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侯魏远 陈歌一身火红嫁衣,坐在同样铺着火红色床单的新床上,怎么都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方才明明还在自家开的中医诊所里给人看诊,不过是休息时打了个盹,怎么一睁开眼,就来到了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 脑海里,还莫名其妙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她身旁,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从刚刚开始就在哇哇大哭,哭得甚是凄凉。 “娘子……娘子太命苦了呜哇,那魏侯听说是个克妻的,已经连续克死了三任夫人,郎主还是不管不顾地把娘子嫁了过来! 明明……明明陈家还有那么多娘子,这不是明着欺负娘子父兄早亡,无人撑腰嘛! 娘子千里迢迢从浔阳嫁到了这偏远荒蛮之地,整整一天了,竟然都无人相迎,君侯更是人影都见不着,我看这侯府里的下人没有一个把娘子看在眼里的,娘子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夫人远在浔阳,只怕要担心死了呜呜呜!” 陈歌看了她一眼,脑中就跳出了一个认知—— 这是她的贴身侍婢,名叫蓝衣。 这个认知刚跳出来,陈歌就一愣,有些荒谬地瞪大眼睛。 那段陌生记忆的主人也叫陈歌,从记忆中得知,她一个半月前出嫁了,从大楚朝的国都浔阳,嫁到了北方一个叫冀州的地方。 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次出嫁是去送死的,没有人愿意跟来,除了她的贴身侍婢和奶娘钟娘。 钟娘比蓝衣沉稳多了,没有太失态,只是也忍不住不停抹泪。 “我可怜的娘子,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果还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可要怎么办啊! 我……我可是听说,这座冀州城外头便是胡人聚集的地方,随时会被胡人袭击,君侯前三任夫人,有一任便是被那些个胡人掳去的……” 说到这里,钟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哭得更绝望了,“郎主真的好狠的心,呜呜呜呜……” “别哭了!” 被这两人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的陈歌忍不住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冷声道:“再哭,她……我也已经嫁过来了,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 钟娘和蓝衣一愣,猛地抬起头来,傻傻呆呆地看着突然站了起来的自家娘子。 这……这才不是她家娘子会说的话! 陈歌没再管她们,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直到现在她都如在梦中,没有真实感。 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突然醒了,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随即一阵整齐划一、宏伟有力的声音惊雷般响起,划破了夜的沉寂。 “君侯!” 陈歌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那里,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倒映在了纸门上,正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是——燕侯魏远,今天这场婚事的男主角,他竟然回来了! 这个梦,也忒完整了吧! 钟娘最开始的讶异过去后,双眼倏地一亮,惊喜激动地看向陈歌。 若是娘子得到了君侯的重视,她们往后的日子便会好过很多啊! 她还想细细叮嘱娘子几句,但已经来不及了,门“啪”地一声,一点也不温柔地被推开,一个身穿铠甲、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出现在门边。 那是她生平见过的,最为气势迫人的男子! 那种由沙场上带回来的戾气、煞气和杀气仿佛萦绕在他周围,刻进了骨子里,让人在见到他第一眼,就先被这种气势夺了眼球和呼吸。 那张棱角分明、几乎毫无瑕疵的脸庞明明俊美极致,却让人不敢细看,特别是那一双仿佛蕴含着无边黑暗、又似乎燃烧着灼人火焰的双眸,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为之心颤! 陈歌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那个气势迫人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走到了她面前,低下头,眼神沉冷地看着她。 魏远回来路上,便听身边的人说这女人自嫁过来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哭,心里头正是厌烦到了极点。 却没想到,他进来后见到的是一脸沉静淡然,胆大包天想往外走的女子。 那双如水明眸直直地看着他,虽然透出一丝讶异,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恐惧,没有畏缩,更没有躲闪。 虽然有一瞬间的怔然,但这样的眼神却是让他心头更加烦躁抑怒,简直恨不得把那双眼睛生生挖下来。 女人,便是这天底下最恶心最让人作呕的物种。 魏远轻轻一扯薄唇,眼神阴戾地看着她,“这一回,是你?” 陈歌微微一怔。 男人眼里的厌恶阴冷更甚,仿佛从骨子中透出来一般,夹杂着他本来便直逼人心的凛然气势,铺天盖地地朝陈歌袭来。 “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便好好待着罢。” 原本还一脸期待的钟娘顿时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贵为一方枭雄的男人。 男人说完,便一个转身,鲜红色的披风迎风飘扬,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直到房门被猛地关上,钟娘和蓝衣还僵立着,没有回过神来。 仿佛刚刚那让人胆颤的一幕只是错觉。 房里那股迫人的威压随着男人的离去消失不见,陈歌却完全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心里头的不安和怪异越来越盛,让她无暇思考其他,快步向前完成刚才没有完成的动作——走到门边打开门。 门的两边各站着一个身穿铠甲面色冷沉的侍卫,见到依然一身新嫁衣的陈歌打开门走了出来,忍不住微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很快收回视线,一声不吭。 陈歌没心情搭理他们,径直走了出去。 外头是一个布置简洁利落的宽敞院子,此时已是夜深,天空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明月,清亮的月色撒照着这个冷清寂静的院子。 这情景,哪有半分成亲的喜庆之色。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也太真实了! 她完全没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陈歌愣愣地呆立了一瞬,才慢慢观察起四周围的景色来。 突然,她见院子右上角有一座檀台,不禁眼睛微亮,快步走了过去。 檀台很高,甚至越过了城墙,陈歌登高远眺,顿时忍不住心头一紧,握着栏杆的手猛地收拢。 第二章 君侯表妹 她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穷无尽延伸到了黑暗里的荒野,那远处的黑暗,浓郁得仿佛随时能把人吞没。 活了二十六年,陈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荒凉死寂的景色。 北方干冷的风如刀子一般不停刮过来,刮得陈歌娇嫩的脸蛋微微生疼,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穿越了,成了一个被家族推进了火坑里的新嫁娘! 陈歌紧紧握着栏杆,握得手都有点疼了,才暂且接受了这个事实。 从脑海中那段记忆来看,这是个皇室式微的时代,四年前,丞相谢兴扶持年仅六岁的圣上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 各地诸侯见状纷纷借这个机会拥兵自重,其中北方势力最大的一支地方军阀,便是她现在的便宜丈夫——燕侯魏远! 谢兴当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但他现在势力不稳,北方各族又趁着大楚内乱蠢蠢欲动,他不敢在这时候打破大楚的平衡,于是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安定。 而维持这种安定的其中一个做法,便是——联姻! 他陆续给各地几个大的军阀势力统领赐婚,那些追随着谢兴的家族明知道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凶多吉少,也敢怒不敢言,毕竟连皇室的公主也有被赐婚的呢! 原主便是这样,被一纸圣旨赐婚给了魏远。 理清楚了思绪,陈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种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但其实也不算特别糟糕,毕竟看起来,魏远并不欢迎她这个新夫人,而远离了浔阳,这个身体里换了个人的事情也不会轻易败露! 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直到现在还有些仿徨。 以后,她还能回去吗? 就在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的钟娘跑了出来,抬头看着檀台上的陈歌,焦急道:“娘子,上面风大伤身,快下来吧!你便是心里不舒坦,也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陈歌垂眸看了她一眼,便是心里还有些震惊伤感,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她还以为她是因为郁郁寡欢才反常呢。 这个妇人,对原主倒是真的好。 陈歌最后看了一眼那暗无边际的荒野,便应了一声,下去回了新房里。 一回到房间,她便招呼钟娘给她打水梳洗,看样子,她那便宜夫君今天也不会过来跟她完成婚礼的仪式了,倒不如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 钟娘愣愣地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忍不住低泣道:“娘子,君侯这般待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今天可是……可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君侯第一天晚上就把娘子一个人丢在了新房里意味着什么,钟娘在后宅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让娘子以后怎么在燕侯府立足! 陈歌确实不怎么在意,说实话,她可没那么大的心脏,能一下子接受一个陌生男人成为自己的夫君。 而且还是这么一个……气场恐怖的男人。 见到钟娘和蓝衣都在为她打抱不平,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道:“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钟娘,君侯前三任夫人是怎么去的,你跟我说说罢。” 比起担心那男人是怎么看她的,她更担心她的小命。 那男人和刚刚那些侍卫看她的眼神,明摆着在看一个——死人! 陈歌柳眉微蹙,眼眸微微发凉。 那男人前三任夫人都去世了,她可不信天底下有这般碰巧的偶然。 既然她接手了这个身体,就不会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 虽然死了很难说会不会就能穿回去了,但陈歌作为一个医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拿生命做赌注。 钟娘微微一愣,呆呆地看了自家娘子好一会儿,直到娘子不耐烦的视线撇过来,才连忙道:“是。奴听说,君侯的前三任夫人,第一任是皇家的公主,公主身娇体弱,刚嫁过来没几天便病了,很快撒手人世。 第二任夫人是……是在送嫁途中被胡人掳走的,至今连她的尸骨都找不到。 第三任夫人据说是因为无法忍受异乡生活的苦闷压抑,自己投井自尽的。” 钟娘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想哭了,想到那些事可能也会发生在自家娘子身上,她就浑身发凉。 然而她不经意看了娘子一眼,却见她虽然微微皱着眉,一脸沉思的模样,却半点也不见恐慌,不禁愣住了。 娘子似乎真的变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娘子这种变化她是乐于见到的,至少……至少娘子不用再天天以泪洗脸了罢! “娘子本不用遭受这些的!” 一直没说话的蓝衣忽地握紧小拳头挥了挥,愤愤然道:“原本娘子都有了美满的姻缘了,沈三郎自小和娘子一起长大,对娘子一往情深,就等着娘子及笄后跟娘子完婚呢! 却没想到那群小人不忍心自己的亲闺女嫁到这苦寒之地,硬是把娘子嫁了过来!” 钟娘一听,连忙变了脸色厉声道:“蓝衣,娘子如今已经嫁人了,过去的事情便不要说了!” 蓝衣虽一脸不情愿,但在钟娘的瞪视下,还是扁着嘴点了点头。 陈歌一直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这时候忍不住在脑海中搜刮了一番。 原主那段记忆中,确实有那么一个干净阳光的少年,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在那段记忆中占据了一个很重的分量。 原来如此,可怜天下有情人啊…… 陈歌暗暗感慨了一番,但她到底不是原来的陈歌,再如何觉得可惜也不会因此要死要活。 现如今,她更在意的是,魏远前三任夫人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果说是意外,也太巧合了,这世上哪有连续发生的意外! 但如果是人为,凶手又是谁?旁的人便罢了,如果杀她们的是魏远,她又能怎么办?在这里,魏远就相当于一个土皇帝啊! 而看魏远今天对她那突如其来的憎恶情绪,凶手是他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陈歌蹙眉想了一会儿,决定明天便着手调查这件事。 当晚,她早早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她是被惊醒的,耳边隐隐传来一阵闷雷声,和仿佛落雷般的雷鼓声、号角声,地面竟都仿佛在隐隐晃动着。 陈歌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日头大亮的外头,掀被下床,随便扯了件外衣披上,就跑了出去。 直到她登上檀台,才发现,那闷雷声竟然是马蹄声! 不远处城门大开,宽广的街道上,一大队骑兵正气势磅礴却又井然有序地往城门外冲,随着他们离她这边越来越近,那声音已如同惊雷,在她心上炸响。 “君侯!” “君侯!” “君侯!” 在这气势磅礴的马蹄声中,还杂夹着百姓越来越响亮的呼叫。 陈歌不禁呼吸微紧,视线慢慢定格在了最前头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上,如此雄姿英发,气势万千,让人光是看着,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她不由得想起了原主送嫁路上随处可见的累累白骨,流民成堆,心中莫名就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叹。 也许在这乱世,她能重生成这个男人的夫人,是件幸事。 陈歌走下檀台时,钟娘正一脸焦急又不安地侯在那里,见到她,立刻迎上去道:“娘……夫人。” 再怎么说,自家娘子也已经嫁人了,钟娘临时改了称呼道:“我今早去厨房为夫人备早膳时,听闻平洲那一带战事告急,君侯一大早就率兵赶往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钟娘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满,君侯……君侯真的太过分了!昨晚把娘子一个人抛在新房里就算了,现在竟然还直接把娘子一个人抛在冀州! 这才是新婚第二天啊! 想起今早去厨房备早膳时,那些奴仆对她不理不睬甚至不屑一顾的模样,钟娘就心堵。 就算娘子在浔阳时只是个小小的庶女,那也是陈家的主子,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陈歌看到钟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有些好笑,她还真以为那些人会把她当成君侯夫人来尊敬不成? 她能保住这条小命,在这里找到一个安身之地,就很满足了。 没再看她,陈歌转身往房间走,“帮我备水梳洗吧。” 待会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然而,就在陈歌梳洗完,正准备吃早饭时,蓝衣突然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道:“娘……夫人,外头有一个自称是君侯表妹的娘子求见。” 第三章 欺人太甚 君侯表妹? 陈歌有些讶异,不禁细细回想起她脑海中关于魏远的认知。 说起魏远,他的身世倒是十分奇特。 他父亲魏宏宇是朝廷亲封的威武大将军,常年带兵打仗,他率领的魏家军威名天下闻,曾经是保卫大楚的一把利剑。 然而,就在十年前,魏宏宇被胡人率兵围困,因为援兵迟迟未到,最终被胡人攻破了城池。 魏宏宇被逼到绝路,吞剑自缢,他唯一的儿子魏远也失去了踪迹。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魏远肯定凶多吉少时,八年前,在抗击胡人的军队中横空出现了一个有着超凡军事才能的少年。 直到那代表着魏家军的旗帜再次迎风飘扬,世人才知道,当年的小少年没有死,他继承了魏家能征善战的血液,回来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魏远失踪的那六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于是流言四起,有说他被胡人将领收养,认贼作父的,也有说他成了胡人的阶下囚,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的…… 反正,一个比一个跌宕起伏,离奇坎坷,让人唏嘘。 这种情况下,魏远怎么可能有表妹?就算这世上还有他父母家族的人,他们也远在浔阳,而魏远自从回来后,就一直驻守在北方,从没有回过浔阳! 陈歌一边思索着,一边道:“请进来吧。”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稍显尖利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你便是表兄新娶的那个女人?!” 陈歌一愣,就见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那竟是一个长相十分清灵可人的女子,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裳,化着精致的妆容,跟这个冷硬简洁的燕侯府倒是格格不入。 然而,眼前的女子美则美矣,眉眼间却徘徊着一股尖酸刻薄的气息,生生让这种清灵的美打了好几个折扣。 陈歌看着她那彷如毒蛇一般阴狠的眼神,顿时心里了然。 看来是来找麻烦的。 倒是没想到,那看起来阴沉狠厉的男人也有烂桃花。 她想了想,主动迎上去道:“你便是君侯的表妹?我倒是没想到,君侯还有一个表妹住在此处……” “放肆!”那女子见她竟然一副熟络的样子,厉声道:“你跟之前的女人一样,不过是圣上塞过来的傀儡,什么都不是!你最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陈歌眉微挑,唇角一弯凉凉道:“我的位置?我是圣上亲自赐婚的,自然便是这燕侯府的主母,君侯明媒正娶的夫人,否则,难道在这府里,主母另有其人?”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陈歌竟然敢顶嘴,她若是身份尊贵便罢了,但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有什么资格跟她顶嘴? 而且……而且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这里的主母! 她心头哗地燃起了一团火,咬牙道:“你这贱蹄子!”右手猛地扬起,就朝陈歌扇了过去。 陈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女子一时收不住势头,竟然往前踉跄了两步。 她身旁的婢女立刻惊呼一声,上前把她扶住,女子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厉喝道:“来人,给我按住这贱婢,掌嘴!” 她今天就让她知道,她在这燕侯府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她身旁立刻有两个婢女冷着一张脸朝陈歌走过去,钟娘和蓝衣一惊,想上前护住陈歌,却猝不及防地被另外两个婢女制住了。 那两个婢女的力气竟然比男人还大,钟娘又是震惊又是惶恐,眼见着那两个婢女就要伸手抓陈歌了,忍不住焦急地大叫:“夫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严肃的清朗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看了过去,却见门外,一个穿着青色袍服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们。 那几个婢女见到他,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他恭敬地福了一福,“凌管事。” 陈歌微愣,不自觉地打量起这个脸色白净的年轻人来。 那年轻人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那眼中甚至没有倒映进她的身影,转身朝那依然脸色铁青的娘子道:“林娘子,君侯出征在外,燕侯府地位特殊,还是不要旁生枝节为好。” 看得出来,这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在燕侯府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那林娘子虽然一脸不情不愿,但也只是咬了咬唇,狠狠瞪了陈歌一眼,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那凌管事见林娘子走了,也转身打算离去,陈歌连忙走前两步,道:“谢凌管事出手相助。” 那林娘子蛮不讲理,而她势单力薄,如果今天不是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那笔直的身影微微一顿,转身朝她行了个礼,淡声道:“小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燕侯府,夫人有何需求,尽管来找小人便可。” 说完,便继续往前走,很快消失不见了。 钟娘忍不住又是哀伤又是气愤不已地道:“这厮竟然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夫人!你看这一个两个的,可有把夫人看在眼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陈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慢慢走回了房间。 想了想,她道:“钟娘,麻烦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刚刚那个林娘子是什么身份,还有,凡是跟燕侯府相关的消息都打听一下,回来与我说。” 既然短时间内都要在这里生活,还是先把情况弄清楚为好。 否则,一旦又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她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 钟娘还在气愤,嘟囔道:“夫人有时间打探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拢住君侯的心,为君侯生下一儿半女,夫人的地位才稳妥啊!”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出去帮陈歌打探消息了。 陈歌却忍不住因为钟娘刚刚的话恶寒了一下,要她跟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生孩子?还是算了吧! 陈歌正在房里等钟娘的消息,突然,消失了半天的蓝衣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大声叫道:“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陈歌差点被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噎到,默默地看了咋咋乎乎的小丫头一眼,道:“怎么了?” 蓝衣猛地扑到她面前,一脸无措。 “有个跟随夫人来的侍卫昨天晚上突然发热咳痰,今天……今天竟是咳出了血痰! 大夫说他得的很可能是尸疰,凌管事刚刚说了,要立刻把人杀死焚毁,我们这些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人也要被隔离,稍有不对,可能……可能也要跟那人下场一样了!” 第四章 传尸之症 尸疰?! 陈歌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她是中医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不知道尸疰在古代意味着什么! 尸疰,即现在常说的肺结核,然而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它是一种让人闻之色变的不治之症,也是传播最厉害的一种传染病! 尸疰还有个别名,叫传尸,传尸传尸,即即便那人已经成为了一具白骨,也能让别人也变成尸体! 古人谈之色变,那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如果那些送嫁的侍卫中真的有人得了尸疰,即便她侥幸没有被传染,也肯定要被隔离到某个地方去。 而以她这尴尬的身份,一旦被隔离了,再出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陈歌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转向蓝衣道:“凌管事在哪里,立刻带我过去!” …… 陈歌跟着蓝衣,快速地穿过燕侯府,一直走到了一个不大的简朴院子外头。 她不禁有些讶异地看了蓝衣一眼。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探明这府里的地形的? 蓝衣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扁了扁嘴角道:“刚刚那林娘子那般欺负夫人,我看不过去,就悄悄跟在了凌管事身后,想瞧瞧有没有机会跟凌管事说说那林娘子是怎么对夫人的,却没想到,被我偷听到了尸疰的事。” 看着面前一脸愤愤不平的小丫头,陈歌不禁失笑。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快速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带头的那个一脸严肃的年轻男人,可不就是刚刚才见过的凌管事! 陈歌立刻收了其他心思,快步走了上去,看着见到她一脸惊讶的凌管事,道:“我听闻随我过来的侍卫有人染病了,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凌放没想到这女人消息这么灵通,更没想到她竟然敢直接过来找他!不禁微微沉了脸色,道:“这件事小人会处理好,夫人请回。” 嘴里喊着她夫人,那语气却丝毫不客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不行,那是我带过来的人!”陈歌嘴角微抿,丝毫不退让,“而且,如果他患的当真是尸疰,我也有知道的权利!” 这时候绝不能退让,否则只怕还没查明那男人前三任夫人去世的真相,她这条小命就没了。 凌放不禁更为讶异了,面对如此强硬的女子,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做。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君侯名义上的夫人。 “你……你说那厮是你带过来的人?!” 一个带着一丝慌乱的沙哑嗓音响起,却是跟在凌放身后的一个老者。 只见他双鬓发白,穿着一身灰袍,身上背着一个箱子,手指着她,脸色苍白慌乱地道:“凌管事,速速离那女子远点,若她一直跟那郭二在一起,很可能已经染上尸疰了,只是还没发作!” 其他人闻言,都脸色一变,一脸惊慌地看着陈歌,齐齐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歌却是眉头微皱,眼中有丝讶异和疑惑一闪而过。 “请夫人回去!”凌放这次的语气更强硬了,一双眼眸沉沉地看着她,道:“待会我会派人把夫人安置到别处。”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愣。 凌管事叫这女子夫人,莫非这女子就是君侯昨天迎娶的夫人? 然而,这个夫人对君侯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常年待在燕侯府的人自然清楚,看到凌管事这般毫不尊重的态度,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许除了刚刚开口说话的吴大夫。 凌放虽不善武艺,但他常年替魏远管家,也练出了一身逼人的气势,刚刚他那般跟人说话,寻常人早就不敢正眼看他了。 然而,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女子不但神色不变,反而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眉头微皱,脸色有些不善。 陈歌却是忍不住笑得更欢了,眼光直直地射向那满脸警惕地瞪着她的吴大夫,摇了摇头道:“你便是帮我的侍卫诊断的大夫? 恕我直言,先生何必如此慌张,尸疰虽然恐怖,但它往往感染的都是本来便体虚羸弱的人,像凌管事这样年轻力壮的大丈夫,被感染的几率少之又少,先生虽说上年纪了,但瞧着也精神得很,又何必担心被传染呢?” 肺结核虽然传染性强,但容易传染的一般都是抵抗力差的人,例如小孩、孕妇或本来就患病的人,抵抗力强的人,感染的几率并不高! 见到那吴大夫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陈歌看着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意。 她生性随和,唯一无法容忍的,便是这种拿行医救人开玩笑的人! “先生为何这样看着我?难不成这种常识,先生……不知道?” 现如今的人,虽然没有现代发达的医学知识,但他们善于从发生过的事情中总结经验,特别是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军人,最怕疫情爆发,自然会更注重这方面的知识。 因此,他们自然知道,就如这女子说的,尸疰虽然恐怖,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轻易被传染的! 凌放惊讶过后,不禁皱眉看着那个笔直而立的清丽女子。 他觉得主公这一回的夫人,真的越来越怪异了,不仅胆大包天,竟然还对尸疰这种恐怖的疾病了解甚深。 “你……你……休要胡说八道,老夫当然知道!” 那吴大夫被陈歌的眼神激到了,忍不住脸色涨红,大声道。 “哦?”陈歌却忽地,收了眼神里的那一抹冷意,歪了歪头,一派天真地看着他,“我相信能被燕侯府请进来的大夫,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大夫,这种小事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那吴大夫见陈歌立刻就信了他,也不觉有异,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老夫自幼学习医术,师门乃是扁鹊一派!在这冀州,老夫排第三,无人敢排第二……” 陈歌眸中霎时闪过一抹精光,果断地打断他道:“这样说来,先生的医术在这里只能排行第二,一不小心诊断错误,也是可能的!” 猝不及防被她堵住了话头的吴大夫嘴巴大张地看着她,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歌却已经把他无视了过去,转向凌放气势凛然道:“凌管事,燕侯府地位特殊,如果府里有人患了尸疰这件事传出去,定然会造成恐慌! 这件事不能妄加定论,我的侍卫到底有没有患上尸疰,应进一步核查清楚!” 第五章 燕候府主母 院子里微妙地静了一瞬,直到吴大夫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这妇人!你这是怀疑老夫的医术不成!谁给你的胆子!” 陈歌却也不看他,只定定地看着眉头紧皱的凌放。 好半响,凌放终于开口,嗓音微沉:“夫人,吴大夫已是小人目前能请到的医术最高明的医者,不管那侍卫患的是不是尸疰,都必须立刻处理。” 说完,他朝陈歌做了个揖,没再看她,便带着一群人匆匆走了。 那吴大夫显然不满就这样放过陈歌,但见凌放走了,也只好跟上,临走前很是不甘地瞪了陈歌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看着一声不吭的陈歌,蓝衣有些无措地道:“夫人,这下怎么办才好?” 凌管事分明完全没把夫人放在眼里,可是再不想办法,下一个被处置的就是她们了! 陈歌转头看了看那匆匆往前走的一群人,咬了咬唇,果断道:“跟上!” 说完,便迈开脚步快步往前走。 蓝衣吓了一跳,他们肯定是去找那个患了病的侍卫的,夫人现在跟过去,一不小心被传染了怎么办?! 但想到不管过不过去,她和夫人肯定都落不得什么好,蓝衣眼里便闪过一抹愤然,赶紧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就过去,就过去,气死那群臭男人! 陈歌边走,边琢磨着刚刚凌放的话。 他说,吴大夫是他目前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 冀州地处偏僻,这种地方好大夫本来就不多,吴大夫嘴里那个排名第一的大夫此时还很可能不在冀州。 而尸疰这种病又太恐怖,一旦让它传染开来就挽回不了了,因此不管那个侍卫是不是真的患有尸疰,他都打算—— 把他杀死以绝后患! 凌放从大局出发,这样做没什么可以指责的,但陈歌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不管怎样,她都要赌上一把! 凌放他们果然是去找那个侍卫。 很快,陈歌就跟着他们走到了一个简陋的偏房里,远远的,就能听到那个偏房里不停传出急促的咳嗽声,听着很是慎人。 有一个脸上围着一块白布、脸色青白一片的妇人守在门口,见到他们,立刻眼睛一亮,急急地站了起来道:“大人,大人,求你了,奴不想守在这里,求你了!” 说着,不管不顾地就要朝凌放扑过去,立刻有两个跟着凌放而来的侍卫走上前,一把按住了那个妇人,那个妇人顿时仿佛离了水快要死去的鱼儿一般拼命扑腾,哭得撕心裂肺。 “大人!饶了奴吧!奴家里还有两个娃儿,奴不能死啊呜呜呜呜!” 也看到了这一幕的蓝衣不由得小脸发白,有些不安地扯了扯陈歌的袖子,“夫……夫人……” 如果说之前她还对尸疰这种死亡疾病没有概念的话,这一刻,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陈歌只是看了那个妇人一眼,便果断地掏出了怀里的手帕,往脸上一系,密密实实地挡住了口鼻的位置。 不远处的凌放没有看被按在地上哭得快要断气的妇人,沉声命令道:“来人,把里面的人给我……” “凌管事,稍等!” 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响起,打断了凌放的话,凌放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朝他走过来的陈歌。 这女子,竟然跟着他过来了!她难道不怕死么?! 陈歌迎着所有人投向她的震惊视线,硬着头皮淡定道:“关于医术,我也略通一二,既然凌管事没法找到更高明的大夫了,不如就让我来试试罢!” 站在凌放身旁的吴大夫呆了一瞬,被气得直接跳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陈歌道:“你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 “吴大夫请慎言!”陈歌忽地厉声打断他,眼神微冷,“再怎么说,我也是这燕侯府的主母,怎可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 吴大夫一愣,顿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主……主母?!怎么可能?!虽然凌管事确实称呼她为夫人,但那态度一点也不恭敬,因此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侯府里哪个下人的夫人。 随即,陈歌迎向脸色复杂的凌放,淡声道:“反正不管如何,我都会被你们隔离起来,倒不如让我看上一看,如果确实是误诊,还可以救下一条无辜的生命。” 见凌放嘴角紧抿,眉头紧皱,显然不赞同她的话,陈歌嘴角微微一扬,凉凉道:“还是说,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便是你们君侯教给你们的处世方式?” 这话一出,凌放一直尚算淡定的脸色,终于狠狠一变。 在这乱世,君侯之所以能迅速地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除了有强悍的兵马,还因为有百姓的爱戴。 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君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这种话,是万万不可以传出去的! 凌放嘴角紧抿地看了面前的女子好一会儿,终于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夫人请。” 跟着他的一众人都脸色微变,然而凌放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目睹那个女子当真毫不畏惧地走进了房间里,凌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君侯这个新夫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他莫名地有种预感,这个女子跟以前那些女子不同,她是不一样的! “凌管事,你当真相信这……她懂医术?”侯府里其中一个主管不安地道:“她定然只是不想被牵连,故意这样说的,尸疰之病万万不可传播开来,凌管事要三思啊!” 凌放透过窗户,看到那女子一直走到床头坐下,竟真的认认真真地给人诊断的样子,又是微微一愣。 听到那主管的话,他瞥了他一眼,沉声道:“陶主管放心,某知道怎么做。” …… 陈歌进房后,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又询问了那侍卫一些事后,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可以肯定,这绝对、绝对、不是肺结核! 想到自己刚刚的担惊受怕,陈歌的身上就忍不住冒出丝丝凉气,那可恶的蒙古大夫! 可是,即便她现在出去跟他们说,他患的不是尸疰,他们肯定不会相信。 要怎样说服他们,才是这件事里最难的地方。 “夫……夫人,咳咳咳!” 躺在床上的男人虚弱痛苦地看着她,眼眸中含了泪水,“属下身患恶疾,夫人还是快点出去吧,被属下感染了便不好了。夫人在这时候竟然还愿意来看望属下,属下死而无憾!” 想到知道自己患了那个恐怖的病后,周围人那恐慌嫌恶恨不得立刻离他十丈远的眼神,男人就又气愤又恐慌。 现在的夫人在他眼中,真是比天上的仙女还美! 陈歌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放心,你患的不是尸疰,我不会让你有事。” 说完,没看男人瞬间呆住的眼神,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 第六章 内宅妇人 陈歌刚走出去,便见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脸警惕不安地看着她,不由在心里嗤笑一声。 想了想,她有些恶趣味地对准吴大夫所在的方向又朝他们走近了两步,顿时又有一部分人针扎一般急急往后退,吴大夫更是因为退得太急,不小心绊到石头,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禁心情畅快,只觉得心里头憋着的那股气终于舒坦了。 其他人便是没有退后,也一脸慌张地瞪着她。 其中,还能保持姿态得体沉稳的,只有凌放了。 不愧是能做到燕侯府大管家的人。 陈歌收起小心思,径直转向凌放,嗓音如常却斩钉截铁地道:“我的侍卫患的不是尸疰,不过是普通的风热之症!” 风热之症,便是现代常说的风热感冒。 陈歌说完后,细细观察其他人的脸色,见他们脸上有惊讶有质疑有不屑,但没有迷茫,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看他身体发热、汗泄不畅、恶风恶寒、咳嗽有痰,痰液稠浊呈黄色,舌苔薄而微黄,这些都是风热之症的症状,虽然跟尸疰有几分相似,但……” “不可能!” 陈歌话音未落,一个微微沙哑的嗓音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却是急急忙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的吴大夫。 “老夫从医数十载,从没见过患有风热之症的人咯血!你……你是不是不想被牵连,故意这样说的!即便你是君侯的夫人,也不可以做出这种视冀州城民众性命于无物的事情!” 他虽然忌惮这女子燕侯府主母的身份,但又怎么能容忍被一个女人这般质疑自己?! 而且他刚刚可是偷听到了,燕侯府里的人明显没把她当一回事! 这样想着,吴大夫的胸脯不禁又挺了些许,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陈歌。 “是啊!凌管事,这件事影响重大,不可以随意听从内宅妇人的话!” 一个脸跟身材一样圆润的男子转向凌放,嘴角紧抿道:“君侯现在外出,我们肩负着整个冀州城的安全,如果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冀州城遭遇无妄之灾,那可真是……” “哦?你说的内宅妇人可是我,你若是对我不满,直接对我说便是了,我人又不是不在这里,何必这般拐弯抹角?”陈歌嘴脸微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那男人的话。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有丝不满一闪而过,最终却是转过来对她作了个揖,道:“小人不敢。” 表面上恭恭敬敬,却由始至终没有拿正眼瞧她,说出口的话也阴阳怪气得紧。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暗搓搓地响起了一连串的嗤笑之声,却是其他几个主管,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不知好歹的无知妇人一般。 陈歌眼神微沉,伸手阻止了气红了眼要上前跟他们理论的蓝衣,看向那一脸得意洋洋的吴大夫冷声道:“并非只有尸疰之症会咯血,也并非所有风热之症都不会咯血,风热之症本来便会引起喉咙红肿疼痛,若是咳得太厉害,又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咯血也是可能的! 先生不必急着否定我,你说你从医数十载,可知道尸疰之症的脉象是怎样的?” 比起那些人的冷嘲热讽,她更无法忍受因为狗屎的诊断错误让一个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吴大夫原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正一脸震惊不可思议,这时候突然听她发问,不由又惊又疑,警惕不安地看了她好几眼,才道:“自然,医书有言,患有尸疰之症者脉细或兼注……” “哦,脉细或兼注,可我刚刚把脉,把到的脉却是浮而紧,是风热之症的脉象!先生认为,这又该如何解释?” 见吴大夫一愣,身子似乎僵了一瞬,陈歌紧盯着他,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冷声追问道:“先生认为,是我把的脉出了问题,亦或是……这里面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那吴大夫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发白,眼神中竟透出了一丝慌乱。 陈歌眼神微闪。 这反应,倒是有些意思。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空有其名的蒙古大夫,但他刚刚又准确说出了尸疰之症的脉象,瞧着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既然连尸疰之症的脉象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尸疰之症不是所有人都会轻易感染上的,刚刚他面对她的质问时反驳说他知道,她还以为他只是心虚嘴硬,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是真的知道!那他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慌乱? 再观察他现在这反应,不像是心虚,更不像他刚刚面对她时的不屑轻视,倒像是……恐慌。 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陈歌有些荒谬地看着他,道:“该不会是先生惧怕那尸疰之症,光看我的侍卫咯血便下了判断,连诊脉都不敢吧!” 她这句话是故意用威逼挑衅的语气说的,却见面前的老者忽地脸色越发发白,仿佛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虚虚地瞪大一双眼睛退后一步。 所有人见状,都又是震惊又是不敢置信,吴大夫这是被区区一个女人……震慑住了?! 凌放看看吴大夫,又看看那咄咄逼人的女子,惊讶得嘴巴不自觉张大,只是眉头依然深深皱起,眼里闪过一抹动摇和为难。 那身材圆润的主管心里暗道不好,连忙站出来沉声道:“夫人,于看诊一事上我们是门外汉,不好干涉大夫的决定,若是有什么闪失,便是您是君侯的夫人,也是担不起这个责的!” 陈歌看了看他,只见他满脸不耐烦,就差把你没有逼数写在脑门上了,不由嘴角一弯,眼神微凉。 “确实,这件事可不是玩笑,谁也担不起一城百姓的性命。” 那主管有些讶异地看了陈歌一眼,却很快恢复为不屑鄙夷,这无知妇人,倒是还知道一些道理! 刚想说什么,却听她又紧接着道:“可是,若是当真诊断错误,误杀了一条无辜生命,这个责又该谁去担?满城百姓的命是命,我侍卫的命就不是命不成?! 医者都知道学无止境,就算是偶尔诊断错误也正常,我看吴大夫本人还没反驳我,你却这般急着替他反驳,莫非,你想担下这个责?日后,若是发现当真诊断错误,你是不是要给我的侍卫赔上一条命啊!” 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出口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那主管瞪大双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只觉得心突突直跳,听到她说是不是要他给那侍卫赔上一条命时,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放……” 还没出口的半截话在看到女子微冷的眼神后,咕嘟一声又吞了下去,死活出不了口。 便是她这个主母的身份再怎么尴尬,他也没资格像喝令手下的奴仆那样喝令她啊! 这……这混账女人!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他不由得咬牙切齿,表情微微扭曲,那死女人竟然还一直死死地盯着她,一副他不回答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这是完全不给他台阶下的意思! 所有人都尴尬地看看那主管,又看看陈歌。 “凌管事!”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气氛中,一个小厮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在那圆润主管瞬间绽放的感激眼神下,对着凌放一脸惊喜道: “张大夫回城了!此时正在门外求见呢!” 第七章 茶言茶语 凌放微微一愣,脸色一喜道:“快请进来!” 陈歌不禁看了他一眼,瞧这表情,莫非来了个神医? 难道就是吴大夫嘴里的,冀州排名第一的大夫? 所有人都一脸喜气洋洋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身材圆润的主管趁这个机会唆一下躲到了凌放身后。 哼,这个无知妇人,他……他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以为自己懂一点皮毛就在那里指手画脚,殊不知她跟张大夫之间,还差了一百个吴大夫呢! 想到一会儿她被张大夫打脸的样子,主管心里头的火终于灭了一些,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盯着通往这个偏房的小路,很快,不远处就有一个青衣男子走了过来。 他跟在小厮身后,走得四平八稳,不骄不躁的,虽然还没看清他的面容,他身上那股让人没有压力的舒缓气息却已经蔓延了过来。 慢慢地,他走近了,陈歌在看清他的脸那瞬间,不禁微微一怔。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着一张清秀至极、尚带着一抹稚嫩的脸,皮肤白皙如玉,唇红齿白,真可当得上一句美男子了。 最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毫无攻击性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就这么透明地、干净地摆在你面前,让人不自觉地就被他吸引,不自觉地就想跟这双眼睛的主人亲近。 这真的是,天生医者的眼睛! 他径直来到凌放面前,深深地给他作了一个揖,道:“某今天一早上山采药,错过了先生派过来的人,某深表歉意。” 那声音清澈如水,温润好听,就跟他的人一般。 凌放连忙扶他起来道:“张大夫不用多礼,幸好你赶过来了,是某该表达谢意才是!某需要张大夫诊断的病患就在房间里,请,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跟某说。” 那张大夫有些腼腆地笑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忽地从人群里响起,“张大夫,你可来了,要不然只有吴大夫一个,可不能服众啊! 里头那人患的可是尸疰之症,本来便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恐怖疾病,无奈我们夫人仁慈心软,怎样都不相信他患的是尸疰之症,这还得拜托张大夫,想出法子说服我们夫人以全城百姓身体为重啊!” 这段话简直绿茶十级,把颠倒黑白、指桑骂槐发挥到了极致! 陈歌猛地看向说话的人,果然就是刚刚被她逼问的那个圆润主管! 那主管见她瞪了过来,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头缩回了凌放身后。 这有贼心没贼胆的混账! 陈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走到一脸懵的张大夫面前,朝他笑笑道:“久仰张大夫大名,那患者是我的侍卫,我也很期待跟张大夫探讨我那侍卫患的到底是什么病。” 张景微微一愣,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美丽女子,下意识地微微红了脸,不太敢直视她地道:“莫非夫人也通医术?” 陈歌微微讶异。 这张大夫,也太害羞了吧,身为医者,什么人不会接触到?想她当初上医学院时看男人的身体像看白斩鸡似的,瞧他这生嫩的模样,怎么都不像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陈歌心里不由生了几分警惕,看着他道:“我只是略通医术,但也知道一个行医救人的大夫,是万万不会随意对待一条生命的,如果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导致害了某个患者的一生,会愧疚一辈子,恨不得自己从没有给他诊治过。 听闻张大夫医术高明,这方面的感悟定然比我一个后宅妇人更多罢!” 她说这一通话,原本是想敲打敲打这张大夫,却见他忽地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惊喜地看着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都仿佛放出光来,不禁一怔,心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恶寒。 这仿佛小奶狗找到了母亲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到夫人有着这么一颗行医济世的心,某是……某是第一回见到夫人这样的女子!” 张景忍不住激动又欢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对她深深作了个揖道:“夫人的话某十分赞同,夫人请放心,某定会全力以赴,查出夫人的侍卫患的是什么病症!” 说完,便拿出一块白手帕,系在了脸上,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陈歌:“……” 这家伙竟然说是第一回见到她这样的女子,古代女大夫虽然少,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 他只是见过的女子太少了吧! 原本存着敲打他的心思说这一番话的陈歌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欺负老实人的愧疚感。 就在这时,凌放走前一步,看着她沉声道:“张大夫乃是这冀州城医术最高明的医者,被他救过的病患数不胜数,便是君侯也甚是仰赖他的医术,这一回,小人只望夫人不要再随意出手干涉小人的行动!” 陈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便传来一声隐约的哼声,她凉凉地看过去,果然还是那个躲在凌放身后的圆润主管,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人真是,怂得让她连跟他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 其他主管也一脸不满地看着她,陈歌暗哼一声,看来她在这里很不受欢迎啊!看向凌放道:“如果结果让我信服,我自然不会耽误凌管家办事。” 凌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这女子好大的口气,不干涉他做事的前提竟然是结果让她信服。 堂堂杏林圣手张景的医术,还会比不过她一个妇人不成?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作了个揖,便退到了一边。 张景没有让他们等很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众人顿时呼啦啦地围了上去,那圆润主管最是积极,脸上带着某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之情,率先问出口,“张大夫,到底怎么样!那侍卫患的就是尸疰吧!” 瞧她这回还怎么狡辩!若是那侍卫确诊了,下一个被隔离的就是那不自量力的女人! 张景原本在摘绑在脸上的帕子,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眼神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还是清润如水道:“陶主管不必慌张,经某的诊断,那侍卫患的并不是尸疰,只是普通的风热之症,某待会开个药方,让那侍卫好好休养几日,便会康复了。” 那陶主管的表情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了起来,所有人惊讶过后,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专心听张景说话的女子。 那女人竟然说对了! 连那侍卫患的是什么病,竟然也准确无误地看了出来! 第八章 君侯的八卦 凌放还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他收回了看向陈歌的复杂眼神,朝张景作了个揖,道:“如此,某也放心了!劳烦张大夫了。” 张景连忙还了一礼,道:“这是某该做的,凌管家不必如此多礼,何况……” 他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陈歌,道:“这位夫人竟如此理解身为一位医者的抱负,某真的很欢喜,请问这位夫人是……” 陈歌瞥了凌放一眼,凌放虽然不太情愿,还是道:“这是我们君侯昨日迎娶的夫人。” “竟然是君侯的夫人?”张景微微一愣,笑呵呵地道:“君侯真是好福气,竟然有幸迎娶了这么一位心地善良的娘子,听闻君侯夫人也看出了那侍卫患的不是尸疰,若是有机会,某真希望跟夫人交流一下医术……” “咳,”熟悉这张大夫性子的凌放连忙咳嗽了一声,道:“张大夫一会儿写好药方,交给带你进来的小厮便是,某一会儿还有点事情。” 若是他不开口阻止,只怕这张大夫永远不会发现四周围那越蔓越开的尴尬气氛。 “哦,既然如此,某便不打扰了。”张景不觉有异,只是有些可惜刚刚的话没说完。 临走前,他还特意眼睛亮闪闪地朝陈歌作了一个揖,才脚步轻快地跟着刚刚领他进来的小厮走了。 陈歌:“……” 怎么办,欺负老实人的愧疚感越发强烈了。 但要是现在跑上去跟他说我刚刚说那番话不是为了抒发医者心得,只是不信任你敲打敲打你,又不太好…… 突然,陈歌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转头,却见是还没离开的凌放。 “倒是没想到,夫人还会医术,这回是小人鲁莽,让夫人见笑了。”他说完,朝陈歌作了个揖,便带着那一群主管和侍卫呼啦啦地离开了。 只是,他离开前那充满了复杂含义的眼神,让陈歌微微皱起眉头,心头有些不安。 原主只是礼部尚书家一个小小的庶女,在出嫁前一直被养在深闺里,她其实并没有学过医术这点,只要他们一查很容易便能查出来! 虽然这回情况紧急,她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医术,但这善后之事,也是让人头疼。 晚上,陈歌深思熟虑后,把蓝衣和钟娘都叫了过来,严肃道:“我昨天晚上做梦遇仙人指点,突然便通了医术。 但这件事万万不可被外人知道,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我自幼喜爱看医书,虽然没有什么给人看诊的实际经验,但该知道的事情都在书上得知了,否则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知道了吗?” 钟娘和蓝衣都是原主身边的人,她瞒着谁都不可能瞒过她们,陈歌干脆假借鬼神之说编了个理由。 也幸好这里本来便是还没开化的古代,钟娘和蓝衣这种家奴又自小没什么学识,虽然一脸震惊愕然,但也很快接受了这种说法。 钟娘早就在蓝衣那里听说了她们白天的经历,本来就满心后怕,这时候忍不住哀哀低泣道:“也算上天开眼了,若不是夫人通医术,那张大夫又及时赶到,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夫人以后有这门技术,多少也能保护自己罢!” 陈歌默默地瞥了不停抹眼泪的她一眼:“那你为什么还哭?” “奴……奴是喜极而泣!” 好吧…… 陈歌有些无语,干脆让她哭个够,自己倒了杯茶水,边喝边寻思,光是看医书这个借口可能还不太够,若是她以后还要继续施展医术,还得找一个更靠得住的借口…… “对了,夫人。”钟娘好不容易想起了正事,连忙擦干净眼角的泪水道:“你早上不是叫奴去打探府里的情况吗?没想到还真的有收获。 奴听说,早上那女子确实是君侯的表妹,名叫林婉儿,在君侯被先帝封为燕侯后,林家就把林婉儿送了过来,据说君侯小时候跟这林娘子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很是要好。 而且,而且……” 钟娘一脸为难,又是怜惜又是愤然地看了陈歌一眼,陈歌立刻了然,单手托腮闲闲地道:“你不会想说,他们之前曾有过婚约什么的吧?” 她似乎天生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唯一能挑动她神经的或许只有秘而不传的医术或者世间罕见的药材。 但如果她猜的是真的,她算不算才是他们之间那个第三者? “不是,”钟娘却摇了摇头,一脸愁苦道:“他们应该只是表兄妹的关系,但……那林娘子据说跟君侯已经过世的母亲长得有七八分像。 奴也不知道君侯对这林娘子有没有男女之情,但至少对她是十分包容的,夫人没嫁过来前,她在这府里的地位堪比主母!” 陈歌微微一愣,林家竟然给魏远送了个跟他母亲有七八分像的还未出阁的表妹过来,这用意有点明显啊。 难怪她会那么嚣张,她实在很想跟钟娘说,自信点,就算是现在,侯府里认可的主母也是她。 钟娘还在愤愤不平地道:“君侯身边一向没有女人,这就导致一直没有人能敲打那林娘子的气焰。 不过,夫人,你说是不是奇怪,君侯如今都二十有六了,旁的郎君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君侯后院竟然还一个女人都没有。 听闻平日里君侯也甚是厌恶女子,除了林娘子,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的,便是之前那三任夫人,也是去世前都没见过君侯几面,甚至……甚至听说她们和君侯从没有圆过房!” 陈歌听着听着,不禁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 奇怪,自然大大的奇怪。 一个成熟健康的大男人,长这么大竟还没有过一个女人?这种情况,她从医学的角度出发,不是不行,就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性取向…… …… 此时,离冀州不远的平洲,一个坐在军营里正在看军报的玄衣男子突然一手捂唇,打了个喷嚏。 刚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的一个白衣老者哈哈一笑,摇着手中的蒲扇道:“想不到一向铜墙铁壁的主公也有像尔等凡人一样打喷嚏的一天,最近入秋,天气转凉,主公身边无人照顾,确是要注意一下身体啊!” 第九章 魏远之怒 坐在主座的男子虽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却透着一股逼面而来的威严,听到自家军师的调侃,也不在意,淡淡道:“先生请坐,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与我无碍,这次请先生过来,是想跟先生探讨探讨如何对付鲧州的刘家。” 白术脸上掠过一抹微妙的情绪,在右下角的位置坐了,看了看主座上气宇轩昂的魏远,斟酌了一下语句道:“主公神勇,千古无二,不过半天功夫便收复了平洲。 只是,这次虽说是刘家先偷袭咱们,但刘家在他统治的区域一向有贤名,何况刘家如今的家主刘通道主动给咱们递了求和书,言明这次偷袭只是他的叔父刘学艺个人的行为,并没有得到他的允许。 如果咱们这时候还咄咄逼人,倒显得是咱们不对了,恐会落下个不义的名声……”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却是主座上的魏远狠狠地把手上的军报拍在了几上。 白术身子一颤,竟不太敢看上头怒火仿佛化为有形之物迅速扩散的魏远。 “我们咄咄逼人?先生说得倒是轻巧!一封请和书便能告慰我方无端战死的兵士?我来之前便说过,敢动我手下的兵士,我便血洗刘家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白术早便料到主公不会轻易听进他的话。 他在主公身边这么多年,太了解他的为人了,主公的勇猛机智天下无双,但他自负,冲动,暴躁易怒。 他就像一把能斩断天下万物的利剑,却独独缺少了一把好的剑鞘。 但再怎么狗也是自己主子,只能受着呗! 白术心里暗暗叫苦,连忙深深作了个揖道:“主公请息怒,这一回刘学艺偷袭我平洲,我们确实无端折损了不少兵士。 然主公到平洲后,立刻便打退了刘学艺所率的兵马,抓到的俘虏悉数原地活埋了,刘学艺更是被砍头后,头颅被挂在平洲城城门示众三天。 属下以为,这已经能告慰我方战死兵士的在天之灵! 这时候若我们还步步紧逼,却是失了道和义了,传出去,恐会损害主公的名声啊!” 感觉到上头传来的如山一般的威压,白术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知道,这回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主公的,主公意气用事、残暴狠绝的名声一旦传出去,小则没有能人将士敢来追随,大则影响民心啊! 见上头的人久久没说话,却隐约能听到人在紧紧握拳时才会响起的关节摩擦声,白术暗道不好,连忙站起,双膝跪地大声道:“主公,得饶人处且饶人!要对付刘家,以后还有机会,但万万不是现在!” 几乎是他刚跪下,便听到了上头那人猛地站了起来的声音。 魏远快步走了下来,扶起白术,沉声道:“先生何必如此,对子望而言,你是如同亲生父亲一般的存在,你这样是折煞子望了!先生既然不同意攻打鲧州,不打便是!” 白术这才暗暗舒了口气,然而抬眼见到魏远眼眸里的不快和阴霾,又是暗暗心惊。 他知道自己这一跪,主公十有八九是会听自己的,但这个法子用多了就不好使了,可能还会让主公觉得自己在要挟他,引起他不快。 白术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伴君如伴虎啊! 想他拖着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约束主公到什么时候。 主公自小被胡人掳去,受尽折磨,是在滔天的仇恨和痛苦中长大的,会长成这般残酷狠戾的性子,也是无奈。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不由眼眸微亮,看向已经坐回了座位上的魏远,道:“属下听闻陈家那娘子已是在昨天到达冀州了,不知道主公可曾见过她?” 主公至今孤身一人,也许他成家后,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温馨,性子能变得包容温和一些。 这是成大事者,所必须拥有的品质啊! 魏远心底正不畅快着,听到他突然提起那女人,眼里霎时涌起浓浓的厌恶和阴戾,展开还没看完的军报,冷声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不足先生挂念。” 白术看到魏远这厌恶排斥的模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突然,眼睛盯着军报的魏远道:“我知晓先生的意思,刘学艺率领的军队乃是刘家的精锐部队,他出兵刘通道不可能不知,甚至很可能,便是他命刘学艺出兵。 然而他如今这一番作为,却是把锅都推到了刘学艺身上,这时候我若出兵,便是不义,不出兵,却是正中他下怀,解除了这次的危机。” 白术一愣,忍不住深深作了个揖,“主公之智,亦天下无双。” 这也是最让白术无奈的地方,道理自家主公不是不懂,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他天天做的就是约束一个性格暴躁的小孩不要一时冲动做傻事?有点心累…… 也不知道有谁能接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嗯,谁呢…… 白术不禁认真地在脑中寻找接锅俠。 “哼,胆敢设计我的人,下次若落到我的手中,我定让他生不如死!”魏远狠狠地一握手中的军报,眼神阴冷地道。 看到这样的魏远,白术眉角狠狠一跳,心里头的不安又涌了起来。 “主公。”这时候,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身穿铠甲面容清秀的男人走了进来,却是魏远的副将吕闻。 见到白术,他先是朝他抱拳行了个礼,才走到了魏远面前,把一封信递给了他。 “今天凌管事遣人送来了这封信,请主公过目。” 魏远看了他手中的信一眼,淡淡道:“嗯,放下吧。” 吕闻把信放到了几上,又开始跟魏远汇报军营里的一些事务。 白术一直在下面看着,眼光不知不觉地汇聚到了吕闻脸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长得竟还有几分俊,主公身边一向没有女人,身为主公的副将,他算是最经常跟在主公身边的人了。 莫非…… 白术不禁想起了民间的一些传闻,想着想着,身子渐渐僵硬了起来。 好一会儿,吕闻终于报告完今天的事务了,朝魏远行礼告退后,又转向白术行礼。 然而,心里有个不得了想法的白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碍眼。 吕闻察觉到了白术眼里的打量和嫌弃,不禁微微一愣,困惑道:“可是我今天的装束有什么不妥?” 白术连忙打哈哈摆手,“没有没有,老夫只是突然发现吕副将这几天又俊了,不知道日后会便宜哪个小娘子哦!” 吕闻哪里想到白术会说这种话,脸微微泛红,连忙跟他行了个礼,就走了出去。 白术却发现,刚刚他在跟吕闻说话的时候,主公似乎抬头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心里不禁一咯噔。 主公竟然那么在意吕闻的婚娶之事? 想了想,他痛心疾首地转向魏远道:“主公,属下心中有个疑问,已是折磨了属下多日,望主公可以如实回答,主公一直不愿意接近女子,可是因为主公……喜爱的是男子?!” 第十章 猿粪啊…… 当晚,白术是逃也似地离开主帅营帐的。 针落可闻的营帐里,魏远还在一脸荒谬地想着白术刚刚的问题,他竟然认为他喜欢男人?! 他虽然十分厌恶女人,但喜欢男人……怎么可能! 脑海中,突然就涌起了一幕又一幕他费尽心思想忘记却忘不了的画面。 紧锁的房间,被紧紧绑在了椅子上的他,以及……满脸皱褶一脸淫笑朝他伸手的老太婆…… 魏远忽地眼眸发红,猛地站起把矮几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听到外头匆匆响起的脚步声,目眦欲裂地低吼一声,“都不许进来!” 外头的脚步声停了,魏远双手撑在几面,眼眸充血,全身肌肉紧绷,牙关紧咬,嘴里悄然漫开一片血腥味。 那是他此生最不愿记起,最屈辱的时刻,虽然最后他像发狂的野兽一般扑过去把那老女人咬死了,但那种恐惧、屈辱和无助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血液里。 女人,便是这天底下最丑陋、最恶心的物种! 慢慢地,魏远冷静下来,坐回了座位上,嘴角微抿,眼神阴翳,俊脸上现出一抹沉思。 莫非,他确实如白先生所说,有喜爱男子的潜质? …… 尸疰的事情解决了,陈歌当晚终于得以睡了个尚算安稳的觉。 第二天,她起来梳妆打扮完,便转向钟娘和蓝衣道:“今天,我们到城里转转吧!” 钟娘一听,吓得连连摆手,“不可啊,夫人,不可啊,听闻这冀州城外就是胡人出没的地方,街上还不知道会不会有胡人出现呢!” 她一想到君侯有一任夫人就是被胡人掳去的,就吓得脚软,被那些野蛮残暴的胡人抓去是什么下场,谁不知道?特别是女子,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陈歌默默地望了望天,道:“冀州可是魏远所辖领域的军事重镇,如果他还能让胡人像自己家一样出入自己的地盘,他就不用混了。” 钟娘一听,顿时脸色发白,连忙捂住陈歌的嘴道:“夫人,休要乱说!还有,便是你,也不好直呼君侯的名字的!” 但听陈歌这么一说,又见她没有要听自己话的意思,钟娘也只得由她去了。 只是在临出门前,还在伤心地自言自语:“夫人现在主意可大了,都不把奴的话放在心上了……” 陈歌有些失笑,她可不是柔弱温驯的原主,要她像原主一样只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女子,她光是想想都受不了。 而且,她在这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压根调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昨天她让钟娘去打听消息,也只是打听到了一些边角料,关于前三任夫人的死到底有没有别的原因,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也许,去城里看看还能有转机,毕竟君侯的夫人在这城里也算大新闻了,老百姓最爱听八卦,说不准会打听到些什么小道消息。 她跟钟娘和蓝衣走出燕侯府时,门口的侍卫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陈歌暗暗撇了撇嘴,虽然早有预料,但她这个透明人也透明得太彻底了。 其实陈歌这次出府,还抱着一个还没有非常清晰的想法。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待在燕侯府,等熟悉了这个世界,她还是要想办法脱离这里,过自己的生活的。 到时候找机会逃跑,隐姓埋名到另一个地方生活也好,假死也罢,首当其要的是有自己生活的资本,也就是——钱和谋生的手段。 昨天她把原主这次出嫁带来的嫁妆细细清点了一遍,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陈家人当真是觉得她来送死的,嫁妆敷衍得可以,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就那些小钱,估计她离开燕侯府后,连温饱都顾不上。 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到时候她完全可以靠替人治病谋生,但在那之前,她还得有一笔足够安顿好自己生活的银子。 在这种乱世,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但这银子,又要怎么赚呢…… 陈歌正沉思着,突然钟娘递了顶帷帽给她,小声道:“夫人,还是带着吧,你这模样,不好太惹眼。” 陈歌微微一愣,只觉得更愁苦了。 她都差点忘了,原主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皓齿蛾眉,肌肤胜雪,一双美目仿佛含着春水,流转间勾魂摄魄,是个看一眼就能让男人心生保护欲的柔美女子。 她以前也是个公认的美人,但那种美跟原主的美却几乎是两个极端,她以前的美是一种明艳自信的美,这让她第一次看到镜中的原主时,着实恍惚了好一阵子。 但在这样的乱世,美貌就是个无用的甚至会带来麻烦的东西,倒不如长得普通一些。 她轻叹一口气,接过帷帽,乖乖戴上了,这才继续迈动脚步。 冀州是北方边境最大的一个城,虽然因为地处偏僻,比不上大楚其他一些城镇繁荣,但大街上该有的店铺都有。 能看出来,在这里生活的人都一派安乐富足,街上行人的表情中透着只有过着太平日子才有的轻松和乐,街上逛街的行人、吆喝的商贩、走南闯北的商人,一起组成了一副纯朴平和的景象。 陈歌不禁有些怔然,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乱世,以及城外就有胡人出没的威胁下,这里的人竟然过出了只有太平盛世才有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魏远吗?他们相信魏远能保护他们? 她不禁想起前天早上,魏远率兵出征时,街上百姓翻滚如热浪般的欢呼声。 也就只有这样的乱世,才能出英雄啊。 陈歌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心情莫名地有些感慨。 突然…… “来人!给老子把这块匾给砸了!” 陈歌微微一愣,抬头,就见不远处,一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领着一群人,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一个药房前,手臂一抬,指着店铺上挂着的“普济堂”大喝道。 街上的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不由得看向那男人,见他一副不好惹的样子,都不敢上前去看热闹,只是很多人都走不动道了,暗暗交头接耳起来。 那汉子带来的人立刻气势汹汹地上前,手里都拿着棍子锅铲一类的东西,一些人不停拿棍子捅那个牌匾,一些人搭成了人梯,直接就把人送了上去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那块可怜的牌匾。 钟娘连忙扯了扯陈歌,有些慌乱道:“夫人,我们快走吧。” 陈歌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然朝代不一样,但这情景,她一点也不陌生,能带人到药房门前闹事的,十有八九是医闹! 也不知道是哪个蒙古大夫这么倒霉…… 就在这时,一个个子不高的灰衣老者慌慌张张地从药房里跑了出来,看着这群男人急得直跳脚。 “住手!你们快住手!这块牌匾可是老夫太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你们把这匾拆了,老夫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太祖爷爷!!!” 陈歌不禁眯眼细细地看了那老者一眼,看清他的模样后,她嘴角微微一抽。 猿粪啊…… 这人,不就是昨天才见过的半吊子吴大夫么! 第十一章 娘子心善 那汉子见到吴大夫,脸上的神情更狰狞了,快步走到吴大夫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大吼道:“你这庸医!还敢出来!老子今天把你这牌匾拆了都算事小的! 你给我儿吃的到底是什么药!吃了你的药后,我儿依然天天喊饿,然而家里的米缸都被他吃空了,他不但半点没有长胖,反倒比以前更瘦小了!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儿到底会如何!老子花钱在你这里看诊买药不是为了养活你这个庸医的!” 他越说怒火越盛,最后一把将吴大夫摔到了地上,吴大夫顿时吃痛地尖叫出声。 “爹!” 一个慌乱的女子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绿衣女子快步从药房里跑了出来,扶起吴大夫,对面前的男人怒目而视,“有话好好说!再这样,我就去官府报案了!” 吴大夫见那男人顿时狠狠地瞪向了自己女儿,连忙把那女子拦在了身后,慌张道:“怎么可能?老夫开的药不起作用吗?明明……明明那孩子确实就是阴虚火旺啊!” “你还敢说!”那汉子全身因为气愤微微发抖,忽地转身,一把抱起了一个孩子怒吼道:“你瞧我儿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顿时,一个身材消瘦的小孩儿,成为了街上所有人的焦点。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色焦黄,两颧突出,神情萎靡不振的,完全没有那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朝气! 这一看,就知道那孩子病得不轻! 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寻常人都不忍心啊,街上所有人都不禁暗暗摇头叹气,看向吴大夫父女的眼神,不禁充满了谴责和愤怒。 要换做是他们自己的孩儿变成这样,拆一块匾哪里够啊!把整个药房拆了都不解气的! 吴大夫却顾不上旁人是怎么想的了,看着那小孩儿,只慌乱道:“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陈歌这时候看向那汉子,却见他一双眼睛微微泛红,狰狞的神情下,是满满的无措和心焦,不禁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她在钟娘和蓝衣一脸猝不及防的愕然神情下,抬步上前,嗓音清脆道:“吴大夫,我来拿药了。” 本来剑拔弩张的一群人顿时唰唰唰地把眼神汇聚在了陈歌这个突然出现的程咬金身上。 陈歌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看向一脸懵逼的吴大夫,又说了一遍,“昨儿个你约我这时候来拿药,我准时来了,不知道药备好了吗?” 吴大夫很快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不由得嘴巴微张道:“你……你是……” 陈歌立刻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转向那汉子客气道:“我并不想打扰郎君做事,然家中病患急等,可否容我先拿了药,再继续你们的恩怨。” 这话说得,哪像一个强行插入阻扰了他们做事的人!客气得让人觉得要是因此生气,倒是自己不是了! 那汉子怔愣过后,咬牙道:“这位娘子,我奉劝你一句,这可是个该死的庸医!小心让他看病病没治好,反倒命去了半条!” 因为陈歌如今带着帷帽,那汉子没法判断她有没有嫁人,用了“娘子”这个称呼。 陈歌也没纠正他,点了点头,道:“谢郎君提醒。” 陈歌这般淡定,那汉子不禁又怔愣了一下,皱眉沉沉地看了她半响,才哼声道:“去吧!我能提醒的都提醒了!以后出事了,别怪我没给你留半个牌匾!” 陈歌不禁失笑。 没想到这汉子还挺幽默。 那汉子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了地上,安抚一般摸了摸他的头,满脸心疼。 陈歌心头微软,道:“如今入秋了,天气干燥,我刚刚看梨子新鲜,便买了些,让孩子吃点吧。” 说完,转向钟娘和蓝衣,“把刚才买的梨给大家分一分。” 钟娘和蓝衣虽然闹不明白陈歌这么做的用意,但陈歌开口了,也只能走过去,把手里的梨一一分给了他们。 分到那孩子时,钟娘见他无精打采地耸拉着眼皮,心头一酸,挑了个最大看起来最甜的梨塞到了他手里。 那汉子脸上的神情从愕然到怔愣,再到最后的感激,朝陈歌抱了抱拳,哽声道:“娘子心善,梁某记在心里了!” 陈歌笑笑,看了吴大夫一眼,道:“吴大夫,我的药可备好了?” 吴大夫还一脸糊里糊涂的,“老夫什么时候……” “备好了备好了!这位娘子请随我来!” 一直扶着吴大夫的绿衣女子立刻开口打断了自家老爹的话,同时给陈歌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陈歌暗叹一口气。 幸好这半吊子吴大夫还有个聪明的女儿。 陈歌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药房里,吴大夫也被自己女儿半哄半胁迫地架进了药房。 一进药房,吴大夫就吹胡子瞪眼地道:“夫人,老夫可不记得让你来拿过什么药!” 陈歌不禁有些无语,这老头还有心思跟她对峙,都忘了自己家的宝贝牌匾快被拆下来了! 她看了看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地喊了一声“爹”的绿衣女子,决定单刀直入,看着吴大夫道:“外面那件事,我可以帮先生解决,但作为交换,先生要帮我一个忙。” 吴大夫父女顿时怔了怔。 “不可能!”吴大夫回过神来,一甩袖子道:“连老夫都看不出来的病,你一个……咳咳咳,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陈歌暗暗翻了个白眼,很好心地提醒他,“昨天先生没有看出来的风热之症,便是我看出来的。” 吴大夫:“……” 那绿衣女子看看陈歌,又看看吴大夫,像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小嘴微张道:“难道……难道你就是爹昨天说的,看出了那侍卫患的不是尸疰的夫人?那你不是……不是君侯的……” 昨天爹爹回来后,气呼呼地说了君侯夫人一堆坏话,但熟悉他个性的吴燕哪里听不出他话中包含的羞愧和对那君侯夫人的认可! 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就是君侯新迎娶的夫人!这么尊贵的一个人物,竟然出现在他们药房里了,还在帮他们解围! 吴燕震惊过后,眼中立刻闪过一抹坚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道:“夫人,求你救救我普济堂!不论你希望我爹帮你什么忙,我都替他应下了!” 行医之人最讲求的便是声誉二字,要是今天当真让外面那汉子把他们的牌匾拆下来了,以后还有人敢来他们药房看诊买药吗? 那几乎就是逼着他们关门大吉啊! 吴大夫嘴巴大张地看着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女儿,气得直跳脚,“你……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陈歌立刻就知道这家里是谁在做主了,同样把某人无视了过去,上前扶起吴燕道:“我受不起你这个大礼,我说了会帮你们解围,就一定会做到。 我想你们帮的也不过是个小忙——我希望能拜吴大夫为师。” 原本一脸紧张地看着陈歌,满心担忧她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要求的吴燕闻言,呆愣了半响,和自家老爹同时发出一声充满了困惑和怀疑的——“啊?” 第十二章 活的神医 看到两人投过来的又惊又疑的眼神,陈歌淡定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放心,我拿君侯夫人的名声跟你们担保,我有信心帮你们解决外头的问题。 我向你们提出刚刚那个要求,只是不希望我通医术这件事让旁人知晓。 我的医术是一个世外高人所授,他现在已经隐姓埋名,我不希望我的所作所为给我师父带来任何麻烦。” 吴燕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掩盖在帷帽后面看不真切,但她的气度又是那般自信从容。 不过一瞬,她便下了决心,点了点头道:“夫人愿意拜我爹为师,是我爹的荣幸! 这件事我和我爹绝不会说出去,否则……否则我们全家就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吴大夫这回是真的急了,连忙道:“燕儿!” 随即慌里慌张地包着自己的头朝屋顶张望了好几下,仿佛下一瞬那雷就要劈下来了。 眼前的女子如此果断坚决,倒是有点出乎陈歌意料,但听她这般郑重其事地发了毒誓,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才刚认识的人,陈歌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同意,甚至会不会刚好遇到个人品不好的,把她的话拿到外面到处说。 所以她在刚刚提要求的时候就想好了最糟糕的后果,如果他们当真是那样的小人,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候就直接说,她真的有那么一个世外高人师父好了。 只是要圆这个谎又要另外想一个故事,麻烦一点罢了。 陈歌嘴角微微一扬,点了点头道:“我信你,你会医术吗?” 吴燕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从小跟着爹学医术,但学得不好。” “没关系,会最基本的望闻问切就行。 待会你去跟外面的汉子说,你们可以再替他的儿子诊治一回,这回如果还治不好他儿子,这块牌匾不用他们拆,你们亲自拆下来劈了送到他家门口,并永世不再行医。” 陈歌话音未落,吴大夫就激动地一跃而起,大叫道:“放……放肆!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普济堂的命运!这可是老夫太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药房!” 吴燕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中出现了一抹迟疑。 陈歌也不逼她,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可以不信我,大不了咱们刚刚说的交易一笔勾销,我也不是那种闲着没事非要介入别人家纠纷的人。” 吴燕顿时心头微乱,咬了咬牙,点头道:“我相信夫人,请夫人告诉我具体怎么做!” 陈歌微微挑眉,看着吴燕的眼神倒是真情实感地赞赏起来了,细细嘱咐她要怎么做后,道:“去吧,如果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就说……” 陈歌想了想,抬出了一个足以给他们背书的人物。 “这小孩儿的症状你爹前几天跟有杏林圣手之称的张大夫探讨过,张大夫给了一些建议,若是再没有起色,我们可以给他请来张大夫亲自诊治。” 昨天陈歌也打探了一番那张大夫的情况,知道他在这冀州城确实名声显赫,在老百姓心里就是活的神医,每天上他那里求医的人能排到城门口。 像那汉子那样的普通人家,就算耐着性子去排队,恐怕他孩儿的病情也等不到他排到的那一天了。 更别说排队的人里,有不少随时随地插队的豪门显贵。 吴燕也明白她这么说的用意,点了点头有些紧张道:“好,我……我试试。” 说着,就转身往门外走。 知道事已成定局的吴大夫也不试着阻止吴燕了,只是摇了摇头,悲伤地叹气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若你是个男儿就好了,爹也不用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出来撑着这个药房。” 吴燕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快步走了出去。 陈歌瞥了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老头一眼,朝钟娘招了招手道:“钟娘,你出去看着,若情况不对,可以适时地亮出我们的身份。 侯府的门牌,你有罢?” 吴燕说请来张景,那汉子不一定相信,但如果是君侯夫人说的,就不一样了。 钟娘不禁敬佩又感慨地看了陈歌一眼,现在的夫人竟思维缜密到这个地步! 要是夫人早点开窍,也不至于被陈家人推进这个火坑。 “有的,在夫人到侯府的第二天,凌管事就遣人给奴送来了侯府的门牌。” 说完,她就依言走到外头看情况去了。 药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蓝衣一直朝着门口张望,恨不得自己立刻长出一双透视眼,可以看到外头的情景。 角落里的吴大夫也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不时转头看一眼悠悠然地在药堂里转悠的陈歌。 最终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来,吹着胡子粗声粗气道:“老夫去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传来,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一脸掩不住笑意的吴燕带头走了进来,欢喜道:“梁郎君答应让我们再替他孩儿诊断一回了!” 抱着孩子跟在吴燕身后的汉子依然铁青着脸色,咬牙道:“我这回是看在张大夫的面子上!如果你们治不好,真的能帮我请到张大夫吗?” 后一句话,他是一脸急切地说出来的,吴燕连忙点头,“我不会骗你的!请坐,我来替孩子看看情况。” 陈歌在汉子进来后,就坐到了靠墙专门让等候诊治的客人休息的椅子上,看着吴燕忙活。 吴燕偷偷瞥了她一眼,按照她说的,先问了那汉子一些情况。 “你说孩子吃了我爹的药后,病情更严重了,能具体说一下吗?” 那汉子不禁又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吴大夫一眼,才脸色难看道:“我儿前几个月开始突然天天喊饿,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吃都吃不饱,人却越发消瘦了,我才把他送来城里看诊! 谁知道吃了你们普济堂的药,他还是跟没吃药前一个样,拉出来的大便还变得又干又硬的!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你说这不是更严重了是什么!” 吴燕细细地把他的话记录在本子上了,才接着问:“你说你孩儿的大便又干又硬,可有留意过是什么形状的?” 那汉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道:“我看是一粒一粒的,像咱们常吃的栗!” 蓝衣到底年纪小,很少听到这么详细的问诊,不禁有点犯恶心地捂了捂嘴。 钟娘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吴燕继续问:“除此之外,孩子还有什么异样吗?不一定是这次吃药之后,他犯病之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说。” 那汉子皱眉,想了想道:“我孩儿以前性子可宽厚温训了,自从犯病后性子越来越急躁易怒不说,晚上睡觉还老翻来覆去的,我问他,他说晚上老做恶梦,睡不好。 还有,他现在时常口渴,怎么喝水都不够,还老爱喝井里刚打上来的水!” 吴燕点了点头,随即又看了一下孩子的舌苔,替孩子诊了一下脉,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 这怎么看都是阴虚火旺,爹的诊断没错啊! 不禁侧眸看了一旁的陈歌一眼,却见她这时候抬起手,轻轻掀起帷帽上的纱帘。 顿时,一张清丽雅致得仿佛夏日荷花的脸出现在吴燕面前,让吴燕猛地怔了怔。 随即,就见她笑了笑,笑容说不出的明艳自信,倒是跟她这柔弱可人的模样有点不相符了。 笑完后,就放下纱帘,站起身道:“掌柜的,刚刚你说我的药还没配好,让我在这里稍等片刻,不知道现在配好了吗?” 第十三章 太双标了! 吴燕心咯噔一跳,立刻站起身点头道:“劳夫人久等了,我去问问,你要不随我一同到里间查验一下,没问题就可以拿走了。” 说着,看向那汉子,“梁郎君,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那汉子一脸不耐烦,但看是陈歌,也不好说什么,哼了一声道:“反正都等到现在了,也不怕再多等一下!” 说着,用看废物的眼神看了角落里的吴大夫一眼。 吴大夫:“……” 莫名觉得好憋屈怎么回事! 吴燕进了里间后,立刻看向陈歌皱眉道:“夫人,你瞧刚才那孩子……” 陈歌点了点头,“那孩子确实是阴虚火旺。” 见到吴燕一脸愣然的模样,她道:“不急,先前你爹开给那孩子的药方还在吗?拿来我看看。” 吴燕立刻在旁边案几上的一堆药方里翻找出了一张,递给陈歌。 陈歌接过一看,立刻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不禁轻吸一口凉气,问:“这药方,可是你爹自己配的?” 吴燕摇了摇头,“我们家从太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了一本医书,爹开的药方,皆是出自那本医书,爹说太祖爷爷那时候可是人人敬仰的神医,没有比太祖爷爷的医书更靠谱的了!” 她说着,不安地追问道:“可是药方有什么问题?” 自然是有大大的问题,否则不会人没治好,病情还加重了! 只是陈歌现在还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不好评价什么,叹了口气道:“不算无法挽回的大事,孩子舌质偏红,苔少,脉细弦,是阴虚火旺不假,然而阴虚火旺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人体有五脏六腑,五脏六腑都有阴阳,要对症下药,一定要辨清到底是哪个部位出现了阴虚的症状。 你瞧,刚刚那汉子说他的孩子患病以后,性格变得暴躁易怒,而且晚上经常做梦,做的还多是恶梦,这是典型的肝阴虚症状!肝阴虚则肝火旺。 而他说孩子天天喊饿,这是因为胃也阴虚,胃阴虚则胃火旺,胃火旺,胃的蠕动就比平常人快,消化快,当然容易饿了。 但因为孩子火旺,火旺伤身,导致吃下去的营养没法吸收,才会出现吃得越多,反而越消瘦的情况! 他说孩子经常口渴,还爱喝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也是胃火旺的症状。” 吴燕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候忍不住道:“我……我记得《内经》上,确实有‘胃积热者,善食而瘦人’这种说法!” 陈歌微微一愣,《内经》?是这里的医书吗? 同时心里暗道,看来要尽快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医学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水平了。 她把刚刚吴燕给她的药方递到了她跟前,指了指上面的药道:“你爹开的药方里有熟地黄、牡丹皮、干山药、山萸肉、茯苓等,这确实是治疗阴虚火旺的药方。 然而,这里的药材针对的是肾,主治的是肾阴。 那孩子阴虚火旺的部位却在肝和胃,就好比失火的是张家,你却到隔壁李家去救火,当然越治,病情越严重了!” 吴燕现在已经是全身心信服陈歌了,不由得紧张道:“那怎么办才好!” 陈歌微微一笑,道:“不用急,我刚才说了,这不是什么无法挽回的情况,我开一个药方,你先给他抓七天的药看看情况。” “好的!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吴燕立刻连声道,激动得脸颊都微微泛红了。 随即,她按照陈歌的药方给那梁郎君抓了七天的药。 那梁郎君一脸忐忑不安地接过药,挥了挥拳头威胁道:“这回要是再治不好我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原本想说什么的吴大夫看到了梁郎君那比他大腿还粗的手臂,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暗暗地咽了口唾沫。 送走那梁郎君一行人后,吴大夫立刻看向陈歌,“你……你这药方到底哪里来的!到时候出了问题,你要咱们普济堂怎么办呐!” “爹!”吴燕跺了跺脚,不满道:“如果没有夫人,咱们普济堂的牌匾早便被拆下来了!而且我相信夫人,她肯定能治好那孩子的病的!” 吴大夫被自己女儿呵斥了,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罢了罢了!你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魏侯那夫人!是完全不把爹爹放在眼里了。” 只是那瘦小的背影,无端端地透出了一丝落寞之色。 吴燕鼓了鼓脸颊,无奈地瞪了自家老爹一眼,转向陈歌道:“让夫人见笑了,我爹有点小孩子脾气……” 陈歌轻轻一笑,“我倒觉得你爹吃醋了。” 吴燕微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怎么可能,我爹天天抱怨我不是个男子呢。哼,不管他了,今天真是多亏了夫人,君侯能娶到夫人,真是他的福气!” 陈歌默默望了望天,是不是他的福气她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她的晦气了! 自那之后,陈歌没事就往普济堂跑,反正以她在燕侯府的地位,她夜不归府都无人在意。 那林婉儿自那天来找过她麻烦后,奇异地没有再主动在她面前出现过。 只是偶尔在府里见到,她那双美丽却如毒蛇一般阴沉的双眸,却总是让陈歌心头有些异样。 第一回在府里跟她偶遇后,她就嘱咐钟娘平时在府里多留心那林娘子的动向。 只是钟娘留意了几天,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陈歌只能先把她放到一边。 何况这会儿,陈歌满身心都扑入了这个世界的医学世界中。 自从发现吴燕家里典藏了大楚朝历朝历代近百本医书后,陈歌就双眼发亮,恨不得连夜搬到吴燕家里去! 这天,陈歌又去了普济堂,吴燕正在店里忙着,见到她立刻笑道:“夫人,你来了,我又给你从家里带来了几本医书!” 钟娘一听,顿时心肝脾肺都疼了,又有新的医书,还几本! 想到这些天夫人着了魔一般,天天看那些医书看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她就恨不得立刻让吴燕把那几本书打包带回家去。 然而转眸一看,自家夫人一双眼睛已经倏地亮起来了,便知道大势已去,只能唉声叹气道:“怎么就不见夫人在君侯面前时眼睛也那么亮呢。” 唉! 陈歌只当听不见,接过吴燕递过来的厚厚一沓医书,忍不住笑得眼眸都弯起来了。 她本就长着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这一笑,顿时如百花绽放,鲜艳娇嫩得让人忍不住想采上一朵,吴燕一时看痴了。 陈歌翻看了一下这几本书,暗暗点了点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们家既然有那么多医书,其中还不乏医学著作,怎么想师父的医术也不该是那个水平。” 虽然吴承谦还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弟子,但陈歌这声师父已经叫得很顺溜了。 吴燕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些医书不是我爹看的,我爹觉得没有医书能超过太祖爷爷留下来那本,这些医书……是我兄长收集的。” 兄长? 陈歌不禁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现出几许落寞,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追问,拿着几本医书就到里间去了。 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以吴承谦的医术,这药房还能好好地开到现在,原来之前看诊的另有其人啊。 这几天她都是这样,吴燕没时间招待她的时候,就一个人在里间看书。 普济堂的里间很安静,而且充斥着药香味,在这样的地方,她觉得安心。 然而这几天,她确实有些累了,看着看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地,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最后头一歪,就这样趴在案几上睡了过去,手上的书也掉到了地上。 秋日的阳光金灿灿的,有着一种温柔的明艳,透过里间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子,柔柔地撒照在了女子身上,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张景掀开帘子走进来时,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幅温柔静谧的画面。 第十四章 一本书就能拐跑 张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坠入凡尘的仙女。 “张大夫,你昨天预定的药材就在里面……啊!” 吴燕跟在张景身后走了进来,见到趴在案几上睡得香甜的女子,连忙小跑过去把她晃醒。 “夫人,夫人,醒醒!” 陈歌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以为还在侯府里呢,揉着眼睛嘟囔道:“钟娘,什么时辰了……” 话没说完,就见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吴燕和张景,顿时完全清醒了,连忙坐正,轻咳一声道:“抱歉,这几天没睡好……这是……张大夫?” 在这里见到张景,陈歌有些讶异。 而且此时的张景看起来怪怪的,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通红,仿佛一个大红苹果,察觉到陈歌看过来的眼神,立刻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往后一跳,结结巴巴道:“某……某方才什么也没看到!” 陈歌:“……” 吴燕:“……” 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估摸就是这样了。 吴燕满心懊恼,明知道君侯夫人在里面,她不该那么放心让张大夫直接进去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陈歌倒不怎么在意,只是庆幸方才让钟娘和蓝衣去街上采购了,不在这里,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唠叨她。 这时代的世风还算开明,没有什么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严格限制,但让一个外男看到了自己睡觉的模样,还是触碰到底线了。 她见吴燕一脸愧疚,仿佛下一刻就要跪下跟她谢罪了,只得站起来,笑了笑,主动岔开话题道:“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张大夫,自上次一别后,我就一直很想再见到张大夫,跟张大夫探讨一下医术。” 这话倒不假,陈歌对同行总是会多几分耐心,特别是医术高超的同行,多少带着几分敬佩。 无奈这同行此时还不敢拿正眼瞧她,听到她的话后,脸更是诡异地红了几分,“夫人……夫人一直很想见某?” 这样一想,张景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陈歌:“……” 他这抓重点的能力,也着实让人敬佩。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 吴燕脸色一变,连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却见来人,竟是之前带人来捣乱的那梁郎君! 见到吴燕,汉子粗狂沧桑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浓浓的喜悦,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吴燕的手,激动地道:“大夫,我儿情况好转了!我儿情况好转了!他吃了你开的药后,没有像之前那样时时喊饿,吃的东西也少了,我儿是不是要好了?是不是要好了?”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孩儿,这时候抬头朝吴燕笑笑,脸色虽然还有些焦黄,但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那梁郎君幸好也没有欢喜过了头,见到吴燕一脸尴尬,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行为孟浪了,连忙松开她的手,但依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吴燕见到他这模样,心里也兴奋得不行,下意识地看了陈歌一眼。 夫人真的太厉害了! 她虽然相信夫人,但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忐忑的,何况自家那讨人厌的老爹天天在家里阴阳怪气地说着你不要后悔之类的话,让她又是恼火又是憋屈。 现在事实证明,她选择相信夫人是对的! 陈歌见她欢喜得都忘了干正事了,有些好笑地扬了扬嘴角,轻咳一声提醒她。 一旁的张景微微一愣,不禁有些恍惚地看了看陈歌。 吴燕立刻回过神来,转向那梁郎君道:“如此,真是……咳,就太好了,方子有用,说明诊治的方向没有错。” 随即微微屈膝,笑着对那害羞地躲到了汉子身后的小孩儿道:“别怕,过来,我替你看看。” 复诊过后,吴燕按照先前陈歌嘱咐她的,又给孩子开了七天的药,并嘱咐那梁郎君七天后再把孩子带过来复诊。 同时心里忍不住对君侯夫人崇拜得五体投地,夫人竟然连孩子这次复诊的情况都说中了,完全相差无几,实在是……实在是太神奇了! 那梁郎君连连点头,拿了药后,就带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吴燕立刻转向陈歌,正想抒发一下心底的欢喜激动之情,却见还有张景这个外人在,连忙忍下了。 张景看了看吴燕,忽然道:“方才写那个方子的人,是君侯夫人吧?” 吴燕:“你怎么知道?!” 话刚出口,吴燕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些慌张地看了看陈歌。 陈歌默默地望了望天,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合作伙伴。 张景倒是没发现吴燕和陈歌间的小动作,挠了挠头羞赧地道:“因为某先前跟吴大夫一起出过诊,这药方吴大夫大抵是写不出来的,而吴娘子的医术,某先前来买药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 刚才他一直旁观吴燕给那孩子复诊开药,心里多少有数了。 吴燕:“……” 这厮潜台词不就是,你跟你爹压根没那个能力写出这药方么! 偏偏此人是用一副纯洁无辜的表情说出这话的,让人连发火都发不出。 随即,张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陈歌,道:“夫人,这药方真是你写的?” 陈歌默了默,实在有些受不了他这莫名像小狗的眼神,轻咳一声道:“是,但我近日才正式跟随吴大夫学习替人看诊,先前只是在家翻看医书,只怕写的药方哪里有偏差,现在听张大夫这么说,我倒是松一口气了。” 她搬出了先前想好的借口,但这个借口也许能骗骗门外汉,只怕骗不过精通医术的张景! 这厮可是一眼就看出了吴大夫和吴燕的医术的。 陈歌担心张景抓着她追问,刚好这时候,她见不远处,钟娘和蓝衣正往这边走来,连忙扬起一个笑容道:“我的侍婢和奶娘回来了,我就先回府了。 吴燕,这两本医书我还没看完,我带回去了,明天还你。” 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吴燕说的。 原本听到她要走了,脸色不自觉暗淡下来的张景闻言,微微一愣,看着陈歌手里的其中一个医书道:“这本医书,某家里有王同和的集注。” 王同和,乃是大楚朝开国以来最声名远播的太医令,传说他的医术能活死人,生白骨。 陈歌的脚步一下子迈不开来了,猛地转头看着他,眼睛微亮。 张景的脸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道:“这本医书须得配着王同和的集注一起看,才能深得其中的奥妙。 某的屋子就在不远处,夫人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某到某家里拿书。” 这时候,已经走了过来的钟娘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连忙警惕地看了看张景,道:“夫人,这……” “好!” 钟娘:“……” 她突然觉得,要拐走自家夫人,一本医书就可以了。 第十五章 只是个外人 陈歌去张景那里拿完书,天色也开始暗下来了。 一行人往燕侯府走的时候,钟娘一边叹气一边担忧道:“夫人,你现在已是成了家的人了,到底是要注意一些,不要跟旁的男子走太近,若是这件事传到君侯耳里,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那张大夫看夫人的眼神,多少对夫人是有好感的罢。 可惜了,若不是夫人已经嫁了人,张大夫倒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虽然人瞧着有些傻乎乎的,但一看就性子纯良。 但如果夫人不是嫁到了这里,也许早就跟沈三郎完婚了,也不会遇到张大夫了吧。 钟娘边想,边忍不住看了身旁的夫人一眼。 夫人跟沈三郎之间的情谊,她最清楚不过了,送嫁路上,夫人好几次因为沈三郎哭得晕死过去,却没想到,夫人如今提也不提沈三郎,仿佛完全没了这个人一般。 虽然夫人能看开她很开心,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安,现在的夫人,她是完全看不透了。 陈歌爱不惜手地看着手里仿佛飘散着浓浓墨香味的医书,闻言不怎么在意地撇了撇嘴。 她可不认为那男人会在意,也许他巴不得她像他前三任夫人一样,突然就死去了吧。 这样想着,陈歌又不禁想到了他前三任夫人的死这件事来。 这些天,她一直有在特意打探前三任君侯夫人去世的情形,但城里的人虽然也觉得君侯连着三任夫人出意外有些巧合过头,但没几个人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他们宁愿相信君侯克妻,也不觉得冀州城里有谁会胆大包天到对圣旨赐婚的君侯夫人下毒手。 陈歌思索过后,也觉得凶手不太可能是魏远本人,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然而她嫁过来快十天了,依然活得好好的,侯府的人虽然从来不拿正眼看她,但一应供给还算齐全,至少没有要把她饿死折磨死的迹象。 多番打探无果后,陈歌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然而,就在前几天,她在普济堂看医书时,突然灵光一闪。 钟娘说第一任君侯夫人是病死的,既然是病死的,就必然有大夫替她看过诊。 还有什么人,比医生更了解自己的病患呢? 她立刻就问了吴燕,吴燕说出来的情形,让她的心沉了沉! 吴燕说,第一任君侯夫人去世的时候,张大夫刚好不在城里,燕侯府的人找了另一个大夫,然而那个大夫两年前已经离开冀州城,回了自己老家了。 两年前,正是第一任君侯夫人去世半年之后! 然而,那个大夫的老家离冀州有五六天车程,便是骑马去估摸也要两三天,陈歌自然不可能亲自去。 而她手上,还没有这种可以帮她去远方打探消息的人。 线索就这样又断了,陈歌有些无奈,却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样胡乱想着事情,燕侯府很快便到了。 只是这回,陈歌一进府,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侯府里的气氛比平常肃穆严谨了许多,有小厮到处跑来跑去,或是清理打扫,或是在打理院子里的鲜花绿植。 陈歌想了想,叫住了正抱着一盆新的盆栽匆匆在她面前跑过的小厮,问:“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那小厮见是她,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敷衍地答了句,“君侯的大军今晚就要回城了!”便匆匆跑走了,连行礼都不曾有过一个。 钟娘和蓝衣又是气得够呛,陈歌却是愣在了原地。 那个男人,要回来了? 虽然他对她来说不比陌生人熟悉多少,但到底挂着她丈夫的头衔,陈歌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钟娘还在气头上,愤声道:“君侯要回来了这种大事,竟然没有人来跟我们说一声!还说今晚就回来了,这天都要黑了啊,我们现在给夫人准备也来不及了,这是明摆着把夫人当成外人!” 虽然这件事已经很明显了,但钟娘至今还是无法接受。 便是自家夫人有千种不好,在她心里那都是她珍藏多年的珍宝,现在魏侯这般对待自己的珍宝,她只觉得他又是可恶,又是不识货。 钟娘心里的愤恨和委屈积攒了这么多天,现在只觉得快濒临爆发了。 陈歌看了她一眼,道:“别说了,既然君侯今晚回城,现在肯定快到了,天太黑的话大军行路也不方便,我们回院子罢。” 虽然陈歌不怎么在乎侯府里的人怎么看她,但这种被边缘化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孤独的。 以前她是家中的独女,向来都是所有人围着她转,从小到大也是顺风顺水的,没吃过什么苦头。 刚来这里的时候,那种想家的情绪还没有那么强烈,也许是此刻夕阳西下,触发了她心底的思家情绪,又也许是受钟娘的情绪感染,她竟也有些低落。 还不如让自己再忙一点呢。 她这些天一直沉迷医书,也是想让自己摆脱这种消极的情绪。 陈歌就这样慢慢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可是这些热闹都与她无关。 突然,一旁的蓝衣小声道:“夫人,是林娘子。” 陈歌抬头,果然见不远处,穿着一身芙蓉绣花锦裙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林婉儿带着她的贴身侍婢云兮款款走了过来。 见到陈歌,林婉儿停下脚步,嫣然一笑道:“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是逍遥呢,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头养了个情郎。” 她今晚明显比之前要喜形于色,一双眼睛少了几许阴沉,多了几分雀跃和期盼。 见她不说话,也不在意,只弯了弯红唇,眼神阴冷地看着她道:“表兄是注定站到最高处的男人,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我,你得不到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 这话里近乎扭曲的偏执,让陈歌微微一愣,心头忽地滋生出了几许不安。 说完,林婉儿就收回眼神,微微抬着下巴走了。 “这……这……”钟娘被她这宣誓主权一般的话吓到了,嘴角抖了半天,才说出了完整的话。 “君侯还没把她收房呢!这小蹄子竟这般嚣张!便是以后君侯收了她,也是要叫我家夫人一声主母的!” 陈歌看着她的背影,心头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浓烈。 事情不对劲,她穿成这样,明摆着是去迎接魏远的,然而从她的住所到侯府大门,理应不会经过她回自己院落的路! 她是特意拐过来跟自己偶遇的!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她说刚刚那些话? 陈歌皱眉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然而她刚刚踏进去,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浓腻的香气。 她自幼跟各种药物打交道,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了这种气味是什么,这是——迷药! 她脸色一变,立刻要转身往外走,却忽地,感觉有一样温热的物什贴上了她的后背,随即一只大手伸过来,猛地用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一个包含无限思念和愧疚的温润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抱歉,央央,为了尽快把你带走,只能让你受点苦了。” 第十六章 我有能力保护你了 陈歌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震惊地发现自己在一匹急速前进的马上。 北方干燥寒冷的风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陈歌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她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拼命按耐下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跳,声音微沉微抖地道:“沈禹辰?” 昏迷前他喊她央央,央央是原主的小名,而会这么喊她的,除了原主的父母亲人,就只有跟她青梅竹马的沈禹辰了! “央央,你醒了!”沈禹辰紧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嗓音低沉带了丝安抚道:“央央,你不用怕,我来带你走了,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 陈歌头一次坐跑得这么快的马,只觉得心跳狂急,紧紧抱着马脖子不敢乱动,咬牙道:“我不要跟你走,快放我下来!” 然而,后面的男人恍若未闻,双腿忽地用力一夹马腹,重重抽了一鞭,马匹顿时跑得更快了。 “央央,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 陈歌正被这猛然的加速惊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见前头路边停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已是坐了一个车夫。 沈禹辰骑着马径直跑到了那辆马车旁边,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把就把陈歌抱了下来。 陈歌心知再不反抗就真的要被带走了,拼命地挣扎,沈禹辰吃惊地看着她,见她竟真的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只觉得心惊又不解,担心伤了她,连忙把她放到了地上。 脚一沾地,陈歌便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连方才挣扎时乱掉的头发也顾不上了,嘴角紧抿,冷冷地看着他道:“沈三郎,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如今已经嫁了魏侯为妻,你这又是何苦!” 眼前的沈禹辰,跟原主记忆中的沈禹辰一模一样,是个相貌清俊的男子。 然而,细细一看,却发现,他还是变了,原本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眸此时染上了哀伤隐忍,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突然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再也不复以往的无忧无虑。 “央央,你骗我!我知道你嫁给魏远是被陈仕贤逼迫的。 是我没用,没法阻止你出嫁,但我现在来了,央央,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太久太久。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会有事的,现在的我有能力保护你了,你相信我。” 沈禹辰脸色微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 陈歌却是微微怔然。 他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然而沈禹辰只是沈家一个庶子,以往也一直是被忽视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有那个能力去跟魏远对抗! 除非…… 陈歌微微心惊,突然便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早在原主出嫁前半个月,沈禹辰就不见了,原主还以为他是怪她没有反抗这门婚事,暗自哭了很久。 然而,就在她出嫁前一天,有个小孩儿送了封信给出外采购的钟娘,信里只有两个字——等我。 原主哪里看不出那是沈禹辰的笔迹,顿时又惊又喜的,满心以为沈禹辰会来带她走。 然而直到她来到了冀州,还是没见到沈禹辰的影子,原主一颗心也便慢慢死了。 结合他如今说的话,陈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是不是投靠了别人?” 沈禹辰在沈家不受重视,唯一的出路,只可能是去投靠旁的势力统领。 而沈家是世代的武将,沈禹辰生长在这样的家族,便是再不受宠也练就了一身武艺,去投靠别人,也是十分受欢迎的存在。 沈禹辰惊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是,央央,我投靠了丰州的司徒家,司徒家很看重我,还让我当了莱阳的城守。 冀州那边我安排好了,到时候我手下的人会把一个身形跟你相似的女子尸体扔下冀州城南的一座山崖,制造出车毁人亡的假象,你的脸也在这场意外中毁容了,没有人会发现你跟我走了。 等过段时间,事态平稳了,我会派人去把你的奶娘和侍婢接过来,我知道你跟她们感情深厚。 到时候,你不再是魏远的妻子,也不再是陈家的陈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由自在的女子,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好吗,央央?” 陈歌微微一愣。 不用再因为尴尬的地位备受折磨,也不用因为防止什么时候有人对她下毒手担惊受怕…… 陈歌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心动了。 沈禹辰见到陈歌的神情明显松弛了一瞬,心头一喜。 就在这时,坐在车辕上的车夫焦急道:“城主,再不走,只怕我们的踪迹要被发现了!” 沈禹辰一惊,一把抓住陈歌就要把她拉进马车,陈歌猛地回过神来,用力甩开他的手,提高声音道:“沈三郎,我不能跟你走,我已经是魏远的妻子了,我们本就不该再有交集!你走吧!” 她不是原主,注定没法回应沈禹辰的感情,虽然方才沈禹辰描述的生活很让她心动,但她靠自己,同样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沈禹辰回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看着她,一双眼眸中满是伤情。 “央央,你是不是……” 一旁的车夫还在不停催促,他眼中忽地闪过一抹狠厉,快速地朝她后方使了个眼色。 陈歌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这个眼色的用意,就被一双突然伸过来的大手又捂住了口鼻! 陈歌:“!!!” 大意了,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央央,原谅我,我必须带你走。” 听着耳边含糊不清的声音,陈歌无能狂怒地又一次昏了过去。 尼玛,这样乱用迷药,很容易会有后遗症的! …… 另一边,风尘仆仆归来的魏远刚踏进燕侯府,就见到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的凌放。 “主公,属下无能!莱阳的城守沈禹辰趁主公今日回府,府中侍卫调动之际,把夫人……夫人劫去了!” 魏远脚步猛地一顿,一张俊脸顿时沉沉压了下来,盯着凌放,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遍?” 男人身上磅礴的威压仿佛无数根针直往凌放身上扎,凌放心头一抖,猛地单膝跪地道:“属下罪该万死!” 一旁的白术也是满脸惊讶。 他记得,莱阳在丰州司徒家的掌控下,丰州的司徒家近年来确实扩张的很是厉害,但自从上一年在襄州败给了主公后,便安分下来了。 这回,是司徒家的指使,亦或是莱阳那个城守自己犯下的事? 他连忙问:“你如何得知是莱阳的城守?” 这种事也不可能光明正大来抢吧,肯定得偷偷摸摸来吧! 凌放立刻道:“属下发现夫人失踪后,立刻派人去寻。 我们的人追着贼人的行踪一直到了城南的山上,寻到了一辆马车,里面……里面有一个身形跟夫人很相像的女子尸体,属下猜是贼人想用来做金蝉脱壳之计用的。 在马车周边,我们抓到了一个正欲逃走的黑衣人,他虽然立刻便咬舌自尽了,但从他身上,搜出了有莱阳城守印章的密信!” 第十七章 嫌绿帽子戴得太舒服? 厅堂里的人一时有些沉默。 吕闻微微皱眉道:“主公,这可怎么办才好?莱阳离冀州不远,快马加鞭的话,半天就能到了,只是……” 莱阳是司徒家的地盘和魏远的地盘相交的一座城,外头便是层峦叠嶂的峡谷和山脉,地势十分险要,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地。 便是各个势力之间常年有争斗,也从没有人起过攻打莱阳的心思,它就像一座屹立于乱世中的孤城,遗世而独立! “主公,事情不对。”白术突然肃然道:“既然莱阳城守这次劫走夫人,早便备好了替身用的女子尸体,打算使那金蝉脱壳之计,这便应是机密中的机密,又怎么会让出任务的手下身上带着有莱阳城守印章的密信! 何况,莱阳城是什么地势天下人皆知,这……只怕是个局啊!” 所有人一听,脸上的神情皆是一惊。 却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兵书有言,引君入瓮,瓮中捉鳖,这莱阳城,不就是天底下最理想的瓮之一么! 吕闻连忙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边查看魏远的脸色。 既然知道这是个陷阱,便没必要跳下去。 大军才长途跋涉回到冀州,他们不一定扛得住! 他长期跟在主公身边,自然知道主公对这个圣上赐婚的夫人是什么态度。 何况谢兴赐婚的女子,他们本便担心会不会有异心,以这种方式来摆脱也未尝不好。 不是他无情,只是在这样的乱世,有太多的不得已。 白术连忙道:“不可啊!先前的三任夫人是意外去世,这一回夫人却是被敌人抓去的,谁也不知道对方存的是个什么心。 他能让我们知道是谁劫走了夫人,也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夫人被劫走了。 若是天下人都知道那莱阳城守竟公然从主公手下劫走了夫人,主公脸面何在,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更别说若是让谢兴知道,他会怎么想,只怕他会认为主公有反心啊!” 本来圣上赐给主公的前三任夫人意外去世,浔阳那边早便不满了。 如果这第四任夫人也出事了,还是他们明知道被人劫走,也无动于衷的,谢兴那老狐狸不一定能坐得住。 到时候他一纸圣旨下来,直接把主公定为反贼,他们便被动了,到时候其他人只需高举清君侧的大旗,便可光明正大地攻打他们。 要知道,现在各个势力之间虽一直在明争暗斗,但都是披着一张忠君护君的皮的。 一嘛,名头好听一些,理由正当一些。 二嘛,也确实没有人敢先掀开这张皮,作为皇族的姬家统治了大楚三百余年,天下大多数文人士子忠于的还是大楚的皇室,何况大楚皇室亲封的同姓诸侯虽力量分散,但对大楚还是很忠诚的,要是惹到他们,也讨不了什么好。 便是谢兴,也只敢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万万不敢自己称帝的。 在场的人自然都听明白了白术话里的意思,不禁脸色难看,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脸色阴晴不定的男人。 “我说,这还需要犹豫吗?”一个粗犷豪放的声音突然响起,魏远身旁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皮肤黝黑的高大个抓了抓头发,一脸不解道:“自家婆娘被抓走了,不赶紧去救回来顺便把那个淫贼千刀万剐,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嫌头上的绿帽子戴得太舒服?” 众人:“……” “关二!你闭嘴!” 吕闻赶紧呵斥了一句,转向魏远道:“主公,关二那小子总是这么口无遮拦,您别放在心上。” 魏远一张俊脸却已彻底黑沉了下来,忽地一个转身,鲜红色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飘扬了一圈,沉声厉喝道:“吕闻,燕回,整军出发,攻莱阳,杀无赦!” 吕闻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一旁的关燕回已是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随即一边跟上已经走远的魏远,一边暗自嘟囔道:“早该如此了嘛,也就主公跟吕闻那小子磨磨蹭蹭像个娘们似的!” 吕闻:“……” 这家伙!他的人头现在还好好地在他脖子上绝对是上天的恩赐! …… 陈歌一路上迷迷糊糊的,只知道自己被马车在天亮之前载到了一座城里。 马车停下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完全清醒了,但她生怕被沈禹辰发现自己醒了,又要把自己迷晕一次,便闭着眼睛装死。 很快,她就感觉马车车帘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轻轻唤了她两声,那声音,是沈禹辰。 见她还没醒,沈禹辰动作轻柔地把她打横抱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歌就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 不禁暗叹,这沈禹辰,是真的喜欢原来的陈歌。 但他可知道,原来的陈歌很可能便是误以为他放弃她了,一直郁郁寡欢心力交瘁,最后力竭而死的? “城主!” 突然,大门被猛然推开的声音传来,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慌慌张张的男子声音。 “安静!这么毛毛躁躁做什么!” 沈禹辰立刻低声喝令道。 然而,那闯进来的男子显然失去冷静了,闻言声音不但半点没低,还越发高扬,“城主,不好了!不好了!我们……我们留在冀州的人刚刚传信回来,说魏侯方才突然整军出动,显然……显然是冲着咱们莱阳来的啊!” “什么!” 这回,沈禹辰也不禁低叫出声,“不可能!我明明……嘶!” 他忽地像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又震怒道:“司徒群义!那老匹夫竟敢设计我!我就说,他怎么会那么大方,想也不想就让我做了莱阳城守,还赐了三千精兵与我,谁都知道司徒群义出了名的自私多疑,显少会用司徒家以外的人守城,他这是要借我的手灭了魏远啊! 也怪我,太过于心急,才明知有诈,也想着先救出央央再说……” “城主,这怎么办才好,按照那魏侯的行军速度,只怕中午左右就要到莱阳了啊!” 那人显然已经六神无主了,想到那魏侯在沙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手段,声音就不直觉颤抖起来。 这一回,沈禹辰沉默了很久,才咬牙道:“司徒群义那老匹夫一心要灭了魏远,他心知我便是带着三千精兵也不可能灭了魏远的大军,肯定还有其他招数! 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传令下去,带领大军陈兵于野!我要让那家伙站着过来,躺着回去!” “是!” 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房间里又沉寂了片刻,陈歌便感觉沈禹辰走近了她,坐在她床边,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央央,不用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陈歌终是无法忍受心底的煎熬,猛地睁开了眼睛,眼见着沈禹辰微微一愣,一脸讶异地看着她。 她坐起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咬了咬牙,眼神中带了一丝慌乱道:“沈禹辰,快放我离开!我不想因为我而引起一场无谓的战争!” 刚刚他们的对话,着实惊到她了,这竟然是一个局,而这个局造成的后果,很可能是她无法承受的! 第十八章 无法打败的男人 沈禹辰愣愣地看着她,忽地一脸伤感道:“央央,你是不是喜欢上魏远了?” 陈歌一愣。 这家伙,这时候竟然还在想这些! 忽地,沈禹辰眼里的伤感在陈歌的瞪视下,转变成带了一丝扭曲的决绝,忽然猛地握住陈歌的手腕,看着她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央央,我不会放你走,也不会让魏远带走你,你就在这里,等着看我怎么把魏远那厮打趴下的罢!” 他的力气很大,大得陈歌不禁痛呼出声,随即他狠狠把她的手一甩,便大步走了出去,啪一声关上门。 还把门反锁了。 随即,陈歌听到他声音阴沉地对外头的守卫道:“看好陈娘子,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小心你们的狗命!” 陈歌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头疼地按住额头。 这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心理扭曲了?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要她来承担啊! 另一边,沈禹辰还没走出城守府衙,便被匆匆赶来的郑宏忠拦住了去路。 在沈禹辰来之前,郑宏忠一直作为掌管军事的都尉长镇守着莱阳,虽不是城守,但实际掌握着莱阳城的最高权力。 只是这一切,都在一个月前沈禹辰到来后,改变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前头的探子来报,冀州魏侯的大军正向我莱阳而来,很快便要到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小子今早突然带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不会像你手下的人说的,真的是魏侯那夫人吧?! 你……你疯了!快给我交出魏侯夫人!并立刻向魏侯负荆请罪!” 沈禹辰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可笑的猴子。 “不可能,那女子是我的!” 郑宏忠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脸荒谬地看着他,“荒唐!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拉着整座莱阳城跟你一起陪葬……” “郑都尉长!” 沈禹辰突然高声打断他的话,道:“你可有想过,为什么你镇守莱阳这么多年,司徒群义那老家伙突然一个命令,就让我凌驾于你头上了么?” 郑宏忠眼眸大睁,“放肆!你竟敢这般侮辱主公!” 但不得不承认,沈禹辰说的话正正好刺中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阴暗角落。 这是困扰他至今的一件事,他知道自己若是得不到答案,永世都不会释怀。 沈禹辰冷冷一笑,不屑又鄙夷地道:“便是你这让人作呕的道貌岸然,以及在这乱世里可笑的妇人之仁! 我不妨告诉你,司徒群义根本不在乎这座莱阳城,也不在乎莱阳城里的百姓,现在的局面,便是他一手造成的!” 说着,不顾瞬间僵在了原地的郑宏忠,快步走了出去。 曾经,他也这般愚蠢过,才会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不会再这么蠢,他要得到力量,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这样才能守护属于自己的一切! …… 莱阳城外,大军一字排开,气氛肃然。 沈禹辰骑马立于军前,神情中含着一抹肃杀。 早在不久前,就有探子回报,魏远的大军在不远处的山谷处突然遇滚石滑落,虽他们避得及时,然道路狭窄,他们中还是死伤了不少人。 沈禹辰自然不会因此就觉得胜券在握了,毕竟魏远在战场上可是有黑面阎罗之称,自他带兵以来,至今没有一场败仗! 然而魏远前不久才带兵平复了平洲的战乱,他手下的军士经过连日奔波,必然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方才的滚石意外,必定挫伤了他的士气。 这是个打败魏远的大好机会! 沈禹辰不禁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片黑影沉沉压来。 沈禹辰心头一跳。 魏远,来了! 魏远远远地,便看到了沈禹辰正领兵列阵于莱阳城外一个小山坡上,军旗迎风飘扬,好不威风。 俨然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 他眼神阴翳,脸色冷凝,也不急着上前,突然拿起自己的铁弓,柔韧的弦被拉到了极致,瞄准之后,朝着沈禹辰的方向放了一箭! 箭矢带着划破空气的尖锐气势,直向沈禹辰而来,沈禹辰猝不及防,脸倏地一下白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矢如闪电般眨眼便到了他面前,却是——堪堪擦过他的头顶,“噗”的一声闷响,贯穿了身后城门上写着“莱阳”两个字的牌匾,深深插进了那坚硬的城墙中! 所有人见到了,无不心惊胆战,这是何等的神力强弩! 这样的一箭,比直接射中他们的主帅还要摧毁军心,这——是明晃晃的侮辱啊! 就在这时,魏远一方忽地响起一阵气势磅礴的密集雷鼓声,万千兵士同时整齐划一地喝出“威武”二字,手中的盾齐齐顿地,扬起了一整片的风沙尘霾,一眼看过去,那气势竟仿佛能让天地变色,山河震颤! 直到尘埃已经落定,沈禹辰还僵立在马上,额头上,有大颗大颗的冷汗冒出。 不行,赢不了。 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如今,这男人,他还是赢不了! …… 另一边的城守府中,陈歌心急如焚,然而她拍门大骂苦苦哀求的法子都用过了,外头的侍卫依然不为所动,一声不吭。 她咬了咬牙,忽地看到旁边案几上放着的花瓶,抱起哗啦一声在地上摔碎了,大喝道:“你们再不开门,我今天就死在这里面!” 门外的侍卫这才变了脸色,急急地对看了一眼。 城主临走前的威胁还言犹在耳,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打开门走了进去。 “陈娘子!” 然而,让他们胆战心惊的是,房间里竟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连忙向前走了两步,快速张望了整个房间一圈,依然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不由得震惊惶恐地对看了一眼,忽地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 却已经晚了,眼角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缕一闪而过的浅蓝色裙摆,那两个侍卫立刻冲到了门外,却哪里还能见到那女子的身影! “可恶!她必然还在城守府里!立刻召集府中侍卫,堵死城守府所有通往外头的路,务必要找到陈娘子!” 脚步声很快远去了,刚刚堪堪躲进了灌木丛里的陈歌使劲按了按疯狂跳动仿佛随时能跳出来的心脏,微微地喘着气。 幸好方才那两个侍卫慌乱过头,无法理智判断,才没有立刻搜索这一小片地方。 她现在是逃出来了,可是,要怎样才能逃出去呢? 第十九章 我是魏侯的夫人 城守府中的侍卫还真不少,陈歌一路上心惊胆战的,最终跑到了一个类似洗衣房的地方,躲进了一堆待洗的衣物中。 也幸好她身材娇小,躲进脏衣篓里毫不费劲。 只是,这堆衣服是真的——臭啊! 外头不停有脚步声来来去去,陈歌吓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一阵状似癫狂的大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我莱阳要城灭了!我莱阳要城灭了!就因为一个女人!区区一个女人啊!” 陈歌微微一愣,同时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之后,外头的脚步声越发混乱了,同时夹杂着哭声、怒骂声、哀嚎声,还有物体被搬动的杂音。 原本还算有序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七零八乱,有种世界末日要来临了的感觉。 她身子微僵微硬,心头的不安仿佛压城的乌云,下一刻就能把她的理智摧毁。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外头的脚步声渐渐少了,才扒拉开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外头的情境,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整个城守府几乎已经空了,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七零八落的,走在路上,随处可见丢了一地的物什。 偶尔还有几个人在她身旁跑过,但他们显然都无暇顾及她了,一个个都背着一个行囊,匆匆忙忙地往外跑,仿佛逃命一般。 陈歌:“……” 她不就是在一堆脏衣服里躲了半天吗?难道那堆脏衣服里藏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她摸索着走到了城守府外,外头的场景,让她更是恍惚。 大街上都是慌慌张张抱着东西拼命往一个方向跑的百姓,大叫声、哭声、哀嚎声仿佛组成了整个世界的声音,不停在她耳边响起,这紧张不安的气氛,仿佛把空气也凝固住了,让人一时只觉得窒息。 而百姓们跑过来的方向,远远的便能看到有不详的黑烟一缕一缕升起,隐隐的,还能听到雷鼓声、厮杀声、以及重物狠狠跟什么撞击的声音,便是隔了那么远,都仿佛能震动地面。 陈歌不禁慢慢握紧了手,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一切,难道是因为——她? “啊——我儿!我儿!你怎么了!谁来救救我儿!谁来救救我儿啊!老天爷,你不能把我儿带走!!!” 一个尖锐绝望的女子嘶喊声,突然贯穿了其他一切杂乱无章的声音,重重地撞进了陈歌耳中。 陈歌顿时被这个声音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出于某种本能,她还没深想,步子已是迈开,快速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只见声音是一个瘫坐在一辆马车旁的女子发出来的,女子梳着妇人髻,穿着一身做工上好的绣海棠月华裙,看起来很年轻,此时手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哭得撕心裂肺。 她旁边,围了好几个奴仆,都是一脸绝望无措的神情。 陈歌心头微紧,跑过去问:“夫人,发生什么了?” 那女子见到她,一脸的震惊愕然,下意识地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陈歌却见那孩子的脸色竟是呈现一片青紫色,眼睛紧闭,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他竟一点声响都没有,仿佛……了无生息一般。 她眉头紧皱,道:“夫人,我是大夫,我看孩子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你让我看看。” 听到陈歌的话,那女子神情一震,也顾不得质疑什么,哭着连声道:“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儿!” 陈歌在她面前蹲下,尽量放缓语气道:“我会尽全力救他的,你把孩子给我看看,还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茫然无措地把孩子抱到了陈歌面前,哭着道:“我……我也不知,方才我听闻城破了,便匆匆收拾好东西打算逃离莱阳。 我想着一路奔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便带了点肉粥,在马车上给孩子喂了,谁知道……谁知道孩子的脸色突然不对劲起来,直到方才,他连动静都没有了,我怎么唤他都没反应! 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儿,只要你能救他,我愿一辈子为奴为婢!我可怜的孩儿,他还没满周岁啊!” 她旁边的侍婢立刻焦急道:“夫人!” 夫人身份高贵,怎么能说出为奴为婢这种话呢! 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确实没有旁的选择了,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自称是大夫的陌生女子身上。 陈歌没心思去关注旁人的心态,听了女子的话,立刻低头细细感受了一下孩子的气息,看向女子快速道:“夫人,孩子是窒息了,现在他的气息已是十分微弱。” 女子一听,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那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别急,你先把孩子给我,小心一些。” 陈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孩子,把孩子脸朝下放在了自己的前臂上,用手轻轻托住了孩子的下巴和头,另一只手的手掌后根部,在婴儿的肩胛骨之间用力快速地拍打。 其他人看到她的动作,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那女子更是疯了似地扑过来,用要杀人一般的眼神瞪着她。 “你在干什么!你在对我儿做什么!” 陈歌嘴角紧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继续着自己的动作,那女子没有分寸地对她又抓又打,也顾不上了。 女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了,哭得大脑晕眩,然而她都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那女人竟都不为所动,而孩子在她手上,她总是担心伤了他动作不敢放得太开,一时只能凄厉地大喊。 “来人啊!她是个骗子!她是个可恶的骗子!她要杀了我儿!杀了我儿啊!” 一众仆婢反应过来,立刻把她团团围住,边大声呵斥她,边伸手要抢她手里的孩子。 陈歌只觉得后背冷汗都要出来了。 这孩子的情况太凶险,只能用这种方法看能不能让他吐出喉咙间的哽塞物。 然而再这样下去,她哪里能进行下一步急救!这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随即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呐喊声,人群更加躁动了。 那些围着她的仆婢也愣了一瞬,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却见不远处,一个英气俊伟的男子正策马朝他们这边而来,他身旁,还跟了两排身穿铠甲气势磅礴的军士。 男子身上穿着甲衣,浑身是血,带着千钧的气势,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煞神,不发一语便已经镇压住了这整条街上的百姓。 陈歌也不自觉地抬头快速瞥了一眼,当看到那男子时,眼眸猛地一睁,下一瞬,行动已是快过脑子的,大喊一声—— “魏远——” 她这一声,带着情急之下的爆发,径直贯穿了这条街道,传进了那马上的男子耳中。 那马上的男子顿时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那双尤带着一丝肃杀阴戾气息的眸子中,仿佛燃着一团火焰。 陈歌的手因为紧张微微发抖,在这双本该让人感到骇然的眼眸注视下,她却奇异地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见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她轻吸一口气,冷声大喝道: “我是魏侯的夫人!魏侯在此,谁都不许阻碍我施救!” 第二十章 魏远,你这混蛋 街上的人,顿时都一脸又惊又疑地看着陈歌,却也真的不敢再乱动。 魏远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子。 她此时狼狈得不像样,头上的发髻都散落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脏兮兮的,仿佛刚从哪个难民窟里跑出来一般,一张素白的小脸微微仰着,嘴角微抿,紧紧地盯着他。 不禁眉头微蹙,心头升起一丝怪异的、类似于无法看透敌人行动的阴沉情绪。 这一时仿佛凝固住了的气氛,是被一个女子失去理智的尖叫声打破的—— “你这骗子!快把孩儿还给我!!!” 陈歌心头猛地一跳,便见那女子厉鬼一般朝她扑了过来。 她这般不知轻重的样子,只怕会伤了孩子,陈歌连忙一边避着那女子,一边转头瞪向魏远大喝: “魏远,你这混蛋,快来帮忙啊!” 就像她在自己的医馆里遇到紧急情况,大声呼喝自己的助理一般。 跟着魏远来的其他军士都微微张大嘴巴,简直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反应过来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奶奶的,他们这夫人好猛,竟然敢当街呼喝君侯是混蛋! 她是真的不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哦,不对,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是他们!他们知道了这么多,不会被君侯杀人灭口吧! 一时都瑟瑟发抖起来,心惊肉跳地看向仿佛被层层乌云笼罩住了的男人。 “吕闻!” 魏远脸色黑沉地看着那胆大包天的女人,低喝一声,“上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吕闻微微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是”,便翻身下马跑了过去。 陈歌一边避着那女子近乎疯狂的攻击,一边还要担忧孩子的情况,见到吕闻跑了过来,连忙低喝道:“把这位夫人拉走!” 吕闻下意识应了声是,上前轻轻松松地便制住了那女子,把她拖到了一边。 其他人见到这情况,都震惊不已,却也着实不敢再去招惹陈歌了。 陈歌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看着女子绝望凄厉的模样,她恍惚了一瞬。 以往的医生生涯中,她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患者情况凶险,然而他的家属因为种种原因,不同意她施救。 行医,远远不止救人治病那么简单,因为她救的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人与人之间,便必定有纷争。 我是个医生,我应该治病救人。 可是,我要治好他,可能需要付出很多本不该由我承担的代价。 这种情况,又该怎么选择呢? 陈歌快速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婴儿,抬眸直视着那女子,提高声音快速道:“夫人,我在救你的孩儿。再拖下去,孩子便要不行了。 他还那么小,连这个世界都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如果他知道你连最后救治的机会都不给他,他会不会怨你? 作为大夫,我希望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救你的孩子!” 她直直地看着那女子,心里却已经决定了,她就给她三秒钟的时间,三秒一过,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会继续施救。 跟其他因为各种原因不希望患者继续活下去的家属不同,她是希望孩子活的啊,她只是在害怕,在惶恐。 随着陈歌的话落下,那女子从最开始的又哭又闹到最后的呆滞,忽然便瘫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陈歌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低头继续刚才的急救,把小婴儿面朝上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用食指和中指在婴儿胸骨中央用力快速地挤压五次,然后再把婴儿反过来脸朝下放在自己的前臂上,快速地拍打五次。 街上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陈歌的动作,一脸茫然困惑。 这女子……到底想做什么?这样对待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想杀了那孩子吗?! 陈歌却已经完全进入了急救状态,身上所有感官都汇聚在了手上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不停轮流交替做着刚才的两个动作。 见小婴儿始终没有反应,她也急出了一额头的汗,但依然嘴角紧抿,镇定地、快速地做着急救的动作。 其实最开始遇到这种难解的医患关系时,她也迷茫过,抱怨过,甚至自私地想过,反正那是别人的命,她那么拼命做什么。 到现在,却也麻木了。 她其实也做不到那般大爱无疆,很多时候她觉得要尽自己所能,也只是为了求一个安心。 就这样重复了方才的动作三次后,她怀里的小婴儿忽地呛咳了两声,陈歌眼睛一亮,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包住手指,轻轻地撬开婴儿的小嘴,从他的嘴里,拿出了一块食指指甲大小的肉块。 做完这一切后,她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竟就这样毫无仪态地瘫坐在了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婴儿喉咙里的异物被取出来后,慢慢恢复了生机,逐渐发出了微弱的、委屈的啼哭声。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那被吕闻制住的女子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忽地大哭道:“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也许是吕闻也在愣然中,竟然就让那突然爆发出了无穷力量的女子挣脱了钳制,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陈歌面前。 陈歌看了她一眼,把孩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道:“夫人,孩子已经没事了,但他现在还是很虚弱,你们需得小心护理,尽量把他的衣领松开,还有不要把他抱得太紧,让他呼吸更顺畅些,再有什么情况,要立刻找大夫。” 刚刚孩子的情况虽然很危急,但幸好及时把异物取出来了,瞧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也不算非常糟糕,小心护理应该就会没事。 那女子宝珠似地抱着那孩子,见他虽然哭声微弱,但确实不像方才那般呈现出让人心惊的死寂了,脸上的青紫色也在慢慢退去,眼泪一下子流得更凶了。 但听了陈歌的话,也不敢把他抱得太紧,只是这样傻傻呆呆地看着孩子,任由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陈歌看着这一幕,身上忽然便涌起了一股神经紧绷过后的疲累。 忽地…… 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声划破空气传进了她的耳中,听声音,正是朝着她的方向。 陈歌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眼是谁,就忽地感觉自己的细腰被一只铁臂搂住,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就这样被人一提,便轻而易举地提到了马背上! 直到已经在马背上坐稳,她的心脏还在不停地快速律动,方才那男人提起她,就像提起一块抹布一样简单! 然而那男人虽然把她提到了自己马前,却分明不想碰触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狠狠地抽着马鞭,随着身下骏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仿佛要飞起来一般,陈歌又一次怂得不敢睁开眼睛,紧紧地抱着马脖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陈歌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却见他们已是到了一处正在结营的军营中。 军营里不停有忙碌的士兵来来去去的,见到魏远,都立刻停下手中的活,朝他恭敬地行礼。 “君侯!” 除了正在忙碌的士兵,还有数不清的受了伤的士兵在她面前经过,他们或是自己抱着伤口走得艰难,或是被人扶着,更有甚者有许多人是躺在担架上被抬进来的,身上皆是血和汗,八尺男儿都忍不住痛得不住呻吟。 陈歌不禁微微皱起眉。 身后的男人始终没说话,最后来到了一处显然比旁的营帐更大更精致的营帐前,立刻便有士兵跑上前,接过了马匹的缰绳。 男人利落地下了马,陈歌正不知所措之时,忽地手腕一热,竟就这样被那男人扯下了马,因为发生得太突然,她差点摔倒在地,却在堪堪要摔倒之时,被一只炙热的手掌在细腰上随意地一扶,就稳住了她的动作。 随即,男人不给陈歌半点缓和的时间,粗暴地把她扯进了帐中。 一进到营帐,便猛地把她的手甩开,转身脸色阴沉地看着她。 那双墨黑如暗夜的眸子中流淌着愤怒的火焰,仿佛随时能把她烧毁,冷冷地一字一字道:“方才,你用魏侯夫人这个名头用得可称心? 然而,你可知,为了把你救出,我损失了多少将士?你挂着魏侯夫人这个名头,竟还敢跟你那情郎暗通款项,你便那么笃定,我不会把你杀了?!” 在他带兵赶往莱阳路上,忽然听到探子说那莱阳城守竟然就是先前跟这女人有过婚约的郎君时,他当场勃然大怒。 那时候,他是真真确确地起了杀人的心思。 第二十一章 夫妻对峙 陈歌在过来的路上,便知道这男人生气了,而他生气的点,她也大概能猜到。 饶是如此,此时被这样一双眸子盯着,她依然忍不住心头微颤, 这个男人,绝对是越愤怒,面上越冷静的类型。 她拼命稳住心神,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道:“我没有跟沈三郎暗通款项。” 她暂时还无法离开燕侯府,因此涉及底线的问题,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魏远微微皱起眉,脸色冷沉地看着她。 这女人明明害怕,却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以至于那双清透若琉璃的眸子在隐忍地、倔强地微微颤抖着。 她虽形容狼狈,但她那毫不退缩的气度和挺直的腰背,却让人一时忘了她的外貌。 见魏远一声不吭,显然给了她机会解释,陈歌暗暗松了口气,快速道:“我承认,我跟沈三郎先前确实有婚约,但这一切,都在圣上赐婚之后结束了! 我便是对这桩婚事心生惶恐过,甚至……甚至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嫁到这异乡来,也绝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何况,我知晓魏侯夫人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一桩简单的婚事那般简单! 这回沈三郎突然出现,我也十分惊讶,绝不是事先跟他有所约定!若我所言有半点虚构,我愿永世不再为人!” 陈歌虽不清楚魏远的为人,但能做到一方枭雄的人,绝不是没有脑子的。 要想让他相信自己的话,陈歌只能说得一半真,一半假。 至于她跟原主性情有所差异之事,在她发现自己成了原主后,便没想过去伪装,伪装这种事情,若没有自信做一辈子,倒不如坦荡一些。 何况方才她救助那婴孩的事情,他都看到了,先前她在燕侯府时做的事,他也会知道,这时候伪装一点意义也没有。 而会让人一夕之间性情大变的缘由,也不是没有,信的人自然信,怀疑的人,也会一直怀疑,总归他们也没法掏出她内里的灵魂看个真切。 魏远一直紧紧盯着她,眼神阴蛰,冷冷道:“哦,听你这说法,这桩婚事却是委屈你了。” 陈歌脸色不变,坦然地看着他道:“君侯何必这般阴阳怪气,我知晓君侯对这桩婚事也是十分不满,我从来不奢求君侯履行作为夫君的职责,君侯又何必介意我承认这并不是一桩良缘?” 魏远微微一愣,脸色越发暗沉下来,看着女子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这女子,竟胆大包天至此!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所作所为,他竟一时有些看不透。 陈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压下心里头的紧张,微微垂眸低声道:“只是,这件事虽不是我所愿,但确实因为我的缘故,害你无端折损了不少军士,还有……” 让城里的百姓无端迎来了这场灾难。 她虽然是被无辜牵连的,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这件事中,要是非说她有错,可能就是她没有认清魏侯夫人这个身份那沉甸甸的重量,这场婚事,远不止是一场婚事那么简单,更是夹杂着无数政治的博弈。 她生长于和平的年代,这样的战争也是第一次经历,事实上,直到方才听到沈禹辰和他手下的对话,她才猛然意识到,她此时不只是代表着她自己一个人,更是代表着魏远一方的利益,更有甚者,比这更复杂。 猝然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她心里没底,自己便随身备了一些自保的药粉,只要朝着对方的脸撒上一把,便是对方是西天来的齐天大圣,眼睛也至少有一刻钟无法睁开。 如果早点意识到这点,她在被沈禹辰第二次迷晕前,拼尽全力,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魏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那双阴沉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的头微微低着,嘴角倔强地轻抿,那双如水的眸子微微垂着让人看不真切,只是那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般敏感地颤动着,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低落,竟像是在真情实感地愧疚一般。 他心头不由得闪过一丝怪异之色,难道旁的女子,也这么会装可怜? 陈歌边说,边偷偷看了魏远一眼,见他原本紧绷的脸部线条有松弛的迹象,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方才那些话,她固然带着几分真心,只是也确实存了装可怜让这男人心软的想法。 这件事,她自己虽然缺了点心眼,但魏远本来也没把她这个夫人放在眼中,才会被人钻了空子。 所以,说他自己活该也不为过! 但这些话,陈歌自然不会说。 这种常年刀口舔血带兵征战沙场的男人,早已习惯了敏锐多疑、全盘在握的行事作风,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这时候,她只管一个劲地自责便是了。 何况他能走到这地步,这点事情也不需要她跟他点明,想来早应该心里有数。 然而,她的心才放下不到片刻,便听那男人忽地嗤笑一声,又冷声道:“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可怜,我知你同那沈禹辰青梅竹马,早便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 如你所说,这场婚事只是圣上强塞于我的,若是你没有给我闹出麻烦,我自是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便是沈禹辰这次的行动你不知情,但你看到他来了,心里定是很欢喜,迫不及待便跟着他走了罢! 我魏远便是一辈子不娶妻,也不可能容忍一个有二心的女人在我身边!是什么让你觉得,我魏远能忍受这样的羞辱和隐患?!” 陈歌一怔,抬眸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咬了咬唇,竟像是有些恼怒地道:“我确实跟沈三郎是青梅竹马,但自我逐渐年长,因为男女有别,跟他早便疏了联系!他来我家向我提亲时,我也很是讶异。 但自从知道我要嫁与你后,我便没有再想过他,本来便没多少情分,现在不过是缘分断了!对我而言,嫁与他和嫁与君侯,唯一的区别只是儿时那点微薄的情分罢了! 若我当真对他有情,迫不及待要跟他走,城破之时,我便会想方设法找到他,最不济的,想办法从君侯口中打听他的下落,而不是在街上叫住你,请求你帮忙。 你看我与你相见至今,可有提过他一个字,可有流露出半点担忧的情绪? 君侯说,这场婚事是圣上强塞与你,我……我又何尝不是?!哪个女儿家不想嫁到一个好夫君,从此有枝可依,不必四下流离。 我已是死了君侯会像平常夫妻那般待我的心,现下我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能得三餐温饱,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我没想到,君侯却是这般想我的!” 陈歌说着说着,鼻子竟是真的酸了起来,心中涌起了一股委屈。 不是因为他这般恶意地猜度自己而委屈,更不是因为他没有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而委屈,而是这些天那种孤立无援的心情,加上方才被战争冲击后的余韵交织在一起,竟都在此时不知不觉爆发了出来。 明明她这样说,只是想打消他的疑虑啊…… 她咬了咬唇,别开眼睛,低声狠狠道:“君侯若是不信我,便不信罢,反正经过这回,君侯定是会加强对我的监控,想来以后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只是这点,我便安心了!” 她也不怕魏远去查。 原主在年长后,确实很少跟沈禹辰见面了,虽然两人一直有暗中联系,但这种私密事只有钟娘和蓝衣知道,原主连自己亲娘都不敢说。 而钟娘和蓝衣是绝不可能跟旁人说这种事的。 女子眼圈红红的,仿佛受了无限的委屈一般,一直盯着旁边的一张案几,仿佛能把那张案几看出一朵花来一般,那本来便倔强的嘴角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魏远沉默了片刻。 这女子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虽说是带着想杀人的怒火赶来的,但在看到刚才她一心救助婴孩的一幕后,也察觉到了事情有异。 只是,终究压不下心头的火气罢了。 此时看到她这模样,他竟生出了一种自己不是人欺负了她的感觉,不由得心情烦躁,猛地转身往主座上走去,冷冷道:“算了,你出去罢,臭死了。” 陈歌微愣,抬头,却见男人已经坐进了主座里,随手拿起一卷军报,一副要认真工作的模样。 那紧皱的眉眼间,透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不禁有些讶然,她猜到这男人会吃装可怜装柔弱这一套,但没想到,会那么吃…… 这完全就是一副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模样啊…… 她不过是迟疑了一会,那男人已是抬眸,不耐烦地道:“还不出去?还要我恭送你不成?” 陈歌连忙道了句:“不敢劳驾君侯。” 便转身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直到走到了外头,陈歌才想起了魏远方才对她的评价,抬起手臂闻了闻,顿时苦了一张小脸。 噫——真的好臭。 这样想着,她不禁有些羞恼。 那臭男人,她还没嫌他身上的血腥味熏人呢! 第二十二章 军营之夜 陈歌出去后,魏远脸色阴沉地坐了一会儿,便扬声道:“传吕副将。” 外头立刻传来一声有力的应答,随即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没过多久,吕闻便到了主帅营帐中,朝魏远行了个礼。 魏远沉思了一会儿,道:“找个人盯着陈娘子,有什么情况立刻跟我通报。还有,找人秘密地到浔阳一趟,打探一下她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个深闺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了这一手行医救人的本事。” 吕闻立刻道:“是。” 顿了顿,他有些犹豫地道:“主公可是没看凌管事先前给您寄来的信件?凌管事曾在信上说,他也觉得夫人会医术这点很是反常,已经查探过一回了。 夫人身边的侍婢说,夫人自小便对这类行医救人的书籍很感兴趣,虽没什么实际给人看诊的经验,书却是看了不少。 前一段时间,夫人不知为何跟城里的吴大夫结了缘,拜了他为师,想来那一手医术是这样来的罢。” 魏远没说话,脸色却是慢慢沉了下来。 凌放的信他是看了,但关于那女人的段落都是匆匆掠过。 他本来便没把这场婚事当一回事,应该说,如无必要,他并不想跟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扯上关系。 何况她是谢兴赐婚的,谁知道这场婚事背后有没有藏着谢兴的什么小心思,那女子有什么异常他都不意外,也懒得管,只是全权交给了凌放处理。 若不是今天跟那女人面对面,他被她的胆大包天给气到了,也不会起了要亲自查探她一番的想法。 见到魏远的神色,吕闻顿时一惊,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主公不喜夫人,他又怎么可能去留心关于夫人的一切呢? 连忙低头行礼道:“那属下便先下去安排了。” 只是心里莫名起了一丝可惜。 今天在街上,看到那女子竟那般不顾形象地救一个小小的婴孩,吕闻心里不是不受触动的,在他看来,一个女子能做到这种程度,至少证明她是个心地良善的女子。 还很有魄力。 这样的女子,他觉得若是能成为自己正儿八经的主母,也是不错的。 管她是不是谢兴的人,反正人都嫁过来了,若是主公有心,还会怕小小一个女子掀起什么风浪来不成?主公也不是那等会被女子蛊惑的昏庸男人。 等时日久了,还愁不能让夫人真心实意地跟着? 他娘曾说,女子是这天底下最容易满足的人,一辈子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知她冷暖的夫君,一个敬她爱她的孩儿,和一个温馨安定的家。 至于那沈禹辰,他先前听闻他跟夫人有过婚约时,也疑心过夫人这回被掳是不是跟那厮串通的,然而所有的疑虑,在今天见到夫人时都消散了。 那厮到底有什么能耐让夫人主动跟他走?何况夫人见到城破了,忧心的不是沈禹辰,而是那婴孩,便足以说明事情的真相了。 不过…… 看了看自家主公那不怒自威的神色,和眼里显而易见的厌烦,吕闻默了默,觉得知她冷暖这种词是万万不适合用在主公身上的! 主公为何这般厌恶女子,也是困扰他至今的一个谜题。 魏远又忍不住想起了方才那女人咄咄逼人能言善辩的模样,心里头那团火又燃起来了,轻哼一声,再次拿起案几上的军报,脸色不善地道:“退下吧!” …… 另一边。 陈歌到了营帐外头后,立刻有一个年轻的兵士走上前来,带她到了不远处一个相对小一点的,但干净整洁的营帐里,还给她打了一桶热水洗澡。 最后,他抱来了一套干净的衣物,脸红红地道:“夫人,营地简陋,属下方才得了主公的命令,到城里买了一套女子服饰过来,还不知道合不合夫人心意。” 那套衣服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用料一摸便知上乘,上衣是鲜嫩的碧绿色,配一条浅黄色绣月季花折裥裙,看起来很是清新素雅,不会过于显眼。 陈歌有些惊喜地接过,道:“谢谢,我很喜欢。” 本来军营里一只母蚊子都能勾得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多看两眼,这会儿见到这么一个美人对自己巧笑倩兮,小兵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地道:“夫人喜……喜欢便好!” 说完,行了个礼连忙转身,却一下子撞到了后头的一根柱子。 陈歌:“……” 小伙子顿时连耳朵根都烧起来了,摸着耳朵忙不迭地跑了。 都是大男人的军营里乍然来了这么一个娇客,他们都没有经验啊! 他走后,陈歌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简单地整理了自己一番。 随即,方才那个小兵又来了,给她送来了晚饭。 这一回,他紧张得头都不敢抬。 陈歌有些好笑,想了想,道:“谢谢,你吃了吗?” 小兵一愣,不由得抬起头,一脸感动地看着陈歌,重重点了点头。 “吃了!谢夫人关心!” 他原以为夫人经过这一次劫难,多少会有点惶恐不安,还暗暗担忧过自己不懂得如何处理怎么办。 没想到夫人不禁丝毫没有那些不好的情绪,还关心起他一个小小的士兵有没有吃晚饭! 夫人真是长得美,又坚强良善。 呜,跟他们主公真是天生一对! 小兵给她送完饭后,便离开了。 晚饭很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糙了,一碗蔬菜热汤,一碗大块的牛肉,加一碗糙米饭。 陈歌知道这在军营里算是很不错的伙食了,只是看着那比她手掌还大的牛肉,还是犹豫了一下,夹起来试着咬了咬。 嘶——硬得差点崩了她的牙。 她无奈之下,只能一小点一小点地把肉撕下来,吃了几口之后觉得太麻烦,干脆就着那碗热汤吃光了一碗米饭,勉强算是饱腹了。 吃完晚饭后,外头的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如今秋意渐浓,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了。 陈歌一个人坐在营帐里,听着外头不时传来的吵闹喧哗声,犹豫了一会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军营里到处都是军士,在一团又一团暖融融的篝火映照下,他们或是在巡逻,或是在吃饭,或是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享受着大战后难得的宁静安详。 更有人抱着一把简陋的琵琶,随意地哼唱着来自家乡的不知名曲子,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中,带着结束一场大战后的欣喜,以及隐约的对遥远家乡的思念。 这样的氛围,让陈歌不禁心头微暖。 那个男人虽性情暴戾,但他治理下的军营,却奇异地温暖和谐。 只是,她在一群大男人里显然突出得过了头,仿佛一片灰扑扑的土地里突然长出了一朵鲜艳娇嫩的花儿,便是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还是瞬间就像磁石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也幸好有机灵的士兵一下子想到了她是谁,连忙上前行了个礼,看呆了的一群大男人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也跟着行礼,也不敢再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了。 但依然忍不住偷偷摸摸地看。 陈歌只能笑呵呵地应对过去,接下来,为了不引起骚动,她专门挑了一些人少的路走。 她也不过是一个人在营帐里待得无聊了,想出来转转。 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营帐边。 那个营帐显然比旁的营帐都要大。 跟它离了还有一段距离,陈歌就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哀嚎声和痛呼声,不由得微微一愣,预感到了什么,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那果然是安置伤员的营帐,偌大一个营帐里,竟挤挤攘攘地躺满了人,有七八个医者穿插其间,但显然人手不足,有些人疼得嗷嗷呼痛,却也只能等旁的医者忙完手上的活才能对他施救。 第二十三章 这女人还能看 陈歌看了一眼,便走了进去,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医者恰好抬头见了她,微微一惊,连忙走上前去道:“你是……您难道是君侯夫人?!” 君侯担心女人会扰乱军心,早早便定下了军营中不得出现女子的军规。 这时候,能在军营里自由来去的,只有引起了这场战争的君侯夫人了! 陈歌点了点头,道:“我瞧这里伤患众多,你们人手不足,我恰好懂一些医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协助你们。” 那医者不由得更是惊讶了,转头看了看旁边另一个更年长一些的医者,有些为难地道:“陶大夫,您看?” 那陶大夫显然是管事的,他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朝陈歌施了一礼,道:“夫人身份高贵,这种事万万不可劳烦夫人啊!” 陈歌看了看这满地的伤患,心里头又开始有点不是滋味了。 她想了想,问:“你可是不相信我有能力医治这些病患?” 陶大夫:“小的万万不敢……” 虽然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话音未落,他就见面前的女子低头看了看身旁一个手臂骨折了的伤患,竟就这样蹲下,在那病患一脸震惊惶恐的注视下,伸手轻轻捏了捏他断掉的关节处,忽地眼神一凛,一个用力!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侍卫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他原本歪了的手臂便已经恢复了原位! 陶大夫:(」゜ロ゜)」 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看着那蹲在地上的女子。 卧槽,夫人真猛! 那陶大夫回过神来,立刻蹲下,摸了摸他方才骨折的部位,一时激动得脸都红了。 “骨头完全复位,患者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这手法完美,太完美了!” 要知道,这正骨的手法,虽不是什么独门绝学,但要做到又快又准又好,没有一定的功力是万万不可能的! 陈歌站了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仿佛这只是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道:“准备上小夹板吧。” 于是,当白术来到这营帐时,见到的便是一个容貌柔美眼神却专注认真的女子穿梭在病患间,干净利落地帮他们处理伤口。 那处理的速度以及手法,甚至比一些医者还要好! 虽然她在这满是大男人的营帐里,突兀得仿佛一个九天外的仙女坠入了凡尘,然而她身上那股子认真严肃的劲头,却莫名地让人起不了任何旖旎的心思。 白术不禁抚了抚胡须,心里一阵欣慰。 看来正如吕副将所言,主公这一回的夫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然而,一想到自家主公那犟得像头驴一样的脾性,他就忍不住轻哼一声。 这样好的一个女子,罢了,自家主公的眼睛在女人方面一向有点瞎。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出声唤道:“夫人。” 陈歌恰好处理完了一个患者的伤处,闻言抬头看了白术一眼,因为她整个人还处在工作的状态中,那双眼睛尤带着一丝犀利和专注,额头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在烛光的映照下,竟透出一丝英气来。 白术不禁又暗暗赞叹了一番,走过去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夫人,老夫名唤白术,有贵客上门,主公请您过去一趟。” 陈歌一愣,听到旁边人跟他行礼时唤他军师,立刻便知晓了他的身份,站起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劳烦先生特意过来一趟了。” 白术不禁暗道,这女子倒是聪慧! 原本这种事确实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只是他今天下午听吕闻说了夫人当街救下一个婴孩的奇妙事迹,又听了跟随主公去接夫人那群小子的一番添油加醋,什么夫人真乃勇者也!夫人简直就是传说中那活死人、生白骨的神医!心里头早便痒得不行,只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去看个热闹! 于是,听闻主公要找人去请夫人,他立刻便自告奋勇抢了这差事。 只是他自然不能说实话,只朝陈歌笑笑道:“不是什么事,主公有令,便是刀山火海属下也得去。” 他边说,边带着已经简单清理了一番的陈歌往主帅营帐走去。 营帐里,魏远脸色淡然地坐于主座。 旁边,站着白天时过来帮她制着那女子的年轻军士,见到她,那军士立刻友好地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右下方,坐着一男一女,远远的,便能看到他们背脊挺直,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陈歌一看到那女子,便认出了她是谁——这不是早上那个孩子的母亲么? 白术领着陈歌走过去,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聚集在了他们身上。 见到陈歌,那女子脸上一喜,然而偷偷瞄了眼主座上的英伟男子,她不敢随意乱动,依然正襟危坐。 魏远看了陈歌一眼,墨玉般的眼眸凝滞了一瞬,便快速移了开去。 白天时那女子像个乞丐似的,没想到收拾过后,还能看。 不过现在回想,成亲那天他匆匆见了她一面,也隐约记得,这女人并不难看。 白术笑着朝魏远行了个礼,道:“主公,属下把夫人带来了。 夫人,这是郑夫人,她说今日是为了白天之事,特意来向你道谢的。” 那郑夫人闻言,连忙站起身,走到陈歌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地朝她磕了三个头,哽咽着道: “夫人,今天多亏您救了我儿,我不知道您身份尊贵,今天竟那般放肆,还……还不知道可有抓伤您。 您今天走得匆忙,我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又因着我对您的态度一直耿耿于怀,无法释然,于是便央求我夫君,随我一同来拜访夫人,向夫人表达我的歉意以及谢意! 请夫人原谅我的愚昧无知!往后夫人便是让我做牛做马,我也觉不会有丝毫怨言!” 陈歌早在她跪下的时候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也没阻止她。 这种被患者感谢的情况多了,她便知道,这时候阻止她,她只会心里不安,可能会想到其他更奇葩的方式来表达那无处安放的感激之情。 先前有病患也要给她磕头,陈歌阻止了,他第二天就带着家人在她的医馆前拉了条大红横幅,上写“救苦救难陈大夫”,拉了一整天…… 何况,在街上时她被他们那般对待,也是有点脾气的好么! 她磕完头后,陈歌才道:“夫人快起吧,我不过做了件所有大夫都会做的事情。” 郑夫人满脸感激感动地看了她一眼,慢慢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夫君忽地站了起来,转向她下跪行了个大礼,又转向魏远,双膝下跪,额头伏地道:“小人没想到,莱阳城城守沈禹辰那般不顾夫人意愿把夫人掳了来,夫人还能以德报怨,救了我儿。 夫人的良善,让小人触动良多,无地自容。 小人以莱阳都尉长郑宏忠的名义,向君侯保证,小人麾下的五千军士,将自愿归附君侯,往后愿随侍君侯左右,听任君侯差遣!” 他的话中,带着一丝隐忍的哽咽。 沈禹辰说得对,他不喜欢无谓的流血和战争,在这样的乱世,他只想保护这座城里的百姓免受战争之苦,然而这种鸵鸟般想法,确实太天真。 既然战争无可避免,与其效忠于一个不择手段的主公,不如效忠于自己的恩人。 虽然有传闻说魏侯残暴狠厉,但他有这么一个仁厚良善的夫人,他觉得,这样的主公,还是值得期待的罢。 第二十四章 还是清白小娘子 郑宏忠的话一出,白术和吕闻都一脸压抑不住的惊喜之情。 郑宏忠的身份,他们自然清楚,那可是守卫了莱阳城近三年的都尉长,而且因他性子宽厚爱民,一向深受百姓爱戴。 可以说,他在莱阳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高于贵为莱阳城守的沈禹辰,更高于远在天边的司徒群义。 以往他们每占据一个地方,如何管理都是一个大难题。 每个地方的民风民情都不同,他们自己派一个人过去,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磨合适应,加上刚攻占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残余势力没有清除干净,一不小心就会再次发生动乱。 反正,是个妥妥的麻烦差事。 便是那个地方的长官自愿向主公投诚,那人能不能用也是个问题,谁知道他的投诚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与其给未来埋下一个隐患,还不如一开始便不重用。 因此,叛主投诚的人,往往会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除非他能做出什么来获得新的主子的信任。 然而,郑宏忠的投诚,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他是大楚朝洪德二十三年的进士,少年时便以忠厚仁德闻名于世,传说他进京赶考,路上遇到一户家里男主人身患绝症的贫苦人家,竟把全身的家当都给了他们,自己一路乞讨上了京,到京城时,鞋子都走丢了一只。 这样的人固然傻得让人捧腹,但若让他们在这天底下挑一个可信之人出来,非这样的傻子不可。 有了他协助,管理莱阳这个大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白术不禁抚了抚胡须,笑不拢嘴地道:“如此当好,如此当好啊!恭喜主公获得一名贤将!” 吕闻也连忙抱拳道:“恭喜主公获得一名贤将!” 白术说完,便忍不住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 他知道,能让郑宏忠下定决心向主公投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果真是个好的!若她以后能跟在主公身边,好好辅佐主公,必定能成为主公的一大助力啊! 白术不禁笑得眉眼弯弯,突然觉得谢兴那个老不死偶尔还是能做做好事的。 现下最大的问题反倒是自家那不长眼的主公。 所幸上一回,他问主公是否有那龙阳之癖时,他当场便否了。 白术又不禁暗暗叹起气来,以自家主公那脾性,他能待夫人好一点便不错了,他可不指望他会疼人。 主公去疼人? 白术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他还是能期待一下尽快诞下小少主的罢? 魏远被白术看得莫名其妙,收回视线,淡淡道:“如此,郑都尉长那边的事情,便全权交给吕副将处理。” 吕闻立刻行了个礼,道:“是,属下定不负主公重望。” 几人又商讨了一些事情,郑宏忠便带着他的夫人告辞了。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陈歌今天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方才又在救治病患上废了不少心神,早已是身心疲累,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幕恰好被魏远收入眼中,不禁眉头微蹙,道:“时候不早了,都退下罢。” 几人于是行了个礼,正要走出营帐。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突然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他长得豹头环眼,见到陈歌,猛地瞪大眼睛,一脸惊奇地道:“你……就是我们的夫人?啧啧,果然像那群兔崽子说的,夫人长得比九天上的仙女还美!” 吕闻听到这轻佻的话,顿时沉下脸,低喝一声,“关二,在夫人面前,休得无礼!” 同时有些担忧地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 燕回自小在军营里厮混长大,说话做事没大没小惯了,便是连主公也拿他没办法。 但夫人到底只是个女子,听了这般轻佻的话,定然会生气罢! 然而,出乎吕闻意料的是,身旁的女子脸色平静,只是一双眼睛带着一丝好奇看着燕回。 不禁嘴巴微张,这……夫人的反应,真是跟寻常女子不同啊! 也是,那可是他们主母,平常女子又怎么能跟她比! 吕闻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种奇异古怪的自豪感。 关燕回见陈歌神色无异,也有些意外,倒不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而是他明明记得,寻常他这般跟女子说话,女子早便生气了。 于是他觉得,天底下的女子大抵都是一个样的,都会莫名其妙生气。 不会莫名其妙生气的都不是女人了! 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忽地凑近陈歌,道:“夫人果真是奇女子也!咦?夫人眉形未散,看来夫人这回没有被那逃得比老鼠还快的沈狗贼占了便宜,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啊!” 陈歌嘴角边的笑容微微一僵。 便是她的容忍底线比这时代的女子高上许多,这种话还是让她有些尴尬了。 “关二!” 吕闻的脸色彻底铁青起来。 可关燕回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人,这会儿仿若没听到吕闻的话一般,摸了摸下巴,一脸费解地道:“也不对啊,夫人都嫁给主公快半月了,怎么也不该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莫非——” 他不禁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魏远。 他一直认为主公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唯一让他心服口服的男人! 没想到,主公竟然是个……是个不行的! 关燕回这眼神,是男人都懂。 那是对一个男人最赤裸裸的质疑! 魏远一张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咬牙一字一字道:“关燕回,你既然这么闲,便给我绕着这军营跑上一百圈!” 关燕回一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来,嘴巴微张呐呐道:“主……主公,属下进来是有事禀报……” 而且这次的营地是绕山而建的,可大了,跑完这一百圈,他今晚还要睡觉不要啦! “少给我废话,立刻去!” 察觉到魏远话语里的阴冷煞气,关燕回身子一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低下头,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好像又惹主公生气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主公为什么生气啊。 他还想禀报完事情后,向主公推荐一下他家乡的偏方呢,听说那玩意儿可好用了,能让七十岁的老头都夜夜新郎! 这个二货一走,其他人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看着魏远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复杂担忧。 被夹在中间的陈歌:“……” 呃,要问她是什么感受,她只能说,尴尬,就是尴尬。 魏远被这些眼神看火了,脸色阴沉地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可是两位也心痒,想跟关副将一起跑圈去?” 吕闻和白术顿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身子微微一抖,连忙行礼道了声属下不敢,便告退,逃也似地跑了。 营帐门前,一下子只剩下陈歌和魏远两人。 和两个努力催眠自己我不存在我不存在的可怜兵士。 陈歌:“……” 呃,更尴尬了。 第二十五章 你咋不上天呢 魏远低头看了身旁闷不吭声的女子一眼,想起关燕回的话,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别扭和恼火,收回视线冷冷道:“你也回去罢。” 陈歌求之不得,匆匆行了个礼,便往回走。 只是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那男人一眼。 她先前也猜想过以这男人的权势,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有特殊的性取向,便定然是那方面有问题。 看来,他手下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啊。 陈歌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有力的支持,看着魏远的眼神便透出了几分好奇,几分怜悯。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哪个原因才不近女色。 若真是因为那方面有问题,也是怪可怜见的。 她先前不是没有医治过这类型的病患,但她是疯了才会在这男人面前提这个。 魏远察觉到了陈歌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头的火都要窜上脑门了,有种把她抓回来质问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的冲动。 这女人不会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谁都发现不了她在偷看吧? 她哪里是胆大包天,她那胆子分明就差上天了! 魏远暗暗平复了许久,才没有做出把人抓回来这种脑子缺根筋的举动,沉着脸看着那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消息在黑暗里,才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营帐。 接下来,魏远要处理莱阳城善后之事,在莱阳待了几日。 作为才刚被人掳走过一回的危险人物,陈歌天天只能待在营地里,无聊透顶了也不好提出去走走这种话。 所幸,魏远身边的人不知为何对她的态度好了起来,虽然魏远还是那副对她淡漠嫌恶的死样子,但因为他身边人的态度,营地里的人也不敢对她有丝毫怠慢。 没事做的时候,陈歌便去帮忙照料一下病患,倒是赢得了那些军士的真心爱戴,小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直到在莱阳的第四天。 一早上,陈歌用完早饭,正打算去看看这些天由她负责照料的病患,谁料脚刚迈出营帐,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人便一脸掩不住的激动,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 “夫人,您终于出来了!小的在这里恭候您多时了!” 却是主管军中医者的陶大夫——陶思白。 陈歌微微一愣,问:“陶大夫可是有事?” 这些天,这陶思白见了她处理病患伤口的一些新奇法子,激动崇拜得不行,天天追在她身后讨教医术,还央求她收他为徒。 陈歌默默地看了看他眼角那可以夹死苍蝇的褶子,以及为了不让自己的医术暴露太多,委婉地以自己经验不足为由拒绝了。 便是以后她的医术水平可能还是藏不住,也不好太高调,总归要给她一点时间再想一套新的说辞罢!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在那之前,她又哪里想到,自己会无缘无故被掳到了莱阳,然后发生这一系列事情呢。 陶思白自然不愿意放弃,而且分明不相信她经验不足这种话,又被陈歌委婉的一句也许有些人便是天赋异禀堵死了回去。 然后默默蹲墙角自闭了一番,天赋异禀什么的,最讨厌了! 为了不被他纠缠,陈歌也承诺了他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她。 当然,她答不答,或怎么答,便是她的事了。 只是,他这些天虽然缠她缠得紧,但也没有这一大早来她营帐堵她的阵仗,今天这是怎么了? 陶思白连忙道:“夫人,今早小人看陈七的伤口,那上面的痂竟然已经开始脱落了,而且经夫人照料的几个病患,伤口均没有出现肿胀化脓的现象,而且……而且身体也没有其他异常情况。 小人寻思,夫人处理伤口的步骤跟小人相差无几,这又是为何呢?小人便立刻想到了,夫人给病患上药时,用的是自带的药膏,不知这种情况,可是跟夫人用的药膏有关?” 陈歌微微一愣。 原来是因为这点。 在抗生素还没发明出来的年代,微不足道的细菌往往是天地间最可怕的死神,便是医者积攒了再多处理伤口的法子,也万万想不到,有时候致命的不是表面的伤口,而是内里的细菌感染。 陈歌先前在吴燕那里疯狂地读了一大堆医书,自然知道,这个时代,人们还没有伤口感染的意识。 他们知道有时候受了伤,即便伤口经过了处理,人还是会无缘无故死去,也有些医者感知到了这跟体内的炎症有关,做出了一些治疗的尝试,但收效甚微。 于是,治病的过程就成了一场赌博,侥幸没有被感染的人得以活下去,一旦被感染了,也只能求神拜佛,祈求上苍开眼了。 陈歌自然没能耐光用药膏便完全断绝伤口感染的可能性,只是那个药膏是她自己调配的,里面加了杀菌消炎的药材,却是比旁的药膏,能在源头上更好地预防伤口感染的发生。 这个时代的医者虽然也会清洁伤口,但往往只停留在最普通的清洁层面上,鲜少有医者在处理伤口时便有杀菌消炎的意识。 现在常用的外敷药膏,也多是只有止血消肿的功效。 而且那个药膏经她精心调配,确实比寻常药膏的止血消肿效果更好,便是在现代,也是受人追捧的。 只是,这话要怎么跟他说?在现代,这个药膏犹且属于她的商业机密,这会儿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和盘托出。 陶思白见陈歌面露为难,立刻十分上道地道:“夫人,小人懂得,小人懂得!这药膏具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自然是不能随意告知旁人的,纵然小人确实很想知道。” 何止是想啊!简直是抓心挠肺,夜不能眠,脸上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便是证明啊! “可是,今早白军师溜达的时候见到了小人,询问小人怎么一大早便等在此处,小人便把药膏的事跟白军师说了,白军师也很是感兴趣的模样。 他走后没多久,便……便有一个兵士过来,跟小人说,若是夫人起来了,便告知夫人一声,君侯有请。” 陶大夫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彷如蚊呐,显然知道自己闯祸了。 他便是再好奇,也不可能逼着夫人把药方告诉他。 但,君侯可以啊! 这样一种有着神奇功效的药膏,对于一个军队的主帅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没有比常年在军队里行医的陶大夫更清楚了。 陈歌:“……” 这家伙,是特意来害她的吧? 若是魏远逼着她把药方交出来,她便是不想交也不行啊! 就在这时,陈歌脑中忽地掠过电光火石,心跳不自觉地慢慢加快。 这也许,反而是一个机会。 一个跟魏远谈判的机会,一个获得自由、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不禁眼神微亮地看了一脸忐忑不安的陶大夫一眼,掩不住欣喜激动地道:“陶大夫,这回真是多亏你了!” 随即在陶大夫满脸懵逼的注视下,加快脚步,便往魏远的营帐走去。 第二十六章 陈歌的请求 魏远的营帐跟她的营帐隔得不远,陈歌没几步便走到了。 门口守卫的兵士见到她,立刻恭敬地行了个礼,上前替她掀开了帘子。 陈歌暗暗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营帐里,魏远依旧坐在主座,眸色幽深,气质冷沉。 身旁站着吕闻,白术坐在他的左下角。 随着她走进来,三人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在了她身上。 她脚步微微一顿,只是很快便恢复了原样,走到营帐正中央,朝魏远行了个礼。 “见过君侯,白先生,吕副将。” 这般恭敬守礼的态度,却是跟她君侯夫人这个身份完全不相符了,与其说她是他们的夫人,倒不如说,她只是外头一个普通女子。 吕闻微微一愣,不禁满脸困惑地看了白术一眼。 其实这些天,他也察觉到了夫人对他的客气疏远,但他只以为夫人初来乍到不习惯,加上他军务繁忙,跟夫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于是虽然隐隐有所感觉,但没放在心上。 如今夫人这么正儿八经地跟他们行礼,着实把他吓到了,也一下子印证了他这些天来的疑虑。 她可是他们的主母,别说应该是他们给她行礼了,便是夫人指使他们做事,理论上也是使得的! 他满腹疑惑,只能求教在他看来天底下顶顶聪明的白军师。 然而,这回天底下顶顶聪明的白军师也回答不了他了,他自己也困惑着呢! 他细细查看了那女子的神态一番,只觉得她这样做并没有任何意气用事的成分在里头,相反,她很冷静,很坦荡,显然是通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举动的! 那她的用意,是什么? 便是白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智闻名于世,也觉得,这些小娘子的心思,他是完全猜不透啊! 魏远也微微皱了眉头,只是,他前些天才跟这女子对峙了一番,倒是隐约知晓她这样做的原因,薄唇微微一抿,道:“坐罢。” 这女子说不指望他像寻常夫妻那样待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这便是她过好自己日子的态度? 哼,真是自欺欺人。 不管她怎么把自己看做一个寻常女子,她身上已是冠了魏侯夫人这个名头,就像这场婚事即便不是他所愿,他也不可能对外宣称她不是他的夫人一般。 陈歌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在他右下首的位置坐了。 白术忽地站了起来,朝陈歌拱了拱手,笑呵呵道:“夫人方才那般倒是折煞老夫了,本该是老夫给夫人行礼才是。” 吕闻也赶紧朝陈歌拱了拱手,道:“吕闻见过夫人。” 陈歌有些窘,但也知道按照他们的尊卑观念,这样才是常理。 想起自己今天的打算,她连忙站起来,道:“白先生和吕副将请赶紧坐下罢,方才陶大夫已是跟我说了君侯唤我过来的原因,我虽只是一介女流,但若能帮到君侯,也是在所不惜的! 这个药方是我从一本偶然找到的医书中看回来的,我自己对它进行了一些改良,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我同时,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她边说,边不忘巩固了一下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爱医学医好青年形象。 白术和吕闻皆是微微一愣。 魏远眸色清淡,倒没有多少讶异之色,道:“说罢。” 若她的药膏当真有治疗外伤的奇效,那是多少银钱都没法买过来的。 毕竟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取决于军队里的兵士,若她的药膏能减少战争期间的兵士折损,让他们快速恢复战斗力,那相当于直接提高了整支军队的实力。 只是,魏远也没有因此便一口应下她的请求,是否应下,得先听听她的请求是什么。 陈歌自然知道这男人的心思,不禁暗暗地撇了撇嘴。 这家伙虽性子不怎么好,但一点也不笨啊。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我相信对于君侯来说不是一件难事。我希望回到冀州后,君侯能寻一个机会,让我脱离君侯夫人这个身份!” 她这话一出,不止白术和吕闻,连魏远脸上都闪过一抹讶异,随即一张脸沉了下来。 “为何?” 陈歌立刻便察觉到这男人生气了,不禁微微一愣。 他不是也不喜这场婚事么?她主动请离,他该高兴才对。 只是,她现在算有求于人,不好跟他对着干,想了想,软声道:“我先前不是跟君侯说了么?我知晓这场婚事并不是君侯所期待的,我虽然心里头有些不甘,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不奢望君侯能把我当做自己的夫人。 只是,我也不可能这样有名无分地在燕侯府待一辈子,我先前说,我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是真的。 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锦衣玉食,我就想过得自由自在一些,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必天天提心吊胆。 我知道我身份特殊,便是不再是君侯的夫人了,也不可能回到浔阳的陈家。 或许……或许到时候需得改名换姓,作为另一个人活着,这样也没关系,本来我对陈家便没多少血缘亲情,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我娘。 然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娘若是知道我过得好,定然也会开心的,到那时,我只求君侯能帮我给我娘报一个平安!” 她先前满怀自信,觉得凭借自己的努力能过上想过的生活,但在经历了这一场劫难后,她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 这天底下盯着她的人太多,想利用她的人也比比皆是,她孤身一人,却是如何能跟这些权势争斗?一个不注意,可能又会发生一回这次的事情。 何况她还有个便宜娘亲,虽然她对她没有多少情谊,但她现在占据了她女儿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完全不管她。 但若是她都自身难保了,又如何照顾自己的便宜娘亲? 思来想去,陈歌觉得,若是能得到魏远的协助,她所有的烦恼便能迎刃而解。 与其单打独斗,不如找个可靠的靠山。 恰好魏远其实也不喜这场婚事,也恰好当下有这么个好机会,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么? 只是,魏远如今的态度,让她有些困惑了。 白术回过神来,连忙道:“夫人,可是主公哪里惹恼了您?若是如此,您便是打他骂他,也万万不可说这种傻话啊!” 魏远:“……” 白术已经没心思顾及从主座上散发过来的阴冷气息了,继续道:“何况,您跟主公之间的婚事是圣上御赐的,若是主公当真对您不好,圣上第一个不同意,所以,夫人万万要三思呐!” 白术苦口婆心地劝着,拼命向陈歌传递自家主公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这个信息。 陈歌却忽地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竟然忘了这点,她可是谢兴以圣上的名义赐婚给魏远的,而谢兴这么做的目的,一是拉拢魏远,二是验证魏远的忠心。 前三任赐婚的女子都出意外去世了,如果她是谢兴,定然也会怀疑是魏远故意的吧!若是这当口,她也出事了,会引起什么后果,便是她一个外人都能想象出来。 难怪魏远会生气,她这个请求是显得有些任性了。 她咬了咬唇,用商量的语气道:“我知晓这是圣上御赐的婚事,意义自是不同,我也不是非要现在脱离君侯夫人这个身份,我可以等,等到君侯觉得时机成熟了,再离开燕侯府。” 白术:“……” 所以他说了这么多,夫人的理解就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主公到底是讨人嫌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夫人连一点留恋都没有?! 他只好转换劝说对象,拼命朝自家主公使眼色。 以主公如今的身份,他的妻子说受到了全天下的关注都不为过。 因此他一直以来,不求他们的未来主母能对主公有什么助益,不拖后腿已是万幸。 只是这陈家娘子,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了,不仅有一手超凡的医术,能在危难中冷静救人的气魄,还有着一种超越了地位和权势的亲和力。 这样的女子,他不敢说世间没有比她更优秀的,却是无比适合如今的主公。 这时候还不想办法把人留下,是等着下一年新年夫人携着她的新夫君来跟他们庆贺吗? 第二十七章 魏远的承诺 魏远眉头紧皱,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的,透出几分紧张来,显然也知道自己提了个了不得的请求! 然而,那里面带着的期盼和渴望骗不了人,魏远心里头忽地一阵不悦。 他觉得自己这忽如其来的不悦定然是因为这女人太不知好歹了,他还没嫌弃她呢,她倒嫌弃起他来了! 竟然还想出了假死脱离魏侯夫人身份这种主意,她这胆子不仅能上天了,只怕下一刻便敢站到玉皇大帝头顶上撒野了罢! 他不禁拳头紧握,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做我的夫人,便这般委屈你?” 话里的阴冷气息,让陈歌微微一愣。 莫非她刚刚的话,还不小心戳到了这男人的自尊心? 这是什么鬼大男子主义?就许他对她不理不睬,不许她自动请离不成? 陈歌抿了抿唇,道:“自然不是,但君侯明明知道我在燕候府里位置尴尬,又为何问我这个问题? 既然这不是一段良缘,就该趁早将它斩断,这样对君侯对我,都是好事不是吗? 虽然我已经嫁给了君侯,但所幸成亲至今,跟君侯也没多少情分,若是君侯以后遇到真正喜爱的女子,也不必担心妻位被人霸占。 若是君侯觉得这件事由我来说不妥,君侯也大可主动跟我提,只是我着实想不通君侯不同意的原因。” “你!” 魏远听着她的话,莫名地一阵气闷。 然而下方那女子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张柔美至极的脸庞上,偏偏嵌了双跟柔美一点也不沾边的眼睛,就这样定定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生地把他看烦躁了。 说实话,自经历了年少那件不堪回首的事后,他便从没想过娶妻之事,圣上的赐婚并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这女子说的话虽然让人生气,但确实,他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如果是因为忌惮谢兴,暂时不能让她出事,她也说了愿意等到时机成熟才离开。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愿意跑来请求他这件事,而不是自己瞎折腾离开,已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他可是相信,她能做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种事。 魏远气到某个程度,忽然便冷静了下来,只是脸色依然沉冷,看着下方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冷冷道:“你也不必过于抬举自己,我没说不同意,纵然你说那药方只是你从某本医书上看来的,那也是你的东西,我不会那般厚颜白要。 既然你的要求是这个,等时机成熟,我便会安排你离开。” 白术:“!!!” 主公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这……这……真是气煞他也!方才他说错了,主公是没救了,就让他孤家寡人一辈子吧! 陈歌微愣过后,顿时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若不是还在这里,她都想狠狠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在做梦了。 “谢过君侯,君侯如此宽厚仁义,定是会有福报的! 以后若是君侯还有能用到我的地方,我定鞠躬尽瘁!” 魏远看着她这极力压抑着喜悦的模样,忍不住轻哼一声,别开了眼睛。 方才还说什么这场婚事不是他所期待的,她心头有些不甘,他瞧她哪有半点不甘,明明甘得很。 不过,这是头一回有人用宽厚仁义形容他,倒是新鲜。 这样想着,他心头那丝气闷,便被他忽略过去了。 陈歌承诺待会便写好药膏的调配法子遣人送过来后,便离开了。 魏远解决完了这桩事情,正想继续批阅军报。 还是军报这东西让人省心。 忽地,却感觉身旁传来两道幽怨的视线,不禁抬头,黑眸沉沉地看了面前两人一眼道:“你们两个可是很闲?要我给你们找点事儿做?” 吕闻身子一抖,连忙别开了视线。 开玩笑,别说他其实一点也不闲,单说主公亲自给人找的活,就不是人干的! 可是,心里头还是无法相信!他好不容易承认的主母,就这样没了?没了? 白术这一回却是颇有气节地没有移开视线,幽幽地看着魏远,道:“主公,您就这样放走夫人,属下只怕您将来会后悔!” 魏远眉头紧皱,冷冷道:“与其有心思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倒不如想想司徒群义那老匹夫突然设下这般阴险的局,到底意欲为何!” 他会后悔? 简直开玩笑。 白术见自家主公是听不进自己的话了,只能放弃,摇头叹气地离开了。 以后主公若是后悔了,他可绝对不会同情,还要在一旁嘲笑他! 唉,他心心念念的小少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 …… 白术走出主帅营帐后,吕闻也紧跟着走了出来,追上白术唤了他一声。 “军师。” 见白术停下脚步看向他,吕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至今的谜题。 “主公为何总是避女子如蛇蝎?我一开始以为主公只是心存抱负,不屑于儿女情长之事,然而……” 然而跟在主公身边的时日久了,他只觉得越发怪异。 主公何止是不近女色,他每每看向女人的眼神,都会让他觉得那是什么肮脏至极的事物,这对于一个身体健康的年轻男人来说,不妥,太不妥了! 同为男人,他很清楚,男人都会有某种需求,这跟你是什么出身、性情为何、有什么抱负都无关,那只是一种最原始的,到了某个时段便无法抑制的冲动。 何况,以主公的权势,他完全没有抑制自己的必要,只要他愿意,他便是夜夜笙歌、娶上几十甚至上百房美妾,在旁人看来也并无不可。 吕闻越想越是担忧,不由得道:“您看,是否要暗中请个医者……” 他说得隐晦,白术却哪里不明白,不禁苦笑一声。 “你信不信,若是真的把医者请来了,你的下场便不止是围着军营跑一百圈那么简单了。” 吕闻面无表情。 他信!所以纵使他早已有了这个心思,也是万万不敢在主公面前提起啊! 白术摇了摇头,道:“这件事老夫也委实担心,老夫先前听闻过一件事,虽不知真假,但若是真的,主公这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见吕闻一脸困惑地看了过来,白术摸了摸胡须,道:“总之,这件事大抵跟主公的身体关系不大。 你可知,老夫为何一心想撮合主公跟夫人?” 吕闻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白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曾见过,主公能容忍一个女子在他面前那么久,便是口出狂言,也没有暴怒,甚至还顺了她的意,确确就像夫人说的,那样的主公跟以往相比,宽厚仁义至极啊!” 吕闻一愣,却越是回想,越是怔愣。 可不是如此嘛! 以往主公别说让女人在他面前晃悠了,便是哪个女子起了什么心思故意在他面前多逗留一会儿,也会惹得主公暴怒。 只是让人把她拖出去便算好了,有一回有个舞姬意图勾引主公,便被主公下令狠狠打了三十板子,至此连舞都跳不了,只能草草嫁了个商户了事。 这样的主公,在夫人面前,真真算得上宽厚仁义了! 白术见吕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眯了眯眸子道:“吕闻啊,主公是这天底下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但性子同样自负自我,便是他再不喜夫人,听到夫人主动说出请离的话,少不了是要恼怒的。” 然而,出乎白术意料的是,主公是有一瞬间的气愤,但那气愤,竟被夫人三言两语便化解了。 这让先前总是战战兢兢地劝导主公的他实在不服,不服得很哪! “老夫知晓你一直忧心夫人是否谢兴的人,然而,这恰恰是老夫最不忧心的。 谢兴这个人,老夫再理解不过,他生性敏感多疑,谨小慎微,做事情喜欢直击要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人心最难掌握,与其派一个随时可能生出异心的人到主公身边,他宁愿直接派去一个刺客。 夫人这回如此坦然地主动请离,更是印证了老夫的想法。 比起忧心她是否谢兴的人,老夫更好奇一个深闺女子是如何养成这般胆大果断的性子。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夫人真的是谢兴的人,跟可能治好主公厌恶女子的怪癖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 要知道,自己追随的主公是否有后,牵动着万千军士的心。他们来追随主公,打的是生生世世追随的念头,所谓千秋霸业,也非一代人可以完成。 若是主公一直无后,短时间内可能不会有什么影响,久了,恐会动摇军心啊! 至于那莱阳城守沈禹辰,白术是一直没把他放在眼中,别说他根本没资格跟主公相提并论,便是夫人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夫人跟他之间是什么情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吕闻越听,眼睛不禁越亮,连忙追问道:“可是,如果主公当真心悦夫人,他又怎么会答应夫人那般荒唐的请求?” 一说到这个,白术就来气,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就老夫来看,主公还没对夫人产生那般心思,但夫人对主公来说,意义定然是不同的。” 吕闻不由得忧心忡忡。 “那怎么办才好?” 主公一时糊涂答应了夫人的请求,若是夫人真的跑了,或是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白术微微挑眉,意味深长道:“有一个不省心的主公,苦的是我们这些部下罢了。你也不用太忧心,只是,这段时间,要劳烦你替主公好好看牢夫人了。” 吕闻一愣,顿时悟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肃穆起来。 “是!” 白军师的心思他懒得猜,也猜不透,他只需要知道,这段时间要是有谁胆敢觊觎夫人,他便把他的腿打断丢出去喂狗便是了! 哼,胆敢对他们夫人起心思,便要做好承受他们五十万魏家军怒火的准备! 第二十八章 这臭男人! 自那天得了魏远的承诺,陈歌是既兴奋又不安。 兴奋的点自然是自由的日子就在眼前,不安的点则是,自那之后,魏远每每见到她都没什么好脸色。 许是她心理作用,其实魏远先前便不怎么待见她,但如今她有求于魏远,也心知这男人心高气傲惯了,上回被她主动说出请离的事,心里估摸还是有几分不痛快的,便总觉得他随时会反悔。 陈歌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他谈一谈,然而魏远好歹是一军主帅,基本的信义是有的,这样再三找他确认,反而会惹他烦吧,万一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找机会纠缠他,便是天大的乌龙了! 而且那男人天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在营中见到,她也只来得及匆匆跟他行个礼,还多半是没有回应那种,更别说找他说话了。 陈歌试了几回都是这样的结果后,也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要回冀州的时候了。 魏远这回接管莱阳多少带了点匆忙,到最后几天的时候,连他身边的人都忙得不见人影,最后在郑宏忠的协助下,终于得以在八天内完成了所有的交接之事,开始启程回冀州。 他们这么急的原因,一是这场战争本就突如其来。 大军前不久才平复了平洲的战乱,这气还没喘上几口呢,就连夜奔波来到莱阳,半途还遇到了滚石滑落,死伤了不少兵士,虽然攻打莱阳的过程还算顺利,但也足以让大军疲惫不堪,士气衰微,急于休整一番了。 这二嘛,则是——代表着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就快到了。 虽然这些远离家乡投身军中的兵士是没机会回家跟家人共度佳节了,但现在既然有条件,魏远他们还是希望能让他们安安心心地过上一个节日。 而对于客居异乡的他们来说,在已经生活了好几年的冀州过节,总还是比在莱阳过节来得熟悉热闹的。 于是,在来到莱阳的第八天,大军整军出发,浩浩荡荡地回冀州去了。 陈歌作为魏远唯一的女眷,一大早便被安排在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 这些天一直负责照料她的小兵张果儿跑上跑下的,一会儿问她马车里的垫子可舒适,一会儿问她可要带点点心路上吃,一会儿又忧心她路上苦闷,可要寻些解闷的玩意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歌是什么刁钻任性的大小姐。 在张果儿又一次隔着车帘问她,马车里会不会冷,可需要为她添条毯子的时候,陈歌终是忍不住掀开帘子,好笑地看着那张憨厚的脸道:“你家里可是娶媳妇了?” 张果儿一愣,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拼命摇头摆手。 “夫……夫人,小的还没弱冠呢!” 陈歌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忍不住呵呵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也是这样疼媳妇的呢!” 女子笑靥如花,笑声清脆轻软,彷如江南地区那挂在窗边被温暖的风轻轻吹动的风铃,让张果儿一下子看痴了。 连带着周围一圈兵士,都看痴了。 陈歌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暗道不好,她就是不想被冠上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这些天才低调又低调,几乎除了自己的营帐和安置伤患的营帐,哪里都没去。 这回真是失策。 她想着,连忙就要放下帘子,却忽地,一道阴沉冷冽的视线带着不容被忽视的存在感,直直地投到了她身上。 陈歌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顺着视线看过去,却见身披一身银色甲衣、气宇轩昂的男人正在一群将士的跟随下,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一双如古井般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内里显然带着几分不悦。 陈歌心里一咯噔,下意识要转开视线,忽地却想起自己未来的谋划来,连忙忍住了,转而朝他扬起一个笑容,白皙柔嫩的脸颊上泛起两个小小的梨涡,清雅甜美得仿佛飘扬在北方干冷秋风中的一朵小花。 魏远的步子微不可察地一顿,却几乎瞬间便恢复了原样,一双眼眸更显冷沉,别开了看向她的视线,只是在经过马车时,冷冷地道了句:“笑得那么怪异,可是脸抽筋了?” 陈歌:“……” 顿时又是羞窘又是愤怒地放下帘子,坐回了马车里。 这臭男人! 在魏远身旁全程吃瓜的吕闻顿时一脸操心地看着自家主公。 唉!主公这熊样,活该留不住夫人啊! 边唉声叹气着,吕闻边狠狠地瞪了周围那群还恋恋不舍地偷瞧夫人马车的兵蛋子们一眼。 看什么看,若是胆敢觊觎夫人,便是自己人他也不会手软! 因为启程前的这个小插曲,陈歌一路上都乖乖地坐在马车里,连车帘都没有再掀过一回。 只是听着外头的动静,她知道,魏远一直骑马跟在她的马车旁边,因为她总是时不时听到有人上来找魏远说事的声音。 陈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掀开帘子跟他说什么,在这种身前身后都跟着无数将士的情况下,也不适合说什么。 只是她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心安。 自那天被沈禹辰出其不意地掳走后,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到底留了阴影。 这几晚,每到晚上她一个人在营帐里的时候,心底就会滋生出几分不安,不算强烈,却如影随形,让她总是睡不好,有时候入睡了,还会被恶梦惊醒。 这时候,听着外头带着某种节奏的、沉稳有力的马蹄声,以及偶而响起的那男人跟别人交谈时的低沉嗓音,她莫名地一阵心安,竟不知不觉地靠着软枕睡了过去。 这在颠簸马车上的一觉,竟是比她前几晚都要踏实。 最后,她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有湿冷刺人的寒气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如灵蛇般缠上她的身子,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彻底醒了过来。 摸了摸自己的手,果然已经冷成了两截冰棍儿,她连忙拉起滑到了腰间的芙蓉绣花毛毯,嗅着空气里湿冷的水汽,想了想,这一路上头一回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她周围连绵一片的身穿灰色铠甲的兵士们,和在空中飘扬的写着龙飞凤舞的魏字的红底黄边军旗。 天上,不断有细细密密的雨点子飘落,如烟似雾,映衬着已经显出了几分暮色的天空,让人无端地心生愁绪。 “秋雨寒凉,把帘子放下吧。” 一个熟悉的沉冷嗓音响起,陈歌微微一愣,视线上移,投到了身旁骑着高大骏马的俊朗男人身上。 他的银色甲衣上已是布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英气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水汽,那双乌黑幽亮的眼眸没有看她,只是抬头看了一下远方,淡淡道:“冀州,到了。” 莱阳离冀州不远,他们先前接近凌晨出发,路上遇滚石滑落,尤能在正午前到达。 这回他们一大早出发,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走着,终于在天大黑前,回到了冀州。 冀州。 陈歌心里忽地生出了几分感慨。 明明那个地方她待了也不过十日,这会儿回到这里,她竟然生出了一种宛如回到家了的感觉。 魏远把安顿军士的事务交给了手下的人,便携着她先回了燕侯府。 下了马后,他把马鞭随意地抛给了一旁的仆役,刚往前走了两步,便顿了顿,转头眸色幽深地看着她。 陈歌有些意外,这男人竟然会等她? 在激动得快要哭了的钟娘和蓝衣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后,她正想走向那一直看着她的男人。 却忽地,感觉到了一道视线,阴冷彷如滑溜溜的毒蛇,悄然侵袭上她的四肢百骸。 陈歌眉角微微一跳,转头看向站在侯府大门处的一个美丽女子,此时她正透过朦朦胧胧的雨雾,狠狠地、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和阴冷看着她。 陈歌的眼神微微一沉,在心里念出了她的名字——林婉儿。 这个府中最希望她这回被掳走后便不再回来的人,也许便是她了! 第二十九章 各怀心思的夫妻俩 见陈歌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男人眉头紧皱,不耐烦地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嫌身上的衣服还没完全被雨淋透?” 陈歌:“……” 好吧,她就知道这男人不是那等温柔体贴的性子!他突然等她,只是脑子一时秀逗了吧。 只是她没有发觉的是,在魏远开口那瞬间,林婉儿脸上便掠过一抹震惊和不敢置信,随即看向她的眼神,更为阴冷嫉恨了。 她何曾见过失踪归来后的表兄这般特意停下等一个女子,甚至……甚至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那个狐狸精,明明她不知廉耻地跟自己的情郎私奔,名节尽毁了,竟然还有能耐勾引表兄! 陈歌暗暗地吸了口气,跟自己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就着钟娘撑的伞进了侯府。 一进侯府,那男人便兀自大步往前走。 陈歌暗暗地撇了撇嘴,觉得自己心里头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若是在现代,这样嘴臭又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她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 所幸她不是要跟他过一辈子,即便现在暂时无法离开,她也算已经挣脱了一半魏侯夫人这个身份的枷锁,至少以后在魏远和他那两个部下面前,便不用装得那么辛苦了。 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始为以后的离开做些准备了。 外头下着雨的空气带着一丝阴寒,陈歌身上的衣裳单薄,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钟娘见状,连忙心疼地摸了摸陈歌的手,触手冰凉,不禁微微一惊,什么都不说了,只一个劲地催促她回院子里头。 不远处,魏远走了两步,没有听到脚步声跟上来,不禁眉头微皱,转头看了一眼。 却见昏暗的灯光下,身形纤细娇小的女子在仆婢的搀扶下,拐进了一条小路,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投向他这边。 不禁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瞪大眼睛,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特意等她,她竟然视他如无物? 他是疯了才会觉得有必要等上她一等! 一旁随伺的凌放见状,默了默,道:“那是通往夫人现居院落的捷径,夫人一路上鞍马劳顿,许是迫不及待回房休息吧。” 魏远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与我何干?” 说完,便转身,再次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凌放:“……” 若不是主公一直盯着夫人消失的方向,他也不会说这么一嘴。 所以,主公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凌放突然觉得,这回从莱阳回来后的主公,心思有点难猜了。 眼见着魏远已经走到了前头老远的地方,凌放连忙跟了上去。 只是临走前,一双带了一丝沉思的眸子,瞥了还站在侯府大门处的林婉儿一眼。 …… 云兮见所有人都离开了,大门处只剩下值夜班的侍卫,不禁低声道:“娘子,夜深寒重,我们回去吧。” 林婉儿却恍若未闻,一直神情恍惚地看着魏远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云兮,你可有发现,表兄变了,他以往,从不会拿正眼瞧身旁的任何一个女子。” 除了她。 那也是因了他们年少时的情谊,以及她跟他逝去的母亲有七八分像的缘故。 便是她,表兄也时常是爱搭不理。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她暗自得意了,她曾经坚信,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让表兄正眼相看。 她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的神情慢慢扭曲了起来,以至于那张美丽清灵的脸庞此时看来竟透出了一丝狰狞。 “云兮,我在这里待了三年,三年了!” 她满心以为表兄迟早会看到她,会发现只有她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女子。 但曾经的志在必得,满怀期待,都抵不过北方这阴冷干燥的寒风。 她为了他,生生在这个鬼地方蹉跎了三年!如今她便是回到浔阳,别说她现在的年龄与人说亲已是尴尬,她也不甘心只是随便嫁给一个注定碌碌无为的男人! “云兮,我阿姐明明相貌不如我,才华不如我,性情也不如我,为何她偏偏可以嫁给圣上母仪天下,我却只能随便嫁一个庸俗之辈?为何?!我不甘心啊!” 明明,明明只要她嫁给表兄,她就不会输,有朝一日,凌驾于阿姐头上也不无可能。 可是为何,为何那个女人回来了?为何她没有死?! 云兮连忙往四周围看了一眼,低声提醒道:“娘子,现在还在外头。” 有些话,关起门来怎么说都可以,但在外头,是断不可以泄露一句的。 她见林婉儿已是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双眸阴冷,脸色狰狞,显然听不进自己的话了,想了想,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子,这一回算她走运,但人,是不可能回回都走运的。” 林婉儿微微一愣,脸色有所松动,云兮嘴角微扬,眸中带了丝鄙夷道:“何况,君侯是什么性子娘子还不清楚吗?君侯这些年来,说对女子厌恶至极都不为过,又怎么可能短短几日便变了性子。 那女人确实有些手段,竟能让君侯愿意正眼瞧她,但奴婢觉得,也就如此了,君侯即便开始留意身边的女子了,也不可能喜欢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她是断不可能取代娘子在君侯心目中的地位的。” 听到后头,林婉儿已是彻底冷静下来,眸色阴沉地看了眼方才那女人离开的方向,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 另一边,陈歌一回到屋里,便被钟娘压着洗了个热水澡,喝下了满满一碗红糖姜茶,这才感觉身子慢慢回暖了。 虽说秋天的夜晚已经开始有了寒意,但还没到燃起碳火的程度。 陈歌身上盖着一张暖融融的毛毯,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半靠在榻几上让蓝衣给她擦拭头发,只觉得浑身的疲惫寒冷都蒸发到了空气里。 不禁感叹,难怪古代的娘子夫人身边或多或少都要有几个侍婢,古代生活不方便,有人服侍还是要便利得多啊。 想她前几天在军营里时,只有她一个人,张果儿顶多给她跑跑腿买点东西,一应的起居整理都要自己来,衣服也要自己洗,每天都要在这上头花上半天时间,别提做些什么享受放松的事情了。 便是在原来的世界,她都好多年没有手洗衣服了,生生让她又体会了一回大学军训时的自立自强。 一旁,钟娘正在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她倾述她失踪后的惶恐不安,忽地,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连忙捧起陈歌的手道:“夫人,你这手怎么了!” 陈歌发散的心神一下子归了位,看了看自己有些起皱的双手,纠结地皱了皱眉。 就是洗衣服洗的呗。 原主虽说只是个庶女,但从小到大也是被人服侍着长大的,一双手白嫩细滑,是真真正正的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这样的手也娇嫩,不过洗了几天衣服便起皱了。 陈歌抽回被钟娘捧着的手,淡淡地道:“养几天便好了。” 钟娘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轻吸一口气,又气又心疼地道:“奴瞧着君侯方才对夫人的态度有所转变,还以为……以为…… 便是他再不喜夫人,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夫人吃苦啊!” 陈歌嘴角微抽,有些无奈。 不过是洗了几天衣服,没那么夸张吧,何况魏远一个大男人,估摸也想不到那么细的事情。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低沉沉稳的男子声音。 “夫人,小的凌放,有事求见夫人。” 第三十章 不仅是他的夫人 陈歌微微一愣,想了想,站起身披上一件外衣,走了出去。 此时,外头的雨已是停了。 凌放依然是先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穿着一身青袍,面容清秀,就这样身姿笔挺地伫立在微凉的月色下,双手作揖,头深深地低着,声音低沉道:“夫人,小的是来请罪的,正是因为小的疏忽,才让夫人遭此劫难。” 陈歌微微挑眉,道:“也不能把这一切都怪在凌管事头上,毕竟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胆大包天、并对燕侯府内的侍卫调动时间如此熟悉的贼人。” 她语气淡然,说出口的话却让凌放眉头微蹙。 夫人说这话,可是有别的意思? 诚然,这回确实是他有所疏忽,但燕侯府内的侍卫都训练有素,即便会在调动时生出几处防守的破绽,但那破绽持续的时间也不过几息! 但这回那莱阳城守沈禹辰竟如此完美地利用了这几息的破绽,把夫人劫走,凌放在知道事情发生那瞬间,脑中便闪过了一个念头—— 燕侯府里,有内鬼! 他微微抬头,眸色有些沉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忽地道:“夫人这回能平安归来,小的十分欣喜,主公为了解救夫人,折损了不少宝贵的兵士,只盼夫人能记着主公这份好,便是跟主公之间没有多少夫妻情分,也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主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才好。” 陈歌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起来。 原来他来跟她赔罪是假,借机敲打她是真啊。 也是,在他们这些知道她和沈禹辰内情的人看来,她十有八九是自愿跟着沈禹辰走的罢。 她跟沈禹辰间曾有过婚约这件事很明显被魏远压了下来,她在军营里没听到有人说。 但从有些人偶尔看她的眼神来看,他们或多或少有所听闻,只是军中军规严明,对那些中下阶层的兵士来说,便是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说自家主公的闲话。 而且他们对她的态度其实取决于魏远,在他们看来,她心里装着谁不重要,魏远认不认她这个夫人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样的乱世,女人的地位本就低下,很多时候女人就跟财富一样,成了某些权贵的附属品。 即便她心里真的装着沈禹辰,大抵也没人会在意,也许还会觉得她不知好歹。 而魏远这回带兵将她救回,不管他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在他那些兵看来,便是魏远对她身份的认可罢。 唯一让陈歌觉得安慰的是,这些天她在军营中跟他们朝夕相处了几天,到后头,她能感觉到,那些军士待她的态度是发自真心的,而不仅仅因为她是他们主公的夫人。 即便她知道在那些军士心中,他们待她如何的前提依然是魏远,陈歌也满足了,至少在他们眼中,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只是一个符号,一样物品。 但眼前这个男人不同,他没有跟她相处过,对她的印象,只怕停留在了刚被掳走那会儿。 也许还会觉得,她这回被魏远带回来,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吧。 陈歌眯了眯眸,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在这府里的地位多么尴尬,旁人待我的态度如何不好,我都不能有任何怨言,只需要规规矩矩地扮演好魏侯夫人这个身份便可。 而君侯为了救我大动干戈,甚至折损了宝贵的兵士,我便需要感激涕零,为他肝胆涂地,是吗?” 凌放的身形似乎微微一僵,出口的话依然冷沉。 “小的不敢,然而,小的命是主公捡回来的,若是有任何人敢对主公不利,不管对方是谁,便是拼上小的性命,小的也会阻止。” 其实陈歌也不想跟他对着干,只是他的话实在让她不舒坦。 他一切从魏远的角度出发,很正常,但他持着这种不把别人当人看的态度,也别怪她态度好不起来。 陈歌抿了抿唇,道:“那我最后说一遍,我跟沈禹辰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回他突然出现我也不知情,我没那么闲,天天想着如何对你家主公不利。” 凌放沉默了一会儿,又拱手弯了弯腰道:“如此,小的便放心了。” 说完,道了声告退,便离开了陈歌的院子。 陈歌看着他离开,暗哼一声,回到了房间里。 这也是她如此决绝地要离开燕侯府的原因,她独立自主惯了,受不了总是被人看做某个男人的附属品。 另一边,凌放走到外头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散发着暖融融灯光的屋子一眼,一双年少沉稳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暗沉。 自从十年前,主公把他从死人堆里捞出来后,他便发誓会一辈子追随主公,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男人。 主公的利益便是他的利益,主公的意愿便是他的意愿。 但凡有要对主公不利的人,他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而但凡是主公的意愿,他便是背叛全天下,也会为他达成。 …… 钟娘和蓝衣方才一直跟在她左右,全程听了她跟凌放的对话,此时,钟娘便忍不住担忧道:“夫人,凌管事这可是……可是怀疑这一回是夫人跟沈三郎串通私逃的?这……这怎么可以!这是在污蔑夫人的名声啊!” 只是,这一段为夫人打抱不平的话,她说得显然没有先前抱怨君侯时那般理直气壮,也是因为她着实不清楚,夫人是不是真的自愿跟沈三郎走的啊! 在夫人被拐走那段时间,她甚至想过,若这是夫人自己的选择,便这样吧,她只盼夫人能安好,便是她永远见不到夫人了,心里也是欢喜的。 何况,经过这一遭,夫人便是回来也落不得什么好,君侯本就不喜夫人,这下子只怕对夫人更加疏远淡漠了。 所以,方才她看到夫人起了褶子的手,才会那般心疼难耐。 陈歌看了钟娘一眼,见她脸上的神情万分纠结,心疼之余还有着几分不确定,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禁暗叹一口气,道:“钟娘,这一回确实是沈三郎强掳的我,我没有一点要跟他离开的心。” 钟娘微微一愣,抬眸看着自家夫人,忽地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夫人,您不必介意奴,奴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奴……奴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只要夫人幸福安康便好。” 陈歌有些无语,这是明摆着不相信她啊。 只是她有这份心,她还是开心的,至少钟娘是一心为她。 想了想,陈歌道:“钟娘,我已经对沈三郎没有感情了,我也并不想依靠君侯,这日子总归是自己过的,会过成怎样,只能看自己的造化。 我已是跟君侯说了,待时机成熟,便会离开燕侯府,到那时,我不是君侯夫人,也不是陈家的娘子,我只是我,一个生而自由的人。 不靠任何人,我们也能过得很好!” 第三十一章 招男人入赘这种事 她这话一出,便见面前的钟娘和蓝衣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嘴巴张得能进苍蝇。 她们这反应,陈歌不意外,毕竟连魏远他们都觉得,她请求离开燕侯府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 她也不急,侧身坐到了榻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 “夫……夫人,你说什么?”就在这时,钟娘终于反应过来,眼眸微睁地道:“君侯他……同意了?!” 她们反应过来的时间比她想象中快。 陈歌暗暗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君侯确实同意了,你们不必太担心,我跟君侯之间并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关系紧张。事实上,他并没有把我当做他正儿八经的夫人,反而更有利于我跟他进行交易。 我用一张药膏的方子,跟他换取了自由。 我其实很早之前便有了离开燕侯府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做,以我如今这被人盯得死死的身份,这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我干脆跟君侯合作,互得所需,我娘那边,他也会帮我遣人去报平安。 何况如今这乱世,我一个单身女子,要到哪里落脚也是件难事。君侯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在这冀州城里的百姓生活得如何,我们也清楚,如今我得了君侯的承诺,便是以后离开燕侯府,也能在他所辖领域内寻一个落脚地,这必定比在旁的地方来得安稳。” 这也是她决定跟魏远进行交易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世界她总归还不熟悉,但魏远,她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还是有几分熟悉的,能待在他管辖的地方,便是她以后只是他的一个普通民众,她也安心。 钟娘傻傻地看着她,显然还没消化这件事。 蓝衣到底是个小丫头,脑子比她灵活,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抽了抽鼻子扁着嘴道:“夫人……为什么偏偏是夫人要受这种委屈呢。” 陈歌一愣,忍不住好笑道:“蓝衣,这哪里是委屈?靠自己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好吗?以后的生活我都想好啦,我先前放了些药在普济堂卖,卖得还不错,接下来我打算多做一些药放过去卖,至少得赚出一笔足以安顿以后生活的银子。 等离开燕侯府之后,我就找一个清净安定、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落脚,到时候我可以开一个医馆,靠给人治病谋生。 若你们愿意跟着我,钟娘闲暇时可以帮我看看店,管管店里的一些杂事,而蓝衣脑子灵活,可以跟我学学医术,学成之后,我便能多个帮手。 若是咱们的医馆能做大,还能请几个伙计,多培养几个学徒,这样,咱们的医馆便能越做越大,这日子啊,过得也指定不差!” 钟娘和蓝衣哪里想到自家夫人竟然已经想了那么多了,不禁听得一愣一愣的。 随着她的话落下,蓝衣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激动道:“真的吗?夫人,以后奴婢可以跟着您学医术吗?” 到底年轻,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快,蓝衣光是想想那个生活,便忍不住心生向往,心情激动。 这比待在这燕侯府受气来得好一千倍一万倍啊! 她一激动,忍不住便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话本子,一脸憧憬地道:“说不定夫人以后还能招一个可靠老实的男子入赘呢!这样以后生下来的小娘子小郎君便一样能姓陈了,郎主和郎君天上有知,定然也会欣慰的! 对了对了,等我们生活安定下来,说不定还能接上夫人一起过来呢!” 陈歌不禁嘴角微抽。 她知道这小丫头的想法向来活泛跳脱,但这活泛的程度还是超过她想象了。 她还只想到赚钱养家的层面呢,她竟然都已经开始畅想招男人入赘了! 原本一脸懵的钟娘听到这里,顿时眼睛一亮,一改颓废消极的态度,不住点头激动道:“这想来好,这想来好啊! 郎主和郎君去得早,只剩下夫人一人,奴原本想着,这一脉只怕就要断了。但如果有男子愿意入赘我陈家,郎主这一脉就能继续下去了,郎主和郎君天上有知,也能跟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便抹起泪来,只觉得夫人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也没那么不好接受了。 甚至竟然还隐隐有些迫不及待。 她看向夫人,有些焦急道:“夫人方才竟然还说什么若是奴愿意跟着您这样的傻话,奴自然是愿意跟着夫人的,奴的夫君儿子去得早,也只得夫人这一处安身之地了。 但君侯说的时机成熟,是什么时候?” 陈歌:“……” 好吧,既然她们觉得招男人入赘这个想法更能让她们有激情,她便不说什么风凉话了。 何况,这也未尝不可行,只是她暂时没想那么深远罢了,暂时来说,男人对她不是什么必需品。 “我也不知晓,但既然君侯给了我承诺,我们便先等着罢。 而且,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陈歌说着,眼神悄然沉冷了下来。 她知道凌放定然也察觉到了,沈禹辰能这么顺利地进入燕侯府,必定是有内鬼跟他对接。 而这个内鬼,若她没有猜错,便是林娘子——林婉儿。 她在她被掳当晚突然绕路来看她,不是偶然,是故意的!因为她心知她当晚便会被沈禹辰带走! 她还要在燕侯府待一段时间,若林婉儿还心心念念要害她,她只怕防不胜防。 一味防守只能等死,她只能……主动出击了! 可是,她现在无凭无据,便是跑到魏远面前说沈禹辰是跟林婉儿串通的,魏远只怕会认为她是神经病,故意诬陷林婉儿吧。 她沉思半响,眸中暗光流转,忽地转向钟娘道:“明天,帮我请郭文涛过来一趟。” 郭文涛,便是先前被吴承谦误诊是尸疰之症那个侍卫,自从她帮他解开这个误会后,他简直把她当成活菩萨一般来崇敬,在送嫁的队伍要回浔阳时,他主动提出要留下来。 本来这支送嫁的侍卫算是她的陪嫁之一,只是那些人跟全天下人的想法大抵都是一样的,认为她也会像先前的君侯夫人那般活不了几天。 跟着一个短命鬼,哪有什么前途可言?于是在送嫁前,那一队侍卫硬是央求陈家现任家主陈仕贤改了口,承诺他们把她送到冀州后,只要不愿意留下的,都可以回来。 最后,陈家派出来的这三十多名侍卫,只有郭文涛愿意留下。 先前陈歌也想过这郭文涛能不能用,虽然他如今对她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但她到底跟他相处不多,不确定这个人可不可信。 她本来还想观察一段时间,但如今这情形,容不得她慢慢观察了。 钟娘微微一愣,忽地一脸震惊,又带着隐隐的不安忧虑道:“夫人,莫不是……您现在就要开始物色入赘的男子了吧?” 那郭二郎瞧着确实老实忠厚,也一心向着夫人,可会不会太早了?夫人离开燕侯府这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陈歌:“……” 所以,她们脑子里现在只剩下招男人入赘这种事了是吧?! 第三十二章 试探与承诺 第二天,钟娘一早便把郭文涛请了来。 郭文涛看着便是个练家子,长得高大健硕,虽容貌平平,一双眼睛却分外有神,看着便知道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他一进院子,便双手抱拳朝陈歌深深行了个礼,声音有力道:“夫人!” 随即,微微抬眸,嘴角微抿。 “属下听闻夫人……出事的消息后,一直担忧不已,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夫人,所幸夫人平安归来了。” 陈歌微微一愣,细细地查看了他脸上的神情一番,见他眼神中的担忧自责不似有假,默了默,才道:“郭二郎,我知晓你是自愿留在冀州的,你可知为何你留下来后,我一直没有召见你。” 郭文涛一怔,微微垂眸道:“夫人孤身远嫁,在冀州没有可信赖的人,谨慎一些是必然。” 这回,倒轮到陈歌有些意外了。 这男人知道她并不信任他,也知道她在观察他。 果然不是个没脑子的。 对于这种聪明人,拐弯抹角倒是多此一举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是,你对我来说几乎是个陌生人,我不敢全然信任你。 而且我也实在想不通,如你一般有才智又有武功的人,怎么会甘心留在我一个后宅妇人身边。” 乱世出英雄。 这样的世道对百姓来说是灾难,然而对于有血性有野心的儿郎来说,却是机会。 只要能跟到一位明君,跟他逐鹿天下,未来未尝不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所以,陈仕贤派来的其他侍卫不愿意留下来,陈歌很理解,即便她的夫君是燕侯魏远,若是她并不得魏远的宠爱,他们的位置也很尴尬,转而投靠魏远,魏远也不一定重用他们。 倒不如回去浔阳,还能有更多机会。 她却是不怎么相信,这个郭文涛便是个无欲无求,甘于追随一个后宅妇人的。 郭文涛犹豫了一会儿,低头沉声道:“属下惶恐,不敢欺瞒夫人。属下留下来,确实只是想报夫人当初的救命之恩。将来要如何,属下其实还没有仔细想过。” 这话说得很直白,很走心了。 他确实没有一辈子留下来的想法,如今留下来,只是为了报恩,只是未来要如何,他也还没想过。 陈歌又是一愣,没想到他这么轻易便说了实话。 这男人不仅有头脑,还有着精准快速的判断能力,他知晓她在试探他,这时候与其说些漂亮话囫囵过去,不如掏出自己的一颗心,这样反而能更快达成自己的目的。 瞧着面前气度如云的男子,陈歌微微蹙起眉。 这怎么瞧,都不应该只是个普通的侍卫啊! 只是,冲他方才那般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思,陈歌也相信他如今是真心追随她的。 她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便是他其实是个人品不好的,她也认了。 陈歌默了默,才开口淡声道:“如此,我便相信你,放心,我也不会拘着你一辈子,好男儿志在四方,若你哪天想离开了,你便与我说,我随时可以放你走。” 郭文涛不由得有些怔愣,抬眸看了陈歌一眼。 虽然早知道这个君侯夫人不简单,但她的心胸和气度,还是让他惊诧。 多少上位者的心胸和气度,还不如这个后宅女子。 他眼波微转,声音中便更多了几分真情实感,道:“属下先谢过夫人!” “无谓的话便不说了。” 结束了这暗潮汹涌的对话后,陈歌简单粗暴地直入主题,道:“我唤你来,是想你帮我做一件事,到南阳城一个叫随远村的地方,寻一个名唤宗横的医者,他曾给第一任君侯夫人看诊,你替我问一下他当时第一任君侯夫人的具体症状,以及……” 陈歌顿了顿,淡声道:“当时的君侯夫人可有什么异样。” 郭文涛微微一愣,不禁抬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只见她姿态端庄地跽坐在院子大愧树下的那张榻几上,嘴角明明微弯,那双眼眸中却不带任何笑意,这般沉静淡然的气度,仿佛她说的不是三年前的一桩人命官司,而只是普普通通的日常问候。 这女子,明明长了一张惹人怜爱的柔美脸庞,做出来的事情,却常常跟她的相貌完全相反。 不禁又重新低下头,郑重其事地应了句。 “是,属下定不负夫人所托,尽快完成任务!” …… 见郭文涛消失在门外后,陈歌暗暗松了口气,放松了自己挺得笔直的腰杆,斜斜地靠在了榻上。 解决了一桩大事,她只觉得心里头的大石稍微往下落了那么一点。 钟娘见她又这般闲散地靠在榻上,不禁皱眉道:“夫人,你这模样若让人看了去,还不知道别人会说什么闲话。” 陈歌看了她一眼,嘴微微一嘟,依旧我行我素。 这个时代还没有高脚椅,寻常人都是坐在这种榻上,用两膝着地,小腿贴地,臀部坐在小腿及脚跟上的姿势端端庄庄地坐着。 她一点也不习惯这种坐法,往往坐不了多久便腿麻,方才她撑着跟郭文涛说了那么久的话,已是极限了。 钟娘也已经习惯了自家夫人拿她的话当耳旁风,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劝说,只突然自言自语般地道:“夫人如今这般闲散的性子,日后若是找男子入赘,也最好找个能包容会疼人的。 奴瞧着,方才的郭二郎便很不错,气度修养都属上乘,还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歌:“……” 入赘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她嘴角微抽,毅然打断了钟娘的畅想,站起来道:“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不如想想如何赚钱。 走罢,咱们到普济堂一趟。” 她临走前,新放了一批药在普济堂出售,也不知道卖成什么样子了。 钟娘猝然被陈歌打断,很有些不满,但看到自家夫人已经是一副急着往外走的样子了,也只得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主仆三人来到普济堂的时候,吴燕正在坐堂,见到陈歌,她顿时又惊又喜,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差哭出来了。 “夫人,你能平安归来,真的太好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担心!” 陈歌见到她这样子,不禁嘴角微扬。 能有一个人这么真心的关心自己,还是开心的。 她先是问了一下她放在普济堂的药,听吴燕说已经卖完了,不禁思索着,找时间再做一批放过去。 她主要卖的是最普通、最常用的跌打损伤类药膏,那种药膏不难做,只是因为她用的都是普济堂的药材和制药工具,每次都只能做出一小批卖,没办法大规模生产。 这样一小批一小批地卖也可以,但来钱速度到底有点慢。 就在她沉思之时,一旁的吴燕突然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夫人,不知道你明晚可有空到我家吃个便饭,我娘听说你出了事,一直很担心,我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在意的。 而且,后天便是八月十五了,我娘明晚打算做些月团,你来的话,还能带点月团回去过节呢,我娘做的月团可好吃了!我觉得天底下就没有比我娘的月团更好吃的点心!” 第三十三章 中秋贺词 这个时代还没有月饼,但北方地区流行一种叫月团的点心,因为它的形状圆溜溜的酷似一轮满月,常常被用作中秋节时的饭后甜点。 陈歌看着吴燕满怀期待的眼神,有些怔愣。 原来后天便是八月十五了,吴燕不说,她都要忘了。 想到以往中秋节,她都是跟家里人过的,陈歌就不禁有些黯然,嘴角微弯道:“好啊,只要你不嫌弃我到你家蹭吃蹭喝还蹭拿的话。” 第二天晚上,陈歌便老实不客气地跟了吴燕到吴家吃饭。 吴燕的娘是个典型的北方女子,爽朗泼辣,豪气万丈,唯一让陈歌觉得无奈的是她总是过于热情,临走前,不管她如何推脱,还是被她塞了好几大盒圆滚滚的月团。 蓝衣一边抱着沉甸甸的食盒往燕侯府走,一边愁眉苦脸地道:“这月团好吃是好吃,但不好摆太久的,我们三个又吃不完,怎么办才好呢?” 陈歌看着这几个硕大的食盒也有些愁苦,想了想,道:“吃不完,便把它分给燕侯府中的其他人吃吧。” 她知晓白术是住在燕侯府的,吕闻虽然不住在燕侯府,但似乎每天都会过来跟魏远报告事务,他们在莱阳时对她照顾颇多,她早就想找机会对他们表达一下谢意了。 还有张果儿以及先前在军中跟她处得好的一些医者,也可以趁这个机会给他们送点月团去。 陈歌想着想着,忽然心头微动。 也许还能给魏远送点过去。 自从回到燕侯府后,她便没怎么跟魏远见过面了,一是他们在燕侯府的交集不像在莱阳时那么多,二是她也不想老在魏远面前晃来晃去,惹他误会,偶尔见到他迎面走过来,还会特意换另一条路走。 虽说她依然担心魏远会反悔不帮她,但她也不是立刻便要离开,比起可能会让他误会她在故意纠缠他,倒不如先低调行事,待时机到了,再敲打魏远。 不管魏远帮不帮她,她都是要离开的,只是综合考虑下,有魏远协助做这个靠山自然更好,她自然是要努力争取他的帮忙。 在那之前,如何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找一下存在感,在不让他误会或惹他烦的前提下,让他不要忘了他们之间的交易,是个技术活。 陈歌立刻便决定了这月团要送。 这样既能有个正当理由跟魏远套近乎,又不会惹他误会,这月团送得也忒值了! 当天晚上回去,陈歌便亲自给要送的每个人都写了一段节日庆贺语,其他人她都是一气呵成,轮到魏远,却是有点被难住了。 中秋节历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是以宋朝时苏东坡没法回家跟家人过节,才会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感慨。 然而,魏远的身世她是知道的,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双亲,从此消失在了世人眼前,直到十六岁时才在抗击胡人的军队中崭露头角,重现人世。 他失踪的八年,还不知道怎么过的,但想想便知道不会是多好的经历。 对于这么一个男人,类似什么团圆美满、家庭幸福的祝贺词便不适合了。 陈歌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恍神,这样一想,魏远跟她的情形倒是无比相似,他是自小便没了家,而她是有家,却不能回。 她嘴角微抿,压下心头涌起的苦涩,简单地写下了两句话: 云带阴霾去,月携圆满来。 望君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随即把贺词和月团一一分好,才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便让钟娘和蓝衣分头去送月团,谁知道只成功送到了白术、张果儿和军中那些医者手里,魏远和吕闻却是到处都找不到人影。 最后,钟娘拿着剩下的两盒月团回到了院子里,无奈道:“夫人,奴打听过了,原本今天营中的军士都沐休一天,但今早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吕副将一早便来了侯府,和君侯去了军营跟一众将领商讨事情,要傍晚才回来。 白先生原本也要去的,但他似乎长途跋涉回来身体不适,才留在了府中休养。” 陈歌微微一愣,不禁暗自唏嘘这主帅便是劳碌命,好好的节日都没法安心过,道:“那随时留意着,等君侯一回来便送过去吧。” 她只盼着魏远能早点回来,毕竟今晚吴燕约了她一起逛中秋夜市,她还挺期待的呢。 …… 此时,军营的主帅营帐里。 魏远坐在首位,脸色冷沉地听着下头的一个兵士汇报从丰州那边打探来的消息。 坐在魏远左下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听完后,忍不住讶异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司徒群义那老匹夫的军中果真爆发了天花疫情?哈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他是魏远麾下四将领之首的征北将军韩栋,长得温文儒雅,却目光如炬,对于熟悉他的敌人来说,他是仅次于魏远这尊战场煞神的存在。 坐于魏远左下首的吕闻怔愣过后,摇摇头道:“这事也太巧合了点,我们前头刚查出司徒群义一直在丰州的莱风谷里秘密练兵,那蠢蠢欲动的劲头,仿似下一瞬便要有什么大动作,后脚便传来了他军中爆发天花疫情的消息?只怕这其中有诈啊! 何况前儿个,他才利用夫人布下了那般阴险的一个局,让我们损失惨重!” 韩栋显然不认同他的说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嗤笑一声道:“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喜欢想太多,这本便是疫情容易爆发的时节,何况你们便没想过,那老匹夫费尽心思把主公引到莱阳,却只是制造出一场滚石意外让我方不痛不痒地死伤了几个兵士这点很是奇特? 他有布这个局的脑子,便不会想不到那沈禹辰根本不是主公对手,也不会想不到这瓮中捉鳖的机会一旦错过,便难再有。 他最后却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看着主公攻下了被誉为乱世孤城的莱阳,呵,小子,你当司徒群义那老匹夫是真的那般心善?” 吕闻一怔,醍醐灌顶般地道:“韩将军的意思是,司徒群义没有趁这次机会派兵援助沈禹辰围攻主公,是因为那时候,他军中便有了天花疫情的苗头?!” “哈哈哈,你小子也没有笨到无药可救!”韩栋拿起面前案几上的烈酒一饮而尽,龇了龇牙道:“莱阳城外的地势我们都清楚,只要稍加布置,便是个天然的只进不出的死胡同,便是你们事先有所准备,也不好破那样的局啊。 然而那老匹夫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老天爷的心思,很显然,这回老天爷站在我们这边!” 吕闻不禁有些汗颜地朝他拱了拱手道:“韩将军果然才思敏捷,闻自愧不如。” 这样一想,他们当初在莱阳真真算老天护佑了,虽说他觉得这一切主公和白军师定然早有预料,但若是司徒群义真的派兵围剿他们,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去。 好像自从陈娘子成了他们夫人后,他们做事总是格外的顺风顺水,夫人可真真是他们的福星! 魏远一直眸色沉沉地听着他们讨论,这时候薄唇微抿,黑眸中流转过一丝阴戾。 竟敢设下那般阴险的局谋害他手下的人,他该庆幸上天先于他降下了惩罚,否则他定千倍万倍地奉还! 便是如今不好那么明目张胆地铲平他的丰州,设几个局让他过不了安生日子,也是轻而易举的。 就在这时,坐在左边第二个位置的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微微一眯细长风流的眸子,道:“可是,那老匹夫这般小动作不断又是为了什么? 他该知道,如今虽天下四分,明面上还是以楚皇室为尊,他若是当真明目张胆地围剿主公,只怕立刻便会惊动其他几方势力,到时候由谢兴带头围剿他,也不无可能。” 如今之所以没有一方势力愿意打破现在的平衡,最重要的原因是大家的实力其实都差不多,真的打起来,只怕各方都讨不了好。 然而如今司徒群义剑指他们主公,若是他真的成功了,那还得了,天下的势力范围只怕要重新划分,其他几方势力又怎么能坐得住。 韩栋摇了摇头,道:“这一点我便不清楚了,我听探子回报,那老匹夫这几年行事越发乖张,颇有点疯疯癫癫的势头,也不知道丰州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清楚,倒不如别自寻烦恼了,如今自有老天治他,难得好好的佳节,我也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这老匹夫身上。 主公,你如何看?” 魏远透过窗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点了点头道:“时候确实不早了,既然事情已经说完,便回去罢。” 方才那年轻男人率先站了起来,整了整袍子,朝魏远抱拳哈哈一笑道:“那属下便先谢过主公的体贴了,属下今儿个可是约了翡翠楼的飞雨娘子,还担心今晚会失约美人,惹美人生气呢!” 坐在他对面的关燕回顿时眼睛一亮。 “那飞雨娘子可心高气傲得很,向来只卖艺,不陪客,你竟然有能耐把她约到,长风,还真不能小看你小子啊!” 萧长风挑了挑眉,朝关燕回抛去了一个风流眼神,道:“卖艺也可卖上一整晚不是?飞雨娘子琴艺高超,听上一曲便绕梁三日,有飞雨娘子的琴声相伴,这个节才过得有味道。 关二,如何,同为孤家寡人,你可要跟我一起找美人过节去?” 关燕回自然求之不得,匆匆跟魏远行了个礼,便屁颠屁颠地跟着萧长风走了。 韩栋看着这两人逐渐走远的身影,忽地看向魏远,哈哈一笑道:“长风那小子平日里虽没个正经,刚刚那句话却说得真真不错,如此佳节,与其孤家寡人,不如寻个美人相伴!主公可有这方面的想法? 若是没有好人选,属下的夫人倒有一个表侄女,人品姿色皆是上乘,一直敬仰主公的神勇,主公若不介意,趁今晚的中秋夜市,属下可以找机会让她跟主公见上一面。” 这种拉红线的事,他原本是拉下老脸都不愿意做的,无奈家里那口子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说她那表侄女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因为真心敬仰君侯,到现在也不愿意嫁人,他不知不觉便动了心。 他本便是是老主公的副将,老主公战死后,他心灰意冷,携家人归隐山田,直到主公横空出世,他心里大喜,毫不犹豫便投奔了主公。 虽说他万万不敢以主公的长辈自居,却是真心心疼主公,主公年少丧父丧母,又有着那般坎坷的过去,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个夫人,又是个不喜的,若他这般拉下老脸,能给主公找到一个可伴他左右的贴心人儿,他这张老脸拉得也值了! 第三十四章 真是让人操心! 吕闻一听,顿时一边佯装不在意,一边把耳朵竖得高高的。 魏远微微一愣,心中下意识地生出一阵反感和燥意,出口的话不禁带上了一丝不耐。 “韩将军的表侄女,子望消受不起,也不想白白害了韩将军表侄女的一生,让韩将军跟子望之间生出些什么嫌隙来。” 虽语气不善,魏远出口的话还是带了丝隐忍,若对方不是堪比他长辈的人,他直接便会把他喝令出去了。 韩栋微微一惊,连忙拱手深深弯腰道:“主公言重,不过一件小事,怎会让属下跟主公之间心生嫌隙!是属下唐突了,主公莫怪。” 魏远嘴角微微一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脚大步走了出去。 吕闻心里有些失望,也有些感慨。 看来主公厌恶女人这个毛病还是一如往常啊。 果然,在主公心中,只有夫人是不同的。 一旁的韩栋看着魏远走远的身影,忍不住叹气道:“主公少年英才,唯独在生活方面,太过孤单了些。 老主公和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主公可不是如今这般孤僻的性子,那时候主公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郎,常常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那清脆童稚的笑声我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谁料,天妒英才啊!” 他是真心希望主公身边能有人相伴,不再像如今这般,虽然站在了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却始终是孤苦伶仃的,连这成功的喜悦,也不知道与谁分享。 他说着,不禁恼怒道:“偏偏谢兴那老匹夫腌臜事做了一箩筐,好事没见他做一件!竟然赐了个会与情郎私奔的女人给主公!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怎配得上主公!若我是主公,早便膈应得夜不能寐了,便是暂时不能把她休弃,也要把她狠狠打上一顿,让她知道厉害!” 吕闻一愣,立刻知道他怕是误会了,连忙道:“韩将军……” 然而,话音未落,便见韩栋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带着还没散去的恼怒大步走了出去,显然完全没听进他的话。 不禁默了默,有些担忧地皱起眉。 韩将军虽然对主公忠心耿耿,但性情耿直暴躁,眼里容不得沙子。 上回军营里有个刚入伍的小兵不适应军旅生活的艰辛乏味,天天哭哭啼啼,把他惹烦了,直接赤着胳膊把那小兵拎上练武台,把他一条胳膊都打断了,自此那小兵再也不敢在人前抱怨叫苦,见到韩将军就像老鼠见了猫,掉头就跑。 对一个只是性子懦弱了点的小兵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在他眼中水性杨花的夫人了。 可是,夫人到底跟那些小兵不同,便是韩将军再不喜夫人,也不会直接去找夫人的茬……吧? 还是得找机会跟韩将军说说清楚! 吕闻叹了口气,一边担忧着夫人,一边又担忧着主公。 也不知道主公今晚要跟谁一起过节,他平日里又不喜他们这些下属因为除了正事外的事情找他。 以主公那一副还没开窍的样子,他是不指望他会去找夫人了。 唉,跟着这样一个主公,真是操心啊! …… 魏远回到燕侯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他刚踏进房里,脚步便顿了顿。 他平时不喜下人服侍,因此房间里常常空无一人,有时候晚回来,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 平素里觉得没什么,偏偏在这样的日子,看着这样空荡荡的房间,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空虚孤寂来。 他慢慢走了进去,走到了窗边的榻几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两只手搁在膝盖上,转头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 他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这么安逸地过过一个中秋了。 在外漂泊无依那段日子不算,便是前几年,他也在忙着巩固自己的势力,忙着跟谢兴和周围的其他势力统领周旋,直到今年年初,天下四分的局势逐渐明朗,他的日子才算清闲了些许。 再往前的中秋,他却是很少去主动想起,一是没时间没心思,二是,他确实不太敢主动去回想,那段记忆太美好,美好得常常让他怀疑那是不是只是年少时的一场梦。 魏远慢慢地闭上眼睛,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她带着一众仆婢穿梭在记忆中的家里,为晚上要举行的祭月仪式忙得脚不沾地,回廊上挂着一个又一个喜庆的红灯笼,偶尔会迎着秋风轻轻摇摆。 偶一回眸见到在一旁的他,她便会嘴角微扬,温柔地笑道:“远儿先去旁边耍,娘还忙着,晚上给你做月团儿吃。” 纤细的身影旁边,不知不觉便站上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笑着看了女子一眼,体贴地拿过她手上的灯笼,帮她挂在她够不到的屋檐下,两人相依相偎,小声地说着他听不到的话。 一切都那么和谐美好。 如今却是…… 物是人非。 魏远深深吸了口气,猛地睁开眼,沉声道:“来人,拿酒来!” 林婉儿刚走进这个房间,便闻到了一股浓郁刺鼻的酒味。 她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表兄?” 房间里静悄悄,黑漆漆的,若不是还能隐约听到男人的轻微鼾声,她都要怀疑里面没人了。 她的心跳顿时变得狂急,因为感知到了什么而有些紧张,有些狂喜,眼睛适应黑暗后,她便看到了趴在窗边案几上的那个高大身影,连忙接过云兮递过来的油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表兄,婉儿今天做了些点心,特意带给你尝尝。” 她把油灯放在了几上,看着趴在案几上连睡梦中都眉头紧皱的英气男人,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见他没有回应她的话,顿了顿,不由得伸出手,慢慢伸向了男人的脸。 她的手刚刚触及那张她心心念念了三年的脸,男人便忽地举起手,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林婉儿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随即,面前的男人慢慢睁开一双星眸,漆黑如墨的瞳仁中,千年难得一见地带上了几许迷茫和恍惚,就这样紧紧地盯着她,突然喃喃地道:“娘……” 林婉儿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声音微颤,却带了丝期待软声道:“表兄……” 这样的一双眼睛,便是还不清醒的时候,也隐隐带着威势。 这才是她一直追寻的男人啊! 这一声,却仿佛落雷般,一下子惊醒了魏远,他眼眸猛地一睁,看清面前的人是谁,立刻收回手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咬牙道:“你怎会在这里?!” 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骇人,仿佛风雨欲来,林婉儿震惊地看着他,身子不自觉地轻颤,道:“表兄,我是来……” “给我滚出去!” 林婉儿还想说什么,然而目光一触及男人那张半隐在黑暗中的森冷脸庞,一种急促的危机感便迅速在她脑海中扩散,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匆匆道了声“那婉儿先回去了”,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连带过来的点心都忘了放下。 魏远看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身子微微一晃,按着晕乎乎的头单手撑着案几,牙关紧咬,心中涌起一股仿佛被人窥视了心底最私密一角的沉怒,让他生出了一丝把眼前见到的一切都毁灭的冲动。 他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走到了院子里,脑子里仿佛都是浆糊,他拼命想维持思维的清明,却总有几分力不从心。 到底喝多了。 这般放纵,这几年也是少有。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院子的门口处,想去后花园的湖边醒醒神,却在出门时,触不及防地和一个纤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顿时,一阵清新幽远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女子的身子玲珑绵软得不可思议。 他心头一阵恍惚,然而,心底的沉冷抑怒却快过所有感官席卷而来,让他下意识地一把推开面前的身影,咬牙怒吼了一声:“滚!”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陈歌有些愣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见到他在月色下阴冷沉厉的面容时,心头一突,道:“我此番过来,只是想给君侯送点月团,没别的意思。” 原本她没打算亲自过来,但她想着反正要出门,也就是顺路的事。 若是能见到他,跟他解释一下那天在莱阳时,她没有任何冒犯他的想法,也是好的。 却没想到,她的到来让这个男人如此暴怒。 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待见她啊,可她做什么了?不就是主动请离嘛,又不是杀人放火了! 陈歌抿了抿唇,道:“若君侯这般不欢迎我,我以后都不主动出现在君侯面前便是了。” 说着,把手里抱着的食盒交给一旁的侍卫,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直到这时,魏远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头也不回的身影,微微一愣,下意识要追上去。 然而,走了两步,便脚步一顿,眸色深深地看了那越走越远的纤细身影一会儿,便转身,脚步不稳地往院子走去。 第三十五章 在乎得不得了 魏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往院子走去,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瞥了两边的侍卫一眼,冷声道:“方才,是谁放的林娘子?” 两个侍卫身子猛地一抖,噗通一声双膝下跪,颤声道:“主公恕罪!属下罪该万死!” 他们是新来的侍卫,还不熟悉燕侯府里的规矩,方才那林娘子要进去,他们走到院子里通报了主公两声,却都没有回应,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那林娘子说她有很重要的事要报告主公,若是耽误了事情,唯他们是问! 他们先前也隐隐听人说过,这林娘子在燕侯府里的地位很不一般,连那圣上赐婚的陈娘子都比不上她,顿时哪里再敢拦,就这样让她进去了。 然而,现在看主公这不怒自威的模样,他们显然做错了事! 魏远的眼神顿时更是沉冷,如利剑般仿佛恨不得当场把那两个侍卫凌迟,身子微微一晃,按了按还昏呼呼的脑袋,咬牙道:“去找凌管事,各领一百板子,即日便离开燕侯府!” 两个侍卫身子狠狠一颤,然而在这凌人的威压下,哪里敢说什么,颤声道:“是!” 魏远说完,便身形摇晃地走回了院子里,径直走向了澡堂。 …… 魏远院子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忽然走出了一个脸色狰狞的窈窕女子,一只手扶着树干,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树干里,生生在上面抠出了五条印痕。 方才表兄顷刻间松弛下来的脸部线条,以及下意识追着那贱人的脚步,她都看到了。 即便她很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但那因为抠树抠得过于用力指甲被折断的痛楚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贱人,竟然真的勾引了表兄! 虽然不清楚她现在在表兄心中到底占据了多大的分量,但光是方才表兄下意识的那几步,便足以让她疯癫了! 阿姐便算了,那贱人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与情郎私奔的庶女,为什么连这样的人,都能凌驾于她头上?! “云兮,”良久,林婉儿红唇轻启,嗓音说不出的阴沉,“我要那女人死,我要让那女人立刻去死!” 云兮听着这仿佛地狱深处传出来的声音,不禁暗暗地打了个冷颤,看有些担忧又有些犹豫地道: “是,娘子。” …… 魏远匆匆地洗了个冷水澡出来,换了件更为舒适简便的黑色袍服,感觉身上的酒气去了一大半,神情终于恢复了几许清明。 他刚走出澡堂,便见一个侍卫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竹雕大漆描金双层食盒,对他行礼道:“主公,属下是来接班的侍卫,上一任侍卫离去前把这个食盒交给了属下,说是方才夫人给他,让他交给主公的。” 魏远微微一怔,想起了那女子方才确实是说,她此番过来是为了给他送月团。 他嘴角微抿,看了那食盒一眼,道:“给我罢。” 那侍卫把食盒给了他,便退下了。 魏远拿着食盒回到了房间里。 打开食盒的第一层,里面放着的,是一封信。 他把信拿起,展开,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两行小字—— 云带阴霾去,月携圆满来。 望君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眼神微微一凝,没想到这竟是一封节日贺词。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给他说过节日贺词,但那里面不是带着各路人马的各种心思,便是带着属下对着他时的恭敬和小心翼翼。 有人这样认认真真地把祝贺的话写在了纸上给他的,还是头一回。 云带阴霾去,月携圆满来…… 他带着薄茧的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这句话,眼眸沉沉地盯着它。 中秋常见的贺词往往带着家庭美满团圆的寓意,她却偏偏选了这么一句,可是有别的用意? 他看了一会儿,便把信放到了一边,打开了第二层食盒。 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个圆滚滚、胖乎乎的月团,每个月团上头,都用红字写着一个团字,仿佛四个胖乎乎喜洋洋的娃娃,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好像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便再也没吃过这种点心了。 心头忽地一阵热流滚过,今晚以来一直空虚冷寂的心仿佛不知不觉被慰藉了般,让他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大步走了出去,走到了那女子如今居住着的院子外头。 见到的,却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他眉头紧蹙,叫住了刚好在他面前经过的一个小厮,沉声道:“夫人呢?” 那小厮微微一愣,好半天才确认了面前的人确实是君侯,连忙战战兢兢地道:“夫……夫人应是到城里参加今晚的中秋夜市去了!” 魏远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一个转身,便大步往大门口走去。 那小厮看着男人逐渐走远的高大身影,有些呆愣。 是谁说君侯一点都不在乎夫人的? 瞧君侯这着紧的模样,这哪里是不在乎啊,分明是在乎得不得了! …… 另一边,陈歌因为魏远的态度有些不痛快,但后来想想,那男人的性子不向来是这样嘛,既然知道他不待见自己,以后少在他面前晃悠便是了。 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既然他是这样的态度,想来将来也不会那么恶意地把自己扣留在燕侯府的。 只是,想到她还特意费心思给他写了中秋贺词,就觉得有些吃力不讨好,还有那四个月团,就该留着把自己吃撑了也不给他! 陈歌暗暗地撇了撇嘴。 直到到了夜市里,才被夜市的热闹繁华吸引了注意力,暂且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走到了跟吴燕约好的月轩楼门前。 “夫人。”一个欢喜带笑的声音在人群中传来,一身浅黄色衣裙的吴燕脚步轻快地小跑到了陈歌身边,笑着问:“抱歉,可是等久了?” 她今晚显然特意打扮了一番,一头青丝梳成了时下流行的单螺鬓,头发在头上盘旋而上,上面别了根镀金石榴纹发簪,垂在两侧的刘海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轻轻摆动,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陈歌不禁扬唇一笑道:“我也刚到,你这发型好看,可是你自己盘的?” 吴燕抿唇笑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娘帮我盘的,她知晓我今天要跟夫人去逛夜市,说我若不好好拾掇一下,恐丢了夫人的脸,可是也因此费了些时间。 也怪我爹,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喝完后一直拉着我说话不让我走,说什么如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比他在我心中的位置重了,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夫人乃是远嫁冀州,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连忙捂了捂嘴,道:“抱歉,我……我不是故意在夫人面前说这些……” 陈歌微微一愣,笑眯眯道:“没事,你多说些,我喜欢听。” 虽然没法跟家人一起过节,她心里不好受,但她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性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只能坚强面对了。 自己没法感受家人的温暖,听听别人家这种琐碎事,也是开心的。 第三十六章 让人不适的男子 吴燕有些怔愣地看了面前笑容浅浅的女子一会儿,不由得道:“夫人,我觉得你好厉害。” 若是她一个人离开家人远嫁异乡,肯定没法像夫人这般坚强。 而且,夫人前不久还遭遇了一场劫难呢。 其实那件事,寻常百姓不知道那么多内情,只知道魏侯突然半夜出兵,攻下了莱阳,而管辖莱阳的司徒群义竟然一声不吭,显然不是默许便是有什么缘由在里头。 司徒群义因为心虚,自然不会让人去散布这件事的真相,这样做对他也没意义。 而沈禹辰,更不会到处跟别人说。 只是因为吴燕跟陈歌认识,在她突然不来普济堂后,才察觉到她很可能出事了。 在古代消息流通不畅的时候,很多事情,其实只掌握在世间少有的一部分人手中。 陈歌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人嘛,都是被逼出来的,没有被逼到某个境界,你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今晚,是陈歌第一回逛古代的集市。 冀州这样一个边境城市,常住人口不多,平日里再怎么安定和乐也总是显得有些冷清,只是今天过节,各家各户基本都出来游玩赏月了,加上从外地赶过来探亲的、从下属的县和村特意过来凑热闹的,明显比平时热闹了一倍不止。 官府也很有眼力见地延长了宵禁时间,商贩们趁这个机会使劲浑身解数吸引客人,灯火通明的街上,那叫一个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吴燕一路上给陈歌介绍各种特色吃食和小物品,见她一脸惊叹好奇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意外。 夫人平时瞧着淡定从容,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这时候却像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孩童,倒是难得一见了。 可是,夫人什么都好,唯独在婚嫁之事上总是缺了些圆满。 阿娘听说她今晚要跟夫人去逛夜市,很是惊讶地道夫人今天不是该和君侯一起过节吗?她不想在背后说夫人的闲话,装糊涂糊弄过去了,但其实夫人不受君侯宠爱的消息在民间早有流传,她跟夫人相处了这么多天,自然也知道那传闻大抵是真的。 否则,夫人怎么会总是独来独往,身边除了她的奶娘和贴身侍婢,再见不到其他人呢。 她也着实想不通,夫人这么好,君侯为什么会不喜欢。 哼,要是她是男子,能娶到夫人这样的娘子,肯定做梦都要笑醒的! 莫非真的像有些传闻说的,君侯那方面……不太行? 吴燕从小跟着阿爹和阿兄学医,自然不像别的闺阁女子一般什么都不懂, 虽然也有传闻说君侯好男色,但她觉得以君侯的地位,真的好男色又何必压抑,这世间又不是没有有权有势的男子收养男宠,所以她更倾向于君侯是那方面有问题。 陈歌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便见到了吴燕满是怜悯和不忿的眼神,不禁微微一愣。 这丫头怎么了?莫不是她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就在这时—— “大伙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哟!传闻神医扁鹊亲自调配的大力神丸,世间罕见!便是我走南闯北,也只得了这一小瓶!吃下此丸,便是身材瘦弱似小鸡仔,也能陡然体力大增,不惧流血不惧伤痛!” 不远处,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正拿着一个小瓶子,激情满溢地吆喝着。 他旁边,放着一个硕大的笼子,笼子里趴着一条骨瘦嶙峋精神萎靡的白狗。 狗的脖子处套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尾端绑在了笼子上。 笼子上插着一根旗帜,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大力神丸”四个字。 陈歌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蹙起,突然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吴燕一愣,连忙把那堆胡思乱想扫到脑后,匆匆追了上去,“夫人,怎么了?” 随着那男人的吆喝,他身边已是围了一圈人,大部分是男子。 在这样用武力说话的时代,可以增强体力,还不惧怕流血疼痛,那简直就是助他们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神药啊! 那男人见周围聚拢的人已经差不多了,顿时扬起一个油滑的笑,嘿嘿一声道:“我心知只是我一个人说,各位定然相信,没关系,我秦老七一向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便给大家展示一番这个药丸的神奇功效,到时候是骡子是马,交给各位客官自行判断!” 说着,他拔开药瓶上的木塞,从里面倒出了半颗大拇指指甲大小的药丸,很是有技巧地向观众展示了一番,道:“这个药丸功效十分强劲,对于狗这种畜生来说,半颗便足矣!” 说完,便蹲下,把药丸磨碎,倒进了一碗清水里,把那碗清水放进了笼子里。 那狗也不知道多少天没吃没喝了,见到那碗水,立刻强撑着站起来,走过去咕嘟咕嘟地快速喝了起来,竟是没几息便把一整碗水都喝完了。 所有人都不禁屏气凝神地看着那头狗,生怕一眨眼便错过什么关键画面似的。 吴燕从看到那狗喝个水都狼吞虎咽的时候便开始讶异,这时候忍不住气愤道:“这商贩太过分了!” 那哪叫喝水,分明是吞水! 虽然狗不是人,但同样是一条生命,她生为一个医者,天然地无法忍受一条生命被人这样践踏。 她不由得迈开脚步,想上前跟他理论。 却没想到还没走两步,便被一只手拦了下来,却是陈歌。 吴燕不禁皱眉不解地看向陈歌。 陈歌暗暗叹了口气道:“太晚了。” 若是要救,早在那男人喂狗吃下那药前便该把它救下,如今她们错过了那个最佳时机,只能先静观其变。 吴燕一怔,却也明白了陈歌的心思,只能先忍住了。 却见那狗把水喝完后,便慢吞吞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继续趴下。 众人一看,都有点傻眼了。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就是你说的有神奇功效的大力神丸?” “我看哪里是什么大力神丸,分明就是普通的面粉晒干吧!” “奶奶个球,亏老子还信了,切,无聊!” 眼看着人群开始躁动起来,那男人立刻笑嘻嘻道:“各位不要急啊,便是这药是天上的王母娘娘赐下的,也要给它一点时间发挥药效不是?放心,这时间不会很长,各位再耐心等上一会儿……”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个男子惊道:“那狗开始动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回到了那条狗身上,却见它果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停地甩着脑袋,仿佛很是躁动的样子,隐约地,还能听到它发出低低的嘶吼的声音。 围观的人顿时都惊奇地瞪大眼睛。 天啊,那狗明明前一刻还一副饿得站不起来的样子,这一眨眼功夫,便仿佛被注入了力量。 莫非这药丸,当真是有着神奇功效的大力神丸?! 那狗还在不停地甩脑袋,竟然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发出来的嘶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条被套在他脖子上的麻绳已经被拉得绷直,仔细看,还能看到笼子绑着麻绳的那根栏杆在轻颤着,仿佛下一刻便要被生生折断了! 然而,那狗却仿佛感受不到脖子处被麻绳套着的疼痛,还在拼了命地嘶吼着往前走。 再这样下去,狗必死无疑! 陈歌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那男子却仿佛也知道继续下去只怕要引起旁观者反感,忽地上前解开了笼子上的麻绳,狗没了牵制,立刻冲到了笼子最前方,竟开始拼命地撞击着那笼子! 见到围观众人惊骇的神情,男子哈哈一笑道:“各位放心,我这笼子啊结实得很!大家如今相信我说的话了吧?这样一颗药丸的功效大概能持续一整天!嘿嘿,我手上只有这一小瓶,各位想要的话要抓紧……” 话音未落,人群中就忽地响起一个男子的嗓音。 “这药丸怎么卖?” 这声音竟醇厚好听得紧,只是声音中含着的一丝轻挑,让人颇有些不适。 陈歌不禁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微微一愣。 只见说话的竟是一个长相十分俊美的年轻男子,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嘴角微微上挑,却是衬得他更为唇红齿白。 最惹眼的是他那一双眼睛,竟是仿佛湖水一般清透的浅蓝色。 这一看,便知道他必定不是纯种的汉人,然而冀州本便位于大楚边境,汉人和胡人通婚的情况不少,这种偏胡人的长相倒不少见,因此也没人会觉得有异。 只是,他唇边那一抹笑容,带着几许兴致,几许漫不经心,以及几许居高临下般的审视,却是跟他的声音一样,让人不适。 第三十七章 又怂又精 那商贩见到这开口说话的男子,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艳,连忙笑得一脸谄媚地迎上去。 “不贵不贵!这瓶药里共有二十颗药丸,这位郎君只需要一百六十两便可以把它带走了!” 围观众人一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百六十两! 一两相当于一千文钱,平时十文钱便可以买一个肉包子,这小小一瓶药,相当于一万六千个肉包子啊! 一般的人家,可能好几年都赚不了那么多钱! 还说不贵,坑娘呢!这特么贵得离谱好么! 其他蠢蠢欲动的男子顿时悄悄放下了摸向荷包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子。 却见他唇角笑容更往上扬了一些,顿时惹得街上一些原本对这药丸毫无兴趣的娘子夫人也眼神炙热地看向了他。 “确实不贵,六子,给钱罢。” 虽说胡人在大楚一向不受待见,有胡人血统的人的地位也仿佛天然地低于大楚本土的百姓,但也不妨碍他们欣赏美好的事物。 应该说,正是因为他们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种胡人血统,才会那般肆无忌惮地张望。 那男子身旁一个瞧着便一脸机灵的圆脸小厮眼中快速地掠过一抹不屑鄙夷,应了一声,便开始掏荷包。 那商贩顿时眼睛都直了,同时也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冤大头,就该把价钱报得再狠一些的! 瞧他这模样,说不定是哪个权贵家的庶子呢! 都说胡人的女子个顶个地长得好,虽说大楚有权有势的人一般不会娶胡人女子为妻,但都很乐意纳几个胡人女子放在自己后院的。 就在这时—— “且慢。”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嗓音,所有人皆是一愣,顺着声音看过去,顿时又是一脸惊艳。 奶奶的,今天是怎么一回事?这天仙一样的人出现了一个不够,还来第二个!便是他们今晚什么都不买回去,也值了啊! 可是,这女子站出来做什么,她不会也对这大力神丸有兴趣吧? 一时间,有些男子想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顿时嗤嗤地笑了起来。 陈歌心里正憋着火,眼神冷冽地看了围观众人一眼,最后定格在了那商贩脸上,道:“你说这药丸有让人增强体力,不惧流血疼痛的神奇功效,刚好,我前先天在某本医书上,也看到过类似的药丸呢!” 一开始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在看到那条狗吃下药丸后的反应后,终于想到了一些苗头。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底冒出来的火快要压不住了。 那商贩一愣,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戒备来,然而看陈歌气质上乘,穿着打扮皆不像小户人家的妇人,也不敢太放肆,只嘿嘿一笑道:“是吗?那可真巧,可是我手上只有这一小瓶药丸,便是夫人想要,也只能等下次有机会了。” 陈歌见他努力想把她的话引向跟那男子竞争药丸的方向,不禁冷冷一笑,道:“何必等下次机会,那种药,我若是想要,随时可以配置出来! 我来猜猜,你这药丸里的药材有冬虫夏草、牛黄、蛇胆、狗肾、鸡肾、枸杞子、肉苁蓉等,最重要的是,加入了大量的麻黄吧!” 那商贩的眼神猛地瞪大,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原本要买药的男子微微挑眉,看着女子嘴角边带了一丝讽刺的笑容,眼里流转过一丝兴味和审视。 这女子,倒是有点意思。 那商贩连忙大喝:“你……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陈歌猛地提高声音道:“不懂医的人许是不清楚麻黄这种药物,麻黄可解表发汗,利水消肿,然而它同时是一种虎狼之药,可让人精神兴奋,吃多了甚至会上瘾,引起中毒! 方才我说的其他药材,皆具有让人精神振奋的功效,这几种药合在一起,便不难解释为何方才那条狗只吃了小半颗药丸,便发疯一般爆发出力量的原因了!” 那商贩听着听着,神情忽然便平静下来,只是额角边依然能隐约看到有汗珠渗出,嘴角一扯,道:“这位夫人,便是你说的是对的,我说的又有什么问题?我说这药能让人力气陡增,不惧流血疼痛,你方才说的话不正是印证了我这点吗?” 原本已经面露异色的众人一听,顿时微微一愣,看向陈歌的眼神便带了几分质疑和不解。 对啊!如果只是为了增强力量,这药丸确确是有这个功效啊! 陈歌见这人竟然还想狡辩,不禁怒极反笑,道:“没错,这药确实能让人在瞬间爆发出超越他平时的力量,甚至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不惧任何流血和疼痛! 我还可以告诉你,传闻前朝开国太祖曾在战争中给手下的兵士用过此类药物,那场战役他带领的兵士爆发出了非一般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城池,然而,恐怖的是,便是战事已经取得了胜利,那些吃了药的兵士依然在不停杀戮,甚至敌我不分,已是杀红了眼! 前朝太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吩咐人把那些发疯的兵士全部斩杀于马下! 你说得没错,那药丸有瞬间增强人体力量的神奇功效,你只是没说这药吃下去后会有什么后果罢了!” 那种药物,其实便是另一种形式的毒品罢了! 所有人一听,顿时脸色发白,此时再看那还在不停往笼子上撞的狗,突然便浑身发寒。 “你……你不过是个无知妇人!”那商贩见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眼看着自己的财路便要远去,一时气得口不择言,指着她大骂,“我不知晓你是从哪里看来这些无稽之谈,然而你口口声声说我这药会致人发疯,便拿出证据来!否则,你便是在诽谤我!” 陈歌却是轻轻一笑,冷声道:“为何是我拿出证据,而不是你拿出证据证明这药不会致人发疯?其实要证明,也很简单——”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见那商贩一脸怔然地看着她,才道:“你当着我们的面吃一颗便是了,放心,这一颗便算是我出钱买了,若是我冤枉了你,我直接给你一千两又有何不可?” 商贩:“!!!” 围观众人一愣,顿时纷纷起哄。 “对啊!让狗吃有什么用!你倒是自己吃一颗啊!” “人家夫人都那般豪爽了,你还扭扭捏捏做什么?!莫不是那药真的有问题?” “吃一颗!吃一颗!” 那商贩脸色苍白,眼见着周围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眼中闪过一丝狼狈,竟一把提起地上的笼子,脚底抹油就要跑。 “我……我才不跟你这种无知妇人争辩!” “站住!” 陈歌脸色一沉,大喝一声,同时快速地四处张望。 她没想到这商贩竟又怂又精,见势头不好,连狡辩都放弃了。 她在站出来之前,便遣了钟娘去找巡逻的兵士,但看情况,钟娘显然还没回来。 就这样放他走,谁知道他会不会换个地方又行那害人之事,最重要的是,那条可怜的狗是万万不可以继续落在他手中了! 然而那商贩哪里会听她,提着笼子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冲出人群了! 突然,方才那蓝眼男子轻轻唤了声:“六子。”他身旁的小厮便闪身上前,手一拦脚一勾,便把那商贩狠狠绊倒在了地上,随即弯腰一把擒住他的脖子,右脚膝盖狠狠地在他背上一压,那商贩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彻底无法动弹了。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超过两息。 陈歌有些愣然,忽然便觉得后背疼了起来,嘶,刚刚那一下子,只怕很是酸爽! 第三十八章 他可是个正经人! 围观的人也一时静默无语。 那男子却是满意地微扬嘴角,忽地看向陈歌,嗓音轻柔道:“方才,多谢夫人提醒。” 陈歌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嘴角虽勾着笑,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中透出的却分明是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映入其中的凉薄。 魏远虽然也时常对周围的事物表现出一种漠然,但魏远是不想理,这男子分明是不屑理! 不由得微微皱眉,淡淡道:“不过举手之劳,我既然知道他卖的是害人的东西,便不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上当。” 说着,便快速走向她一直挂心的笼子处,蹲下看着那仿佛感受不到痛楚的狗,嘴角微抿,转向人群道:“你们谁可以帮我把这条狗的四肢绑起来?” 方才那种药虽然会致人发疯,但若是没有吃得过量,它对人体的毒性不大,主要影响大的是脑部,也没什么药可以解,只能等人体自身对它进行代谢。 她不是兽医,不清楚狗是不是跟人一样,但现在也只能先用对待人的方法对待它了。 人群中顿时有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站了出来,爽朗地一笑道:“难道见到有妇人这般仗义,我作为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只是冷眼旁观!” 他显然对狗很有一套,简简单单地便把正在发疯的狗制住,三下五除二地用笼子里那条麻绳把它捆了起来。 看到那条狗没法继续伤害自己了,陈歌暗暗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只能先把它带回燕侯府观察,情况不对再看要不要找兽医看一看了。 “呵。” 耳边,忽地响起一声轻笑,陈歌微微一愣,转头一看,那蓝眼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夫人倒是心善,然而在这世道,太过心善的人容易吃亏。” 陈歌眉头微蹙,看着他扬起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谢郎君提醒。” 同时心里忍不住吐槽,我跟你很熟吗?便是吃亏也是我吃亏,与你何干?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见到钟娘带着巡逻的兵士回来了,站了起来,瞥了那男子一眼道:“既然有兵士过来处理这件事了,我便先告辞了。” 经过了方才那件事,周围投向她的视线越来越多,她也不好在这里久留。 以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还即将离去的君侯夫人身份,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何况这男人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怎么舒坦。 说完,她便叫钟娘提起装着狗的笼子,唤上吴燕她们离开了。 男人看着女子慢慢走远的身影,忽地,眼神一变,仿佛淬了毒液的箭矢,带着某种似乎刻进了灵魂里的执念盯着虚空的某处,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道:“魏远那厮倒是艳福不浅,竟然娶了个这么有趣的夫人,可惜啊,注定红颜薄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女人似乎也没能抓住魏远的心,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魏远痛失所爱时,那悲痛欲绝的神情了。” 自从十二年前那件事后,他便发誓,一定要让魏远也尝尝痛失所爱的痛苦!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不过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耐心,便仿佛草原中蛰伏等待猎物的豺狼,唯一的目的,只有抓到猎物,把它狠狠撕碎! …… 陈歌带着吴燕她们走到了下个路口拐进去后,才停下脚步,转头眉头微皱地看了一眼。 真是邪门了,纵然她已经走到了那男人绝对不可能看到她们的地方,他那凉薄粘腻的眼神依然仿佛如影随形,让她浑身不舒坦。 那男人到底是谁?这样一个气质独特的男人,绝对不是普通百姓! 又想起他那明显带着塞外胡人特征的长相,陈歌心中忽地涌起一股不安来,转向吴燕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晚便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吴燕微微一愣,连忙道:“夫人,可是发生什么了?” 夫人这模样明显有些异常,她隐隐感觉到这跟方才那个蓝眸男子有关,夫人前不久才发生了那种事,她心理其实还有些后怕。 可是,便是真的跟那男子有关,她又能为夫人做什么呢? 不禁一阵焦急,竟忍不住责怪起她一向敬仰的君侯来。 若是他稍微多重视一些夫人,夫人也不用像此时这般彷徨不安了! 钟娘和蓝衣虽然没说话,但看神情,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陈歌不禁微微一愣,好笑道:“我只是有点担心这条狗的情况,还是改天有机会再逛吧。”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话就让她们这么忧心,她也不好明着说自己想回去的原因,说不定只是她多心呢? 吴燕一怔,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找不到不合理的地方,只能点了点头,坚持把她送到了马车处。 陈歌的马车停在了紧邻夜市的一条相对安静的大道上,到了那里,她先在钟娘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刚在马车的横板上站稳,就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 “夫人!” 这声音太耳熟,陈歌立刻转头看过去,便见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甚是狼狈地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挟持着,往一家看着便不怎么正经的店里拖去,果然是吕闻! 挟持着他的那两个男子,一个是关燕回,另一个陈歌认不出,长得一副风流佳公子的模样,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看着她,内里带着几分意外,几分审视。 她现在没心思想他是谁,见到吕闻,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心底的不安一下子消散了一大半。 吕闻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夫人,想到自己的处境,连忙凶巴巴地挣脱了关燕回和萧长风的挟制,轻咳一声,整了整衣领,便朝着陈歌走了过去。 他可是个正经人,夫人看到刚才那幕,若是误以为他是那等不正经的男子怎么办?他必须过去好好跟夫人解释一番才行! 就在这时—— 陈歌所在那辆马车的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两只前蹄高高扬起,车夫猝不及防,一脸惊惶地拼命扯着缰绳,然而马匹却仿佛受了惊一般,前蹄刚落地便发了疯一般放开蹄子往前狂奔! 本来站在横板上的陈歌更是狠狠地被撞到了马车里,连忙胡乱地在颠簸的马车里寻找支撑点,感受到马车越来越失控的速度,有些惶急地瞪大眼睛。 卧槽!虽然她隐隐感知到了今晚会发生什么,但也不用那么准吧! “夫人!” “夫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钟娘她们只来得及无措地唤了一声,吕闻眼神猛地一沉,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 马!哪里有马!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身边一匹马都没有! 不远处的钟娘忽地惊叫一声—— “君侯?!” 吕闻一愣,不敢置信地转头,便见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从远处快速疾驰而来,踏起一地灰尘,如旋风般在他面前掠过,马上那道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不是主公还能是谁! 主公怎会在这里?! 可是也没时间让他慢慢去想了,连忙朝着关燕回和萧长风大吼一声:“快去找人救夫人!”便快速跑向了玲珑阁后头的马厩处。 方才马车发狂奔向的方向,是位于城南的小关山。 他们必定追不上夫人的马车了,现在只能期盼主公能在夫人出事之前,顺利救下夫人! 第三十九章 女子妙不可言的原因 马车一路奔向了城南的小关山,车夫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控制发狂的马匹,眼见着马狂奔的方向越来越偏僻,他吓得颤声大叫:“夫人!不行了,我控制不了这两匹马!不行了!” 忽地,却听身后一阵清脆有力的马蹄声传来,随即车夫眼神猛地一亮,看着仿佛天神般突然出现的男人,惶恐惊喜道:“君侯!” “跳下马车!”魏远转头一声厉喝:“立刻跳下马车!” 那车夫被吼得微微一颤,顿时什么也不想了,一把扔掉牵引绳便抱着头往旁边一滚,滚到了一旁的树丛里。 马匹没了车夫的牵引显得更加狂躁,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完全没有章法,原本听到了魏远的声音有些震惊的陈歌顿时感觉自己成了自动搅拌机里那些可怜的食材,一下子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只能紧紧拽着两边的窗沿,低低地叫了一声。 魏远顿时暗暗咬了咬牙,瞄准马车车辕的方向,单手撑着马背,纵身一跳,便身姿敏捷地跳了过去,左手稳稳地扶着马车的车壁,一把打开车门,伸出右手朝里面缩成了一团的女子大喝道:“把手给我!” 陈歌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子那张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俊美脸庞,在月色的映照下,他那张脸竟在此时更透出了一丝性感野性来。 她没有听错,竟然真的是魏远! 可是,魏远怎么会在这里?! 感觉到越来越失控的马车,陈歌先把满脑子的疑问撇到一边,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魏远的大手。 霎时间,魏远只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块世间最上等的软玉,说不出的小巧纤细,细腻柔滑,却又比软玉绵软一千倍一万倍。 他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而,因为这突然的意外,那只小手冰凉一片,魏远不自觉地把它握得更紧了些,一用力便把陈歌拽了过来。 然而,陈歌还没站稳,便被眼前陡然出现的景象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大叫:“魏远!悬崖!是悬崖!” 却见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再往前,路就这样断了,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星空! 而马车此时还在往前疾驰,已经来不及了! 魏远在陈歌叫出声的时候,便快速地侧头看了一眼,顿时下意识地一把将女子拉到了身前,在马车冲出悬崖那瞬间,抱着她也纵身跳了出去! 他特意选了一处树木茂盛的地方,身体狠狠地擦着纵横交错的树枝往下落,最后落地的时候抱着陈歌微微侧了侧身子,就这样狠狠地撞到了地面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在这个下落的过程中,陈歌感觉自己都忘了怎么呼吸了,只感觉到被男人紧紧抱着,在经历了一阵天旋地转和剧烈的颠簸后,整个世界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微微喘着气,眼神有些失焦地盯着面前的黑色衣裳,鼻子边是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味,好半天,才感觉神智终于归了位,脑子慢慢转动起来。 忽地,她听到上方传来一声隐忍的抽气声,顿时心头一震,连忙一把挣脱了男人的怀抱,看着侧身躺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的男人,有些慌乱道:“魏远,你没事吧?”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男人这么脆弱的一面,脸色苍白,性感的薄唇紧抿,额角隐隐渗出冷汗,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也不愿意示弱,半声不吭,方才那抽气声,估计是痛到极致时才忍不住发出的吧。 再看自己这毫发无伤的样子,她哪里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才伤成这样的! 这悬崖不算高,他又利用树枝缓冲了下坠的冲力,若没有她,他在落地时只要保证下半身先落地,护住头部,也许能安全无事也不一定。 陈歌只是慌乱了一瞬,便强迫自己镇定,她可是大夫!这时候,要先查清楚他有没有伤到头部。 陈歌俯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地触上他的后脑勺,柔声道:“不用动,我检查一下你的头有没有伤到。你有没有觉得头上哪里痛或者不舒服?有没有昏眩想吐的感觉?” 在陈歌的手触上他的头部那瞬间,魏远便猛地瞪大眼睛,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女子俯身过来的身子。 那形状玲珑的地方正正好对着他的脸,让他一时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脑子里能回想起的,竟只剩下方才紧紧抱着女子时那绵软饱满的触感,便是还浑身酸痛,身子也忍不住微微僵直,浑身燥热起来,竟隐隐地有种口干舌燥之感,哪里还能听到女子在说什么。 陈歌问了几声,都听不到回复,不由得微微一愣,坐直身子,把脸凑到他面前柳眉微蹙道:“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方才她仔细摸了一遍,男人落地时显然也注意了头部的位置,在那里没找到什么伤口或被撞到的痕迹。 但看他这模样,不会是内伤吧? 女子说话时,脸离他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那距离近得,连她脸上那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两排蝶羽般的眼睫毛就在他眼前轻轻扇动,饱满红润的樱唇吐出如兰,气息拂在他脸上,如同羽毛轻轻擦过,竟让他有种惊心动魄之感,连同她身上那股幽远清淡的药香味,一瞬间也仿佛变成了能夺魂摄魄的毒药,看着那张娇颜,竟是一动也不敢动,呼吸微紧,喉间发涩,心头一瞬间汹涌而起的欲望,陌生强烈得让他不知如何自处。 太近了。 自从那地狱般的夜晚后,还从没有一个女子离他那么近过。 他一时间只觉得无比煎熬,猛地闭上眼睛,咬牙哑声道:“没事。” 听了他的回答,陈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说着没事,脸上的神情怎么那么痛苦呢? 不过他还能开口清晰明白地回答她的问题,估计脑袋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坐直身子,左右看了一眼,道:“魏……君侯,我扶你到那边的树下吧,我好替你看看身上还有什么伤。” 说着,再次俯身过去作势要把他扶起。 魏远却已经先她一步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看了微微讶异的女子一眼,沉声道:“我自己过去便可。” 说完,便一手按着左边的胳膊,脚步有些不稳地往那边走去。 陈歌见他虽身体沉重,但走得还算稳健,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脚也没问题。 这体质,强得有些离谱了。 果然这家伙不是寻常人,不能用寻常人的眼光看待他啊! 见魏远已经走过去坐下了,陈歌连忙站起身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轻声道:“君侯,我帮你看看你的左边胳膊好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面对小孩子时才会有的诱哄,没办法,谁叫面前那病患似乎很不配合呢。 魏远微微一愣,心尖尖处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生出一阵难言的酥麻来。 就是这一恍惚的功夫,面前的女子已经老实不客气地伸出手,轻轻地按捏起他的左边胳膊来,边按,那张小嘴边一开一合的,似乎在说什么,魏远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那两瓣柔软饱满的唇瓣,眼神越发暗沉。 他隐隐地知晓自己方才生出的那股冲动是什么,这些年来,他虽然对女子很是厌恶,对那旖旎之事更是打从心底里恶心排斥,但他到底生活在满是大男人的军营,再怎么排斥那种事,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 只是,他的认知也只停留在表面,那股冲动要怎么才能把它消除,他只觉得有些迷茫,只是凭着本能接近面前的女子。 他隐隐地知晓,面前的女子跟其他的女子是不同的,她在他面前时,他虽然也会烦躁恼怒,但不会有那种恨不得她立刻从他眼前消失的厌恶之感,她现在这般肆无忌惮地按捏他的胳膊,他非但没有暴怒,感觉到那双绵软的小手轻轻柔柔地在他胳膊上移动,他甚至觉得,她若是能这样按下去,一直一直不停,那该多好…… 想起军营里那些军士时常感慨女人实在妙不可言,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只觉得有些感悟,又有些怔然,原来,这便是女子妙不可言的原因吗?便是一双手,也跟男人不同,绵软柔嫩得仿佛一触便碎的豆腐,触到人身上时,更是仿佛能慰藉到人心底里去。 第四十章 她的眼眸比月色动人 陈歌正细心地感受魏远胳膊上的伤有没有伤到骨头,然而她问了好几回话,都听不到回复,不禁抬眸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顿时微微一怔。 却见男人正微微垂着眸,一双如暗夜般幽深沉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漂亮神秘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夜空,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茫然,一丝专注,竟看得她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禁松开他的胳膊,往后挪了挪道:“方才我那么用力按压你的胳膊,你都没什么反应,看来是没有伤到骨头的,其余的伤,这里不方便看,还是先回府再说吧。” 普通的跌打损伤还能忍耐,但若伤及筋骨,便是铁人也是无法忍受的。 陈歌不禁暗忖,他身上多半都是些皮肉伤,方才他一路擦着树枝掉下来,肯定被划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他方才走路时下意识地按压着胳膊,估计是落地时瘀伤了。 然而淤伤可大可小,以这男人变态的忍耐力,也不知道实际到底是什么情形,拖久了是万万不好的,还是要尽快清洁处理一下,不禁张望了一下一片黝黑的树林深处,抿了抿唇道:“方才那马跑得毫无章法,也不知道吕副将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女子的脸白皙柔嫩,在清冷月色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温润的光芒,魏远眸色幽深地看着她,道:“吕闻的能力不用担心,我派在你身边的暗卫应该会比他们来得更快一些,现下定然已经在山里四处搜寻了。” 暗卫?陈歌不禁转头,有些怔然地看着魏远。 魏远看到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神里的惊讶愣然,心头忽地一闷,一瞬间竟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闷声道:“你不喜欢?” 上回因为他一时疏忽,导致她被那沈禹辰掳去,已是让他暴怒了一回,更是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他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回到冀州后,便派了暗卫在她身旁。 只是没想到,便是这样,也出事了。 魏远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抹阴戾。 陈歌确实有些讶异,她没想到魏远竟然在她身边派了人。 但想想也是,她如今身份敏感,前不久更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魏远无动于衷才是不正常。 只是,心底确实是有些不高兴的,有种自己的生活被人悄无声息地入侵了的感觉,一想到自己被完全蒙在鼓里,还不知道那些暗卫到底参与了多少她的生活,是不是亲眼见到了她在市集上的不安无措,就不禁咬了咬唇,有些恼怒。 然而,见到面前的男人眉头微皱地看着她,似乎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突然便生出了一股无力来。 她此时此刻觉得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大抵是,我很生气,你却压根不理解我生气的点。 这种事对这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男人来说应该没什么不妥吧,他是军队的主帅,是统领一方的枭雄,想事情必定已经习惯了从大局出发,要想他在做事时考虑到小小一个她的心情,估计就跟要求一个公司总裁在做决定时考虑一个普通员工的心情一般,压根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罢了,看在他救了她的份上,便不与他计较那么多。 不禁撇了撇唇,暗叹一口气道:“也不是,就是希望你下回再做关于我的决定时……能先跟我说一声。” 魏远微微一愣,看着面前女子有些郁闷,又似乎有些无奈的柔美脸庞,唇角微抿。 这女子的想法似乎总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寻常女子在嫁人后,都是以夫为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偏偏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在他面前说,这场婚事她也是受害者,甚至胆大包天地提出跟他做交易,让他协助她离去。 还有此时,她那般郑重其事地跟他提出,以后做关于她的决定时,希望能先跟她说一声,就仿佛,她跟他之间是平等的,而不是只把他当做高高在上的魏侯。 虽说她这态度时常让他震惊恼怒,但这种对话,却莫名地让他生出一丝亲近舒坦来。 他默了默,最后只嗓音微沉地答了一句:“好。” 陈歌一愣,倒是有些意外了,不禁抬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难道其实是她判断错误,魏远其实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人吗? 她虽然提出了那个要求,但也已经有了以魏远的价值观和性子,不一定能接受她这个要求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他可能会有的漠然无视态度。 却没想到,他那么轻而易举便说了好。 也是,他可是不顾一切救了她的人呢,也许真的是她判断错误,这男人漠然的态度和暴戾的性情下,是颗柔软善良的心吧。 难怪他统领之下的军士和百姓,都能生活得那般安定和乐呢,有这样的统治者,是他们的福气! 不禁扬起唇角,眼眸弯弯地道:“谢君侯。” 仿佛有星光倾泻进了女子弯成月牙状的眼眸里,魏远不自觉地双拳紧握,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睛,淡声道:“这种事,没什么好谢的。” 顿了顿,他仿若不经意地道:“方才对不住,我喝了点酒,不是故意态度那么差。” 陈歌眨了眨眸,立刻便知道他在为今天晚上吼她那件事道歉。 原来,他还会道歉啊…… 那时候她撞到他的时候,确实嗅到了满身浓郁刺鼻的酒味。 看来,她先前真的错怪他了,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佳节,他孤零零一个人必定不好受,她这时候去找他,就跟自己撞上枪口没什么区别吧。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不过都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陈歌一时心头有些伤感,微微垂眸。 魏远见他说了半天,也没有回应,不禁皱眉看向身旁的女子,却刚好见到她抬起头,嘴角微扬,一双漂亮的杏眼仿佛带着一汪温柔的春水,看着他含笑道:“那月团……好吃吗?” 魏远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心跳一点点加快,竟生出了一种伸出手盖住她眼睛的冲动。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神,能比天上的明月还动人。 第四十一章 他可是她夫君 魏远眼神微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内心深处汹涌彭拜,让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又张开,手心处已是出了薄薄一层汗。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想看着她,触碰她,让她也触碰自己…… 陈歌自然也察觉到了男人有些奇怪的眼神,但他这一晚上都挺奇怪的,她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道:“那月团是我师娘做的,可好吃了,我还送给了吕副将,白先生和先前在军营里那些医者。 嗯……还有张果儿,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呢。” 魏远:“……” 听着从她嘴里出来的一连串人名,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的汹涌彭拜仿佛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快速地从躁动难耐转换为郁闷恼怒。 那月团竟然是别人做的,最重要的是,她到底送了多少个人?竟然连那张果儿都有?! 那张果儿不过在莱阳时照顾了她几天,她跟他感情便那么好了?还有那些医者,足足有五六个,她都一一送了?! 所以送给他,只是顺道么? 魏远心头忽地一阵憋闷,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咬牙看着她沉声道:“你是不是对谁都那般好?便是只是相处了几天的人,也会掏心掏肺地对他?” 陈歌微愣,有些不懂这男人怎么又生气了,只是在猜错了好几回这男人的心思后,她已经放弃去揣摩他了,想了想,微微蹙眉道:“君侯为何这么说?我只是给他们送了几个月团,远远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因为他们对我好,我也想回报他们罢了。 再说了,与人为恶多累啊,我想亲近那些对我好的人,让生活更简单快乐一些,不好么?君侯对我好,所以我也给你送月团了啊。” 掏心掏肺又哪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啊,没有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感情,和经过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磨合相处,又哪里能做到真正的掏心掏肺? 在这个世界,能让她掏心掏肺的人,大抵还没出现呢。 听到她的话,魏远心底的郁闷恼怒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为浓烈了。 所以她给他送月团,不仅只是顺便,还仅仅是因为,他对她好,所以她想回报? 魏远也不太明白自己恼怒的原因,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该如此,他可是她的夫君,旁的女子都是以夫为天,怎么到了她那里,他却成了普通的、与别的待她好的人一样的人? 本便不该如此! 陈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男人黑沉的脸色,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明明男人的心思更难捉摸才对! 就在这时,前方忽地亮起一簇又一簇火光,在夜晚幽深的树林中,仿佛星星之火,尤为显眼。 陈歌心头一跳,有些惊喜,莫非是找他们的人终于来了? 正要站起来,却忽地,右手手腕被一只灼热有力的大手一把握住,随即她见到身旁的男人慢慢地直起身子,一双眼睛仿佛黑暗中随时准备与敌人撕斗的野兽,带着寒芒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光亮起的地方。 不禁微微一愣,是了,今晚马车失控,很可能是人为,她又怎么能笃定来找他们的就一定是自己人? 一时间,也警惕紧张起来,只是此时,有一个人在身边,她倒是没有产生如先前那般的惶恐不安了。 甚至,隐隐是感觉到踏实的。 那火光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响,忽地,火光那头传来一声带着试探的问话:“主公?夫人?” 是吕闻的声音! 陈歌心里一喜,连忙回应道:“是我们,我们在这里!” 魏远紧绷的身体也悄然松弛了下来,听到女子用的是“我们”,不由得心头微动,瞥了她一眼,感受到手间那纤细得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心底又微微地躁动起来。 吕闻听到陈歌的声音,显然很是激动,快步跑向他们道:“夫人!主公!你们没事吧?” 陈歌也连忙站了起来迎向他,道:“我没事,但方才掉下悬崖时,君侯为了保护我似乎受伤了。” 她满心满眼记挂着魏远身上的伤,连方才自己挣脱了魏远的手也没有察觉。 魏远感觉到女子的手从自己的手间挣脱,不禁心微微一沉,嘴角微抿,见吕闻听了女子的话,立刻有些焦急地朝他那边走来,站起身淡声道:“没事,只是小伤。”说着,眼神一厉,道:“马匹突然发疯的原因,可知晓了?” 吕闻借着火把的光看到自家主公确实没什么大事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道:“事情发生得突然,属下和燕回负责来找主公和夫人,留下了长风在那边查看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等回去后看看长风可有查出什么。” 魏远默了默,眼中掠过一抹森冷,冷声道:“先回去罢。” 陈歌在听到他们说话的时候,便立刻想到了今晚见到的那蓝眼男子,此时听到魏远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君侯,我今晚在市集上见到了一个有胡人血统的男子,他看着我的神情总是让我有些不适,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跟他有关?” 魏远一愣,立刻看向她。 吕闻脸上浮起一丝讶异,连忙紧张道:“夫人,你可记得那男子的具体样貌?” 陈歌点了点头。 “他很年轻,应该只有二十五六,身高八尺,相貌生得很好,气质淡漠清冷,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模样,看着便知道家境不差,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手很好的圆脸男子。 对了,他的眼睛是仿佛天空一般的蓝色,我生平,还没有见过蓝得那般清透的眼眸。” 随着她的话落下,魏远的神情越发冷凝,看着他这模样,陈歌不禁微微一愣。 吕闻皱了皱眉,有些纠结地道:“夫人这描述太笼统了些,胡人中估摸有不少男子都能对上这个描述,不过倒是可以先按照这个在城里搜寻一番。” “若是你觉得我的描述不够具体,我可以回去尝试把他画出来。”陈歌道,不禁又看了一声不吭的魏远一眼。 可是她觉得,也许魏远已经想到那人是谁了。 “先回去罢。”魏远这时候一转身,大步往前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便侧了侧身子,神色淡然地看了陈歌一眼。 陈歌一怔,奇异地懂了他这个眼神的原因,他大抵在等她,就像上一回在侯府门前一般。 难道等人这种事也能成为习惯?等着等着,就等出了些绅士品质来? 不禁好笑地扬扬唇角,只是无法否认有人这样等她,心里还是开心的,连忙迈开脚步,走了上去,和魏远一前一后地往树林外走去。 他们都没发现的是,这一幕看在吕闻眼中,直如晴天一个霹雳,劈得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方才夫人说君侯为了保护她受伤了,他已经无比震惊了,这会儿见到君侯竟然特意在等夫人,更是觉得比白日看到小偷光明正大地出入旁人府邸都要难以置信。 君侯何时这么体贴过?还是对一个女子! 虽说他先前便觉得夫人对君侯来说是特别的,但当这一幕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觉得有些无法置信,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晕乎乎地跟上去了。 嗯,也许他在做梦也说不定呢。 唉,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些,竟让他这么久了才发现在做梦,真是让人愤慨! 第四十二章 会把她吓跑 陈歌和魏远自然是不知道某人心里的震惊纠结的,一直跟着前方带路的人走到了树林外的一条道路上,那里已是停了一辆马车。 陈歌先是自己爬了上去,还没坐稳,便见到马车帘子被掀开,高大精壮的男人动作沉稳利落地走了上来。 本来不算小的车厢,一下子被分去了一大半位置,竟显得有些逼仄起来,不禁微微瞪大眼眸,有些愕然地看着魏远。 魏远微一抬眸,便见到了女子睁大一双杏眸,傻傻呆呆地看着他,不禁微微皱眉,心底掠过一丝不满,嗓音微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呃,没有……” 她总不能说,因为魏远一向是骑马的,乍然见到他上来坐马车,她有些惊讶吧? 而且……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些,他一上来,她便莫名地觉得,整个车厢都被他的气息占据了。 不过,他虽然不愿意表现出来,身上还指不定有多少伤呢,这种情况确实不好骑马。 陈歌悄悄地瞥了盘腿靠墙而坐的男子一眼,见他虽经历了方才那一番意外,形容却没怎么乱,那身黑衣服本便是开挂的存在,便是脏了也看不出来,而其余的地方,除了头上的发髻有一些松了,脸上有几处不显眼的伤痕和污垢,其他便一如往常。 而这些细微处的变化,却是让他本来有些淡漠冷厉的形象多了一丝随性和野性,看着更平易近人,也更赏心悦目了。 陈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边忍不住担心起自己的形象来,她又是在马车里被左摇右晃的,又是摔悬崖的,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虽说面前的男人是个注定未来跟她没什么瓜葛的,但她到底是一个女子,说完全不在乎也不可能。 何况,面前这个跟她经历了同一件事的人不但相貌无损,反而还更吸睛,若是自己跟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是很糟心啊! 魏远自然察觉到了某人偷看的视线,不禁眉头皱得更紧,抿唇看向她,“我在此处,让你很不自在?” 陈歌正沉浸在自己的纠结里,摇了摇头,忽地抬眸看向他,伸手理了理发髻,轻咳一声道:“我的头发和衣服没有很乱吧?” 魏远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得到的这么一个回答,只是不可否认心底微微松了些许,看着面前眸光殷切紧张地看着他的女子,默了默,道:“比上回在莱阳时好。” 陈歌:“……” 不禁又想到自己在莱阳时被他见到的那身堪比乞丐的装扮,顿时心里涌起了熟悉的羞愤,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别过了脑袋。 看着她这娇憨的模样,魏远一怔,莫名地心底有些瘙痒,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看着她置于膝盖上的两只素白小手,忽地竟觉得心跳又慢慢快了起来,产生了一种握上去的冲动。 他喉结微动,置于膝盖两侧的手无意识地松开,又收紧,终是闭上眼,靠在了墙上,缓缓地平复着心底这种陌生又撩人的冲动。 虽然很想握上去…… 但如果突然握上去,她会生气吧。 说不定,还会把她吓跑。 所以,不能握。 陈歌羞愤完,转过头时,便见到了男子闭目养神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愣,一双眼睛不自觉地又盯着他看。 不得不说,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只是他似乎总是皱着眉,薄唇也总是抿成一条直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加上他身上那股沉冷凌人的威势,让人总是忽视了他的外貌,甚至不敢细看。 只是,今晚的他,似乎格外的平易近人,便是她现在直直地盯着他看,也不再有先前面对他时那股需要时刻全神贯注的压力了。 是因为他救了她,所以她不自觉地对他卸下了心防吗?还是她先前,确实一直不懂他? 陈歌就这样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外头突然吹进来的一丝凉风刺激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才陡然惊醒,连忙转开视线,脸颊微热。 她竟然像个花痴一样盯着一个男人看那么久! 幸好那男人没察觉。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视线刚刚移开,男人一直紧闭的眼眸便睁了开来,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 她方才的视线虽然让他有些煎熬,但心底却很受用,甚至暗暗有些紧张和无法言说的兴奋。 可是,她怎么突然把视线移开了?可是因为不想再看他了? 不想再看他了,又是为何? 魏远越想,眉头皱得越紧,一瞬间竟有种抓着她的手臂盘根究底的冲动。 两夫妻便这样心思各异地坐在同一个车厢里,一个看着窗外,一个看着靠坐在窗边的秀美女子,中间摆放着的那盏油灯,发出淡淡的温暖的橘色光芒。 直到,外头传来吕闻的声音,才打破了这微妙的宁静。 ——“主公,侯府到了。” 马车这时候也停了下来,陈歌立刻把发散的心神收回来,正想起身下马车,却忽地发现,魏远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投在了她身上,那两颗漆黑幽深的瞳仁仿佛凝滞了一般,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禁微微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安地道:“君侯,你方才是在骗我吧,我现在的样子可是很不能见人?” 魏远:“……” 忽地一阵憋闷,抿了抿唇角,收回视线道:“不是,下车吧。” 不是?那他刚才为什么那样看她? 陈歌眨了眨眼,却实在猜不透面前男人的心思,只能先把它放到一边,跟着男人下了马车。 陈歌刚下马车,已经快急疯了的钟娘立刻扑了上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哭着道:“夫人,幸好您没事!感谢佛祖感谢菩萨感谢老天!若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奴……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呜呜呜!” 这一回跟上一回夫人被沈禹辰掳去不一样,上一回她满心以为夫人是自愿跟沈禹辰走的,便是焦急不安也不会那么忧心,甚至隐隐替夫人感到欣慰。 这一回却是快把她的胆子都吓破了,只恨自己什么用都没有,不能救夫人,也不能替夫人受过啊! 陈歌见钟娘真的快被吓坏了,连忙无奈地扬扬嘴角,轻声道:“钟娘,我没事了,君侯救了我,你瞧,我什么事都没有。” 走在前头的魏远不禁回头看了那正笑着哄慰那老仆的女子一眼,只觉得心里又一阵憋闷。 她竟是对谁都是那般轻声细语,温柔耐心!便像她说的,只要谁对她好,她便也会对那人好。 明明他是她的夫君! 他理应是与其他人都不同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就在这时,陈歌听到了一声带着无限委屈的小动物呜咽声,不禁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头,便见到不远处摆在地上的笼子里,那条原本失去了理智的小白狗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一条尾巴摇得十分欢快。 不禁一阵惊喜,连忙小跑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蓝衣道:“奴婢见小狗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便解开了它,还给它喂了一些吃食和水,吃饱后,它看起来精神多了。” 陈歌不禁笑得眼眸弯弯,蹲下身子,手伸进笼子里摸了摸小狗,道:“放心,以后你都不会有事了。” 魏远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默然。 她竟然对着一条狗都笑得那么灿烂,可是因为,那条狗也对她好? 一想到自己在她眼中可能跟这条狗没什么两样,魏远身上便不由得释放出阵阵凉气,又眼眸沉沉地看了一会儿,见她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只觉得心里的郁闷恼怒快要到达一个顶点了,暗暗咬了咬牙,忽地一个转身,大步走进了侯府里。 哼,不过是一条除了装可怜委屈什么都不会的狗。 他以后便天天在她面前晃悠,看她还怎么只是把他看做一个跟其他人一般的对她好的人! 第四十三章 又欠扁又让人羡慕 吕闻全程目睹了这一切,忽地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是做梦啊! 也就是说,主公开窍了?! 他心里后知后觉地迸发出了一阵狂喜和欣慰。 他终于可以展望陈娘子成为他们真正的主母那一天了! 然而,脑中念头一转,便想到了主公先前糊里糊涂许下的诺言,不由得焦急万分。 哎呀,主公得继续加把劲啊!到时候可不能让夫人真的跑了! 他忧心忡忡地跟上了自家主公的步伐,一路走到了前厅。 那里,已有五人在候着,见到魏远,立刻起身抱拳对他行礼。 “主公!” 魏远淡淡道:“不用多礼,都坐吧。” 说着,径直走到主座坐下,眸色暗沉地看了下方几个人一眼,道:“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一一道来。” 坐在左下首第二位的萧长风站起来,狐狸眼中泛过一丝冷芒,嘴角习惯性地微扬道:“属下调查了事情发生时附近所有的人,最后发现,是一个五岁稚童用他手上的弹弓攻击了夫人马车的马,才会让马匹失控。 然而,属下问他是谁让他这么做时,他只能说出指使他的是一个脸圆圆的郎君,他似乎用一包糖炒栗子跟他做了交易。 因为对方是个不晓事的孩子,而且似乎也不知道这样做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属下不好说什么,找到他的父母,跟他们说清楚事情原委,并警告了他们一番,便回来了。” 所有人都不禁有些沉默。 对着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确实不好说什么,那凶犯竟然利用了一个五岁的稚童,真够狡猾的! 吕闻皱了皱眉,抿唇道:“主公,属下记得,方才夫人说她今晚遇到的那个有着胡人血统的男子身旁,便有一个圆脸侍从!” 那家伙,定是以为夫人肯定凶多吉少了,才会那般嚣张! 而且,他定然没想到,他们夫人那么敏锐,一下子便察觉他们有异,从而记下了他们的模样吧! 那家伙,敢在冀州动他们夫人,简直找死! 其他几人听到吕闻的话,都一脸讶异地看着他。 白术摸了摸胡须,眉心紧锁道:“下手的竟然是胡人?而且那人敢带着侍从大摇大摆地潜进我冀州,必定不是普通的胡人!嘶——”他忽地轻吸一口气,看向魏远道:“主公,只怕是胡人的贵族,甚至是皇族啊!” 若是行军打仗的将领,他们的士卒常年跟胡人交战,不可能对他没印象。 能瞒过守城的兵士混进来的,只能是先前从没出现过在战场上的胡人! 魏远脸色沉冷,没有说话。 吕闻立刻道:“我已是派了人去城里搜寻,可是……” 可是自夫人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只怕那人早就跑了! 主座上的男人忽地站了起来,冷声道:“不用搜了,他肯定已经跑了,这笔账,留待以后慢慢跟他清算。” 男人的嗓音冷且沉,内里透出的血腥杀意,让在座的几人都微微一愣。 他们都知道主公先前曾被胡人抓了去,虽然他们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想也知道,一个大楚将领的孩子被抓到胡人的地方,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主公当初便是在驱逐胡人的战役中崭露头角的,他们这些跟在主公身边的人,无一没见过主公与胡人厮杀时那满身的戾气和憎恶。 然而,主公如今的气势,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冷。 白术眸光微闪,莫非主公知晓今晚那个胡人是什么人? 魏远顿了顿,继续道:“加强夫人院子周围的守卫,把今晚夫人身边的暗卫统统换掉。 吕闻,你亲自挑选一批能力强的、资质上层的暗卫守在夫人身边。” 魏远说着,忽然觉得心里微微荡漾。 嗯,那女子是他夫人,是他魏远的妻子。 那是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替代的,便是那条狗也一样! 这样想着,他的嗓音慢慢转凉,道:“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军法处置。” 吕闻回过神来,顿时一喜,连忙道:“是!” 今晚这件事虽然猝不及防,但夫人身边那些暗卫失职也是事实。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夫人不得君侯重视,出任务时才这般疏忽嘛! 哼,这般没眼力见又势利的家伙,就该早早处理掉! 忽地,他却想起,这批人似乎是韩将军那边派过来的,不由得默了默,有些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嗯……事情有些复杂了啊! 负责燕侯府守卫的凌放则是微微一怔,看了主座上的男人一眼,才低头道:“是,主公。” 魏远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下了主位,往大门口走去。 白术连忙开口叫住了他。 “主公,且慢,属下还有一事觉得甚是困惑。如果这件事确实是那胡人做的,他又为何对夫人下毒手?便是杀死了夫人,也不会改变胡人目前势弱的局面! 何况,第二任君侯夫人正是被胡人掳去的。那时候属下便觉得很是怪异,那条路是官道,沿路会有重兵把守,便是那些胡人再怎么胡作非为,也不会闲得没事去那边转悠。 如此,那些胡人又如何知道第二任君侯夫人来冀州的路线,并早早地等在那儿?只是当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提前得了口信过去的,加上军务繁忙,属下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 魏远听了白术的话,不自觉地眼眸微眯。 关燕回忍不住大声道:“奶奶的,不会主公先前的夫人也是那胡人巴子杀的吧!他到底是何居心!存心让咱们主公断子绝孙?!” 饶是大家都有些愤慨,听到关燕回这简单粗暴的话语,都忍不住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凌放忽地上前,朝魏远一抱拳道:“主公,这件事请交给属下,前三任夫人有两任是在府里去世的,这件事属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他顿了顿,道:“属下心里已是有了怀疑的人。” 魏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如此,这件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 凌放一喜,连忙大声道:“是!” 说完,魏远便继续迈开脚步,很快便走出了前厅。 吕闻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有些忧心道:“主公方才摔下了悬崖,虽然看着没什么大事,但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 凌放一听,立刻皱了皱眉,道:“我一会儿便遣一个医者去给主公看看,” 吕闻瞥了他一眼,突然道:“你方才说有怀疑的人,不会是夫人吧?” 凌放微微一愣,嗓音清淡,“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会。 吕闻轻哼一声,“我可警告你,如今的夫人在主公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你若是想对夫人做什么,主公第一个不答应。” 凌放只是抬了抬眼皮,没说什么。 忽地,却见关燕回鬼鬼祟祟地凑了上来,低声道:“凌管事,我这手上有一些药,保管有奇效,用过的汉子都说好!你看能不能让待会的医者去给主公检查时,委婉地提一下这件事,并把这药交给主公。 嘿嘿嘿,有这药的协助,咱们的小少主说不定明年便可以出生了!” 所有人:“……” 看着面前笑得猥琐的男子,凌放不禁感慨。 这般头脑简单的人,真是又欠扁又让人羡慕啊。 第四十四章 上药 凌放淡淡地看了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关燕回一眼,道:“你要说便自己跟主公说去。” 说完,便径直走出了前厅。 关燕回有些目瞪口呆,这可是关乎主公未来幸福的大事啊!凌管事竟是这般冷血无情! 枉他因为这件事担忧得吃不下睡不觉,满心想着的是怎么为主公排忧解难,他真替主公有这样的属下感到悲哀! 他愤愤不平地转向吕闻,“吕小四,咱们别理那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了!你跟我一起……” “咳,不知道我派出去搜寻那胡人的人回来了没,关二,我不跟你聊了,忙着哈!” 吕闻立刻脚底抹油,远离这明显一踩便要死的危险区域。 虽说他以前也怀疑过主公有那方面的问题,但可不会那么二,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是嫌人生太漫长了? 关燕回:“!!!” 白术拼命忍着笑看着一脸愤恨不平的关燕回,摇了摇头,呢喃着“人生呐”走出去了。 萧长风走过去,拍了拍关燕回的肩膀,似笑非笑道:“关二,咱们主公的幸福,便交给你了。” 说着,眸色有些幽深地看了一眼众人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看的是谁,一撩衣摆,也走了出去。 被孤零零留了下来的关燕回:“……” 这群人……这群人……实在让人不齿! 看来真正对主公忠心耿耿的人只有他了! 哼,便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定会冒死进谏,让主公重振男人的雄风! …… 另一边,陈歌看完小白狗起来,就不见了魏远的身影,不由得微微挑眉,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转向钟娘道:“咱们回去吧。” 眼角余光却忽地捕捉到了一抹淡绿色的裙摆在侯府大门口一闪而过,猛地一转头,眉头微微皱起。 这府里可没有几个女眷,除了她们,就是那林娘子和她的侍婢。 今晚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理应还没有传开,而现在又是午夜时分,寻常人早便睡下了,那林娘子又是如何知道她们会在这时候回来,并派人守在门口? 陈歌的心微紧,嘴角紧抿。 除非,她早便从别的渠道得知,她出事了。 虽然不排除她是从魏远身边的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也不排除她一直等在侯府门口是为了魏远,但还有一种情况,她也不能百分百排除,便是—— 她早就知道了她今晚会出事,所以特意守在这里,看她会不会回来。 毕竟,她很可能是先前和沈禹辰串通,协助他进侯府的人呢。 陈歌嘴角扬起一个微凉的弧度,眸色却悄然沉了下来。 回到房间后,她转向钟娘,道:“郭文涛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从郭文涛离开冀州起,已经是第三天了。 从冀州到南阳城,快马加鞭的话,来回两天足矣,南阳城在魏远管辖之下,郭文涛拿着钟娘给他的侯府的牌子,一路上理应不会受到什么阻碍。 所以,按理来说,事情顺利的话,他这两天就该回来了。 钟娘摇了摇头,有些忧心地道:“已经是第三天了,那郭二郎却一点音信也没有传回来,夫人,您看……” 毕竟是完全说不上熟悉的人,钟娘心里也没底。 谁知道他会不会事情办到一半便跑了,或者把人心想得再邪恶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背叛夫人,把夫人要查前三任君侯夫人的事告诉旁人呢。 陈歌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能再等了,蓝衣,把我先前配的软灵膏拿出来。” 她虽说冒险用了郭文涛,但也不会把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 如今,如果那林婉儿当真跟胡人有勾结,她是万万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不管如何,要尽快有个了结! 蓝衣微微一愣,焦急道:“夫人,您可是受了伤?” 她这些天跟着夫人一起配药,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那些药膏的功效,这软灵膏是夫人配来放在普济堂卖的,有化瘀止血、解毒消肿的奇效,在普济堂卖得可好了,往往一拿出来便会被一抢而光。 “不是我,”陈歌摇头,虽然她身上大抵也有些瘀伤,但都是小问题,只怕没有那男人一半严重,“我是拿给君侯用。” 钟娘一愣,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皱眉道:“夫人,会不会太晚了。” 陈歌果断道:“没事,拿上一盒没用过的软灵膏,和我一同过去便是。” 她现在可是挂着那男人夫人的头衔,便是再晚过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何况,那男人刚回来,还要洗漱,还要请大夫处理他身上的伤,十有八九还没睡。 陈歌眸色微凉,淡声道:“那只害人的老鼠一直隐在暗处也不是办法,总得想办法把它引出来,才好捕捉。” 而要引老鼠出洞,就必须要下一剂猛药了。 …… 陈歌来到魏远的院子时,他果然还没睡,房间里灯火通明的,凌放和白术都在里面。 魏远正坐在房间前厅的榻上,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由陈歌在军中见过的其中一个大夫吕大夫在给他处理伤口。 见到陈歌出现,魏远似乎微微一愣,一双乌湛湛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虽依然是没什么表情,陈歌却莫名地觉得他心情不错,“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陈歌一进来,便被他遍布上半身的大大小小的伤疤吸引了视线,听到魏远的话,才抬眸看向他,道:“我担心君侯身上的伤,便带了点自配的药膏过来。” 他左半边的肩膀果然淤青了一片,在男人微带古铜色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她来的时候,那医者已是帮他处理到一半了,上面显然已是上了药膏,陈歌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君侯已经上药了,便算了吧,那药……” 我留下,君侯以后可以用。 陈歌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男人淡声道:“便上夫人带过来的药。” 仿佛完全不需要考虑,就该如此理所当然一般。 陈歌的心微微漏跳了一拍,见那吕大夫道了声是,便上来接过她手上的药膏,回去给魏远又上了一回药,只觉得有些愣神。 嗯……其实化瘀消肿的药功效几乎都差不多,完全不需要上两种不同的药啊。 而且,他刚刚竟然叫她夫人…… 印象中,那是男人第一次这么叫她,虽然知道他大抵只是顺口这么一叫,还是莫名地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第四十五章 夫人,莫怪我 陈歌想了想,在一旁的榻上坐下,盯着那吕大夫给魏远上药,盯着盯着,忍不住有些脸热,悄悄移开了眼睛。 这男人身材可真真不错,肩宽腰窄,没有一些赘肉,身上那一块又一块形状完美的肌肉瞧着就很有力量感,小腹上两条如刀刻般的人鱼线向下延伸,隐入了裤腰带里,无端地引人遐思。 陈歌从业这么多年,理应对人体麻木了,但这般荷尔蒙爆棚的男人,还是少见。 魏远却是被女子的眼神搅得有些郁闷,不禁瞥了她一眼,眉头紧锁。 她方才明明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盯得他都有些煎熬起来,这会儿怎么又把眼神移开了? 莫不是,嫌弃他身上的伤?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起来,全程吃瓜的白术忍不住看看陈歌,又看看魏远,心头忽地一喜,摸了摸胡须呵呵笑着道:“既然夫人亲自来照顾主公,老夫便放心了。 主公,时候不早了,属下便先告退。” 哎呀哎呀,今晚可真是个好日子,他似乎可以展望一下小少主的到来了。 临走前,还暗暗地给了凌放一个眼神,示意他完事了就赶紧离开,别当那不识趣的人。 凌放接收到白术的眼神,默然了一瞬,见吕大夫已经替主公处理完伤口,他犹豫了一下,上前道:“主公,属下便先带吕大夫下去了。” “嗯。” 魏远正穿着衣服,有些慵懒地应了一声。 临走前,他不禁瞥了那依然坐在榻上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的女子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魏远和陈歌,还有陈歌带过来的钟娘和蓝衣。 魏远似乎这才察觉到陈歌还在这里,抬眸看向她,道:“可是还有事?” 语气中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 他这个房间,还没有进过女客。 然而她坐在这里,整个房间便仿佛亮堂了些许,连空气,也多了丝撩人的气息。 “呃,没事了……” 陈歌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那我先回去了。” 虽然她已经在这里待了有小半个时辰,但还不够。 这么点时间,不足以刺激到那只鬼鬼祟祟的老鼠。 陈歌嘴角微抿。 魏远看了看女子柔美的侧脸,黑眸中掠过一抹暗芒,忽地站起身,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陈歌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魏远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顿了顿,淡声道:“我方才有些事忘了交代白先生,刚好顺路去一趟,白先生从莱阳回来后身体便有些不适,这大晚上的,不好让他又过来一趟。” 原来是这样,白术所在的院子确实在她那个方向。 陈歌心头一喜,忍不住眼眸弯弯地道:“如此,便劳烦君侯了。” 定定地看了女子灿烂的笑颜一会儿,魏远微不可察地移开视线,垂在两侧的手已经悄然握紧。 便是他说只是顺路送她,她也那么开心么? 她这模样,莫非也只是因为他对她表现出的善意? 两人离开了魏远的院子,皎皎月色下,并肩走在诺大的燕侯府里。 陈歌心里想着事情,思绪有些游离,直到,男人微沉的醇厚嗓音响起,“我看凌放对你似乎有些成见,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心不坏,头脑也清醒,时间久了,自会绕过弯来。” 陈歌微愣,不自觉地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意识到方才不是她的错觉,嘴角微弯道:“我晓得,他很在乎君侯。” 这男人瞧着不像是会留意到这些小事的人,没想到,心那么细。 不过,能当上一军的主帅,确实也不可能空有一身蛮力。 魏远默了默,目视前方道:“他的身世有些坎坷,所以性子难免敏感多疑一些。” 陈歌眉微挑。 看来,凌管事有故事? 但魏远显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陈歌也不好多问。 两人接下来便没再说话,静静地往前走着,虽一路静默无语,两人间的氛围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钟娘在后头看着,忍不住有些讶异,又有些感慨。 君侯如今对夫人的态度,竟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她以前确实对魏侯很是不满,也深深觉得这段姻缘对夫人来说不是良缘,离开也不错。 但发生了今晚这件事,尤其是看到君侯把夫人平安无事地带回来后,她又突然觉得,夫人若愿意好好跟君侯过日子,也是好的,不管君侯对夫人到底是什么心思,他至少不会伤害夫人,甚至有能力保护夫人。 世间女子有多少能跟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能有一个有能力保自己下半生平安无忧的丈夫,还有什么所求呢? 可是,唉!她现在是完全拿不准夫人在想什么了。 很快,便到了陈歌院子处。 守在陈歌院子外的侍卫见到魏远,显然很是讶异,连忙朝魏远行了个礼,声音洪亮道:“见过主公。” 魏远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看向陈歌,道:“进去罢。” “劳烦君侯送我回来了,君侯也早些歇息吧。”陈歌抬头笑盈盈地说完,便转身带着钟娘她们走了进去。 站在大门外的男人却因为女子那倏然绽放的柔美笑颜又僵了些许,喉结微动,一瞬间竟又生出了握上那只素白小手的冲动。 直到看到她进了房间,亮起房里的灯了,才转身,扫了门边的两个侍卫一眼,嗓音微沉道:“这几天,多加留心,务必不能有丝毫闪失!” 她今晚的模样有些怪。 两个侍卫的身子不由得更挺直了些许,大声道:“是!” 魏远这才转身大步离开了。 他觉得自己再不走,只怕就要迈不动脚步了。 房间里。 陈歌刚洗漱完,蓝衣便走了进来,眉头微皱道:“夫人,你说对了,我方才故意在院子外晃悠了几圈,在一个拐角位,见到了一个女子匆匆转身离去的身影,瞧着,好像是林娘子身旁的某个婢女。” 陈歌微微挑眉,嘴角微扬。 阴暗处的老鼠,果然上钩了。 她点了点头,嗓音淡然道:“睡罢。” 钟娘心头有些不安,嘴唇动了动,看到自家夫人从容的侧脸,最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是一个夜凉如水的夜晚。 陈歌院子里的灯早就灭了,不大的二进制院子里,万籁俱静。 忽地,后院的一面墙上,有几块石砖诡异地动了起来,伴着石灰窸窸窣窣掉落的微小声音,很快,那一个角落的石砖便被抽去了十几块,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洞。 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影悄然钻进了洞里,无比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便猫着身子,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主卧室。 他也不急着进去,而是先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竹管,掏出火折子把里面粉末状的东西点燃了,戳破窗纸,往里面吹了好几口,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儿,才悄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睡在外间的那个小丫头显然已经完全睡死了过去,那人嘴角微微一勾,径直走到了床边,那里,透过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隐约看到床中间有一处鼓起的地方。 那人瞄准那个地方,猛地举起了手,手中的小刀被月光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地狠狠朝那鼓起的一团刺了下去! 夫人,莫怪我,要怪,便怪天道不公,怪你得了不该得的东西,惹了不该惹的人罢! 第四十六章 到底是谁攻击谁 君侯总是被打脸正文卷第四十六章到底是谁攻击谁噗嗤一声,小刀如他所愿,快准狠地扎进了那鼓起的一团里。 然而,那人来不及高兴,便脸色猛地一变。 这触感不对! 他抽出刀子,一把掀开了那床棉被,那下面的分明是一床叠了起来的被子! 他心头的震惊还没消化,眼角余光便瞥到地上有一道黑影在朝他靠近,顿时快速地转过身子!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把粉末迎面朝他撒了过来,他一愣,下一刻,便觉得眼睛有些刺痛,那股刺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竟仿佛有万千根针在往他眼珠子里扎一般,痛得他猛地捂住了眼睛,瘫倒在地,凄厉地叫出声来。 “夫人!”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间门被一把踢开,两个手提灯笼的侍卫满脸惶急地跑了进来,然而,见到面前的一幕,他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小身着黑衣的男人紧紧捂着脸,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拼命蠕动,一边蠕动,嘴里一边胡乱哀嚎着类似“痛!痛!老子要瞎了”的话。 一旁,他们长相柔弱娇美的夫人静静地看着地上这形状凄惨的男人,嫩白的脸颊在月色下仿佛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察觉到他们进来了,转头朝他们淡淡一笑,眸色却清冷道:“来得正好,这人意图对我行刺,把他绑了吧。” 两个侍卫:“……” 到底是谁攻击谁啊! 想到自己以前竟然只是把自家夫人当成普通的柔弱女子对待,他们差点要跪了。 奶奶的,简直比他们训练营里最会折磨人的管事还要恐怖啊! …… 大晚上的燕侯府,再一次灯火通明。 魏远匆匆走进陈歌的院子,见到站在院子里一身月白色绣莲花纹衣裳的秀美女子后,紧绷的脸部线条松弛了些许,快步走过去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一身宽松轻便的青色袍服,脚上踩着木屐,一头黑发披散着。 然而,便是这般慵懒随性的模样,也掩不住随着他的出现而弥漫在空气里的凛然威势。 陈歌怔然了一瞬,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如君侯所见,有人潜入我的房间,意图对我行刺。” 魏远心头微抽,眸色沉沉地看了一旁五花大绑的瘦小男子一眼,在见到他一双眼睛竟红肿得仿佛两颗大核桃时,微微一怔。 一旁早已到了的凌放上前一步,手里用布捧着一把匕首呈到魏远面前,沉声道:“主公,匕首上有剧毒。” 这种毒名为见血封喉,是世间最为阴毒的几种毒药之一,只需一小滴,便可以让一头大虫轰然倒地。 那人竟然用这种毒来对付一个小娘子,实在让人心惊! 魏远嘴角微抽,猛地上前两步,居高临下一字一字道:“你是受谁指使?” 男人努力睁着红肿不堪的眼睛,上下两排牙齿哆哆嗦嗦地在打架,哪里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是都说夫人不得主公喜爱吗?为什么大晚上的主公还会亲自过来?! “主公,”凌放在魏远身后道:“此人是府里下厨的一名小厮,名罗,在家排行老七,只需把下厨的人找来问话,便可知他近日跟谁走得近。 再不然……” 凌放眸光微冷,淡然道:“遣人把他拖下去,把他打服了,自然什么都会招了。” 眼珠子还在疼得一抽一抽的罗七一听这话,魂都去了半条,连忙哭喊着道:“是林娘子的贴身侍婢云兮!是她让小人这么做的!他说夫人院子后头有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洞口,从那里进出不会引人注意,只要……只要小人能成功把夫人杀死,她就会帮我还了欠赌场的债,以后等林娘子成了主公的夫人,还能大大地提携小人! 主公,小人不是成心的,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林娘子的贴身侍婢?! 在场的一大部分人都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了魏远,却见他脸色冷沉,牙关紧咬,厉声道:“把林娘子带过来……” “不必了!” 魏远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柔美动听的嗓音忽然自大门口那处传来。 所有人抬眸一看,便见一个外头只简单地披了件白色外衣、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的美丽女子慢慢走了进来,巴掌大的小脸儿此时清白一片,一双桃花眼里仿佛装了一汪盈盈的秋水,身姿婀娜就像月夜下一朵娇弱的小白花般朝他们走来。 好几个侍卫都不由得看直了眼。 娘的,不得不说,这林娘子真是人间绝色啊。 林婉儿身后,跟着两个婆子,两个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拖着一个清秀的女子,女子嘴里塞了一团抹布,脸上一片惊慌绝望,拼命地挣扎着,发出“唔唔唔”的声响,看着便让人不适。 林婉儿径直走到魏远面前,朝他行了个礼,小脸煞白道:“表兄,婉儿被外头的嘈杂声惊醒了,便遣了人去看怎么回事,没想到……” 她咬了咬唇,一脸无措悔恨地道:“云兮近日跟那罗七走得近,婉儿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去深究,加上云兮最近总是跟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什么若是表兄以后心里眼里只有夫人了,我们怎么办……再想想今晚发生的事,婉儿惊骇万分。 婉儿突然被家里人送来了冀州,幸得表兄心善,给了婉儿一个容身之处,婉儿虽……虽一心报答表兄,却着实不敢奢望表兄的垂怜,也万万不敢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婉儿如今把云兮绑了来,若真的是云兮跟那郭七勾结意图谋害夫人,不用表兄出手,婉儿自不会放过她!” 说完,转向那两个婆子,微微扬高声音道:“把这贱婢嘴里的布取下!” 其中一个婆子应了一声,动作甚是粗鲁地把云兮嘴里的布抽走,眼见着可以自由发声了,女子却只是低着头,脸色如死人一般惨白,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云兮,你说,”林婉儿厉声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指使那郭七做下的!” 从林婉儿出现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出乎了陈歌的预料,此时,见到云兮那毫无光泽的眼睛,她眸色一沉,突然便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了一息,云兮慢慢俯下身子,哭得隐忍而绝望地道:“这一切都是奴婢做下的,是奴婢痴心妄想,满心以为把夫人杀死,君侯便能留意到娘子,奴婢也就能……就能出人头地……是奴婢,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