。李钰跳窗之后,不敢从桥上通过,趟水跑到对岸,一路水迹向东边去了。已近亥时,坞内关卡无自己和陈敬的令牌,没人可夜间出去,李钰应该还躲在坞内。此人极为危险,若不捉住,弄不好还会杀伤人命。 此时坞内人声喧哗,灯火通明,巡逻部曲已在各处搜查刺客。兰筑一下子涌入不少人。有部曲保卫,陈卿云,灯儿安全不会有问题。 何遇提了巨阙,从窗户跳下,绕过小河,循着水迹搜查过去。刚搜出不到一里地,就听西南角上有人大声呼喝,火把摇动,像是把刺客围住了。 何遇大喜,疾步奔了过去,众部曲见何遇到来,纷纷让开一条道。人丛之中,李钰披头散发,张弓搭箭正对着他兄长李钧,嘴里不停叫嚣:“谁也别过来,过来我就放箭了。” 李钧脸色铁青,两道浓眉拧到一处。李钧旁边是他须发花白的老父李令。 李令气得胡须颤动,戟指李钰,骂道:“孽子,还不放下弓箭,你要气死为父吗?” 李钰怪眼一翻,竭斯底里叫嚣:“同样是儿子,你老人家为何那么偏心,陈娘子和我年岁相当,你不为我考虑,却一门心思为大哥做媒,哈哈,还说要把家业都给大哥掌管,难道我就不是儿子吗?“ 李令气得老脸发紫,手指着李钰,猛一阵咳嗽,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 李钧大怒,一步步逼了过去,凛然道:”四弟,放下弓箭,难道要逼我动手吗?“ 李钰后退几步站定,红着眼睛轻蔑道:”大哥,你有什么了不起,陈娘子根本不喜欢你,人家喜欢的是何校尉,我都听到了,呵呵,只有你这蠢人还蒙在鼓里,你再逼我,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李钧根本不理会李钰威胁,越逼越近,喝令道:”四弟,你做出这样的丑事,给家族蒙羞,我今天便容不得你,你有胆子,便向我放箭!“ 李钰性子偏激,骄横自私,李钧步步紧逼,他很有可能狗急跳墙。 ”不要!“何遇高声提醒。 但为时已晚。 就听”啪“的一声,弓弦响处,一支羽箭近距离射中李钧,穿喉而过。 李钧应声倒地,双手抱住脖子,血水从嘴角一股股溢出,喉咙吼吼作响,已是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有想到亲弟弟会下此毒手,是以根本没有想到躲避。 “钧儿。。。。。。”李令惨呼一声,一屁股坐倒地上,将儿子抱在怀中,老泪纵横:“老天啊,我是作的什么孽啊?”伸手揪住花白头发,一条条乱扯下来。 他生有四子,二子夭亡,现在幼子又将长子射杀,换了是谁,也承受不了。临阵杀敌,沙场殒命,自然无话可说,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兄弟相残,这种人伦惨剧一下子击垮了李令老人。 李钧在坞内地位崇高,他一中箭,众人都慌作一团。何遇几步跑过去,拉住李钧大手,在耳边大喊:“兄长。。。兄长。。。”眼看着他是活不成了。 李钧手上使力,喉咙里一阵乌鲁作响,嘴里艰难吐出几个字来:“贤弟,我。。。我不成了,早晚。。。早晚。。。看护我儿。。。我。。。父。。。。。向灯。。。灯儿。。。赔礼。。。。。。” “嗯!” “嗯!!” “嗯!!!” 何遇痛哭失声,不住点头。两人性格悬殊,但合作无间,肝胆相照,早就当彼此如兄弟一般。 第四十六章 惊变 李钧手腕一沉,身子一挺,软倒下去,已是气绝了。 何遇瘫坐地上,早没了眼泪,心里空落落的。 突然有人高声大骂道:“李钰那狗贼哪里去了,去抓他回来。” “抓他回来,碎尸万段,给总管报仇。“ ”。。。碎尸万段。。。报仇。。。“ 李钧在坞内很有威望,大家都服他,众部曲不待命令,自发组队去追李钰,只留下几名亲近部曲照看现场。 李令无力挥手道:”你们都走吧,让我与何校尉单独坐一会儿。“ 留下的部曲互视一眼,一言不发走了开去。 李令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忽然问道:”何校尉,你来陈家坞有大半年了吧,想家了吗?“ 何遇一愣,意识到李令说的是晋陵,迟疑道:“想家,本打算这几日就和郎主告假,回去一趟的。” 李令摇头苦笑:”何校尉才学过人,看重情义,但毕竟年轻,还是不会说谎,其实你不用瞒我,是郞主派你去的,郞主一家想迁居江南,我早就知道的。 “ 何遇看老人难过的样子,不忍再骗他,便如实说道:”老总管猜得不错,是郞主派我去江南的,我个人倒是无可无不可的。“ 李令抬头看天,仿佛在回忆往事,喃喃说道:”何校尉可能不知道,郞主是吃老妻奶水长大的,他的心事我怎会猜不到,只是后来两族失和,你争我斗,都是为了些小事,郞主慢慢对老夫一家起了戒心。。。哎。。。哎。。。郞主心早不在此,却要一个人撑起这么大一个坞堡,真是难为他了。“ 何遇没想到陈敬和李令之间竟有如此纠葛,张张嘴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解劝。 李令站了起来,长叹道:”以前我不赞同郞主抛下这样一片家业,迁居江南,就在刚才,我想明白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你去跟郞主说,别人我不敢担保,就我们李家,愿意和郞主一起去江南定居。“ ”老夫生有四子,三死一逃,只留下一个孙儿一个孙女,刀头舔血的日子我过够了,过怕了,江南不打仗,就是好地方,余生做个富家翁足矣。“ 李令弯腰将儿子长大的尸身背起,步履摇摇向住家方向走去。 何遇陪在一旁,看着老人痛苦而又克制的神情,心道:”老总管历经劫难而精神不倒,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算是一条好汉子。“ 何遇回到家中,陈卿云正好也在。灯儿和她现在芥蒂全消,以姐妹相称,相处很不错。现在只要何遇点头,一妻一妾的齐人之福就算是水到渠成了。 两人见何遇脸有泪光,忙迎了上来,问起原因。何遇说了经过,灯儿还不觉得什么,陈卿云已是大哭出声。 李钧打小待她如亲妹妹。她虽不愿嫁他,但心里面还是很敬重李钧的。 部曲们搜查了一夜,还是让李钰逃了。 像陈家坞这种大型坞堡,除了正常的进出通道之外,还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通道,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李钰在坞内身份不低,知道一条秘密通道,虽是长久不用,很是难行,但还是让他逃了出去。 李钧已死,凶手又逃,整个坞堡元气大伤,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气氛中。何遇将李令的想法和陈敬说了,陈敬大为高兴,迁居江南,连最后一点顾虑都排除了。 他亲自找李令谋划,打算尽快迁居南方。这陈家坞就留与不愿南迁的族人掌管。 李令考虑周密,提出为免坞堡人员南迁,实力削弱给潜在敌人可乘之机,应该采取分步南迁的方法,先把老弱妇孺先行南迁,骨干力量一边补充一边撤离,这样虽然时间拉长,但进退有据,万无一失。 李令年过七旬,有如此智计,这让何遇很是佩服。 何遇又提出来,可以和连云寨结盟,两者成犄角之势,互为策应,对两家都大有益处。商议已定,南迁行动便有条不紊准备起来。 何遇不日即将南下,便备了礼物去连云寨拜别师父。灯儿这几天老是感到疲累,神情恹恹打不起精神,一步也不想走动。 冉裕钟爱灯儿,灯儿害怕失了礼数,强打精神骑上马背,还没走几步就呕吐得不行,实在是不能成行,便留在家中。何遇疑心灯儿病了,打算拜别师父后,请郎中给灯儿诊治一下。 何遇到了连云寨,说了两家结盟的事,这是个双赢的想法,冉裕没理由不答应。接着又说了迁居江南的事,冉裕虽然不舍何遇,却是十分支持。他还说:“等这边大事一了,他本来也准备去江南。” 何遇知道师父所说的大事,便是找慕容恪两个儿子慕容楷、慕容绍的晦气。冉闵为慕容恪所擒,慕容恪已死,父债子还,这杀父之仇自然落到他儿子头上。从坊间的评价看,慕容楷口碑还算不错,慕容绍却不是好鸟。其实不管这倆兄弟为人怎样,何遇自然站在师父一边,巴不得师父立刻杀了这两个仇人。 冉裕的腿脚已然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使不上大力,但扔了拐杖已能正常行走,心里很是舒畅。 不过冉裕准备去江南,何遇却从未听说过,问起原因。 冉裕恨声吐出四个字:”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大名鼎鼎,可以说是华夏民族的镇国神器,是秦朝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刻成的,上面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为中国历代正统皇帝的凭证。得之名正言顺,失之底气不足,被讥笑为白版皇帝。 何遇记得传国玉玺在后唐时失踪,东晋在后唐之前,这时应该尚在世间,却不清楚和师父有什么关连。 冉裕愤恨道:”先帝灭了石赵,得到传国玉玺,并以此建国,后来先帝兵败,绝望之际,以传国玉玺为信物向南朝求援。南朝满口答应,骗走传国玉玺,却不发一兵一卒,以至我冉氏家破国灭,南朝之可恶甚于鲜卑白虏!“ 冉裕口中的南朝,自然便是后世所称的东晋。 何遇心道:”冉闵失败主要还是自身原因,从历代王朝更替来看,传国玉玺不如改称亡国玉玺更名副其实。不过东晋朝廷言而无信,倒真是可恶。” 他读过不少历史,对两晋治下的社会黑暗、百姓苦难有深刻认知,对司马皇族更没有好感,当下附和道:“司马氏卑鄙无耻,等徒儿到了江南,站稳脚跟,那时再相助恩师,夺回传国玉玺。“ 冉裕大喜,笑道:”传国玉玺已入内宫,想要夺回不是易事,不过有徒儿相助,倒是可以一试。“他牵挂灯儿病情,问了起来。 何遇心中不安,如实将症状相告。冉裕这些年就做两件事,练武和报仇,对这头疼脑热的日常琐事也没有好的建议。倒是旁边站着的一名中年侍卫说了自己的看法:”灯儿小娘子像是有喜了。“ 连云寨群雄多是单身,这中年侍卫是冉裕亲信,却是为数不多有妻室的。 一语点醒,何遇和师父对视一眼,越想越像,脸上都露出笑容。 冉裕哈哈大笑,吩咐道:“老夫这是要做师祖了,遇儿,你明日一早就赶回去,小心看待灯儿,要有差池,为师可是不依。” 三日内,我备些礼物去陈家坞看灯儿。“ 何遇心中温暖,笑道:”师父去陈家坞,灯儿肯定高兴坏了,礼物什么倒是不用费心,吃用都是不缺的。“ 冉裕摆手道:”呃,为师自有主张。“传下宴席,招待徒儿。 酒足饭饱,何遇在山寨逛了一大圈,有意拜会了寨中的头脑人物。连云寨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乞活军的后代,百战余生,战斗力不是一般强大。 他胸怀大志,势必要借助连云寨的力量,与寨中众人搞好关系很有必要。何遇名声在外,又是冉裕唯一弟子,将来就是连云寨主,这样礼贤下士,折节拜访,一下子就收获了大量人心。 寨中头目见何遇亲自登门,都自觉脸上有光,忙备下酒宴款待。 何遇先前已是吃得饱了,但是盛情难却,自己又有心接纳,便来者不拒,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卧房。 何遇酒醉,第二天没法回陈家坞,便在山上多逗留一天。昨晚一通豪饮,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到了白天,寨中都在传说:”少主威震雁门,没有一点架子,还特别讲义气,在自己家里喝酒,喝得很高兴,都有些醉了,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何遇听了,心中暗笑:”地位高的人,想要获得好感是多么容易啊。“想着还有几家没有拜访,便备了礼物挨家走了一遍,却又喝得醉醺醺,回来睡下,打算第二天一早赶回陈家坞。 正睡得迷糊,就听外面有人大声敲门。没等何遇起身,大门已是被人推开,一阵冷风从屋外射入,刮得壁灯光焰猛地一暗。 ”何校尉。。。何校尉。。。陈家坞没了。。。陈家坞没了。。。呜呜。。。呜呜。。。“ ”何校尉。。。何校尉。。。陈家坞没了。。。陈家坞没了。。。呜呜。。。呜呜。。。 “ 何遇一看,床下单膝跪倒两人,满身血污,身上还有伤口在流血,正是自己亲训的两名南门部曲。两名部曲身后站着几名山寨中人。 何遇脑袋嗡的一下,宿酒都化作冷汗出了,一看窗外,黑沉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一边穿衣,一边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陈家坞怎么了。你们快说?“ 两人伏地痛哭,一人痛骂数说:”李钰那奸贼逃走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和朝廷的赵王慕容麟搞到一起,连夜带了鲜卑大军杀了回来“ 李钰从密道潜入坞内,打开了城门,鲜卑大军一拥而入,陈家坞一点准备都没有,一下子就失守了。。。。。。”情绪激愤,竟是说不下去。 另一人接着说道:“我俩在南门当值,拼死杀出重围,来山上报信,现在。。。现在。。。白虏怕是开始屠城了。。。” 第四十七章 血战陈家坞 何遇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颤声道:“这么说,坞中一个人都没跑出来,都陷在里面了?” 两部曲把头埋下,痛苦回道:“黑暗之中都是白虏军马,四门又被堵死,除了我俩,一个人也出不来,就是我俩家小也陷在坞内。” 何遇镇定心神,心中迅速盘算:“雁门大军距陈家坞一百多里,有李钰带路,一昼夜奔袭过来,完全不是难事。陈家坞处于雁门大军后方,是慕容楷的心腹大患。瞅此良机,他肯定会多带军马,一鼓荡平陈家坞。“ ”鲜卑军队自来有屠城恶习,慕容楷口碑不错,由他率领,陈家坞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由慕容绍率领,陈家坞肯定已是鸡犬不留了。“ ”那么赵王慕容麟又是谁?“何遇心中直骂自己大意,雁门大军近在咫尺,竟然连潜在对手的家族都没搞清楚。 连云寨和慕容氏是世仇,对此倒是了若指掌。 见何遇动问,一喽喽便道:”少主,慕容麟是伪燕皇帝慕容垂第二子,被封为赵王,为人奸诈阴险,曾经为了活命,连自己父兄都出卖过。“ 何遇心中叫苦,忽然想起两件事来:”慕容麟因生母微贱,不被慕容垂喜爱。慕容垂在前燕受到排挤,被迫出逃前秦。慕容麟却在半道折回,告发了自己父亲。 慕容垂成功逃到前秦,受到皇帝苻坚礼遇。但前秦丞相王猛认为慕容垂胸怀大志,不甘久居人下,建议杀掉慕容垂,苻坚没有听从。 王猛便请慕容垂喝酒,席间向慕容垂索取其随身佩戴的金刀。慕容垂寄人篱下,不敢拒绝,便爽快将金刀赠与王猛。 王猛又重金买通了慕容垂的一个亲信,名叫金熙。金熙持刀去见慕容垂长子慕容令,令其起兵偷袭龙城。慕容令见了父亲金刀,不知是计,打算如期起兵。这件事被慕容麟获知,急忙向前秦告发,慕容令被擒,后因谋反被杀。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阳谋“金刀计”。 淝水大战后,前秦分崩离析。慕容垂趁机起兵,建立后燕,本打算杀掉逆子慕容麟,到底不忍心下手,便杀掉他的生母,将慕容麟放逐在外,父子从此很少见面。 慕容麟阴险狡诈,但很有才干。他此次奉命率五千铁骑增援慕容楷,在半路正好碰到李钰,三言两语就摸清了陈家坞底细,便诓骗李钰带路偷袭陈家坞。他给出的承诺是:”攻破陈家坞后,将陈卿云嫁与李钰,并让他做坞堡之主。“ 李钰本就身败名裂,无处可去,稍一犹豫,便答应了。慕容麟大喜,一边通知慕容楷分兵前来,一边日夜兼程杀向陈家坞,并在昨日夜间与慕容楷合兵一处,一举攻陷了坞堡。 形势大坏,何遇心急如焚,穿上衣服就要下山。 开门一看,院内火把通明,人喊马嘶。师父冉裕得知噩耗,已尽起连云寨兵马,打算跟着何遇下山去救援。 何遇双腿跪下,高声喊道:”师父,鲜卑狗贼有一万余人,陈家坞已破,何遇不忍劳动众家兄弟前去厮杀。“ 冉裕纵马奔驰,大喝道:”遇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陈家坞与连云寨既已结盟,哪能见死不救,鲜卑狗贼杀我亲人,灭我国家,这血海深仇,连云寨是一刻也没忘了。“ 话音刚落,众将士大呼:“杀尽慕容,誓报血仇。”杀尽慕容,誓报血仇。” 连云寨这些将士的父祖兄弟,都有死在鲜卑慕容手里的,他们下山厮杀既是为了救援陈家坞,也是为了自己报仇雪恨。 何遇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从喽喽兵手中接过马槊。这根马槊比寻常马槊粗了一倍,矛刃也长了许多,正是冉裕平常所用。何遇膂力过人,用它再合适没有。冉裕将白龙驹赠与徒弟,自己骑了一匹红色卷鬃战马,也颇为神骏。 救兵如救火,何遇率领众将士连夜下山,一阵疾驰,一个时辰左右已是到了陈家坞城下。 陈家坞内烟焰腾空,厮杀哭喊在城外就能听到,简直就是修罗地狱。景象之惨比之夜袭天雄堡,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到城下,只见吊桥悬空,护城河一下子挡住去路。何遇无计可施,正打算弃马冒死攀登城楼。 就听轰隆一声,吊桥从半空砸落下来。一个苍老雄壮的声音大声吼道:“出城。。。出城。。。快出城。。。。。。”正是老总管李令的声音。 何遇大喜,拼尽全力喊道:“何遇在此,众人闪开。”他数次救陈家坞于水火,是大家的主心骨,一听何遇到了,忙着出城逃命的坞民急忙向两边一分,留出一条道来。 何遇一举马槊,大吼道:“杀--“一催白龙驹,向城内杀去,连云寨众将士呐喊着紧随其后。 李钧新丧,李钰叛逃,何遇不在坞中,陈敬不知所踪,陈家坞部曲群龙无首,只有各自为战。亏得李令临危不惧,一边收拢部曲,一边向南门冲杀,终于砍落吊桥,杀出一条血路。 何遇刚冲入坞内,就有数名后燕骑兵举矛刺来。后燕骑兵人马皆披重甲,甲厚矛利,比天雄堡部曲强了何止一个档次。 何遇血贯瞳仁,霸王枪闪电出手,一槊刺死一将,单臂一较力,尸身从马上飞起,甩了出去,顿时砸死另外两名骑兵。 后燕骑兵见何遇一个照面就杀死三人,稍一发愣,呐喊着冲杀过来。何遇一提马缰,白龙驹长嘶一声,后腿人立,前蹄乱踢,狂暴如虎。 燕兵战马见状,四腿打滑,畏惧不敢前进。何遇闪电出枪,枪枪致命,一连刺死四名骑兵。连云寨群雄也在冉裕带领下,一阵猛砍猛杀,顿时将南门追兵杀得干干净净。 李令手提长刀,浑身血洗一般,过来一把拉住何遇马缰道:”何校尉,南门一马平川,逃出去跑不远,就被骑兵追上,北门后面就是大山,快带人过去,攻破北门,大伙儿就有救了。“ 何遇一拉李令胳膊,着急道:”老总管快上马,我们一起杀过去。“ 李令挣脱手,惨然一笑:”何校尉快去,迟了就来不及了,我先去了。“ 横刀一刎,脖颈鲜血狂喷,胖大的身躯轰然倒了下去。李钰勾结外人,攻陷陈家坞,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李令都是不能活了。 何遇怔了一怔,来不及难过,一策马向北门冲去。嗖--嗖--,两支羽箭迎面射来,何遇急忙挥槊格挡。 身旁冉裕大喝一声,如平地暴雷,紧赶几步,马槊一挑,已把一名施放冷箭的后燕骑兵甩到半空,摔死地上。 何遇弯弓搭箭,一箭射去,另一名偷袭的后燕骑兵惨叫一声,掉落马下。 冉裕大声道:“遇儿,不要恋战,速去北门。”何遇大声答应,带领众将士向北门冲杀。 此时天色微明,东方渐亮,借着晨光看去,道路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后燕士兵正三五成群地追杀幸存的坞民。 陈家坞攻灭天雄堡,短时间实力大增,有步兵两千人,骑兵一千人。这些部曲大部受过何遇现代练兵方法的训练,虽然受到偷袭,但慌乱一阵之后,并没有如鸟兽散,而是自动三个一团五个一伙地展开殊死拼杀。 后燕大军厮杀了半夜,竟是不能完全控制坞堡,这完全出乎慕容麟、慕容绍的预料。慕容楷坐镇雁门,此次偷袭由慕容麟、慕容绍两人带队。 陈家坞方圆千亩,内有小河交叉,回旋余地颇大。一万余鲜卑骑兵攻陷坞堡后,追南逐北,抢掠战利品,一时半会竟是没法集中重兵围堵何遇等人。 何遇像旋风一样一路冲杀,沿路也不知杀死多少敌人,片刻之间已是杀到北门。 此时天光大亮,镇守北门的后燕士兵也就两三百人左右。他们见何遇来势凶猛,急忙搬来拒马,意图拦截。 何遇、冉裕左右开弓,各自挥舞马槊使劲一挑,两座拒马腾起半空向着守门军士砸去。 两座拒马足有两丈多长,一丈多高,巨木制成,上有尖刺,从空中砸落,雷霆万钧,将守城士兵连人带马炸得稀烂。白龙驹大发狂性,扬蹄乱踢,暴踩倒地的兵士,一时哭爹喊娘,惨呼声不断。 何遇师徒大杀四方,两人身后紧跟的将士潮水般一拥而上,挥刀乱砍,拿矛乱刺,眼睛都杀红了。 后燕守军意志终于崩溃,夺路向两边逃窜。一名陈家坞部曲冲上前去,挥大斧猛砍门栓,只听轰隆一声,北门洞开,一道山路便在眼前。 生路打开。 藏在隐蔽处的幸存坞民从各自藏身处跑出,潮水般向北门涌来,一时人仰马翻,有不少人被踩翻在地。 呜呜--呜呜--呜呜-- 坞中传来号角的声音。 这是后燕统帅得知出现了异常情况,在发令聚兵,但事起突然,一时半会兵力却是难以收拢。 何遇心道:”北门已开,幸存的部曲已聚拢不少,掩护坞民逃生绰绰有余,便大声喊道:“师父,你在北门殿后,我去坞中寻找灯儿和郞主一家。“ ”好,遇儿小心。“冉裕大声回应。 何遇拨转马头,正欲向内坞冲去,就见马蹄奔腾,一队后燕百人队迎面冲来,为首一人身着筒袖铠,手提熟铜棍,胯下竟是头毛色金黄的骆驼,正是慕容绍的亲随将军叱罗干。 筒袖铠相传为诸葛孔明所制,能抵挡二十万石劲弩的直射。这种超级硬甲极为笨重,人马承受不起,一般只做仪仗之用。 叱罗干人高马大,胯下战驼负重也远胜战马,是以奔腾如飞,毫无笨拙之感。 两名部曲杀红了眼,悍不畏死,双双催马挺枪拦截。叱罗干居高临下,一棍砸飞一杆长矛,反手一棍,正砸在另一名部曲头盔上,连盔带头砸得稀烂。 第四十八章 浩劫 又一名部曲挺矛直刺叱罗干腋下,矛尖触体,竟是刺不进去。 叱罗干大喝一声,单手夹住来袭长矛,一声大喝,竟将该部曲提起空中,单臂掷了出去。 叱罗干如此猛恶,众人一时心生怯意。冉裕大叫:”众人闪开,我去擒他。“跃马舞枪,直取叱罗干面部。 叱罗干身披三层铠甲,只露出面门,见冉裕枪快如电,吓得往前一扑,堪堪避过槊尖,顺势一带铜棍,砸击冉裕马腿。 冉裕回槊往外一崩,啪的一声,铜棍荡飞开去。 何遇远远望见,心道:”叱罗干力大无穷,武艺高强,坐骑护甲大占便宜,不用巨阙,难以胜他。“ 一催白龙驹,冲了过去,一槊直刺他的面部。叱罗干头一歪,闪躲开去。说时迟那时快,何遇双脚一踩马蹬,双手弃了马槊,一个虎跳直撞入叱罗干怀中。叱罗干没料到他突使怪招,仓促之间熟铜棍难以回防,被何遇左手攀住脖颈。 冉裕以下都惊呼出声:”何遇这是什么打法?“ 何遇右手神速拔出巨阙,顺势一割,叱罗干一颗笆斗大的头颅已是提在何遇手中,血筷子标起一丈多高,硕大的身躯依然直挺挺地端坐在战驼上。 何遇满脸是血,一脚踢翻死尸,闪身跃上白龙驹,提头大喊道:”叱罗干首级在此,不怕死的就上来。“ 叱罗干是后燕第一勇士,他这一死,后燕骑兵百人队顿时气沮,四散奔逃。冉裕举槊大呼:”兄弟们,此时不杀,更待何时。“一阵风似的掩杀过去,枪刺箭射,顿时杀得片甲不留。 何遇以现代特种格斗术出其不意击杀叱罗干后,不敢逗留,拨马去找灯儿,沿路又连杀几名后燕骑兵。 后燕骑兵见何遇如此勇猛,心惊胆颤,又听到聚兵号声,急欲往号声处聚拢,便不再与他纠缠。 何遇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自家小院,只见仆妇童子已被杀死在当地,内外找了个便,却是不见灯儿。 他心下稍安,从内室取了勾蛇软甲穿在身上,又拿了夜明珠、九转回天丹放入怀中,骑马来到兰筑。 兰筑内死尸枕籍,有不少丫鬟仆妇一丝不挂,倒闭地上,显然已是遭到侮辱。这些人常与何遇见面,一夜之间竟是横遭惨死,让何遇欲哭无泪。楼上楼下,仔细寻找一遍,也未见陈卿云踪影。 何遇心念一动,陈敬心思缜密,他的住所必有密道通往坞外。陈卿云、灯儿身手不弱,突然被袭,应该会去陈敬处汇合。 他再次上马,从兰筑东门奔出,折向北走,刚到竹轩门外,就听有后燕兵士在纵声喝骂:”快出来,不然就烧楼了。“ 何遇提了巨阙,闪入院内,就见二十几名后燕军士手提兵刃,围着松鹤楼。有两名军士手持火把,已点燃了廊柱。 大院之内横七竖八倒臥着上百名护卫部曲和后燕军士。松鹤楼部曲为陈敬亲训,多是本家子弟,最为精锐,后燕兵士攻陷松鹤楼付出了不少代价。 听刚才兵士喊话,松鹤楼内还有活口,而且武艺高强,他们只敢在外面咋呼,却不敢进去厮杀。 何遇四下一望,院内尸首中并无灯儿、陈敬、陈卿云。那在屋内力拒强敌的必是陈敬无疑。 心中正自猜疑,就听坞内有人怒斥道:”白虏狗贼,痴人说梦,我陈敬只要有一口气在,你们就别想进来。“ 果然是陈敬,他还活着。 何遇大喜,蹑手蹑脚掩到后燕军士身后。后燕军士拼杀一夜,疲累不堪,此时背对大门,注意力又全在烧楼上,浑没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到了身后。 对敌人容情就是对自己残忍,何遇像幽灵一样掩了过去,一连抹了三名军士的脖子,才有军士惊觉发现,发出尖叫。众军士急转身来,见何遇仅单身一人,都操起军器,狞笑着逼了上来。 何遇咬牙心想:”新学的秦王九剑还未发过利市,今日就拿这些人来试招。“ 一剑刺出,直取迎面军士,该军士急忙举刀格挡。何遇剑尖一缓,猛然又是一提速,巨阙堪堪从刀身空隙处直插敌人咽喉,噗呲一声,鲜血狂喷,立毙剑下。 众军士见何遇举手一剑,就刺死一人,知道遇到高手,一声呐喊,各种军器狂攻而至。 何遇拼杀到现在,目光所及,各种惨象惨不忍赌,心中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杀机在血管中奔腾燃烧,仿佛要呼啸而出。 ”呀!“ 一声怪叫,何遇挥剑杀入人群。他剑法诡异狠辣,宝甲刀枪不入,巨阙削铁如泥,就如虎入羊群,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惨叫声中,地上又躺下十几具新鲜的尸体。 杀星高照! 熠熠生辉! 这些悍勇异常,杀人如麻的后燕军士毕竟不是傻子,在这个春日的清晨,他们遇到实力完全碾压自己的对手。更可怕的是,刀砍矛刺,对手身无甲胄,竟然安然无恙。 何遇像是一个血人,浑身上下红通通一片站在晨光中,手中的巨阙滴着鲜血,竟然发出怪异的啸叫。这种上古神兵,得到人血滋养,发出淡淡的红光,十分的诡异恐怖。 何遇慢慢将幸存的八位后燕军士逼到墙角,像一只猛虎逼迫着群狼。 ”呀--!“ ”呀--! 八名军士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向何遇冲来,只守不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们知道,只有拼命才有一丝生机。 何遇冷酷一笑,迎了上去,巨阙横砍竖刺,只听一声接一声惨叫,啊--,啊--,啊--,八名后燕军士已被杀翻在地。 何遇撇一眼满院死尸,提了巨阙靠近大门,喊话道:“里面是郞主吗?我是何遇。。。。。。” 里面一阵猛烈的咳嗽伴随着欣喜的声音:“正是,遇之你可回来了。” 何遇一步闪入屋内,眼光所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大部分是后燕军士,还有三具是陈敬的贴身侍卫。 陈敬披头散发,拄着环首长刀靠坐在矮榻上,嘴角不时有鲜血溢出,一支长箭贯胸而入,胸前一片血迹。 矮榻原来紧靠北墙,现在被推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洞来,这便是内坞通向屋外的秘密通道。 “郞主--我。。。我来迟了。。。” 何遇身子一晃,扑倒在地,连滚带爬抱住陈敬双腿,痛哭失声。 陈敬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还不算迟,今后陈家坞就靠你一个人了。” 因为城破突然,敌兵杀到内坞时,陈敬才发觉情况有变,急忙组织妇孺老幼由陈卿云带领从密道逃往坞外,自己则和贴身部曲与敌人殊死搏杀,为陈卿云赢得逃亡时间。 陈敬问起坞外的情况,何遇大致说了。陈敬长叹一声,流下泪来:“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陈敬对不起祖宗啊!” “郞主,罪魁祸首是那奸贼李钰,此地不宜久留,我背郞主出去。” 说着话,何遇用巨阙将露在陈敬体外的箭杆削断,俯身背起陈敬向门外走去。羽箭贯胸,何遇不敢贸然拔出。 白龙驹就在门外,它大发狂性,将一匹鲜卑战马踢翻在地,用嘴撕咬其脖颈,并一口一口舔舐脖子上流下的马血。这白龙驹不知是何方异种,凶猛暴烈,除吃草料外,还啃食人畜血肉。 何遇伸指入口,打了个唿哨。白龙驹听到主人呼唤,奋尾扬蹄,像只小牛犊一般,疾跑过来。 何遇、陈敬合乘一马,穿过小桥,绕过围墙,直向北门奔去。白龙驹快如疾风,不大功夫,已到了北门。 冉裕正指挥将士布阵迎敌,一见何遇大喜道:“遇儿,快从北门出去,白虏骑兵要发起冲击了。” 这阵功夫,后燕骑兵已在南门聚集完毕,正向北门杀来。 何遇四下环顾,躲藏在暗处的坞民都已顺利逃出,心中大定,一催白龙驹,便向北门山道跑去。任务完成,众将士跟在何遇马后,依次撤退。 冉裕走在最后,忽然弯弓搭箭,一箭回射,追赶最急的一名后燕骑兵应声落马。 冉裕哈哈大笑,打马急走,转眼也上了山道。这山道狭窄,仅容一马通行,而且越走越陡,分出好几条岔道来,一直通到大山深处。 后燕大队骑兵追到山下,忌惮对手厉害,山路崎岖,不敢迫得太近,纷纷驻马大骂。 冉裕上得山来,与何遇合兵一处。逐一清点人数,连云寨阵亡三十余人,负伤上百。 陈家坞部曲幸存六百余人,坞民逃出二千余人。陈家坞人口近万,这一夜浩劫差不多折损了五分之四,差点全军覆没。 陈敬躺在何遇怀中,脸如白纸,张着嘴呼呼喘气,眼看已是不行了。陈敬人望很高,众人自发围在他的身边,各自垂泪。 就听旁边山道上有一老妇声音喊道:“郞主在哪里郞主怎么了?” 众人让开一道缺口,一位年过花甲,银发蓬乱的老妇跌撞着奔到陈敬身前。 老妇面容端庄,身着铠甲,腰悬战刀,正是老总管李令之妻甄老夫人。甄氏出身将门,武艺不在男子之下。 甄氏后面跟着一人,双手绑在背后,被一名部曲用绳子牵着拖行,却是李钰。 陈敬见了甄氏,眼睛一亮,颤抖着伸出手去在空中虚抓,喃喃道:”娘亲。。。娘亲。。。你。。。你来接孩儿了。。。来接孩。。。儿。。。了” 话未说完,脖子一歪,已是气绝声望。陈敬生母没有奶水,从小吃甄氏奶水长大,对她感情很深。 甄氏蹲下身去,将陈敬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流泪哼唱:“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 声音转哀:“孩子,你终于能放下了,乳母对不住你,对不住陈家坞,我到阴间陪你去。。。。。” 右手一扣,一柄单刃短刀直插胸口。 “啊——不可——” 何遇大惊,急忙出手抢夺,但已是晚了。刀尖直透心脏,甄老妇人略一抽搐就咽气了。 何遇呆若木鸡,一时愣住了。 第四十九章 英雄救美 李钰引狼入室,偷袭陈家坞。 李令夫妇处变不惊,分头带队迎敌。混战中,李令拼死打开南门后自杀身亡。甄老夫人在西门截住李钰,亲手索拿上山,大义灭亲,风骨凛然。 众人虽然深受李钰之害,但对二老却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见甄老夫人自杀都自觉低下头去默哀。 “啊——” 李钰见母亲自杀,料想自己罪孽太重,无偷生可能,便乘牵绳部曲不备,一脚踹翻部曲,快步向山下逃去。 他双手缚在背后,无法平衡,奔跑太急,一交跌倒在山道上,爬起来跑不几步,又摔倒在地。 他状似疯狂,心中恐惧已到了极点,奔跑动作完全变形,喉咙里发出谁也听不懂的怪异声音。 众人眼望何遇,听他定夺。陈敬已死,陈卿云不在眼前,在场诸人就属何遇地位最高。 何遇面无表情,微一点头。 众部曲会意,弯弓搭箭,弓弦响处,就听“啊”的一声惨叫,李钰已被射成了刺猬。 何遇请冉裕照看众人,看护陈敬、甄氏尸首,自己带了亲信部曲去山里找灯儿和陈卿云。 一连问了十几位坞民,才得知陈卿云被一队后燕军士追赶,逃往后山去了。 后山距此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山中无法骑马。何遇脚程快过常人,便扔下随从,向后山狂奔。救人如救火,他脚上发力,两旁树木在身旁飞速倒退,有不少枝条刮在他脸上,火辣辣生疼。后山山道不少地方有打斗的痕迹,仆妇、部曲、后燕军士的尸体交织一起倒在道旁。 何遇心急如焚,全力攀登,刚到后山腰,就听山顶有后燕军士疯狂调笑:“好美的羊羔儿,你跑呀,怎么不跑呀?” 另一名后燕军士接口道:“羊羔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天上的雄鹰,哈哈,今天这块肥肉是跑不掉啦,谁捉到谁就先吃。” 又有一人浪笑道:“陈娘子细皮嫩肉,号称陈家坞第一美女,李钰那小子爹娘都可以不要,就想要陈娘子呢,哈哈?” 话音刚落,又有两人哈哈怪笑起来,笑声下流,极为邪恶。 何遇急赶几步,离山顶还有数十丈远,就见四五间屋大小的山顶上,陈卿云披发仗剑正与五名后燕军士对峙。 陈卿云脚边有一块巨石,石头下面蹲坐着三名丫鬟和二男一女两名孩童。三名丫鬟年龄不大,吓得浑身发抖。何遇认出,这三名孩童,分别是陈敬的一对儿女和李钧的独子。李钧儿子最大,刚过五岁,陈敬女儿四岁,儿子才两岁,刚会走路。 巨石旁边倒毙一老年仆妇,鲜血正从脖子处不断流出,身边扔了一把长刀。这老年仆妇是陈卿云奶妈,武艺不弱,她一直护送陈卿云逃到山顶,最后力战而亡。 陈卿云被五名军士围在当中,嘘声恫吓:“别过来,过来就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同归于尽,待会我们还要和你同床共枕呢,哈哈。”一个三角眼的军士谑笑道。 哈哈,哈哈。。。。。。 另外四名军士同声怪笑。 陈卿云听敌人不断出语调戏,羞愤欲狂,拼杀到现在,手脚已没有一丝气力,当下把心一横,长刀横举便要自杀。 一名军士高声怪叫:“陈娘子住手,你若要自杀,咱兄弟便把这三个孩儿煮来吃了,再说了陈娘子就是死了,还是美羔羊,咱兄弟活的吃不成,死的一样玩个痛快,哈哈?” 后燕军士嗜吃人肉,史不绝书,并不是危言耸听。 “无耻!”陈卿云咬牙喝骂,方寸大乱,一步步退到大石后面。 陈卿云已想好,情势险恶,最好的选择,就是拼死迫退敌人,跑到悬崖边,抱着孩子跳下去。但是敌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环绕四周,不断逼近,她成功跳崖的机会微乎其微。 三名丫鬟会意,各自抱起小孩,怒视着后燕军士,一改刚才的害怕,稚嫩的脸上现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千钧一发! 何遇恨不得插翅飞过去,为了拖住敌人,他急中生智,一边跑边一边用鲜卑语大叫道:“赵王有命,立刻归队,违令者格杀勿论。”他鲜卑语新会不久,又不常用,是以发音很是古怪。 五名军士一愣,互看了一眼,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命令,口音这样奇怪?还格杀勿论?“紧逼的步子一缓,五人同时探头往山下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何遇身形一闪,已是登上山顶,刚才跑得太急,胸口气血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卿云一见何遇,大喜过望,泪水夺眶而出,情绪激动之下,长刀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地上,又急忙弯腰捡了起来。 五名后燕军士看清何遇只有一人,知道被骗,三人继续看住陈卿云,两人狞笑着逼了上来。 他们见何遇浑身血污,气喘吁吁,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呀!” “呀!” 两人同时举刀,砍向何遇。 何遇眼睛眨都没眨,信手挥出一剑,后发先至,正砍在右侧军士的脖颈上。巨阙刃宽剑沉,削铁如泥,一剑就把他的脑袋和右肩砍成两段,血肉抛洒一地,很是恐怖。 就在此时,左侧敌人的长刀也已经攻到。何遇巨阙一竖,以逸待劳,敌人长刀砍在巨阙上,断成两截,正自惊慌。何遇飞起一脚正中敌人前胸,一个高大的身子惨呼着直向对面松树撞去,一声闷响,松枝刺穿胸膛,死尸便挂在树上。 何遇举手投足就杀死两人。剩下的三名军士知道遇到强敌,嚎叫着直扑过来。 经过一天的实战,何遇对秦王九剑的领悟已经跃升了一个层次。秦王九剑妙在随机应变,于无法中透出有法。 见三人狂攻而至,何遇快步迎了上去,突然身形一矮,以右脚为轴,左手撑地,右手巨阙掠起一圈清光,旋砍出去。 “啊--!” “啊--!” “啊--!” 三名后燕军士几乎同时发出惨呼,膝盖以下已被斩为两截,六条人腿散落地上,三个躯干在地上翻滚惨叫。 一招解决敌人,何遇提了巨阙,几步来到陈卿云跟前。 陈卿云看着天神一般的何遇,心里顿觉有了靠山,精神一松,眼前一暗,竟是支持不住,身体前倾下去。她带着老弱妇孺血战到现在,就凭一口气撑着,这口气一松,身体立马出现脱力状况。 何遇一步抢过去,将陈卿云揽在怀中,柔声道:“陈娘子别怕,鲜卑狗贼已被杀退了。” 陈卿云躺在何遇怀中,遥望着蔚蓝的天际,心中再无恐惧和惊慌:“何郎,你终于来了,不然,卿云就。。。。。。” 何遇用手擦去她脸上的一片血污,露出鸡蛋白一样的脸蛋,问道:“陈娘子不怕,灯儿呢?” 陈卿云一怔,美目中一瞬间注满眼泪,哆嗦着樱唇,说不出话来。 何遇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产生,嗓子便哽住了。 一个小丫鬟一边偷眼看何遇脸色,一边结结巴巴说道:“灯儿娘子走在最后,掩护我们上山,一连杀了好几个白虏,我们。。。我们都不知道灯儿娘子武功这么好,但白虏人多,最后。。。最后。。。把灯儿娘子逼到半山悬崖,灯儿娘子逃不脱。。。就。。。就跳了下去。。。。。。” 最后的一丝侥幸瞬间破灭。 颓然放下陈卿云,何遇就觉眼前现出一片白光,视物一片模糊,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嘴巴张得大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就是发不出一丝声音,身子仿佛掏空了一般,摇摇欲倒。 “何郎!“ ”何郎!!你怎么了?“ ”何郎!!!你怎么了?“ ”何校尉!“ ”何校尉!!“ ”何校尉!!!“ 。。。。。。 陈卿云挣扎坐起,扶住何遇,带着哭音大喊。 三个小丫鬟吓得面无人色,都一齐哭了起来。 四人的哭喊声将何遇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我没事。“ 何遇晃晃脑袋,慢慢站起来,抽出巨阙向躺在地上哀嚎的三名后燕军士走去。 他没有流一滴眼泪,甚至忽然感觉不到悲痛,他现在就是想着杀了这三个军士,或许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减轻他心中的悲愤。 三名军士见何遇一步步逼近,仿佛感受到死神的降临,撑着双手,一点点的往后挪动身子。 ”呀——去死——“ 何遇一声竭斯底里的吼叫,响彻整个山林,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宣泄心中的愤怒和仇恨。他发了疯地冲上去,双手握紧剑柄,疯狂插刺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敌人。 在敌人绝望的哀嚎中,高高标起的血注”扑哧“、”扑哧“激射在何遇头上、脸上、身上。。。。。。 杀死敌人,何遇仰天躺倒,穿越大半年的经历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灯儿娇俏的脸上,无声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流下。 险恶的处境不容许长久的悲哀,死人已死,活人还要继续活着,哪怕是为了仇恨。 何遇恢复了些神志,挣扎站起来,抱起仆妇的尸体,领着陈卿云,丫鬟背着小孩,一步步往山下走。他的心中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复仇!复仇!!复仇!!!“ 到了半山腰,冉裕已经带人找了过来,一路还收埋了不少坞中死者的尸首。 灯儿体贴孝顺,冉裕很是钟爱,听说她遇难的消息,虎目含泪,一拳打在道旁的巨松上,震下一地松针,咬牙切齿道:”不灭慕容,誓不为人。“ 第五十章 香消玉殒 一个丫鬟带着何遇来到灯儿遇难的地方,这是一面几乎垂直的悬崖,差不多有十几丈高。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何遇不死心,决定下到崖底去找灯儿。 此处离陈家坞太近,经过一夜激战,后燕骑兵虽然损失不小,但主力尚存,弄不好会整队搜山,赶快离开这里是当务之急。 当下,何遇和师父商议已定,由冉裕带领众人绕过敌军,从山间小路赶去连云寨。经此一役,陈家坞把幸存部曲、坞民都算上只有不到三千人,加上连云寨人马,总数不到五千,寨子占据五座山峰,尽可以住得下。 陈卿云此时也得知兄长死难的消息,伤心过度,不能理事。她和兄长相差十多岁,由陈敬教养长大,一向视兄如父。 她哀痛之余,忽又想到,坞中遭此大劫,究其原因是由李钰暗恋自己而起,便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心里钻了牛角尖,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肯说。 何遇和陈卿云同病相怜,心中悲愤不在她之下,但现在陈家坞众人安危系于他一身,使他没有时间去哀毁自伤。陈卿云自小娇生惯养,耐挫能力远低于何遇,骤遇至亲死难,整个人一下子便垮了。 何遇知道,陈卿云心中的伤痛只能靠两种东西去抹平,一种是时间,一种是仇恨,任何劝慰都是徒劳。 冉裕指挥手下将领,分拨人马,整好了队形,又吩咐了几句,急匆匆率队离去。此去连云寨,全是山路,燕军多是骑兵,料想不会派大队人马拦截。 众人喧嚣一阵,离得远了,四周山林恢复了寂静,看天色已是到了下午。冉裕担心何遇一人下去,容易闪失,便留了三名亲信配合何遇。 何遇系了绳索,降入崖底。此处崖底夹在两山之间,悬在半空,呈V字形,长度七八丈,落差十余丈。崖底浅浅一层腐朽的枯枝败叶,还有风化的动物鸟兽的尸骨羽毛,其外并无其他物事。 何遇双脚一落地,眼睛刚一搜索,便发现灯儿身着月白劲装,长发披散,仰面躺卧在崖底枯叶上,一动也不动。 “灯儿--灯儿--!!!!” 何遇双腿发软,连滚带爬扑了过去,因为过度悲痛,声音都颤抖起来。 灯儿充耳不闻,动也不动,一只脚上的皮靴掉了,露出雪白的布袜。 何遇扑到灯儿身旁,跪倒细看。灯儿双眼紧闭,气弱游丝,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有稍许血迹。 灯儿身无明显伤痕,显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根据常识,何遇知道不能随便搬动灯儿,做人工呼吸似乎也不妥当,便扑下身子,在灯儿耳边轻呼她的名字。 何遇的呼唤似乎起到一点作用,灯儿长长的睫毛一颤,竟是睁开眼睛。 何遇的身影映入灯儿眼帘,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断续道:“何。。。郎。。。你。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不。。。行。。。了。。。壶。。。壶。。。天。。。。。。?” 玉臂一抬,握住何遇手掌,忽地往下一沉,已是香消玉殒了。 “灯儿。。。” 。。。。。。 “灯儿。。。” 。。。。。。 何遇边哭边喊,心疼得仿佛在石头上摩擦。他忽然想到什么,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法显所赠的九转回天丹,纳入灯儿口中。 崖底无水,何遇便口对口运气将丹丸吹入灯儿体内。弹丸入口即化,四周顿时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异香。 何遇一动不动看着灯儿,等待着奇迹的降临。但是过了许久,想象中的奇迹并没有出现,灯儿依然不见动静。 何遇彻底绝望,在灯儿身边坐了下来,给她穿上皮靴,理好鬓发,眼泪一滴滴掉落在灯儿胸口上。因为早有灯儿遇难的心里准备,所以他虽然悲恸欲绝,神志倒还清醒。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执意下到谷底,见了灯儿最后一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绳子在身边抖动,显然上面的兄弟许久不见何遇动静,心里着急,抖绳发出信号。 何遇脱下血衣,将灯儿半身包裹起来,抱在怀里,一抖绳索,上面的兄弟会意,慢慢往上提拉。灯儿已逝,作为夫君,何遇要维护灯儿最后的体面。 何遇上到崖顶,三名兄弟一见这个样子,自然明白过来。灯儿上次在连云寨中和他们喝过酒,很是亲热,音容宛在,芳魂已远。 三人跪下冲着灯儿磕头,咬牙切齿道:“少主,等回了山寨,你带着大伙儿给灯儿娘子报仇。” 何遇面沉似水,缓缓点头,磕头还礼。三人是何遇下属,他磕头还礼,三人如何敢当,急忙扶何遇起身。 何遇害怕冉裕担心,便道:“三位兄弟,我要带灯儿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安葬,辛苦三位即刻赶回去报与师父知道,我办完事,随后就回山寨。” 三人颇为精细,对视一眼,一年长的说道:“少主,娘子大仇未报。。。你可不能。。。亲者痛仇者快。。。” 何遇知道三人的苦心,恨恨道:“多谢三位兄弟好意,不割下慕容楷、慕容麟、慕容绍的人头,我且不会死的。” 听何遇这样说,三人便放了心,又提醒了几句,翻身上马,穿林而去。 何遇撮口一呼,白龙驹转眼奔到。何遇环抱灯儿,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壶天胜境驰去。 灯儿临终的意思,显然是想葬在壶天胜境。白龙驹奔驰如飞,一盏茶的功夫,已是到了独龙岗下。 何遇牵马上山,将马放入林中,在树洞内找到上次所藏的绳索。白龙驹机警凶悍,无物能够近身,所以不用担心丢失。 何遇抱着灯儿,扯着绳子下到山洞,蜿蜒而下,进入小山谷。 山谷美景依旧,灯儿却是看不见了。何遇经过温泉,掬水给灯儿凈了手脸。 灯儿容颜如生,看上去像是睡着一般。何遇将灯儿摆放在石床上,自己也睡到一旁,忽然想到:“灯儿已逝,应入土为安,这里气温颇高,放置久了,身体毁坏,是对灯儿的大不敬。” 但真要把灯儿埋入土中,何遇说什么也不舍得。踌躇良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用力将石床颠倒过来,石床中空,正好当作石棺,灶间的石桌面正好当作石棺盖子。 何遇依法施行,将石棺清洗干净,擦干水分,将灯儿遗体轻轻放了进去,并从怀中掏出夜明珠放了进去,当合上棺盖的那一瞬间,何遇感觉自己整个身心也随灯儿一块去了。 何遇从林中采集了鲜果花束,摆放在石棺一头,又用巨阙在石棺上刻上一行文字“爱妻林灯儿之墓,夫君何遇谨立”。 做完了这一切,何遇感到精疲力尽,躺在棺前地上,一阵恍惚便睡着了。睡梦当中,灯儿娇俏唤道“夫君。。。夫君。。。你爱去陈娘子那里,自去便了,又不管我的事!” 何遇大窘,刚想解释,幻听消失,原来是南柯一梦。一看窗外,天光大亮,已是次日白昼了。 挚爱已逝,生之无趣,剩下的日子就只剩下复仇。 何遇在灯儿灵前跪下,用巨阙划破手指,立誓道:“娘子在天之灵保佑,为夫不杀尽慕容,誓不为人。” 拜了三拜,何遇忍下心转身离去,从旧路返回,攀上山顶,召来白龙驹,骑了下山。 来到山下,正打算去连云寨,忽然心念一动,报仇不在人多,凭自己现在的身手,冒险行刺,即使不成,脱身当无问题。后燕军队新破陈家坞,士气正盛,很有可能疏于防备,正好偷袭。 何遇报仇心切,打马朝陈家坞方向驰去。他一身血污,身无分文,白天活动太过引人注目,加上一昼夜粒米未进,肚子早就饿急了。 何遇想了想,打马进山,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了一觉。一场血战,原来住在山中的坞民早就逃之夭夭,房子也被后燕军劫掠烧毁一空。 天色渐黑,何遇携了巨阙悄悄下山。刚到山下就见陈家坞上空浓烟滚滚,烈焰升腾。后燕军队满载着劫掠来的粮食财物,浩浩荡荡出南门去了。 边境军情紧急,后燕军队一天都不敢逗留,连夜将陈家坞洗劫一空,临走之前又放火烧城。 何遇骑马来到陈家坞北门,城门坍塌,空无一人,后燕战死的士兵尸体有些都没有收埋。他骑马向着家的方向奔驰,一路残破,浓烟滚滚。 到了梅馆,火势还未大盛,何遇下马进院,穿过门廊,来到内室,里面一片狼藉。 灯儿苦人家出身,有藏金藏银的爱好。所以,何遇毫不费力,就从藏放处找到一包金银首饰,又从地上捡了一身自己的衣服,迅速换上。 此时西南风大作,火势转大。何遇不敢逗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和灯儿日常起居的地方,冲到院外,骑上白龙驹,信马由缰,漫无目的地跑出坞外。 何遇骑马驻立山岗,从高处望去,昔日一座繁华的坞堡,转眼之间已是被大火吞没。 后燕军兵屯雁门,陈家坞又被攻灭,没了后顾之忧,后燕军随时都会进攻北魏大城平城。 对于后燕与北魏的恩怨,以前只是在历史书上看过一些,现在身处其中,道听途说,倒是了解不少。 鲜卑族人发源于东北辽东,有慕容、拓跋、段氏、宇文、吐谷浑等好几个部落。鲜卑诸部之间既有争斗仇杀,又有联姻嫁娶,也就是说既作战又做*爱,其中又以慕容部和拓跋部最为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