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友圈福利 《长公主饶命》书友圈福利解锁,只要打卡或留言点赞,贡献点达到十点,就可以解锁各种福利,大家加油啊。 第一章 新生 李月舒睁开眼睛,见帐外负手站着一人。 夜已深,屋子里光线昏暗,但透过帐子依然能感到帐外的公子风流倜傥,只那么站着便已叫李月舒怦然心动。 她从床上坐起身,帐外的公子也伸手撩起了帐帘。 “小叔,明日便是你迎亲的日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李月舒说话时喉咙有些哽。 “嫂嫂,正因明日便是我迎亲的日子,今夜我才来与嫂嫂共度最后的良宵。” “最后”两个字听得李月舒心都碎了。 她嫁到王家不到一年,丈夫王孝康便死在军营,青春守寡寂寞难耐,家中又有年纪相仿尚未娶亲的小叔子王孝健模样俊秀,性情温和又风流婉转,不消多日,叔嫂眉来眼去便暗生了情愫,尔后巫云楚雨,风月常新。 就这么过了三年弄玉偷香的日子,王家阖府上下心照不宣,但也只是背后议论,明面上人人都还要巴结着李月舒。 王老爷过世得早,主母王夫人一人拉扯两兄弟长大,多有操劳,积年养下了病灶,李月舒过门后,王夫人便把府中中馈托付给了李月舒,一心养病,不成想病越养越重,前些日子,齐都里最好的大夫陆续来过,都下了病危诊断。 李月舒都准备给王夫人安排后事了,王孝健却请了个江湖术士来府里给王夫人做法,那江湖术士说了尚有“冲喜”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这便有了王孝健娶亲这桩喜事。 亲事是王老爷在世时就给王孝健定下的,定的是王老爷同窗沈老爷的长女沈昌平,沈昌平小了王孝健六七岁,今年也不过才金钗之年,十四岁而已。 但沈家仗义,听闻是给王夫人冲喜,人命关天的大事,立马就答应成亲,于是两家急忙忙请先生看日子,择定了吉日完婚。 这期间一连串的事竟顺利得水到渠成,以至让李月舒连闹情绪的机会都没有。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了三年的小叔子,她怎么舍得拱手让给其他女子呢? “嫂嫂,今夜之后,你我都忘了前尘往事吧。”王孝健的手抚上李月舒肩头,冰凉的指尖触到李月舒嫩滑的肌肤,让李月舒激灵灵一凛。 古人早就说过,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相比李月舒的越发沉迷无法自拔,王孝健却要以婚姻为界限,要将自己和李月舒做个了断。 从来,情事上,男子都更薄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好就能收,女子却总是一头扎进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要跳下情海就失去了岸。 李月舒心头发冷,但也只是“嗯”了一声,任由王孝健的手由她肩头滑入红绸肚兜里—— 他的指尖已由冰冷变得炙热,所过之处都燃起了火,点点火焰更是融化了李月舒耸立的两座雪峰,她整个人也如雪峰般轰然倒塌,软软倾倒在他怀里,任由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重新留下他的痕迹—— 兰麝细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无? 李月舒的手抚上了王孝健的头,感受着年轻男子浓密的发,感受着他如浪涛一样有力的起伏,她问道:“阿健,你会待沈家小姐如我这般好吧?” “嫂嫂放心,明日之后她就是我的妻,我会待她好的。”他埋在她怀里,一口含住小巧樱桃,另一手将另一颗樱桃恨不能揉出甜甜汁水来,口里含糊不清应和,李月舒却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这是他和她最后的良宵,所以才如此深情细腻难解难分吧? 暗夜中,她的眼角有泪水滑下,心里却发出一抹冷笑。 彼时,沈家大宅里响起丫鬟一声惊叫:“来人啊,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 …… …… 茫茫大海中央,一座荒芜孤岛,茂密丛林里,有猿猴出没,发出唳叫声,还有男子,蓬头跣足,衣衫褴褛,动作却很敏捷,像猿猴一样跳上树梢采了几颗野果,再稳稳落于地上。 男子正准备返回,不经意抬头,视线落向海边,那里依稀躺着个红衣女子—— 男子捧着野果子快速离开,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海边,彼时他身后已经跟了另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身上穿着锦衣华服,头脸用长巾包裹,背影并不挺拔,走路时还有些摇晃,一看就是病了。 “公子,就是那里。”走在前边,蓬头跣足的男人向后招手,同时指向海边。 他身后,长巾裹住头脸的男人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海边果然躺着一个女孩子,身子一半浸在海水里,一半躺在沙滩上。 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新娘子打扮。 大红喜服无论是料子还是手工刺绣都很精良,头上瓒着的宝石珠花都很贵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许是在海水中泡久了,昏迷的女孩子看起来白得通透,面庞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长巾裹住头脸的年轻人在远远的地方站住了,只让蓬头跣足的随从过去察看,随从走到女孩子身边,伸手探了探鼻息,扭头对年轻公子喊道:“公子,还活着。” 年轻公子抬头看大海,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没有船只,没有人烟,也不知道这新娘子是从哪里飘来的,就算此刻活着,在海水里冻久了也怕醒不过来。 他示意随从救人。 随从将新娘子从海水中拖上来,一直拖到岸边干燥的石块上,又找来干草树枝,钻木取火。随从动作麻利,很有经验的样子,不多时,火便生了起来,暖暖的火光照在新娘子身上。 而年轻的公子始终坐在远远的地方,与他们保持距离。 随从又将先前采的果子从怀里掏出来,捣出汁液,用叶子折出漏斗的样子,盛了果汁滴入新娘子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新娘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蓬头跣足的男子,并没有吃惊,也没有害怕。 她从地上坐起来,双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大红喜服已经干了。 她向眼前的男子道了声:“谢谢。” 男子却紧张地扭头看远处。 远处的石块上坐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头脸被长巾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如炬。 新娘子也看见了那公子,她突然疾步向那公子走了过去,却被救她的随从拦住:“小姐,我家公子身上有病,会染人,你不要靠近。” 好不容易救活了人,如果又因为被传染了病症而死,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什么病?”新娘子问随从。 随从迟疑了一下,远处的公子反而大声说道:“麻风。” 第一章 新生 李月舒睁开眼睛,见帐外负手站着一人。 夜已深,屋子里光线昏暗,但透过帐子依然能感到帐外的公子风流倜傥,只那么站着便已叫李月舒怦然心动。 她从床上坐起身,帐外的公子也伸手撩起了帐帘。 “小叔,明日便是你迎亲的日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李月舒说话时喉咙有些哽。 “嫂嫂,正因明日便是我迎亲的日子,今夜我才来与嫂嫂共度最后的良宵。” “最后”两个字听得李月舒心都碎了。 她嫁到王家不到一年,丈夫王孝康便死在军营,青春守寡寂寞难耐,家中又有年纪相仿尚未娶亲的小叔子王孝健模样俊秀,性情温和又风流婉转,不消多日,叔嫂眉来眼去便暗生了情愫,尔后巫云楚雨,风月常新。 就这么过了三年弄玉偷香的日子,王家阖府上下心照不宣,但也只是背后议论,明面上人人都还要巴结着李月舒。 王老爷过世得早,主母王夫人一人拉扯两兄弟长大,多有操劳,积年养下了病灶,李月舒过门后,王夫人便把府中中馈托付给了李月舒,一心养病,不成想病越养越重,前些日子,齐都里最好的大夫陆续来过,都下了病危诊断。 李月舒都准备给王夫人安排后事了,王孝健却请了个江湖术士来府里给王夫人做法,那江湖术士说了尚有“冲喜”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这便有了王孝健娶亲这桩喜事。 亲事是王老爷在世时就给王孝健定下的,定的是王老爷同窗沈老爷的长女沈昌平,沈昌平小了王孝健六七岁,今年也不过才金钗之年,十四岁而已。 但沈家仗义,听闻是给王夫人冲喜,人命关天的大事,立马就答应成亲,于是两家急忙忙请先生看日子,择定了吉日完婚。 这期间一连串的事竟顺利得水到渠成,以至让李月舒连闹情绪的机会都没有。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了三年的小叔子,她怎么舍得拱手让给其他女子呢? “嫂嫂,今夜之后,你我都忘了前尘往事吧。”王孝健的手抚上李月舒肩头,冰凉的指尖触到李月舒嫩滑的肌肤,让李月舒激灵灵一凛。 古人早就说过,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相比李月舒的越发沉迷无法自拔,王孝健却要以婚姻为界限,要将自己和李月舒做个了断。 从来,情事上,男子都更薄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好就能收,女子却总是一头扎进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要跳下情海就失去了岸。 李月舒心头发冷,但也只是“嗯”了一声,任由王孝健的手由她肩头滑入红绸肚兜里—— 他的指尖已由冰冷变得炙热,所过之处都燃起了火,点点火焰更是融化了李月舒耸立的两座雪峰,她整个人也如雪峰般轰然倒塌,软软倾倒在他怀里,任由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重新留下他的痕迹—— 兰麝细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无? 李月舒的手抚上了王孝健的头,感受着年轻男子浓密的发,感受着他如浪涛一样有力的起伏,她问道:“阿健,你会待沈家小姐如我这般好吧?” “嫂嫂放心,明日之后她就是我的妻,我会待她好的。”他埋在她怀里,一口含住小巧樱桃,另一手将另一颗樱桃恨不能揉出甜甜汁水来,口里含糊不清应和,李月舒却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这是他和她最后的良宵,所以才如此深情细腻难解难分吧? 暗夜中,她的眼角有泪水滑下,心里却发出一抹冷笑。 彼时,沈家大宅里响起丫鬟一声惊叫:“来人啊,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 …… …… 茫茫大海中央,一座荒芜孤岛,茂密丛林里,有猿猴出没,发出唳叫声,还有男子,蓬头跣足,衣衫褴褛,动作却很敏捷,像猿猴一样跳上树梢采了几颗野果,再稳稳落于地上。 男子正准备返回,不经意抬头,视线落向海边,那里依稀躺着个红衣女子—— 男子捧着野果子快速离开,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海边,彼时他身后已经跟了另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身上穿着锦衣华服,头脸用长巾包裹,背影并不挺拔,走路时还有些摇晃,一看就是病了。 “公子,就是那里。”走在前边,蓬头跣足的男人向后招手,同时指向海边。 他身后,长巾裹住头脸的男人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海边果然躺着一个女孩子,身子一半浸在海水里,一半躺在沙滩上。 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新娘子打扮。 大红喜服无论是料子还是手工刺绣都很精良,头上瓒着的宝石珠花都很贵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许是在海水中泡久了,昏迷的女孩子看起来白得通透,面庞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长巾裹住头脸的年轻人在远远的地方站住了,只让蓬头跣足的随从过去察看,随从走到女孩子身边,伸手探了探鼻息,扭头对年轻公子喊道:“公子,还活着。” 年轻公子抬头看大海,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没有船只,没有人烟,也不知道这新娘子是从哪里飘来的,就算此刻活着,在海水里冻久了也怕醒不过来。 他示意随从救人。 随从将新娘子从海水中拖上来,一直拖到岸边干燥的石块上,又找来干草树枝,钻木取火。随从动作麻利,很有经验的样子,不多时,火便生了起来,暖暖的火光照在新娘子身上。 而年轻的公子始终坐在远远的地方,与他们保持距离。 随从又将先前采的果子从怀里掏出来,捣出汁液,用叶子折出漏斗的样子,盛了果汁滴入新娘子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新娘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蓬头跣足的男子,并没有吃惊,也没有害怕。 她从地上坐起来,双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大红喜服已经干了。 她向眼前的男子道了声:“谢谢。” 男子却紧张地扭头看远处。 远处的石块上坐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头脸被长巾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如炬。 新娘子也看见了那公子,她突然疾步向那公子走了过去,却被救她的随从拦住:“小姐,我家公子身上有病,会染人,你不要靠近。” 好不容易救活了人,如果又因为被传染了病症而死,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什么病?”新娘子问随从。 随从迟疑了一下,远处的公子反而大声说道:“麻风。” 第二章 雷公藤 听到“麻风”二字,新娘子异常冷静,脸上没有一丝丝害怕,只是回头看随从身上,随从被她看得发毛,待她伸过手来时,警惕后退一步,问道:“小姐,你想干嘛?” 新娘子的手一顿。 她是想解他的衣裳,但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仅余些破布勉强遮羞。 求人不如求己。 新娘子收回手,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大红喜服虽然在海水中浸泡过,但已经烘干,依然簇新,于是她把手伸向自己—— “小姐,你想干嘛?” 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替别人宽衣解带固然恐怖,给自己宽衣解带也很恐怖啊。 随从颤声喊了一声,新娘子已经“刷”地撕下了大红喜服一角包住了自己的头脸,只留下一双眼睛,那眼睛星辰日月大海应有尽有美不可言,随从不由走神,回神时,新娘子已经走到了他家公子坐着的石块前。 随从慌忙追上去:“小姐,不可靠近!” 新娘子并未听他的劝,大步向前,站到了公子面前,还蹲下了身子。 两个包裹着头脸的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竟是一条女子的长巾! 新娘子看着眼前的公子,心里惊叹。 “我得的是麻风,会传染,小姐赶紧走开。”很好听的年轻公子的声音,有些清冷,又很温暖。 新娘子没有听劝,“刷”一声又撕下了一块衣服套在自己手上,这才伸出手去,拨开了公子脸上的长巾—— 随从跑过来,想要阻止,可是被新娘子的专注震住,竟说不出话来。 新娘子看清了年轻公子的脸,颜色鲜艳的红斑,有的黄豆大小,有的花生米大小,散于公子浮肿的面部。 她又撩开了公子的领口,看他的脖子,再去掀他的衣袖看他的手臂—— 此起彼伏的红斑,触目惊心。 她看了许久,公子耐心等她看完,这才整理好衣服,重新将长巾裹好头脸,说道:“小姐可以走了吧?” 说话声音有些发抖,眉宇微蹙,似在忍受疼痛。 “我会治麻风。”新娘子简单说道。 公子目光一闪。 新娘子已经站起身来,将套在手上的红布取下扔在他脚边,转身去找随从。 不知道她和随从说了什么,随从向公子这边看过来,公子朝他点了点头,随从便跟着新娘子走了。 看着红衣的女孩子与乞丐一样的随从穿过礁石走过沙滩向密林走去,公子不置可否,收回视线,看大海和夕阳。 她说能治就让她治,倒不是信她,也不是对生有什么贪恋,而是不想让等死的过程太无聊。 在这荒岛上已经呆了不知多久,实在是太——无聊了! 随从领着新娘子穿过岛上大半个山谷,终于停下。 新娘子指着山谷下一处灌木丛里足有两三米长的藤蔓,说道:“去把那丛雷公藤采下来,它能治麻风。” 随从却不肯。 那藤蔓的根茎是圆柱形的,黄棕色,又粗糙又扭曲。 他认得。 “什么雷公藤,这明明是断肠草,有大毒!”随从不满看着新娘子,“你想毒死我家公子!” 公子刚刚让他救了她的命,她就恩将仇报要毒死他,这女孩子心肠好狠。 随从警惕后退一步,脚下却一滑,从站着的石头上摔了下去,刚好摔在那丛雷公藤边上。 新娘子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随从:“把那雷公藤采下来,我就拉你上来。” 说着,摘下一旁灌木丛里的几根藤蔓接续在一起,一头系在大树上,一头抓在手里甩啊甩,晃得随从眼花。 有一只野鸟飞过,被随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摘了几枝雷公藤的嫩芽喂进野鸟喙里,那鸟儿扑棱几下翅膀,就一命呜呼了。 随从恼怒,仰头看新娘子,手里的野鸟也示威般扬了扬。 新娘子摇头,叹道:“可惜了,本来晚上还有烤鸟肉吃的。” 新娘子说着,扔下藤蔓,转身要走。 随从喊:“喂,你要去哪里?” “既然你并不想治你家公子的病,你也没必要上来了,我生平最恨辜恩背主的东西!” “我采还不行吗?” 随从心想,先上去再说,采了,还可以扔掉嘛。 当随从手握几枝雷公藤,身上捆着新娘子扔下来的藤蔓从谷底爬上来,新娘子眼睛落向他手上的雷公藤,说道:“有毒没毒,吃与不吃,你家公子说了算。” 随从一怔,竟然无法反驳,只能抓着雷公藤,跟着新娘子闷头离开山谷。 回到他和公子的山洞,天已经黑了。 山洞里已经生起篝火,亮堂堂,暖融融的。 随从和公子说什么“断肠草有毒,不能吃”的时候,新娘子不去理会他们,自用刀切了一把雷公藤,放进陶罐里,加入水,放置到火上煎着。 渐渐的,山洞里有一股药香弥漫。 随从和公子都停下说话,看着新娘子煎药。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新娘子终于从陶罐里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出来,端到公子眼前。 随从说道:“公子,要不,先让……” “不用。”公子打断随从的话,大方接过新娘子手上药碗,一口气将汤药全部喝下。 新娘子的目光扫过随从和公子,咀嚼他们刚刚的对话,又环顾了山洞一遭,难道这山洞里还有别人? 公子喝下了药,随从提心吊胆,又很期待,虽然不信新娘子真能治麻风,但还是希望能有奇迹。 但是,随从有些绝望,没有奇迹,公子服药后上吐下泄,痛不欲生,最后还昏死过去。 见公子昏迷,随从大怒,伸手就掐住了新娘子的脖子。 嫩细白皙的脖颈在他粗粝的掌中一折就能断。 新娘子一点儿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她看着他,双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腕,唇角勾起,还有了笑意—— 随从却渐渐变了脸色,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脚底直冲头顶,又仿佛从头顶灌下,压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太痛苦了,他感觉身体每一根骨头都要被压断的时候,新娘子及时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而他也像触电般,猛地后退,不可置信看着新娘子。 新娘子已经走到药罐边坐下,继续用刀切着雷公藤,放入陶罐,加水,放置到篝火上——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三章 沈家大小姐 随从一夜未睡,坐在山洞角落里,远远看着石床上的公子,公子先是痛不欲生,随从想要过去,他不让他靠近,随从知道,公子是怕把麻风传染给他。 不知道翻来覆去痛苦折腾了多久,公子竟慢慢昏睡过去。 随从见公子不动了,担心他出事,想要过去查看,刚抬了抬屁股,就听见新娘子说道:“他还没死,等你家公子死透了,你再替他收尸也不迟啊!” 随从怒了,他是要过去替公子收尸吗? “如果我家公子死了,定要你陪葬!”随从发狠说道。 新娘子闻言一笑:“说得好像你杀得了我似的。” 新娘子笑得随从心口好堵,但她优哉游哉煎药,又起身去将雷公藤的表皮削下来,用石头细细研磨成粉末,边磨边朝随从说道:“你睡一觉吧,放心,我不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杀你,你家公子没死之前你可不能死。” 口气如此猖狂,随从听得一脸黑沉。 他不睡,是怕她杀他吗?只是不能她叫他睡他就睡! 随从将腰板挺得更直,但眼皮很重,时不时就要盖下来,每次都是不小心打盹,自己把自己惊醒。 新娘子走过去,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到他跟前,摊开,露出掌心的两根短小竹签。 “用这个撑着眼皮,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于是,当公子终于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随从奇怪的造型:他的身上穿着芭蕉叶做成的衣服,两只眼睛的上眼皮下眼皮之间还用两根短小竹签撑起来。 公子已经昏睡了一天,不但没有死,此刻病痛去了大半,全身轻快。 见公子从石床上坐起身,随从还有些不可置信,他想要眨眨眼睛,发现眨不动,这才想起眼皮上还撑着竹签。 随从扔掉竹签,想要过去,还是被公子谨慎地制止了。 公子摸自己的脸和脖子,发现平滑了不少,又撩起袖子查看自己手臂,那些红斑虽然没有全部消失,但已经变淡了不少。 “再喝几次药,就能痊愈。”山洞里响起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公子和随从都循声看过来,新娘子手里端着一碗药亭亭站在篝火旁。 篝火上,陶罐里还煎着药,火光映照得新娘子脸上像涂了腮红。 这一次,随从屁颠屁颠跑过去,接过了药碗,脸上笑容可掬。 新娘子又递过来一包树叶包住的粉末,说道:“汤药内服,药粉外敷。” 随从得了吩咐,立即将药拿去给他家公子。 将药放在石床旁边的石块上,又被公子赶去了远远的地方。 山洞里,三个人分别在三个角落,各行其是。 公子吃药抹药,新娘子切药煎药,随从一会儿看看公子,一会儿看看新娘子—— 这样和谐的一幕终于被打破。 “我饿了!”新娘子和公子异口同声。 随从离弦的箭般冲出了山洞,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用宽大的芭蕉叶包着一大捧的果子。 看着跑动的随从,两肩的叶子有节奏地一摇一摇,公子的表情很精彩,随从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那是在公子昏睡未醒的时候,新娘子用几片宽大肥绿的芭蕉叶给他做的一身新衣服。 他是被逼穿上的。 但是公子说:“挺好看的。” 山洞一角,新娘子的声音立即响起来:“那我也给公子做一身吧。” “不用了,谢谢。”公子立即拒绝,吃起了随从摘回来的果子。 随从眉头一皱,所以,其实并不好看吧?公子真虚伪! …… …… 齐都,王宅。 宅子里处处张灯结彩,还是刚办过喜事的样子,但是王府里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没有笑颜。 王夫人的宅心院又送走了一波大夫。 “不是说冲喜可以救夫人的命吗?可是现在夫人的病依然没有好转。” “虽然没有好转也没有断气啊,说明冲喜还是有用的。” 几个下人偷偷议论着,见李月舒从王夫人的屋子里走出来,下人们立即噤声,齐齐见过李月舒:“少夫人!” 李月舒眉头紧皱:“看见二公子了吗?” 一个下人回:“二公子刚刚送杨大夫出来时,请杨大夫去仁厚堂顺便看看二少夫人去了。” 听到“二少夫人”四个字,李月舒顿时也不舒服了。 她旁边的心腹丫鬟锦心立即说道:“少夫人,奴婢去仁厚堂把杨大夫请过来也给您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咱们去仁厚堂看看二少夫人吧。” 李月舒说着自己走到了前头,锦心等丫头急忙跟上。 看着李月舒一行离去,下人们表情玩味,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沈家大小姐和二公子成亲做了王府的二少夫人,屈指算来已经有几日了,不但没有来见过夫人,也没有去见少夫人,二公子推说是二少夫人身子抱恙,等养好了身子再和大家见面,不知道这二少夫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沈家大小姐嫁过来,是为王夫人冲喜的,这下倒好,夫人的病没有好转,她自己还病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李月舒已经到了仁厚堂门外,看着仁厚堂的匾额心绪复杂。 仁厚堂是王府里当家的一房居住的,此前一直是她住着,但因为王孝康已经过世,又没有留下子嗣,王孝健又要成家了,此后当然是给二房居住。 李月舒不情愿,还是要腾出宅院给王孝健娶亲用,横竖她还会再搬回来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府里府外的人留个王家长嫂宅心仁厚慈善的美名,可是如今—— 她搬不回来了。 李月舒扶着锦心的手踏进仁厚堂的门槛,心里就跟吞了口苍蝇一般。 李月舒进来时,王孝健正好送了杨大夫出来。 锦心看见杨大夫便说:“杨大夫,我们少夫人也不舒服,你给她看看吧。” 李月舒摆摆手:“我没事,锦心,你送杨大夫出去,小叔,你带我去看看弟妹。” 李月舒看着王孝健,风华正茂的公子娶了妻成了家,越发翩翩不凡,那好看又风流的眉眼看得李月舒心头一痛。 锦心领着杨大夫出去了,王孝健这才看向李月舒,“嫂嫂,昌平她不舒服,需要静养,等她身子好转了,我再领她去拜见嫂嫂。” 王孝健说着转身向内走去,李月舒跟上来,说道:“弟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嫁过来后就不敢见人?连新婚第二日新媳妇要给婆婆敬茶的礼仪都省了。” 王孝健停住脚步,“嫂嫂,母亲不是病着吗?母亲病着,床前离不开人,还要多辛苦嫂嫂照应。” 王孝健说着向李月舒拱手一揖就要走。 “阿健!”李月舒重重一跺脚,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这仁厚堂里住着的二少夫人真的是沈家大小姐吗?” 李月舒涨红了脸,手直指正房方向。 “嫂嫂,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亲自去沈家接的亲,我娶回来的是不是沈家大小姐,难道我自己会搞错?” 王孝健笑着将李月舒的手按下,将她散落额前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去,柔声说道:“嫂嫂,你一向温柔体贴,什么时候这么大声说过话?你这么大声,被昌平听到了,会把她吓到的,昌平初来乍到,以后还要嫂嫂多关照她。” 王孝健说着转身上了台阶,很快就走过九曲回廊拐角看不见了。 李月舒怔怔,眼前仿佛还是王孝健阴森凉薄的笑:他变心了! 他什么时候变心的? 李月舒只觉浑身都冒起了一股冷意。 …… …… “我叫许绍烨,他是我的随从,叫年佑才,请问小姐芳名。” 山洞里,公子介绍了自己和随从,并询问新娘子的名字。 新娘子倒也大方,说道:“沈昌平。” 许绍烨向沈昌平深深一揖:“多谢沈小姐救命之恩。” “等我治好了你的同伴,你再一并道谢吧。”沈昌平说着,又从陶罐里倒出一碗药来。 许绍烨怔了怔,旋即一笑:“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沈昌平指了指年佑才:“我第一次让你喝药时,你的随从说了六个字‘公子,要不,先让’,分明是想让你的同伴为你试药,可见这位同伴的身份没有许公子你贵重,但是许公子你说了两个字‘不用’,可见许公子你为人宅心仁厚是个磊落之人,或者说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想必你的这位同伴是位红颜知己吧?” 沈昌平笑着将药碗放到石块上,药碗旁边赫然用树叶包着一包药粉。 “我怎么治你的,你就怎么治她吧。”沈昌平说着,径自走出了山洞。 洞外,天光雪亮,蓝天大海碧云,视野开阔,风景壮观,令人心旷神怡。 沈昌平一直走到了大海边,极目远眺,波澜壮阔的大海一望无际,不见一艘船,不见一个人。 那日真正的沈小姐被人推下船后,本应该死在这大海里,然后葬身鱼腹,好在被她占据了这具身体,她生前善泳,凫水、弄潮都不在话下,就连领兵打战亦是擅长水上布战。因此才能在落海后游到这座荒岛,只是体力透支,一游到岸边就昏过去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死后穿到齐国司空沈大人家长女沈昌平身上,大概因为她的名字也叫昌平吧。她是昌平公主啊,然而现在,她是昌平小姐。 “昌平小姐!”沙滩那边,年佑才赤足跑过来,双肩上的叶子在肩头一颤一颤的。 他跑到她跟前,还没站稳就气喘吁吁说道:“我家公子怕你一个人,让我来找你,供你差遣。” 公子的原话的确是这么说的。 沈昌平眼睛滴溜溜一转:“那就,帮我抓鱼吧!” 第四章 豪气 沈昌平已经做好了一根鱼叉,木棍被剥了树皮磨得平滑,一头被磨得尖尖的。 她往年佑才的方向看过来,不由笑了。 年佑才正踩在海水里,撅着屁股看着海面。他的眼睛几乎贴在了海水上,但是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一条鱼。 大概是眼睛睁得不够大吧。 年佑才揉了揉眼睛,再把眼睛睁得更大些,又贴近海水,然后一头就扎进了海水里,还吃到了水底的沙子。 是谁,是谁踢了他屁股一脚? 年佑才挣扎着站起来,揩去脸上的海水和沙子,恼怒看向后边。 是昌平小姐,年佑才立时不生气了,还露出憨厚的笑容。 昌平小姐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我还没有看到鱼!”年佑才甚至有些抱歉。 “你在这里当然抓不到鱼,除非游到深海。” 沈昌平将手里的鱼叉扔给他,年佑才眼明手快接住了。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挺好的。 “跟我走吧,之前我们去采雷公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条山涧,那里面有溪鱼。”沈昌平歪了歪下巴,就在前头领路,年佑才急忙跟上。 很快就到了那条山涧。 山涧旁是茂密丛林,不时有猿猴攀援树木,看到人来嗖地跳走了。 地上零星各种野花散在草丛里,紫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像是琉璃盏打碎了溅在绿色绒毯上的细碎琉璃。 “有鱼诶,真的有鱼诶!”年佑才看着山涧里游动的鱼儿激动不已,猛不丁就整个人栽了下去。 是谁,是谁又踢了他屁股一脚? 年佑才揩了把脸上的溪水看向岸边,大红喜服的新娘子双手叉腰非常满意看着他笑:“年年,站起来。” 年年?年佑才一愣。 “再不站起来,鱼都被你压死了。” 年佑才一听急忙站起身,哗啦啦惊起一身的溪水,溪水又顺着身上的芭蕉叶刷刷流回山涧里。 年佑才低头看身上的芭蕉叶,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被山涧里的石头划破了不少。 “没事,破了,回头我再给你做一身新的。”沈昌平笑着喊。 也是,这岛上最不缺的就是树木叶子。 年佑才弯身从溪水里捞起了一条鱼,那鱼也不蹦跶,只鱼鳍一抽一抽,鱼嘴翕动着。 这…… 岸边又传来沈昌平的笑声:“正常,你那么大块头,肯定压死的不止一条鱼。” 年佑才果然又从溪水中捞起了几条半死不活的鱼,他的心情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岸边的人又哈哈大笑:“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不用辛苦做鱼叉了。” 鱼叉已经做好了,就要物尽其用。 年佑才用鱼叉叉了几条鱼,沈昌平去草丛里摘了几片细长的草叶,搓成草绳,将所有的鱼串成一串,让年佑才提着。 二人往回走,路过一个小水塘。 小水塘里的水清澈见底,让人看了心情也明亮起来。 沈昌平停住脚步,说道:“我要在这里沐个浴,你负责把我的衣裳洗干净再烘干。” 沈昌平说着就开始宽衣解带,年佑才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紧张背过身去。 “年年,你动作麻利点,我沐浴完要穿的。” 随着沈昌平的话音落,年佑才头上就飞过来一件大红喜服。 年佑才将大红喜服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看见沈昌平已经置身水塘里,塘水已经遮住了她的身子,水面上只露出她的头,秀发铺展在水面上,乌黑发亮锦缎一般。 “许公子说过,你供我差遣的!” “不许偷看哦,否则我会向你家公子告状!” 偷看的话,只是告状,而不是挖眼睛吗? 女孩子聒噪的声音不停从水上传过来,年佑才慌忙捧了衣服去另一边塘水里胡乱洗了,又生火搭架烘烤衣服。 水塘里又传来女孩子的声音:“顺便烤条鱼,我沐浴完要吃!” 年佑才好不容易可以在篝火边坐下小憩,闻言又只能起身去串一条鱼去火上烤。 烤鱼发出香气的时候,沈昌平的衣服也烘干了。 沈昌平游到岸边,年佑才捧着大红喜服走过来,全程扭头看别处。 “你还是看脚下吧,不然担心摔倒。” 沈昌平好心提醒,然后年佑才就真的摔倒了,手里的衣服飞出去,沈昌平伸手接住。 听着女孩子从水里上来的声音,年佑才趴在地上一下也不敢抬头,直到一双大红描金的绣花鞋站到鼻前。 终于已经穿戴整齐,又是那个衣裳楚楚的昌平小姐了。 年佑才方才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抹一把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汗。 沈昌平已经坐到篝火旁美美地享用起了烤鱼,年佑才一边走过来一边吞了吞口水,他自认吞口水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沈昌平似乎听到了,她将手中吃了几口的烤鱼扔过来,年佑才本能接住。 “荒岛生存,不要那么讲究。” 年佑才有些讷讷,为什么昌平小姐让他吃她的口水,他竟还觉得昌平小姐的笑容像男子一样豪气呢? …… …… 王府,仁厚堂。 王孝健撩起湘帘,走进里间。 里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姐忙从棠梨木太师椅上站起来,福了福身子,唤道:“王公子。” 王孝健忙伸手扶她:“表姐不必多礼。” 眼前的小姐还穿着红红的新衣,整个人从头到脚无论衣着、发饰还是首饰都洋溢着新婚燕尔的喜气,只是脸上的神色没有新娘子的喜气。 看到王孝健,她的表情有一丝娇羞。 她不是王孝健的表姐,而是沈昌平的表姐。 那日,王孝健到沈家迎亲,新娘子已经失踪,王孝健不愿退婚,执意要结沈家这门亲事,便和沈老爷合计,先让沈昌平的表姐夏丽云替嫁,等沈昌平找回来后再来王家把夏丽云换回去。 “我表妹还是没有消息吗?”夏丽云问。 王孝健眉宇沉重,叹口气,摇了摇头。 夏丽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还是作出关心的样子,安抚王孝健:“王公子不要难过,我舅父那边也在寻找,王公子你也这么诚心,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找回表妹的。” 王孝健点点头,对夏丽云歉然说道:“只是委屈了表姐,要在王家多待些日子了。” “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舅父一家对我有恩,为舅父分忧解难是我的本分。”女孩子脸上是温婉的笑容,对王孝健柔柔一笑,让人看了心情安宁。 第五章 许府 卿大夫许卫从齐都王宫朝见了新的齐王后就匆匆赶回府。 府中众人早就望眼欲穿。 管家在府门口两个石狮子间已经来回踱了一万步,见一早送老爷去宫里的马车此刻已经远远驶来,他忙迎上去,从马车上扶下许卫便往府中去,边走边说道:“老爷,咱们派出海寻找三公子的船已经回来了。” “烨儿找回来了吗?”卿大夫迫不及待地问。 府里派去王宫传消息的下人一说船回来了,他就急忙忙往家赶,也没来得及问具体情况。 管家迟疑了一下,说道:“三公子还没找到,但是找到了三公子的好友周公子。” “周琰?”许卫问。 管家“嗯”了一声。 这让许卫也生出了许多希望来,许绍烨是和周清小姐一起失踪的。 周清,正是周琰的妹妹。 周琰被带来见许卫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狼狈了,许夫人命人给他重新梳洗了一番,又换上府中公子的衣服,此刻出现在许卫面前时,衣冠楚楚,面容俊秀,端的一位翩翩佳公子。 管家已经和许卫说过,周琰是被许家派去寻找三公子的船只从海里头救上来的。 许绍烨也是和周清一起出海,然后失踪的。 难道,许绍烨和周清一起出海时,周琰也同行,否则许家的船只怎么会从海里救起许绍烨? 心头疑惑太多,许卫一见周琰便询问道:“阿琰,烨儿在哪里?” 周琰有些懵,他先是被人在码头敲昏,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而船正行驶在茫茫大海上,尔后就被人推入海,还以为自己要被淹死葬身海底了,所幸又被经过的船只相救,在海水漂泊了数日,方才回到齐都。 回到齐都后,就被带到了卿大夫府,此刻被许卫询问许绍烨下落,他实在是一头雾水。 周琰向许卫拱手,垂头丧气说道:“许大人,小侄最近经历颇为周折,也是刚才回到齐都,还没有和三公子会过面呢。” 许卫皱眉:“我问的是出海时,你和烨儿一起出海,你既然落海被救,那我家烨儿是不是也落海了?” 许老爷的话让周琰惊讶地张着口。 “许大人,我是落海不假,我落海不代表三公子也会落海啊。” “他没有落海就太好了。”许卫很激动,没有落海说明就还活着,要是那时候落了海,这么多天没有救上来早就溺死了吧?“既然没有落海,那你告诉我,烨儿现在在哪里?” 周琰一脸苦笑,他怎么会知道许绍烨在哪里。 “许大人,小侄想问一下,三公子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卫闻言一怔,再看周琰,他赫然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琰,令妹在家可好?”许卫苦笑问了一句。 周琰忙道:“不瞒许大人,小侄最近的经历……”周琰也苦笑了一下,回忆起来这些天的经历就跟做了一场梦一般,“小侄回到齐都还没有经过家门,就被接到了许府。” 许卫摆摆手,吩咐下人:“先送周公子回去。” 周琰被人带出去了。 许卫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许夫人亲自端了茶过来,“老爷,先喝口茶润润嗓,既然烨儿是出海失踪的,咱们多派些船只多派些人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夫人还没说完,许卫就捶了桌子:“烨儿不能死!” 许夫人讪讪,“老爷息怒,是妾身失言了。” 许卫没好气接过她手上的茶喝了一口丢于桌上,问道:“白雪那边怎么样了?” 许夫人赔笑,说道:“妹妹听说烨儿出事了,自然是日夜啼哭,烨儿本就是妹妹的命根子。” 许老爷闻言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许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角。 一旁,许夫人的心腹耿嬷嬷说道:“老爷一定是去二姨娘那边了吧?” 明知故问,是为了戳她的心窝子吗? 许夫人不悦,没有搭理耿嬷嬷,耿嬷嬷替主子抱不平还要多嘟哝一句:“二姨娘就是个妾侍,三公子就是个庶出,老爷真是将他们母子宠上天了。” 许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给了耿嬷嬷一记眼神:“家和万事兴,以后这些话都不要再说了。” “是,夫人。”耿嬷嬷打心底里心疼许夫人。 她是许夫人的陪嫁,伺候了许夫人一辈子,最知道许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都说厚德载物,她家夫人也是有福报的,给许老爷生下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相夫教子,家宅安宁兴旺,如果不是这个白雪,老爷对夫人也是专一又忠诚,连一个妾侍都没有纳。 那边,许老爷已经到了二姨娘的住处,但见珠帘里头一个白衣的妇人端坐着,不时用帕子掩面,隔着珠帘,许老爷也能听到她呜呜的哭泣声。 许老爷没有再多跨一步,只在珠帘外站着,劝慰里头的人说道:“白雪,你别哭坏了身子,烨儿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一定能把烨儿找回来的。” 珠帘里头的妇人停了哭泣,“嗯”了一声。 许老爷叹口气,又去吩咐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好生照顾姨娘,如果姨娘有什么不好,你们就都别想好。” 一屋子人忙都跪下,应声:“是,老爷。” 许老爷这才退出去,管家还在外头等他。 一见他出来,管家就说道:“老爷,那周公子从咱们卿大夫府出去后,就被司空大人府上接走了。” “沈司空?”许卫问。 管家点点头。 齐都没有第二个司空大人,只有一个司空大人,那就是沈先良。 周琰先出了卿大夫府,又进了司空府,有些晕头转向。 周家在齐都是小门小户,不过是许绍烨为人亲和,没有嫌弃他的出身,又怜惜他的才华,与他相处投契,他偶尔能在卿大夫府上走动,也算不得是结交权贵。 与这司空府就是完全没有过瓜葛的。 周琰被带到了司空府,可没有在卿大夫府上的礼遇,一进沈府大门就被人按住,吃了一顿板子—— 第六章 登门 周琰经历了落海九死一生,又在海上漂泊数日,吃了不少苦方回到齐都,身体已被淘虚,莫名其妙吃了一顿板子,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奄奄一息被拖到沈先良跟前来,连连喊冤:“小生一介布衣,不知哪里得罪了沈大人,要对小生动用私刑?” 周琰喊了一句就没有力气了,变成哀哀呻吟:“哎哟,哎哟,母亲——” 一间简陋陈旧的小屋里,一位妇人正端着米糠去院子里喂鸡,看着几只小鸡围着老母鸡打转,她顿觉心神不宁。 小鸡仔尚且懂得紧紧跟随老母鸡,她的孩子们这些天到底去哪里了? 妇人放下装着米糠的簸箕就出门去,还是继续上街找找吧。 司空府,沈先良坐在高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趴着的年轻人,他身子下截被血渍浸染,整个人抽搐发抖。 见他质问喊冤,沈司空冷嗤了一声,面色沉沉一挥手,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心腹执事沈荣一人。 沈荣得了沈老爷一个眼神,立即上前揪起周琰的脑袋,沈老爷看见模样俊秀的年轻人受了重刑,脸上竟还有不屈的神色。 他冷声问道:“我女儿沈昌平,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周琰无奈苦笑一声叹息:“沈大人这样问话,定是沈小姐失踪了,沈大人叫人打我一顿,莫非是怀疑小生和沈小姐私奔?” 这个书生脑袋瓜转得还挺快! “什么私奔?”沈先良怒了,拍案而起,“我女儿堂堂司空府大小姐怎么会和你这种平头百姓有染?你再乱说话,小心你的舌头!我女儿养在深闺,足不出户,不可能认识你,定是你这狂徒把她拐走了!” 周琰听到沈老爷的言论想要摇头,但被沈荣揪着头发不能动弹,只能发出苦笑心里骂一句“无稽之谈”。 “大人,既然沈小姐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小生又如何能认识她,又如何能将她拐走?” 沈昌平失踪那日,恰逢王家来迎亲,沈家一面派人满齐都找人,一面与王家这边合计了李代桃僵的权宜之计,等王家将冒充新娘子的外甥女夏丽云接走,派出去的人手也带回了消息,说大小姐与一书生私奔了。 经过多日调查,沈老爷也获悉,与女儿私奔的书生名叫周琰。 派去周家打探的人回来禀报说,周家公子的确不在家中,周家娘子也正满大街找人。 各种迹象都指向沈昌平与周琰私奔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但是,此刻,周琰却满嘴喊冤,拒不承认。 沈司空收起狠厉神色,佯装笑脸,说道:“周琰,你既与我女儿两情相悦,也做出情奔之举,本官一向爱女心切,如今木已成舟,也只有接受。只要你把昌平带回来,本官就许你二人婚配,让你明媒正娶做我沈家乘龙快婿,再替你谋个一官半职,许你锦绣前程,如何?” 周琰哈哈大笑起来,用尽力气从沈荣手中挣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指着沈先良连连摆手,说道:“大人休要花言巧语,小生与沈小姐从不认识,又如何给大人变一个女儿出来?就算大人许我天上的月亮,小生也无奈其何啊!小生真是飞来横祸,可笑可笑……” 周琰捶胸顿足,仰天大笑,继而倒地不起。 周琰突然的疯癫委实吓到了沈先良,见周琰倒地,他忙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而沈荣已经蹲身探看周琰鼻息,向他禀告道:“老爷,没有断气,只是昏厥。” “百无一用是书生!”沈先良嫌恶甩袖,背过身去,吩咐道,“把他带下去,找个郎中给他治伤,治好了再问。” …… …… 周娘子上街找人,哪里能找得到人,竟哭哭啼啼求到卿大夫府上。 因是周琰的母亲,周琰又与三公子交好,门卫听闻上门的妇人是周公子亲娘,虽没让她进门,但也将此事报给了管家,管家将周娘子寻子的事和许卫说了。 “周娘子现在还在找人,难道说周公子被司空府的人接走后并未回家去?”管家揆度着。 许卫没有应声,只是问道:“周娘子人呢?” 管家回:“已经打发了。” 许卫想到自家宅院里,隔着珠帘隐隐约约望见的那位哭泣的白衣妇人,以己度人,便叹口气,吩咐管家:“你派人去周家安抚一下周娘子,告诉她安心在家等着,咱们许府也会帮着寻找周家的孩子的。” 周家的女儿是和许绍烨一起失踪的,周家的公子找回来了,但又被司空府的人带走了—— 许卫没有多想,让管家准备车马,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司空府门前。 卿大夫许卫突然登门,沈先良十分意外。 历代天子的嫡长子继承江山大统,成为下一代天子,其他庶子则作为小宗被分封为各地诸侯。诸侯王的嫡长子又世袭继承,成了下一任诸侯王,其余庶子作为小宗被诸侯王分封为卿大夫。卿大夫的封爵仍由其嫡长子世袭继承,其余庶子作为小宗又分封为士大夫。 自己作为一个司空,在齐都,是和六卿平级的五官之一,虽然谈不上权倾朝野,但负责的是水利营建大事,也是有权势在手的,但和卿大夫到底不能比。 卿大夫可是属于天子的宗族,与天子同姓同宗,还有自己统治的都邑,称为家。 这许卫算起来还是当今天子的堂弟,新齐王的堂叔,正宗的皇亲国戚,自然也有自己统治的家。 只是,上一任齐王先是被先帝召入京,委以摄政王重任,辅佐六岁的储君登基,数月后,新君又出事薨逝,齐王被几位权臣拥戴推上了皇帝宝座,成了当今天子。 齐王去往京都前,就将许卫从他统治的家封地召到了齐都,暂管齐都事务。 齐王从摄政王到天子,千头万绪,百废待兴,这期间,新齐王的人选一再耽搁迟迟未封,许卫便暂管齐都一直到如今。 如今,新齐王终于来了—— 卿大夫登门造访,沈先良又荣幸又忐忑,忙整衣冠亲自到府门外将许卫迎进来。 请上座,上香茶。 沈先良恭恭敬敬施礼说道:“许大人登门造访,下官荣幸之至,有什么需要下官效劳的,大人尽管吩咐。” 许卫呷了一口茶,看了眼厅中站着的人,沈司空年纪比他小,正值茂年,颇有些风姿。 许卫放下茶杯,笑道:“沈司空说笑了,你我都是效劳齐王,效劳天子的臣子,不过各司其职罢了。如今,新齐王虽然已奉皇命到了齐都,但也带来了天子口谕,让本大夫还需滞留齐都辅佐齐王一段时间,本大夫既然要继续留下,那就要继续为新齐王效劳。” 沈先良闻言,忙跟着点头作揖:“如此甚好。” 许卫又继续说道:“陛下在当齐王的时候,一向勤俭朴素,齐王宫的宫殿是所有诸侯国里最简朴破旧的,如今不同了,陛下成了天子,又派来了新齐王,虽然说简朴的家风要传承,但也不好让新齐王在齐王宫住得太不舒服,有失皇家脸面。陛下已经登基,治理朝政井井有条,天下升平,百姓尚且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何况是齐王?” 许卫说及此,沈先良顿时了然。 他说道:“大人考虑周到,下官会向大王进言,重修齐王宫一事。” 许卫点点头:“你身为齐国司空,执掌营建大权,有你亲自负责重修齐王宫一事,本大夫就放心了。” “多谢大人提点和信任,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大人难得登门,下官已在府上花厅备下宴席……” 许卫摆摆手打断了沈先良的殷勤,说道:“沈司空莫急,你我品茶叙旧也是风雅,不一定非在酒中。听闻司空大人近日嫁女,嫁的是王司徒家的二公子?” 许卫提到沈王两家婚事,沈先良心情郁郁,但面上还是应道:“正是。” “沈司空和王司徒乃同窗挚友,亲上加亲,是大喜事一桩,只可惜王司徒走得早……”许卫说及此神色惋惜,但话锋一转,又笑了起来,“说起来因为这桩姻亲,还让本大夫与沈司空沾亲带故了呢。” 沈先良来了精神。 许卫笑着说道:“令嫒嫁给了王家二公子,内子母家侄女李月舒正是王家大少夫人,令嫒与这李月舒刚好成了妯娌,本大夫与沈司空是不是算是沾亲带故了呢?” 许卫哈哈笑着,沈先良也跟着笑起来,嘴里奉承着“荣幸之至”,心里却跟油煎一样,他长女沈昌平到如今还下落不明,活未见人死未见尸。 “既然是亲戚,那本大夫就跟沈司空要个人。” 沈先良正郁郁寡欢着,忽听许卫的话,不由惊呼一声:“要人?不知道大人想跟下官要什么人。” 沈先良实在想不出许卫能跟他要谁,只听许卫说出一个名字来:“周琰。” 许府白日时派人来周家安抚了周娘子,到了晚间,果真就给周娘子送了周琰回来,只是看到周琰的惨状,周娘子顿时就哭了。 第七章 船 看到很多人说看不懂,有点懵,我帮大家梳理一下吧: (书友圈也有不少读者在捋人物关系了,大家都很有心,又很聪明,谢谢了哈) 故事开始的地点:齐都。 齐都,齐国的都城。 齐国是个诸侯国,和吴燕赵楚等其他诸侯国一起,隶属于大周。 大周皇帝,姓许。 目前,书中提到的大周皇帝已有三任:先帝(已病逝)—新皇(六岁登基,登基数月后,中毒身亡)—当今天子(上一任齐王,被先帝选为摄政王,入帝都辅佐新皇,新皇死后,被权臣拥戴登基) 齐王有两位:上一任齐王、新齐王。 上一任齐王,也就是当今天子。 勤政爱民,低调谦卑,先帝病危时,选他为摄政王,辅佐六岁幼子登基,小皇帝登基数月就被人毒杀,权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拥戴齐王登基为帝。 齐王当上皇帝后,封自己的幼弟为新一任齐王,如今新齐王已经到了齐国。(书中有提到一笔) 卿大夫许卫,是天子的堂弟,新齐王的堂叔,总之属于皇室宗族一员,原本在自己的家里统辖事务。 (诸侯的封地称为国,卿大夫封地称为家) 上一任齐王入京为摄政王,新齐王未到任前,卿大夫从自己的家封地被召往齐都,暂时主持齐都事务。 许卫正室许夫人育有三子两女,三子两女目前都留在家封地里,没有在齐都。 许绍烨,是许卫的三儿子,妾侍梦雪所生,他有个随从叫年佑才,他有个好朋友叫周琰。 之前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周琰是个冤大头,沈家大小姐逃婚,传说是和周琰私奔。 这其实是误会。 周琰好不容易从海上活着回到齐都,先是被带去许府问话,又被沈府抓去毒打一顿,好在许卫念在周琰是许绍烨朋友的份儿上,去沈府将人要回来,并送回了周家—— 下面开始正文: …… …… 周家娘子一看周琰惨状立时哭了: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罪啊?到底是谁对我儿下这么重的手?”周娘子用袖掩面哭泣。 周琰已被抬到床上,送他来的人也都走了。 看着母亲哭哭啼啼,周琰反倒宽慰她:“娘,儿子能回来已是万幸,身上有伤养一段时间便是了。” 周琰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礼义廉耻信诺,离开沈府前,他得到了沈老爷的赔礼道歉,并答应对方不把沈家大小姐失踪一事泄露出去,此刻对着周娘子也不说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只轻描淡写表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周娘子听了,竟觉有理。 她用袖拭泪,哽咽说道:“儿你说得对,人回来就好,伤养一段时间总能好,你人是回来了,可是不知道清儿现在在哪里。” 想到女儿周清,周娘子忍不住又哭了。 周琰这才想起妹妹来:“娘,妹妹还没有找到吗?” 周娘子哭着摇头,周琰顿时不好了。 那一日,他其实是去海边寻人,寻的正是妹妹周清。 周清失踪,有人说在码头看到周清了,于是周琰一大早便赶去码头寻人,可是谁知竟在码头被人敲昏了,醒来已在一艘船上,而船已在海上。 他被几个蒙面汉子从船上推入海里,一起被推入海的还有个女孩子,周琰直以为那女孩子是妹妹周清,虽然自己不识水性,却也要挣扎着去拉那女孩子,孰料却被那女孩子在水中狠蹬了一脚,便沉了下去,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海水灌进他口鼻,让他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又在一艘船上。 不过,这一次不是夺命的凶船,而是救命的船。 直到回到齐都,被带去许府,周琰才知道那是许家的船。 至于,许府的船为什么会在海上,有何贵干,周琰全都一无所知。 在船上那几日,周琰也在忧虑,那一同被推入海的女孩子会是妹妹周清吗? 死命回忆,死命回忆,周琰觉得不是。 那女孩子穿着红衣,而妹妹周清从来不穿红衣。 山洞,沈昌平看着被许绍烨请出来的女子,眸光闪了闪。女子看起来十五六岁光景,身上的衣裳原本素净,又因在荒岛上呆得久了,越发灰扑扑的。 不过女孩子的面容却格外秀净,像是出水芙蓉。 女孩子看着沈昌平身上那一身醒目红衣也皱了皱眉头,她生平对这种大红艳色心存敬畏,女子只有成婚之时才穿这样隆重的颜色,那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平日里穿,总觉张扬了。 “周清,这就是治好我们的沈小姐。”许绍烨向周清介绍道。 周清立即向沈昌平施礼道谢:“周清谢过沈小姐救命之恩。” “周清,什么清?”沈昌平没有客套,反而问周清的名字 “水至清,则无鱼。”周清笑着回答。 沈昌平打量周清,的确是个清秀佳人,人如其名。 她往周清身上一指:“衣服脱了,烧了吧。” 周清一愣,脸颊立即火辣辣起来。 在场,许绍烨也觉得不好意思,谁知沈昌平也看向他:“还有许公子的衣服也脱了,烧了吧。还有那长巾——” 沈昌平看向石床上,那里是一条粉色长丝巾,先前许绍烨一直用它蒙着头脸。 “回头,等我们离开这荒岛,回到陆地,再让她送你一条呗,只要心上人在,定情信物随时可以送啊,只要是心上人送的,送什么都是定情信物啊。” 沈昌平说着径自向外走去。 一旁,年佑才已经捧了两套树叶做成的新衣走过来,说道:“公子,周清小姐,这是昌平小姐给你们做的衣服,昌平小姐说,你们的衣服上有病菌,不能再穿了,还要烧毁,还有这山洞,也要消毒,否则继续住,怕你们的病症还会复发。” 许绍烨看见山洞里已放置了一大桶沈昌平熬好的汤汁,那便是消毒用的吧。 许绍烨拿过年佑才手上的树叶衣裳,递给周清一套,说道:“听她的吧,她既然能治好我们的病,她说得总没错。” 周清不情愿地接过树叶衣服,撇嘴:说她是他的心上人,也没错吗?说长巾是她送他的定情信物也没错吗? 两人跟着年佑才走出山洞时,已穿了和年佑才一样的树叶新衣。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是滋味。 不远处,海边,沈昌平正围着一根粗大的树干来回走动,观察,比划。 周清问道:“烨大哥,她在干嘛?” 许绍烨看向沈昌平的方向,也很好奇。 许绍烨和周清在山洞里养病,自然不知道沈昌平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年佑才是一直跟在沈昌平身边的,自然知道。 “昌平小姐说,她要造船,离开这荒岛。” 沈昌平正在摆弄的那截粗大树干还是年佑才在岛上密林里寻找多日给她拖来的。 听了年佑才的话,许绍烨拔腿就向沈昌平走去,年佑才和周清也急忙跟上。 “造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沈昌平正敛容收色专注眼前树干,耳边突然响起许绍烨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过来,许绍烨已经穿上了她做的树叶衣服,莫名滑稽,不由“噗嗤”一笑。 许绍烨被她笑得不自在。 “衣服是你亲手做的,你笑什么?” 沈昌平说道:“我自然不可能笑自己的手艺。” 那就是笑他的身形咯。 “你要造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许是被沈昌平笑得伤了面子,许绍烨虽然在说实话,也夹了点打击沈昌平的情绪。 想当初她率水兵二千八百余人,伐松柏以为桴,渡过越河,何等壮观?眼下,没有任何造船工具,也没有人手,只靠她一人,造船的确艰难。 沈昌平把手撑在额头上,踮脚眺望海面,嘴里喃喃道:“造船不可能,如果能来条现成的船就好了。” 话音甫落,远处海平面上就露出了一个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竟是船的桅帆。 沈昌平喜出望外,指着海上:“你看,你们看,船诶——” 有了船,他们才能离开荒岛,才有生机,只有活着,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才能去干她想要干的事情。 船,便是活下去的希望,走出去的希望。 沈昌平欢呼一声,又将双手握成空拳,交叠放置在一只眼睛上,透过拳眼去看远房海面上的船,并招呼许绍烨:“许公子,你也帮忙看一看啊,那船是朝我们的方向来吗?” 这里是荒岛,有船来往的话,也只是恰巧远远经过,不可能特意停靠过来,所以他们要搭上那艘船,需得自己想法子把那船引过来。 沈昌平激动地欢呼起来:“船上的人,这岛上有人——” 才喊了一句就被许绍烨捂住了嘴。 沈昌平只能用眼神问他:“你不想活啊?你想留在岛上等死啊?你要等死,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沈昌平还没瞪够许绍烨,就被他强行拉走了。 病愈的年轻公子一点儿都不如看起来的文弱,有着极大的手劲。 见沈昌平不满瞪着自己,许绍烨说道:“你不用喊,那船就是朝我们的方向来的!” 第八章 返航 沈昌平一行四人最快速度跑回了山洞,并进行了掩藏。 四人刚藏好,就听山洞外头传来脚步声,继而有人闯进了山洞。 透过隐蔽身前的草垛,沈昌平看清闯进来的有四五人,也不是夜行衣的打扮,只是单纯都用布蒙了头脸。 这是原本就知道这山洞里住着会传染的麻风病人? 沈昌平看了眼一旁的许绍烨,他也看了她一眼,还伸出食指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看起来,许公子认识进来的这一伙人,不过显然不是朋友。 如果是朋友就好办了,可以搭着他们的顺风船离开这荒岛,但看样子像是仇敌。 是仇敌也无所谓,仇敌的船也是船,有了船就能离开这荒岛,到外面去。 “人在这里!” 山洞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不管是洞内的不速之客,还是许绍烨三人都惊呆了。 但见沈昌平一下就推倒了掩护他们的草垛,将几人毫无保留暴露出来。 双方短暂的发怔之后,就是混战,其间还伴随着不速之客们的“卧槽,人还没死”的声音。 许绍烨和年佑才都有武功,来人也不是吃素的,皆是武林高手,双方混战颇为激烈。 沈昌平拉着周清往山洞外跑去,周清还要扭头喊:“不能跑啊,烨大哥有危险——” “你不跑,他更危险!” 周清不会武功,又是个弱女子,留下只会加重许绍烨和年佑才的负担。 沈昌平不由分说拉着周清跑出山洞,跑向海边。 现在,船才是最宝贵的,占领这艘船才是占据生机。 船上,还留着几个人,见从山洞跑出来的竟是两个女子,不由吃惊:他们之前扔到岛上的明明只有一个女子! 凭空多出来的女子穿着大红喜服,步履生风,那架势仿佛在逃婚的新娘子。 被新娘子拽着跑的女子穿着树叶做成的衣服,随着急速的跑动,叶片掉落,不断露出白嫩肌肤。 船上的人吹起了口哨,脸上也堆了淫笑。 当沈昌平拽着周清爬上船时,男人们甚至伸出了援助之手,等两人一爬到船上,援助之手立马变成咸猪手—— 周清身上的树叶本就摇摇欲坠,被男人们一拉一扯就哗啦啦掉下一片,吓得周清哇哇大叫,更有人把咸猪手伸向沈昌平—— 沈昌平没有躲闪,大方握住伸过来的手。 “还是这个小娘子识趣!”那人发出淫笑,须臾,脸上笑容便僵住了,继而发出撕心裂肺尖叫。 叫声太过惨烈,将所有人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但见那人被新娘子握住手,手从手指到手腕到整只胳膊都在扭曲变形。 仿佛有巨大的冲击力从他体内冲撞出来,又有巨大的冲击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整个人从头脸到躯干到四肢都积压变形。 “救我!”那人发出最后的求助。 果有同伴举起长刀砍向沈昌平,沈昌平腾出一手接住那刀片,轻轻一拉,举刀的男人就向前栽去,沈昌平放开长刀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很快他就和先前那男人一样,整个人被挤压变形。 只听哗啦一声,两个人身上都有鲜血喷涌而出。 那场面太过惨烈,吓坏了所有人。 随着血肉模糊两个变形人倒下,沈昌平回身看着其他人,其他人吓得连连后退,就连周清也吓傻了。 沈昌平刚跨出一步,一个男人一把抓过周清当人质,他的手掐在她脖子上,威胁道:“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手上一用力,周清就痛得叫起来。 沈昌平往旁边看去,脚边船板上是那男人身上刚刚滚落的钱袋子,她弯身捡起来,冲周清说道:“求我杀了他!” 正是周清此刻心意。 她在那男人手中,扭动着挣扎着,喉咙被扼住,只能发出痛苦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帮我杀了他!帮我杀了他!” 沈昌平握紧了钱袋子,冷笑着看向那男人,紧抿的唇角除了冷笑,似在快速念着什么—— “啊”的一声,那男人放开了周清,疯狂扭动着变形的身子,继而浑身上下有孔的地方都在喷出血液,随着血液喷出,整个人倒地不起。 余下的两人此刻早已屁滚尿流,见沈昌平看过来,忙都跪地求饶。 “我们只是被雇佣来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就是开船的——” 哀嚎声声,磕头如捣蒜。 沈昌平将手上的钱袋子往船板上一扔,再看一眼同样瘫坐地上且衣衫不整的周清,对那两人说道:“将他们的尸体扔入海中喂鱼,再去找三套干净衣裳出来。” 竟然还可以活命,两个男人松了口气,忙连滚带爬按照吩咐行事。 许绍烨和年佑才也来了,还捆来了一个仅余的活口。 那活口上身被捆成粽子,嘴巴上也捆着布条。 三人一上船,许绍烨就用那活口替自己遮挡。 年佑才没得遮挡,只能将自己的光膀子暴露在沈昌平眼前。 他感到羞赧,背过身去,一转身,光屁股又露了出来。 沈昌平将早已备好的衣裳扔给两人,两人赶紧进船舱换衣服去了。 许绍烨走出船舱时,看见周清也换上了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的衣服,显得很狼狈,脸上还留着惊魂的神色。 船上剩下的两个男人,也是一脸心有余悸。 唯有那个大红喜服的女孩子,波澜不惊,手里还抓着那个捆成粽子的男人。 年佑才走在许绍烨身后,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随着他的摔倒,许绍烨才看清船板上湿漉漉一片,好像被水冲洗过,虽然冲洗过还是能看到残留的血渍。 “年年,站起来!”沈昌平习惯性喊道。 年佑才皱了皱眉,他已经忍了很久了,此刻终于没忍住,抗议道:“昌平小姐,以后能不叫我年年吗?” 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叠字的小名啊,怪恶心人的。 沈昌平一笑:“好啊,那就,萌萌,站起来。” 许绍烨“噗嗤”笑了:“我家马厩里,有一匹马就叫‘萌萌’。” 年佑才黑着脸从船板上爬起来。 “这样啊,那还是年年吧。”沈昌平笑着,将手里的俘虏推给年佑才,“年年,看牢他,这家伙刚刚就想跳海喂鲨鱼。” 年佑才得了任务,就拎着那俘虏进船舱去了。 “你们好好开船,只要能回到陆地,之前他们答应给你们的佣金,我十倍给你们。”有了沈昌平这句话,两个活着的船员急忙滚去开船。 别说什么钱不钱的,只要能活着回到陆地,不要被这女魔头杀死再扔到海里喂鲨鱼,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船开始调头,继而向着来时方向扬帆起航—— 甲板上,沈昌平、许绍烨还有周清并肩坐着,看茫茫大海,海鸥飞翔。 “昌平小姐,有件事情,现在有时间了,就和你澄清一下。”许绍烨说道。 现在,海上行船,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有的是时间可以谈天说地,但最要紧的竟是澄清一件事—— “我和周清,不是昌平小姐以为的那种关系。” 周清听许绍烨提到自己,也转过头来,她看着那红衣服的女孩子,总有不真实感。 她杀人的一幕,许绍烨不在场,如果在场也会被吓到吧?小小年纪的女孩子不但杀人不眨眼,还拥有那么怪异的杀人方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昌平小姐不是人吗? 这样一想,周清的脸又白了几分。 沈昌平看看一脸坦然的许绍烨,又看看脸色惨白的周清,笑着说道:“这只是许公子单方面的澄清。”又叹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清小姐真是可怜。”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流落荒岛,显然是因为许绍烨的拖累。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甘心情愿被拖累,这甘心情愿四字便是女儿家千回百转的心事,然而现在许公子却一本正经澄清两人不是那种关系,不是可怜是什么? 周清突然明白了沈昌平言下之意,她回神,连连摆手笑道:“昌平小姐误会了,不是烨大哥单方面的澄清,我也澄清一下,我和烨大哥不是昌平小姐以为的那种关系。” 沈昌平“哦”了一声,原来都是误会,没有心上人,没有定情信物,荒岛惊魂也就单纯是惊魂,并没有夹杂什么感人的儿女情长的故事,顿觉索然无味。 没有了公子小姐后花园的故事,人间是会少许多乐趣的,茫茫人海也就如这大海一样,无聊无趣了。 …… …… 沈荣走到沈先良跟前来。 屋子里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主仆二人。 沈先良问:“查得怎么样了?” 沈荣禀告道:“小的派人一直在周家门外盯梢,那周琰如今除了养伤并未出门,周娘子起居出行也很正常,并没有发现任何与大小姐有关的踪迹。” 难道这周琰真是被冤枉的? 沈先良虽然碍于许卫放回了周琰,但还是暗中监视周琰,想要从中找出女儿的行踪,如今看来,这周琰和女儿并未有瓜葛。 “大小姐与周公子私奔的消息,最早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沈先良心里恼怒。 沈荣拿出了一幅画,呈到沈先良跟前来,说道:“老爷,你看,大小姐失踪那日,这位画师恰巧在海边写生,这幅画便是当日画下的。” 第九章 归家 这是一幅彩色的画。 与沈先良平常见到的齐王宫里的画师们所作的黑白写意画完全不同,笔致精细,色彩分明,人物栩栩如生,对人物刻画的写实程度甩水墨画几条大街。 但见画上的一男一女倚坐船头,看海面上旭日东升,那画上的女子身着大红喜服,眉清目秀,与她身旁的男子十分登对。 即便没有见到真人,也要叫观这幅画的人看一眼便联想到这画上的男女是一对新婚夫妇或者情侣。 而沈先良更是看一眼画便认出,那画上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爱女沈昌平。 “老爷,你看,这画上的可是大小姐和周公子?” 沈荣手执画作摊开在沈先良面前提醒他,沈先良视线从画上女子移到男子上,那公子温文尔雅,敦厚儒秀,确与周琰有几分相像。 “所以,大小姐与周公子私奔的传闻,正是由这幅画而起的吗?”沈先良问沈荣。 沈荣点点头。 “那这画师呢?”想必画师就是最早传出消息的人,只有找到画师才能一问究竟了。 画都能拿到,找到画师,更不是难事。 沈荣却道:“这画师并非齐国人,也不是我们大周的人,而是来自西洋,如今已被请去齐王宫里当画师,而这画作是王家姑爷偶然得到送来的。” 沈先良闻言,面色渐渐凝重。 王孝健是如何得到这幅画的? 王孝健一点儿也不想得到这幅画,因为李月舒给他送来这幅画的时候,那场景令他十分难堪。 “小叔新婚燕尔,嫂嫂偶然得到这幅画,觉得裱起来挂在小叔与弟妹新房之中,当十分应景。” 李月舒将画摊开展现在王孝健跟前:“小叔你看,听弟妹的陪嫁丫头琴儿说,这画上着红衣的新娘子与弟妹有八分像,嫂嫂还没有见过弟妹的面,不如小叔把弟妹唤出来,让嫂嫂见一见,比对比对,看看琴儿那丫头有没有言过其实。” “我觉得一分都不像。”王孝健无情拒绝了李月舒的要求。 李月舒心头不满,面上还是笑吟吟说道:“我想也是,这画师又没有见过弟妹本人,怎么可能画出八分像的图来。要知道他们这西洋的油画,画人物的时候笔致精细,栩栩如生,就跟照影似的。” 西洋油画,王孝健这是第一次见,油画这新鲜玩意儿,王孝健也是第一次听闻,只是从李月舒口中听到的,新鲜感就大打折扣了,只感觉厌恶,然而李月舒还是不依不饶。 “不过,嫂嫂觉得这新娘子与弟妹不相像就对了,否则啊,画上的新娘子是弟妹,画上的新郎却不是小叔你,那不就尴尬了吗?” 一句话让王孝健脸上青红皂白一阵乱炖。 李月舒还要拉仇恨补一句:“外头都传言沈家大小姐逃婚了,如果不是小叔屋子里真的藏了一位新娘子,嫂嫂我也要信以为真了,见到这幅画,也要认为沈家大小姐与一位漂亮公子乘船逃婚去了呢。” “谣言而已,不足为信。”王孝健到最后,几乎是恶狠狠的语气了。 李月舒也不恼,依旧笑吟吟说道:“和小叔这一番交谈,嫂嫂觉得这幅画还是不要挂在小叔房里的好,免得小叔看了生气,喏,小叔这才看了几眼,就已经气得双唇发白,这要是挂在小叔屋子里,天天看着,不更添堵吗?” 李月舒作势要把画拿走,又被王孝健夺了去。 他将画卷成轴,冲李月舒一拱手,换上笑脸,彬彬有礼道:“多谢嫂嫂美意,这画我就收下了。” 王孝健得了画就差人送到司空府。 沈先良和王孝健倒是一拍即合,想到了一处。之前一直在齐都上下里外地寻找沈昌平,没有往水路去找,如今这幅画算是提醒了他们,寻找了沈昌平多日毫无消息,大概是寻找的路线错了,应往水路去找。 于是,沈先良命沈荣立即派船往海上去找,而王孝健也暗地里派船出海寻人去。 王家和沈家的船出海半月后就回来了。 王家的总管事将海上回来的人带到王孝健跟前,去时几十人,回来只剩十几人,人虽然少了,却带回不少财物。 王孝健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再看那几个还带着海水咸腥味的箱笼,大怒:“我是让你们出海找人,难道让你们出海打劫?” 跪着的几人劫后余生,一个个还惊魂甫定的,此刻也只能由总管事回话。 总管事对王孝健说道:“二公子,东西不是打劫的,是送的。” 王孝健不可思议,命人把箱笼一一打开,全是金银财宝,晃他的眼,他更加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沈家,沈先良同样不可思议看着大厅里放着的几个箱笼,箱笼里的金银珠宝也同样晃瞎他的眼。 原来派出去的人在海上遇到了海盗,九死一生,救他们的是另外一艘船,船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家大小姐沈昌平。 沈昌平不但救了两艘船人的命,还把海盗那里夺来的金银珠宝让两家平分了。 这让沈先良就跟做梦一样。 沈荣说道:“大小姐说她累了,已经回后宅歇息去了。” 沈先良急忙往后宅去。 沈夫人的丁香苑里,丁香花正开得繁茂,沈先良一走进去就被花香萦绕,但他此刻心思全在女儿身上,无心赏花。 进了丁香苑,见他的那些妾侍、女儿们正往外走。 众女眷见到他“老爷”“父亲”地叫着,为首的二姨娘当了众女眷喉舌,委屈道:“老爷,大小姐回来了,我们都赶过来探视,奈何被夫人赶出来了。” 沈先良摆摆手,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径直往里去。 二姨娘还想说什么,三姨娘拉住她:“夫人赶咱们走,难道还能敢老爷走?” 二姨娘虽觉有理,还是撇了撇嘴。 “大小姐如今回来了,表小姐终于可以替换回来了吧?委屈她在王家呆了这么久。” “大小姐失踪这么久,王家那边还肯要她吗?” “表小姐在王家,不会与王家姑爷假戏真做了吧?” …… 姨娘们交头接耳出去,跟在身后的小姐们静静听着,也是各有心思。 大小姐经此一事,还会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占尽宠爱吗?她闯下的这么大的祸,父亲该如何替她收场? 沈夫人见沈老爷进来,手在唇上“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平儿已经睡着了,你有话等她醒了再问。” 询问她为什么要逃婚,跟谁逃婚,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既然逃了怎么又回来了……这些问题对沈老爷来说都不打紧,最紧要的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先带我去看看她,我不吵醒她。” 有了沈老爷这句话,沈夫人才放心带沈老爷去里间看了沈昌平。 女孩子面朝里侧卧着,能听见她酣甜的鼻息声,确乎睡得很安稳,沈老爷虽然不能看见女儿的脸,但也放心退了出来。 在外间玛瑙石面的香几上坐下,沈夫人亲自端来了茶。 沈夫人最擅长制抹茶,把茶饼磨成粉末后用茶筅击打而成,茶汤色泽鲜白,茶筅击打后迟迟现出水痕。 沈老爷最喜欢沈夫人这道抹茶。 喝了一大杯沈夫人的抹茶,沈老爷心里石头算是落地。 “人确定平安回来了吧?”沈老爷砸了砸舌问沈夫人。 沈夫人激动点了点头:“都检查了一遍,胳膊腿脚一点不差,谢天谢地,沈家祖宗保佑。” 得了沈夫人准话,沈老爷彻底放心,又喝了一大碗茶。 “老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沈夫人问沈老爷。 怎么办,无非是两条路,一条是去王家,将夏丽云替换回来,自此就安心做王家的儿媳妇;还有一条路,就是和王家退婚,反正嫁去王家的是夏丽云。 进可攻退可守,选择进还是选择退,那就要看女儿自己了。 听了沈老爷的分析,沈夫人恍然大悟:“所以,老爷当时让云儿替嫁就是为了给平儿留一个余地?” 沈老爷点点头:“平儿还小,心气不定,想一出是一出,今日想到逃婚,明日又想嫁了怎么办?” 如此纵女的父亲,也是难得。 沈夫人看着沈老爷一时无言以对,毕竟纵容的是她的女儿。 “那就等平儿醒了再做打算吧。”沈夫人也很高兴。 王家那边,王孝健也很高兴,乐淘淘去和夏丽云汇报最新消息。 “这段时间委屈表姐了,如今,昌平小姐已经找到,沈家应该很快就会来接表姐的。”王孝健向里间依旧身着喜服的女子作了一个揖。 夏丽云一怔,面上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惊:“表妹这么快就找到了啊?” “都找了一个月了。”王孝健呼出一口气,这一个月对他来说就像一年一样漫长。 听着王孝健的叹息,夏丽云幽幽说道:“是啊,一个月足够出很多事,也不知这一个月表妹都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都遇到些什么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夏丽云说着,竟掩面哭泣起来:“表妹实在是太可怜了,二公子,你可要好好对待表妹,不可轻慢她啊。” 第十章 喝醉 眼前,颇有姿色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王孝健于心不忍,一边给夏丽云递帕子,一边安抚道:“云表姐与昌平小姐真是姊妹情深,你放心好了,如果我会对昌平小姐有成见,这一个月来就不会四处寻人了,迎亲那日,我也不会答应沈老爷的提议,李代桃僵将表姐你迎回来……” 夏丽云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碰触了王孝健的手,王孝健愣了愣。 夏丽云已经用帕子拭泪,抽泣着说道:“我知道,二公子是为了尽孝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桩婚事是为了给王夫人冲喜,我也不会答应我舅父替嫁的请求,我是念着二公子对王夫人的孝心,我是为了成全二公子的孝心。” “云表姐大恩大德,孝健不敢忘怀,”王孝健悠然叹息,“其实也不单单为了给我母亲冲喜,我和昌平小姐的姻缘本就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如约缔结百年好合也是情理中事,幸好昌平小姐安然归来,我的心也算是落了地。” 王孝健提到昌平小姐时神色温柔,竟藏着绵绵情意,这让夏丽云心里惊讶。 她又试探了一句:“不管昌平表妹这一个月来在外遇到了什么,二公子你都不介意吗?” 王孝健自然知道夏丽云言下之意是什么,他只是笑笑,颇为脱俗应一句:“这件事本就是秘密,事关两家颜面,外人不知晓,自家人又何必提起呢?云表姐,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夏丽云怔了怔,旋即换上笑脸:“二公子胸怀宽广,昌平表妹能得此夫婿,真是三生有幸。” “为今之计,是要早点让昌平小姐知道我的心意才好,云表姐代替昌平小姐嫁过来,一月有余,还没有回过门,现在昌平小姐也回来了,我们就借口回门之机,将云表姐送回司空府,同时也好把昌平小姐接到王府来。” “回门?” 王孝健点点头:“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见王孝健迫不及待的模样,夏丽云心里不是滋味,“今日么?还是明日吧,二公子你想昌平表妹刚刚找回来,一定很累,需要休整,她这一个月的行踪也要有所交代,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都要向我舅父舅母交代清楚,回头,二公子上门接人,舅父舅母也才好跟二公子解释啊。” 只有串好口供才能好好解释,串口供当然需要时间,贸然上门,会让他们措手不及的。 这些话夏丽云觉得不必讲那么明,王孝健是个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见王孝健踟躇着,显然在咀嚼她的话,夏丽云又补充道:“外人不知情,什么都不知道,自家人可是知道这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总要坦诚相对,否则就自欺欺人了。” “云表姐考虑周到,那就明日一早回门,我先差人去司空府送信。” 王孝健急不可耐离去,夏丽云将手中帕子绞成一团。 明日,就要打哪来回哪里去了吗? …… …… 卿大夫府上,许卫拉着许绍烨上下打量,好端端的儿子凭空失踪,好在又好端端回来了,他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让许夫人准备些去霉去邪的东西供许绍烨沐浴洗漱,又让他去向二姨娘报平安。 二姨娘的院子里,二姨娘梦雪拉着许绍烨的手呜呜哭泣。 她是个美丽的妇人,即便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看起来依然风姿绰约,一双美目盛着泪水楚楚可怜,让男人看了便生出保护欲来。 许绍烨劝慰道:“娘,儿子就是贪玩,出海玩耍了一趟,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去我不是常常这样吗?你就别伤心落泪,让爹看了心疼。” 一旁,许卫一凛,他不自觉摸了下自己的脸颊,自己脸上刚刚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了吗? 忙严肃板正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掩藏住心疼的神色。 他冲梦雪说道:“我说过,会替你把烨儿寻回来的。现在,烨儿回来了,你也可以安心,就不要再哭坏身子的,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之前李氏请回来的那些郎中开的药你吃着可还好,若不好,我去宫里请些御医过来,再给你开些调理滋补的方子。” 梦雪用帕子拭泪,向许卫投过一个微笑来:“多谢老爷费心,夫人请回来的郎中就很好。”说着看着许绍烨,“烨儿这一次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老爷请御医给烨儿看看。” “娘,我身体壮着呢!”在荒岛上,那个女孩子替他治好麻风后,又倒腾些肉汤鱼汤让他补养身子,他并未吃多少苦。 许绍烨向梦雪做了个健身的动作,惹得梦雪“噗嗤”一笑。 “好了,你与你父亲定还有许多话要说,就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 梦雪十分识趣地开口,许卫便和许绍烨退出去,临到门口,许卫又折回身子走进去,对梦雪说道:“今晚,是我在你屋里睡的日子。” 竟有些难以启齿。 梦雪点点头,垂了目,说道:“我让丫鬟收拾好等老爷过来。” 许卫欲言又止,退出去去找许绍烨。 父子俩去了柴房,那里,正关押着从荒岛上带回来的俘虏。 年佑才见两人来了,就说道:“老爷,公子,他又自杀了一次,好在奴才看住了。” 被牢牢捆在柱子上的俘虏嘴里也塞着厚布条,以免他咬舌自尽。 许卫看了那俘虏几眼,没说任何话,又和许绍烨离开了。 两个人回到书房里,许卫方才问道:“刺客身上可有什么标记吗?” 许绍烨摇摇头,“没有任何标记,所以儿子想把他放了。” 放虎归山,才好引蛇出洞。 许卫叮嘱道:“放他出府,多派几个人跟着,看他能去哪里,总有马脚藏不住,还有周家那边,你这次出事是因为周琰的妹妹,明日就把周清带过来让我亲自问一问。” “父亲,周清也是受害者,她完全不知情,她其实是受我拖累,你就不要为难他们了。”许绍烨赔笑,许卫沉着脸不置可否。 …… …… 沈家已经得到了王家的报信,知道王孝健次日就要上门接人。 沈昌平大睡了一觉,又大吃了一顿,养足了精神,这才由沈夫人陪着去见了沈先良。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逃婚呢?”沈先良一见面还是忍不住怪责了一句。 “父亲要用我去续人情,我又拗不过父亲,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沈昌平的身体里虽然已不再是昔日的昌平小姐,而是装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但是既然占据了昌平小姐的身体,总要继续演一演昌平小姐的生平。 昌平小姐生平是个被父母宠坏了的刁蛮任性的娇小姐,演起来还挺有趣的。 “女子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就算再疼你宠你,也不能留你在家里住一辈子,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啊,王司徒与我是故交,他又过世得早,我们沈家如果悔婚,会被齐都上下议论不仁不义的,再说王家二公子一表人才,他出身不低,只是苦于父兄都离世了,无人荫蔽于他,你嫁给他后,他就是我们沈家的女婿,父亲定然在仕途上帮他筹谋着,有沈家帮他铺路,以他的才能重振王家家业不是什么难事,这于你也是一桩不错的婚姻啊。” 沈昌平撇嘴:“反正女儿就是不喜欢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冲喜,我是一个人,又不是工具!万一冲喜没冲好,还把人给冲死了,那我岂不是一过门就成了扫把星?” 沈先良看着刁蛮任性的女儿,甚是无奈,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现在,你丽云表姐已经替你过门冲过喜了,王夫人虽然没有病愈,可也没有被冲死,你就放心好了,现在摆在你面前两条路,你是要去王家做你的二少夫人,还是留在沈家做你的老闺女,你自己选择吧。” “我才十四岁,怎么就是老闺女了?”沈昌平跳脚,缠着沈先良不依不饶的。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去王家做二少夫人的了?为父可跟你说好了,王家二公子一表人才,你今天要是放手了,他日可不要后悔。” 王孝健生得好看,在齐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沈先良对这个女婿是满意的。 沈昌平琢磨着,王家,她总归是要去一趟的,毕竟昌平小姐真身的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许多事要在王家解开谜底,于是道:“被父亲这么一说,那女儿还是去王家做这个二少夫人吧,否则女儿担心后悔的人会是父亲。” 女儿突然自己想通了,这让沈老爷和沈夫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逃婚了一个月,若与王家的婚事掰扯了,也无法有什么好名声再去谋到别的什么好婚事了。 夜幕降临,夏丽云让琴儿去王夫人处请王孝健,琴儿说道:“二少夫人说了,明日回门,她很紧张,请二公子去帮她看看行装。” 看着王孝健跟着琴儿去了,锦心撇撇嘴,对李月舒不屑说道:“二少夫人可真奇怪,回自己的娘家,竟还紧张。” 李月舒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你让人去仁厚堂看着,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二少夫人嫁过来是第一次回门,这是大事,别失了我们王家的礼仪。” 锦心笑着领命而去,这是大少夫人让她去仁厚堂盯梢,她可一定要盯出个风吹草动来。 月上柳梢头,各种风吹草动不断送往李月舒耳朵里,“仁厚堂摆了酒席”,“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对月小酌”,“二公子喝醉了”…… 李月舒再也坐不住,兀自往仁厚堂去。 沈家大小姐嫁过来一个月了,神神秘秘,藏头藏尾,王孝健喝醉了,她总可以见到真身了吧? 第十一章 新齐王 仁厚堂的小宴摆在院子里,月光高照,又有灯光旖旎,美酒佳肴美景,衬得石桌对面的人也美妙起来。 夏丽云今夜一席浅色翠烟衫,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金丝软烟罗在腰间系一个大蝴蝶,三千青丝一半散垂肩上一半挽一个发髻,斜插一根碧玉瓒凤钗,眉精心画过,唇细细点成绛色,娇柔妩媚,与平常判若两人。 王孝健频频被劝酒,想到夏丽云明日便要回司空府去,王孝健今夜也颇多饮了几杯,夏丽云再劝酒时,他摆了摆手,说道:“云表姐,明日还要送你回门,还要见司空大人,还要接昌平小姐回来,不宜过饮。” 夏丽云也很识趣,施然起身,扶了王孝健往屋子里走去,娇柔婉转说道:“那我扶二公子早去歇息。” 王孝健想唤其他人来伺候,却发现院子里空空的,并无其他下人。 因夏丽云要在院子里摆宴,闲杂人等都被支开了,王孝健想到王府里下人们也都没有见过夏丽云本人,便也将身边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没有传唤不得进这院子里。 “云表姐,我自己走吧。”王孝健想要推开夏丽云,奈何酒劲上头,跌跌撞撞站立不稳,也只能由夏丽云搀扶着进了里间,一面还不忘致谢:“有劳云表姐了。” “二公子,你我本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夏丽云的声音绵绵柔柔,她的手软软暖暖的,令王孝健不管听着声音还是握着她的手都很心悦,也就半推半就由她伺候着躺到了床上。 新房的床这一个月一直由夏丽云睡着,王孝健躺下后方才意识到这点,又挣扎着起来,说道:“云表姐,我要是睡了床,表姐今夜睡哪里呢?孝健还是去书房再将就一晚——” 再一晚,就尘埃落定了。 替嫁的云表姐回她的司空府去,真正的新娘子沈昌平入主王家,一切都各归各位,他也就踏实了。 王孝健饮了酒,人有些晕晕乎乎,脚步也像踩了棉花飘飘悠悠的,但他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酒能乱性,这屋子里的人可不是他的妻子沈昌平,一旦造次,明日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再看眼前的夏丽云娇娇滴滴,竟然风情百种,与她共处一室,保不准自己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 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正值孟浪的年纪,哪经得住年轻貌美的女子投怀送抱—— 等等,今夜的云表姐确有投怀送抱的嫌疑。 她的身子不时依~偎过来,那细~嫩~娇~柔的肌~肤不时撞在他的肩上、胳膊肘上,香香的,软软的—— 王孝健使劲甩了甩头,一把推开夏丽云,夏丽云的身子就向外跌去,他又伸手拉她一把,竟拉住了她腰间蝴蝶结,登时,那曼妙的蝴蝶就散开了—— 翠绿烟纱散花的裙子刷一下就坠落了,王孝健呆了呆,而夏丽云又靠了过来,娇滴滴说道:“二公子,丽云愿意留在二公子身边伺候二公子,不想回舅父家去。” 楚楚可怜的声音,让人听了无法拒绝,王孝健还是说道:“云表姐说笑了,昌平可是你的表妹啊。” “那有什么?”夏丽云说着伸手去解王孝健的衣裳,“哪个达官贵人不是三妻四妾,昌平是我表妹,我们才能姐妹同心,一起伺候好二公子你啊——” 眼看着一件衣裳被夏丽云解去,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小叔,弟妹,你们睡了吗?” 竟是李月舒。 “小叔,弟妹,院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下人,这屋子里也不锁门,我可进来了哦。”李月舒的声音由远而近,人已站到了湘帘之外,她正要撩帘闯入,王孝健从帘子内窜了出来。 “小叔——”看着王孝健衣衫不整,李月舒怔了怔,她还想朝湘帘内探个究竟,就被王孝健一把拉走了。 听着外头远去的脚步声,里间,夏丽云懊恼地扔了手里头王孝健的衣服。 王孝健拉着李月舒一路从仁厚堂往李月舒的院子去,大概是借着酒劲,他步履生风,拽着李月舒疾步走着。 李月舒被他拽得趔趔趄趄,小跑跟上,嘴里道:“小叔,小叔,当心被人瞧见。” “怕什么?这府里连一棵树一棵草都知道你我的勾当!” 王孝健忽的停住脚步,回头对着李月舒邪魅一笑,继而拉着她进了园湖旁一片小树林。 婆娑的树影恰好筛下银白的月光,将长长的石椅、软软的草地映照得一清二楚。 王孝健一把将李月舒推~倒在了石椅上。 暖暖熏人的酒气叫李月舒沉~醉迷~离。 久~违的熟悉的,如此近如此近的接~触。 李月舒看着眼前王孝健的面孔,这张在梦境中折磨了她一个月的脸还是那么风流俊秀,此刻近在眼前。 李月舒心头有恨,爱恨交加着,不由流泪恨声说道:“新房里那位竟然不能打动你吗?你竟要舍她而寻我?小叔,这是为什么啊?” 年轻的少妇因为嗔怪眉眼全是风情,王孝健也是自嘲一笑,说道:“怀旧吧。这是一种情怀,嫂嫂可懂?”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吗? 月光雪白,映出他湖水一样的眸光,李月舒在他的眸光里瞬间就被溺毙了。 …… …… 许卫今夜在齐王宫参加新齐王举行的家宴,回到卿大夫府上时已是亥时。 这个时辰,夫人李氏早就歇下了,何况今夜不是他歇在她屋子里的日子,许卫并未去打扰李氏,径直往二姨娘梦雪的院子里去。 如今的卿大夫府邸是许卫初来齐都时,老齐王也就是如今的天子为他置备的府邸,府里有一处院子名唤“晴雪园”,恰好映了梦雪的雪字,许卫便让梦雪住在了晴雪园里。 在齐都已经住了十二年,没到冬天,陪着梦雪在晴雪园赏雪是许卫必做的事。 晴雪园的雪景在整个齐都都是闻名的,然而卿大夫府外的人也只能是闻名,不能亲见,晴雪园那位雪姨娘的美貌在整个齐都也是闻名的,同样,齐都里的人也只是闻名,不能亲见。 许卫很快就见到了梦雪。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的衣裙,等许卫到了,就立即让婢女伺候许卫沐浴更衣。 许卫换上白色的寝衣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出现了雪姨娘面前。 屋子里没有婢女,只有学姨娘一人。 许卫亲去关门上锁,然后到雪姨娘一早就铺好的贵妃榻上躺下。 见许卫躺好了,梦雪熄了灯,也上了自己床上躺好。 “梦雪。”黑暗中响起许卫的声音。 梦雪说道:“老爷今夜饮了酒,早些睡吧,明日还要上朝。” 许卫却没有睡意,适才沐浴,热水将他的酒意都浇散了,此刻清醒得很。 实际上,每次宿在晴雪园,许卫都是久久不能入眠。 “梦雪,我今夜是从齐王宫回来的。新齐王的家宴。” 梦雪“哦”了一声。 许卫又说道:“齐王宫很旧了,该翻修新建了。” 梦雪再次“哦”了一声。 “梦雪,你是不是很久没到过齐王宫了?” 许卫这个问题终于激起了梦雪心湖一点涟漪。 是很久了,但多久呢? 那应该是要用年来计算的。 梦雪陷在沉思里。 见梦雪没有应声,许卫又说道:“下次再有家宴,你随我一起入宫吧。” 梦雪“啊”了一声,有些意外。 许卫说道:“如果修缮了,许多记忆就都没有了吧?” 梦雪没有接口,人的记忆很重要吗?该忘的还是要忘却。有时候忘却才是一种幸福。 “阿楚已经长成大人了,下次你亲自去看一看就知道了。”许卫眼前浮现出新齐王的音容笑貌,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只是,梦雪看不见她这笑容。 …… …… 新齐王家宴,许卫赴宴后回了卿大夫府,许绍烨却被留宿齐王宫。 新齐王的寝宫里,许绍烨恭恭敬敬地喊着“大王”,许向楚看了他一眼,露出和煦谦逊的笑容来:“你的年龄和孤不相上下,可是按辈分应该喊我一声王叔。” 许绍烨就听话地喊他:“王叔。” 许向楚从长案后起身,负手走到许绍烨跟前来,他穿着月白色描着金线的曲裾深衣,身材颀长,肩背挺直,眉目清朗,笑容是温和的,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王,而像一个亲切的邻家公子。 “孤留你在王宫,是想你能陪孤喝上一杯。” 新齐王未到齐都的时候,就听闻新齐王是个病胚子,打小体弱多病。 皇帝之所以会派这样一位多病的兄弟来掌管齐国政务,实在是兄弟里就剩下这么一位亲手足了。 许向楚是皇帝最小的弟弟,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弟弟了。 亲兄弟不倚靠,皇帝还能倚靠谁呢? 而对于许向楚来说,亲兄弟都不能为皇帝分忧解劳的话,还有谁能来提皇帝分忧解劳呢? “王叔,这个小侄恕难从命。”许绍烨拱手致歉。 今晚家宴上,齐王都只是饮水饮果汁,无人敢让他饮酒,就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许绍烨怎么敢同齐王对饮呢? “这是王命。”齐王大声说了一句,竟就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喊殿外的人进来,“丹枫,把酒拿进来——” 第十二章 丹枫 丹枫,一个身着骁卫服侍的年轻人,面容俊朗,目光如炬,手捧一壶佳酿,肩背笔挺地走进来。 “孤的贴身骁卫,丹枫。”齐王向许绍烨介绍道。 皇上身边有御前侍卫,但最最亲近的是御内侍卫,比御前侍卫还要受皇帝倚重。 诸侯王身边也不例外。 这丹枫在齐王宫的地位就相当于帝都皇宫里的御内侍卫。 许绍烨的目光扫过丹枫,也不由眼前一亮,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虽是武将,身上却有读书人的儒雅,不但气质好,五官也生得极好,竟让许绍烨身为男人也多看了他一眼。 丹枫将佳酿放于殿内一张四方长案上,并未退出去,而是立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就像空气。 齐王走到长案上坐下,向许绍烨招手:“阿烨,过来,与孤共饮一边。” 齐王说着取过两只琉璃盏,刚要斟酒,酒壶就被许绍烨夺了过去,他一仰脖将酒壶中佳酿喝得一滴不剩。 齐王只默默看着,并未动声色。 许绍烨将空了的酒壶放回桌上,继而向齐王跪了下来:“王叔,侄儿斗胆了。” 齐王唇角勾起,不由一笑:“也行吧,就当做你我叔侄共饮过了。” “多谢大王恕罪。”许绍烨头伏在地。 角落里,丹枫看着年轻的齐王,齐王的目光落在许绍烨的背上,目光似笑非笑,整个人幽深莫测。他的声音从许绍烨头上飘下来。 “皇上人在昌京,却也惦念齐都的亲人,感念于卿大夫十二年来在齐都鞠躬尽瘁,夙夜在公,就连自己的家封地都脱手未管,因此,让孤到了齐都后,多体恤卿大夫一家,尤其是三公子,皇上让孤重用于你。” 听到齐王的话,许绍烨从地上抬起头来:“有劳陛下挂心,多谢大王抬爱。” “孤说过,叫孤王叔就可以了。” “多谢王叔。”许绍烨再次叩谢。 “今夜你多喝了酒,就留宿王宫吧,孤已在外殿命人为你准备了值房,你且歇息一晚,明日孤再召你。” 齐王也不说明日召许绍烨来做什么,只让太监总管冯吉领他出去。 许绍烨离去了,殿内就剩下齐王和丹枫二人。 齐王向丹枫看过来,说道:“许绍烨这一次出的风波,是你的杰作吧?” 丹枫立即上前,“噗通”跪下了。 “他今夜奉王命宿在值房,阿枫啊,你莫再轻举妄动。” “微臣失手了一次,不会再打草惊蛇的。” “从他手上放回来的那个侍卫,你如何处置了?” “微臣已经将他处死,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齐王并没有放心,只是说道:“许家父子都是聪明人,许绍烨更不是瓮中之鳖,你苦心孤诣设了这么大的局,他竟然还能从荒岛安全回来,你就该知道他不是你认为的草包,那么好对付,身为许卫的儿子,他被调教得很好,更何况还有昌京那位特别关照,你暂时不要动他了。” 听了许向楚的交代,丹枫跪在地上没有吭声,俊美的面上现出倔强的神色。 齐王从长案上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桌面发出刷刷的响声,他走到丹枫身边,伸手敲敲他肩头,说道:“阿枫啊,你不能单凭昌京那位对他的态度,就认定他的身份,然后妄动,万一是你猜错了呢?你想替你父亲报仇的心思,孤可以理解,但也不要伤及无辜。” “是,大王。”丹枫闷声应道。 年轻的齐王唇角勾出一个清朗的笑容:“这里无人,你可以叫孤王叔,许丹枫。” 齐王叫出丹枫的姓氏,丹枫内心刺痛了一下。 眼前,与他年龄相若的年轻齐王是他的王叔,是他父亲的兄弟,更是他的恩人。 这十二年来,如果没有许向楚的瞒天过海,一直将他收留在身边,他只怕与他父亲一样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他们同姓许,同属皇室,然而这姓氏这身份却是丹枫不想要也不想承认的。 “大王,许丹枫早就死了,微臣从十二年前开始就只是殿下身边一个随从,如今是大王身边的骁卫,微臣一切听命于大王,不会再贸然行事了。” 从前许向楚是最小的皇子,许丹枫就是他身边的随从。 如今,许向楚已是齐王,许丹枫就是他贴身的骁卫。 不,不是许丹枫,而是丹枫。 听到丹枫的保证,齐王脸上的笑容更为明晰了:“好,丹枫。”许是笑的动作太大了,又猛地咳嗽起来。 丹枫急忙去取了披风来给他披上,又让太监捧了药进来,亲自一口一口喂齐王喝下。 这十二年,他们叔侄相依为命,亦师亦友,从无助的幼童终于长成大人,含污忍垢,许向楚终是靠一副病体放松了昌京那位的警惕,又挣来了如今在齐国独当一面的自由。 有了自由,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值房里,许绍烨并没有睡着,而是趁当值的太监不小心睡着就悄悄溜出值房。 他将整个齐王宫都光顾了一遍,也未再见到那个俘虏的踪迹。那个俘虏离开卿大夫府后,就是往王宫的方向去的,跟踪的人最后在齐王宫的东门将他跟丢的。 回到值房,和衣而卧,许绍烨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天花板:竟是和齐王宫有关的人要害他吗?为什么要害他?谁会害他?幕后主使难道是齐王? …… …… 司空府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为了迎接回门的大小姐和大姑爷。 府里上下只道是大小姐一过门身体就抱恙,终于养好了身子,虽然错过了三天回门的假期,但如今的回门是大小姐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无论什么礼仪都要补偿周全。 沈昌平的屋子里,沈夫人亲自给女儿梳妆:华丽的发髻上插着珍贵的珠钗、步摇,鲜艳的新衣,恁是将一个豆蔻少女打扮成成熟少妇的模样。 沈昌平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哆嗦。 自己穿越来的这具躯体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原本是让她满意的,但再好看的脸也经不起不合时宜的妆容。 “母亲,你把我整得太老了。”沈昌平直言不讳。 沈夫人眯眯笑着:“你还当你是小姑娘吗?既然决定了要去王家做少夫人,就注定你是大人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不但衣着打扮要成熟些,言行举止都要沉稳些,这样才能讨夫婿和婆家人的喜欢。” 呵呵。 沈昌平在心里嗤之以鼻,她逃婚一个月,王家二公子依然铁了心要来接她过门,可见王家二公子并不在意她的言行举止,一定是冲她的脸。 男人好色,倾慕少艾,也正常。 只不过,她去王家可不是为了做王孝健的夫人,而是为了得到她的休书。 毕竟,外人又不知王孝健娶的是夏丽云,两家婚书上可是写着王孝健明媒正娶的人是沈昌平。 所以,她也必须让王孝健光明正大休了她,好恢复她的自由身。 女子被休,名声固然不好,但是她又不指望再嫁人,重生为人,她有她的任务,这其中不包括嫁人。 沈昌平刚想到夏丽云,就听外头丫鬟来报,说是大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沈夫人嘱咐沈昌平道:“平儿,你在屋子里等着,母亲去把你丽云表姐带进来,好换了你出去。” 沈夫人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去了,不多时就领进来一个脸上遮着面纱的年轻小姐。 正是夏丽云。 夏丽云关了门,将面纱取去,就抱住沈昌平呜呜哭了起来,嘴里说着“表妹回来太好了,担心我吓死我了”的话,还没等她哭够,沈昌平就推开了她。 沈昌平的冷漠让夏丽云怔了怔。 “表妹,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夏丽云有些心虚说道。 沈昌平径自坐回梳妆镜前,说道:“表姐,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做出抢我夫婿的事情来。” 夏丽云心跳几乎漏跳一拍,心里揆度着昨夜的事就连王孝健今早也托词自己喝醉早就不记得了,沈昌平呆在司空府怎么可能知道呢? “就算是我父亲的提议,你也不能答应啊,更何况,听我母亲说,还是你自告奋勇,要替我嫁去王家,表姐,你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 一个月不见,沈昌平还是那个沈昌平,还是那么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夏丽云心里恨恨,但同时又呼出一口气。 沈昌平不是知道她勾引王孝健的事就好。 “表妹,”夏丽云嘴角一撇就呜呜哭了起来,“舅父舅母对我有养育之恩,从小到大,表妹和我也是手足情深,当我是亲姐姐,表妹有了危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如果不是脑子里还有原身的记忆,沈昌平大概要被眼前这么会做戏的表小姐给蒙骗过去了。 她像看戏一样让夏丽云哭了好一会子,也不劝,也不喝止,还是夏丽云自己哭得没意思了,讪讪停住的。 夏丽云一停,沈昌平就讥讽说道:“什么亲姐姐,表姐就是表姐,一表三千里,你在我跟前套什么近乎?”说得夏丽云面上挂不住,沈昌平继续说道,“什么叫我有了危难,你不能袖手旁观?你嫁去王家,就能解我的危难了?我要是死在外头,你就正好可以当你的王家少夫人了,这才是你打的如意算盘吧?” 夏丽云将手握了握,牙关咬了又咬,心里将沈昌平骂了一万倍,面上还是赔笑道:“表妹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觊觎表妹的夫婿?” “你不觊觎,那王家二公子可有觊觎表姐你的美色?”沈昌平盯着夏丽云,不能否认表小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又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就更动人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做了一个月新婚夫妻,王家二公子难道是柳下惠,不趁机把生米做成熟饭?” 夏丽云“噗通”一声就给沈昌平跪下了,她双手拉住沈昌平的手,眼泪一颗颗往下落去:“表妹,我把舅母他们支走,就是为了单独和表妹说这件事的,表妹,我对不起你——” 夏丽云边说边摇着头,摇得泪珠缤纷飞落。 沈昌平在心里啧啧赞叹,她要是个寻常男子,这会儿就要将每人搂进怀里安慰了吧? 第十三章 王教谕 “得了,别惺惺作态了,你先起来给我重新梳个发髻吧,我这个发髻显老。” 沈昌平说着,转向菱花镜。 夏丽云怔怔,表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还没听她细说如何对不起她呢。 “表姐,我可给你机会了啊,梳个头我就原谅你,你还给不给我梳头了?”沈昌平突然恼怒,夏丽云一吓,忙从地上起身,去给沈昌平重新梳头。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表姐给我梳头了,表姐一向心灵手巧,就连我母亲做抹茶的技艺表姐也学得最好,我就不行,我学什么都学不会,我母亲也只好不让我学了,对表姐倒是倾囊相授,我母亲可是把你当亲女儿一样。” 沈昌平一边通过菱花镜看夏丽云给她梳头,一边絮絮叨叨说道。 夏丽云心里恼火,沈夫人怎么可能当她是亲女儿?不过是拿她将下人调教,调教好她的手艺让她去伺候沈昌平。 “我知道舅父舅母,还有表妹你都没有拿我当外人,我也一直感念于沈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所以才总想着要报恩,我替嫁去王家,真的只是想替舅父舅母分忧解难,也想为表妹挣一个退路,表妹逃婚也只是一时好玩,想清楚了,还是要回来的……” 沈昌平扭头看她,面上笑容阴森森,笑得夏丽云发毛。 “谁说我是逃婚?”沈昌平握住夏丽云的手,猛地一用力,梳子就从夏丽云手中脱落,夏丽云的人也跌得跪倒在她脚边:“表妹——” “表姐,你不是说你对不起我吗?你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对不起我了?”沈昌平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语气,夏丽云后背却出了一层汗。 从小到大,她吃过沈昌平太多亏了,她的表妹就是个包藏祸心的魔鬼,虽然长着一张仙女一样的脸。 “表妹,你失踪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当时的确看到你偷偷出府,之所以没有拦你也没有告诉舅父舅母,是因为……是因为我们表姐妹一向亲密无间,我不能为了舅父舅母,或者为了王家的婚事……总之不能为了任何理由出卖表妹你,无论表妹做什么,我都必须支持表妹……” 她只是没有告发,又不是她怂恿她逃婚的,关她什么事? 夏丽云心里愤懑,只听沈昌平说道:“谁要听你说这些?你不是说你对不起我吗?你就说说你在王家这一个月是如何对不起我的。” 要不是沈昌平主动问起,夏丽云差点紧张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沈昌平掐断她的话,又重新给她递了话头,夏丽云立即打起精神,扁着嘴泫然欲泣,正要说话,沈昌平随手抄起桌上的珠钗扔到她脸上,骂道:“说话就说话,起什么范儿?我又不是王孝健,谁吃你这套?” 夏丽云只觉脸上被珠钗的尖角划过一阵涩涩疼疼,但心里更为苦涩:貌似王孝健也不吃她这一套啊,呜呜—— 好在只是起了个范儿,眼泪还在酝酿中,此刻收势,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堆出笑脸,怯怯弱弱楚楚可怜说道:“表妹你也说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米煮成熟饭……但并非我所愿,我也是没办法……” 沈昌平“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王孝健强迫你?” 夏丽云不应声,她做梦都想王孝健能强迫她,但是没想到王孝健竟然是个君子,就算她又是美酒又是美人计,他还是不上钩,圣人说,酒能乱性都是骗人的。 夏丽云不说话不承认也是不否认,反正沈昌平要怎么理解是沈昌平自己的事情,她可没有亲口污蔑王孝健。 “表姐是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沈昌平眯起眼睛打量夏丽云,夏丽云被看得不自在,又心虚,难免又要哭起来:“表妹,都是王公子,他说表妹逃婚定然不会回来了,我既然替嫁,就要替表妹尽责,表妹是她的妻子,就应该尽妻子的本分,表妹不在,这本分只能落到我头上,王公子以表妹做借口,表妹又是我最好的姐妹,我……” 夏丽云说到动容处眼泪又滴滴答答下来。 沈昌平抓抓头皮,问道:“丽云表姐,你怎么有脸说?” 夏丽云一怔,又闷声嘟哝:“不是我说的,都是王公子说的……” “那你怎么有脸传?”沈昌平不耐烦打断夏丽云。 夏丽云:“……”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夏丽云窝火,但只能忍住:“表妹是我最亲近的姐妹,我不能连表妹也瞒着。” “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见沈昌平这么直接问她,夏丽云再次呆呆,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表妹,现在我已经是王公子的人了,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 “哎呀,行了行了,”沈昌平不耐烦摆手,“我可跟你说好了,你想清楚,我可以带你去王家,但是你跟过去也就是个妾,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沈昌平三个字,可没有你夏丽云什么事。” 夏丽云有些不可置信,沈昌平的态度竟是这么轻松就要带她回到王孝健身边? “表妹的意思是,不但不怪我,还要让我同表妹共侍一夫?”夏丽云难掩激动。 沈昌平也不明面回答她,只是说道:“你好歹是官家小姐,虽然说夏家那边不要你了,可是身份总是在的,沈家虽然养大你,但你的婚事还是要经过夏家那边同意为好,我是不介意带你去王家,毕竟王孝健以后也不可能就守着我这个正妻,不纳妾不收房的,我们表姐妹好歹是自家人,有个照应,但是关键就是姑父那边——” 沈昌平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夏丽云非常意外。 她忙上前拉住沈昌平的手,说道:“如果夏家疼惜我,自然是不肯让我与人做妾的,可是夏家把我扔在沈家这么多年,从来不过问,就是摆明了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与不与人做妾,他们肯定是不在意的,再说,就算我是夏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又怎样?我父亲不过小小芝麻官,我又有一个那样的母亲——我能寻到什么好婚事呢。” 夏丽云说及此,是真委屈了,泪如雨下,没有一滴是假的,全是真委屈。 当年,她父亲夏经仙是齐都底下一县的小小知县,与当地掌管教学的教谕王仁是好友,两人每日里采菊东篱下、把酒话桑麻,称兄道弟,好成一个人。 好成一个人,这只是个比方,一起中饱私囊的时候,可以好成一个人,但有时候就不行。 比如对知县的夫人沈氏来说,夏知县与王教谕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然而,王教谕却失了分寸。 趁着夏知县体恤民情的时机,竟去县衙内宅把沈氏给睡了。 不管沈氏是不是自愿的,不管是沈氏勾引了王仁,还是王仁垂涎了沈氏,总之夏知县一顶绿帽戴瓷实了。 朋友做不成了,夫妻也做不成了。 夏知县面对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先发挥了破家县令的威力,灭了王教谕的门,继而一封休书要送沈氏回娘家。 沈氏蒙羞,一根白绫悬了梁,休书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被沈氏临死前烧毁了,这让夏知县颇为恼火,便将还在髫年的女儿夏丽云送到沈家,自此不闻不问。 沈氏虽然死了,可与王仁的苟合经过渲染还是传到了沈先良耳朵里,出嫁的姐姐做下这样的丑事让娘家蒙羞,沈先良心里有气,出于道义还是抚养了夏丽云,但对夏丽云并无多少舅甥的情谊在。 亲舅舅都不咸不淡,就别指望沈夫人这个当舅母的,对外甥女能有几分真情,不苛待就不错了。 这桩陈年丑事,沈昌平回到沈府,又听沈夫人提起好多遍。 沈夫人说了:“她母亲就是个不三不四的,生出来的女儿能有多正经,看吧,她回来的时候指定是与王孝健做下丑事了。” 果不其然,这夏丽云被沈夫人看得透透的。 沈昌平看着跪在地上的夏丽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是怪可怜的。 她笑道:“好了好了,表姐啊,我是可以成全你,但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哭着跪着爬着都要走下去,可不要后悔哦。” 只要能让她继续留在王孝健身边,她就是每日躺着都乐意。 她不就是图王孝健这个人吗?否则干嘛要替嫁?好不容易可以嫁去王家,又让她离开,她可不干。 “表妹,有你在王家,你总是会罩着我的,只要能让我一辈子跟在表妹和王公子身边,我就知足了,虽然是妾,可妾也是名分哪!” 相比那些被男人养在外头的外室,还有金屋藏娇后又被丢弃的,能登堂入室做妾,还真是有名有分的。 夏丽云看得通透,沈昌平自然要先成全她这卑微的心意。 “好了好了,既然说定了,表姐就先替我梳头吧,梳了头,好出去见王公子,表姐是与王公子享了一月闺房之乐,我可还没见过王公子的面呢。” 沈昌平说着,在菱花镜前重新坐好。 夏丽云也从地上起身,顾不得跪麻的脚,先替沈昌平梳头。 她不经意往菱花镜中一瞥,就瞥见了自己的脸,脸上一条分明的血痕是怎么回事? 沈昌平漫不经心指着地上的珠钗,说道:“喏,就是那钗子起先落在表姐脸上,把表姐的脸给划破相了——” 夏丽云再让自己忍耐,还是气得整个人都发抖了。 第十四章 封官 堂上,沈司空和沈夫人见到夏丽云脸上的血痕都惊呆了,就连王孝健也是。 表姐妹关在房内说了几句私房话,好端端的丽云表姐脸上怎么就多了条血痕呢? 沈昌平不待大家问起就主动说道:“父亲母亲,你们这下不让我带着丽云表姐去王家都不行了,你们看,她都自残了。” 夏丽云心里一惊,明明是沈昌平动的手,怎么就成她自残了? 只听沈昌平说道:“丽云表姐说王公子强迫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说她不是自愿的,若我不信,她就自残,我是真的不信啊,王公子是我的夫婿,丽云表姐是我的表姐,王公子怎么会做出强迫妻姐的事情来?我才说了句不信,丽云表姐就用钗子划自己的脸——” 夏丽云愕然看向沈昌平,沈昌平却充满同情看着夏丽云:“父亲母亲,女子的容貌对女子来说是最重要的,有谁会用伤害自己的容貌来自证清白呢?除非她是真的冤枉的。” 夏丽云心里苦,她是真的好冤枉,但是在舅父舅母面前还是不要辩解了,白费口舌没意义,他们就是一对纵容女儿的父母。 听了沈昌平的话,再看夏丽云竟然没有申辩,王孝健怒了:“云表姐,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什么时候强迫你?明明是你——” 害怕王孝健说出自己企图色诱的勾当,夏丽云先哭为快。 嘤嘤嘤的哭声打断了王孝健的话,他懊恼地向沈老爷沈夫人澄清,又向沈昌平澄清,他真的没想到夏丽云竟然是这样的人,不对,他应该早就知道夏丽云对他有非分之想,只是没想到她如此不要脸,色诱也就算了,竟然还往他身上泼脏水。 王孝健想象的回门的画面本来是沈家因为沈昌平逃婚一事向他各种赔礼道歉,然后他用他的深明大义不予追究换得沈家亏欠他的人情,没有想到现在的画风竟然歪成这样。 原本他才是那个可以兴师问罪的人,现在倒好,他成了被问罪的那个。 王孝健着急上火的时刻,沈昌平却特别大度说一句:“王公子不必解释,我知道,绝对不是你强迫丽云表姐。” 王孝健立即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沈昌平话锋一转:“你们二人是两情相悦,所以我要带云表姐一起回王家,让她做王公子的妾侍。” 王家那边,没有想到回门的二公子和二少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回来,就直奔王夫人的宅心院。 李月舒院子里,立刻收到了消息:沈家那边又送了个表小姐来给二公子做妾! 李月舒摔了一个杯子:沈家大小姐居然没死,而替嫁的就是这位表小姐吧! …… …… 许绍烨一觉醒来,冯吉就到值房将他请去见齐王。 过一个时辰,在朝堂上,许卫和朝上所有官员便听到了齐王下的王令:封许绍烨为都尉,在三军中权势地位仅次于其父许卫。 满朝堂都是贺喜的声音,许卫却没有高兴,退朝之后还特意留下来觐见齐王。 对于齐王分封的王令,许卫叩谢王恩时也表现出了对许绍烨的担心。 齐王坐在殿内王位上,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看起来十分虚弱:“卿大夫谦虚了,有道是虎父无犬子,陛下离开齐都十二年,多亏了卿大夫对齐都的治理,才让陛下无后顾之忧,如今,孤虽然奉皇命接管齐都,还是要继续倚仗卿大夫父子,卿大夫年纪也大了,阿烨是卿大夫的儿子,子承父业,替孤管理三军,是最好的安排,何况三军军权还在卿大夫手上,有卿大夫带着阿烨,孤最放心不过。” 齐王都如此说了,许卫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叩谢大王恩。 又看着那位孱弱的年轻齐王,许卫担心自己再让他多训导几句,便会让他病倒一般,只能退出去。 许卫一走,丹枫就走出来,悄无声息,像从空气里走出来一般。 “大王走得一步好棋。”丹枫说道。 齐王猛咳了一阵,方才说道:“这么做,只不过是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陛下让孤重用卿大夫的儿子,孤将军权托付给他,这是最大的重用了吧?” 如果不是亲儿子,许卫那个老匹夫在齐都盘根错节十二载,又怎么可能将军权交出来?反正不可能从许卫手里拿到兵权,何不顺手推舟做个皇帝的人情? 这些话,许向楚与丹枫心照不宣,不必明说。 丹枫只是好奇道:“许卫执掌齐国兵权,竟没有让自己的四个儿子到军中去,这倒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就叫避嫌。”齐王脸上露出一抹嘲笑。 论避嫌,谁能有昌京那位更谙避嫌之道? 许卫可是昌京那位最信赖的人,人总是喜欢与自己相像的人。 齐王从长案后起身,丹枫伸手扶他,齐王扶着丹枫的手从台阶上走下来。 纵然只是几步路,也已经走出相依为命的味道来。 丹枫说道:“虽然深受重托,但如果不避嫌,只怕后来就要被昌京那位多有猜忌了。他是精明的,不把儿子牵扯进来,不重用儿子,就是对昌京那位表忠心。这和昌京那位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果然是一丘之貉!” 想当年,昌京那位就是靠着避嫌得到了先帝的信任,才让先帝临终托孤,将他从齐都迎入昌京做了摄政王,辅佐六岁储君登基。 先帝以为他为大周、为自己年幼的太子选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摄政王,又怎知他闭眼不过数月,他的儿女便双双死无全尸。 储君登基数月就中毒身亡,凶手被指是长公主。 摄政王一杯毒酒赐公主死,被左右宰相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拥戴上皇帝宝座—— 事情真相当真如史官笔下记载的那样吗? 天下人不怀疑,许向楚和许丹枫不能不怀疑。 可怀疑又如何,他们就是两个稚子,从刀口下苟活至今已是千难万阻。 这些心照不宣的话,齐王和丹枫互视一眼便能心领神会。 “因为他们是一丘之貉,所以孤才更要做样子给他看,好让他去告诉昌京那位,孤是如何遵照皇命安心在齐都当一个傀儡的。” 年轻的齐王脸上露出薄薄的笑容,看起来幽深莫测。 他这个傀儡对于昌京那位来说有大作用,为了叫天下人知道他是一位友恭手足的好皇帝,毕竟他也没有别的兄弟可以陪他做戏了。 许卫回到卿大夫府时,许绍烨却不在府上,此刻正去周家探望周琰周清兄妹俩。 第十五章 目的 门外的年轻人衣着华美意气风发,身边还跟着一个手上提着礼物的随从。 周娘子喜出望外:“三公子啊,是你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一边放下手中的米糠,一边向屋子里急急走去,嘴里喊着:“阿琰,阿清,三公子来了,你们快出来!” 许绍烨跟在她身后进了门,经过院子时,几只老母鸡,几只公鸡,身后还围着一堆的小鸡。 母鸡咯咯咯叫着,公鸡喔喔喔叫着,小鸡叽叽叽叫着,让整个院子生机勃勃,热闹极了。 不一会儿,周琰周清兄妹俩就出来了。 周琰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走路时还由周清扶着他。 周娘子已经在院子里收拾出桌椅,让三个年轻人坐下,嘴里笑着说道:“三公子,快过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周清扶着周琰坐下,自己又去帮周娘子烧茶出来,又拿了些点心果子出来。 许绍烨一边坐下一边客气说道:“伯母,阿清妹妹,我就是过来看看阿琰,坐坐说说话就可以啦。你们不要忙。” 周娘子说道:“我们小门小户的点心吃食自然不稀奇,三公子什么没有吃过呀?自然是不稀罕,不过吃的是我们家的心意。这次要是没有三公子,我家阿清也回不来呢。”周娘子是诚心诚意地感激许绍烨,周清却露出惭愧神色。 许绍烨让年佑才将带来的礼物给周娘子送到屋里去。 周娘子忙客气说:“三公子折煞折煞我们了,人来就好了,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我们周家欠三公子太多情啦!” 许绍烨笑着说道:“伯母,我和阿琰是好朋友,阿琰的母亲阿琰的妹妹,就像我的母亲我的妹妹一样,你们就不要太客气了。” 每次周娘子都会客气,每次许绍烨也都会叫她不要客气,早已经习惯了,大家都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年佑才送了礼物之后就离开院子,走到门外去了,不打扰他家公子和周琰兄妹俩说话。 而周娘子也在灶台下忙碌起来,想着给许绍烨煮两只荷包蛋什么的。 院子里,周清给许绍烨和周琰都倒了茶。 周琰举茶敬许绍烨,说道:“阿烨,这次真的谢谢你呀,如果没有你我妹妹她也回不来。估计早就外面遇害了吧。以茶代酒,谢谢你对我妹妹的救命之恩。” 周清却很惭愧:“都怪我,差点连累许大哥也发生意外。烨大哥是为了找我才上了那艘船的。” 谁知道上了船就中了埋伏,好在许绍烨机敏,又有年佑才忠心护主,主仆俩在船上竟没有遭到毒手。 还以为能带着周清逃脱,谁知周清被与麻风病人关在一起,不慎染上了麻风。许绍烨和她在一起之后也被传染,所幸年佑才没有被传染。船上的人见伤不了他们三人的性命,便将他们丢弃在荒岛,企图让他们自生自灭。谁能想到他们还能够荒岛逃生?不但病好了,还顺利回到了齐都。 多亏了那位新娘子。 许绍烨喝下周琰敬的茶,说道:“总感觉那伙人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没有我的话,说不定周清妹妹也不会遭遇这些意外。” 以周清为诱饵引诱他入局。 许绍烨看看周琰,又看看周清感到抱歉:“所以啊,周琰受伤不会也是因为我吧?” 周琰仔细想了想,那倒也不是。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见许绍烨问他,周琰也很糊涂。 周清说道:“我哥哥就是无妄之灾。我哥哥去海边找我,结果也被逮上了一艘船,还被推下海,幸好遇到许家的船。许家的船没有找到烨大哥,反倒是救了我哥哥。只是没有想到我哥哥好不容易回到齐都就被司空府的人带走,不由分说就打了我哥哥一顿,说是我哥哥与沈家大小姐私奔。” “阿清——”周琰制止了周清,这些话他连母亲都没有说,还专门嘱咐妹妹不可外传,这妹妹可真是嘴快。 周清不以为意说道:“哥哥那有什么呀,烨大哥又不是外人。” “就是,阿琰你竟将我当做外人?”许绍烨投过不满目光。 周琰尴尬地笑:“只是当日卿大夫去司空府接我的时候,我答应了沈司空不将沈家大小姐逃婚一事外传的。君子应当信守承诺——” 许绍烨“噗嗤”一声:“你这个君子啊,就是个迂腐的君子。” 周清深以为然:“对对对,烨大哥说得对。那沈司空都打得差点要了你的命了,你居然还跟他讲什么信守承诺。” 周琰不再辩解。 通常情况下,三个人有争执的时候,妹妹都是站在许绍烨一边,他们有着默契的三观。 他不行,他是读书人,读书人就该有气节有风骨,但是说了许绍烨和周清也不懂,他们只会说他迂腐。 周清摇着头,对许绍烨说道:“烨大哥,你看,我哥哥他连对敌人的承诺都会信守,又怎么可能跟沈家大小姐私奔呢?我哥哥连沈家大小姐是谁都不知道,私哪门子奔嘛!那司空府也就是欺负我们周家是平头百姓。” 周清愤愤然的:“哥哥,你可一定要争气呀!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那些达官贵人也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周琰说道:“考取功名做官,的确是我的梦想。但是我做官的初衷可不是只是为了光耀自家门楣,不受人欺负。我是要当一个为民办实事的好官呀!” 许绍烨向周琰举茶,他之所以愿与周琰交朋友,就是看中周琰这点正直。 三人正说话着,周娘子就端了两碗荷包蛋出来。许绍烨也不推辞,招呼门外的年佑才进来拿了一碗去吃。 从周家出来,许绍烨突然问年佑才:“昌平小姐是哪家的小姐啊?” 年佑才摇摇头:“属下不知。” 许绍烨敲了年佑才的头,“啧”了一声,“当时怎么不问她?” 年佑才摸着脑袋不由委屈:“公子当时也没让属下问呀。” “那你每天吃饭睡觉拉屎是不是都要我提醒你呀?” 年佑才:“……”这怎么能一样?昌平小姐貌美如花,公子居然将她比作屎。 年佑才在心里替昌平小姐抱不平,脑袋又被敲了一下,只听许绍烨说道:“去打听一下沈司空家里的大小姐是否逃婚了?” 如果是沈家大小姐逃婚了,那么自己在海岛遇到的那位新娘子就有可能是沈家大小姐。 年佑才很快就带了消息给许绍烨,沈家大小姐并未逃婚,于一月前早就嫁给了王家二公子。今天沈家大小姐和王家二公子回门,还将自家表姐带回王家给夫君做妾。 那荒岛遇到的沈昌平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呢? 许绍烨还是想去王家探个究竟,但因他刚被认命为都尉,三军中有许多事务,许卫要教他处理,这事便只能暂时搁下。 何况,如果沈昌平真的是沈司空的女儿,她已经嫁去了王家,他就算见到她本人又能怎么办呢? 救命之恩固然可以以身相许,奈何佳人已嫁了啊。 …… …… 王家,宅心院。 沈昌平给病榻上的王夫人敬了茶,王夫人看起来很是虚弱,勉强喝了茶,又躺下了。 夏丽云的茶没有敬成。 她端着茶,一脸无助的样子。 王孝健说道:“昌平小姐既然许你给我做妾,你只需要敬昌平小姐茶就可以了。” 听起来冷冰冰的语气,让夏丽云心头一滞。 沈昌平闻言,便拿过夏丽云手里的茶一口喝掉,说道:“喏,茶我也喝完了,你们两个先退出去吧,我要留在这里照顾婆婆。” “夫人有心了,我也留下来陪夫人一起照顾母亲吧。”王孝健堆起笑容,看起来温润如玉,全然不似对夏丽云说话的样子。 这让夏丽云心里窝火。 一个逃婚一月,早就没有清白名声可言的女子,也不知道王孝健为什么这么捧着她,到底图她什么? 沈昌平对王孝健善解人意说道:“如今我回来了,虽然我是正室,但毕竟丽云小姐先我一月来到王家,所以我难免有破坏你们之间感情的嫌疑,我还是把今夜的时间留给公子与表姐,你们二人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以后咱们三人相处才没有嫌隙。” 沈昌平说的,正是夏丽云求之不得的。 王孝健也觉得从今往后,自己与夏丽云之间的关系可与先前一个月不一样了,许多话许多事都应该说掉做掉。便谢了沈昌平,径自出去,夏丽云急忙跟上。 二人一走,沈昌平便在床前坐下来,说道:“其实你没什么大病。” 躺在床上的王夫人一听心下一惊,但也没有睁开眼睛。 “既然这么多人,只有我能看出你没病,我想王夫人你还是应该起来,我们两人之间把话说清楚。你假装病得要死了,为的就是有个冲喜的借口把我娶进门来,你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是想利用我父亲的关系为你儿子谋个好前途吗?你就这么躺着装死不起来,不肯说白了,那我怎么帮你呢?” 王夫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了身说道:“那并不是我的目的。” 第十六章 演技 沈昌平看着床上的王夫人 或许因为此刻不需要再伪装了,她的一双眼睛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王夫人,圆脸,皮肤很白,这让她装起病人来很像,弱不禁风的。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还是可以从她的五官面容看出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个美人胚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刻的沈昌平不由多打量了王夫人几眼,想象她年轻的时候如何的貌美如花,风情万种。王夫人却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尴尬笑道:“我装病了,所以粉涂得白了些,没把你吓到吧,孩子?” 这么直白也是难能可贵。 所谓礼尚往来吧,王夫人很真诚,沈昌平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那婆婆你有什么目的呢?” “我就不能找个借口赖床?”王夫人笑。 沈昌平“噗嗤”一笑:“原来我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婆婆吗?” 这只是王夫人的打趣,沈昌平当然不会信以为真。 她问道:“婆婆不会是为了早点抱上孙子吧?” 沈昌平只是猜测,王夫人却眼睛一亮。 “果然还是我们婆媳连心啊!”王夫人激动拉过沈昌平的手拍她的手背。 沈昌平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王夫人拉得太紧了,她用力抽了一下,没抽成功。 呵呵,这果然不是一个病人。 “婆婆,我才十四岁啊,嫁过来冲喜是可以,但是要孩子早了点,”沈昌平尴尬笑着又说道,“不过现在好了,我父亲不是把我家云表姐给王公子做妾了吗?丽云表姐正是生养的好年纪,回头我会催她给婆婆早点生出一个孙子来,让婆婆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妾生出来的就是个庶子,你是正室,娘还是盼着你能早点给娘生个孙子,这王家后宅日后可要依靠你,你才是咱们王家的女主人,昌平啊,总之你不要让娘失望。” “好的,娘。”沈昌平答得干脆。 王夫人又说道:“娘装病呢,都是为了让你早点过门,这个秘密你可不要让别人知道,娘会不好意思。都是因为娘太喜欢你了,想你早点过门,想咱们娘俩早点名正言顺地做婆媳,我这急切的心情,希望昌平你能理解,这件事你千万别跟别人提起,尤其是你大嫂,如今娘有两个儿媳妇,娘这个婆婆不好做,你只要记住娘的心是永远向着你的。” 王夫人的心不管是真是假,场面上的话说得尤为情真意切,于是沈昌平也甜甜地乖巧地说道:“谢谢娘,我知道的,以后昌平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娘还是要多提点我。” 王夫人看着沈昌平的美貌,再看她的笑容,心里赞叹沈先良夫妻俩教女有方,这沈先良夫妇虽然在家里纵容宠溺女儿无法无天,在沈府以外,却惯常给女儿树好名声。 如果不是当年与王老爷将儿女婚事定下在先,就凭沈昌平在齐都的好名声,沈府的门槛早就被说亲的人踏破。 “昌平啊,你现在也知道娘的身体没事,所以你不要担心,你早点回仁厚堂歇息去吧。”王夫人嘱咐道。 沈昌平却摇头:“说好了我今夜留下来照顾娘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娘是真的生病了,我也得配合着娘做样子给外头的人看呀,娘为了让我早点过门这么费尽心思,昌平当然要好好地感激娘了,总之不能让娘穿帮。” 沈昌平乖巧懂事小甜心的模样深得王夫人的心,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沈昌平漂亮的小脸蛋说:“哎呀,看我们的昌平多么懂事啊!听阿健说你嫁过来之后,身体也不太好,病了这一个多月的才刚刚好了呢,千万不能在娘跟前又累坏了。” 沈昌平心里“咦”了一声,这王孝健竟然没有把她逃婚的事报告给王夫人吗?欺负王夫人装病,不能亲自去仁厚堂看她? 这王家母子在沈昌平心中顿时变得有意思起来。 还有那位青春守寡的嫂嫂李月舒,很显然王夫人不喜欢她。 王夫人的好心沈昌平自然不能辜负。 “那明日一早儿媳再过来给婆婆请安,回头再请个有名的郎中过来给婆婆看,在外人眼中婆婆的病总是要慢慢好起来。” 沈昌平施礼告退。 和沈昌平有了这么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之后,王夫人今夜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沈昌平当然不可能王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但是王夫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她来到王家完全是为了真身沈昌平不能白死。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身体,总要为人家讨回点公道。 此刻,仁厚堂那边,王孝健正和夏丽云纠缠不休。 之前是替嫁,打哪儿来还得回哪儿去,王孝健自然不会去动夏丽云,如今不一样了,夏丽云可是沈府送给他的妾,他和她在一起就是名正言顺的。 沈昌平逃婚一个月,不必夏丽云提醒,王孝健也会当作沈昌平的清白已失,只是在夏丽云面前,他还需要装装样子。 不能让夏丽云觉得他对她也有点意思,之前都是装的。 两个人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前,王孝健是绝对必须要矫情一番的。 而夏丽云之前色诱不成,此刻有了妾这个身份之后更加地肆无忌惮,使出了浑身解数魅惑,王孝健这才半推半就上了床。 两个人衣裳也解了,就差最后一步了,王孝健还要墨迹一句问道:“云表姐是什么时候对我有意的?” “相公能感受到妾身的心意?”夏丽云竟有些感动。 王孝健的手拨弄着她,笑道:“我又不是死人,焉能感受不到?” “有相公这句话切身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于是夏丽云就讲起自己有一次上街时偶遇王孝健远远看到他一眼的事情。 “幸亏妾身与相公有缘,否则妾身真要一见相公误终身了。”女子的情话让王孝健很受用,他一个翻身正准备用实际行动报答女子对他的爱慕之情,门外便响起了丫鬟的声音:“少夫人,你回来了?” 王孝健和夏丽云皆都一惊。 第十七章 母子 丫鬟们声音未落,沈昌平一撩帘子已经走了进来。 走进来就看到王孝健慌里慌张站在屋子中央整理衣裳,夏丽云却安哉坐在床上,抓了被子遮掩自己却并未遮严实。 沈昌平身后还跟着王家的丫鬟们,此刻见状都自觉退出去。 “娘……娘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留宿宅心院?”王孝健结结巴巴,衣服半天穿不整齐。 沈昌平上前一边替他整理衣服,一边朝夏丽云笑看了一眼:“是妾身思虑不周了,母亲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打扰了相公与表姐,我这就去抱厦和丫鬟们挤一挤。” 王孝健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沈昌平,赔笑道:“娘子,是我错了,这一个月丽云替嫁为了不让人起疑,一直就让她住在这屋里,如今娘子回来了,这屋子自然由娘子居住,丽云啊——”王孝健看向夏丽云,“明日让丫鬟收拾个院子给你,今晚你去抱厦和丫鬟们挤挤。” 夏丽云脸色一僵,差点跳下床拉着王孝健撒娇不依,猛地想起自己此刻的光景,只能坐着不动。 沈昌平笑眯眯看了夏丽云一眼,又对王孝健说道:“相公思虑周到,只不过丽云表姐自小与我亲厚,在沈府的时候我们还常常挤一张床呢,所以,相公不必给她另外安排一个院子,她就住在仁厚堂,明日我让丫鬟给她收拾一间厢房就是了,这些事就不叫相公操心了。” 沈昌平笑靥如花,一张脸在屋子里竟比灯烛还要明艳,看得王孝健呆了呆。 夏丽云更加不满,奈何不得发作。 沈昌平又拉着王孝健娇滴滴说道:“相公如今屋子里也就妾身与表姐两个人,我们是表姐妹,如果还处不好关系,以后相公的妾侍多了,还不鸡飞狗跳的?那样不是给相公添乱吗?相公放心好了,我和表姐会好好的,我们一起伺候相公啊。” 夏丽云惊呆了,真没想到在沈家飞扬跋扈的昌平表妹嫁了人竟是这副跪舔夫婿的嘴脸,如果沈昌平还像在沈府做女儿时的做派,那自己做一朵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势必还能在王孝健跟前讨到好,如今沈昌平竟这么善解人意做小伏低的,她在王孝健跟前还有什么优势吗? 一个人温柔,一个人嚣张,那夫婿自然喜欢温柔的一个。 两个人都温柔,那温柔就不值钱了啊。 果然,王孝健就冷冷看过来:“丽云啊,你就先出去吧,今夜就依昌平所言,明日,昌平自会让下人给你安排的。” 夏丽云心里恼羞成怒,面上却是柔弱温顺:“那表妹和相公能不能……妾身还要先穿上衣裳……” 如果不是沈昌平闯进来,此刻她和王孝健已经—— 就差一步,又是就差一步! 夏丽云恨恨,但转念又一笑。 那又如何,她横竖已经是王孝健的妾,来日方长,难道王孝健还能一辈子不与她在一起?上一次王孝健推拒,今夜可就是半推半就了—— 王孝健的心思,夏丽云已然了解,总之,王公子不是无缝的蛋。 夏丽云看着沈昌平,眼神挑衅,刚才人家可是已经被公子剥了哦—— 然而挑衅的眼神并未激起什么妒忌的水花。 沈昌平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放到床上,又亲将两边的帐子放下来,站在床前柔声嘱咐帐内的人:“表姐,我虽是正妻,也是你的表妹,相公是你的夫婿,我们都不是外人,表姐不要羞涩,赶紧穿了衣裳去睡觉吧,相公也累了,也该早些安歇。” 帐内,夏丽云一脸怒容,没好气抓过被子上的衣物—— 她会害羞吗? 她哪里看出她是害羞的人了? 所以为什么要把帐子放下来? “丽云,你动作快点,昌平也累了,明日一早还要喝你敬的茶呢。” 王孝健的声音自帐外飘进来。 夏丽云心里立即一酸,对哦,她还没向沈昌平敬过茶,她还不算王孝健的妾。 夏丽云简直快气疯了,好不容易穿好衣裳从帐子里出来,沈昌平就笑吟吟喊了外头的丫鬟进来:“晚上云姨娘就和你们挤一晚,明天你们给她收拾个厢房出来,现在,你们先把这床上的被褥床单,还有帐子,全都新换一套。” 夏丽云脸色一垮。 王孝健立即来拉沈昌平的手,催促夏丽云出去。 王公子又变成了昨夜那个就算醉酒也依然道貌岸然的薄情公子的模样,夏丽云心里堵,却也只能跟着丫鬟出去。 等到一阵忙乱之后,屋子里终于恢复安静。 被褥床单帐子全都是新的,喜气洋洋,赫然回到了洞房花烛夜的气息。 而屋子里站着的一对,也赫然是新人。 “娘子,虽然经历了一月的风波,但好歹娘子也来到了王家,回到了我的身边,也算是好事多磨。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是早点上~床歇着吧!” 王孝健拉了沈昌平的手就要走去床上,沈昌平却并未移动步子,王孝健不解,回头看她。 沈昌平笑着说道:“相公啊,我今天不方便,你知道的,我们女子,总有那么不方便的时候。” 王孝健的脸白了白,这么不凑巧的吗? 他被夏丽云撩~拨,刚提起了兴致,和夏丽云的好事又被撞破,此刻提着一口气正没处发泄。 王孝健不由一脸扫兴:“那我们早点歇着吧!已经是夫妻了,来日方长。” 王孝健想着相拥而眠总可以的吧? 可是沈昌平却说道:“相公今夜还是不要和我同~床的好,我身子不干净,万一脏到了相公怎么办呢?桃花癸水可是不吉利的污秽之物,我既然嫁给了相公,相公就是妾身的天,凡事我都得替相公着想。今夜床就留给相公睡了,不如妾身去抱厦和丫鬟们挤一挤,哎呀,不行不行,抱厦那边已经有云表姐和丫鬟们挤了,我再去可就太挤了,我还是去书房——” 沈昌平刚迈了一步,王孝健就说道:“我去书房,我去书房,这里留给娘子睡吧。” “相公是妾身的天,相公说什么妾身都会遵命行事的,相公慢走,相公晚安,相公早点歇息——”沈昌平施然行礼,王孝健已经走出去了,她方才起身。 然后命丫鬟进来为自己沐浴,又换了寝衣舒舒服服地躺下。 王孝健并未去书房,提着一口气,径自离了仁厚堂,往李月舒的院子去。 仁厚堂一下子多了两个女人,李月舒今夜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晚睡果然有晚睡的好处,王孝健进了里间,李月舒腾地就从床上坐起了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孝健。 “小叔——” 李月舒刚张口,王孝健就俯身wen了她—— 不叫她再说出任何多余的字来,此时此刻,李月舒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是扫兴。 幸福来得太快,李月舒有点懵。 对于王孝健的温柔,李月舒向来不可抗拒。 三年耳鬓厮磨足以叫一个女子丧失理智,只贪恋那男人的温~存。 王孝健今夜和以往有所不同,李月舒发觉他在温柔之中还多了一股子火气—— 这让一切变得越发有趣。 外间打地铺的锦心不由竖长了耳朵。 得亏公子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在地上装睡。 不过就算她醒着,二公子和大少夫人也不会有什么忌惮。这么多年,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如今不一样了,二公子娶了二少夫人,竟还明目张胆往大少夫人这边来,锦心不由要在心里佩服一下二公子的勇气,同时又替大少夫人感到开心,看起来二公子对大少夫人真是长情啊!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长情不就表现在屋里头吗? 听听今夜—— 锦心不由羞赧地捂住了耳朵。 她好歹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 如果大公子没有死在军营,她这个陪嫁丫头兴许还会成为大公子的妾侍。 然而大公子早早就没了,二公子与大少夫人之间没有名分只有情分,如果再觊觎她这个陪嫁丫头,只怕大少夫人自己都不依的吧。 女子一旦动情就会善妒。 看看大少夫人这一个月来对仁厚堂那边的女人多少咬牙切齿。 锦心捂着耳朵一会儿还是好奇地拿开,大少夫人正喃喃言语:“小叔今夜怎么又——” 很快那说话声就没有了。 二公子全程没说话。 但锦心依然能感受到屋子里的暗涌汹汹——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海阔天青雨过天晴。 锦心为自己捏一把汗。 适才的时光,她仿佛坐在一艘台风天海浪里颠簸的小船上,多少刺激与惊心动魄。 这船再这么乘风破浪,叫人胆战心惊的,她一定要心悸而亡了。 好在二公子和大少夫人放过了她。 这么心累一场的锦心很快睡着了。 屋子里也很快响起了王孝健的鼾声。 李月舒倒是睡不着,可是王孝健睡了,无人跟她说话,她也只能睡去。 王孝健天明前回到了仁厚堂的书房,和沈昌平一起喝了夏丽云敬的茶之后,就被请去了王夫人的宅心院。 坐在王夫人的床榻前,王夫人拉着王孝健的手高兴说道:“我已经和昌平摊牌了,那孩子是个懂事的,沈司空果然教女有方。” 看到王夫人兴高采烈,王孝健也很高兴:“母亲高兴,儿子就高兴了。” 王夫人也并没有很高兴,如今的光景不过是才刚画了饼,什么都还没一撇。 “是母亲不忍再看你被李氏纠缠了,”王夫人叹气,“当年你大哥刚去了,母亲对你们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想着如果她能怀上一点血脉,也算是你哥哥一脉有了香火,谁知道她巴着你那么久,肚子却也没有任何消息,既然咱们王家大房不能靠她延续人丁,母亲也不能见着她又将你毁去,她已经纠缠你三年了,还要纠缠你到什么时候?她就是巴望着你一辈子莫要娶妻生子,好与她长相厮守,她的心可真是歹毒!” 王夫人一想到李月舒与王孝健的纠葛,内心就很郁闷。 王孝健拍拍她手背,笑道:“母亲,说起来,嫂嫂也是个可怜人。” “她可怜,还能有你可怜?她是要毁我儿子啊,如果不是这些年咱们死守了这府中下人的嘴,只怕你在齐都早就被她带累得名声扫地了。如果不是王家与沈家一早就有了婚约,母亲还能给你说到亲事吗?只怕暗地里都被她破坏光了。” 王夫人说到最后叹息一声:“儿啊,母亲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要辜负母亲一片苦心啊。” “谢谢母亲,儿子知道的。”王孝健给了王夫人一个安抚的笑容。 第十八章 巧舌如簧 李月舒终于见到了仁厚堂的女人们。 廊下一个正在做抹茶的女子,十六七岁年纪,穿着粉红色的衣裙,鹅蛋脸,精心涂了胭脂,人比花娇。不过她做抹茶时,表情带着丝不情愿。 距离她几步开外一张贵妃榻,白色衣裳的女孩子正懒洋洋躺着,用一把纨扇遮在脸上,她身旁几个丫鬟打扇的打扇,捶腿的捶腿。 这些丫鬟都很脸生,除了那个琴儿。 李月舒猜测这些丫鬟都是沈家的陪嫁丫头,只不过前一个月新娘子是假新娘子,便没有必要到王家来,如今真的新娘子回来了,这些陪嫁丫头便也跟了过来。 听到院子里“大少夫人”的呼声四起,沈昌平的扇子从脸上拿了下来,人也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她望见一个少妇袅袅娜娜聘聘婷婷走进来,浅蓝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身系软烟罗,微微有些削肩,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沈昌平望着那走来的少妇,少妇也正望着她。 那目光像是一杆秤,将沈昌平的美貌放在秤上细细掂量。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虽然已经做了新嫁娘,但一点没有嫁为人妇的老成,还是清清爽爽,天真烂漫的气韵。 女孩子从头到脚都穿着上好的衣料做成的衣裳,身上戴的首饰,头上戴的发誓,都透着金贵,那些点缀在发丝上的紫玉、流苏和女孩子明媚的笑容一起晃得李月舒有些睁不开眼。 身上穿着白色茉莉烟罗软纱。 随着她的起身,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就逶迤拖地,那么站着就已经清波流盼,若一株绽放的白梅,香娇玉嫩,朱唇微启一笑,便已动人心魂。 美貌,富贵,再看那一张贵妃榻,绝不是王家能有的稀罕之物,一定是沈家的陪嫁。 掌管齐都营建等差事的司空果然是个肥差。 女孩子的美貌,女孩子的富贵,都让李月舒心里泛起酸水,可是面上她浅笑吟吟,拿出长嫂如母的做派来,上了台阶,伸手握住了女孩子的手,那手是一双柔软细嫩的手,握在手里都不由叫人心动。 李月舒一想到王孝健握住这双手时的感觉,心头就一阵刺痛。 “怪不得小叔将弟妹藏了个严严实实,原来是这样一等一的美人,这样的美人叫人瞧一眼的确是怪心疼的。”李月舒口蜜腹剑,尽管笑容极尽亲和,但眼里的目光却充满敌意。 沈昌平闻言却是小女儿的不好意思的娇态,她说道:“哎呀,这就是嫂嫂啊,嫂嫂不但人好看,嘴巴也这么甜,我见嫂嫂一眼便已喜欢了嫂嫂,真有些羡慕阿健先我三年就能与嫂嫂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样的嫂嫂真叫人爱极了。” 十四五岁的少女笑语晏晏,光明磊落的样子,可是李月舒却感觉她话中有话,不由紧张地用余光瞥院子里的下人们,有谁偷笑了?有谁的表情出卖了她?难不成是哪个该死的下人说漏了嘴,不然这新嫁娘怎么会说这么奇怪的话,怎么会将她和王孝健放在一起说。 李月舒心里狐疑还没有答案,就听沈昌平又大咧咧笑道:“嫂嫂,其实不是阿健将我藏起来不见嫂嫂,而是这一个月呆在仁厚堂的人根本不是我啊——” 李月舒吓了一跳,就连埋头做抹茶的夏丽云也是一下,手里磨好的茶粉洒了一地。 李月舒不可思议看着沈昌平,这丫头不会蠢到要将替嫁的事放到台面上说吧? 她与沈昌平从未接触过,对她的性格完全不了解,沈昌平的人到底如何,李月舒并无把握。 此刻忙将院子里所有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赶完才发现自己越矩了,竟将沈昌平的丫头们也都赶走,正歉然看着沈昌平,沈昌平却已经拉她在贵妃榻上坐下了。 榻上铺着软软的垫子,坐上去十分舒服,垫子上又不知洒了什么香粉,闻起来令人陶醉。 如果在这榻上躺着,的确是放松身心的。 但是此刻李月舒却不能放松,紧张看着沈昌平:“弟妹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之前嫁过来的人竟不是弟妹吗?” “是的,嫂嫂,我逃婚了,所以替嫁的是云表姐。”沈昌平说着就向夏丽云招手,“表姐,抹茶做好了吗?拿一碗给嫂嫂尝尝。” 夏丽云捧了一碗做好的抹茶过来,墨绿的抹茶捧到李月舒眼前时,卖相极好。 沈昌平热情洋溢介绍道:“嫂嫂,云表姐做的一手好抹茶,这抹茶技艺还是向我母亲学的呢。我母亲的抹茶技艺不传亲生女儿,却去传给云表姐,嫂嫂就能知道云表姐在我们沈家是如何被看重的。” 沈昌平将夏丽云手中的抹茶亲自接过捧给李月舒,李月舒接过来喝了一口,甜而不腻,十分爽口。 “嫂嫂喜欢喝啊,以后让云表姐天天给嫂嫂做,反正云表姐已经给我敬过茶,就是王家的人了,嫂嫂随便差遣就是了。” 李月舒放下茶碗,打量夏丽云。 十六七岁的女子不如沈昌平来得阳光阔朗,阴沉沉有股子忧郁,与那抹茶的气息有点相像呢。 李月舒瞥了眼花几上放着的那一碗自己刚刚喝过的抹茶。 “云表姐,快见过嫂嫂啊。对了,你是相公的妾侍,所以还是喊嫂嫂一声‘大少夫人’,方不失礼仪。” 夏丽云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唤了李月舒一声:“大少夫人。” 李月舒此刻委实一头雾水,有许多疑团需要解开。 她重新问沈昌平:“弟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此刻,院子里都没有闲人,只有我们姐妹三人,你还是跟嫂嫂说个实话吧。” 沈昌平自然要说的。 她拉住李月舒的手,凝眉说道:“嫂嫂,其实我并不想嫁来王家的,我有心悦之人,奈何两家婚事是公公生前就商定的,又为了婆婆冲喜,我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必须不能悔婚啊,我不想嫁,就只能逃婚了,都怪表姐——” 沈昌平看向夏丽云,眼神哀怨:“如果不是表姐硬要替嫁,我就算逃婚没成功也不必再来到王家啊,表姐一个人呆在王家,我不放心,这毕竟是我的婚事,让表姐为我受累一辈子,我于心不忍,谁知道表姐竟然愿意给阿健做妾,可见表姐对阿健真是一往情深,现在倒叫我夹在中间,好好的正妻却跟插足似的。” 夏丽云的眼睛已经睁得铜铃一般大,这沈昌平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而李月舒听着沈昌平的话,心里好震惊:如此说来,她根本就是多此一举,这沈家大小姐根本就不想嫁来王家,根本就不必她动手她自己就已经逃婚去了,然而夏丽云让她的计划落空了。 李月舒看向夏丽云,眼神里掩藏不住的不善。 夏丽云想说什么,却觉说什么都没意义,明显的,这王家大少夫人听了沈昌平的话之后已经将她当作恬不知耻的女人了。 “表妹,你就不要当着大少夫人出我的糗了,我当初替嫁也是为了解舅父燃眉之急,如今我放下官家小姐的身份不要来王家做妾,还不是因为我与二公子已经……咱们女子的名节太重要了,我也是没办法。” 夏丽云说着,用帕子拭泪,委委屈屈,楚楚可怜。 李月舒声音发冷,面色已僵:“云姨娘的意思是说,你替嫁这一个月,小叔他已经……” 沈昌平忙打断李月舒,说道:“嫂嫂你可误会相公了,相公可是跟我发过誓,没有碰过云表姐一根手指头呢,相公说了,我是正妻,他怎么可能还没和正妻圆房,就和一个妾侍……哎呀,嫂嫂,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啊,怪不好意思的,嫂嫂你快帮我看看,我的脸红了没有?” 沈昌平将那张美不可言的脸凑到李月舒面前来。 李月舒缓和了神色:“弟妹是说,你和小叔还没有圆房?” “嫂嫂,我才十四岁,要不是因为要给婆婆冲喜,我父母怎么舍得我这么早嫁人?相公他也是体谅我的,说好了等过两年我长大了,再同我圆房,可相公毕竟是男子啊,好在还有云表姐代替我。” 沈昌平笑眯眯拉过夏丽云,对李月舒说道:“之前表姐是替嫁,相公自然不能越矩,现在不一样了,云表姐已经是相公的妾侍,就是相公的人,可以代替我尽妻子的本分。就是委屈了表姐要做妾,不过女子一旦痴情起来,是不会在意名分的,嫂嫂你看,云表姐为了能让我父亲答应她来王家做妾,不惜用钗子画花自己的脸——” 得了沈昌平的指点,李月舒这才看到夏丽云脸上有一道疤痕,不过因为盖着厚粉,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 看着巧舌如簧笑面虎一样的沈昌平,夏丽云心里一阵阵吃惊。 从前,昌平表妹再跋扈,也是个蠢的,现在的昌平表面怎么搬弄起是非来眼都不眨,谎话出自她的口就跟真的一样。 而沈昌平又拉了李月舒往她的厢房走去,边走边说道:“嫂嫂,我特地给云表姐收拾了一间厢房,虽然说妾侍的身份不该住和正妻一模一样的厢房,可是她既然要代替我好好伺候相公,就得把这屋子收拾得舒舒服服的,不能让相公住着不舒服,再说云表姐毕竟是官家小姐,若不是因为身世可怜,怎么会来王家做妾?云表姐是个可怜人哪——” “丽云的身世怎么了?” 夏丽云听李月舒问,不由紧张握起了拳头,好在沈昌平并未说出只是摇头叹气:“不提也罢。” 夏丽云的拳头这才松开了。 “婆婆的身体最近好多了,婆婆跟我说是吃了弟妹从沈家带来的秘方?” “早知道我们沈家的秘方可以治好婆婆的病,早送来就好了,我也不用嫁过来,还和心上人从此分离了,嫂嫂,你说,我对相公又没有男女之情,这样捆绑一辈子岂不是要做一对怨偶?” 看着沈昌平和李月舒的身影已经进了她的厢房,她皱起眉头,一脸不忿:沈家哪来什么秘方?还有,沈昌平哪来什么心上人? 此刻,屋顶上的年佑才冷嗤一笑,飞身跃过几道屋檐,离去。 第十九章 聪明的丫头 军营,帐里,新上任的许都尉传出一阵大笑。 帐外,正在巡逻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都尉大人遇到了什么开心事,来上任那天也没见他这般高兴过。 帐内,许绍烨指着眼前垂头侍立的随从,大笑说道:“年年,你没认错人,果然是她?” 年佑才脸色不好,“公子不要这样叫我。” “那叫你萌萌吧。” 他叫了萌萌,马厩里那匹马该叫什么? 年佑才的脸色更差了,还好在荒岛上没有呆很久就回到了齐都,这要是再跟那个女人相处下去,公子不知会被带坏成什么样。 “到底是不是她啊?”许绍烨又追问。 刚才他已经确认过许多遍了,这公子记性怎么变不好了呢? “属下看得一清二楚,的确是昌平小姐。”虽然心头不满,年佑才还是老老实实重新答了一遍。 许绍烨又问:“你在王家的屋顶上盘桓那么久,没有被人发现吧?” 他可是公子精心调教过的随从,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打的可是公子的脸。 “属下确认过,没有被王家的人发现。” 然而,许绍烨却“啧”了一声:“我当然不可能担心王家的人发现你,我是担心你有没有被昌平小姐发现。” 王家的人蠢,可昌平小姐不蠢啊。 年佑才小心翼翼提醒许绍烨:“公子,昌平小姐现在就是王家的人,她是王家二公子的少夫人。” 在荒岛上的时候,年佑才就有些疑心他家公子是不是喜欢上昌平小姐了,毕竟昌平小姐貌美如花,聪明能干,还治好了他家公子的病,他们能逃离荒岛,顺利回到齐都,大多半也是昌平小姐的功劳。 君子报恩,以身相许,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昌平小姐已经嫁人了啊。 他家公子关注的点却是:“怪不得她穿着新娘喜服,原来真是逃婚啊。既然逃婚了,为什么又要回去呢?岂不是白忙一场?” 年佑才正听许绍烨抱怨得入神,肩膀就被许绍烨拍了一下:“喂,年年,你说昌平小姐本来都逃婚了,又返回齐都,是不是被我们拖累的?” 似乎……是的。 “回到了齐都,只好又去做王家的二少夫人,白白逃婚了这一场,如果不回齐都,就不必去做王家二少夫人,昌平小姐治好我的病救了我的命,我得报答她才对啊!” 年佑才吓了一跳,不知道许绍烨想如何报答。 “公子,你想干嘛?”年佑才忍不住战战兢兢问许绍烨。 “把她从王家救出来。”许绍烨想了想说道。 年佑才:“……”王家又不是绑架了昌平小姐,而是明媒正娶,这如何救? 年佑才正出神着,又听许绍烨问道:“那王家就是原来的王司徒家?” 年佑才立马点点头,为了应付公子的各种盘问,他早就提前做了功课:“王司徒死得早,王家大公子又在军营丧命,这王家如今可是没落了,不过既然和沈家联姻,王家二公子重振家风,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昌平小姐是沈司空最珍爱的女儿,沈司空一定会提携帮衬自己的女婿。” 许绍烨并不在意年佑才的分析,而是说道:“这王司徒家是不是与我母亲娘家沾亲带故的?” 年佑才想起来:“王家大少夫人好像是夫人的本家侄女。” 许绍烨立即吩咐年佑才:“我从荒岛回来,又被大王封了都尉,这千头万绪的,还没有去好好拜见过我母亲呢,你去好好备份礼物,晚上咱们回一趟家。” …… …… 夏丽云虽然成了王孝健的妾,可是与王孝健一亲芳泽的夙愿却一再被拖延。 这几日,她来了月信,又不方便了。 王孝健来了她房里一次,知道她不方便,便扫兴去了,一连几天不见踪影,夏丽云去打听,就听下人说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一直在宅心院伺候王夫人。 王夫人的身子是越发好了,已经能下地行走,来去自如。 她拉着沈昌平的手,开开心心话家常:“昌平,母亲没事了,你不用一直呆在宅心院的,还是要回仁厚堂陪陪阿健,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正是亲近的时候……” 沈昌平乖巧摇头,撒娇道:“母亲,儿媳不放心你的身体嘛。” 虽然王夫人已经和沈昌平摊过牌,她没病,但最近当着下人的面,沈昌平做足了戏,就连王夫人听多了沈昌平这类话都产生错觉:她真的病过,现在娶了儿媳冲了喜,又吃了儿媳从娘家带来的秘方,她的身子才慢慢好起来的。 “你看,我不是好了吗?”王夫人还在沈昌平跟前转了个圈。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看着婆媳和睦的画面,也都露出会心一笑。 这些年,虽然府里头也有个大少夫人,可是婆媳何曾这样母慈子孝过?每次大少夫人来宅心院,王夫人心里都堵得慌。 也怪不得王夫人不待见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对王夫人也没有多少媳妇对婆婆的尊重,甚至仗着自己掌管王家后宅中馈,平常说话阴阳怪气,总说王家落魄了,不同老爷在世的时候,只能节俭度日,王夫人有委屈不能说,还得处处让她一头。 如今好了,二公子终于娶了妻,王夫人这心里石头也落了地了。 毕竟二公子才是王家的男主人,二公子的妻室才是王家的女主人,大少夫人一个没有子嗣的寡妇,慢慢也是要将后宅的掌事钥匙交出来的。 看二少夫人对王夫人这亲如母女的样子,绝不会在吃穿用度上苛待王夫人。 “昌平啊,你今晚就不要在我跟前伺候了,还是回仁厚堂去好好陪陪阿健吧。”王夫人打心底里心疼沈昌平。 沈昌平再一次乖巧摇头,甜甜说道:“母亲,仁厚堂那边有云表姐伺候相公呢,我很放心的。” “什么云表姐啊,就是云姨娘,你既然已经嫁来王家了,王家就不能让你这个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受委屈,她呢,既然也嫁来王家了,就要遵守妇道守尊卑。在娘家,她是你表姐,到了王家,你才是她姐姐,她永远都是你妹妹。” 王夫人拉着沈昌平的手:“瞧你这孩子,年轻几岁就是容易受委屈,你不好让一个妾侍这么天天地纠缠霸占自己的夫婿的。听话,今夜回仁厚堂去吧。” 沈昌平立即福了福身子:“儿媳都听母亲的,母亲不要再为儿媳操心了,母亲的身体刚好,可不要又操心出病来。” 丫鬟婆子们将沈昌平的东西都收拾了从宅心院送回仁厚堂去,一路上都在称赞二少夫人对王夫人的孝心,这当然是王夫人的授意。 锦心听着,很不开心,一跺脚去找李月舒了。 沈昌平携着琴儿等一众陪嫁丫头,摇着扇子,慢慢吞吞从宅心院出来。 “那不是锦心姐姐吗?”琴儿远远看见锦心的背影。 沈昌平转头看了琴儿一眼,笑着说道:“琴儿啊,你陪我去一趟嫂嫂那里,其他人先回仁厚堂去吧,记住一定要轻手轻脚行事,切莫扰了二公子和云姨娘雅兴。” 沈昌平的话又被路过的丫鬟婆子们听到,众人皆在内心啧啧赞叹:二少夫人实在太懂事太明理太会做人了,二公子娶到二少夫人这样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 也有人交头接耳几句:“如果二少夫人知道二公子和大少夫人的事,会在意吗?” “恐怕也不一定在意,你看她都不在意云姨娘和二公子。” “二少夫人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怪不得夫人喜欢她。” …… 沈昌平携着琴儿摇着扇子,旖旎而行,并未立即就去找李月舒,而是经过一处亭子,先坐下来歇脚。 沈昌平看着那亭子,日久失修,有些破旧了,叹道:“这王家当真是没落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琴儿一旁说道:“一定有的,大小姐不是嫁过来了吗?有沈家做姑爷的靠山,姑爷又是个一表人才的,王家一定能挣个好前程。” 沈昌平停下扇子,看向琴儿,琴儿被她看得一怔,忙嗫嚅起来。 沈昌平说道:“你不用害怕,我如果要追究你,早就追究了,你看我连云表姐都没有追究,还遂了她的心愿,让她跟了二公子,你就该知道你家大小姐我是个宽容大度的。” 琴儿心里不是滋味,跪在沈昌平脚边,忍不住哭着说道:“是奴婢对不起大小姐,如果奴婢知道大小姐最终逃婚不成功,又回到王家来,奴婢当初就应该拼死拦着大小姐逃走,奴婢奉了老爷夫人的命令,陪着表小姐到王家来,是坚信大小姐不会回来了,奴婢帮着表小姐在王家安抚人心,就能帮着大小姐争取到更多逃走的时间,没想到让表小姐钻了空子,是奴婢该死。” 那一夜,她被表小姐哄着去睡,睡得昏昏沉沉,并不知道表小姐要色诱二公子啊,跟在表小姐身边那么久,她竟没看出表小姐对二公子有非分之想。她的确是蠢。 琴儿说着就要抽自己耳刮子,沈昌平拿扇子阻止了她。 “你一个丫头,何必与你计较,我知道你对我忠心,就是蠢了些,以后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沈昌平竟然没有对她有进一步的责罚,三两句就揭过此事,这让琴儿又庆幸又意外。 “人不怕蠢,就怕不学,你跟着我,学多了,慢慢也就聪明了。你先起来吧,眼下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做。” 沈昌平有任务派给她,琴儿急急忙忙从地上起来,揩了泪,不知道沈昌平要让她去做什么。 只听沈昌平说道:“云表姐是个可怜的,她的身世咱们沈家清楚,王家的人未必清楚,如今她一个妾侍在王家过活,多少有些艰难,咱们是她的娘家人,得帮着她,不要叫王家的人误会她,后宅既然是大少夫人当家,她对云表姐的态度就是最关键的,她对云表姐好,这王家上下自然与她是一条心一个态度,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琴儿立马道:“在沈家的时候,老爷夫人都是看表小姐身世可怜,才将她当小姐一样养着,如果大少夫人和王家的人也知道表小姐身世那般可怜,想必他们也会对表小姐好的。” “谁说不是呢,人心都是肉长的,”沈昌平叹息一声,又夸赞琴儿:“琴儿真聪明,一点就会。” 琴儿得了夸奖很开心,“那奴婢这就去找大少夫人身边的锦心说一说表小姐的身世,锦心是大少夫人心腹,她一定会转告大少夫人的。大少夫人知道了表小姐的可怜身世,一定会表小姐好的,大少夫人对表小姐好了,王家上下就都对表小姐好了。” 沈昌平深以为然:“对对对,姑爷不就是因为云表姐的身世才可怜她怜惜她的吗?大少夫人也一定会的。这就是同理心。” 得了沈昌平的肯定和赞许,琴儿意气风发地去找锦心了。 第二十章 保重 满室孟浪。 “jiu一点……不要ting……”女子情之所钟,浑然忘我,又卑微又热情。 “该多久就多久。”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凉薄。 李月舒憋屈地闭了嘴。 她突然就失去了热情,审视着王孝健。 她的手从他脖颈上拿开,意兴阑珊,只留一双美目盯着他。 英朗俊秀的年轻人闭着眼。 纵横驰骋,像一匹在野外迷路的马儿,却依然任性地闭眼奔跑,只因为这片草原他太熟悉了。 闭着眼都能回家的节奏。 三年了。 李月舒突然就心酸了。 那一如既往俊朗帅气的面孔,不知何时起失去了从前的温柔与多情。 李月舒觉得近在眼前的年轻人似乎远在天边,似乎从来不认识一般,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隔在他俩之间。 马儿累了,嘶鸣着最后冲刺后渐渐停下。 李月舒没有丝毫贪恋地看着王孝健离开自己,起身穿衣物。 等他大半衣物都穿好了,她才慢吞吞起身,慢吞吞穿衣服,不再像从前他穿衣服的时候,她总是要起来,帮他整理,伺候着他。 这些年,她哪里是他的嫂嫂? 只要是二人独处时,她就浑然忘却二人的身份,只把他当做自己心仪的男子。 而自己则是那个痴心不改的女子。 此时此刻,李月舒发现男子的痴心本就没有,而女子的痴心也会减弱。 当探析到对方日渐凉薄,她心肠也渐渐硬了起来。 王孝健突然意识到异样,向李月舒投过目光来。 李月舒坐在床沿上,只穿了内衣,随性撩一下散落肩头的秀发,眉眼全是漫不经心。 这是王孝健从未在李月舒脸上看到过的表情,令他一颤。 “你怎么了?”王孝健扣好最后一粒扣子,问她。 “没什么。”李月舒打起精神给了王孝健一个笑。 依然还是那副爱他爱到要死的样子,然而心里已有了不甘不平衡失落委屈—— “哦,以后我不可能常常来你这里了,或者我以后可能不来了。” 王孝健像交代后事一般,不过并无愧疚,而是冷漠绝情的。就像迫不及待要掸掉衣裳上的灰尘似的。 “为什么?”李月舒问道:“别拿成亲当借口,这一个月来,你不照样往我屋里跑?” “我毕竟成亲了,如果我天天往你跟前跑的话,总会露出来马脚,”王孝健认真解释着,“在一切都没有暴露前,我们现在断舍离,是最好的结局。” 就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鸟借助她的巢穴养好了他的伤,丰满了他的翅膀,壮大了他的野心,突然就长成了一只秃鹫,有着坚硬又尖锐的喙,一下,一下,啄食着她赤忱的心,啄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李月舒干坐着,觉得整个人都麻木了,直到他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触她的面颊。 还是那熟悉的指尖,却不再温暖,而是冰冷地划过她的面颊,勾起她的下巴,带着虚伪又凉薄的笑,说道:“嫂嫂,我不再是你的阿健了,我成亲了,这王家的兴衰荣辱接下来都系在我一人身上,你要理解我。” “我理解你。”李月舒虚弱地笑,心里的恨却越来越多,“小叔,你随时想来,我这里的门永远为你开着,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好。” 李月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为什么要在王孝健跟前装卑微,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潜意识里就是想看着王孝健膨胀。 她就想柔弱无助,就想可怜兮兮,就想卑微如泥,好让他觉得她有多爱他,多离不开他。 她就想让他有一种优越感。 王孝健果然满意地低头给了李月舒一个吻,仿佛是诀别的礼物。 他心情愉悦地整理好衣裳,向外走去。 走到湘帘处又转回头来,说道:“嫂嫂,你我都是王家一份子,王家的未来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所以,他想说什么呢?李月舒不解。 “我来的时候看到沈家那个丫头和锦心正在说悄悄话,嫂嫂可要管好自己的手下人,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千万别坏了王家最后的希望。” 王孝健的声音突然一冷,脸色也放了下来,他甩了甩袖子,不再看李月舒,撩帘走了出去。 李月舒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整个人已经麻木地没有任何思考的力气,直到锦心进来喊她:“四小姐——” 锦心是她的陪嫁,从小跟着她,在这王家,别人喊她少夫人,锦心还是喊她四小姐。 “四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锦心不解,二公子不是刚来过,按理,李月舒的脸色应该红润好看才对。 锦心拿了外套给李月舒披上,李月舒问道:“琴儿来找你?都和你说什么了?” “奴婢正要和小姐说这件事呢,琴儿往咱们院子里闯,我担心她撞见……所以奴婢就拦住她了,于是我们就攀谈了起来。” “都攀谈些什么了?” “奴婢从琴儿口里得知了云姨娘的身世,那琴儿原本不肯说的,遮遮掩掩,最后被我套出话来了,这云姨娘啊从小就没了生母,她爹也不要她了,所以自小是由她舅父舅母,也就是二少夫人的父母抚养大的,四小姐你猜,云姨娘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上吊。”锦心做了个白绫挂脖子上的动作,又神秘兮兮问道:“四小姐你猜,云姨娘的生母为什么要上吊自尽?” 李月舒有些不耐烦:“别卖关子!” 锦心立即讨好笑道:“不忠!” 简洁两个字果然引起了李月舒的兴趣。 锦心接着将夏丽云母亲与那王教谕的纠葛绘声绘色渲染一通,又叹息道:“怪不得云姨娘这么不要脸呢,原来是有个这么不要脸的娘。这琴儿也说了,二少夫人很郁闷着呢,自己的夫婿被自己的亲表姐惦记了,可不是二女共侍一夫这么简单,趁着二少夫人在宅心院伺候夫人,这云姨娘啊是天天纠缠二公子,二公子怜惜云姨娘的身世,对她怜爱有加的……” 怪不得王孝健整个人都变了,原来是移情别恋了啊。 沈昌平突然说要吃抹茶,夏丽云只好给她做。 夏丽云做抹茶的时候,沈昌平就在一旁摇着扇子拼命夸她:“表姐做抹茶的技艺是越发精湛了呢,表姐今日看着更美了,是相公这些日子眷顾了表姐的缘故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夏丽云心里恼火。 可是她在沈家长期屈服于沈昌平的淫威,早已习惯了不反抗不还嘴,只在心里骂人。 夏丽云正一边做抹茶一边在心里骂着沈昌平,锦心就来了,说是李月舒想吃云姨娘的抹茶。 沈昌平立即大方热情让夏丽云将刚做好的一碗抹茶给李月舒送过去。 夏丽云不乐意,沈昌平便怂恿她:“亲手做的抹茶,再亲自给大少夫人送过去,才显出你的诚意啊,要知道大少夫人可是王家后宅的女主人,你以为你做了相公的妾,要讨好的人是我吗?我们自家表姐妹无需客气,但是大少夫人你必须巴结,长嫂如母,相公肯定都听她的,要是她能在相公跟前替你美言几句,我觉得相公会更怜惜你。” 夏丽云只好将抹茶放到食盒里,亲自提了,跟着锦心过去。 沈家是给了很多陪嫁丫头,可都被沈昌平霸占着,所以她这个侍妾,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夏丽云并非是被沈昌平说动了,只不过她懒得与沈昌平拔河,在沈昌平跟前逆来顺受,她已经习惯了,懒得多费口舌了。 看着夏丽云和锦心离去的背影,琴儿嘟哝:“大少夫人知道了云姨娘的身世,不知道是会怜惜她,还是会看轻她。” 这个沈昌平也拿不准。 李月舒会怎么对付夏丽云呢?毕竟是情敌啊。 虽然现在她的身体里住着的是昌平公主,可是她可没忘昌平小姐是怎么死的—— 那一天,天真烂漫的沈家大小姐穿着新娘喜服逃出了沈府,准备登上一只她提前安排好的可以带她离开齐都的船,可是她刚出沈家就被人迷晕了。 醒来,置身一艘船上,船在茫茫大海上。 行吧,倒也殊途同归。 只不过她双手双脚被人用绳子捆住,正准备将她扔下大海。 逃婚的旅程一下子变成了逃命的旅程,太惊险了。 只不过,运气很衰,她成功逃婚了,然而却没有成功逃命。 临死前,她只求死个明白。 凶手竟还挺有节操,看在得了她一包袱金银珠宝的份儿上,向她明白交代了幕后指使:王家大少夫人要置她于死地。 听到“王家大少夫人”的名字后,沈昌平就被扔下了大海。 沈昌平实在想不明白,她和王家大少夫人无冤无仇,对方为何要痛下杀手? 不等她想明白,海水就灌进她的口鼻,让她带着这个永远的疑问死去。 好在,昌平小姐死了,昌平公主重生了。 昌平小姐想不明白的事情,昌平公主都替她想明白了。 昌平小姐的死,属于情杀! 李月舒这个女人既然能够对沈昌平下狠手,也一定不会饶过夏丽云的。 王孝健像是属于李月舒的肥肉,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甚至分享。 沈昌平摇着扇子,对着夏丽云离去的方向露出同情的目光。 保重啊,云表姐。 第二十一章 发现 夏丽云跟着锦心给李月舒送抹茶。 抹茶从仁厚堂提过来已经凉了,李月舒并没有喝,夏丽云赔笑道:“嫂嫂想吃我做的抹茶,不如让我将工具带了过来再制作,否则从仁厚堂做完再送过来,总不如刚出炉的热腾新鲜,嫂嫂觉得呢?” 嫂嫂。 听着这声称呼,李月舒很不开心。 就因为夏丽云是王孝健的妾侍,便能随王孝健喊她一声“嫂嫂”。 既是妾侍,就少不得床~笫之欢。 一想到夏丽云和王孝健的床.笫之欢,李月舒心里就酸溜溜的,还生恨。 换了一个女人的床,王孝健还是那般吗? 像一匹纵横驰·骋的马匹,闭着眼都能闯荡草原,嘚嘚的马蹄声一下一下…… 李月舒仿佛看见夏丽云在那马蹄下mengl的形hai—— 那狂欢的马蹄踩着fangl的形hai,也踩在她的心弦上,将她的心弦一根一根地踩断—— “大少夫人?”听到锦心的提醒,李月舒这才稳了稳心神。 眼前是夏丽云娇弱可人的笑脸。 “嫂嫂,不如现在就命人去仁厚堂把我做抹茶的工具都取来——” “不必了。” 李月舒坐着,两只手交握膝头,一只手指甲暗暗掐进另一手的手心里。 就是这楚楚可怜的小脸蛋魅惑了王孝健吧? 李月舒咽下心头怨恨,露出笑容,说道:“丽云,我的意思是说,吃抹茶随时都可以,不急在一时,我约了水云轩的掌柜,今天去他铺子里看首饰,我打算打两枝步摇送给昌平和你,你随我一起去吧,刚好可以挑挑你喜欢的款式。” 夏丽云当然欢喜想去,但还是说道:“既是嫂嫂送的,心意贵重,不在款式,当然了,嫂嫂挑的款式一定是最好的,嫂嫂替我挑选就可以。我还是回仁厚堂去给嫂嫂做抹茶,等嫂嫂从水云轩回来,刚好经过仁厚堂直接就可以吃现成的了。” 一旁,锦心立即道:“云姨娘什么意思?我们大少夫人邀你一起逛街,你竟然不肯赏脸?” 夏丽云尴尬地笑:“锦心姐姐说笑了,嫂嫂邀我上街,我再欢喜不过了,只是……只是还没有禀明二少夫人……” “云姨娘的意思,在这王府里,二少夫人竟比大少夫人还大吗?” 锦心阴阳怪气,夏丽云心里不爽,但面上还是赔笑道:“锦心姐姐又说笑了,大少夫人才是王家后宅的掌事人,但我毕竟是二房的人,我们做妾的人微言轻,凡事不能不听正室的吩咐,我想嫂嫂一定能理解我的为难。” 夏丽云看向李月舒:“嫂嫂不是说两枝步摇分别要送给我和二少夫人吗?那想必二少夫人也是要一起去的吧?” 夏丽云是个机敏的,沈昌平再坏也是自家表妹,两人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算是熟悉的仇人。 李月舒不同,她总觉李月舒阴森森邪门的样子,相比沈昌平,夏丽云觉得李月舒更危险,比如上次她和王孝健几乎要生米煮成熟饭了,李月舒就来敲门,生生掐灭了王孝健的火。 不知为何,夏丽云看到李月舒心里就冒起危险信号,想要提防她。 总之她不愿意,也不想往李月舒跟前凑,更不能随她单独出门,除非沈昌平也去。 李月舒便让锦心去仁厚堂邀请沈昌平一起去逛水云轩,锦心很快回来了,说沈昌平那边已经备好了马车,还说那边人多一辆马车坐不下,让夏丽云和李月舒坐同一辆马车。 “二少夫人上个街巴不得把沈家陪嫁的丫头都带去,怪不得一辆马车坐不下。”锦心笑着,还丢给夏丽云一个同情的眼神。 李月舒说道:“丽云身边是不是没有使唤的丫头?” 夏丽云笑容尴尬:“都是沈家的丫头,我和二少夫人共享的。” “哪有丫头共享的?等我们去了水云轩回来,我将我手边的丫鬟让你挑两个合眼的。”李月舒大度说着,便让锦心替她更衣。 李月舒又瞅了夏丽云身上的衣服一眼,说道:“丽云要不要也换一身衣裳?”说着,又改了口风,“这里离仁厚堂远,等你回去换了衣服回来,恐怕叫二少夫人等得不耐烦,不如换我的衣裳吧。” 说着,又改口:“我的衣服定然不合你的身,等下逛完水云轩,我再带你去‘广富林’布庄,裁两身衣裳……” 面对李月舒的热情,夏丽云心里呵呵,但面上还是受宠若惊,感激满满:“嫂嫂对丽云亲如姐姐,我嫁过来,我舅父舅母给的陪嫁也不少,其间就有两箱子新衣裳,嫂嫂就不要破费了。” “沈老爷和沈夫人的陪嫁是他们的心意,我要给你做新衣打首饰,这是我的心意,你两样心意都不可辜负了。” 李月舒换上一条蓝色的樱花交领襦裙,衬得身材窈窕,却又端庄,携着夏丽云的手出了王府上了马车,一路往水云轩而去。 马车在齐都大街上穿行而过。 夏丽云撩开帘子看街景。 齐都来了新齐王,展露出了新气象,街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景象。 这让就困笼中的夏丽云不免有出来透气的欢愉感,和李月舒共处车厢的压迫感也渐渐少了。 马车很快就在水云轩门口停下。 夏丽云跟着李月舒踏进水云轩大门,不由左右张望了一下:沈昌平,人呢? 锦心说道:“哎呀,大少夫人,云姨娘,二少夫人原本要一起来的,可是被夫人请去宅心院,又来不成了。” 夏丽云心里顿时发虚。 李月舒拉了她的手走进水云轩去,一路笑语晏晏:“昌平没来,丽云你替她挑一挑步摇的款式也一样的,你们表姐妹眼光一定差不多,你看,连嫁的夫婿都是我们家小叔。” 水云轩这样的首饰铺在齐都也找不出第二家来,接待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夫人小姐们,像王家这种没落官员的家属实在算不上什么贵客。 但李月舒往昔光临时打的都是本家姑姑卿大夫夫人李氏的招牌,所以也能得到些殷勤的服务。 掌柜的将步摇最新的款式花样图纸全都拿出来,供李月舒和夏丽云挑选,又在一旁介绍道:“今年咱们齐都流行的步摇不再是过去黄金屈曲成龙凤形状的老款式,除了缀以珠玉,还有伏成鸟兽花枝的,或者与钗细相混杂,制作出来的成品啊,夫人小姐们簪于发上晶莹辉耀,每走一步都摇曳生辉的……” 掌柜舌灿莲花,李月舒便指着其中两张图纸让夏丽云挑选,全程并无任何异样。 水云轩出来,又去了广富林布庄。 一样的,打着卿大夫夫人李氏的招牌,获得了颇为周到的服务。 定好了首饰,又定好了新衣,打道回府。 夏丽云有些恍惚。 看着李月舒柔善和美的笑脸,拉着她的手家长里短攀谈,夏丽云觉得自己大概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李月舒再怎么地,还能比沈昌平坏吗? 沈昌平只会仗着淫威欺凌她,哪里像李月舒又是送衣服送首饰的,这般示好,看起来是真的要笼络她。 毕竟都是王家内宅的妯娌,没道理不和她好好相处。 她做的是二房的妾,关大房什么事?抢的又不是李月舒的老公。 夏丽云这样想着,心里便渐渐松了口气,也主动和李月舒说些沈家的事,说些沈昌平从小到大的糗事,有意无意还影射一下沈昌平逃婚一事。 李月舒说道:“丽云,你忘了,这件事,昌平和我说过了。” 夏丽云一怔,对啊,她竟然忘了沈昌平那个小贱人居然会不打自招,自己暴露自己的污点。 这让夏丽云心里有些郁闷。 正郁闷着,就听马车前头锦心惊呼起来:“那不是二公子吗?” 马车停在了路边,李月舒向外问:“什么事啊,锦心?” 车帘被撩起,锦心错愕慌张的脸探了进来:“奴婢看见……奴婢看见……二公子……” 李月舒拉着夏丽云从马车上下来时,看到了“金美楼”三个字。 好大的排面,店前有招揽生意的伙计,擦着粉,耳朵边簪朵花。 莺歌燕语、欢声笑语从两层楼里不停飘出来,好一个xh窝。 这不是…… 夏丽云呆了呆。 李月舒已经追问锦心了:“锦心,你没看错吧?” “是二公子,奴婢绝不可能看错。”锦心确定,且还露出不忿的神情。 李月舒也跟着不忿,远远看着“金美楼”三个字,说道:“这个小叔,太不成体统了,家里头才刚给他娶妻纳妾,他……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夫人的病又该犯了,丽云,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王孝健逛金美楼,夏丽云心里也很恼火。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是一次次假正经。 和她还没怎么着呢,转头就来逛金美楼,王孝健这是闹哪样? 她恨不能现在立刻就进去把王孝健拉出来—— “丽云,要不你进去?” 夏丽云心里头才冒起那个心思,李月舒就提议。 夏丽云当然不敢,往金美楼门口看一眼,为难道:“可是嫂嫂,我是个女子啊,女子怎么好去逛——这种地方?”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小叔行差踏错?你可是小叔内宅的女人,你就不拉他一把吗?万一小叔以后都流连这种地方,那咱们王家还指靠谁啊?” 李月舒说得很有道理,但夏丽云也无奈其何。 她贸然闯进去,拉回王孝健又如何?只怕王孝健自此对她更加—— 夏丽云正为难着,就听一个声音响起:“月舒表姐——” 大家朝声音发出处看去,但见一个裙屐少年摇着扇子翩翩而来—— 第二十二章 圈套 “阿策,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李月舒看着来人。 夏丽云看看来人又看看李月舒,两人果然是认识的样子,李月舒脸上还有看到来人时的一抹惊讶。 “月舒表姐,我与几个同窗相约在金美楼叙旧,好久不见表姐没有想到今日出门能遇上真是巧呀。”少年郎收起扇子,作揖见礼。 李月舒向夏丽云介绍道:“丽云,这是我表弟翁策。” 表姐弟也分很多种,李月舒与翁策并不是什么亲亲表姐弟,而是远房表亲。 夏丽云看着翁策,翁策的脸型与王孝健有些相似,都是面如满月,只是气质比王孝健硬朗些,也是相貌堂堂。 翁策朝夏丽云投过目光来礼貌一笑,夏丽云十分守礼折开了目光,只听李月舒教训翁策:“表弟,不是表姐要说你,金美楼是什么地方,你是个读书人,怎好往这种地方跑?” 翁策一点儿都没有被教训的恼怒而是拱手作揖,耐心解释道:“表姐误会了,只因是好友做的局,我盛情难却,我一定会有分寸绝不越矩的我是读书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当然也谢谢表姐的教导,表姐教训的是。” 李月舒这才转怒为笑,又说道:“你要去金美楼,刚好赶巧了,你可认得我家小叔王孝健?” “王二公子可是我好友,怎么听表姐的意思,他也在金美楼里?不能够啊,二公子从不来金美楼这种地方。” “正因为我家阿健从来不来,所以他来了,我和丽云妹妹才担心他,”李月舒说着介绍夏丽云,“阿策,这是我家小叔的妾室丽云,阿策,你可不可以带我家丽云妹妹去金美楼里看看阿健,如果看到了阿健就让他跟我家丽云回来,你既然是阿健的朋友,你的话他总是听的,我们几个女子也不好贸然进去金美楼……” 翁策竟十分爽快就答应了。 他说道:“明白明白,表姐你放心那些公子老爷也常常带着家里的女眷去金美楼里见见世面,坐在楼上的雅间,点些果盘点心,美其名曰‘过班‘,我就当丽云姐姐是我们翁家的女眷,带进去过个班,金美楼里也无人怀疑的。” 说着又看夏丽云:“姐姐跟我进去的时候别说是二公子的妾室,只说是我家姐姐就好啦,一会儿如果见到了二公子,就把二公子带回来,如果没有见到二公子的话,我再把丽云姐姐送出来,表姐觉得可行吗?” “可行可行,有表弟在就太好了。”李月舒松了一口气般露出笑容,将夏丽云往翁策旁边一推说道:“如此就麻烦表弟了,丽云啊,你快点去把阿健给带回家吧,你放心,我和锦心就在这里等你。” 夏丽云总觉不妥,但李月舒催促得紧,而翁策已经迈腿朝金美楼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又被李月舒用力一推,她本能就跟着翁策向金美楼走去。 金美楼对于夏丽云来说就像世外桃源一般,欢歌笑语,美女如云,令人眼花缭乱。 夏丽云跟着翁策向二楼走去,心里想着怪不得王孝健对她不冷不热的,原来是在金美楼里流连。这种地方流连多了,对家里的女眷怎么会看得入眼呢? 正经人家的妻妾闺房之中自然不如金美楼的姑娘们有趣。 夏丽云心里愤愤不平着,一时没觉察,竟跟着翁策走到了二楼。 “翁公子,这是哪里啊?”夏丽云看着一间间厢房紧闭着房门,里头有各种女子的笑声叫声传出来,不由心里害怕。 “不是说去雅间吗?”夏丽云紧张问道。 翁策手中扇子刷地打开,一边摇一边说道:“可是我刚才在大堂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王家二公子的身影啊。你是来找夫婿的,又不是来过班的,没有必要去雅间消费了吧?” 夏丽云觉得有理,加紧步伐追上翁策:“那我家相公难道是在这里?” “找找便知。” 夏丽云跟着翁策越走越深,不知不觉已经置身回廊的最里间。 “我家相公在这里面?翁公子怎么知道我家相公在这里面啊?我家相公真的在这里面吗?”夏丽云还没问完,翁策一手推开房门,一手将她拉了进去。 “相公?”夏丽云朝屋子里走去,屋子里浓郁的香气熏得她头晕。 身后,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 “相公!” 夏丽云激动地回头一看,竟是翁策。 “翁公子。”夏丽云朝翁策身后看去,房门已经被关上了,而且还上了栓。 夏丽云心底里有不好的预感升起,她想要向外走,而翁策没有允许。 “我家相公不在这里,我们赶紧走吧。算了,我不找我家相公了,我要去和我嫂嫂汇合。” 翁策一把抓住了夏丽云的手,笑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是一个陷阱啊。” 夏丽云一怔。 “我表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早就安排了这个局。只是不知道哪一天才把你送给我。没想到是今天把你送给我。捡日不如撞日,那我就不辜负我表姐的美意了。” 夏丽云吓得连连后退。 翁策步步紧逼,带着颇为倜傥的笑:“虽然王家二公子号称齐都第一美男子,但我觉得我一点都不逊色于他。丽云小姐试试就知道了。” “来人啊,救命啊!”夏丽云破口大喊。 她的喊声与落荒而逃更加激发了翁策的兴致。 …… 当翁策看见那红梅一样的血渍时呆住。 “你竟然还是……” 看着瑟瑟发抖的夏丽云,翁策捡到了宝一般,一边骂着王孝健是个没用的怂包,一边再将坏事做了一遍。 夏丽云被连着折腾两次,还不算完。 翁策离开了,房间里不时有新的人进来。 夏丽云也不记得具体进来了多少个人。 来来去去的人们总要嘟哝一句:“你是新来的吧?新来的都这样。习惯了久了就不怕了。看看金美楼里的燕儿翠儿……哪些个当初不是你这样?” “我不是金美楼的姑娘,我是王家二公子王孝健的妾室……” 夏丽云迷迷糊糊中不断重复这句话,有的人当她是信口雌黄,有的人当她是说胡话。 那些恩客将这句话当做一句玩笑话,当做笑料,拿到外面去传。 这句话很快便在齐都传开了。 王家和沈家也都听到了风声。 沈家派人去王家问信,王家给的回复是没有的事,云姨娘好端端在府里头待着呢。 沈家便不再过问此事。 仁厚堂里,王孝健和沈昌平单独说话。 “我已经替相公把沈家的人给打发走了,相公不要担心,我既然嫁给了相公,我与相公的心就是一起的。天塌下来都有我帮着相公一起扛。”沈昌平情真意切的样子让王孝健无法再说什么,他难道还会为了夏丽云而抛弃沈昌平吗?沈昌平才是正宗的沈家大小姐,夏丽云算什么,虽然王孝健此刻怀疑夏丽云的遭遇是沈昌平下的手。 “虽然我父母那边是被安抚了,可是云表姐的确是不见了,失踪了,不在府里头,难道云表姐真的在金美楼吗?她怎么会去金美楼呢?她在仁厚堂好好的,是因为给大少夫人送抹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沈昌平的话提醒了王孝健,相比沈昌平,李月舒才更可能对夏丽云下手。 王孝健急急忙忙往外走,沈昌平喊住他,问他:“相公需要去金美楼确认一下,那个人是不是云表姐吗?” 如果确认了才可怕呢。 确认了是他王孝健的女人,在金美楼遭此奇耻大辱,那他王孝健以后还如何在齐都做人?还要不要入仕为官? “还是要去确认一下吧,如果真的是丽云,她毕竟是你的表姐,是岳丈大人的亲外甥女。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在外头被人糟蹋。” 总要给沈家一个交代。 好好一个人嫁来王家后遭逢意外,沈家如果追究起来—— “相公,我都说过了,我既然已经嫁来了王家,就要顾虑王家的利益。相公也不要考虑沈家那边,沈家那边不是有我吗?” 王孝健看着沈昌平,沈昌平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王孝健似乎有些听懂了沈昌平的意思。 “谢谢娘子。” 王孝健的内心轻松了不少,他心里已有了主意,于是快步往李月舒那边去。 李月舒似乎等了王孝健很久的样子。 王孝健一来她就坦诚说道:“云姨娘败坏了王家的名声,更败坏了小叔你的名声,小叔打算怎么处置她呢?是将她从金美楼接回来,让她继续做你的妾室——” 李月舒话音未落就挨了王孝健一记耳光。 李月舒一点都不难过,只觉得畅快。 一想到夏丽云遭遇的,自己只挨这轻轻的一耳光,李月舒就觉得值得。 “我娶妻纳妾,你心里不爽。你有一百种报复的方式,你不该拿王家的名声开玩笑,你替我考虑过没有,我摊上这种丑事,我日后还怎么官场立足?真是妇人之见!” 王孝健气势汹汹,李月舒心里一沉。 原来云姨娘在王孝健心中也毫无分量,他担心的只是他的颜面。 李月舒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感想,心底里一阵阵寒意升起—— 仁厚堂,沈昌平抬头看着屋顶,说道:“屋顶上的人下来吧!” 第二十三章 答谢 屋顶上的瓦片很快被掀开一个口子,有个人从屋顶上跳下来。 “在屋顶上坐这么久,热不热,累不累啊?饿了没?先吃点东西。” 沈昌平一见年佑才就热情招呼。 屋子里桌上早就备着各种点心茶水,仿佛随时都准备招待他。 年佑才朝点心的方向看了一眼,吞了吞口水,但并没有去拿。 沈昌平亲将点心茶水端过来,说道:“你不吃我不为难你,你把你家公子的一份吃了吧。” 年佑才:“……” “你来王家蹲守这么多次,都是奉了许公子的命令吧?” 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没有争议,年佑才点点头。 沈昌平便将点心递给他:“你看你家公子忙碌,不能亲自来,要是亲自来了肯定要吃一下我的点心茶水,现在只能你替他吃了。” 年佑才脑子里在捋,是这样解释的吗? “公子想要做的事你替他做了,公子的点心当然也要你替他吃了。”沈昌平笑容灿烂热忱。 年佑才还是有些迟疑:“公子为什么会吃你的点心?” “你家公子连我做的药都吃呢,何况是点心?” 无法反驳,年佑才伸手拿了块点心吃,又喝了沈昌平递过来的茶。 吃好喝好,沈昌平说道:“年年帮我个忙吧!” 年佑才惊讶地看了沈昌平一眼,沈昌平忽闪着大眼睛笑道:“你吃了我的点心又喝了我的茶水,吃人嘴短——” 道理很对。 年佑才皱眉问道:“昌平小姐想要我帮什么忙?” …… …… 金美楼大茶壶(相当于现代的保安)将郎中带来见秦妈妈。 秦妈妈一见郎中便领着他去给夏丽云看伤。 那凭空而降的小美人让秦妈妈又兴奋又害怕,如果小美人真的是王家妾室就糟了,但如果不是—— 即便是,秦妈妈也有法子应付,人又不是她去抢来的是自己出现的。 秦妈妈领着郎中到了关着夏丽云的房间呆住了,凭空出现的小美人又凭空消失了。 …… …… 秦妈妈跟做梦了一样,夏丽云也跟做梦一样,如果是梦就好了。 但是浑身的伤疼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是残忍的现实。 更残忍的是,此刻她躺在床上,床前坐着沈昌平。 “表姐,你别怕,一切有我。”沈昌平拉着夏丽云的手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那眼泪每一颗都晶莹剔透,每一颗都是真的。 夏丽云想说什么可是浑身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只听沈昌平说道:“你怎么会在金美楼那种地方呢?你不是去给大少夫人送抹茶吗?” 夏丽云本以为自己已经废了,没有想到还能回到王家见到沈昌平,现在她只想杀了李月舒为自己报仇。 想到自己遭受的这一场耻辱,夏丽云就泪流不止,她知道自己完了,一辈子都完了,别说做王孝健的女人了,眼前只有以死谢罪了。 “表妹,我知道我现在玷污了沈家王家两家的清白名声,我万死不辞,可是我死之前一定要杀了李月舒那个贱人替自己报仇,表妹,我一定要杀了李月舒那个贱人!” 夏丽云用尽全身力气目眦尽裂。 沈昌平叹道:“别说傻话了,你杀了她你自己难道不要偿命?我让人将你从金美楼救出来难道是为了你给李月舒偿命?” 沈昌平的话让夏丽云不解:“表妹,我难道还可以活下去吗?” “当然,”沈昌平十分确定,“只要你不认,有谁能证明你被糟蹋过?大少夫人是幕后指使她难道会跳出来指证你?她指证你的话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丽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脑子却飞速运转着,貌似沈昌平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如果我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是便宜了李月舒那个贱人?” 李月舒对她做下的事情,夏丽云怎么可能忍呢,就是做鬼也不想放过她啊。 “这件事情对表姐伤害这么大,表姐怎么能忘记呢?就算表姐忘记了,我也不能忘记呀。” 沈昌平抚摸着夏丽云的脸,露出心疼而关切的表情。 “大少夫人这么伤害表姐,这个仇不共戴天,就算让她死也是太便宜她了,李月舒那个贱人必须死,但我们不能让她那么便宜就死掉,否则表姐受的苦就白受了,她对表姐做下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一定要让她千倍百倍万倍地还回来。” 此时此刻沈昌平的话听在夏丽云耳里别有一番滋味,关键时刻还是亲人靠得住,无论如何沈昌平是她的表妹,表姐妹再不好,也不可能像李月舒那样心肠歹毒,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表妹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报仇?”夏丽云心中燃着一股怒火,恨不能立刻就把李月舒烧死。 “如果我现在就放表姐去李月舒跟前,你杀得了她吗?” 夏丽云当然不能,她现在浑身是伤,站都站不稳。李月舒身边还有丫鬟婆子,恐怕她还没近她跟前,就先被其他人给打死了。 大仇未报身先死,夏丽云当然不甘心。 “那等我养好了伤,我就去杀她。”夏丽云说道。 沈昌平摇头:“杀了她之后呢?” 杀人偿命,她自然也活不了。 “这件事情你是受害者,凭什么到最后你也要赔上一命?”沈昌平问到了夏丽云心底里。 是啊,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嫁给了王孝健,嫁给了自己心仪的男子。她还没有达成夙愿,与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就这样死了,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我真的既能杀了她,又能让自己活命吗?”这才是两全其美的结果。 夏丽云当然不想死。 “只要表姐听我的,我保证既能帮表姐报仇,又能让表姐和相公永远在一起。”沈昌平斩钉截铁说道。 夏丽云看着沈昌平,那么真诚的面孔那么笃定的语气,她有些迷糊了。 “表妹,我抢你的夫婿,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帮我?” 沈昌平哈哈笑道:“表姐忘了吗?我是要逃婚的呀,我又不喜欢王公子。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他,虽然我现在人在王家,可是我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我迟早是要飞出去的呀。” 沈昌平是王孝健明媒正娶的妻子,按理,李月舒做的事情应该由沈昌平来做才对—— “表妹,你说我和李月舒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夏丽云百思不得其解。 “表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李月舒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妒忌。” 夏丽云猛然一惊:“表妹的意思是,李月舒她和相公?” 沈昌平点点头:“否则她为什么要毁了表姐的清白呢?就是不想再让相公喜欢表姐了呀。” “可她是相公的嫂嫂啊!”夏丽云惊呼。 “表姐,总之,你现在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在相公面前就把金美楼的事情给忘了,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就算你是受害者,你是被李月舒陷害,可相公他毕竟是男子,他一定会介意。” 夏丽云感激涕零,她不想死,她更不想失去王孝健,而沈昌平的提议是唯一最好的办法。 “相公现在已经去金美楼确认传言中的那位小美人是不是表姐你?表姐人已经回到了王家,相公自然无法确认,我相信金美楼的妈妈也不会那么傻去承认这件事情。” 夏丽云听了沈昌平的分析心里踏实不少。 沈昌平继续说道:“相公在金美楼找不到表姐你,如果是在李月舒的屋子找到表姐你,那表姐这一身伤,是不是可以嫁祸给李月舒呢?” 夏丽云顿时激动起来,如果让李月舒一下子就死掉,那实在是太便宜她了,一定要让她名声尽毁,在世人面前出尽丑态再让她不得好死,方能解夏丽云心头之恨。 “谢谢你,表妹,我都听你的。”夏丽云感动又感激说道。 …… …… 李月舒那边一直关注着王孝健的动向。 王孝健去金美楼了,王孝健去金美楼的目的是什么,李月舒当然知道,王孝健想去确认一下传闻中的那位小美人到底是不是夏丽云。 李月舒一点儿都不担心王孝健见到夏丽云以后会怎么样?就算他见到夏丽云本人也会当做不认识,甚至他去金美楼的目的就是为了去澄清传闻。 而夏丽云注定会像废物一样被丢弃,要么从今往后就成为金美楼姑娘里的一员,卖笑为生,要么就自寻死路。 果然锦心就带回了消息,二公子已经在金美楼确认过了,那位小小美人并不是云姨娘。 锦心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在李月舒耳边说道:“奴婢听到消息说云姨娘已经在金美楼里面自尽了。” “算她还要脸皮还有点骨气。”李月舒冷笑,心里石头便落了地,又同锦心说道:“也不知姑姑下帖让我去卿大夫府上有什么事,你看这天都黑了。” 锦心便笑着说道:“定是姑奶奶想念你这个本家侄女了,从前姑奶奶又不是没有邀请你在卿大夫府上过过夜。” 李月舒便道:“去宅心院,向夫人禀告一声,今天晚上我要去卿大夫府拜访姑母。若是太晚,我就不回来了。” 锦心道:“是,四小姐。” 李月舒的马车踏着月色离开了王家,却不是往卿大夫府上去。 许夫人尚未给李月舒下帖子。 李月舒却打着许夫人的名义不过是让自己出入行动方便自由罢了。 李月舒的马车停在了城南一家客栈门口。 店伙计见一个丫鬟扶着一个罩着长长幂蓠的紫衣女子走进来,忙迎上前去。 伙计听说是来找翁策的,便让人将马车牵到后头去,又将女子引到二楼房间。 门开了,翁策站在门内,颇有些玉树临风。 李月舒将锦心留在门外守着,自己跟了翁策进门。 屋子里烛光摇曳,桌上摆放着酒菜。 “恭候表姐多时了。”翁策关门上栓,笑着说道。 李月舒也不客气,自在桌旁坐下,说道:“原本应该我替表弟办一桌的,表弟也太心急了些,不过没关系,表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桌酒菜自当我来付钱,由我来款待表弟才对。” “我是缺酒喝的人吗?”翁策笑着在李月舒侧面位置坐下,并给李月舒的杯子斟了酒。 “表姐能够出来赴约,阿策真是三生有幸。”翁策举杯,眉眼含笑,一个男人的眼神竟长了钩子一般。 李月舒与他碰杯,避开了那钩子。 一连碰了三杯。 翁策放下酒杯,含笑看着李月舒说道:“虽然与表姐已经很久没见了,但是表姐喝醉的时候依然这么迷人。” 家族宴会上翁策曾见过李月舒喝醉过一次,桃腮粉染,眉目含情,自此让他念念不忘,成了他心头一抹意难平。 翁策说着握住了李月舒的手,李月舒并没有躲开,而是直面他,自嘲笑道:“表姐青春守寡,什么迷人不迷人的,迷人又给谁看呢?” 李月舒话未说完,樱桃小口就被含住了—— 突如其来,又有些意料之中。 翁策是什么人,她李月舒又是什么人? 也不知是不是白天里受了王孝健的气,面颊上那一巴掌,此刻还疼着。 翁策像一头小豹子轻而易举就将她扑倒。 她被小豹子扛在肩头,丢到被.褥之中,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她晕晕乎乎的,没有任何力.气反.抗。 小豹子像闻到垂.涎已久的肉香,勇猛地拱着她戏耍—— 像一块在酒中醉过的肥肉,以什么方式被吃,大口饕餮,还是细细咀嚼,全都不能由她做主。 她只知道这一次她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第二十四章 鸡心果 李月舒被摆出各种姿.势。 期间,李月舒的脑海里不免要将翁策与王孝健进行比较。 谁更体.贴,谁更勇武。 而她到底是更喜欢体贴的,还是更喜欢勇武的。 体贴与勇武,哪个对她的真心多一些?哪个是对她用了情的? 李月舒胡思乱想着,心思越发活络,身.子也越发滚.烫。 翁策每每酣睡一两个时辰,伸手触到李月舒体.温这么烫,又不免清醒过来,拉着她又来一场。 期间,翁策也问李月舒:“月舒,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竟然不叫她表姐了。这让李月舒很吃惊。 翁策一只手枕着头,侧身看着李月舒笑:“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当然要叫你的名字,月舒——” 原来翁策虽然某.方面虎虎生风,是一员猛将,但也有温柔的一面。 他的笑容就极温柔,看着李月舒眼睛亮晶晶的,有许多星星。 这种星星,李月舒最初在王孝健眼睛里见过,然而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李月舒有些心酸,最初的王孝健是有真心的,一如此刻的翁策,但后来终究是没有了。翁策眼里以后也会消失的。 “我不喝水,不渴。”李月舒落寞地答。这种落寞看在翁策眼中别有一番趣味。 “你喝了酒,又与我——怎么会不渴呢?” 翁策的眼神里有坏坏的笑意,看得李月舒不好意思,忙用手捂住眼睛。 还没挡住眼睛,就被翁策捉住了双手:“一定是被我滋.润了,所以就不渴了。” 原来翁策也有可爱有趣的一面,原来翁策笑起来也挺潇洒帅气,原来翁策比王孝健能干—— 李月舒看着翁策的笑脸思绪纷飞。 “空.闺多年,苦了你了——”翁策说着又翻.身起来播撒甘霖,只以为李月舒是块旱地,恨不能一朝耕耘后就能改变为可以播种插秧的水田。 翁策的话叫李月舒心里笑出来,世人都道王家大少夫人青春守寡贞.洁烈女,谁能想到近水楼台先得月,与小叔子同个屋檐下暗通款曲? 王孝健正是欺负她这点,认为世人不知,便可想爱就爱,想放手就放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她是小女子啊! 被辜负,是会心生恨意的。 王孝健,你好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竟忘了圣贤教训了? 如果说一整夜李月舒睡不着,是因为心里终究有着歉疚,与翁策如此这般总让她感觉是背叛了王孝健,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想报复王孝健。 不再是王孝健独享的美餐了。 世上心悦她的男子岂止王孝健一个? 他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终有一天,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招惹了她,岂止是身.子?还有这一颗心! 这最最宝贵的女子的痴心! 却叫他扔在地上踩踏蹂躏,她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 翁策眼中的李月舒原本是白月光,温柔腼腆的,忽然就变成了火热的阳光,活力四射热辣辣烧灼着他。 翁策被那热情舔.舐,满意地笑:是的了,这才是一个青春守.寡的女子该有的样子! …… …… 卿大夫府上,许夫人李氏院子里。 李氏让丫鬟婆子摆好了晚膳。 心腹婆子珍娘看着一桌子珍馐佳肴,笑着说道:“夫人这么迟才摆晚膳,是为了等老爷吗?老爷在军营回来得迟——” 李氏亲自摆放碗筷,说道:“老爷在军营,已经送了信回来,今天不回来了,我是为了等烨儿,烨儿派人送信回来,说是晚上回来陪我用晚膳,你看都这个点了——” 李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夜幕墨蓝,月亮星星都吊上去了。 就好比,幕都候着,只等拉开了,然而主角迟迟不登场。 珍娘抱怨起来:“夫人真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好母亲,虽然三公子是个庶出,但是夫人对他比对其他几个亲生的公子好出百倍——” 李氏掐断珍娘的话头:“我若是数一的,你把昌京的母后摆在哪里?” 珍娘这才想起当今皇后。 当今皇后母仪天下,虽是皇帝在当齐王时续弦娶的填房,却是人人称道的好继母,若不是她将陛下亡妻留下的年幼小儿视如己出,日日夜夜贴身照顾,那孩子早就没命了。 那孩子是个早产儿,因为早产加难产,不但体质虚弱还成了痴傻儿。 能留着命长到成年,已是奇迹,这多亏了皇后的功劳。 但一个痴傻儿,虽然成全了国.母的好名声,于皇帝陛下又有什么用处呢? 也不能作为江山社稷的后继之人啊。 珍娘咂舌,笑道:“皇后娘娘自然是数一的,那夫人至少也能数二,想我们三公子若没有夫人的教养,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出息?三公子都被大王封为三军都尉了。” 李氏并不屑,嘴上却谦虚说道:“烨儿有出息,我可不敢居功,都是老爷调教得好,更何况他从小就是在雪姨娘身边长大的。” “姨娘终究是姨娘,三公子有出息,还是因为喊夫人一声母亲的缘故。” 珍娘的马屁让李氏“噗嗤”一笑,忍不住嘀咕道:“但愿他心底里明白我的好,是真心实意喊我一声‘母亲’。” “三公子自然是懂事的,夫人您看,他军务繁忙都要回来陪您用晚膳。” 也不知是谁陪谁。 李氏心里又不屑了。 正不屑着,许绍烨就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篮果子,交给珍娘,对李氏说道:“母亲,这是军营附近树上采下来的鸡心果,儿子特地带回来送给母亲尝尝鲜,儿子亲自采的哦。” “三公子真有心。”看着那一篮子大大小小鸡心模样的红色果子,珍娘挺开心的,忍不住夸赞许绍烨。 李氏却说道:“给你娘带了没?” 许绍烨忙说道:“儿子刚从军营回来,还没有经过晴雪园呢,再说这个点了,我娘她大概睡了吧,明日母亲派人送几颗分给她尝尝呗。这么多年,哪一次母亲得了好东西不会分给我娘呢?所以儿子就不给她带了,反正母亲也是要分给她的。” 李氏听了,颇有些开心,命珍娘洗几个鸡心果来做饭后果子,说道:“一会儿我尝尝,要是好吃呢,我明天让人多送些给你娘,若我吃着觉得酸了,就不送了。” “母亲这话说得,好像儿子是来让母亲替我娘试毒似的,母亲,儿子是一片孝心呢。”许绍烨推着李氏在饭桌旁坐下。 李氏一愣:许绍烨竟然也会撒娇。 又是送礼又是撒娇,无事献殷勤—— 然而,许绍烨安心陪着她吃了晚膳,并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李氏看着许绍烨眉目英朗,穿着武将军服,一表人才,不由在心里慨叹,梦雪是个美人,生出来的儿子也得了她的遗传,比家封地里自己的三个亲儿子都要好看。 “烨儿长大了,都做了官了,也该娶房妻子。”李氏忽然慨叹起来。 没料到许绍烨竟说道:“母亲说的是,儿子的终身大事自然是交给母亲全全安排——” 李氏一愣。 许绍烨这话说得让她猝不及防。 她虽然是嫡母,许绍烨虽然是庶子,可许卫对这个庶子可不一般,他的婚姻大事,她这个嫡母从不敢过问的。 遥想自己三个儿子,除了比许绍烨还要小上两岁的老四,其他两个儿子到许绍烨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大儿子当时甚至都让她抱上孙子了。 “古人说成家立业,男人先成家后立业才是正理,我这都颠倒过来了,如今我有了官职,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母亲是不是忘了要帮儿子定门亲事了?” 怎么还把锅甩到她头上了呢? 李氏看着许绍烨满含笑意的眼睛,一时语塞。 “都怪母亲,还以为烨儿尚小,心思不在这上头,一直不敢跟你父亲提呢。”李氏尴尬解释。 许绍烨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再说婚姻大事都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母亲没有提起,做儿子的怎好主动提起?” 那今儿个怎么就好意思提起了呢? 李氏转念一想,貌似是她自己先起的头。 “现在,母亲既然已经知道了烨儿的心意,一定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你父亲好好商议一下,咱们卿大夫府可不怕挑不着好媳妇。”李氏立即表了态。 许绍烨又说道:“诶,母亲,虽然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总要合儿子的心意眼缘才好,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吗?” 所以呢? 李氏警惕看着许绍烨:“烨儿是不是已经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告诉母亲,母亲与你父亲好好合计合计,若是门当户对的,自然随了烨儿的心意。” 然而,李氏失望了。 许绍烨摇摇头:“并没有,母亲每日都看着儿子不是在官学读书,就是在练武场练武,哪有机会认识世家千金小姐们?” 李氏“哦”了一声,又要门当户对让卿大夫满意,又要合这小兔崽子的眼缘,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李氏挺爽快说道:“这样吧,母亲先给你办个宴会,给齐都的王公贵族世家小姐官家小姐们都发邀请帖,届时,整个齐都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们都汇聚到卿大夫府游玩赴宴,你就可以趁机看看自己喜欢哪一户人家的小姐,你把你喜欢的告诉母亲,母亲再找你父亲商量,烨儿觉得这样可好?” 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庶子,许夫人觉得自己真是殚精竭虑了。 许绍烨却尚不满意,说道:“好是好,不过办宴席的地点可不能放在咱们府上。” 李氏不解又惊讶。 许绍烨说道:“母亲,你想啊,咱们府上又没有年轻的姐姐妹妹可以召集这些女孩子们举办宴席,以母亲的名义办宴会,目的不言而喻,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怎么会猜不出母亲这是要借机给儿子我挑选媳妇?” 李氏心里顿时抑制不住厌恶许绍烨。 梦雪生出来的小兔崽子心思比比干还要多一窍,这儿子聪明,还不是遗传自亲娘? “那……”李氏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半分不喜,只一脸困惑为难,“那咱们得好好选个办宴会的地点,还得委托一个可信任的人替咱们娘儿俩办好这件事。” 许绍烨便苦思冥想起来,然后一拍大腿,眼睛发亮,说道:“母亲,儿子想起来了,母亲不是有个侄女一向与母亲亲近吗?” 李氏第一个反应:李月舒。 许绍烨心满意足从李氏院子里退出来,正要召唤年佑才,才想起年佑才又被他派去王家蹲屋顶去了。 年佑才此刻的确在王家的屋顶上,不过不是蹲在屋顶上,而是在屋顶上健步如飞身轻如燕,且肩上还扛着个人—— 第二十五章 遂愿 夏丽云是完全吓傻了,浑身瘫软无力。 年佑才扛着她,从李月舒屋子的屋顶上跃下时,她差点尖叫,还以为自己是死了坠入地狱—— 年佑才将自己的手从夏丽云嘴巴上拿开,又腾空跃起,从那跳下来的地方又跳了上去。 夏丽云仰着头看着万道月光从缺口倾泻而下又被迅速阻拦,屋子里恢复了昏暗,屋顶上移开的瓦片也重新盖上了。 夏丽云心跳加速,那家伙怎么也不帮她安置个藏身地方就跑了啊,沈昌平到底哪里请来的打手,太不负责任了,不过武功是真的高,竟能扛着她从仁厚堂直接潜入李月舒的寝室。 琴儿跟沈昌平说过,李月舒今晚不在,去了她姑母家过夜。她的姑母是齐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卿大夫许卫的夫人,怪不得李月舒敢对她下那么毒的手,有恃无恐,完全不在意东窗事发后要如何向她舅父家交代。 她舅父可是位列六卿的沈司空。 但是,沈司空再大哪有卿大夫位高权重—— 夏丽云不想了,她就是个被父亲抛弃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指望谁替她主持公道呢? 靠人不如靠己。 李月舒的仇她亲手报! 夏丽云很快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又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朦胧月光辨认着屋子里的家具摆设。 李月舒果然不在。 夏丽云看着床的方向,忍不住走过去。 她在金美楼被数人蹂躏,那些个恩客看出她是生手,竟变本加厉糟践她,有的动手打她,有的张嘴咬她,让她遍体鳞伤,适才又跟着那不负责任的打手飞檐走壁,此刻夏丽云摇摇欲坠,沾着床就忍不住躺了上去。 啥也不用做,就躺着,好舒服啊,但不能翻动身子,否则疼得厉害。 躺着吧,反正李月舒今晚不回来。 等天明前再起来躲起来,等王孝健来的时候她就闯出来告发李月舒囚禁她打她—— 想到这些,夏丽云没有激动,而是心下一颤:王孝健真的会来吗?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夏丽云的心一沉:王孝健竟然真的来了。 夜深人静,小叔子摸进寡嫂的卧室,且熟门熟路,仿佛已经来过千百次一般—— 要说这小叔子和寡嫂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猫腻,猫也不信吧? 沈昌平说得都是真的。 夏丽云心里又酸又涩,想起那日和王孝健差点成了好事,李月舒敲门将王孝健带走—— 她在王家呆了这么久,竟然后知后觉,什么都没有发现,还要沈昌平来提点。 夏丽云悲哀不已,而王孝健已经走到了床前。 月光中,夏丽云看见王孝健拖鞋脱衣躺下—— 她只能向里挪动了身子,腾出宽敞一点的位置给他。 嫁入王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与王孝健这样并肩躺着。 夏丽云心里不是滋味。 她喜欢王孝健,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便就此沦.陷。 哪怕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寡嫂,哪怕知道了他是个薄情的男人,她依然管不住这颗喜欢他的心。 或许,正是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吧。 王孝健并没有扭头看她,而是用双手枕着头,看着床顶的方向,说道:“丫鬟说你去你姑母府上了,原来是骗我,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打你那一巴掌?” 夏丽云越发不敢发出声音,这是把她当作李月舒了。 “若你还怨我,就枉费了这些年我们之间的情分。” 夏丽云扯了扯嘴角,黑暗中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此时此刻,当事人是亲证了沈昌平的猜测。 夏丽云心里不是滋味。 亲耳听到,还是很难过啊。 这毕竟是她心悦的男子。 “嫂嫂,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呢?我为什么要娶沈氏?因为她父亲是沈司空。那夏丽云是我愿意纳她为妾吗?是沈家硬逼的,我没得选择,沈家给我什么样的妻子什么样的妾侍,我都得接受,因为我必须去攀沈家的关系——” 一个逃婚的,可能早就不洁的妻子。 一个他根本看不上的妾侍。 只因是沈家的,他就必须全盘接收,因为只有通过她们,成为她们的丈夫,他才能做沈家的女婿,从此才有靠山,才能入仕为官,才能重振王家兴盛。 谁让父亲死了兄长死了,他是无人荫蔽的王家男丁? “也怪你,原本我们之间是可以长长久久的,可是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你的姑父是卿大夫许卫,可是你并不能利用这层关系为我的仕途铺路啊!若你能讨得你姑母欢心,让你姑父关照我一二,你既是为我挣得前程,也是为你自己啊!所以,你若要怪我,还不如怪你自己——” 王孝健腾地转过身,蓦地顿住。 昏暗中,那双隐隐约约的眸子陌生又熟悉。 “你不是嫂嫂,你是谁?”王孝健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不待他喊人,夏丽云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说道:“相公,莫怕,是我,丽云。” 听到夏丽云的声音,王孝健更吓到了。 “丽云?”他的声音抖抖索索的,“你是人是鬼?” “相公何出此言?”夏丽云柔柔弱弱问道。 王孝健稳了稳心神,若是夏丽云,即便是鬼他也不怕。 “丽云,我跟你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死在金美楼和我可没有关系,害你的人是李月舒,你要报仇就找她!” 王孝健说着,心下又想,这是李月舒的卧室,夏丽云三更半夜躺在李月舒的床上,不就是来找李月舒报仇的吗? 这样一想,王孝健还是害怕了,他从床上跌下去,黑暗中摸着自己鞋子衣裤,整个人都在发抖。 在他招来人之前,夏丽云急忙说道:“相公,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金美楼,是西大街的金美楼吗?那是……我是相公的妾侍,是良家妇女,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王孝健脑子快速飞转,白天的时候他去金美楼并未见到夏丽云的人,金美楼秦妈妈也不可能承认夏丽云在金美楼,于是他扑了个空只能回府,一路上便听到风声说夏丽云死在金美楼了。 此刻,听夏丽云问话,王孝健觉得似乎有理。 “那你三更半夜怎么会出现在大少夫人房里?”王孝健镇定了一下,点了火,看清床上的人的确是夏丽云。 夜色漆黑烛火橘红,还是能看出夏丽云面色憔悴,精神不振。 她勉强从床上坐起身,说道:“相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少夫人房里?” 王孝健一愣,不过一甩袖子,反而挺直了腰背。 横竖刚才他自言自语的话都被夏丽云听了去,如果她敢以此要挟逼迫,他干脆就杀了她,反正外头都传言她是死在了金美楼。 心里打定了主意,王孝健就骄横说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与嫂嫂是相好,来她屋里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连解释撒谎都不愿意了。 王孝健是多不把她放在眼里,才这么嚣张啊。 夏丽云心里涌起更多悲哀来,但还是接受王孝健这样的态度。 她说道:“既然相公与大少夫人是相好,那我会出现在大少夫人屋里也就不足为奇了,相公难道看不出我是被大少夫人骗来又囚禁起来了吗?这都是因为相公你太好了,让我们这些女子争风吃醋,互相伤害,都怨相公太好了——” 夏丽云娇娇滴滴无奈柔弱地笑,并抬起手臂让衣袖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相公你看,妾身身上这些伤都是妾身心悦相公的证据,每当我说爱相公,此志不渝,大少夫人便狠狠打我——” 王孝健缓和了神色:“所以你真的没有去过金美楼?” 夏丽云自嘲笑笑:“相公说笑了,我一良家女子如何能进金美楼?放眼齐都,有哪个良家女子能随意出入金美楼的?也不知道相公这话是从何说起的?难道是大少夫人——” 夏丽云说着又摇头叹息一声:“大少夫人也真是的,竟然编排这样的谎言,也不怕毁了相公的名誉?妾侍流落金美楼,损的是妾身的名誉吗?是相公你的名誉啊!” 夏丽云呜呜哭着,又擦了泪说道:“其实大少夫人囚禁的栽赃的原本也不是妾身,而是昌平表妹,只不过抓错了人——幸好也不是表妹,幸好是妾身,如果大少夫人对表妹动用私刑,还编排金美楼这样的流言蜚语,我舅父岂会善罢甘休?只怕要让整个王家为表妹陪葬吧。大少夫人既然心悦相公,做事怎么可以都不为相公你考虑呢?” 夏丽云说的原本就是王孝健心头芥蒂,这个李月舒的确失去分寸了。 王孝健重新坐到床沿上去,扭头看夏丽云,问道:“昌平她知道我和大少夫人的事吗?” 夏丽云忙道:“妾身也是今日方才知道的,相公平日里小心谨慎稳妥周密,并未在表妹和妾身跟前露出半分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大少夫人如此冲动,妾身也是不会知道的。不过,相公你放心,我是绝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昌平表妹的,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如果大少夫人不要先生妒忌之心,妾身与她都是一样的立场,都只想把相公伺候好啊——” 夏丽云善解人意,楚楚可怜,王孝健的心便软了下来,他伸手勾她下巴,说道:“丽云,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会好好对待你。” “相公,妾身不要紧,关键不能再让大少夫人对昌平表妹做出傻事了,那会影响相公的前程——” 如此贴心温柔,王孝健忍不住低头轻啄夏丽云。 虽然自己此刻遍体鳞伤,饱受创痛,实在不宜—— 但夏丽云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与王孝健一再阴差阳错,以至到了今日二人也没有圆房,夏丽云不知道错过了今夜,还会有机会吗? 即便身上伤痛,心头也是悲凉郁闷,但夏丽云终究还是主动献出了自己。 王孝健已经沉沉睡去,夏丽云躺在他身畔,想起自己的经历依然怨愤交加。 她坐起身,打量熟睡的王孝健,那好看的外表却包裹着凉薄的心肠。 不过夏丽云不在意。 只要她喜欢他就好了。 她要嫁他,连做妾都乐意,难道是因为要他喜欢她吗?不是的啊,这一切选择都是因为自己心悦他啊。 夏丽云抬起手臂,在一处新鲜伤疤上使劲按压了一下,就有鲜血渗出。 夏丽云并不感到疼,而是麻木了般,用手指揩了那血涂抹在床.单上。 …… …… 李月舒一大早离开客栈让马车绕着大半个齐都走了半天,方才回府。 李月舒慢悠悠走在园湖旁的石子路上,锦心抱着黑色三纱罗冪篱跟在她身后,猛地,主仆二人停住脚步。 前头路上,王孝健扶着夏丽云缓缓走过来。 李月舒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待二人走近了,李月舒劈头盖脸就说道:“都说云姨娘做下丑事无颜见亲人,在金美楼引咎自尽了,没想到云姨娘脸皮还真厚,竟还有脸回来。” 夏丽云并不辩解,而是软软依偎在王孝健怀里。 那亲密的样子让李月舒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她还想说什么,王孝健说道:“丽云是我的妾侍,轮不到嫂嫂指手画脚。” 李月舒一愣,她身后锦心也不忿:二公子是不是傻?竟然对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如此维护! 但听王孝健说道:“嫂嫂昨夜不在府里去哪里了?” 竟还敢对她阴阳怪气的。 锦心皱眉说道:“我们大少夫人受卿大夫夫人邀请,昨夜去卿大夫府上陪我们李家姑奶奶去了。” 李月舒没好气打断锦心:“锦心,不必同他解释,咱们大房的事也轮不到二房指手画脚。” 王孝健冷笑:“嫂嫂自然不必同我解释,还是亲自去和许夫人解释吧。” 王孝健的话说得蹊跷,李月舒心下疑惑。 夏丽云依偎在王孝健怀里,这才小人得志般笑着说道:“大少夫人刚回来还不知道吧?许夫人登门拜访了,此刻就在宅心院,正陪婆母说话呢。” “我姑母来了?”李月舒闻言,和锦心一起都变了脸色。 第二十六章 遮掩 宅心院,许夫人李氏正和王夫人说话。 一个宾,一个主,相谈甚欢。 李氏脸上更多的是一种客套,王夫人则多了诚惶诚恐,奉承巴结。 这毕竟是李氏第一次登门。 让王夫人受宠若惊。 两人正说着话,李月舒就进来了。 李氏一见李月舒就说道:“哎呀,月舒,你可算赶上我了,因为我要来,你不是说提前回府吗?怎么我都到你府上了,你竟然还没有到家,你可是先我离开卿大夫府的。” 李月舒一愣。 姑母这是—— 李月舒脸上的惊惧畏怯立时都消散了,笑吟吟说道:“姑母可是贵客,我不是上街采办去了吗?姑母来了,我可要好好招待姑母才是。” 王夫人忙附和李月舒:“是的是的,亲家姑奶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登门,往日里只听月舒说你如何疼爱她,我作为月舒的婆母,还没有好好感谢过许夫人呢,一定要让月舒好好招待姑奶奶。” 王夫人这么说,李月舒彻底安心,看来姑母没有捅破她的谎言,且替她遮掩圆谎。 有姑母撑腰,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只要记住自己昨夜可不是住在什么城南的客栈,也不是见什么翁策,而是与姑母住在一起,便好了。 见李月舒已经回来了,李氏便起身和王夫人告辞,由李月舒陪着去李月舒的院子里说话。 一到李月舒的院子里,丫鬟婆子全都被支开了,李氏立即放下脸。 “这些年你一直都打着我的幌子在外头招摇撞骗的,昨儿晚上又用我的名义干什么勾当去了?” 李月舒脸色一僵,立即局促笑道:“姑母说什么啊,月舒听不懂。” “哼!”李氏拍了桌子,“其他的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你这夜不归宿的,莫不是打着我的幌子去外头偷野男人吧?” 李月舒一吓,立即跪在李氏跟前,说道:“姑母,你这样说让侄女无地自容了,咱们李家门风清白,我怎么会做这种辱没李家门风之事?” “那你说,你昨儿夜里干什么去了?” 听李氏询问,李月舒滴溜溜旋转着眼珠子,正在搜罗编什么谎言好,就听李氏说道:“好了,不要在我跟前编什么谎话了,当我是傻子吗?过去的事我不跟你算账,你就此打住,我今儿来是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办理。” 李氏什么时候肯委她重任? 一听有任务交办,李月舒浑身的精神都集中起来:“姑母,需要侄女为你做什么,无论做什么,侄女都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望姑母日后能罩着月舒,月舒无父无母,孤苦无依……” “好了,事情还没办,就这么多条件,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事情交代你?” 见李氏不悦,李月舒忙道歉:“姑母,侄女知道错了。” 李月舒一副委屈无助模样,李氏又厌恶又不忍,心情到底有些复杂,她说道:“好了,起来说话吧,你这又是跪又是求的,让你婆家人瞧见,还以为我这个做姑姑的怎么欺负你了呢。” 李月舒忙听话地站起身,坐到一旁椅子上,乖巧问道:“不知道姑母需要月舒做什么?” 李氏清清嗓子,说道:“我需要你替我在王家办一场宴会。” 第二十七章 夺镯 王家举办宴会要邀请齐都世家大户名流小姐们的消息不知怎的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起先,齐都里的人们第一反应就是:王家,哪个王家? 很快,人们便获悉,原来是那个已经过世的王司徒府上。 王司徒不但自己早早归西,青春年少就被送往军营历练的大公子王孝康也是个短命鬼,王家还有男丁吗? 有的,还有个号称“齐都第一美男子”的王二公子。 王二公子这个封号到底是谁封的,谁最先散播开的,已经无从考证了,毕竟接连失去父兄,没有了靠山和保护伞的王二公子十分低调,早就淡出齐都人们的视野。 但因王家的宴会,王二公子再次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听说已经成亲了,娶的是司空大人沈先良的掌上明珠。 这让原本对王家邀请帖并不感兴趣的人们犹疑了一下。 听说,王家第一封邀请帖是送给卿大夫府上的,许夫人已经答应赴宴。 这让人们陡然又想起,这王家和许家似乎还沾着亲带着故,王家大夫人正是许夫人的本家侄女。 许夫人答应赴宴,沈家也给了回话,届时沈夫人会带着沈家的几位小姐们都去赴宴,有许家和沈家两家的好榜样在前,齐都里世家官家小姐们的回帖纷纷送往王家。 锦心兴奋地对李月舒说道:“四小姐你看,这么多世家小姐们都要来赴宴啊,可太好了。” 的确是太好了,他们王家总算要出头了。 只要办好了这次宴会,讨好了姑母,她就有靠山了。 如果她能靠着卿大夫的势力为小叔子谋到前程,沈昌平在王孝健心目中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想到这些,李月舒就把夏丽云为什么没死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些事暂且搁下,只想着如何筹办宴会的事。筹办宴会的开销,李氏知道她手头拮据,给了个大手笔,她知道李氏这是让她怎么铺张怎么来。 王夫人让人来请李月舒去宅心院。 李月舒并不想去,推说办宴会的事千头万绪脱不开身,王夫人身边来传话的嬷嬷便说王夫人来请大少夫人正是为了宴会的事情。 李月舒只好携了锦心往宅心院去。 宅心院,王孝健、沈昌平和夏丽云都在。 李月舒视线经过夏丽云脸上时,难免有些心虚,然而夏丽云看着她,没有流露丝毫恨意,那神情单纯无害,令李月舒不由怀疑金美楼的事到底发生过了吗?难道翁策骗她,翁策并没有得手,夏丽云也没有被金美楼的恩客们糟蹋? 李月舒来了,王夫人便询问她宴会筹办事宜,李月舒笑着说道:“有钱好办事,姑母给足了预算,足够我声势浩大办一场让全齐都瞩目的宴会。” 王夫人说道:“月舒啊,这场宴会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整个王家的盛事,别忘了请帖可是用的王家的名义,为了周全起见,让你两个弟妹也给你搭把手吧,人多力量大,人多心眼多,不至于出什么纰漏。” 李月舒愣住,有种被趁火打劫的感觉。 “母亲,弟妹还小,再说她刚嫁过来……”李月舒才抗议了个头,王夫人就打断她,“所以才让你多带着她啊,你管理王家内宅这么久经验丰富,不像你弟妹是个娇小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由你带着她,她慢慢学会了管家,将来她管理自己那个小家的时候才不会慌乱,才能有条不紊……” 王夫人笑容和善语气轻柔,一副菩萨垂目的样子。 李月舒心里却早已骂她一百遍,虚伪,阴险,谁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就是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沈昌平慢慢代替她在王家的地位。 可是就算李月舒心头知道王夫人的心机,但表面上王夫人话说得漂亮又圆满,她也无法拒绝。 “母亲太抬举儿媳了,我们昌平弟妹是个聪明的,哪用我教啊?如果我在弟妹跟前班门弄斧的,恐叫沈老爷和沈夫人见笑——” “嫂嫂莫不是不肯教我?”沈昌平笑着来拉李月舒的手,乖巧甜心般说道,“我聪不聪明两说,但我一定是最勤快的,只要嫂嫂肯多带我多教我,我一定好好学,多向嫂嫂请教的。丽云也会的,对吧,表姐?” 沈昌平扭头去看夏丽云。 夏丽云却是娇滴滴看一眼王孝健,王孝健这时候便帮腔说道:“还请嫂嫂都带带昌平和丽云,跟着嫂嫂学会了如何举办宴会,将来再跟嫂嫂学会如何掌家,才能做好我的贤内助。这些年,我多亏了嫂嫂照拂,如今我也娶妻纳妾,我的妻妾还望嫂嫂能继续照拂。” 王孝健的话让李月舒心里不舒服,却只能吃下哑巴亏,她讪讪笑道:“小叔言重了,都是妯娌,谁照拂谁呢,互相帮衬着就是了。” 沈昌平立即开开心心说道:“对对对,互相帮衬,那昌平等下就陪着嫂嫂去合计一下宴会的事,看看有哪些任务是要派给昌平做的,嫂嫂尽管吩咐。” 大家一起从宅心院退出去,沈昌平挽着李月舒的手亲亲热热在前头走,夏丽云特地落在后头。 等王孝健走出来,她立即娇柔一笑,说道:“相公,我没有给相公添乱吧?为了相公,我都忍下了……” 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 王孝健心头一软,说道:“我都看在眼里呢,丽云,你受委屈了,眼下这场宴会是家里的大事,等办过了宴会,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夏丽云立即摇头:“家和万事兴,相公,别为我的事烦心,都过去了,如果大少夫人以后再不寻我的麻烦,丽云愿意吃这个亏,毕竟都是相公的女人……” 夏丽云还没说完,王孝健就用食指挡在了她的唇上,“嘘”了一声。 隔墙有耳,虽然王家上下谁不知道他和李月舒的关系,然而有些事是不可以摆到台面上说的,那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好了,你的心意我都了解了,你好好去跟她学着,你虽是妾侍,却是我的良妾,你要知道你努力抓住机遇的话,将来难免还会有其他机遇的。” 王孝健说的其他机遇是扶正吗? 夏丽云自然没有激动,也没有去想这些,她向王孝健施施然行了礼就去追李月舒和沈昌平。 看着夏丽云的背影,再看远处沈昌平和李月舒的背影,王孝健心头莫名满足,三个如花的女子都是他的女人,又莫名惆怅,叔嫂关系总归尴尬,而沈昌平如果有夏丽云的性子就好了。 王孝健本来就是个精明的,他哪里看不出沈昌平的性子不如夏丽云温顺好拿捏,且夏丽云好歹是心悦于他的,而沈昌平并没有。 先不说逃婚一事让他心怀芥蒂,他不去计较她贞.操有损,她竟先高姿态拒他千里之外,说什么十四岁还小,要等长大在圆房。 十四岁已经当母亲的人都比比皆是了,比十四岁更小的人为人妻母的也比比皆是。 无非是借口。 王孝健想起这些依然愤愤不平着,但是为了能从沈家捞到好处,他只能忍。 王孝健的憋屈里,三个女子并着她们的丫鬟婆子们都走远了。 王家的园子不是一般的大,这是父亲在世时挣下的家业,若父亲还在,王家何至于没落啊,他又何必巴结着区区一个司空,生怕抱不牢大腿? 和王孝健一样郁闷的是李月舒。 李月舒是个能干的,这些年伴随着王家的没落,哪里有这样的大宴会需要她筹办,她感觉自己憋了一身的才能好不容易到了大展身手的时刻,却要带着两个拖油瓶。 此刻,拖油瓶之一的沈昌平竟然拉住了她的手,捧着她手上的玉镯子端详,一脸垂涎说道:“嫂嫂,这个玉镯子竟有四种颜色,没有任何瑕疵,玲珑剔透的,这是价值不菲的贵妃镯吧?” “弟妹是识货的,这是从前我姑母送我的礼物。” 李月舒见沈昌平捧着她的手端详玉镯子的样子,心里腹诽:不会是要跟我要吧? 刚这样想着,沈昌平就说道:“我好喜欢这个玉镯子啊,嫂嫂可以送我吗?” 李月舒压下心头的厌恶与惊愕,露出笑脸,带着长嫂风范,好言好语说道:“弟妹说笑了,弟妹是司空大人掌上明珠,什么宝贝没见过,怎么会稀罕我这镯子呢?虽然是姑母送我的,但也没有贵重到哪里去。” “所以啊,嫂嫂送给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呢?”沈昌平笑吟吟看着李月舒。 既然不是贵重的东西,还舍不得送,未免小气了。 李月舒为自己说漏嘴郁闷,她说道:“弟妹喜欢我的别的什么物件我都可以送给弟妹,但是这玉镯不行,玉镯毕竟我随身戴了多年,早就认了我这个主人的气息,就算送给弟妹,也起不到庇护弟妹的作用啊。” 戴玉通常有庇佑的说法。 沈昌平却不以为然,她已经毫不客气从李月舒手上捋下了玉镯,放在阳光下照着,说道:“好比一个人嫁了一个男人,要是守了寡什么的,难道就不可以再跟另外的男人了吗?” 李月舒目光一闪,心头就像被沈昌平狠狠抡了一拳般。 而沈昌平,已经自然地将那只玉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将手腕伸到李月舒跟前晃了晃,笑着说道:“嫂嫂,我们来赌一赌这只玉镯它是不是只认你这个主人,好不好?” 不远处,夏丽云站住了,奇怪地看着那一幕:沈昌平为什么要抢李月舒的手镯呢? 第二十八章 翁训导 因为筹办宴会,一向人丁单薄的王家竟忽而热闹喧嚣起来,因为满齐都的世家贵族夫人小姐们都要来,届时还少不得跟来一些老爷公子,所以王家的人手肯定是不够的。 临时去外头雇佣人手的话,底细不清,也不合适,于是李月舒便回娘家要了些人手来帮忙。 李月舒是个孤女,从小是跟着宗族里的亲眷长大的。 嫁给王家,在当时也算是高攀,奈何丈夫和公公相继过世,婆家没落,娘家人对她就不咸不淡了。 这次宴会,娘家人对李月舒又重新热络起来,各家各户都派了人手来给李月舒使唤,这些人手一并交给一位远房表亲翁以睿统筹管理。 这翁以睿正是翁策的本家堂叔。 周娘子手里挎着个包袱,正准备出门,周清从屋里追到院子里。 年轻的女孩子活泼烂漫的脚步惊飞了一院子的鸡鸭鹅,一时间“咯咯咯”“喔喔喔”“嘎嘎嘎”“叽叽叽”的声音竞相响亮,好不热闹。 其间,女孩子的声音最清脆最响亮:“娘,娘,你等等我。” 周娘子回头,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女儿:“一个姑娘家干嘛总是火急火燎的,看看都把这些鸡吓到了。” 周清哈哈笑道:“娘,都是你养的家禽,你也偏心,心疼鸡,不心疼鸭和鹅。” 周娘子瞪了周清一眼:“鸡要下蛋的,吓坏了下不出蛋,我拿什么去卖啊?” “鸡下蛋,鸭就不下蛋?鹅就不下蛋?”周清上前拉住周娘子手臂摇晃撒娇,“娘,你去王家帮佣,我也要去,多一个人多赚一份佣金啊。” 周娘子拒绝了:“此次娘能得到这个短期差事多亏了翁训导,他一直怜惜你兄长的品学,知道咱们家贫,想要帮助咱们……” 周娘子口中的翁训导正是翁以睿。 训导是齐都官学所属下的生员的官职。 翁训导,与官学里掌管教学工作的教谕赖宋既是上下级,又是密交好友。 “所以,就让翁训导再安插个人手呗,反正王家办宴会需要人手,翁训导雇谁不是雇?娘,你一个人去只有一份酬劳啊,女儿去了不就有两份酬劳了吗?可以多贴补一下家用……” 周娘子看着周清,心里宽慰,知道女儿懂事勤快,但是她嘴巴上还是反问她:“照你这么说,你兄长如果去了,不是就有三份酬劳可以贴补家用了?” 周清立即摆手:“哥哥当然是不行的,哥哥得在家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周清摇头晃脑,周娘子“噗嗤”笑了,眼里竟笑出了泪花。 “你跟着你哥哥学得不错,”周娘子忍不住赞了一句,继而正色说道,“你哥哥需要在家读书用功,你就不需要了吗?娘从来没有因为你是女孩子就轻视你啊,虽然咱家只能供你哥哥一人读书,可是你哥哥学好了学问再来教你,也是一样的啊,只要你肯好学多问,跟着你哥哥好好用功,你也能做一个有用的人,不必像娘这样做个睁眼瞎。” 周清最感激的就是母亲这一点。 她从未因为男女有别,就对儿子和女儿两样看待,甚至娘更常常教导她要敏而好学,自强不息。 “好了,娘,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会在家把这些鸡鸭鹅都照顾好,再把哥哥照顾好,我也会跟着哥哥读书的,你就放心地去王家帮忙吧。”周清笑着送周娘子穿过院子走向门口。 周围的鸡鸭鹅立即在母女跟前开道,场面颇壮观。 走到家门口,周清同周娘子挥手:“娘,照顾好自己哦。”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莫向上次一样,吓死娘了,还好有烨公子救你回来。” 周娘子还要再啰嗦,周清忙将她赶走了:“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去迟了,担心翁训导把名额给别人了。” 周娘子这才加紧脚步去了。 见母亲走远了,周清这才折回身子。 一转身,就看见地上放着个包袱。 难道是娘掉下的? 周清奇怪地捡起包袱,拆开一角一看,吓了一跳:灿灿一包袱金银珠宝。 周清左右张望,周娘子已经离开了,整条巷子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来往,这会是谁掉下的? 飞来之财,拿着烫手啊。 对面屋顶上站着一个白衣青年人,腰间佩剑,面若冰霜,阳光照耀里,那面容美得发光。 他冷艳看着地上的女孩子急急抱着包袱进门,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篮子出门,篮子上用布遮着,看不清篮子里装了什么。 关门上锁,周清提着篮子急急地走出巷子。 屋顶上的人身轻如燕步履生风,一路跟随。 周清走出巷子,屋顶上的人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地上,伺候在周清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直跟到了官学。 周清和官学门口守门的童子说了什么,童子进去了,不一会儿周琰就被带了出来。 “哥哥——”周清一见周琰立马迎上去。 “阿清,你怎么来了?” 周琰将周清带到僻静处,看着周清手里的篮子,皱眉笑道:“下了学我就回家吃饭了啊,你还巴巴地送来官学干什么?” 周清提着篮子颇费力的样子,还是瞪了周琰一眼,噘嘴说道:“哥哥在官学不是读书,竟是时时刻刻想着吃吗?” 周琰眼里含着疼溺的笑,伸手揉揉周清的头,说道:“我是心疼你提这么重走这么远的路,让我看看都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周琰说着揭开篮子上的布,篮子里竟是个包袱,周琰奇怪地伸手一摸,脸色立即变了。 知道兄长已经看出端倪,周清将沉重的篮子往周琰怀里塞去,说道:“哥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飞来之财自然不能拿,去交给官府吧。”周琰当即做决定。 “我和哥哥一起去。”周清立即响应。 不远处树上坐着那位白衣青年人,将兄妹嘀嘀咕咕的话听得真真切切,鼻子里“嗤”了一声:书呆子! 周家兄妹护着篮子一路往官府去。 拾金不昧这等小事就不必要惊动郡守了,负责郡守随行护卫开道、升堂站班、在公堂上执行刑苔等事务的皂班衙役班头陈深看了眼篮子里的东西,便说道:“我会禀报给县尉大人的,你们二人留下姓名住址,回头县尉大人嘉奖,我们派人把锦旗送到你们家里去。” 周清觉得不妥,多问了一句:“只报给县尉大人,不报给郡守大人知道吗?”毕竟是好大一笔钱。 陈班头斜睨了周清一眼:“难道还要郡守大人亲自给你们二人送锦旗?” “陈班头说笑了,路不拾遗乃读书人本分,什么锦旗嘉奖的,大可不必。”周琰施礼作揖,拉了周清便走。 见兄妹二人走远的背影,陈班头冷嗤一笑,掂了掂手里的篮子,莫说郡守,就是县尉大人,他也是不会禀报的。 这么多金银珠宝,独吞不香吗? 再瞥一眼身旁几个跟屁虫一样的皂隶,他忙笑着说道:“见者有份。” 皂隶们立即赔笑奉承起来。 “陈班头,晚上去天香楼聚聚吧?” 天香楼是齐都最大的酒楼,他们这些衙役的身份和薪水,轻易是去不了那种地方的。 陈班头爽快答应了:“今晚我做东,请兄弟们喝几杯。” “跟着班头有肉吃……” 一行人正准备进衙门去,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长身鹤立如修竹,面容皎皎如明月,眉宇冷若冰霜,白衣飘飘,腰间佩剑闪闪。 他将手中令牌在陈班头跟前晃了晃,陈班头就吓住了:这——是骁卫的腰牌! “拾金不昧固然应该,可是赔了我们家一个篮子。” 周清一路都在叨逼这句话,一个篮子也要几个钱的。 周琰笑道:“回头,大哥帮你编个新的。” 周清立即摇头:“不行不行,娘说了,你诸事莫管,只需读书。” 兄妹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家门口,开锁进门,周清自去做饭,周琰就坐在院子里读书。身旁,鸡鸭鹅怡然自得,围着周琰,像是兴奋的伴读。 很快,周清走出来,问周琰:“哥哥,晚饭是要摆在院子里,还是摆在屋里?” 周琰还没回答,门外就响起嘈杂声,还有鞭炮声。 兄妹俩自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有人拍周家的门。 开了门,一群衙役就涌进了周家院子,陈班头亲自送上“拾金不昧”的锦旗,又将周清的篮子送回,篮子里还是那包金银珠宝。 陈班头热情对周琰周清说道:“我禀报了郡守大人,大人说拾金不昧精神值得嘉奖,特命我给你们送来锦旗,大人还说了,路上遗丢之物不好寻到失主,就赏赐给你们了。” 呼啦啦人来,呼啦啦人散,只余下院子梧桐树下四方桌上那个篮子。 篮子里是那神奇的包袱,篮子旁是那面鲜红锦旗。 周清不可思议,就跟做梦了一样,问周琰:“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周琰则淡定得多,说道:“都收起来,然后开饭吧。” 屋顶上那位白衣青年人,依旧长身鹤立如修竹,面容皎皎如明月,眉宇冷若冰霜,一双黑瞳居高临下看着院子里黄衣翠裙的女孩子。 大王说,即便报仇也不可伤及无辜。 这篮珠宝,能够弥补了吧? 《筝爱一心人》求支持 本人另一本现代言情小说《筝爱一心人》讲述古筝世家传人覃小津的婚恋爱情故事,欢迎来读。 第二十九章 筹备 许向楚站在齐王宫城楼上,看着齐王宫一角,那里正在兴修土木。 沈先良奏请重修齐王宫的奏折,他准了。 他准,是因为朝堂上文武官员都在赞成这件事。 他们的赞成是替旧主赞成。 旧主已经去了昌京,当了天下主宰十二载,十二载足够叫日新月异,这旧主掌管过的齐国旧地当然也要换新颜,怎么还可以是老旧的景象呢? 重修王宫,就是给整个齐国乃至整个大周做表率:再不是先帝当政时百废待兴的模样了,当今陛下临朝十二载,国富民强,该适当享受了,谁再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都是在打当今陛下的脸。 所以,他准也得准,不准也得准。 一阵冷风吹过城楼,他打了个喷嚏,太监冯吉忙拿了披风给他披上,说道:“大王,入秋了,天凉,咱们去屋里头吧。” 冯吉没说完,齐王又连着咳嗽几声。 “奴婢去请太医……” 齐王摆摆手:“不碍事,孤的身子,你还不清楚吗?老毛病了。” 冯吉听着这话,心疼得眼圈一红,“如今天下大定,大王该好好治病才是了。” 天下大定,不代表昌京那位的心就定了。 齐王扶着冯吉的手走下城楼,走回宫殿。 殿内,丹枫已经等在那里。 冯吉替齐王解下披风便退下,殿内就剩下二人。 齐王走到长案后坐好,丹枫上前恭恭敬敬等着回话。 齐王看向他,眼神含笑,还带了丝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虽然两人的年纪并没有差多少。 “说吧,都城里都有些什么热闹的见闻。” 丹枫说道:“齐都的世家贵族小姐们都在准备赴一场宴会,举办宴会的是已故王司徒的家眷,王家有两位儿媳,一位与卿大夫夫人李氏沾亲,一位是司空大人沈先良的长女,所以这场宴会卿大夫和许绍烨,还有沈司空和他的儿子们都会去,因而就不是简单的女眷们的宴会,齐都这些世家老爷公子多数都会去……” 齐王静静听着静静说道:“那孤,也去吧。” 丹枫一惊。 齐王将长案上一封文书扔给他:“昌京那位说孤该娶亲了,让孤挑个合意的贵族齐女,他要给孤指婚。” 丹枫握着文书的手一紧。 齐王要去参加王家宴会的消息很快便传出了宫外,整个齐都都炸了。 王家已经措手不及。 李月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辈子竟有这样风光的时刻,竟要举办这样最高规格的宴会,来赴宴的贵宾竟是齐王,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王夫人担心的是李月舒可别把这头等荣耀的事搞砸,所以也不再在宅心院里枯坐着,而是亲自加入筹备的队伍。 之前是沈昌平和夏丽云,已经碍手碍脚,现在还有个王夫人,这让李月舒很郁闷。 好在,李氏那边也派了更多人手过来,翁以睿和翁策干脆住在了王家。 里里外外,千头万绪,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翁策和李月舒也就简单地打了几次照面,说了几句话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翁策是个机敏的,与李月舒的接触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就连眼神亦是相当生疏的模样。 李月舒和翁策两人都很能装,夏丽云就不成了,人群中远远看见翁策一眼,便手脚发抖,莫说做事了,连站都站不住了。 沈昌平送她回仁厚堂,一到屋子里,她就抓着沈昌平呜呜地哭。 沈昌平问她:“当日协助李月舒害你的就是那个翁策?” 夏丽云哭着点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昌平说道:“你这个样子可莫在相公面前露出马脚,否则你的事情迟早败露,接下来你就装病好了,莫去掺杂。” 沈昌平嘱咐了夏丽云,便自己找机会去会会那翁策。 这次宴会,除了投壶、赛马、游湖、对弈那些活动之外,赏菊是个重要的活动。 翁以睿将菊花的采办任务交给了翁策。 翁以睿是官学里的训导,李家怎么会派他来协助李月舒筹办宴会呢? 李家派什么人来,其实都是经过李氏点头的。 这翁以睿虽是个小官吏,但为人处世最为周密稳妥,协调能力一流,最擅长举办宴会这类的活动,单说他上司赖宋家里红白喜事皆是他跑前跑后八面张罗的。 李氏素知他的擅长,也算是知人善用。 有翁以睿在王家镇着,就算李月舒是个蠢的,王家一干人等都是蠢的,李氏也不怕会出什么岔子。 可惜了翁以睿出身小门小户,仕途上未能走得更远,不过他倒也很摆得清自己的位置,知足常乐的,当着小官,领着俸禄,可劲钻营些人脉,为翁氏家族里的后辈尽可能铺些路子。 翁氏一族,目前来看,能有点前途的,也就本家侄子翁策。 所以,王家这次筹办宴会,翁以睿特地将翁策也拉来当帮手。 翁以睿眼中,翁策这个侄子机敏能干有眼力见,是个可塑之才。 来之前,翁以睿就特地交代了翁策,务必要办好了这趟差事,回头可在李氏跟前露脸,若能得李氏照应,日后便可搭上卿大夫这座桥,仕途前程光宗耀祖等等皆可徐徐图之。 宴会的时机恰逢秋日,秋日赏菊是必不可少的节目。 采办可观赏的菊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来参加宴会的这些客人都是齐都里的世家官宦王公贵族,如今还有齐王,他们平日里什么稀罕贵重的玩意儿没见过,一般品种的菊花可入不了他们的眼。 菊花的品种没能选好,届时可是会成为一个笑话的。 常见的菊花多是黄色的菊花,普通老百姓家里也能摆上几盆,所以翁策特地搜罗了颜色罕见的菊花,譬如花型跟芍药相似,颜色为青绿色的绿牡丹,开花时碧绿如玉光彩夺目。 再譬如绿云,不仅花色微绿,连枝条都是绿色的,开花时外部的花瓣会向下延伸,彩云一般。 还有深紫色的墨菊,刚开的时候像荷花,到了怒放时花瓣反卷,黑里透红,花色如墨,尤为罕见。 再有,雪珠红梅。花色呈浅紫红色,外围的花瓣较长,显得很有垂感。品种珍贵,种植起来很费心思。 呈檀香色的鬃掸佛尘亦是珍品,花瓣细管如丝,或直立、或飘散,看起来毛茸茸的。 翁策看着摆放在架子上的一盆盆菊花,露出满意的笑容,视线落在一片浅黄色的菊花上时,不由皱眉,对一旁的小厮说道:“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了,不要黄色的菊花吗?黄色菊花满街都是,有什么看头?赶紧撤了——” 翁策话音落,一个少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是西湖柳月,花色纯正,花体丰满,深受赏菊者的欢迎。我建议,还是留下。” 翁策寻声望去,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项上戴着璎珞,手上套着臂钏,腰间宫绦上缀着玉佩,额前贴着华胜,灿烂耀眼婷婷然走过来,那一身黄色衣裙与那一片名为“西湖柳月”的黄菊相映成趣—— 第三十章 敲打 “这是我们二少夫人。”旁边的小厮对翁策介绍道。 翁策看着沈昌平有种移不开视线的感觉,心里暗叹王孝健那小子艳福不浅,竟得如此貌美如花的娘子,又是掌管整个大齐营造肥缺的沈司空的掌上明珠,人美家世好,而他只有妒忌的份儿。 旁边的小厮轻咳两声,翁策这才回神,拱手施礼,喊了声:“二少夫人,在下翁策,乃大少夫人的表弟。” 沈昌平“哦”了一声,说道:“妾身姓沈名昌平。” 继而指着那一排“西湖柳月”笑着对他说道:“这些西湖柳月也是难得的名品,翁公子若嫌弃黄色俗艳,不妨替它们配上红彩金鱼纹的花盆,红黄搭配,象征金玉满堂,刚好应了大王来参加宴会的喜庆吉祥,翁公子觉得怎么样?” 翁策茅塞顿开,再次向沈昌平拱手致谢:“多谢二少夫人提点,二少夫人果然见多识广,见地不凡。” “翁公子过奖了,”沈昌平手中团扇轻轻地摇,话锋一转,“翁公子刚才说大少夫人是你的表姐?” 翁策立即瞪圆了眼睛点头媚俗地“嗯”了一声。 沈昌平凉凉笑道:“夏丽云,是妾身的表姐——” 听到夏丽云这个名字,翁策的背脊猛的一僵。 沈昌平支开了一旁的小厮,继续说道:“夏丽云虽然只是王家的妾侍,却是我嫡亲的表姐,况且她打小就在我们沈家长大,我父亲母亲对她视如己出,掌上明珠一般疼惜着,绝不肯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昌平娓娓道来,翁策心里突突打鼓,脸色难堪,一双眼睛心事重重转着。 “譬如,她一个官家小姐,又有我父亲替她撑腰,嫁一个好人家做正室并不难,却为何要给王家做妾?还不是我父亲母亲宠溺于她,因她心悦我家相公,便叫她随我嫁过来,让她逞心如意。有我在,有我们沈家在,是断然不会叫丽云表姐受委屈的,更不可能让她吃亏,平日里若有一只狗路经她身旁叫几声令她腿软,那狗也是断然要打死的,只不过今日表姐吓得腿软,却并不是看见什么狗,而是看见翁公子你——” 翁策一凛:“二少夫人说笑了,在下与云姨娘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看见在下就吓得腿软呢?” 翁策见沈昌平一双眼睛雪亮亮盯着自己仿佛洞穿他的谎言般,又惶急解释道:“二少夫人若不信,就想想你自己,二少夫人是世兄的内子,与在下是不是也是第一次相见?云姨娘与二少夫人是闺中姐妹,足不出户,也不可能与在下认识……” “那可未必,”沈昌平笑道,“我家云表姐前些日子还被传去了金美楼呢!” 翁策只觉胸口一滞,脸色刷得白了。 而沈昌平已经银铃般笑起来:“我家云表姐是良家女子,怎么可能去金美楼那种烟花之地?那只是传言而已,翁公子怎么吓得脸都白了?” 沈昌平手中扇子朝着翁策轻轻一点。 “是,是吗?”翁策局促摸了把自己的脸。 沈昌平用扇掩嘴,笑着说道:“其实我家云表姐只是身体不适,我已经让她回去歇息了,至于她瞧见了什么脏东西吓得花容失色的,我问了她了,她也是死不肯说呢,我家云表姐真是叫人操心。” 听到夏丽云并没有把自己招出来,翁策心里暗松一口气,又恢复了镇定自若,说道:“云姨娘能够得到二少夫人这样的姐妹,又有沈家这样的靠山在,真是三生有幸。” “可惜啊,近些日子,丽云表姐总是长吁短叹,暗自垂泪,我觉得她一定有心事,这天长日久的,纸是包不住火的,翁公子你说,怎么好端端的,就流出金美楼那样的传言呢?任哪个良家女子受得了?” 沈昌平凝眉摇头又是叹息又是焦虑,一副关切夏丽云的模样。 “心病还须心药医呢,有谁来解开丽云表姐的心结就好了,否则啊,我觉得迟早要出事,也不知道让丽云表姐受委屈的人到底是谁?这要是让我父亲母亲知道了,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叫唤的狗尚要杀死,那犯浑的人呢?” 沈昌平看向翁策,他又一次白了脸。 沈昌平福了福身子,摇着扇子自行走了。 走出老远,回头看,翁策还呆愣在原地,沈昌平不由露出冷笑。 她不过三言两语敲打他几下,他就吓得魂不守舍了,看起来也不过是绣花枕头大草包,中看不中用。 沈昌平在心里骂了句:傻缺! 她难道会为夏丽云报仇吗?在她眼中,夏丽云也好李月舒也好王孝健也好翁策也好,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害来害去斗来斗去,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他们彼此你死我活死得凄惨活得难看,才算是替死去的沈昌平的真身报仇。 …… ……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听者是真正上了心。 翁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不是这个东西点错了,就是那个账记错了。 翁以睿将他喊了去,严肃问道:“阿策,你怎么了?叔叔不是交代过你,一定要办好这次差事吗?叔叔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趟差事有多重要?” 翁策认错态度极好:“叔叔,侄儿知错了……” 那垂手恭敬实在诚挚的模样让翁以睿顿时心软了。 不远处,看见那一幕的李月舒更是心头不忍。 翁以睿又嘱咐了翁策一番,就去忙碌。 距离大宴只有两日了,更不能出任何纰漏。 翁策先是被沈昌平敲打,又被翁以睿教训,整个人蔫蔫的,难免扫兴,提了几次精神也没法继续干活,忽听一丫鬟唤他:“表公子——” 翁策抬头,循声望去,正是锦心。 锦心正站在一棵树下冲他招手,翁策便抬脚过去,问道:“锦心姐姐,什么事啊?” 锦心丢给他一个白眼,却有娇媚的味道,没好气道:“当然是四小姐找你问话,难道是我找你啊?” 听到李月舒找他,翁策心头欢脱起来。 此刻,李月舒就如一道光,将他内心所有阴霾都驱散了。 月舒表姐,乃是他心头一道极美的白月光。 他念想了多年,终于一亲芳泽,在那白月光中沐浴了身心,当下正是热恋的时候。 这些日子筹办宴会住在王家,他每夜都心下痒痒,想着与李月舒同住屋檐下,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到底碍于翁以睿而不敢造次,也怕人多眼杂,被人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相比美色,前途更要紧。 所以此刻,翁策欢喜归欢喜,心下还是有一丝犹疑。 “表姐她找我……” 锦心骂道:“表公子在想些什么呢,小姐找你当然是问话,大宴两日后便要举办了,你手上的活可都干好了,会不会出岔子,有没有纰漏……这些小姐都要问的啊,表公子可是小姐的表弟,小姐自然希望表公子出众精干,好叫她脸上有光,表公子可是小姐的娘家人啊……” 锦心一张嘴噼里啪啦,翁策笑着向她作揖:“锦心大姐教训得是。” 表公子是个能来事的,怪不得讨了四小姐欢心。 锦心瞅着翁策,心里嘀咕一句,便领着翁策去找李月舒。 一路上,丫鬟婆子小厮院子来来往往,搬运的搬运,抬东西的抬东西,好不热闹。 锦心领着翁策经过园湖旁,园湖里已经放进去几艘游船,张灯结彩,装饰得华美有趣,等着大宴那日供来访的宾客游湖用。 一艘船正由艄公撑着,在湖面上试着来回走一遍路程。 锦心领着翁策经过时,那艘船整好靠岸,船上跳下来一个衣着华美、面如满月灿若桃花的翩翩公子,不是别人正是王孝健。 “你们就按刚才的行程在湖面上多走几遍,确保大宴那日不可有任何闪失,届时大王若兴起也是要游湖的,一定要确保大王的安全。” 听了王孝健的吩咐,众人都道了声“是”。 王孝健便向翁策挥手:“翁世兄——” 翁策和锦心都停住脚步。 王孝健已经走过来,热络地同翁策寒暄:“翁世兄,这一次我家的宴会辛苦你也辛苦翁训导了。” 王孝健拱手作揖,热络致谢。 翁策也拱手回礼:“能为王贤弟出力,阿策荣幸之至。” 一旁,看着那亲密热情的一对世兄贤弟,锦心突然有些尴尬。 都是四小姐入幕之宾,他们反倒从容自在,她又紧张什么? 她又不是。 锦心摸了摸自己已经滚烫起来的面颊,讪讪撇了撇嘴。 “世兄,这是要去哪里?”王孝健问翁策。 一旁,锦心忙道:“二公子,大少夫人请表公子去问话。”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是关于宴会的事。” 王孝健忙对翁策做了个“请”的动作,“等大宴之后,阿健再备宴与世兄小聚。” 翁策点点头,落落大方“嗯”了一声。 锦心便领了翁策去找李月舒,一路上心情复杂:二公子与表公子,小姐到底喜欢谁? 李月舒就在自己院子里接见翁策。 锦心领着翁策来时,还有旁的人正在向李月舒回话,翁策就站在一旁,直到回话的人都走光了,他才上前:“阿策见过表姐。” 锦心机敏,立即退出去门外守着,让屋子里两人单独说话。 “翁训导训你了?”李月舒问。 翁策诧异,不知道李月舒怎么知道的。 李月舒一笑,说道:“我都看到了,为什么事训你啊?” 翁策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今日心不在焉的。” “心不在焉?” 李月舒一皱眉,翁策就跨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第三十一章 饭局 李月舒低头瞅一眼那只手,抬头笑着看翁策,眼角恁地多了许多风情。 “心不在焉难道是因为我?” 翁策越发紧地握住李月舒的手,一脸邪坏笑容,说道:“你说呢?” 屋子里气氛一度暧.昧诡异。 在翁策的脸越发靠近,几乎碰到她鼻尖的时候,李月舒及时抽回了自己的手,身子朝后仰去,嘴里骂了句:“心急小心被热豆腐烫死!” 翁策也猛地后退,负手站好了,说道:“我一向沉得住气,不然也不会惦记你这么多年方才——” 言语里多少有些委屈。 如果不是为了报复夏丽云,李月舒还不会给他抛来橄榄枝呢。 想到夏丽云,翁策的心情立时又不好了,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屋子里没别人,锦心也在门外放风,这才放心说道:“月舒,那夏丽云不是在金美楼自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月舒有些吃味:“怎么,你还惦记着她?” 想到翁策与夏丽云也巫云楚雨过,李月舒心里就很不好受。 翁策蹙眉:“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情吃醋啊?” 李月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醋。 大概她和翁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翁策便成了她的人,她不喜欢有别人来和她分享。 王孝健也是同样的道理吧。 “尽给自己脸上贴金,谁吃醋了。”李月舒嘴硬嘀咕。 翁策现在没心情和李月舒打情骂俏,他追问:“月舒,夏丽云怎么又回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关于这件事,李月舒也懊恼着呢,她问翁策,“这几日你住在王家是不是遇到她了?她同你说些什么?有没有拿金美楼的事情威胁你?” 李月舒的话提醒了翁策,他的确该去见夏丽云一面,这件事如果被捅出来到底是不好的。 之前他可以不在意,因为以为夏丽云就是个小妾,无依无靠,糟蹋了也就糟蹋了,死了也就死了,但是没想到夏丽云背后有沈家这座靠山啊。 “月舒,你当初就不该瞒我夏丽云的身世,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沈司空的外甥女?” 翁策言语里有责怪之意,李月舒很不满,讥笑道:“怎么,难道你事先知道了,就不肯帮我了?” 那是当然的啊,他是要走仕途的啊,怎么可以得罪这些老资历的官场老爷们呢? 但是翁策面上一笑,对李月舒说道:“阿策随时恭候你差遣。” 李月舒这才笑起来,娇媚看了翁策一眼,说道:“等大宴之后,我会差遣你的。” 翁策心领神会。 两人目光交汇,许多心照不宣,两人含笑的眼神里都长了勾子般,彼此勾惹了一下,翁策便告辞了。 …… …… 许府,晴雪园,风景独好。 许卫龙行虎步而来,丫鬟婆子们忙都屈膝行礼唤“老爷”,许卫并不看她们,目光只在园子里百花亭中那一抹雪白影子上。 “梦雪!” 许卫三步两步跨进亭子,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梦雪从美人靠上起身来迎他,说道:“老爷这个时辰怎么回府来了?” 按理,应该在军营才对。 许卫在亭中石桌旁坐下,说道:“烨儿如今是都尉,三军事务有他帮我,我清闲不少。” “烨儿还年轻,诸事还需老爷多教导他。”梦雪脸上笑容清清浅浅,许卫向她看过去,竟生出缥缈的不真实的感觉来。 “烨儿,是个能干的。”许卫的话有安抚梦雪让她安心的意思。 梦雪却浑然不在意似的。 她端正站在那里,就是个美丽的花瓶。 仿佛,她这辈子的价值就是当个花瓶,其他与她无关。 一时之间,许卫顿觉喉咙涩涩,不由咽了咽口水。 梦雪上前为他斟了一杯茶:“老爷,请喝茶。” 美美的,温温柔柔的,却又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谢谢。”许卫喝了茶,说道:“后日,王家的宴会,你一起去吧,烨儿也会去的。” 许卫并不知道,这场宴会,许绍烨还是始作俑者。 “不了,入秋了,天凉,我不想走动,怕冷。” 许卫放眼百花亭外的晴雪园,秋风阵阵,吹得园子里枫摇竹曳的,既然怕冷,还到这亭子里来吹风吗? 许卫去将亭子柱子与柱子间的纱帘放下来,挡住了外头的风,亭子里顿时暖和不少。 许卫回头看梦雪,她又在美人靠上坐下,撩起纱帘一角看晴雪园里的景致,有一处种了一小片枫林,正如火如荼晚霞一般。 许卫不甘心,又说道:“阿楚也会去呢。” 梦雪果然一颤,眸光闪过一丝雪亮,喃喃说道:“阿楚当齐王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你去了,见了他,不就知道了?”许卫兴致满满。 梦雪却摇头:“那种场合,没有世家贵族会把家里的姨娘带去吧?” 一句话让许卫有些语塞,一时之间他不知还可以再说什么,在百花亭里站了一会儿,嘱咐道:“这亭子建在高处,比园子里还要冷,你身子骨弱还是早些回屋里歇着吧。” “我再坐一会儿,就回了。”清淡的言语寡淡的神情,又透了一股子任性。 许卫只好无声叹口气,讪讪离去。 许卫走了,梦雪方才回过头来,亭子四面都被纱帘遮挡住,已经看不见许卫离开的身影。 …… …… 王孝健忙了一整日回到仁厚堂时已十分疲倦。 听说夏丽云身子不适,他原本要去探望,可是琴儿来请他,说是二少夫人等他用晚膳,王孝健便随琴儿去了沈昌平那里。 这沈昌平嫁来王家这么久,不让他进她的房也就算了,也绝不会和他一起用膳,除非是在宅心院王夫人那里,他才能与她共坐一桌。 只有那时那刻,王孝健才觉得自己与她是一家人。 随琴儿进了屋子,王孝健立即就闻到美食的香气,顿时饥肠辘辘。 丫鬟们早将晚膳摆上了桌,沈昌平笑吟吟迎上来,嘴里甜甜道:“相公辛苦了,相公快来用晚膳。” 说着,亲自引了王孝健入座。 被宠坏了的官家千金突然献殷勤,王孝健受宠若惊,心里还有些毛毛。 “相公,这是你爱吃的鸡髓笋,还有这胭脂鹅脯,我都是听娘说的,相公你多吃点。”沈昌平笑靥如花,不时往王孝健碗里夹菜。 王孝健太饿了,虽然心里觉得异样,还是大口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便困意袭来。 沈昌平搀扶他往里间走去,说道:“相公今夜——就留在我这里吧。”说着娇羞一笑。 王孝健一颤,心头“咦”了一声,没有推拒,而是任由沈昌平牵着他走进里间去,只可惜,到了里间,王孝健还没来得及更衣,只沾了床眼皮便沉甸甸盖下来。 王孝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梦惊醒时,只听到外头打更人棒槌敲击的声音。 三更了。 王孝健坐起身发现自己置身沈昌平屋子里,屋子里点着灯,沈昌平却不在床上。 “娘子,娘子——” 王孝健一边唤着“娘子”一边下床穿鞋。 琴儿闻声走进来,说道:“哎呀,二公子你怎么醒了啊?时辰还早,您再歇会儿吧。” 王孝健问:“二少夫人呢?” 琴儿说道:“云姨娘那边丫鬟来报说,云姨娘突然身子不适,二少夫人担心她刚刚过去看云姨娘了。” 听说夏丽云抱恙,王孝健想也没想拔腿便走,琴儿急忙也跟了出去。 夏丽云就住在仁厚堂的西厢房,王孝健和琴儿才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却看见沈昌平站在门外,一见他们来就伸手拦着不肯让他们进。 王孝健想说什么,沈昌平急忙用手捂了他的嘴,不时回头看几眼屋里,又冲王孝健使劲摇头,一脸焦灼忧虑忐忑的神色。 王孝健不解,但见沈昌平蹑手蹑脚拉着他进屋,他也鬼使神差跟着蹑手蹑脚猫腰进去—— 第三十二章 隔墙有耳 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男声,一直在道歉,一直在说该死,还提到了金美楼—— 王孝健气血攻心,如果不是沈昌平捂着他的嘴,他一定会大叫着冲进去,将那对狗男女抓个现行。 好在沈昌平一手捂着他嘴以防他出声,一手不停拍他的背,让他别气,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此刻当然是先要听清楚屋子里的人是谁到底在说些什么—— 原来夏丽云那个贱人真的去过金美楼,真的被恩客们当做金美楼的姑娘糟蹋过。 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都是真的的! 而且不止那些! 这个贱人去金美楼竟是和翁策私会在先! 王孝健已经听出屋子里的人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翁世兄。 而屋子里的两人浑然不知隔墙有耳,一个正不停道歉,一个正呜呜哭泣,两人的声音都很小,很害怕。 “事已至此,夏小姐就原谅了阿策吧,阿策一时犯浑,也是因为见到夏小姐花容月貌情难自禁——” 啧啧啧。 夏丽云呜咽中听到这话内心还是波澜了一下。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翁策又道:“阿策也不知道夏小姐竟然还是——夏小姐既然是阿健的妾室怎么会还是——阿策也想为夏小姐负责,可是夏小姐已然有夫婿了呀,今生错过,阿策只能来生再弥补。” 在翁策一叠连声的道歉声里,终于听到了夏丽云的声音,娇娇滴滴带了哭腔的。 “那是女子最宝贵的东西,是丽云要奉献给我家相公的东西,却被你给拿走了——” “阿健看起来并没有为难夏小姐。” “那是因为我,替你遮掩了此事。” 外间,王孝健再一次气血攻心。 他想起那日在李月舒的床上看到那红梅一样的血渍,因此还信了外面的传言只是传言而已,却原来自己是中了夏丽云的圈套了吗? 这对男女好可恨,竟合起伙来往他头顶上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还把他当猴耍得团团转。 王孝健怒不可遏,就听里间的人问道:“你只实话告诉我是李月舒让你这么做的吗?是她让你陷害我的吗?” “这事和大少夫人无关,完全是我对夏小姐见色起意。” 夏丽云冷笑一声,“你如此维护她,难道你和她也有不轨之事?” 翁策忙喊冤,“夏小姐误会了,大少夫人可是我的表姐呀!” 表姐又如何又不是亲姐?何况还是个远房表姐。 “那日她哄骗我上街,那么巧,在金美楼附近偶遇翁公子你,想来那时候大少夫人的丫头锦心说什么看见二公子进了金美楼,这些都是个陷阱,无非是想哄骗我随翁公子你进去金美楼——” 夏丽云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真是太傻,我真是太傻了……” 翁策心里说你的确很傻,但为时已晚,嘴上却道:“夏小姐,我来就是想劝你,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看现在你与二公子也恩恩爱爱,那些传言就让他当做传言就好了,随风飘去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所以就继续让他当冤大头吗? 外间,王孝健握紧了拳头。 “像夏小姐今夜这样约阿策见面都太冒险了,刚好我也要见夏小姐一面,今夜我们把话都说开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吧。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 谁要和你再见面?夏丽云心里气得发抖,听翁策的话又有些疑惑。她什么时候约他见面? 夏丽云还没想清楚,外间王孝健就冲了进来,沈昌平怎么也拉不住,嘴里劝道:“相公息怒啊,眼下大宴是大事,这些事都等大宴结束后再处理吧。” 突然冲进来的王孝健和沈昌平让屋子里的两人猝不及防。 翁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但他是从天上被放下来的,此刻只能祈求升天。 翁策抬头看屋顶上,之前放他下来的地方,此刻瓦片已经重新盖好了。 翁策心里急了:说好的,等他讲完事情又重新让他原路返回吗? 此刻自己腰间捆着的绳索还在,但是退路却已经被封闭了。 翁策急出一头冷汗。 那个突然出现在他屋子里的黑衣人说了自己是夏丽云的人,要他前去谈话。 翁策想着自己刚好也要约夏丽云见一面谈一谈金美楼的事情,就随黑衣人去了。 腰间捆了绳索,由黑人提着跃上屋顶。飞檐走壁到了夏丽云屋子的屋顶上,黑衣人将瓦片移开,将他从空隙里放入夏丽云的房间。 一路上翁策还慨叹沈司空果然疼爱这个外甥女,还给她配了武功高强的护卫。 翁策心里胡思乱想一气,脸上就挨了王孝健几个耳瓜子。 那边沈昌平已经多点亮了几盏灯。 屋子里,众人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贱人!贱人!”王孝健打了翁策又去打夏丽云,嘴里骂着,手上打着,打得夏丽云吃痛不住哭叫。 沈昌平在一旁看着热闹。 混乱中翁策只想逃,奈何沈昌平站在门口。 翁策慌乱归慌乱,倒也没有六神无主,他在一阵紧张慌乱害怕之后反导镇定下来,带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竟和沈昌平一起冷眼看着王孝健教训夏丽云。 “你这个贱人,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活着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王孝健顺手拿起床前矮几上夏丽云的一根披帛勒住了夏丽云的脖子,“我这就勒死你——” 眼看着夏丽云被王孝健勒得说不出话来,舌头也吐了出来,沈昌平这才开口阻止:“相公,她死有余辜,何必脏了你的手?你若当着翁公子的面杀了她,上了公堂,翁公子可就是人证。” 被沈昌平一提醒,王孝健的手猛然停住,夏丽云趁机挣脱,从床上跑下来,奔向沈昌平,一边咳嗽一边呼道:“表妹救我呀——” 沈昌平一边扶住夏丽云一边对王孝健说道:“相公,大宴为重,这时候咱们王家可出不得任何闪失,更不能突然死个人啊。” 是啊,沈家要来,卿大夫要来,整个齐都的世家贵族都要来,还有齐王也要来—— “二少夫人说的是,阿健你切不可冲动。”说话的是翁策。 王孝健怒目看向他,目光血红,见王孝健朝自己走过来,翁策吓得后退。 “阿健,王贤弟,这期间有误会,我们好好谈——” 翁策还没说完,就被王孝健一把揪住领口拖了出去,沈昌平拉着夏丽云急忙避让。 王孝健和翁策一走,沈昌平就问夏丽云:“表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三更半夜的怎么和翁公子幽会呢?” 夏丽云心里苦,她怎么可能和仇人幽会? 翁策可是糟蹋了她,把她丢进金美楼那个火坑,毁她清白的大仇人。 “不知道呀,我睡着睡着,突然就发现床前站了一个人。”夏丽云眼泪滴滴答答,脖子上还被王孝健勒得生疼。 沈昌平一边帮她揉着脖子一边说道:“一定是李月舒。” 夏丽云一凛。 “这个李月舒实在是太恶毒了,把你骗到王家之外祸害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让她表弟要在这府里头祸害你,表姐你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她要这样对待你?” 看着沈昌平义愤填膺的面孔,夏丽云越发憋屈,沈昌平不知道原因,她当然知道原因。 都是因为那妒妇见不得她与相公恩爱! 她得逞了,现在相公再也不会与她恩恩爱爱,相公已然撞破一切,杀她的心都有了。 “表姐,要不你逃走保命吧。” 沈昌平的话让夏丽云一愣。 沈昌平说道:“适才要不是我出言阻止,相公他都要把你给勒死了。不如趁这两日大宴,人来人往,我放表姐你逃走吧。不然,等大宴过后,相公定然要重新追究此事,那表姐要坐等被他掐死吗?” 夏丽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刚才差点就被勒断了。 “可是我不甘心。我被李月舒这样陷害,难道我逃走了,却放着她在府里头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吗?” 她逃走了,相公又变成李月舒的了。 “那表姐,你想怎样啊?”沈昌平一脸忧愁紧张兮兮地问。 夏丽云说道:“我要报仇,我就是死也要拉那个贱人当垫背!” 夏丽云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沈昌平冷冷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王孝健一直将翁策拉进了书房。 他的拳头还没落下,翁策就握住了他的手说道:“阿健,你不要冲动,你现在不能打我啊——” “我打你是轻的了,我应该杀了你。”王孝健怒气冲冲。 翁策死死抓住他的手,劝道:“要杀要剐得等大宴之后。阿健你想想二少夫人的话,眼下大宴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你将我打得鼻青脸肿,届时宴会上,这么多贵宾,还有大王,大家看见我的伤,我该怎么解释?若大王问起,难道我要当众把夏丽云的事情说出来吗?我固然该受律法责罚,可是阿健,你的面子呢?你的姨娘在金美楼那种地方被糟践,你颜面何存?你日后还如何在齐都立足啊?” 翁策的话叫王孝健缓缓放下了拳头—— 此时此刻,王家二公子发现:当男人怎么这么难哪? 第三十三章 匕见 年佑才一进房间就吓了一跳,他家公子正端坐在屋子里。 年佑才愣了一下,立即上前见过许绍烨:“属下见过都尉。” 许绍烨从头到脚打量年佑才,他身上夜行衣都还没换,黑色面罩还拉在脖子上,像条黑色的领巾,脸上还有残留的月光星光,样子看起来挺搞笑。 许绍烨说道:“昌平小姐又差遣你了?” 这话说的,明明是公子你让他去给人家差遣的。 “昌平小姐只是承公子你的好意。”年佑才挠头嘿嘿地笑。 “那也不能不分白天黑夜的,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许绍烨手里拿着个狭长的小玩意来回反复转出花样。 “是啊,都这个时辰了,公子你怎么还没睡?”年佑才说着又改口,“公子你是刚醒吗?” 这个时候,天再差一会儿就擦亮了。 “一想到你三更半夜不能睡被沈昌平抓去差遣,我就睡不着。” 许绍烨的话让年佑才吞了吞口水:“所以,公子是在担心属下?” “呸,我只是八卦。”许绍烨说着召年佑才上前,问道:“快告诉我,这昌平小姐最近都差遣你办了哪些事?” 年佑才果然看见他家公子脸上正燃着熊熊八卦之火,然而,年佑才却有些难以启齿。昌平小姐嫁给王家二公子真是遇人不淑,可惜可惜了。 “都是些苦力活。”年佑才说道。 总是让他扛着一些个东西,嗯,是人,在屋顶上飞来飞去,这很考验他的轻功。 被昌平小姐多差遣几次,他现在一上屋顶就如入无人之境—— 嗯,昌平小姐挺会锻炼人的。 “属下其实挺忙的,不过,属下还是忙里偷闲听了一耳朵,昌平小姐说她是打算离开王家的。”年佑才知道他家公子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荒岛邂逅,昌平小姐不但治好了他的病,还带他安全回到齐都,此等大恩除了以身相许,年佑才实在想不到他家公子还可以怎么报答。 再看那昌平小姐貌美如花,一等一的大美人,又是个冰雪聪明的,在荒岛上她既不娇气又很能干,的确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这样的人才落在王家二公子那个绣花枕头手上委实可惜了,配给公子还差不多。 而公子,无论是在荒岛上,还是在船上,看昌平小姐和看周清小姐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公子对周清小姐是兄妹之情,那对昌平小姐就是男女之情,不然也不会把最得力的心腹——他年佑才派去供昌平小姐差遣。 公子与昌平小姐郎才女貌、郎有情妾有意——后半句有待商榷,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遥想荒岛上,公子偶遇昌平小姐的一幕,这昌平小姐是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出现在公子面前的,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老天爷送给公子一个新娘子。 只可惜,这新娘子目前是别人的。 他家公子,齐王新封的三军都尉,前途似锦,却去肖想一个别人家的新娘子,这其实是不妥的啊。 “我知道。” 许绍烨的回答让年佑才吃惊:“公子知道昌平小姐不愿留在王家?” 许绍烨说道:“若愿意,当初也就不会逃婚了,现在就算回来了,也不过是伺机再离开一次,但是这次,昌平小姐一定是想光明正大地离开。” “公子的意思是——”年佑才不解。 许绍烨说道:“就是和离啊,所以我们要帮帮昌平小姐。” 年佑才瞪大眼睛,这怎么帮? “大宴的时候,我们带上周琰和周清,一起去吧。”许绍烨打定了主意。 …… …… 王孝健放走了翁策,辗转反侧,心里头不时想着夏丽云质问翁策的问题:“你如此维护她,难道你和她也有不轨之事?” 翁策和李月舒…… 王孝健腾地起身,独自一人就往李月舒那里去。 天还没有亮,整个王家还在沉睡中,蒙蒙的晨曦铺洒下来,让整个府邸朦朦胧胧的。 为了举办宴会迎接齐王和世家贵族们,整个王家都装点得分外华丽,但王孝健无心欣赏风景,一路径直往李月舒的院子走来。 走到院子附近时,又犹疑了。 他这样去找李月舒质问,未免唐突,李月舒要是矢口否认,他怎么办? 这种事除非捉.奸在床。 心灵已经受到剧烈震荡的王家二公子此刻突然头脑清明起来,心生一计。 虽然和夏丽云的夜半见面被王孝健撞破,但翁策反而心安了。 不用再害怕东窗事发。 有大宴当前,王孝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大宴结束后,他早就离开王家,王孝健又能奈她何? 于是翁策也就踏踏实实办着翁以睿分派给他的各项差事,有条不紊,头头是道的,忽而就有个小丫头往他怀里塞了纸条。 翁策正奇怪着,那小丫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翁策握着那纸条顿觉烫手,一时不敢打开来,不知道是何人写给他的,又是为了什么事。 但是不打开,心里更加发虚。 于是,走到无人处,抖着手打开了纸条。 还好还好,是李月舒。 纸条上,李月舒让他去回话,有关宴会差事的。 翁策原本是犹疑的,担心这又是一个陷阱,但纸条上的时间点并不是夜里,而翁策犹疑不定的时候,又听两个经过的管事说话:申时一刻要去向大少夫人回话。 明日便是大宴,李月舒要与管事们最后再了解一下全盘,翁策想想有道理,便按时前往。 申时一刻,翁策准时到了李月舒院子里,却并不见其他管事,只有锦心在门外迎他。 锦心说道:“表公子怎么现在才来?其他管事未时就来回话了。” 翁策问:“时间提前了?” “是的啊,表公子没有接到报信吗?”锦心一边喃喃抱怨一边领着翁策向里走,“表公子姗姗来迟,叫小姐好等,小姐还以为你故意避嫌呢。” 翁策想到昨夜之事,心头郁郁,想着既然来了,就顺道也和李月舒说一声吧。 锦心照例在门外守着,翁策径自进了屋子。 李月舒并不在外间,翁策便唤道:“大少夫人——表姐——” 里间传来李月舒的声音:“阿策进来。” 这—— 翁策见左右无人,又有锦心守着,便大胆向里间走去。 里间,李月舒坐在床榻上,脸红红的,整个人很不对劲。 翁策问:“月舒,你怎么了?” 李月舒有些坐立难安,拿着帕子不住擦脸擦脖子,那脸颊越发红得滴血,一见翁策就向他伸出手:“阿策,你快过来。” 翁策还是向外间看了一眼,此刻无人,便立即锁了门疾步走到李月舒面前。 李月舒一拉住翁策的手,就八爪鱼一样贴了上来。 竟然浑.身滚.烫! 翁策熟谙床.笫之欢,见李月舒这副模样知道她是吃了药了,嘴里道:“月舒,你好端端的,怎么吃了那东西?这青天白日的,府里头又人来人往,你也真是胆大——” 翁策没抱怨完,就被李月舒压.倒。 躺在软软的锦缎之间,属于女子的香气直钻入他鼻孔,而李月舒已经火急火燎来扯他衣襟,嘴里含糊不清说道:“我哪有吃什么东西,我就是喝了口锦心端来的莲子羹就——好想——” 这么说,是被人下.药了? 翁策是个精明的,第一本能就想到是王孝健做的手脚。 然而此刻李月舒正是药性发作的时候,哪里轻易撇得开? 她嘴里说着:“阿策,我好难受,你帮帮我……哎呀,你假正经给谁看?我们之间还用惺惺作态吗?你若今天不满.足我,从今往后你休想我还能差遣你……” 李月舒似乎有蛮力,揪扯间,翁策竟衣.衫不整。 翁策本就是个浪.荡子,又一向觊觎李月舒,此刻李月舒又如此主动,他暂且将昨夜风波都撇在脑后,能图一时快乐且图一时快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翁策刚横下心,李月舒就突然栽倒在他身上—— 越过李月舒,翁策看见王孝健手持花瓶一脸怒容站在床前。 翁策这一吓非同小可,他正要推开李月舒起身逃走,就见王孝健扔下花瓶,一手握住了他身下把柄,另一手高举起匕首—— 匕首落下,先是一抹冰凉,继而热血涌出。 王孝健黑沉的脸上顿时被鲜血溅染。 映入他视线中的是一片血泊,与两条颤抖的大腿。 第三十四章 压惊 入夜,整个王家灯火通明,人们依旧为次日的大宴忙碌,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少夫人的院子外突然多了许多护院,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但却放进了一个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 翁以睿向屋里走去,心下涌起不好的预感,总觉有什么事情发生。 屋子里,王家的主子们都在,王夫人坐在上首,王孝健、沈昌平坐在一边,李月舒坐在另一边,除了李月舒身边站着丫鬟锦心外,屋子里没有别的下人。 见到翁以睿走进来,不待他开口,王夫人就说道:“翁训导,你是许夫人派来帮助王家办大宴的人,又是月舒的娘家长辈,明日便是大宴,今天却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只能和翁训导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翁以睿还没问是何等大事,就听李月舒呜呜地哭,指着里间说道:“叔叔先进去看一眼吧,月舒没脸说。” 翁以睿忐忑进了里间,只一眼便退了出来。 众人再见到他时,他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受了打击。 “这是怎么回事?”翁以睿颤声问大家。 李月舒身旁锦心便走出来,噗通跪下了,哭着说道:“表公子突然来见大少夫人,说是要回禀关于大宴的事,奴婢将其他管事送出去,再回来时就发现表公子对大少夫人不轨,大少夫人用刀子自保,谁知失手伤了表公子……” 李月舒便大声哭起来,起身要去撞墙,被锦心抱住,锦心口里说道:“大少夫人,明日便是大宴,您可死不得啊!” 李月舒便又跪在翁以睿脚边,拉住翁以睿衣角声泪俱下哭泣:“叔叔,我是失手,等大宴之后我一定以死赎罪,请叔叔原谅我。” 一旁,锦心就陪着哭:“大少夫人,你可不能想不开啊,是表公子意图不轨在先,你只是为了自保,你为了保住清白才失手错伤表公子的,你是无辜的,无辜的人为什么要以死赎罪啊……” 主仆二人哭得翁以睿心慌慌意忙乱。 沈昌平用纨扇挡脸,只留一双眼睛百无聊赖看着屋子里众人,地上主仆哭戏激烈,她身边王孝健脸色惨白心慌意乱却又强自镇定,上首的王夫人蹙眉,一脸嫌恶看着李月舒。 沈昌平忍不住想打哈欠,为什么要拉她一起看这无聊的戏码啊? 又感慨于王家这一家子,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虚伪,一个比一个坏,也是绝了。 她真没想到,王孝健竟然能下手剁了翁策那里,大宴当前都无法让他沉住气,看来接连被戴绿帽子的遭遇让他狗急跳墙了。 闯了大祸后,竟还能拉李月舒顶包,这李月舒如果不是对王孝健鬼迷心窍,任由她摆布,就是太过精明,事到临头还懂得如何取舍,断尾求生。 至于王夫人—— 一个极度宠溺儿子的母亲,慈母多败儿,王孝健被这样的母亲教养,就算眼前的关过了,将来势必还能闯下更大的祸。 沈昌平看向屋子里那个唯一不是王家的外人,这翁以睿的段位可不在王家母子之下,他更高一筹,更懂得取舍,更知道断尾求生。 但见他从地上扶起李月舒,安抚道:“大少夫人别哭了,这件事是阿策犯浑在先,咱们都是亲戚,闹开了,两家人都脸上难堪,也让卿大夫夫妻俩难堪,明日还有大宴,决不能当着大王的面让我们大家都出丑,如今我们各退一步吧。” 沈昌平看着翁以睿,眼睛一亮,果然是只老狐狸。 “阿策冒犯了大少夫人,还请王夫人和大少夫人都不要追究此事了,大少夫人是失手也是自保,就当阿策咎由自取好了,事已至此,恳请夫人、二公子,让我将阿策偷偷送出府去……” 翁以睿还没说完,王夫人就道:“我们王家答应你,翁训导能作出这样的决断是聪明人,毕竟月舒和表公子都是李家的人,若闹开了,丢脸的可不是我们王家一家。” “如此,在下多谢王夫人深明大义。”翁以睿心头不满,甚至带着怨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说道。 是夜,王家下人们之间便开始流传,说是大少夫人的表弟翁策突发旧疾,被连夜送回家去治疗了。 这种小事传一两句便没有人想继续传,明日的大宴才是头等大事,没落已久的王家许久没有这等盛事了,一下子可以见到那么多世家贵族还有齐王,下人们怀着激动心情睡去。 只有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办差,办好了差事,能得不少赏钱呢。 仁厚堂,王孝健可睡不着,整个人恍恍惚惚,还吐了。 大概还是被吓到了,毕竟从来没有动过刀子。 沈昌平端了一碗压惊汤来给他喝,说道:“相公适才吐了,所以我煮了压惊汤,除了寻常的茯苓神曲白术半夏陈皮这些药以外,特意去除了甘草加了砂仁,相公喝了好睡觉。” 王孝健感激看着沈昌平:“多谢娘子,今天多亏了娘子。” 王孝健没有想到,他让锦心去把沈昌平请过去,沈昌平见到一床一地的血,没有怪他告发他,反而安抚他,做他后盾。 如果不是沈昌平的支持与安抚,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安然躺在床上吗。 王孝健感激看着沈昌平:“娘子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之前是阿健太傻了,竟然会与自己的寡嫂作出糊涂事。” 他觉得自己更傻的是,竟然看不出李月舒是个人尽可夫的,除了他,还与翁策鬼混。 而翁策不但睡了李月舒,还睡了夏丽云。 他的女人们都被翁策染指,这种污浊气,他就要这么咽下,实在是…… 王孝健又想吐了,沈昌平赶紧让他喝压惊汤。 等王孝健喝好压惊汤,沈昌平坐在床前,笑吟吟问他:“只是,相公,我不明白,相公对那翁公子与大少夫人和云表姐之事耿耿于怀,为何对我逃婚一事却轻轻揭过呢?” 王孝健一怔。 沈昌平继续说道:“我逃婚一月有余,在外面漂泊没有归家,相公就不担心我在外头与别的男子厮混?” 王孝健忙说道:“娘子不要再提这事了,娘子冰清玉洁断然不会的,娘子也不是逃婚,而是被嫂嫂陷害的,我早就已经知道,是王家让娘子受委屈了,如今娘子又对我有大恩,日后,阿健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娘子,与娘子相敬如宾白首偕老,绝不辜负娘子……” 王孝健嘴上说着,心里却自嘲地笑:有什么办法呢?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前途,务必要抱牢老丈人大腿,当然不能待亏了你这沈家大小姐,如今失手伤了翁策,没有老母亲与妻子的包庇,他怎么能顺利过关?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染指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现在所有的笑脸、小心、夹起尾巴,都是为了他心头要重振王家风光的心愿。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等他日他飞黄腾达之后—— 王孝健看着沈昌平,眼底闪过一丝冷峻阴险,但转瞬即逝,然而沈昌平却清清楚楚捕捉到了。 这王孝健看起来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眼下羽翼未丰,气候未成,翻不出浪来。 这样的人,对她沈昌平来说,得留着。 有用。 重生归来这些日子,她已经摸清楚了眼前时局,她重生的朝代还是她的大周,只是距离她饮毒被诛杀的时刻,已过去了十二年。 当今天子已临朝十二载,整个大周日趋稳定,相比她父皇当政时更加固若金汤,而她一个人远在齐国都城,距离昌京十万八千里,孤掌难鸣,太需要刀子了。 刀子,越锋利越好,越多越好。 这王孝健调教好了,便可成为其中一把刀子,她还可以在刀口上抹毒,挥刀向敌的时候更有杀伤力。 “你若能得高官厚禄,许我凤冠霞帔,让我做诰命夫人,才算不辜负我。”沈昌平给了王孝健一个笑容,那笑容在满室灯光里显得流光溢彩,妩媚动人。 王孝健看得一呆,他的娘子是个大美人,若没有逃婚这个污点该多好啊。 忠贞与美貌,只能得到一样的话—— 王孝健胡思乱想间,压惊汤便发挥了药效,令他昏沉躺下睡去。 …… …… 一夜星月沉去,曙光起朝阳升。 就像前一日的风波根本没有发生一般,整个王家大宅一大早就开始为大宴忙碌了。 排练多时的戏剧终于要拉开帷幕登台献唱了。 整个齐都的世家贵族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也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一定要抢在齐王抵达前到达王家,好一起迎接齐王,总不能去得比齐王还迟,让齐王迎接他们这些臣子吧? 那可是新齐王,他们齐国的新大王啊。 齐国,十二年后才迎来这么一位诸侯王。 齐王宫里,许向楚没有早起,特意免了早朝,睡了个懒觉,好养足精神去赴王家的大宴,好与齐都里所有的世家们狂欢一场。 许绍烨提前一夜从军营回到卿大夫府上,沐浴更衣,早早睡下又早早起来了。 无论是李氏的早膳,还是晴雪园的早膳,许绍烨都没有去吃,而是喊上年佑才:“年年,走,去周家用早膳去。” 第三十五章 贵妇 周家,周琰坐在院子里读书,鸡鸭鹅陆续醒了,从窝里走出来,在院子里悠闲漫步。 周清从厨房走出来,对周琰笑着说道:“哥哥,不是答应了烨大哥去王家参加大宴吗?你就休息一天吧,别用功了,快来喝粥。” 周琰放下书本看向活泼烂漫的妹妹,说道:“是你答应三公子的,我可没答应。” 周清一听,立即从廊下走下来,一把抢过周琰手里的书,瞪着眼睛说道:“哥哥,去了王家就能见到娘了,今天大宴一定很忙,也不知道娘忙不忙得过来,我们去了就可以帮她啊,虽然领不到工钱却能让娘轻松一点。” 周琰哈哈一笑,又从周清手里夺过书本,并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说道:“就会花言巧语,还不知道你啊,就是想去凑热闹。那些都是世家贵族王孙公子夫人小姐们参加的宴会,咱们平民布衣去了,不惹人笑话?” 周清才不在意:“不是有烨大哥在吗?咱们跟着他去,只会被当做是卿大夫府上的人,别人又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周清说得对!” 许绍烨的声音传来,周琰周清回过头去,但见许绍烨一身玄色窄袖衣袍,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度逼人,款款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年佑才。 走到兄妹二人身边,抬手拍周琰肩膀,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优雅耀眼,唇角含笑,说道,“周琰你也忒矫情了。” 周清立即拍掌附和:“哈哈,烨大哥说得对,哥哥你就是矫情,去嘛去嘛!” 周琰还是不为所动。 许绍烨说道:“你就不想亲自去见见这位王家二少夫人,问问她到底是和谁一起逃婚的,却让你背锅?” 周琰惊讶张大口,烨公子怎么会知道?他可没把自己为何挨沈家打的原因告诉他啊。 许绍烨当然知道,诸多事件联系起来,一猜便知。 “对啊对啊,哥哥,你若去见了这位王家二少夫人,也就是沈家大小姐,说不定还可以解开误会呢。”周清十分赞同许绍烨的提议。 周琰被两人左右夹攻,拔腿向屋子里走去。 “喂,哥哥——”周清喊他。 周琰说道:“要去也得先吃早饭。” 周清便转向许绍烨:“烨大哥锦衣玉食,不知道是否要赏脸喝一碗小妹熬的清粥?” 许绍烨似乎带着勉为其难,笑道:“清粥虽淡,但周清妹妹盛情邀请,总是要喝一口的。” 许绍烨身后,年佑才眉头动了动,公子明明是专程来喝粥的啊! …… …… 王家的热闹天未明就开始了,过了辰时就已经开始待客,齐都里各世家的老爷夫人们带着公子小姐们陆陆续续来到,还不到巳时,整个王家就已经人来人往宾客满门。 王家没有别的男丁,自然由王孝健在前厅陪着老爷们,女眷则由王夫人带着李月舒和沈昌平两个儿媳在后宅相迎,但见满目珠光宝气,堆金积玉的富贵。 沈昌平放眼看去,满堂金玉里有张落寞的面孔。 那贵妇三十不到光景,生得蛾眉螓首皓齿朱唇,再加上珠围翠绕,打扮得娇艳妩媚,但神情并不振作,虽与其他贵妇热络相谈,眼底的失落逃不过沈昌平的眼睛。 适才进门时,只听人说这贵妇是名门望族常氏家的女眷,又听其他相熟的女眷唤她的小名玉洁。 “玉洁姐姐,你的东西掉了。” 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韩玉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仙姿佚貌的年轻小姐正冲她微笑,小姐手里拿着的正是她不小心掉落地上的一枝金钗。 金钗是由两股簪子交叉组合而成的,原本用来绾住头发,此刻因为金钗掉落,韩玉洁的发丝便有些散乱。 早有随身婢女从沈昌平手上拿过那支钗子,要给韩玉洁重新戴上,韩玉洁向沈昌平微微致意道谢,但脸上已经难掩恼怒,心底里原本就藏着的一股子怨气此刻恨不能就爆发出来。 如果不是周围人太多,韩玉洁已经要赏给婢女一个耳刮子了,到底怎么梳头的。 沈昌平笑道:“不如请玉洁姐姐到昌平屋里重新梳头。” 一看韩玉洁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平常是个最在意外表的,此刻,忙不迭就跟沈昌平走了。 沈昌平领着韩玉洁往仁厚堂去,路上远远瞥见翁以睿,他正指挥几个管事做事,还是沉稳老道模样,一点都看不出翁策事件给他的打击。 到了仁厚堂,沈昌平让韩玉洁去自己屋子里重新梳妆,自己则在外等候。 见西厢房有人在窗前探头探脑,便说道:“云表姐,随我一起招待客人吧,外头的客人们那么多,我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旁边,琴儿便机敏说道:“二少夫人不可啊,二公子吩咐过不可让云姨娘踏出屋子半步,二公子的话不能不听啊。” “什么二公子,还不是大少夫人……”沈昌平也跟着嗔怪了一句,欲言又止的。 西厢房窗前的影子便没有了,继而传来细细碎碎的哭声。 沈昌平便走到那窗前去,低声安抚道:“表姐,你别哭了,你我表姐妹,我知道你的委屈,你且忍耐一下,今日毕竟是大宴,等过了今日,我一定会帮你向相公求情的。等我离开了王家,相公身边就只有你了,相公一定会对表姐回心转意的。” “有李月舒那个贱人从中作梗,相公又怎么会正眼看我?” “表姐说得也是,大少夫人恨不能表姐死呢!” “我也恨不得她死!”窗内的声音咬牙切齿充满恨意。 “可是表姐,你被锁在房中,又能奈她何……” 沈昌平幽幽叹息,便听窗内的人急不可耐说道:“表妹你替我杀了她替我杀了她!” 夏丽云说完自己也愣住,她是被气昏头了,怎么可能呢? 然而窗外传来沈昌平的声音,只简单一个字:“好!” 屋内,夏丽云第一反应是自己产生幻听了,而窗外已经响起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韩玉洁重新站在沈昌平面前的时候,越发光鲜照人了。 “玉洁姐姐真美。”沈昌平甜甜赞美道。 女为悦己者容,面对赞美,韩玉洁非常肤浅地乐了。 二人从仁厚堂出去,边走边话家常。 沈昌平说道:“像玉洁姐姐这样的美人,想必常大人一定对玉洁姐姐宠爱有加吧?不像我们家相公,我才嫁过来多久,三个月不到就已经纳了妾。” 不但分享了她的妆台,一个女人还愿意把家丑分享出来,顿时让韩玉洁内心对沈昌平亲近了不少。 她叹口气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二人正说着,就听外头有人通报:“大王到了——”顿时整个府里人头涌动,老爷们纷纷去门外迎接齐王。 第三十六章 旧人 齐王来了。 随着外头仆妇婢女们一阵乱跑,后宅花厅里女眷们热热闹闹的议论声都没有了,一个个变得肃穆端坐,唯恐一会儿要被齐王召见。 小姐们紧紧挨着自家夫人坐着,一个个心思迥异,有的想千万别被齐王瞧上了,一个病胚子,一辈子有什么指靠?有的则想,就算是病胚子,好歹也是齐王,齐王还没有娶亲,这要是成了齐王妃,那就是家族的荣耀了。 沈昌平陪着韩玉洁走到花厅外,望一眼花厅里的情形,问韩玉洁:“玉洁姐姐今天可带了千金过来没?”问完,又笑道,“玉洁姐姐这么年轻,纵使膝下有女,也是年幼的。” 韩玉洁知道沈昌平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陛下要齐王娶亲的圣谕从昌京传来,在齐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像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甚至是最先知道的。 这一次王家大宴,原本是宴请齐都贵女,齐王却突然要来,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分明就是先来选妃的。 也不知哪家贵女会被齐王相中,齐王可是齐国的大王,可惜齐王是个病胚子,所以被选中是福又是祸吧。 “我没有女儿,只有一子,而且我只是看着年轻,实际算得上年长。” 韩玉洁这么说,沈昌平当然没有再追问韩玉洁的年龄,与韩玉洁并肩进了花厅,韩玉洁自去入座,沈昌平者温顺走到王夫人身边去坐下,并没有去自己母亲沈夫人身边入座。 王夫人对二儿媳此举十分满意,悄悄地握了握沈夫人的手。 而沈夫人另一边坐着沈家的几位小姐,也是王家大宴上唯一来了的庶出小姐们。 李月舒呢? 此刻自然是陪着卿大夫夫人李氏坐着。 长这么大,李氏从未这么倚重过她。而她先后摊上夏丽云和翁策的事,要想日后继续在王家站稳脚跟,必须抓牢李氏这座靠山。 王家大宅前院正厅里,此刻坐着齐王,华美衣袍,俊美容颜,因为病弱,并未四平八稳端坐,而是微微斜倚靠坐在椅子上,身后塞了各种软绵垫子,让他尽量坐得舒服些,即便这样他还是时不时就要咳嗽几声。 在场的世家老爷官员们都悉数拜见了,一时之间竟跟在朝堂上一般,让齐王有了到王家来上朝的错觉。 在这些他已经见腻了的老面孔中,也有些新鲜面孔,都是这些世家贵族的年轻子弟,齐王也一一见过了,最后才郑重见了王孝健。 果然是齐都第一美男子。 这个称号随着大宴又重新在齐都流传开来,自然传到了许向楚耳朵里。 “你是沈司空的女婿?”齐王问话,问的虽是王孝健,一旁的沈司空也忙跪了下来。 齐王便说道:“王公子还没有入仕吗?” “草民才疏学浅,空有抱负。”王孝健跪在地上谦卑说道。 他之前其实参加过齐国选拔人才的考试,但的确因为才疏学浅没有考中,然而王孝健固执认为是卿大夫打击报复,毕竟父亲王司徒在世时曾和卿大夫有过一些小过节,所以哪怕长嫂李月舒与李氏沾亲,父亲过世后这恁多年,卿大夫也没有看在李氏面上,为王孝健安排个一官半职。 而沈司空却依然愿意与王家结亲,没有退婚,将长女嫁给王家冲喜,王孝健内心还是要公平道一句:沈司空仗义! 此刻,王孝健听见仗义的沈司空对齐王说道:“是微臣失职,没有培养好女婿。” 齐王点点头:“女婿是半子,王司徒又过世得早,沈司空应该对这位女婿视如己出才对,你掌管齐国营建水利等工程,正需要人手,不如就让王公子先跟着你历练历练,历练好了,回头让他为孤办差。” 有齐王这句话,沈司空从今往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在自己的肥缺上安插王孝健,翁婿一起捞钱了。 当即,翁婿二人齐齐拜谢了齐王。 接下来,齐王又召见了几个大世家的女眷,因为宴会由王家举办,王家的女眷们也被召见了。 沈昌平与李月舒本来随同王夫人一起往前院去,看到王孝健站在前头等候大家,便拉了王夫人故意走得慢些。 看着李月舒已经走到王孝健面前去,王夫人皱眉,想喊沈昌平走快些,莫让那妖精又魅惑了自己的儿子,只听沈昌平挽着她的手,对她说道:“母亲,阿健与嫂嫂多年感情在,我们不要做得太绝,你看,那翁策之事,嫂嫂还替相公顶包。” 王夫人想想也是,儿子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除非让李月舒死。只要李月舒活着,必须让她为王孝健所用,决不能让她成为王孝健的拦路石啊。 “平儿啊,阿健能娶到你这样的良配真是三生有幸。”王夫人拉着沈昌平的手,打心底里喜欢这位儿媳妇。 儿子犯浑做错,她全都不在意,反而帮着一起包庇掩盖,所有婆婆眼中最美媳妇不都如此吗? 沈昌平给了王夫人一个甜甜笑容,心里却道:我不过是看着而已,难道看着,我的眼睛就会脏吗?不会的啊,脏的是你们。 那边厢,王孝健见到走近的李月舒还是有些紧张。 这短短数月,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李月舒难得还能与王孝健独处,便抓紧时间说道:“小叔,我与翁策真的没有什么,小叔你要信我。” 我信你个鬼! 王孝健心头愤愤。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天这种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王孝健只想让李月舒快快从眼前滚开。 然而李月舒却缠绵亲昵不肯轻易走开,她又说道:“多谢小叔昨日在危难之时相救于我,如果不是小叔及时赶到出手,只怕我已经被翁策……” 王孝健一刻也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他朝李月舒身后说道:“母亲,娘子,大王要召见你们,你们走快点。” 李月舒讪讪,撇撇嘴,等王夫人和沈昌平来了,便一起去叩见齐王,自然还丢给王孝健一个不悦的眼神,王孝健只当没看见。 沈昌平走进大厅,看到了高座上的人——许向楚,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依稀仿佛,皇宫里一处偏僻宫殿,那个病弱孩子对她说道:“等阿楚长大了,就娶你。” 穿着白色甲衣的少女哈哈笑了,带着武将的豪放爽快:“哈哈,那可不成,我是公主,你是皇上的弟弟,你可是我的皇叔啊。” 病弱的孩子斜躺在榻上,一张脸雪白没有血色,文弱又绝美,眼里却有倔强:“公主又怎样?我不是你的亲皇叔,你也不是我皇兄的亲女儿。” 是啊,她并不是先帝的亲女儿。 她是孤竹国国君之女,小国势弱,遭外敌入侵,她杀出重重围困到大周搬救兵,先帝仗义,派军支援。战事熄后,先帝收她为义女,她也说服君父,让孤竹国成为了大周的附属国。而她继续受先帝重用,成了先帝放在六军中的一根定海神针。 为报知遇之恩,她为先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更在先帝驾崩后誓死效忠年幼储君。 不料,储君登基数月,就用十二道圣谕召她回京,一入宫门便传来储君被毒杀的噩耗,尔后新帝登基,她背负谋害储君罪名被赐死—— 再醒来,天道轮回十二载,新帝已坐稳了皇帝宝座,而她成了昌平小姐,来到了新帝的老巢——齐国。 还见到了旧人,旧人已经成了新的齐王。 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童言无忌,言犹在耳,只是他已经认不得她了。 “臣妇王家林氏——” “李氏——” “沈氏——” “叩见大王。” 王夫人携李月舒、沈昌平拜倒于地。 “平身吧。” 地上三位妇人都抬起头来,都是美人。 两旁官员见了齐王眼睛一亮的样子纷纷皱眉,看不出来这新齐王竟是色徒?接下来他们就觉得自己多虑了,齐王也没有进一步要霸占臣妇的举动,只是问了王家女眷一些话,又褒奖了她们几句,继而便让大家散去。 既然是宴会,王家又为这次宴会准备了那么多精彩节目,当然不能让王家的心血白费,更要叫宾客们好好尽兴。 接着,整个王家便热热闹闹如过节一般,游湖的去游湖,投壶的去投壶,对弈的对弈,还有戏台子底下也云集了不少酷爱听戏的夫人小姐们,也有不少老爷公子。 人群中,沈昌平终于看见了许绍烨。 两人都置身游湖队伍中,站在湖边等待游船。 虽然认出了彼此,却并没有相认,只是眼神含笑微微致意一下。 很快一艘游船靠岸,船上的人下来,轮到许绍烨登船。 眼见沈昌平已经登船了,周琰也登船了,却不见周清的身影,许绍烨回头想要唤周清,周清却不在身后。 许绍烨被其他人催促着上了船,去到周琰身边坐下,问周琰:“周清呢?” 周琰说道:“她去找我娘了。” 两人对面,沈昌平投过目光来,坐在许绍烨身边的书生衣着朴素,与许绍烨华美衣袍形成鲜明对比,甚至他与今日整个王家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但贵在一脸清风正气。 翁以睿马不停蹄,若是别人早就焦头烂额了,但是翁以睿却是有条不紊的。 忽然一个年轻女子拦住了他去路,口里唤道:“训导大人!” 翁以睿认出对方:“周清啊,你怎么也来了?” 官学里,寒门学子不多,周琰是出类拔萃的一个,翁以睿怜惜周琰才学,对周家多有接济,自然认得周娘子和周清。 此刻,看到周清,翁以睿露出长辈和善笑容。 周清便笑吟吟行了礼,说道:“我来找我娘,想来给我娘打下手,我娘她人呢?”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周娘子养儿育女教导有方,”翁以睿又说道,“你娘她不在府里,我另派了差事给她。” “不知我娘她去了哪里,翁大人派了什么差事给她?我怕她一个人吃不消,我想去帮帮她。” 翁以睿盯着周清看了一会儿,便给了她一个地址。 第三十七章 七朵金花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几只游船散落。 两三人坐的几只船上坐着齐都的小姐们,一个身着红裳的贵女在一众贵女中气质出众。但见她鬓绾新云,面若芙蓉,眉弯新月,眼似秋水,秋阳照耀下,一把纨扇在手中轻巧摇着。 沈昌平斜倚在游船栏杆上,不由看得痴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丽的小姐谁都爱看啊。 而那红裳小姐也朝沈昌平这边看过来,视线却是落在沈昌平身后方向,沈昌平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许绍烨,又或者是许绍烨身边那位衣裳朴素的书生。 见沈昌平看过来,许绍烨向沈昌平微微一笑,沈昌平却假装不认识,回头继续看那红裳贵女。 红裳贵女坐着的小船正经过沈昌平的大游船身边,她清亮的声音也飘入沈昌平耳朵里: “那位公子是谁?” 她身边,一绿裳小姐便惊奇说道:“许三公子,圆仪你竟然不认识?” 哦,原来是温郡守家的千金——温圆仪。 沈昌平之前在请帖名单上看过这个名字。 再放眼温圆仪所坐游船,载着三位贵女;她身边还有两只紧紧相随的游船,各载着两名贵女。 三只小游船共载了七名贵女。 这就是齐都贵女里赫赫有名的“七朵金花”了。 这七名贵女是齐都里几个世家小姐组成的闺蜜团,她们家世相当,又富又贵,常常结伴出游,或者举办诗会,因为家世优渥,千娇万宠,她们活得自由自在,活成了全齐都女子们想要的样子。 这郡守千金温圆仪在七朵金花里品貌出众,口碑也甚好,不似她身边的绿裳女子,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此刻,绿裳女子斜倚在温圆仪肩上,冲着许绍烨的方向投来垂涎的目光。 卿大夫家的三公子,齐王新封的三军都尉许绍烨,齐都的贵女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温圆仪将手中扇子盖在绿裳女子娇俏面庞上,温婉笑道:“章颖,在你心中,我竟然这么孤陋寡闻吗?我是问,许三公子身边那一位书生是谁。” 章颖一把拉下温圆仪的扇子,坐起身朝那艘大游船看过来—— 章颖与其他小姐纤瘦的身形略不同,她体态丰满,鹅蛋脸,黑发如云,红颜似玉,娥眉露两行新月,朱唇含一点丹砂,美得相当有攻击性。 章颖已经望见了周琰,不由“咦”了一声,“这书生是哪个世家子弟?一股穷酸味。” 章颖边说边露出嫌弃的神情,还微微屏息,仿佛周琰的那股穷酸味已经扑鼻而来。 两只游船已经擦身而过。 温圆仪扭过头继续看周琰:“什么穷酸味,明明是清风正气。” “清风正气?看来你很欣赏他啊,那我等下就去帮你打听,他是哪门哪户的公子,你嫁给他好了。” 章颖这样说着,就挨了圆仪的打。 “让你胡说八道,看我撕了你的嘴。” “我应该糊住你的眼睛才对。”章颖不甘示弱。 两个女孩子的打闹笑骂声远去,飘散在湖面上。 沈昌平也不由好奇地回头看向许绍烨身边的周琰。 沈昌平身为家中长姐,自然要让沈家其他妹妹以她马首是瞻。 此刻,同一条游船上,坐在沈昌平左右的沈家庶出的几位小姐见沈昌平一直盯着那位月白素净衣裳的书生看,便也好奇地一齐看过来。 大概是察觉到几道炙热的视线,周琰也朝她们看过来,继而就慌乱地错开了视线,假意扭头去看湖面。 湖水两边,王家让人扎了几个凉棚,公子小姐们正呼朋引伴,在凉棚内玩乐,还有人走出凉棚观赏湖边的花果树木,或在亭台楼阁中吃酒对弈,或于湖畔垂钓。 这些有趣的景象落在周琰眼中全都枯燥乏味,不如他的书本有趣。 他对许绍烨喃喃抱怨道:“阿烨,我都说了别拉我来,你非要拉我来,真是浪费我读书的光阴。” 周琰的迂腐古板,许绍烨见怪不怪,甚至他一开始与他结交,就是被他这一根筋的样子给吸引来的。细想,旁边都是心思活络会算计有城府的人,乍然接触到周琰这种单纯板正的人,是不是会眼前一亮呢? 许绍烨敲敲周琰肩头,将他的脸庞扳过来,再指向沈昌平的方向,说道:“你看看那位小姐,你可认识?” 周琰只看了沈昌平一眼,就垂了头,又慌乱又不满,说道:“阿烨,君子非礼勿视!” 许绍烨哈哈笑起来,“你可拉倒吧,你都和人家一起逃婚了,还非礼勿视。” 沈昌平闻言,不由敛容收色。 沈昌平身边,庶出的几位妹妹都怒了。 虽然是妹妹,但由于是几位姨娘差不多日子怀孕生下的,竟都和沈昌平同岁,也就比她小几月,甚至小几天而已。 “大姐,他在侮辱你!”沈二小姐最先发话。 其他妹妹们刚想说话,就被沈昌平伸手阻止了。 游船不远处,一只刚卸了游客的三人载小船正悠悠回转,准备去另一边接人,只听沈昌平对其他妹妹们说了句:“你们坐稳了,别跟来。”说着起身一跃,便落到了那只小船上。 船上,船娘正摇着橹,被沈昌平吓了一跳:“二少夫人……” 她喊声未落,只听“嗖嗖”的风声袭来,又有两个人落在她的小船上。 突然而来的三人,让原本小巧的船只剧烈摇晃,船娘吓得忘了摇橹,接下来三人的对话更是让船娘惊呆了—— “阿烨,这种玩笑你可千万开不得啊!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小姐,怎么可能拐了她逃婚呢?”周琰白净的面庞上此刻涨红了。 许绍烨说道:“你不认识她,还因为她挨了沈家的打,差点丢掉小命?” 周琰看向那个稳稳站在小船上,鲜眸玉腕,罗衣浅衬湘裙,神态淡定的女孩子:“她是——” “她就是沈家大小姐,王家二少夫人。”许绍烨说着竟颇为得意,说道,“阿琰,你可知你是替何人背锅?她又是与何人一起逃婚的?” 周琰讷讷:“谁啊?” 许绍烨指了指自己,“我!” 那船娘发出一声惊叫跌落河中。 要死了要死了,她都听到些什么啊,这是要被灭口的吗? 但是,明明是她自己掉落河中的。 远处,大游船已经划走老远,沈家妹妹们朝着长姐的方向看来,也不知长姐与那两位公子说些什么,就见船娘忽然落水尔后奋力向岸边游去。 随着船娘落水,整只小游船都摇晃起来,船上三人东倒西歪,许绍烨伸手去扶沈昌平,而周琰竟然倾倒在沈昌平身上,沈昌平本能推开他,他的身子就跌入湖水中,他企图要抓住沈昌平的脚做最后的自救,还被沈昌平重重蹬了一脚,彻底落入水中。 因为重重踢过来的力量,周琰的身子一时沉入水中。 周围全是咕噜噜的气泡,水中的周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是的了,当日在大海上,他被人从船上推下海水,一起推入海水的还有一个身着喜服的新娘子,而那新娘子于海水中也是这么重重地蹬了他一脚—— 原来是她! 这些画面也倏然回到了沈昌平的脑海里。 原来是他! 沈昌平看向湖水中,周琰浮出水面像一只旱鸭子般挣扎。 沈昌平将许绍烨往湖水中一推,心里骂着:什么人啊?竟然袖手旁观,难道还要她下水救人不成?虽然人是她踢下水的。 …… …… 周清走进巷子,站在一户人家门口,看着手中的地址。 这是翁以睿给她的地址。 娘就在这里啊,也不知道翁训导派了什么活给娘。 周清上前拍门,门从内锁住了,周清便叫门,然而叫不开。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依稀听到门内是周娘子的呼救声,周清一惊。 好在这户人家院墙不高,虽然正门进不去,周清爬了一旁的墙也算是跳进去了。 从院墙上摔在地上,周清吃痛,但挣扎着爬起来,冲进屋里,嘴里喊着:“娘,娘——” 周清顺着周娘子的呼救声,终于找到了周娘子呆的屋子,但见周娘子跌倒在地,头上正流着血,而她旁边正站着一个似乎病得很重的年轻公子。 病公子手上拿着一只花瓶,此刻已经碎了一半,断口上还有血迹。 看到突然出现的周清,病公子摇摇晃晃,把花瓶断口对准了周清。 “周清,快跑!”地上,周娘子虚弱喊道。 跑是不能跑的,跑了,娘就死定了。 情急之下,周清抄起一旁墙角的扁担就冲上去与那病公子拼命。 “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杀我娘?”周清是个小女子,并无多少力气,但仗着心头一股子怒火,竟三两下就用扁担将那病公子打倒在地。 病公子倒下了,周清也没有停手,继续用扁担打着那人,生怕他醒过来。 周娘子制止她:“周清,千万不能把他打死了,他是……翁大人的侄子……” 周娘子说着自己也昏死过去。 周清看看昏迷的周娘子,又看看昏迷的病公子,扔下手中扁担,先伸手去探周娘子鼻息,还活着。 又伸手去探那病公子鼻息,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都活着都活着。 第三十八章 双标 周娘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的一张床上。 周清坐在床前,见她醒了,忙喊道:“娘,你没事吧?” 周娘子头上的伤口,周清已经帮她处理过。此刻周娘子只是感到疼。 周娘子一摸头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不由一惊:“周清,你给娘去请大夫了?” “没有没有,女儿只是去给娘买了药。” “你给娘买过药了?”周娘子问,“那没有别人来过这里吧?” 周清点点头:“没有没有。” 周清知道周娘子在担心什么,又补充道:“女儿已经知道翁大人派了什么活给娘。”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活,周清心里挺不开心的,对翁以睿颇有怨意。 周娘子挣扎着从床上起身:“翁公子人怎么样了?你把他打得要不要紧?”说着,一阵头晕,周清急忙扶住她。 周清不悦说道:“他把娘伤得这么重,娘却还在关心他?” 周娘子暂时不理会周清的抱怨,只是抓着周清的手催促:“周清啊,你先带娘去看看翁公子怎么样了。” 周清扶着周娘子来到翁策的房间,只见翁策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绑住,周清急忙对周娘子解释道:“娘,我是害怕他醒过来又要伤害我们,所以才用绳子捆了他。” 周娘子见翁策的裤子上渗出血渍,不由皱眉,忧虑道:“这可怎么办啊?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吧?不知道翁大人什么时候会来。” 周清便说道:“翁大人让女儿带话给娘,他今日忙完王家大宴,晚上就会过来。” 周娘子看一眼床上的翁策,还是很担心:“希望翁大人早点过来,不然我真担心翁公子他会撑不住……” “娘,翁公子他为什么会这样?” 周娘子立即“嘘”了一声说道:“翁大人对你哥哥对咱们周家都有恩,他交代我们办的事我们尽心尽力办好就可以,其他莫要多问。” 周清看着周娘子,噘嘴说道:“翁大人正是看中娘这点才敢把这么大的事拜托娘吧?知道娘会保守秘密。” 周娘子便说:“你也要保守秘密。” 周清不情愿,但还是说道:“嗯,知道了,娘。” 翁策在床上虽闭着眼,但还是将母女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那颗提防的心才略略放下些。 …… …… 沈昌平看着已经换了干净衣裳的两人,说道:“都是误会一场,我替我父亲向周公子赔罪。” 周琰施礼:“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只是——” 周琰看一眼又换了一套更为华美衣袍的许绍烨,想着许绍烨在游船上说的他和沈昌平逃婚一事。 许绍烨便对他拱手,说道:“原来周兄是替我背锅,我也得向周兄赔罪才是。” 周琰神色古怪,“阿烨你和昌平小姐——” 沈昌平立即道:“周公子,你别听都尉大人胡诌,他就是开玩笑的,我如今已经是王家二少夫人,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沈昌平正色看着许绍烨。 许绍烨指着周琰:“怎么是玩笑?我与昌平小姐私奔,周琰的妹妹周清可是证人,还有年年——” 许绍烨环顾左右寻找年佑才身影。 年佑才躲在角落里看屋顶,他想遁走,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公子这到底是在干嘛啊?公然勾惹一个有夫之妇。 “私奔?”沈昌平不可思议笑起来,“都尉大人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没有节操的话来?” 许绍烨脸不红心不跳:“那我问一下昌平小姐,你逃婚是不是真的,逃婚后是不是与我在一起,这不叫私奔叫什么?昌平小姐要是觉得这样没有节操,那我们把它变成有节操的事不就好了,比如你先和王公子和离再嫁给我。” 果然公子存了这样的心思。 年佑才面朝墙壁,不忍再看不忍再听,偏偏沈昌平还要把他拉下水。 “照都尉大人这么说的话,那我与年护卫也是私奔,与周清小姐也是私奔,那我是不是也要嫁给他们呢?” 许绍烨往年佑才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说道:“年年,他是我的护卫,他怎么敢与我争?至于周清,她是个女孩子。” 年佑才抿唇想笑,是的呢,还是公子了解他,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跟公子争女人。 听公子说起来,昌平小姐要么只能继续留在王家与王公子凑合做一对怨偶,要么就只能和离,尔后再嫁给公子了,只是不知道以昌平小姐嫁过人的身份,老爷夫人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年佑才没想到先不同意的是昌平小姐。 “女孩子怎么了?说不定我就喜欢女孩子呢?”沈昌平说着转身走出去了。 周琰看着许绍烨,有些尴尬,说道:“周清,不喜欢女孩子。” 对于周琰的安抚,许绍烨很满意,却又问道:“只是,阿琰,你不觉得我这样于理不合吗?” 周琰最古板,竟然没有觉得他这样不好? 周琰便说道:“虽说于理不合,但昌平小姐既然逃婚在先,说明对王家这桩婚事并不喜欢,而昌平小姐逃婚又是为了阿烨你,那不如成全一对有情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比世界上多一对怨偶好。” 许绍烨哈哈大笑起来,揽住周琰的肩向外走去:“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走,我们去外头开开心心地玩一场去。” 年佑才紧随其后,看着许绍烨和周琰的背影,他撇撇嘴:周琰公子好双标啊! “出来了出来了!”许绍烨和周琰走出来,就听见园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女孩子的议论声。 两人跌落水中,牵动了湖中游船与湖畔凉棚、亭台里许多贵女们的心,当然大多数人的心都是为许绍烨牵挂,只有一人牵挂的是周琰。 “许公子,你没事了吧?”有大胆的贵女走过来问候许绍烨,并亲手奉上姜汤,“这是向王家厨房里讨来的姜汤,许公子喝一口去去寒。” “许公子,我家小姐亲自在熬姜汤,请许公子移步前去喝一碗暖暖身。” …… 各种殷勤问候、讨好让许绍烨身边的周琰无所适从。 许绍烨桃花一向开得旺盛,和他一起在官学读书时就见识过了,不过此刻周琰对这些献殷勤的贵女充满同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家阿烨已经心有所属了啊。 周琰走了下神,眼前就多了碗姜汤—— 第三十九章 对弈 捧着姜汤的是一双纤纤玉手,姜汤后面是一张清丽佳人的面孔,一双乌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正水汪汪盯着自己:“公子,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亲和温婉的声音叫人无法拒绝。 周琰端过姜汤,一饮而尽,又将碗还给对方,那红裳少女身后婢女急忙上来接过碗。 “多谢小姐。”周琰作了个大大的揖,就听许绍烨唤他,“阿琰,走了。” 周琰有些慌乱地抬脚跟着许绍烨去了。 “哎呀,小姐,奴婢都说了让奴婢来,看看你的手都被烫到了。” “哪里烫了?一点都不烫。” “手都烫红了,还说不烫。” 身后婢女的抱怨和红裳女子柔柔的声音传来,周琰忍不住回头去看,那红裳女子也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盈盈一笑,周琰局促,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踉跄,好在许绍烨扶住他。 “阿琰,你在看什么呢,连脚下的路都不看了?”许绍烨抱怨一句。 “没,没什么。”周琰急忙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那红裳女子音容笑貌一时又在眼前浮现,他不免心慌意乱的,双脚又绊了几次。 许绍烨便说道:“看来你是在水里泡坏了,我还是找个让你坐着就好不用到处走动的地方玩好了。” 温圆仪一直看着周琰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周琰背影了,脸上还挂着春心萌动的笑容。 章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 “哎呀,我们温小姐看起来是动了春心的,不如我去把那书生抓来献给你吧。”章颖玩笑,温圆仪瞪了她一眼,“章颖你可不要胡说。” “我胡说,那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脸红?”温圆仪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娇羞地狡辩。 “圆仪,章颖,你们在干什么啊?快来玩荡秋千吧。”远处,五个活泼烂漫的少女向她们挥手,等章颖拉着温圆仪与她们汇合时,七人的衣裳恰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远远看去像彩虹一般绚烂。 …… …… 一个大凉亭里,齐王正与卿大夫对弈。 卿大夫半子惜败,向齐王拱手说道:“大王棋艺精湛,臣甘拜下风。” 齐王抿唇而笑:“卿大夫故意让着孤。” “大王高看臣了。” 齐王看向观棋众人,问:“有谁能与孤真的对弈搏杀一番,而不是故意让着孤啊?” 齐王的目光落在王孝健身上:“王公子,你来与孤杀一局吧。” 王孝健并不会下棋,但王令不可违,王孝健只好坐到了卿大夫坐过的位置上,棋盘上棋子推翻重来,但很快齐王便觉得没意思,与卿大夫那样的高手下棋没意思,因为步步都在对方盘算之中,而与王孝健这样的菜鸟下棋更没意思,完全不是对手。 王孝健手里举着黑子,半晌落不到棋盘上,齐王都打起了哈欠,一旁观棋的人也纷纷皱眉,王孝健感到周围气氛很不友好,不由急了头。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她盈盈然向齐王跪下,恳求道:“小女子略通棋道,能否与大王对弈一局,得大王一番点播?” 王孝健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忘了落子,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竟是李月舒。 这种场合,她来出什么风头? 然而,齐王竟然准了。 “王公子,你也累了,就让你长嫂代你与孤继续接下来的棋局吧。”齐王发话,王孝健不敢不起身,诚如他不敢不坐下一般。 王家大少夫人与齐王下棋的消息很快便在王家大院里传开了,许多人风闻都赶过来看热闹。 许绍烨和周琰到时,正是棋局最精彩的时候,齐王也不再病歪歪斜着靠着,而是坐起来,精神比往日里任何时候都要好。 李月舒呢,手执棋子,整个人神采飞扬的。 周围观棋的人群对李月舒布出的棋局也纷纷颔首。 “真没想到王家大少夫人棋艺如此高超。” 人们低语赞叹,还有人问卿大夫:“王家大少夫人听说是许夫人的侄女?” 卿大夫没有否认,还承认了:“是内子的本家侄女。” 听着这些声音,王孝健一旁看着李月舒的眼神也变了,其实嫂嫂一直都是个美人,他只关注到她的美貌,忽略了她的才艺,她的才艺又何止下棋这一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李月舒的琴棋书画自然不是在娘家学的,她是个孤女,父母双亡,跟着亲眷长大,自然不能喝其他贵女的生活相比,琴棋书画这些贵女才能学的玩意她也没多少机会接触,倒是嫁到王家后,夫婿夭亡,她闲来无事,靠着自学成才,日积月累,竟也日渐精进。 嫂嫂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女子啊。 王孝健看着与齐王对弈的李月舒,眼里又有了往日的欣赏,唇边也有了笑容。 李月舒最后一子落下,娇俏笑道:“大王,小女子赢了。” 人群一时还不敢发出赞叹声,毕竟连卿大夫都不敢赢齐王,王家大少夫人就这么赢了齐王,让齐王下不来台,不知道齐王会如何处置她。 齐王并没有不悦,而是温润一笑:“赏。” 一旁,太监冯吉便出来待命,李月舒已经起身跪在地上,谢大王隆恩,然而齐王又说道:“赏你什么,孤暂时还没想到。” 亭台上发生的事情已经报到王夫人那里,王夫人心情复杂,本来要骂李月舒好出风头不知死活,但听说齐王很高兴,还要封赏李月舒,她又不好骂她什么,只能拉着沈昌平的手,说道:“平儿啊,你也不要只在我面前伺候,府里来了这么多贵客,你去招待大家,和他们一起玩,也可以见见大王,让大王也看到你的好,封赏你。” 沈昌平说道:“可是,母亲,我又不会下棋。” “不会下棋,总有别的才艺啊。”王夫人只催促着沈昌平去讨赏。 沈昌平心下默然,她的才艺嘛,是杀人! 沈昌平离了王夫人那里,斜着丫鬟们去园子里,琴儿问她:“小姐,你说,大王会赏大少夫人什么呢?” 无非金银珠宝嘛,还能什么? “你救了我,我要赏你!”依稀仿佛,皇宫偏殿里的病弱孩子对她说道。 身穿甲衣的女子笑着问:“皇叔要赏我什么?” “我要娶你!” 沈昌平猛地停住了脚步,前头被大臣们簇拥着,身旁跟着太监的惨绿少年,正是齐王。 第四十章 暴毙 “这王家大少夫人叫李月舒?”齐王突然驻足问太监冯吉。 齐王身后官员们全都驻足。 秋天,整个园子里金桂飘香,意境甚好,但接下来的王令却让众人感觉很不美好。 冯吉已经回道:“是的,大王,王家大少夫人名唤李月舒,是卿大夫夫人李氏的本家侄女。王家大公子年纪轻轻死在军营,这王家大少夫人是遗孀。” 一旁,卿大夫许卫也回道:“大王,正是的。” 齐王神色有些古怪,说道:“寡妇啊。让她入宫伺候孤吧。” “大王想让王家大少夫人入宫做宫女?”冯吉问。 “是封她为齐王妃。”齐王唇边勾起笑容,那张文秀的面孔像暗夜里开放的昙花,阴柔绝美。 一言既出,全场绝倒。 众人纷纷喊道:“大王——” 只有冯吉没有吭声。 远处,站在桂子树下的沈昌平看着那一切,轻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果然,这个任性的孩子。 齐王要李月舒入宫的消息风一样漫卷整个王家,所有人都不可思议。 那些原本带着点小心思来赴宴见齐王的贵族小姐们此刻都意兴阑珊。 齐王怎么会要纳一个寡妇为妃呢?身子不好,脑子也病了吗? 竟然是个昏君! 夫人们对王夫人的态度也暧昧起来。 别人家靠女儿与王室搭上关系,王夫人却靠儿媳。 王夫人在众夫人面前一时脸扇上讪讪,不知道是有光呢,还是尴尬? 锦心飞也似的来向李月舒报喜。 李月舒登时心花怒放,她没有想到,她的人生竟然还有这样的机遇。 彼时,她正和王孝健逗留在原来与齐王一起对弈的亭子里,两人说些暧昧不明的话。 听到锦心说齐王要封李月舒为妃,王孝健大吃一惊,嘴里叨一句“怎么可能?” 锦心说道:“千真万确,大王已经让人去拟王令了。” 李月舒登时坐不住了,看着王孝健眼神也不一样了。 “小叔等我入齐王宫做了齐王妃,我一定会在大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为你的前程筹谋,不枉我们叔嫂一场。” 李月舒的话让王孝健不是滋味,他眼中李月舒越发美了。 李月舒一直是美的,又聪明又能干,不然,他这些年痴迷她什么? 先前王孝健对李月舒已经生出了厌恶嫌弃的情绪,现在因为感觉马上要失去李月舒了,王孝健心里又开始起来依恋。 他感受着自己内心的情绪,不免要叹一句人果然都是贱的,父母给他起的好名字,王孝健,王小贱。 “有嫂嫂这句话,阿健多谢嫂嫂。” 两个人的对话俨然是齐王已经颁了王令,李月舒已经当上了齐王妃一般。 王孝健还想抓紧时间跟李月舒说些什么,毕竟以后一旦入了宫,就见不到李月舒说不上话了,得抓紧最后的时间笼络她。 王孝健刚想说什么,眼前就发生了诡异的一幕—— 只见李月舒当着王孝健的面突然尖叫了一声,继而五官就开始变形,手脚都开始变形—— “嫂嫂!” “大少夫人!” 王孝健和锦心惊骇地呼唤了一声,李月舒的身子就跌坐在地上继续变形,七窍流血,手脚像盘根错节的枝丫,两只手手指像变形的鸡爪。 整个亭子赫然变成了杀人现场,王孝健和锦心连滚带爬跑出了亭子—— 不远处,桂子树下,沈昌平将手上玉镯递给一旁的韩玉洁,没事人一样笑着说道:“玉洁姐姐,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这只镯子就送给你当做见面礼吧。” 此时的韩玉洁目睹亭子里的惨案,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话来。 手上突然被塞了只玉镯,韩玉洁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二少夫人,大小夫人她——” “她死了。”韩玉洁面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脸上笑容云淡风轻,语气轻描淡写。 韩玉洁抓着玉镯的手抖到不行,沈昌平上前拍拍她的手背,甜美一笑:“玉洁姐姐,这只玉镯是我嫂嫂的,既然她死了,这玉镯就送给你了。” 一听是李月舒之物,韩玉洁当即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扔掉了手中玉镯。 沈昌平不慌不忙弯身从地上重新捡起玉镯,拉过韩玉洁的手,将玉镯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玉洁姐姐,我好心将玉镯送给你,你怎么可以扔掉呢?”沈昌平的笑容顿时有了凉凉阴森的感觉。 韩玉洁牙齿发颤嘴唇发抖,“二少夫人,大少夫人她死了。” “我知道呀,是我杀的。”眼前女孩子依旧笑吟吟,云淡风轻的样子。 “怎么可能?”韩玉洁不信,沈昌平刚刚就站在她身边,距离那亭子几丈开外,要说有嫌疑,也是与李月舒同在亭子里的王孝健和那名丫鬟。 可是他们已经跑了,沈昌平却还留在原地,并大大方方告诉她,她杀人了。 “玉洁姐姐不信,别人也不会相信的,隔空杀人就是我的技艺。” 韩玉洁突然有些相信了,眼前的女孩子一身危险的气息,不似她之前见到的样子。 隔空杀人四个字让韩玉洁心里不住发出寒噤。 这么说,此时此刻,她和一个杀人犯站在一起。 韩玉洁握着手腕上的玉镯,只觉两腿发软。 “玉洁姐姐,收下我的玉镯就是我的朋友。而李月舒,她是我的敌人。” 女孩子话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做她的敌人下场她已经看到了,而做她的朋友—— “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这个秘密。”韩玉洁当即做出选择。 沈昌平满意点点头:“我这个人对朋友一向两肋插刀,只要朋友有求于我,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都愿意帮朋友做,玉洁姐姐既然做了我的朋友,有困难记得来找我。” 沈昌平已经走了,韩玉洁留在原地,只觉从头到脚的冰凉。 远处的婢女走到她身边,扶她问:“夫人,你怎么了?”韩玉洁惊魂甫定,抓着婢女的手颤抖说道:“快,快回府!” 李月舒暴毙的事也已经传到齐王耳朵里,这刚要被封为王妃暴毙,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要彻查。 第四十一章 情杀 齐王下了王令,整个王家大宅都不许任何人进出。 案发的亭子里,温郡守正让手底下的仵作替死去的李月舒验尸。 亭子外临时搭起凉棚搬来贵妃榻供齐王休息,目睹现场的王孝健和锦心正当着齐王的面被郡守盘问。 王孝健和锦心心惊肉跳复述了亲眼所见,仵作也来回话,这王家大少夫人的死不是中毒,不是外伤,死法奇怪,更像是—— 齐王问:“像什么?” 仵作迟疑说道:“像一股冥冥之力,否则无法解释大少夫人的死。” 齐王咳嗽几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杀死大少夫人的不是人,而是鬼?” 仵作沉默,不敢回应。 齐王便斥道:“妖言惑众,怪力乱神!” 仵作被拉下去吃了一百板子,叫痛声传遍王家大宅。 园湖上游船全都已经搁岸,两旁凉棚里也不见人影,只有假山附近荡秋千的地方还云集了七名贵女,与她们的婢女们。 听着那惨叫声,贵女们花容失色,红裳贵女更是紧紧依靠在绿裳贵女身边,小脸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绿裳贵女倒挺镇定的。 七名贵女中,也就绿裳贵女最为镇定。 “章颖,你怎么不怕啊?”温圆仪紧紧握着章颖的手,章颖能感受到她身子发抖,“听说王家大少夫人七窍流血,死状恐怖……” 章颖说道:“有大王在,有卿大夫在,还有,你父亲不也在查案了吗?你放心好了,没事的。” “你们说,王家大少夫人到底得罪了谁,要被谋杀啊?”贵女中有人小声地问。 “当时亭子里就王家二公子,和大少夫人贴身婢女两人在,除了这二人还有谁有嫌疑?”章颖问大家。 又有人小声说道:“他们是大少夫人的家人亲眷,怎么可能杀人?” “若不是他们,那除非是鬼!”章颖刚说了句,就被温圆仪捂住了嘴巴。 温圆仪朝着仵作挨罚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说道:“章颖,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刚刚婢女去打探了回来怎么说的,那仵作是为什么挨打的?” 章颖眼珠子一转:“如果不是鬼,那就只能是人,谁在亭子里谁就有嫌疑!” 亭子里的人除了王孝健,就是锦心。 锦心此刻就跪在齐王面前,对着齐王,对着一旁讯问的温郡守急得大哭:“真的不是奴婢啊,大少夫人是奴婢的小姐,奴婢自小跟在大少夫人身边,大少夫人对奴婢一向爱护,奴婢怎么可能会谋杀大少夫人呢?谋杀大少夫人对奴婢有什么好处啊?” 一旁,温郡守说道:“当时,亭子里只有你这婢女,和王家二公子两个人,不是你,难道是王二公子?” 王孝健猛然一惊,手心额头都出汗了。 随着温郡守一声提醒,众人目光齐齐落在王孝健身上。 齐都第一美男子此刻狼狈不堪,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王,温大人,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王孝健一叠连声否认。 “若不是你就是她。” 温郡守指向锦心。 锦心一凛,立即道:“大王,温大人,一定是二公子!” 面对锦心指证,众人目光都亮了。 锦心道:“一定是我们少夫人要别封为齐王妃了,二公子他气不过就杀人!” 婢女一言激起千层浪,齐王玩味看着婢女:“这是为何啊?孤若封李月舒为齐王妃,这王家不也与有荣焉吗?” 王孝健拼命点头:“大王所言极是,大王英明,请大王明察。” 锦心却道:“因为我们大少夫人一直以来都与二公子有染。” 为了把自己择清,锦心已经口不择言了,而王孝健此刻几乎吓得昏死过去,王夫人更是从人群中跌跌撞撞走出来,跪倒在王孝健身边,对齐王喊冤:“大王,阿健与月舒叔嫂情深,绝不可能做出谋害亲嫂之事啊。” “大王,小人冤枉!”王家母子齐齐喊冤。 齐王并未理会,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落向一神情淡定女子,那女子目睹一切就仿佛抽身世外似的,并无一点害怕之心。 齐王唤道:“王家二少夫人。” 听见齐王唤自己,沈昌平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在齐王面前:“妾身叩见大王。” 齐王说道:“抬起头来。” 沈昌平袅袅抬头,齐王不由呆了呆。 在场所有官员内心都骂道:好色之徒,昏君! 齐王当了一刻钟昏君之后,方才回神,说道:“沈氏,你也是王家一份子,对府中之事最清楚,你来告诉孤,王孝健与李月舒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昌平说道:“妾身刚嫁到王家不到三四月,对府中之事并不知端详。” “也是,你是二少夫人,纵使二公子与大少夫人有染,也会瞒着你,你不知也是情有可原。”齐王深明大义的样子。 沈昌平却道:“妾身对旁人之事不了解,对自己的事总是一清二楚的,虽然我与相公已经拜堂成亲数月,可是尚未圆房。” “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却数月都未圆房……”齐王没有接下去,看着王孝健的目光更加玩味,而在场的人心中自有评判,自然是这王孝健早有相好的,才会冷落了新婚妻子。 而王孝健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不由愤怒盯着沈昌平:“沈昌平,你这样说话是何居心,是想害死我吗?明明是你不肯与我圆房,却倒打一耙,明明是你逃婚在先,你我大婚当日,你与许绍烨私奔——” 天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许绍烨游船上与周琰所言被那落水船娘听了去,自然很快就传开了,王孝健想听便能听到。 此事涉及到许家和沈家两家颜面,卿大夫和沈司空脸上都不好看了。 二人齐齐走出来,跪在齐王面前。 卿大夫道:“大王,犬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沈司空也道:“微臣为给王夫人冲喜,才将小女嫁入王家,没想到这王家竟是藏污纳垢之地,王孝健还血口喷人,如此恩将仇报之辈干出不轨谋害之事不足为奇。” 王孝健辩解,王夫人阻拦,一时之间,满屋子闹嚷嚷。 齐王看了冯吉一眼,冯吉便说:“大家都不要吵,听大王说。” 众人安静下来,齐王这才说道:“沈氏是否逃婚,与谁逃婚,是另一桩公案,眼前,王孝健的确有谋害李月舒的嫌疑,孤要封李月舒为妃,王孝健跳脚杀人,那么温郡守你说,这个案子属于什么案子呢?” 齐王看向温郡守,温郡守忙道:“情杀!”说着,又召来衙役:“把王孝健带回衙门。” 王夫人呆坐原地,怎么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转眼就化为烟云了呢? 第四十二章 提亲 王孝健在牢里迎来的第一次过堂,不是关于李月舒的案子,而是沈家呈诉离婚的案子。 在大周,除了出妻制度,还有和离、义绝,以及呈诉离婚制度。王孝健如今被列外杀害长嫂的嫌疑人,沈家向官府呈诉离婚也是合情合理,何况沈昌平还是沈司空的女儿。 事到如今,王孝健知道自己胳膊拗不过大腿,当即同意了温郡守的判决,其实不管他同不同意,温郡守都会判决他和沈昌平离婚。 沈昌平已经被沈司空接回了沈家,当日多少陪嫁原封不动都带回去。 原本轰动齐都的王家大宴因为出了人命大案更加轰动,全城都在谈论此事,而王家的繁华热闹仅是半日时光,随着王孝健被官府带走,宾客们各回各家,整个王家顿时萧条了。 王夫人这一次是真的病倒了。 周家母女尚不知道王家的风波,还在等候翁以睿去和她们汇合。 深夜,翁以睿终于来了,还带来一个刀子匠与他的徒弟。 翁以睿与周家母女待在另一个屋子里,听着翁策屋子里传出了叫声,不过也很快没有了叫声,仿佛嘴巴已被堵上。 周家母女忐忑不安,知道翁以睿这是请了专门的净身师来给翁策再做一次处理,也不知道翁策先前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如果不将刀口什么的处理干净些,日后就连小解都会洒一裤子的。 见周家母女一脸惨白,翁以睿说道:“我在王家的时候碰到周琰了,已经告知他你们两个被我请来帮忙了,周琰现在已经离开王家回自己家了,你们不用担心他。” “翁大人多虑了,我们不是担心阿琰……”在翁以睿跟前,周娘子带着谦卑。 不是担心自家儿子,那就是担心他家侄子了。 “你们也不用担心阿策,之前我已经让他服用了丹药,他没有性命之忧的。” 原来如此,才放心交到她手上,让她看着人,等候他回来。 周娘子说道:“接下来,翁大人有什么打算?还需要我在这里照顾翁公子吗?只要翁大人有需要,我一定效劳,只是阿清该回去了,家里那些鸡鸭鹅什么的也要有人喂养,阿琰毕竟要去读书……” “娘,我还是在这里陪你吧,有哥哥在,家里的鸡鸭鹅不会饿死的。”周清不放心周娘子,毕竟之前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周娘子就要被翁策害死了。 翁以睿注意到周娘子头上的伤:“周嫂子,你的伤……” 周清道:“就是被翁……” 周娘子却阻止了周清,笑道:“没事的,就是不小心撞到了。” 翁以睿看看周娘子,又看看一旁的周清,笑着问道:“周小姐今年多大了?” “十六。”周娘子答。 “还没有许配人家吧?”翁以睿问道。 周清皱眉,这是要帮她做媒吗? “娘,女儿现在不想嫁人,女儿要陪着娘。”周清惶急的样子甚是可爱,翁以睿和周娘子都笑了。 “哪有姑娘家不出嫁的?大了都该嫁人的。”周娘子宠爱看了周清一眼。 翁以睿也看着周清:“十六了,也该许配人家了。” 周娘子便顺嘴问:“如果翁大人有合适的人家,帮我们家周清撮合撮合,我们周家是小门小户,但周清从小也是跟着她兄长识文断字的,管账理财方面她是有能耐的。” 周娘子想着,那些但凡当点小官的人家都瞧不上周家的门楣,如果能为女儿谋个商贾富庶之家也不错,女儿嫁过去了衣食无忧,便是女儿家最好的归宿了。 翁以睿便道:“我渴了,周小姐去帮我烧壶茶来吧。” 屋子里茶凉了,周娘子便支使周清去烧茶。 周清一走,翁以睿便请周娘子坐下,说道:“周嫂子,我一直很喜欢阿琰那孩子,他勤奋好学天资聪颖,若能得贵人相扶,必是个有前途的,只是周嫂子虽然一介女流,也该知道官场上的复杂,没有个家世背景相照应帮衬,寒门学子是不可能入仕的。” 周娘子点点头:“翁大人一向对我们阿琰另眼青睐,我们全家都很感谢翁大人,还请翁大人帮帮阿琰。” “我们官学的赖教谕虽是我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我的密友,若我出面向赖教谕推荐阿琰,必能拿到他手上一些名额,阿琰入仕为官不在话下,咱们周家也可改换门庭,从此摆脱庶族出身,进入士族行列。以阿琰的才智,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翁以睿给周娘子画了一个很大的饼,周娘子却并不盲目,“赖教谕与我们周家非亲非故,如何才能让他保举阿琰,纵使有翁大人帮忙筹谋,在赖教谕跟前疏通关系,可是翁大人与我周家也是非亲非故……” 翁以睿就拍了拍周娘子的肩,说道:“周嫂子,非亲非故只是眼前,周家和翁家也可以沾亲带故啊。” 周娘子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听翁以睿继续说道:“我们翁家与周家虽非血亲,不是还可以结姻亲吗?” 周娘子明白了,感激说道:“所以,不知道翁大人是想为我家周清与翁家族中什么青年做媒呢?” 翁以睿便道:“周嫂子,我们翁氏一族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但有我敲开了士族之门,翁氏子弟日后都会有前程的,我们翁家最有前途的孩子便是我们阿策了。” 阿策。周娘子乍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懵逼,只是期待道:“那翁大人改日安排一下相亲吧,让阿策与向清都互相见一面,总要彼此对眼了才好谈婚论嫁。” “周嫂子对儿女婚事倒是开明。”一般人家结亲也就差媒人在两家之间当跑腿和眼睛、口舌,就把婚事定了,周娘子竟还要尊重自己女儿是不是能与对方对上眼。 “其实周小姐和我们阿策已经见过面了。”翁以睿的话让周娘子讶异,又猛然顿悟,翁以睿口中的阿策竟是另一屋子里此刻正被刀子匠按住挥刀子的那位病公子吗? “翁大人,怎么可以开这样的玩笑?”周娘子当即放下脸来,“亏我还一直把翁大人当恩人看待。” 第四十三章 密查 周娘子挺生气的,翁以睿这是什么意思啊?竟要将一个阉子说给自己的女儿当夫婿?一个阉子能有什么出息?进宫当太监吗? 周娘子的反应让翁以睿始料未及。 “周娘子再细想想其中利害啊,”翁以睿继续游说,“我一定会帮着阿策张罗前程的,你家周清若嫁给阿策,日后必是官夫人,而我也会保举你家阿琰入仕,一举两得之事,周娘子何必如此固执呢?我家阿策有残缺,势必对你家周清更为温柔体贴……” 周娘子摆手制止翁以睿继续说下去:“翁大人,你可能对我有误解,我们周家虽然是小门小户,我生活拮据亦送孩子入官学读书,对功名利禄必是有所企图的,的确也如此,但是我还没有利欲熏心到要去牺牲女儿的终生幸福来换取儿子的前途与周家的荣耀。翁大人,这件事,恕难从命,翁大人还是为翁公子另寻良配吧。” 周娘子刚正不阿的态度令翁以睿一时下不来台。 周娘子起身向他微微一礼,说道:“我很感激翁大人对我们母子的关照,从今往后翁大人有任何需要差遣到我的地方,我都会尽力效劳,只是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告辞。” 周娘子转身的时候心情挺复杂的,想到翁以睿往日里对周琰、对周家的照拂,再想到此刻他提的无理要求,翁以睿这个人该如何评判呢?他行善却有所图,终不是君子之辈,甚至他行善播下的却是恶的种子。 果然,翁以睿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周娘子,你可想好了,今夜,你和周小姐踏出此门,我们之间就是结仇了。” 怪不得要让她来见证翁公子的丑事,还让她女儿也来。 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却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形成一股力量,从今往后还能好好相处吗? “翁大人身为训导,当是天下教师的表率,传道受业解惑,我不信翁大人会是小人之辈,因为此事报复我们母子,报复周家。”周娘子回身给了翁以睿一个清正笑容。 “周娘子,师者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憎分明,也有亲疏有别,我还是希望周娘子能好好考虑一下这门亲事,结亲总比结仇路要宽,何况周琰还是周家唯一的香火,周娘子你说是不是?”翁以睿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威胁的意味,“常言道,大佛要拜,小鬼也要拜。” 翁以睿自诩小鬼,周娘子依然斩钉截铁道:“这件事,我不用再考虑,没得商量,天下人多和翁大人的想法一样,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才是香火,对于我而言,儿女都是母亲心头肉,我绝对不可能靠牺牲女儿的幸福来换取儿子的前程,我家周琰也不可能踏着妹妹的幸福去博仕途。至于,翁大人日后会怎么对待我们周家,怎么对待我们周琰,这在翁大人自己要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一介女流,一个母亲,能左右的是教育自己的孩子做正人君子,至于翁大人做什么样的人,该有令堂来教导。” 此刻,周清就站在门外。 她当然知道翁以睿支开她去烧茶是为了和母亲说些秘密,所以她并未去烧茶,就站在门外偷听。 此刻,听着周娘子与翁以睿的对话,周清推门而入:“娘,说得好!” 周清突然进来,翁以睿和周娘子都愣住。 周清走到周娘子身边,对翁以睿说道:“没想到翁大人堂堂官学训导,竟是这样的小人。” “小人”二字用得重了,周娘子叫道:“周清……” 周清的性子可没有周娘子圆润,她咄咄说道:“翁大人不过一个官学训导,竟然就要用我的婚事许我哥哥锦绣前程,是置齐国这些达官贵人于何地?翁大人自诩赖教谕密友,但翁大人莫要忘了,我哥哥可是三军都尉许绍烨的好友,许都尉可是卿大夫最疼爱的儿子,若翁大人要因为拒婚一事为难我哥哥,给他小鞋穿,那我肯定要到许都尉跟前告状去的。” 周清说完不再理会翁以睿,拉着周娘子往外走去:“娘,我们走。” 周家母女走了,碰了一鼻子灰的翁以睿黑沉着脸。 他是低估了周娘子这个妇道人家,还是高估了她呢? 翁以睿一时没有厘清思绪,那边厢,刀子匠的徒弟已经来请他。 翁以睿来到翁策的屋子,只见翁策已经在床上昏迷了。 刀子匠一边擦拭一把用金与铜的合金制成的,呈镰状弯曲的利刃,一边对翁以睿说道:“将那两颗球挤掉了,也将未去干净的余势都去了,也用苦猪胆糊了伤口,好好休养数月,伤口我已经处理得很漂亮,以后撒尿不会洒一裤子,只是,翁训导,你之前是哪里找来的刀子匠,这手艺也忒差了。” 翁以睿抿唇不说话,那是李月舒的手艺。 一想到李月舒的死,翁以睿心情更加沉重。 翁策净身,李月舒惨死,王孝健下了大牢,这王家大宴办的—— 见翁以睿不说话,刀子匠也不再纠缠,只是说道:“这孩子日后要送到宫里?” 翁以睿说道:“再说吧。” 刀子匠便说:“我在宫里还是认识些有头脸的太监的,这孩子要是进宫,你只管同我招呼一声,我去给你张罗个有势力的太监,让这孩子去拜山头。” 翁以睿虽是小小训导,但八面张罗,哪方面都认识些人脉。 翁以睿奉上一包银钱,刀子匠也不客气,接过银钱,再次同翁以睿说道:“有需要就吩咐我一声,官学里你有头脸,宫里我有头脸,咱们互相帮衬着,别客气。” 送走刀子匠师徒俩,翁以睿坐在床前看着翁策,糟心,还是去把翁策的父母接来照顾翁策吧,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二老说翁策的遭遇。 翁以睿决定了,还是瞒着。 …… …… 齐王的宫殿里深夜还亮着灯,寝殿内只有齐王和丹枫,就连冯吉也没有入内,只在门外守着。 齐王穿着长长宽宽的寝衣,长发披肩,看起来有一股阴柔之美。 丹枫则依然是骁卫打扮,与齐王的美截然不同。 齐王说道:“阿枫,你去看了李月舒的尸身后有什么想法?” “如果不是长公主已死,微臣会以为凶手是长公主。”丹枫如实说来。 是的啊,世界上只有长公主会这种杀人手法,可是她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被昌京那位毒杀的。 许向楚袖子里一只拳头紧握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长公主,还有谁会这种杀人手法啊? “阿枫,你去将今日宴会上所有参加的人员全部密查一遍。” 丹枫得令:“是,大王。” 第四十四章 夹心饼 看到大家留言说和离的事,我在这里纠正一下,沈昌平和王孝健不是和离,是属于呈诉离婚。 …… …… 顺道科普一下古代的离婚制度: 1.出妻制度。 这个大家最熟悉了,只要女子犯了七出之一,男子就可以强制休妻。 七出的理由:一是不孝顺公婆,得不到公婆的欢心,二是不生儿子,三是与人通.奸,四是妒忌,不准丈夫纳妾,五是患恶疾,严重传染性疾病,主要指的是麻风病,六是多言,离间了夫家的亲属关系,七是妻子擅自动用家庭财产会被认为是盗窃,这些都是休妻理由。 《大戴礼记·本命》记载:“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 2.和离,相当于现在的协议离婚,我们平常说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说的就是和离。 …… 3.义绝,不是独立的离婚制度,而是一种刑事案件附带的民事法律后果。 如果夫妻之间,或者跟对方的亲眷之间发生了殴斗、杀害等犯罪事件,在追究犯罪人刑事责任的同时,夫妻关系必须解除。 义绝具有强制性,官府断义绝而不服从的人,要受到处罚。 …… 4.呈诉离婚制度。 这个相当于现在的起诉离婚,法院判决,只不过在古代是由官府来判决。 只要发生特定事由,便可向官府呈诉离婚,由官府处断是否离婚。 如果妻子背着丈夫逃亡,或者丈夫夫逃亡三年以上,或者丈夫逼妻为娼,或者家翁欺奸儿媳等等,男女双方都可以向官府呈诉要求解除婚姻关系。 …… 那我们昌平小姐与王孝健的离婚就属于最后一种,王孝健涉及与寡嫂不伦、又涉嫌谋杀,沈家就向官府呈诉离婚。 关键,昌平小姐的父亲是沈司空,温郡守不可能不判离婚。 所以昌平小姐这婚等于是起诉离婚,官府判离,而不是和离。 小伙伴们,懂了吗? …… 最后补充一下,古代为保障女子权益,也有三不出:妻子无娘家可归、无所依附的,不能休;和丈夫一起为公婆服过三年丧的,不能休;结婚时夫家贫贱,曾与夫同甘共苦,后来富贵了,不能休。 《大戴礼》记载为:“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 …… 看完古代离婚制度,再看现代社会的离婚制度,就可以发现,其进步之处就表现于,女子也可以提出离婚了。 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婚姻也不容易,希望它不要变成爱情的坟墓。 …… …… 许府,一片静谧之中并不静谧。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都发出诡异的光。 佳和园里,气氛从未有过的紧张,卿大夫许卫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李氏在一旁轻拍他的背劝慰他。 而许绍烨,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椅子上,把玩着茶几上的的茶杯,脸上还挂着笑容。他身旁,年佑才替他捏一把汗。 李氏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股子好脾气:“阿烨,烨儿,快跟你父亲赔不是了,只要你哄他不生气了,这事还有商量。” “这事没得商量。”许绍烨话音落,许卫就砸了一个杯子。 李氏被吓住,缓了缓神,劝道:“老爷,消消气,和阿烨再商量商量。” “这事没得商量。”许卫说的是和许绍烨一模一样的台词,却是气得跳脚。 他指着李氏鼻子,说道:“都是你惯的他,好端端的,去王家赴什么宴会。” 李氏尴尬地笑,“老爷,整个齐都的世家贵族不都去赴宴了吗?” 许卫“哼”了一声,“那王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突然办这么大规模的宴会,还不是你背后支持?” “老爷,这宴会的规模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盛大,不是因为齐王要去了才办大的吗?” “一开始?一开始,你是始作俑者吧?”许卫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现在好了,一个宴会办出个人命大案来,关键整个齐都都知道李月舒是你李氏的侄女,你们李家真是养的好女儿啊!” 李氏脸上挂不住,李月舒是李月舒,她是她,老爷怎么说得好像李月舒犯的错她也犯了似的,而且还一杆子打倒了整个李家。 “老爷,李月舒从小父母双亡,欠缺管教……”李氏想为自己和李家辩解几句,然而许卫不听。 “不要再提这个名字,死了也好,省得她魅惑大王。” 一个寡妇,勾搭小叔子也就算了,竟与齐王下了一盘棋就成功魅惑了大王,如果不是死得及时,这会子已经封妃了吧,齐王都喊冯吉去命人拟旨了。 许卫想到这件事心里还是堵得慌,要将这事禀报昌京圣上才是,大王差点要封一个寡妇为妃,不仅是寡妇还是个荡.妇!陛下如果知道齐王这么昏聩…… 许卫心绪纷乱,视线转到许绍烨身上,何止齐王色令智昏?这许绍烨也是! “阿烨,我警告你,不要再与王家二少夫人有任何瓜葛!”许卫气呼呼恶狠狠说道。 许卫对许绍烨一直是慈父的形象,如此色厉荏苒还是头一遭。 但是,许绍烨并不怕,而是起身正色说道:“父亲,沈家已经呈诉离婚,温郡守也判决离婚了,昌平小姐不再是王家二少夫人,已经做回沈家大小姐了。” “那你就不许再与沈家大小姐有任何瓜葛,”许卫气急了,不知道许绍烨这是怎么了,“她做回沈家大小姐也改变不了离婚的事实,你是什么身份?竟要娶一个离过婚的女子为妻吗?” “父亲,沈家大小姐之前逃婚,与儿子在荒岛上共度数十天,她与儿子的缘分是在王家之前……” “那你就更不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了,奔者为妾,咱们周礼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眼看着父子俩针尖对麦芒,李氏急忙来劝阻:“老爷,烨儿,不要伤了父子和气。” 许卫问李氏:“夫人,你说,这门亲事是不是不该结?” 李氏愣住,关她什么事,又不是她儿子。 “父亲你看,母亲都比你明理,知道儿子不能做不负责任的人。” 许绍烨的话让李氏有些懵逼,她只是沉默,并没有站队啊。 许卫已经对李氏怒目相向:“夫人竟然觉得烨儿可以娶沈家大小姐?” “不是啊,老爷……” 许卫哪里要听李氏辩解,又气急败坏砸了一个杯子,指着李氏骂道:“你安的什么心?” 李氏委屈,登时眼眶就发红了。 第四十五章 留下 沈昌平盯着自己屋子的屋顶,那里瓦片正在移动,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年佑才越来越厉害了。 很快,年佑才便从屋顶上跃下,站在沈昌平面前。 “我们公子让我来跟昌平小姐说一声,他很快就会来沈家提亲的。”年佑才身上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一股子夜色气息。 “不用了不用了,替我转告你家公子,真的不用了。”沈昌平尴尬地笑。 “好的,我这就去转告我家公子。”沈昌平还来不及眨眼,年佑才已经跃上屋顶,移开的瓦片又重新盖上了。 看着完好如初的屋顶,沈昌平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许绍烨又是散播自己与他私奔的消息,又是让年佑才来转告要来提亲,难道他真要娶她? 如此真切,是真的因为爱上她了? 遥想自己从荒岛回齐都的航行中,当着许绍烨的面可是杀海盗不眨眼,许绍烨竟然不怕? 想及此,沈昌平又想到,别人或许猜不出,许绍烨难道也猜不出李月舒是她杀的? 猜出了也不怕,他都不怕还要娶她,她怕什么? 屋外响起敲门声,外间地上琴儿顺眼惺忪起来去开门,不一会儿沈夫人便挑帘走进了里间。 沈昌平已经假装在床上躺好,见沈夫人进来便挣扎着坐起来。 雪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橘红的灯烛,衬得沈昌平美极了。 “平儿,你还没睡啊?” 沈夫人坐在床沿上,满眼都是温柔宠爱的目光。 “母亲你怎么还没睡?” “母亲睡不着。”女儿经历了这样的风波,做母亲的,又是沈夫人这样一贯娇养女儿的,自然心事重重。 沈昌平投入沈夫人怀抱,也娇滴滴说道:“女儿也睡不着。” 沈夫人爱怜抚摸着沈昌平的头,说道:“我的可怜的孩子,突然遭了这么大的罪,真是受委屈了。你父亲他也是自责得睡不着,所以让母亲过来看看你。” “父亲顾念旧情,还让女儿嫁去王家冲喜,父亲是大仁大义之人,母亲一定替我劝劝父亲,让他不要心里难过,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女儿也回到沈家,重新回到父母身边,女儿已经很开心了。” 女儿还从来没有这么乖巧懂事说出这么多善解人意的话来,沈夫人又意外又惊喜,想着一定是王家一段为人妻为人儿媳的生活把她的骄纵任性都磋磨光了。 想到这些,沈夫人就更加心疼了。 “你父亲说了,是他做父亲的一时糊涂,才让女儿你去蹚王家的浑水,以后再嫁人,他一定好好替你挑选个人家,咱们沈家的女儿不愁嫁的。” “女儿才刚回来,父亲母亲怎么又要把女儿赶走呢?”沈昌平依偎在沈夫人怀里撒娇不依,沈夫人哈哈大笑,嘴里宠溺道:“真是个傻孩子。” 沈昌平虽是孤竹国国君之女,但生母早逝,从小是跟着孤竹国国师长大的,小小年纪就跟国师开始学习谤法,学习如何杀人,后来又在战场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并未享受到什么天伦之乐,与沈夫人在一起,蒙受她的宠爱,沈昌平种种反应也不全是演戏。 哪个人不想被父母宠在手心里呢? 沈昌平挺感谢沈家夫妇的爱女之心,既然自己占据了昌平小姐的身子,那就替她承欢沈家夫妇膝下好了。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梯己的话,沈夫人想起什么,说道:“你父亲在愁你云表姐该怎么办。” 沈昌平想起夏丽云还留在王家。 “父亲是什么意思呢?”沈昌平问。 沈夫人道:“那毕竟是你姑姑的女儿,是你父亲的外甥女,从小又是我们亲手养大的,就这样将她一人留在王家……” “可是表姐如今是王家的妾侍,已经不能由咱们沈家作主了,她是去是留,得王家决定啊。何况表姐对王公子的心意,母亲又不是不清楚,她钟意王公子,否则也不会作出夺夫之事,更不会为了能够留在王公子身边,连做个卑微的妾侍都愿意……” “王公子的案子还未有定论,万一王公子是清白的,还能回到王家,而我已经与王公子离婚,届时王公子感慨于云表姐对他一番痴情,将云表姐扶正,岂不美哉?” 沈夫人闻言,点点头:“平儿所言极是,我也去和你父亲说道说道。” 沈夫人本就不喜欢夏丽云,她代嫁后与王孝健竟假戏真做,这更让沈夫人厌恶夏丽云,如果夏丽云能不回来自然是最好的。 夏丽云也没想过回沈家。 李月舒死了,沈昌平也走了,王家就剩她一个女人。 夏丽云觉得只要她熬着,说不定有出头之日,比回沈家的境遇要好。 从小母亲死父亲不爱,在舅父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夏丽云像小草一样卑微,又像小草一样坚韧,只要没有对她斩草除根,她就可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没有了李月舒,又没有了沈昌平的王家大院在夏丽云眼中一下子变得自由又美好起来。 虽然王孝健还在大牢里,但夏丽云也没有太多焦虑,因为王孝健对她并不好,将她对他那颗火热的爱慕之心在几番冰锤之后冷却了不少。 王夫人迷迷糊糊间见床头坐着一个身着浅色衣裳的女子,定睛看了许久,方才认出是夏丽云。 “云姨娘,你怎么来了?”王夫人虚弱道。 夏丽云扶她坐起来,又端过一碗药,用汤匙搅拌着,她笑道:“婆婆,如今府里可只有我一个晚辈了,我再不来,谁来照顾婆婆你呢?” 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媳突然在齐王跟前指证儿子是杀人犯,虽然没有明着指证却也是弦外之音,至少向齐王表明儿子有杀人动机。 王夫人想到沈昌平在齐王跟前说的那些话,又想到王孝健还在衙门牢房里,不由恨从中来。 “婆婆,这是我命人请了大夫,替婆婆抓来的药,你喝了药身子才会好。”夏丽云舀了一汤匙药汤,吹凉了送到王夫人嘴边,却被王夫人一下子拍开了。 夏丽云手中药碗被打翻,汤药洒了一身一床。 “婆婆……”夏丽云吃惊。 王夫人一脸恼怒道:“谁是你婆婆?你也是沈家的人,你也给我滚!” 夏丽云忙跪在床前,哭道:“婆婆,我虽然是沈家养大的,可我与他们并不连心,我既然嫁给了相公,我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 “那你就去死!”王夫人骂了句就气喘吁吁,“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家把沈昌平带回去,却让你留下,是为了让你留下看我们王家的笑话吧!” “不是的,婆婆,如果相公死了,我最后也会为相公殉情,可是现在相公还在大牢了,婆婆又病了,婆婆身边要有人照顾,相公在大牢里也需要家人支持,婆婆你仔细想想我的话说得对不对?我是一定要留在王家等相公回来的,我也想和婆婆一起为相公沉冤昭雪,婆婆你就相信我吧。” 夏丽云说着来拉王夫人的手,王夫人想想也是,自己病倒,儿子在大牢里,总要有个人去奔波去跑动。 于是她握住夏丽云的手,说道:“丽云,你听好了,阿健如果能平安归来,我就让她把你扶正,让你做王家少夫人。” 是的,这就是夏丽云选择留下的希冀。 如果真能实现,可比回沈家当一个表小姐看别人眼色强。 就算王孝健不能回来,只要熬死了眼前的老东西,这王家也是由她作主,也比回沈家强。 夏丽云看着王夫人,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第四十六章 酒疯 佳和园里,许绍烨又给李氏送来了不少礼物。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恭顺巴结的许绍烨,李氏心头厌恶,但面上却作慈母笑:“烨儿,我这几天一直在向你父亲求情呢,可是你父亲始终不肯松口。” 李氏心里想骂娘,这雪姨娘生出来的什么奇葩儿子,放着一众好贵女不挑,偏偏要去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庶子就是庶子,就这点眼力见。 “烨儿,好男儿何患无妻?要不,母亲再为你另挑齐都里的贵女……” 许绍烨原本满脸堆笑,一听这话就把李氏的手一甩,说道:“母亲,是不是因为我不是您亲生的儿子,您便不肯满足我的心愿?” 这什么跟什么啊? 如果不是因为老爷宠溺姨娘和庶子,她堂堂主母又怎么会对一个庶子如此上心? 她怎么会不愿意满足?她巴不得许绍烨娶了那离过婚的女人,好叫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不能在老爷跟前跟她的儿子们争宠。 李氏说道:“你都长这么大了,母亲是看着你从一个小小孩童长成大人,如今还做了三军都尉,母亲什么时候不肯满足你的心愿?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母亲都想方设法帮你摘下来的啊。” “那母亲就帮儿子一次嘛。”许绍烨又拉着李氏撒娇。 李氏为难道:“你知道的,你的婚事你父亲不开口,母亲也是无能为力啊。” 一旁,李氏的心腹嬷嬷立即说道:“三公子,夫人为了你的婚事已经和老爷吵了好几次架了,夫人尽力了,你就不要再为难夫人了。” 李氏也道:“烨儿啊,不如你去让你娘也帮着向你父亲说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说是不是?” 许绍烨讪讪离了佳和园,往晴雪园去。 梦雪不但没有答应向卿大夫进言,甚至还当面斥责了许绍烨。 梦雪一直以来就是个没有脾气的美人,许绍烨眼中,他这位生母一直都温婉的,花儿一样,但是这一次,她竟然和他父亲一样生气了。 “你虽是庶出,可老爷对你从未轻慢,甚至万千宠爱与看重都给你,你自己怎么可以自轻自贱?” 梦雪的话说得很重,许绍烨还是第一次对亲娘这么反感。 “原来父亲怎么也不肯松口,还是娘吹的枕边风?” 梦雪不理会许绍烨的不满,只是道:“总之,你的婚事不是儿戏,需得清白出身的名门贵女方才配得上你,谁要是同意你与沈家大小姐的婚事,谁就是害你。” 这话再明显不过了,含沙射影说的就是李氏。 “你是怀胎十月辛苦诞下的亲骨肉,我难道会害你,我总是希望你好的,你不要因为某些人表面上的纵容与好就认为人家对你视如己出,你记着我这些话,等到将来,你会感激我,感激你父亲今日的不近人情。你与沈家大小姐的婚事以后休要再提了。” 梦雪说完,就将许绍烨赶出了晴雪园。 接连碰壁的许绍烨回了军营,心情郁郁。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得到父母的首肯,他如何去沈家提亲呢? 又被打发去向沈昌平传话的年佑才回来了。 许绍烨忙不迭抓着他询问,“昌平小姐怎么说啊?她可着急了?” 年佑才看着许绍烨热切的脸庞不由同情万分,说道:“沈家大小姐让我带话给公子,让公子不要急在一时。” 其实沈家大小姐原话是说“不用了”“大可不必”,但是此刻,年佑才不忍心说,怕他家公子受不住这打击。 “不要急在一时啊,”许绍烨脸上露出笑容,“也对,她刚刚从一段婚姻里抽离出来,的确该好好休整一番,那我就徐徐图之吧。” 图也白图。 昌平小姐压根就不喜欢他家公子,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年佑才是旁观者清,许绍烨是当局者迷。 看着许绍烨情窦初开且赫然坠入爱河的面庞,年佑才心里心疼。 说不定过段时间,公子自己就想开了吧。 许绍烨为婚事焦灼心力交瘁的时候,沈昌平在干什么呢? 她接到了韩玉洁的拜帖,说要登门拜访。 沈昌平让人往常家回信,告诉韩玉洁,登门拜访就不必了,因为沈昌平要来常家作客。 对于女儿突然要去常家作客的事,沈家夫妇颇为意外。 “你是怎么认识那韩氏的?”沈夫人询问。 女儿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都与这韩玉洁没有来往的交集,两人年龄也悬殊很大,不可能是小姐间的手帕交关系。 “就是在大宴的时候,女儿与常夫人相谈甚欢,她当时就约了女儿去常府游玩,大概听说女儿如今与王孝健离婚的事,常夫人想来安慰女儿,女儿呢刚好想去散散心,还是女儿去常府拜访吧。” 沈司空因为修建齐王宫的事白天都在宫里督工,沈氏便自己做主同意了沈昌平的请求,并派了许多丫鬟婆子护院跟着。 沈昌平到了常家,韩玉洁已经安排好花厅宴席等她。 不难看出,因为已经听到沈昌平亲口说的杀人秘密对韩玉洁来说,还是产生了很大的内心震动,她看着沈昌平,眼底还是藏了许多忌惮的。 沈昌平对于韩玉洁眼中忌惮浑然不在意,只是拉着她如老朋友一般亲热地闲话家长,询问些常老爷在昌京的景况,常家大公子在昌京的景况。 几杯酒下肚,韩玉洁便也放下了对沈昌平的忌惮,大概是酒精作祟,竟渐渐开始与沈昌平诉说些心事。 一开始,是说些寒暄客气的话,到后来,酒劲上头,韩玉洁便有了想哭的冲动。 看花厅里站了一壁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韩玉洁觉得烦闷,她有这么多委屈,却不能痛痛快快找人诉说,她有多憋屈啊。 “玉洁姐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沈昌平提议。 酒酣耳热的韩玉洁立马就点了头,起身拉着沈昌平去了自己的起居室。 到了起居室,仗着酒劲的韩玉洁将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只拉着沈昌平在里间说话。 外头,丫鬟婆子们听着里间已经传出韩玉洁的哭声,都见怪不怪了,她们夫人一喝酒就耍酒疯,是常事。 第四十七章 谤法 “昌平小姐,你说,我嫁到常家,一直尽心尽力,哪点对不住他?我操持中馈,给他生了儿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韩玉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是个爱美的妇人,平日里最注重衣着发饰打扮,最爱惜形象,可是喝了酒,酒精上头,她可顾不了这么多,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委屈向自己压下来。 那些委屈压下来压下来,像乌云一般,哇地嚎啕大哭,如倾盆大雨。 “是很过分!”沈昌平抚摸韩玉洁头发、脸庞,又拍韩玉洁的肩,又给她拥抱,这让韩玉洁太窝心了,找到倾吐苦水的对象。 “他跟随陛下去了昌京,一去十二载,他若是纳妾,无论纳多少个,我都不会有怨言,可是他竟然要休妻!” 韩玉洁拍了桌子:“这让我颜面何存?” 一直以来,韩玉洁在齐都夫人里都是趾高气扬的,因为有个得陛下重用的丈夫,还有个争气的儿子,不管别人背地里怎么议论,明面上都得给她点面子。 一个女人,不就是靠着有权有势的夫君,有前途的儿子,替自己撑门面吗? 然而现在,她的两张门面都轰然倒塌。 “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到了中年,却要被丈夫抛弃……”韩玉洁拍自己胸口,打了个酒嗝,涕泪俱下。 “常夫人,您还是很年轻的。”沈昌平柔声安慰。 韩玉洁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长得很美,看起来很年轻,看着就像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可我已经过三十了,咱们女子过了三十,大势已去……” 韩玉洁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脸上泪痕交错,她拉着沈昌平的手满嘴酒气喷吐:“昌平小姐啊,我一辈子喂了狗了,我在齐都这么尽心尽力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他在昌京不但有了别的女子,还要休妻!” “常夫人,常大人心意已决,你想开些,你还有儿子。” 提起儿子,韩玉洁更加愤慨,她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眼睛喷火:“昌平小姐,莫提我的儿子,我这儿子,有跟没有一样,有,还不如没有!” 韩玉洁咬牙切齿:“我是养了一条狼心狗肺的畜牲!老常对我薄情寡义,我的儿子竟然丝毫没有怜惜我的处境,全都站在他父亲那一边,支持他父亲休我,昌平小姐你说,天底下,竟有这样没有良心的儿子吗?” 沈昌平盯着目光血红,站立不稳,狼狈不堪的韩玉洁,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去,将她散落的发丝理好,柔声问道:“玉洁姐姐难道甘心常老爷这么对待你?难道甘心接受自己这样的遭遇?玉洁姐姐是否就甘心被常老爷休弃,从今往后,众叛亲离,被齐都的夫人小姐们嘲笑,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而眼睁睁看着常老爷与别的女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韩玉洁的脸变得铁青,拳头攥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她怎么甘心? 沈昌平又“哦”了一声,笑道:“玉洁姐姐应该看不见才对,毕竟,常老爷远在昌京,纵使他尊别的女子为夫人,让玉洁姐姐你的儿子喊别人母亲,你又奈他何呢?” “我好恨好恨!恨不能让他死!”韩玉洁痛哭出声。 沈昌平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玉洁姐姐当真吗?我可以帮助玉洁姐姐完成心愿。” 韩玉洁眼睛亮了,是的啊,眼前的小姐告诉过她她能隔空杀人。 韩玉洁一把抓住沈昌平,目光灼灼,如想吃人的野兽:“替我杀了他,杀了这个负心汉!” …… …… 韩玉洁一觉醒来,宿醉的酒还没有醒干净,而沈昌平已经离开了常家。 “昌平小姐呢?”韩玉洁问婢女。 婢女说:“夫人醉了,昌平小姐说让夫人好好休息,就先回沈家去了。” 韩玉洁心里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她依稀记得,沈昌平让她拿一件常老爷贴身用过的东西。 自己从柜子里拿了件常老爷曾经穿过的衣服给她,尔后她抱着那衣物,当着她的面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笑着将衣物还给她,说了句:“好了,常夫人心想事成了。” 此刻,常老爷那件旧衣裳就放在床前的矮几上。 韩玉洁拿起那件衣裳,心里很不安。 “来人!”韩玉洁颤声喊道。 婢女走进来:“夫人——” “派人,去昌京,看看老爷怎么样了。”韩玉洁抖着嘴唇说道。 …… …… 齐王宫里,太监冯吉进了殿内,唤道:“大王。” 齐王并没有放下手上的奏章,问他:“丹枫回来了?” 冯吉说道:“大王,昌京那边出事了。” 齐王手上一颤,他放下手中奏章,抬头看冯吉,冯吉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欢喜:“常相爷突发暴病,殁了。” 许向楚脸上并没有如冯吉一般绽露笑容,他唇角紧抿,眼神却是欢脱的:“丹枫呢?去把丹枫找回来。” 丹枫此刻正在周家旁一棵大树上。 那大树冠盖如巨伞,半伸进周家的院墙,枝叶浓密,恰好掩住了丹枫的身子。 院子里,周清正在喂鸡。 周琰正准备去官学。 周琰起来拦他,说道:“哥哥,娘出门前说让我看着你,这段日子不许你去官学。” 周琰背着书箧(这个字,念切,就是宁采臣背上背着的那个书箱),冲周清一笑,说道:“不去官学读书,怎么考功名?你们不都盼着我出人头地吗?” “可是现在,我们得罪了翁训导——”周清蹙眉,“相比功名,相比什么光耀门楣,我和娘更希望哥哥你平平安安的。” 周琰拍拍周清的头,哈哈笑了:“你们怎么得罪翁训导了?就因为你拒婚吗?翁训导他是个好人,是个磊落的君子,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再说想要替你保媒,也是他一番好意啊。” 看着单纯善良又一脸正气的周琰,周清没法同他说那么清楚。 如果哥哥知道,翁训导想要将她保媒给一个阉子,且用哥哥的前途做诱饵,哥哥还会觉得翁训导是个磊落君子吗? “哎呀,哥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今天我不让你出门,你要去官学,还是经过娘同意才好。” 周清伸手拦周琰,但是拦不住,周琰颠了颠肩头的书箧,还是执意要出门。 周清只好说道:“哥哥,如果你不去官学,我就告诉你,是谁杀了王家大少夫人!” 周清的话果然成功引起了周琰注意。 周琰停步回头。 树上,丹枫也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