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棠
“阿棠！阿棠！”
“……”
“阿棠啊！阿棠！夜香郎来了！”
“……”
“叶阿棠！”
“砰！”
“啊！”叶青青猛地跳起来，捂着头看向不明物体袭来的方向，赫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醒来。
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那个……虽然只有一室一厅，但干净亮堂小资小清新的房间。
这是个木头房子，逼仄，阴暗，除了她身下的硬板床，门边还摆着一块盖着草席的板子和一对破桌椅，另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可怕的是，桌上竟然还有一个油灯。
狭窄的门边，一个胖妇人穿着无袖白背心，腰上系着打了补丁的围兜，正叉腰怒视她，见她看过去，大骂：“懒死你的类你个讨债鬼！倒个夜香那么磨磨蹭蹭！干什么啊！留着当晚饭啊！？快去！”
“什么？”叶青青脑子嗡嗡的。
“啧！”妇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眉毛刚竖起来，就听外头有人高声道：“这家的还倒不倒了！收夜香了！”
“马上来马上来！催个鬼啊催！”妇人仰天大吼，忽然一巴掌拍向叶青青的头，在叶青青的又一次痛叫中，指着床边怒喝，“表好胚！我还当你没拉屎！攒了一痰盂还好意思装傻充愣！？快！拿去倒掉！”
叶青青完全处于懵圈状态，只能当自己确实处于梦里，但是痛觉却那么真实，让她难以对自己挨得这两下袭击轻易释怀，她只能忍下这口气，爬下床，端起了床边的痰盂。
沉沉的，装满“自己”排泄物的痰盂。
她有点恶心，但在那妇人的瞪视下又无可奈何，出了房间正不知道自己往哪边走，后脑又挨了一下子：“倒完不要忘了洗！”
“……”
她心里一口恶气堵在那，端着痰盂就往大门走，刚迈腿就被妇人挤开，又骂：“你疯掉啦！？你想端到哪里去！”
叶青青只得转身，绷着脸走到短短的过道尽头，踢开一扇木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石阶下静静流淌的小河。
河流狭窄，波光粼粼，清澈的能看到底下飘荡的丛丛水草。河对面的长廊上人流来来去去，有成群的妇女在同款的石阶上洗衣淘菜。远处，一叶叶扁舟排着队穿过圆拱桥缓缓过来，船工时不时朝两岸吆喝着，或是与两边停泊的船或店家打招呼。
好一派水乡生活场景。
……绝对不是她准一线城市户口土著叶青青的日常！
这是穿越吗？还是真的是梦？或者说难道现在才是真实的，叶青青才是假的？
她站在那，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寒颤侵袭了她的脑子，又一路往下，浸透了五脏六腑，让全身都寒冷起来。
她有点想哭，无助得想哭。
就在她忍不住要掉金豆豆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你这是……舍不得这屎啊？”
嗯？叶青青看过去，面前停着一艘小木船，船上一个穿着破旧藏青色汗衫的年轻男子抬头看着她，他扶着破草帽露出黝黑的脸，笑出一口白牙：“还是里面有你阿姆的金戒指啊？”
叶青青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一时紧张，竟然紧紧抱住了痰盂！此时回神，恶臭扑鼻！
“呕！”
第二章 灰姑娘阿棠
叶青青感到有点心酸。
直到看起来异常欢快的夜香郎小哥把她痰盂里的秽物倒进船底的空间，又给了她点钱，她才意识到自己见到了一种已经成为传说的生活方式。
倒痰盂！收夜香？现在哪里还有这事儿？农民白白不都用金坷垃了吗？
夜香郎一边撑着竹竿离开河岸，还不忘调侃她：“阿棠你还发呆呢，要不要我把屎还给你？”
叶青青露出一抹苦笑，就算是梦里她也只想苦笑：“我在想我怎么有这么多屎。”
“啊？你跟你阿弟分开睡了？”夜香郎一语道破天机。
叶青青：“……”
所以她闻到的味道里，还有本尊的弟弟的……
“呕！”
夜香郎：“你怎么跟镇头那个王小姐一样了。”
叶青青：“啥？”
夜香郎看着有点失望，笑容都收了，压了压草帽继续撑船：“走咯！”
叶青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礼貌：“那个，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收夜香！收夜香咯！”小哥不理她，往前行远了。
“……”自醒来后每遇到一个人都交流不畅，叶青青感到相当挫败，她捏着几张纸币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这竟然像是只存在于收藏区的版式，没等她看清那皱皱的毛票源自几几年发行时，钱被那中年妇女劈手夺过：“没见过钱啊！快去烧水！”
叶青青猜这可能就是夜香郎口中自己的阿姆，她虽然不生于什么水乡古镇，但好歹也是个南方人，知道这是妈妈的意思。
……所以这是亲妈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杀父仇人呢。
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像极了身陷黑心棋社的小燕子，就差老板娘的一顿毒打了。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觉得，她就是没有真实感。
阿姆拿了钱就出门了，她跟在后头，几步路就把房子转了一圈。说说这是一家子住的房子，它很可能都没超过四十方，感觉比她自己那个单身公寓都小。
前头临街的便是客厅兼饭厅，桌子摆在唯一一扇窗户下，边上摆了四把不同样式的旧椅子，上面简单的放了一个茶壶和一碗咸菜，还没见主食。周围角落里不是坛坛罐罐就是破柜子，唯一的艺术品大概就是墙上一幅伟人像。
客厅往里走就她所在的一个房间以及沿河的洗漱间，房间和客厅之间竟然还有一个楼梯，她忍着嘎吱声艰难的上去看了一眼，果然是父母的大房间，一眼望得到头，除了一张床和几个柜子，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家徒四壁啊家徒四壁。
她基本看不到值钱的东西！
这究竟什么年代！？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不是穿越？她到底穿到哪了？！
她行尸走肉般走出屋子，外面是一个典型的古镇，窄窄的街道上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对面屋子男主人正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看到她，笑着打招呼：“阿棠！大早上就听你阿姆在骂你，你又怎么了嘛1”
叶青青尴尬的笑了笑：“没事，没事。”
“今天你们不是上课吗？我家阿良已经去了，你不去啊？”
上课？什么课？不过上课也好过在这做灰姑娘啊！
叶青青含糊的应着：“去的，要去的。”
大叔看看天，催她：“那你好快走类，你阿姆刚才出去买东西，估计马上回来了，回来看你发呆，又要骂你。”
所以整条街都知道叶阿棠日子苦吗！
那她到底是来干嘛的？拯救叶阿棠吗！？那她是什么，终结者吗？！
这叶阿棠未来肯定是个伟人吧！
叶青青转头看了看门廊上的镜子，毅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准“伟人”长得也未免太普通了！
她叶青青以前好歹也是个清秀减龄小佳人，虽然不至于倾国倾城，但可盐可甜，现在突然变成了面黄肌瘦，小鼻子小眼的小姑娘，这落差真的有点大。
怎么办，认了？不可能！
“阿棠，阿棠？”一旁有人叫她。
声音还挺好听，叶青青看过去，怔住了。
晨光微熹，一个白净修长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拐角那，正朝她微笑。
见她看过去，他左右看看，踏前了一步，微微歪头：“阿棠，早上好啊。”
！！！看清那男人的长相，叶青青一阵眼晕。
她终于知道，这叶阿棠伟大在哪了！就凭这超优质的男票，她就是个伟人！
第三章 像女主的王燕妮老师
这男人年纪不大，看着像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光洁的额头下是剔透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下薄唇浅笑，瘦削的脸颊白皙剔透，即使背光都掩不住珍珠一般的莹润。
他的身材修长高挑，穿着洗了发白的月白色布衫和长裤，脚上踏着一双解放鞋，即使这么简陋的穿着，依然盖不住他温柔干净的气质。
他在这真是格格不入。
叶青青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他不该是叶阿棠的男票……阿棠服侍的少爷还差不多。
所以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她甚至在想自己现在冲出去跳河能不能摆脱这诡异的情景……
“阿棠，我就猜你还在这。”青年说话了，声音真的好听，还是特别标准的普通话，他专注的看着她，微微的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你好像脸色不好，生病了？”
“哦，没，没什么，我挺好的。”叶青青支支吾吾回答，心里再次产生了被疲于应对支配的恐惧。
“没事就好，”青年真的松口气，“你去上课吗？”
“哦，去，去的。”叶青青心里涌起卑微的希望，“你带……”
“那正好，又要麻烦你了。”青年原本抱着几本书，闻言立刻从书夹层里掏出一个纸袋，递过来，“这个，麻烦帮我交给她。”
虽然不知道这个ta是哪个ta，但是看他一腔春水的样子，阅尽千书的叶青青还是在心里了然的“哦”了一声。
她接过那纸袋，居然是用红纸包着的，轻飘飘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小心。”青年紧张道，“你看看，她会喜欢吗？”
叶青青想反正也没别的事儿做，便轻巧的打开了红包，里面躺着一片形状完整的金黄的银杏叶。
相当好看，尤其是在这大家都穿着薄衫的季节，她手里像捧着秋天。
咦，等等，她哪里见过这个！
……不会是巧合吧？
“她上次文章里写喜欢春秋冬夏，我道她是笔误，她却说是真的喜欢这般季节的排布。这是我以前在北方时采的，正好给她做礼物，你看如何？”
好！牛逼！真撩！
叶青青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只能尽量从容的微笑：“好，真好。”可您老是要送给谁啊？
“老规矩，偷偷放哦。”
“……哦。”那不更凉了，叶青青垂死挣扎，“可她怎么知道是你呢？”
青年露出一抹羞涩但意味深长的笑：“她会懂的。”
就你这表达能力，我都还不知道你是谁！
交代完了重点，青年如释重负，笑容更加清澈：“那我先去学校了，你赶紧的。”
“哦。”他去学校！那她不是正好跟上？这小哥总算做了件好事！
“等等！”他突然回头看着她，“作业带了吗？”
“什么？”叶青青脚步也一顿。
青年得意似的笑起来：“我就知道，悄悄告诉你哦，你们王老师今天可准备检查你们的日记呢，至少写五篇，最先交的有奖励。”
“？？？”
“至于是什么奖励，我就不告诉你了，反正你肯定会喜欢的。”青年朝她摆手，“快，回去拿作业！”
“……日……”叶青青觉得日记这个词的第一个字已经足够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咬牙，“日记什么时候都能当作业了？”
这个她真不能忍了，瞪眼：“日记，不是用来写，隐，哦不，小秘密的吗？！”她好歹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个水乡村姑，隐私这种词汇还有点太高级。
“啊，虽然我也觉得不大合适……不过你们识字不多，强要你们写别的更加困难，不如让你们记录日常，反而顺手，是吧？”青年道，“再说了，你和燕妮是好姐妹，就算你真写了什么小秘密，难道她还能说出去不成？”
所以这个燕妮就是王老师？
真不错呢，像是女主的名字。
毕竟她所知道的另一个燕妮，可是另一个男神——马克思的女朋友啊！
第四章 残酷的少女日记
叶青青被不知名怀春青年硬生生推回了自家。
她孤零零一人站在自己的屋子里，一面想一会儿自己该怎么去学校，一面想或许找到这叶阿棠的日记先看一看确实更好。
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房间，她叹了口气，努力翻找起来。
女孩子的日记会放哪呢？
如果真当作业完成，那就应该就在显眼的地方。可显眼的地方没有，那说明她真的有当日记写。
……这样想想，其实也不错，少女私密日记写的都是真事，虽然可能信息量不大，但贵在真实，毕竟她现在最难了解到的，就是本尊。
很快她就在床底下的一个拐角摸到了叶阿棠的日记。
直到把日记握在手里，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
虽然那只是一个薄薄的，破旧的作业本，里面是因长期积压而微微泛黄的纸，可她捏在手里，还是觉得莫名的沉重和饱满。叶阿棠，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感觉到，她现在，是在另一个人的肉体中，而这个人，本身也有一个鲜活的灵魂。
叶阿棠在哪，她怎么了？她还会回来吗？
叶青青深呼吸，翻开了日记本。
五分钟后，她合上了本子，面无表情的沉吟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
感觉，更混乱了。
日记真是个好东西，即使不是社会新闻，但依然拥有让人提炼足够信息的关键要素。
这是三十年前，这个镇叫昭里镇，叶阿棠的父亲是船工，母亲可能是家庭主妇，弟弟阿军调皮捣蛋。
她的好姐妹叫燕妮，是镇里唯一一个学校的校长的女儿，她俩虽然同岁，但燕妮在那当老师，而她则是那儿的学生。
她很喜欢上课，她想以后走出镇外看看，因为她喜欢一个叫阿行的男人。那个男人从首都来，长得好看，还什么都懂。
可是这个阿行，喜欢燕妮。
原来他叫阿行。
……
真残忍啊，她不相信那个好看到仙气飘渺，又周身充满智慧气息的男人会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子在卑微的喜欢他。可他却能做出让暗恋自己的女孩子给他喜欢的女孩子递情书这种事。
啊，她当时就该把这银杏叶糊他脸上去！
叶青青拿出了银杏叶，心情沉重。
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至少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毕竟她确实记得不久前，或者说不久前那个三十年后的一天，她从一本书里看到过一片银杏叶子。
那是书的原稿，手写的，笔墨香混着叶片的香气，黑白中那片金黄曾经灼痛了她的眼睛，现在想起来也一度让她心里燃起希望的火焰。
那本书，名叫《薄暮》，讲的就是在这样一个叫暮下的水乡小镇里，一个叫于潜的支教青年和一个小镇姑娘相恋，结果一直棒打鸳鸯的姑娘的父亲神秘溺亡，于潜百口莫辩锒铛入狱，出狱后找到姑娘重获信任，两人携手夕阳的故事。
她，是这本书的，准责编。
年代、悬疑、青春和爱情，这几个元素非常适合拍成年代剧来消磨叔叔阿姨的时间，曾经一度成为叶青青职业生涯第二春的希望，但后面莫名其妙的被叫停了，她一想起来就满腔悲愤。
本来看到银杏叶子，联系这水乡古镇和这年代，她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书里。可是到现在，她还没有遇到和书里有关联的任何一个人或名。
这不是书里故事发生的地方？
那这是哪？
只是一个，时代死角吗？
第五章 假粉
叶青青大学毕业后，听了家里有关“女孩就是要稳”的谗言，进了已经走进夕阳产业序列的正星图书出版社。
那还不是那些出言情耽美霸道总裁等市场向小说的出版社，而是作为子公司依附于某个大出版集团，借助其他大出版社的资源，出点义务教育配套教材的出版社。
俗称，教辅。
这在过去当然很赚钱，可是在各种“减负减压”口号下，别说辅导班，连教辅都成了重点打击对象。他们这个吃国家饭好多年，出什么教辅都走关系进学校，没有丝毫宣传的出版社立刻就如秋风下的落叶，被扫进倒闭的阴影中瑟瑟发抖。
再加上国家各种“改企”，大批事业单位被改成了企业，没了祖国宽厚的靠背支持，还要自负盈亏，这完全就是雪上加霜，叶青青刚进出版社的时候一听几个前辈聊天，还以为自己立马就要失业。
但既然环境那么差，为什么还要招人？
果然领导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新媒体时代，看似鱼龙混杂，其实机会很多，他们想着招几个年轻人，换个角度开拓一下业务。
想法是好的，胆子却是小的。
做教辅教材多年，天天研究体制规章政策，叶青青几个新生代进去，摸索着市场提了好几个提案上去，什么“公众号”、“小视频”、“网文平台”……只要没有三审三校的，全部被否决。
最终还是只有纸质出版一条路是在领导接受范围内。
而在内容为王的时代，作者好找，书好找，可优质的，能反哺出版社的作者，却极少。
这些作者绝大多数都已经有了稳固的合作方，被另外一些经验丰富的大出版社牢牢把握着，根本不可能给他们这些毫无市场经验的出版社丝毫机会。
是以虽然找准了方向，但很快小伙伴们一个个都败退了下来，对于一个出版社来说最简单的事，到了他们这却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那时候叶青青差不多觉得自己可以准备辞职了，她本来专业就并非出版，如果在这个社里找不到自己的价值，那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但越是这个时候，她反而越是不信邪，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最后放手一搏。
她在电脑上同时开着两个窗口，一个窗口搜索着招聘信息，另一个窗口则看着各大书榜，手里捧着手机挨个搜那些作者的微博等联系方式。
从第一百名开始往上，只要有名字的，她一个个搜资料，搜联系方式，发邮件或者微博私信，一个又一个，一直发到第一名，唐治。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已经苦笑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爱看书的人，平时更喜欢刷剧和打游戏，之前刷排行榜，绝大多数书和人她都没听说过，是以骚扰得毫无心理负担。然而这个唐治，她却是见到过的。
悬疑小说家，唐治。
连续三年蝉联各大书店销售总榜和类型榜各种销量冠军，颜值能打一线男星，身材可比健身教练，才情脑洞碾压同龄，除了脾气差什么都能让人尖叫的超一线作家。
他的名气早就已经跨圈，小说出一本拍一本，连一些一线明星都上赶着结交，是真正的凭硬实力从幕后走到台前的男人。就算从来不看综艺的她，也能时常在微博热门里看到他和其他明星一起出现在头条新闻中。
他当然有微博，但没有工作邮箱，更没有联系方式。个人简介唯有一句：此人脾气很差，什么都不想说。
这个咖位已经不需要放工作联系方式，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了。
然而他有三百万粉丝……每天收到的私信都可能上万。
叶青青之前发了那么多骚扰信息都眉头都不动一下，唯独此时打开私信有了一种高山仰止，不自量力的感觉，可最终她还是叹口气，给唐治发了一条私信：
“你好，唐治大大，我是你的粉丝，也是正星出版社的一个小编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在我们出版社出书？”
发完她就关了电脑，心如止水的去睡觉。
早上醒来，她一边刷牙一边日常刷各种朋友圈微博的时候，突然看到私信有一条信息。
她打开，还没来得及注意是谁，就看到那条私信里写着：
“把我名字写一千遍，我就跟你谈我的新书。”
落款：唐冶。
第六章 我养你
叶青青把写了一千遍唐冶的纸拍了照传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但连别人名字都没搞清楚就假装粉丝去勾搭，已经不仅傻，而且蠢了。她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个惩罚，好歹人家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虽然这个台阶实在有点费手。
发过去后，她其实完全没指望唐冶真的能跟她谈他的新书。这样一个大作家，随便一她的出版社，就知道适不适合自己了。
她所在的正星号称背靠大集团，怎么讲也是国企，但是在市场方向的出版方面，毫无建树。他随便找个书商都能运营得比他们好，实在没必要把自己炙手可热的新书砸在他们手里。
但不管怎么讲，百万大V，业界翘楚竟然真的回复了她，小庶民叶青青还是觉得颇感荣幸。她把这件事当个玩笑和要好的同事还有小伙伴说了一圈后还没过几天，她再次收到了唐冶的私信回复。
【唐冶：挺狠的嘛。】
【唐冶：邮箱。】
叶青青手都抖了，连滚带爬的把自己的邮箱发了过去，几分钟后，竟然真的获得了一个新文梗概和试阅稿！
等她抬眼确定发件人是唐冶时，她眼前一黑，差点抽过去。
这叫什么？这叫啥！枯木逢春？柳暗花明？背水一战？
不管怎么讲，以底层编辑之身能获得业界大佬试阅稿，她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人生巅峰！
她打开梗概看了一眼。
笑容逐渐凝滞。
她怎么忘了，唐冶是悬疑小说家。
悬疑，就会有凶杀，犯罪，黑，黄，甚至红。
这是她那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领导，最避而不及的……他宁愿去做心灵鸡汤公众号骗骗老头老太的微信转发，也不愿意某天因为他审查的小说被说成“血腥暴力”而丢了乌纱帽。
就算叶青青愿意以职业生涯做担保也没用，出版界的三审三校就是铁一样的纪律，编辑审文，主编审事，责编审政，他们各司其职，哪一关出事哪一个负责，她还不配拍这个板。
但人都送上门了，就这么自我了断似乎太快了点，她依然把唐冶的稿件打印了出来，冲向领导办公室。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一场灾难。
叶青青的预料没错，她的编辑部主任魏简和社里的总编吴庸果然对此书颇有疑虑，但也舍不得唐冶这条大鱼，所以要她劝唐冶把书改得真善美一点。
……别说叶青青这阵子已经努力了解了一下唐冶的做派和脾性，就是完全不认识，看他那咖位，就知道这样的要求完全不可能。
要一个悬疑小说家把故事改得真善美，他们好意思说，她还真不好意思转达！
可为了饭碗，她还是转达了。
微信刚发完，她就做好了被拉黑的准备。
然而唐冶还是回复了，他说：“需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吗？”
叶青青：“好好好！”
她感激涕零，感恩戴德……的一脚踏入地狱。
唐冶那炙手可热的，在传统出版界看来离经叛道的小说，就好像挂在叶青青面前的胡萝卜，而她则是那只绑在石磨上一圈圈转的驴，不管怎么努力都吃不着。
作者不愿意修改小说，吴总编和魏主编又不愿意“担风险”，双方拉锯的结果，就是叶青青在那两个多月，几乎崩溃。
两边就好像较上了劲，明明一本书的出版重在磨合，可唐冶寸步不让，吴总编也像是吃了秤砣似的自诩为“国企”，绝不能让个小作者拿捏了。
到现在吴总（编）和魏主任还觉得现在应该是作者上赶着求他们出版，完全不愿意相信唐冶的书放出去，让其他出版社竞标他们说不定都干。
她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殚精竭虑，精疲力竭。
最后，她放弃了。
她怕再纠缠下去，她会纠集唐冶和两个领导，放把火大家同归于尽。
经过一夜思虑，她还是发了微信给唐冶：
【大大，真的抱歉，我确实自不量力了。还以为能借你的力量让我们出版社有个新面貌，没想到那么难。很抱歉耽误了你那么长时间，要是你合作惯的那些出版社恐怕现在样书都出了，对不起，你还是不要把书放在我们这儿吧，如果给你造成了什么损失，需要什么赔偿，你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做到！】
唐冶的回复来得很快：【这什么垃圾出版社，你辞职吧，我养你。】
叶青青：【……】
第七章 带来《薄暮》的老人
叶青青根本没把唐冶的话当回事。
这男人的乖张和傲慢她可是深有体会，他就算在粉丝面前都一点没掩饰自己的真面目，说话毒辣，句句不饶人，偏偏一针见血，让人内伤。
得亏叶青青凡事还算凭着良心来，脾气尚可还有点阿Q，对唐冶那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不是自家领导不争气，她觉得自己真能从某种程度拿捏住唐冶这枝毒玫瑰。
只可惜现在买卖不成，她也不想费这力气继续伺候，和唐冶来个什么“情意在”了。
她心灰意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边插科打诨敷衍了唐冶的“OFFER”，随后又拒绝了唐冶晚上写文无聊时惯常邀请的“夜宵局”，划清界限的态度是摆得明明白白。
唐冶何等人物，从此便再没什么消息了。
两人像是都憋着一口气，朋友圈赞也不点，过节也没个祝福，仿佛都不想知道对面有没有拉黑自己。
而没有了唐冶这个选题，出版社便以雪崩之势滑入市场业务的低谷，除了一些还在苟延残喘的旁科教辅业务，以及一些擦边球教材包，眼看着就只能靠拨款度日了。
领导们的神情终于不再悠闲又优越，吴总好几次在叶青青的办公室外晃荡，却拉不下脸进来，而魏主任则开始旁敲侧击，问她唐冶那本书究竟什么进度，如果没听到消息，是不是别的出版社也不出？
叶青青心里冷笑，据她所知唐冶那本书一脱离他们社，差不多第二天就被另一个大社敲定，现在是人家重点出版项目，可能没过两个月，就能出样书了。
她心里痛快，表面却不想给他们一个痛快，还在嗯嗯啊啊：“哦，我也不清楚，没听到什么消息，也不好意思问。”
魏简便大喜：“你看吴总不会说错，他那书没几个出版社敢出，你就跟他说说，其实只要稍微改点尺度，我们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嘛。”
“啊，有机会吧，他现在恐怕不大想理我们。”叶青青哪会真去说。
“哎，我后来问了我儿子，他那么不喜欢看书的都知道唐冶，这小伙子看着年纪不大，倒确实厉害。”
“是啊是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反正不管怎么说，她也不会再徒劳跑一趟了。时间越久，她越能感受到领导的脾性对工作的制约，不是她不愿意干，她之前找唐冶或许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和为了社里的未来，可现在，她不找唐冶，纯粹就是不想害了唐冶。
为了他好，还是让懂他的社来为他操心吧。
想通了这些，叶青青真的痛定思痛，准备跳槽了。可就在她开始广撒简历的时候，却有一个老人，悄无声息的走过长长的走廊，敲响了她的办公室门。
他气质温文，精神矍铄，笑容亲和，甚至带着点羞涩。
“你好，请问是叶编辑吗？我叫方凛，是唐冶的父亲。”
叶青青茫然抬头，只来得及站起来，手足无措：“哦，您，您好……”
方凛？唐冶他爸？姓不对啊！难道这老人还是个赘婿？
方凛则依旧从容，走近两步，微笑道：“我自己写了本书，听阿冶说起过你，不知道有没有出版的机会……当然，我是私下找你的，他不知道，你不要有负担。”
说着，他递上了厚厚一叠稿纸，手写的文章，墨香混着纸香，沉甸甸的，满是时间的味道。
叶青青愣愣的接过稿子，不经意间看到稿子中飘出一个金黄的叶片。
银杏叶的书签。
第八章 泥石流叶青青
回忆至此，她被那抹金黄瞬间拉回了现实。
她端详着银杏叶，陷入沉思。
会是同一张吗？
银杏叶子而已，能保存三十年？
叶青青完全混乱了。
她现在依然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穿越的，要不是银杏叶子，她连方凛老爷子和《薄暮》这本书都想不起来。
现在她唯一记得的，是这本让出版社所有人都叫好的书，在二审的时候突然被叫停，再次滑铁卢……毫无理由的滑铁卢。
这本书，并没有出。
所以她如果穿，是穿进了那叠稿件里？这也太随便了吧！
其实现实并没给叶青青太多的时间去思考，毕竟就算真的是做梦，那也得在梦里生活下去。
先按部就班来吧，又不是大逃杀，不用着急。不管怎么样，先去学校再说，信息决定一切，无知才会败北。
但现在，她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这姑娘的日记，肯定不能交给她的好姐妹王老师。
可以肯定王老师要检查日记并非是为了探寻隐私，这意义就好比以前老师要小学生写周记一样，对他们来说，写作文嘛，小孩子能有啥深度和秘密。
但问题就是，叶阿棠虽然可能只有小学生文化，但她至少已经是个怀春……叶青青低头看了看，嗯，怀春少女。
这个少女有秘密，还是她最难以启齿，最想让特定的人知道，可那人绝不是情敌的秘密。
如果叶阿棠知道今天要交日记会怎么做呢？
根据日记体现的娇羞木讷人格，大概会哭一场然后选择不上学吧。
哦不，她的男神有委托她重要的“任务”呢。
那大概是哭一场然后选择不带日记本上学吧……虽然对她，一个小学生程度的人来说，可能上学不交作业简直是人间重罪。
哎，第一步，重做作业吧。
叶青青本想随便再找个作业本重新写几篇日记，奈何这个家显然没这个条件给大龄文盲小学女生叶阿棠准备备用的作业本，她左思右想，只能撕下叶阿棠那十几页日记，藏在了床底，就着接下来的页面开始写。
她琢磨了一会儿叶阿棠的小学生笔记，低下头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五月十五日，今天，我学习了写日记，我叫叶阿棠，我以后要好好记日记……”
绞尽脑汁假装自己是个七八岁小孩写了短短五篇，叶青青累得直甩手，感觉比她平时审整本书都费神。她叹口气拿上本子出门，在一片糍粑、油条、烧饼和豆浆的香气中顺着阿行的方向往外走，路上碰到了阿棠妈。
阿棠妈手里提着个篮子，盖了布，见到她眉毛一竖：“懒鬼！在这里做什么！”
叶青青：“我这就去学校。”
“去个啥！回来给我杀鱼！你阿爸今天回来！”
“不，我要去学校。”杀鱼？！那真是死也要上学了！
她的拒绝显然震惊了阿棠妈，她叉腰吸气，一副要炸的样子：“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叶青青已经不想纠缠，赶紧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就去交个作业！”
“你识得几个字还交作业？！”
“刚够写点作业嘛。”
“多大个人了还上学！跟那些小娃娃坐一块！丢不丢人你！”
“好好好我丢人。”叶青青下意识开启敷衍模式，“那我可以去不啦？”
“你？！”
大概叶阿棠如果听到这种话多半就泪奔了，叶青青的反应让阿棠妈难以招架，她一愣神的功夫，叶青青绕过她蹿了出去。
后面阿棠妈如何叫骂她是不管了，虽然这个家庭环境相当恶劣，但是作为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两年的叶青青，还是能够轻松应付的。
现在人心如此质朴，她活在其中，感觉自己是个泥石流。
她先管自己活好，叶阿棠回来如何收拾残局，她就有心无力了。
第九章 所谓穿越的福利
学校并不难找，一路走走停停，不大的小镇很快到头，在城隍庙的旁边，郎朗的读书声已经响起。
叶青青走到学校门口才意识到自己起来后还没吃早饭。
光倒屎去了。
她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胃，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是征用哪个大户人家的四合院改的学校，徒劳的担心了一下可能如过去上学那般一上午都没吃的，心酸的走了进去。
看门的大爷坐在藤椅上，一件破背心，外面一件大瓜很是有些的样子，看到她招呼起来：“哟，阿棠，你迟到咧！”
所以这镇子到底多小，怎么人人认得她？！她还怎么角色扮演啊！
她只能按照自己套路来，客气的笑了笑：“啊，被阿姆拦了拦。”
“哦！”大叔一脸了然，随手一指，“快去快去！”
叶青青一边往大叔指的方向走，一边心里猜测阿棠妈的凶名究竟多拔群，才能成为所有错误的挡箭牌。
教室是个半开放的开间，她进去的时候，里面一排排的人正在读课文，他们绝大多数是一人一本，但也有一部分是两人一本书在看，见她进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她。
“额……”叶青青顿在那儿。
“怎么不读了……啊，阿棠！你怎么才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教室前的角落传来，一个年轻姑娘从讲台旁的办公桌前站起来，激动的走向她，“我还当你不来了，可阿行，唐老师说你要来的，但他都没迟到，你怎么会迟到的？”
叶青青看到这年轻姑娘的瞬间，已经确定她就是王燕妮无疑。
明眸善睐，娇小可爱。粗布蓝衫也挡住周身干净恬淡的气质，她可能是这镇上唯一能和那个叫阿行的男人般配的女孩了。
天了，这样的姑娘怎么会和大字不识其貌不扬的叶阿棠成为好姐妹？想到那个阿行托她送银杏叶的行为，还有现代太多红花找绿叶做陪衬的事例，叶青青忍不住阴暗了一下——叶阿棠不会就是王燕妮的绿叶吧。
那可太恶心了，这一对！
穿越还不到一天，整个人还在职场状态，叶青青觉得自己此刻简直要进入战斗状态。
王燕妮笑容甜美，眼神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纯净：“怎么，去座位上啊，愣着干嘛？”
叶青青回神，下意识的看向教室，觉得更加头疼。
我不是想楞，我是想知道我坐哪……
虽然教室里人挺多，但还没到坐满的地步，好多空位子，每个空位子旁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她，每个都长得像自己同桌。
这时代不会男女同桌，男的排除……那女娃太小了，她不想当保姆……那姑娘不像是欢迎自己的样子，pass……
选来选去选不好，她抬脚，毅然走到最后一排，那儿空了一整张桌子，她决定坐在那。
“咦？阿棠，”王燕妮话音一出叶青青就头皮一紧，“你不坐小米旁边吗？你俩得一起看书啊。”
小米？她回头，终于从某个女孩脸上看到了表情变化，看来这就是自己同桌了。
但是书……哦对了，上课是要课本的！
她空手拿了个作业本就来了……里面夹着她男神要她转的小礼物。
太久不上学的叶青青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摊摊手：“我，我没看到我的课本。”
“你弟又乱拿你课本了？”
叶青青：“……”
很好，让她倒夜香还拿她课本。
……她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个弟弟，或者顺便教育一下，打一顿也可以！
王燕妮开始发愁：“这可怎么办，小米也没书，没有你，你俩怎么上课啊？”
那头那个叫小米的小姑娘开始泫然欲泣。
什么意思，难道说她俩是共用一个课本吗？
叶青青有点懵，她只能抬手：“我，我就带了作业。”
“哎，你厉害了，”王燕妮笑起来，“人家都带课本不带作业，就你带作业不带课本，你这觉悟也是够高的。”
“呵呵。”叶青青礼貌的假笑。
她发现穿越后的一个福利，就是在这儿可以肆意的呵呵别人了……
但是呵呵真的好苦涩啊。
第十章 进扫盲班的教材编辑
最后王燕妮还是把她俩分开安排给到别的桌上，各自借书念完了这一堂识字课。
叶青青真是觉得自己快分裂了。
她上的应该就是以前常见的扫盲班，学员年龄参差不齐，大多数都是大龄青年，也有个别挤不进正规班级的少年。
大家高高低低的坐在教室里，大声念着“祖国春风吹满地”或者“北京阳光照万里”，读完了各自发表感想，一个个站起来激情饱满的遣词造句。
不得不说王燕妮是一个很能调动课堂气氛，也非常温柔的老师。她能够包容学生的所有错误，也能发现学生的一点点闪光，几乎每个出糗的人都有台阶下，而每个顺利表达的人都能得到赞扬。
叶青青在此处唯有努力藏拙，但结果依然被王燕妮反复夸赞。
她造句速度快，王燕妮夸；她造句比别人长点，王燕妮夸；她造句时咬字清楚了点，王燕妮还夸。
艾玛，打幼儿园到义务教育到大学毕业，寒窗快二十年，没感觉自己那么优秀过。
叶青青坐在座位上顶着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燥得慌。
天可怜见，她别说大学毕业了，以前好歹还是个教材编辑啊！混在里面算个什么事儿……
幸好这大概是标准课时，四十五分钟就结束了，下一节是数学课，大家纷纷出去松快筋骨，王燕妮却还在讲台上慢吞吞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道：“阿棠，你说你带作业了，作业呢？”
叶青青正等着这一刻，二话不说就把作业本交了上去。
王燕妮接过本子，却没看，只是笑：“也就你记得我说的话，之前说了给一个月的时间，今天一个两个都说不记得，我觉得他们几个字没怎么识得，学校里那些逃作业的伎俩倒是得心应手了。”
叶青青盯着她的布包和几本教科书，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银杏叶还夹在作业本里。
额，那个阿行好像什么都没在银杏叶上写，王燕妮不会以为是她送的吧……
……她一点都不想借这个花献这个菩萨，感觉橘里橘气的。
“不过阿棠，你也太老实了，我让你交日记你就交，你知不知道日记都是写自己的秘密的啊，隐私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王燕妮拿着她的日记本，居然还教育她，“我现在就问你，我方不方便看，如果你说不方便，我就不看了，不过另外给你布置点作业，看看你作文能力就行了。”
诶，剧本不对啊。
已经把王燕妮放在反派位置上各种批判的叶青青此时是真有些愣神，她下意识的摇摇头：“没事，看吧。”
“没写什么秘密？”
“没，”她决定替叶阿棠说一句谎，“我哪有什么秘密。”
“那可不一定哦，”王燕妮笑得贼兮兮的，“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啦。”
叶青青面无表情。
她虽然和叶阿棠不熟，但光从镜子看，这姑娘绝对不到二十。要论几十年后，这个年纪大学都没毕业呢，什么不小了，什么终身大事，她要是以后就成了叶阿棠，她现在就要去考大学！炒房！买股！走人生巅峰！
这么想想，好像穿越也不是坏事……
等等，叶青青，你清醒点！你又不是那些小说里的孤儿！你是有爹妈的！以后还要给他们养老呢！
第十一章 男神唐且行
上课铃响了。
学生鱼贯进来的时候，王燕妮却还没准备走，不仅没走，动作还越来越慢，表情也逐渐僵硬起来。
叶青青心里正想着怎么在交作业的同时把银杏叶成功转交，巴不得王燕妮迟点走，否则后面还不知道上哪找。忽然看到王燕妮手一抖，顺着她的眼睛看去，门口恰走进了那个叫阿行的神仙青年！
好嘛，一个语文老师，一个数学老师，还要她叶阿棠什么事，难道让叶青青这个未来女穿过来，给他们做生理老师吗！
叶青青心里腹诽，忍不住挺胸收腹，摆出战斗姿态。
阿行一如早上初见那般干净卓然，见到她俩，露出了和煦又真切的笑容：“你们都在啊。”他眼神和王燕妮对了对，又仓促离开，羞涩的顿了顿，转头问对叶青青道：“阿棠，得了奖励没？”
“好啊！原来是你通风报信！我还道怎么大家都不记得，就阿棠记得！”王燕妮嗔怪他，“你这人也真是的，提醒谁不好提醒阿棠，日记是什么东西，能随便给看吗？我顶多看看那些小孩子的，阿棠多大个人了，还要我来检查她的少女心事不成！”
“啊，是我欠考虑了，怪不得阿棠见到我话也不说呢。”阿行走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姜糖，“给，这是我留着给今日表现优异的学生的，先给我们阿棠吧，至于日记本，要不我帮你问王老师要回来？放心，我绝不让她偷看！”
“唐且行！你才爱偷看人家日记本呢！”王燕妮声音带怒，嘴角带笑。
怎么听着老娘这么像你俩的女儿啊！我是没吃早餐，但还没饿到吃狗粮诶！
叶青青表里如一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骂人。
“话说，还上课不？”眼见着两人要进入双目相对含情脉脉的模式，她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还有，燕妮，本子里的银杏叶子是他叫我给你的，不关我的事。”
话毕，唐且行和王燕妮俱都涨红了脸，一脸震惊的看向她。
“阿棠！”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又再次朝她叫，“你怎么能这样！”
“那我还能怎么样嘛！”叶青青也有脾气，“一颗姜糖就像让我做这么高难度的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哪里高……”唐且行反驳了一半，突然愣了愣，“咦，阿棠你……”
叶青青心里一咯噔，硬撑：“什么？”
“你……”
“啊呀，对不住，我上课迟到了！”王燕妮忽然大叫，打断了唐且行的话，她收拾了布包，拿出了叶青青的日记本，想了想，又红着脸放回去，低声对叶青青道，“阿棠，本子晚上还你啊，放心，我不看！”
说罢，羞涩的看了唐且行一眼，转身飞快的冲出了教室。
唐且行被打断了一下，也不再纠缠，有些不在状态的随手指了指教室：“那阿棠，你坐下吧，我们上课。”
叶青青哦了一声，乖乖的坐回她的小同桌小米身边。
师生问好后，唐且行拿出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上一次课，我们学习了两、三位数除以两位数，我们先做这几道题，复习一下……”
叶青青坐在后面，冷眼看着唐且行写出的一列小学数学题。想到暗恋他的叶阿棠若是在方才心里会有多痛苦，恶气顿生，举起了手。
第十二章 极限挑战还是梦
以拔群的小学数学能力成为“数学天才”这种事，叶青青脸皮再厚都不敢肖想。
可她偏偏做了。
她也不知道是为了让谁不痛快，亦或者纯粹就是为了让自己痛快，她雄霸了唐且行的一整堂数学课，从两、三位数除以两位数，到两三位数除以一位数，再一直干到分数，她相信如果多给她两节课的时间，她能当天小学毕业！
……叶青青你的底线已经触礁了。
她承认她自私，光为自己享受唐且行等人惊讶的眼神，丝毫没考虑如果叶阿棠回来会怎么办。
可谁也不知道叶阿棠还会不会回来，如果她注定会在这呆一辈子，那是不是应该多为自己考虑一点？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课后她被唐且行带到了教学办公室，这办公室和教室也差不了多大，老师们一排排坐着，用的和学生一样的课桌，办公条件比学生好不了多少。若是算上那一堆堆的作业本和考卷，看着比学生还挤。
“我记得我刚看过你上回的数学作业。”唐且行在自己那张小桌子上翻找，“我还想笑你来着。”
叶青青：“……”
“啊，找到了，这，”唐且行把两张纸拿出来，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写着题，还有红笔一排排打了叉，他翻了一翻，给叶青青，“你确定这是你的？”
叶青青看也不看，面不改色的点头：“是。”
“你这是遇到高人了？”唐且行失笑，“否则数学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我觉得很有意思，”叶青青撒谎都不扎眼，“就多想了想，突然想明白了。”
“所以不是遇到高人，是开窍啊。”唐且行点点头，他表情温和，那样子看不出到底信没信，更像是面对熊孩子时的包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是吧。”
你倒想得通，叶青青腹诽，继续面不改色：“我多大个人了，燕妮都能当老师，我还不能显得聪明点？”
“话是这么说，但你哪能跟燕妮比。”唐且行下意识道。
叶青青要论过去也是个杠精，一听就竖起了眉毛：“怎么就不能比了！？”
唐且行有些发愣：“她好歹是校长的女儿，你……你怎么了？”
此时他一贯温和的表情带着点惊讶和畏惧，无端的让叶青青觉得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他正瑟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
她的面前忽然划过唐冶的脸。
嚣张、傲慢、不可一世。
这个男人的性格恶劣到把她全身隐藏的刺一根根竖了起来，搞得她动辄就上纲上线，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被人蹬鼻子上脸。
可唐且行不是唐冶……咦他们怎么都姓唐……
叶青青一个走神，唐且行也有了缓冲的时间，他收回了本子，似乎并不觉得叶青青的变化是什么坏事，相反还挺高兴，露出了笑容：“你啊，和燕，咳，王老师学坏了，会凶人了，不过你们也就欺负欺负我。”
这神似撒娇的口气。
叶青青又愣了下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稍微收敛点。
唐且行这般人物，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娘，但要是放现代估计会被叶青青当成gay蜜吧，到了这却神奇贴合温文尔雅了，难怪进进出出的大小姑娘都忍不住把羞涩的目光投向他，简直是乡村姑娘心目中标准的贵公子。
她当然理解叶阿棠为什么这么喜欢唐且行，喜欢到学了几个字后日记里全是他。因为这个小镇里可能所有的女孩都会肖想他，可能每本日记里都会有他的名字。
他这性格和涵养，说不定处久了，叶青青自己也会把持不足。
毕竟在这个成年人都还在上扫盲班的年代，要想嫁得好，基本没得挑。
那么，叶阿棠是这么想的吗？她是想一直暗恋下去，还是确实有与好姐妹王燕妮一争之心呢？
这个想法或许实在太露骨了，就连日记里，这个小镇姑娘都没敢写上。
所以现在叶青青面临的问题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来此为何，也不知道会来多久，她现在唯一知道的一件本尊可能靠自己办不到的难事，就是追求眼前这个羞涩又亲和的男人……
……对于一个恋爱经验贫瘠又只编辑过教材，言情小说都没看过几本的工科女来说，这差不多等于极限挑战了。
不，不可能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还是想办法醒过来吧！这一定是梦！一定是！
第十三章 弟弟阿军
王燕妮果然很快就知道叶青青在唐且行数学课上的壮举。
在别处上完语文课的后跑过来对着她左看右看，一脸惊叹：“诶，阿棠，你什么时候学的东西啊，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
叶青青想随口说个图书馆什么的搪塞过去，但又实在不确定这小地方有没有图书馆这种设施，便只能支支吾吾的：“哦，我也不知道，看着就会了。”
“哇！那你真是太厉害了！”王燕妮惊叹。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吧。”叶青青随口道。
“啊？”
咦，这点幽默感都没吗？她还特地选个已经过时的。叶青青只能囧囧的解释：“第一第二是你们呀！”
“哦！哈哈哈哈哈！”王燕妮捂嘴大笑，一旁改作业的唐且行也笑着摇头。
“对了，阿棠，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回去吗？”王燕妮突然问。
“回去做什么？”叶青青其实也正茫然，没想到上了两节课就不上了，才上午十点多，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不是要……”王燕妮还没说完，办公室外就有个声音打断她：“阿姐！你怎么还在这啊！”
这是个变声期少年的声音，老远过来，很是刺耳。叶青青下意识的就看过去，发现门口的男孩子正看着自己。
他穿着短褂粗布裤衩，脚上踏着一双布鞋，长相竟然和叶阿棠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深肤细长眼放他身上，就叶青青的审美看，竟然有点未来健气阳光少年的味道，比叶阿棠顺眼的多！
这多半就是阿军了，叶阿棠的老弟。
这边王燕妮果然给她证实，笑着和他打招呼：“阿军啊，课上完了？”
“是的类！燕妮姐……”阿军看到王燕妮，露出了青春期少年碰到女神特有的羞赧，他慌乱的把目光从王燕妮身上挪开，又瞪叶青青：“阿姐！你再不回去，阿姆又要打你咯！”
叶阿棠到底跟她亲妈什么仇什么怨，咋啥也不干也要挨打啊！
叶青青悍气顿生：“既然回去要挨打，那我还回去干嘛！”
阿军显然也没想到自家阿姐会突然这么刚，愣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可，可你要，要回去给我烧中饭的啊。”
给你倒屎还要给你烧饭？！二十四孝姐姐吗？！
独生子女叶青青完全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各大外卖平台包年会员叶青青更加没有这份动手能力！
她看了看王燕妮，决定曲线救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道：“我今天，不大舒服，要不你烧一下？”
阿军闻言撅起嘴：“阿姆说了你是阿姐，你要给我烧饭的。”
没说不会烧？那你小子就别想跑了，等着被你叶青青姐姐钉上烧饭的十字架吧！
叶青青心里搓手手露出恶魔的笑容，表面却很是亲和，她亲昵的用手肘碰碰王燕妮，奸笑道：“哎呀，会烧饭，会照顾姐姐的男孩子，才可靠，才会有女孩子喜欢，是不是？”
王燕妮楞了一下，转头接触到叶青青的眼神，立刻反应过来，轻笑：“是的说，阿棠经常说阿军弟弟很能干的呢，看来还真是诶。”
要未来按照阿军这个年纪，大概十三四岁的，肯定早就不吃这套了，可偏偏遇上这个时代，孩子心性尚还淳朴，被女神一怂恿立刻飘上了天。阿军脸都涨红了，强忍着激动做出为难的表情：“切，还不是阿姐太懒……那我先回去啦，阿姐你赶紧回来。”
“好的好的！”
等阿军一走，叶青青自觉西天取经又过了一关，长长的叹了口气，朝王燕妮露出讪笑：“谢谢谢谢！”
却见一旁王燕妮和唐且行都表情奇怪的看着自己。
叶青青心里咯噔一声。
第十四章 新来的男人
“阿棠今天……特别有精神呢！”王燕妮说着，转头朝唐且行求认同，“是不是，唐老师？”
“是啊，今早遇到她我就有感觉了。昨天还坐在教室哭着不愿意回家，今天怎么突然就那么厉害了。”唐且行果然停下笔附和。
“我想通了。”叶青青死猪不怕开水烫，“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我就和那灰姑娘似的。”
“灰姑娘！”王燕妮叫起来，“你也听过那故事！哎呀！”她压低声音，“小点声儿，那可是外国文学，别大庭广众说！”
“没事儿，燕妮，”唐且行又低头开始批改作业，“现在开放了，早没以前那些事儿了，可以讲，别怕。”
叶青青这才意识到这年头不仅是过去，还是某个特殊时期刚过没两年，余波尚存，这些知识分子还战战兢兢的时候。
她这下是真慌了一下。
被怪力乱神她不怕，但若是撞到这块铁板，那可真是叫天不应的。
“哦哦我其实也不知道那讲什么的，我就是听到谁说我像灰姑娘似的。”
“咦？你想知道吗？”王燕妮眼里闪光。
“想……吧。”这时候说不想有点不符合求学的人设，但你真要跟我讲我还真不想听啊。
王燕妮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又去问唐且行：“对了唐老师，那个县里来的新教导主任，不是从市里带了一批书给咱的图书馆嘛，你说会不会有？”
唐且行闻言思索了一下，点头：“是有这回事，但这两天不是在整理嘛，怎么，着急了？”
王燕妮抓紧叶青青：“我带阿棠去看看吧，说不定有童话故事呢！”
“所以说你心急。”唐且行笑，“布置图书馆才要几天，你还怕到时候收你门票不成？”
“我哪儿着急了，是我学生着急！”
诶！？
叶青青哭笑不得，多大个人了急着看灰姑娘，她可豁不出这个老脸。
“所以我们王老师也不急着看高尔基的三部曲，还有狂人日记了？”唐且行调侃。
“哎呀！”王燕妮跺脚，“这些不是你推荐我看的嘛！怎么的，又不让了？”
叶青青此时虽然饥肠辘辘，但心灵上已经被狗粮塞到几乎要呕吐，她有气无力的拍怕王燕妮的肩膀：“这样，我们去看看吧，若成便成，不成，我就回去吃饭了。”
“哎，还是我家阿棠好！”王燕妮亲昵的挽住叶青青的胳膊，嗔道，“唐老师啊，就会调侃人。”
唐且行无奈的笑起来，满是宠溺。
“我们走！”王燕妮说完，拉着叶青青就往外快步走，路上不忘把叶阿棠的日记本还给她，“这个给你，谢谢呀。”她说着脸就红了。
“小事情。”叶青青接过了日记本，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没书包，便随便一卷塞进了口袋。
两人手拉着手走过古色古香的教室和走廊，走过种了一排排葱和大蒜的天井，在一处走廊尽头找到了新图书馆。
图书馆位置偏僻要不是王燕妮带，叶青青估计这辈子都找不着。细长的走廊正对着天井，尽头便是图书室狭小的正门，门外沿着长廊堆满了破旧甚至腐烂的书柜桌椅，有个老头儿正在那儿拾掇着，他手里拿着斧头，把桌椅凳腿都砍下来，把木板都拆裂，像是柴火一样捆成一捆，整齐的堆在天井里。
即使表面如此不欢迎来宾，王燕妮还是义无反顾的拉着叶青青往里走，她兴致冲冲的，甚至有点蹦跳起来，刚进门，就和一个人撞了满怀，哎哟一声往后一靠，若不是叶青青接着，恐怕就摔倒了。
来人也是猝不及防，抓住门框才稳住脚。
叶青青扶住王燕妮，不知道是该怪王燕妮不小心，还是该怪对面胸太硬，可等抬头看清门里的人，却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高大、英武，年轻却不怒而威。
又一个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男人。
唐且行，你有竞争对手咯！
第十五章 撩妹高手蒋志洲
这位看着就不简单的男人，果然就是新来的教导主任，名叫蒋志洲。
他来自市里的教育系统，可能是这个学校除学校外唯一一个“官家人”。现在教育大改，他被派下来监督和指导昭里镇的教育工作，图书馆就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就叶青青的经验来看，这个蒋主任不可小觑。可能小镇里的人还不大清楚，但未来信息大爆炸时代，对于这些官场的操作，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
蒋主任年纪轻轻，不到而立，现在明显是被放到基层体验生活，等到攒够了一定程度的政绩后，就会开始一级级往上跳，直接奔向人生巅峰。
更何况是在这百废待兴的时候，他就是第一波吃皇粮并且在未来最有可能身居高位的人。
叶青青野鬼一个可以说自己不怕，但她得替叶阿棠怂这一波，这样的男人明显是阿棠这样一个小姑娘惹不起的。
王燕妮却没这样的思想负担，她站直后立刻忙不迭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跑太急了是我的错！”
自然，青春，整个人都鲜亮起来。
亮在蒋志洲眼里。
叶青青在一旁冷眼看着，感觉若是自己真的在一本小说里，那这显然就是绝对女主了吧。
只希望自己不要是某个炮灰女配。
蒋志洲其实稳得很，他手里拎着一摞书，另一只手掸掸自己的肩膀，闻言笑了笑：“没事，反正差点摔倒的是你。”
咦这话说的，他不是中二就是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王燕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看到蒋志洲手里的那摞书，眼神就直了。
蒋志洲低头看看，了然：“你们是……老师？”
“额……”王燕妮的思维因为看到一堆书而断档着，叶青青只能站出来，指指王燕妮：“她叫王燕妮，是学校的语文老师。我叫叶……阿棠，是学生。”
蒋志洲闻言挑挑眉，他没有对她俩差不多年纪却天差地别的身份而产生疑惑，显然这是全国目前常见的局面。他又看了看王燕妮，特地提了提手里那摞书，王燕妮的眼神死死黏在上面，像是被逗猫棒吸引的小猫咪。
“王老师来找书还是来找我的？”他明知故问，语气也像逗猫。
叶青青觉得就这个年代看来这般言行已经有点撩了，但她疑车无据，作为一个扫盲班的学生，只能继续干看着。
王燕妮此时才回神，耿直道：“啊，找书。”
“原来不是来找我的。”蒋志洲假装失望。
王燕妮：“不不不，是来找蒋主任的！”
“哦，找我什么事？”
“……”王燕妮卡住了。
叶青青看不下去了，出来救场：“蒋主任，我听王老师说灰姑娘很好看，想问问图书馆有没有。”
“灰姑娘啊。”蒋志洲思索了一下，“有哦，不过现在还没理出来。”
“啊……”王燕妮看起来比叶青青还失望。
叶青青此时已经觉得王燕妮有点可爱了，她是真的单纯又好看，便又问：“那，高尔基的三部曲或者狂人日记有吗？”
“要求挺多呢，”蒋志洲笑了笑，“有，都有，就是还没理出来。”
“呜……”王燕妮更失望了，开始打退堂鼓，无奈道，“那，阿棠，我们……”她抿抿嘴，实在是舍不得走。
叶青青工作后除了审稿如果还有什么心得的话，就是事在人为，她轻易不会被别人委婉拒绝，除非面上实在不好看。
她捋起袖子：“蒋主任，需要帮忙吗？我们可以帮你理书。”
“诶？！”王燕妮一脸惊讶。
叶青青知道按过去，叶阿棠的自卑导致她可能比王燕妮脸皮还薄，可现在不是了，她真的很敢，一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一边抬头望向蒋志洲：“蒋主任，可以吗？”
蒋志洲仿佛此时才看到她这颗豆芽菜，思索了一下，笑了笑：“这样吧，我饭票还没到，我又不想去校长家吃饭，如果你们愿意借我票让我蹭一顿，下午我就让你们帮忙，一直帮到你们找到你们要看的书为止，怎么样？”
……牛逼！高杆！手段比唐且行高不知道多少倍！
毕竟她叶阿棠作为一个学生是没饭票这种东西的，只有王燕妮有！
所以现在，叶青青已经被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接下来就是王燕妮和他蒋志洲共进午餐的时间了！
叶青青此时脑中唐且行的小人头顶已经出现豆大的两个字：K.O！
王燕妮果然无法也不想拒绝，她乐呵呵的答应了要求，屁颠屁颠领着蒋志洲往饭堂去了。
叶青青在后头跟了两步，心里五味杂陈。
原本还觉得帮叶阿棠撬小姐妹墙角是个不可能的任务，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有机会。
那她还干不干？叶阿棠真的会希望接盘唐且行吗？
第十六章 终于和书接轨了
叶青青其实是很想知道王燕妮和蒋志洲在食堂共进午餐的时候，唐且行的表情的。
可是她是真的饿的不行了，如果说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在梦里，那这个饥饿的感觉是真的把她硬生生拉进了现实，她爬也要爬回去吃饭。
告别了王燕妮，她快步往回赶，虽然捂着肚子，但路上依然不忘观察四周。
这个水乡古镇放到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热门景点。
还在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蒙昧的生活和对未来的憧憬融合在一起，有挑着扁担讨生活的剃头匠，也有坐在小店门口听着广播的小老板，偶尔有姑娘穿着白色或带着红色的衣服，头上戴着好看的头花路过，都能吸引一大串目光。
街角磨刀师傅大声招揽着顾客，路口高高的电线杆上，广播里播放着上头的最新精神，方言播送，地气十足。
正直午饭时分，各种清甜的香气飘散开来，大多是馒头香，还有咸鱼加热的味道，毛豆和咸菜，梅干菜和猪油，虽然没有后世那鸡鸭鱼肉浓厚的香气，但光是这些挤在街角，就足够让人口水横流。
这些菜绝大多数都出现在父母亲忆苦思甜的内容中，可现在让饥饿的叶青青闻着，就只剩下甜了。
她吸溜着口水冲回自己那逼仄的家，庆幸的看到只有弟弟阿军一个人坐在桌前，看到她，很没好气的：“你真当自己地主家的大小姐哦！热水都不帮忙烧一壶，一定要吃现成吗？”
“嘿嘿，谢谢谢谢！”叶青青过去坐下，搓搓手，即使只看到简单的馒头和咸菜，还是很给面子的咽了口口水。
“外头蒸着咸鱼类！要吃自己拿进来！”阿军使唤她。
咸鱼也好啊！叶青青二话不说过去，外头有个煤炉上头放着锅子，正往外冒热气，她打开，看到里面的盘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尝试着去摸了摸。
“啊！”不出所料，果然被烫到了，她缩回手揉搓着自己耳垂，开始发愁。
阿军正从窗户往外看，见状很是不屑：“阿姐我发现你不对头，拿个盘子你叫死叫活的，干嘛，显得你水嫩啊？”
“嘿嘿。”叶青青知道要过去叶阿棠，那是苦日子出身，这点烫小意思，但她不是啊！她身体这关可能过了，心理这关却过不去。当即左右看看，随便拿了块破布护着手，把盘子端到了桌上。
阿军倒是安静了，迟疑的看看她，闷头吃馒头。
叶青青有一点点不安，但更多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吃着馒头问他：“下午你还有课吗？”
“有的啊，你没有？”
“哦。”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就当有吧，又问，“阿妈呢？”
阿军简直有点不耐烦了：“上班啊，要不然干嘛啊？”
那凶女人居然还有工作！
“哦哦，我早上被她拦住一顿骂，还以为她今天闲的。”
果然一说到姐姐的惨事，亲弟弟阿军就喜笑颜开：“她闲不闲不都要骂你嘛，哈哈哈！”
“呵呵，是啊！”叶青青冷笑，心想如果叶阿棠不回来，那她可要努力在这个家翻身做主人了，要不然这日子哪过得下去。
“诶对了阿姐，听说唐老师要走，是不是真的啊？”
“诶？”叶青青一愣，“走？走哪去？”
阿军竟然贼眉鼠眼的：“别骗我了，我晓得你看相那个小白脸。”
看相？哦，是喜欢的意思吧。
叶青青脸皮厚的很，连羞涩都懒得装：“那怎么着，又高攀不上。”
阿军张了张嘴，竟然有点不高兴：“那小白脸，有什么好攀的，哼！”
你是在为我打不平吗……应该是嫉妒人家和王燕妮好吧。叶青青自知之明还是相当有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要走了？”她继续问，“走哪去？”
“阿姐你傻啦？现在不到处都在知青回城，唐老师这么有文化，一看就是城里人，怎么可能留在我们这啊？”
“所以你只是猜的，压根没听说？”
“怎么可能，是阿良说的，说他阿爸说，校长告诉他说……”
“中间无关人员去掉好吗？”
“……说让他有考大学的本事，让他努力一把。”
“……啪嗒。”叶青青手里的筷子掉了。
“诶你！”阿军眉毛一竖，想起他阿姐那“一腔痴心”，按捺住脾气，弯腰给她捡起筷子，用衣角随便擦了擦，给她放面前，安慰道，“好啦，现在可以死心啦。”
“不是……”叶青青呢喃了一下，忽然裂开嘴笑了起来。
对上了！终于有点对上了！
《薄暮》里头，男主角于潜，也是下放的知青！
他的故事，就开始在高考恢复，他准备参加高考的那一年！
唐且行会是于潜吗？
可为什么这是唐且行，那是于潜呢？
第十七章 薛定谔的叶青青
《薄暮》中的主角于潜，是大都市中下放的知青，他在暮下镇的一个农场里干活，同时笔耕不辍，写诗写故事，艰难的熬着日子。
在这期间，他遇到了美丽又纯洁的小镇姑娘林茵茵，两人虽然背景天差地别，但是青春和荷尔蒙却没有鄙视链，他们逐渐相知相恋，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一个平静却幸福的未来。
但这一切被时代的洪流改变了……
于潜遇到了和唐且行一样的抉择。
……不对，还是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
叶青青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像极了薛定谔的猫。
将死未死的状态。
她就处于书和现实的夹缝中，一会儿觉得自己在书里，一会儿觉得自己在现实里，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两边都不在……算了再想就是恐怖片了。
吃了中饭，阿军赶去找小伙伴一起上学，叶青青在家里转了一圈，又研究了一会儿叶阿棠的日记，再没得到更多的信息，还是只有叹着气出发去上学。
这一次认识了路，她到得便快了很多，而且估摸着下午上课也不会那么早，她径直奔向图书室，还没进去，就听到王燕妮的笑声。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这么有眼力见，便敲门走了进去。
笑声一停，书架前的两人回头看了过来。
离得还挺远，看来还是很有分寸。
王燕妮一见她，显得更高兴了，连忙走过来：“阿棠！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来来来，我找到一堆童话书给你理，蒋主任说了，喜欢都可以借去！”
“就是要保护好。”蒋志洲补充道。
“对对对那肯定要保护好，来，阿棠，你看这个，我觉得可有意思！”王燕妮忍不住拿起一本给叶青青翻起来。
“王老师……”蒋志洲挑挑眉，“你可是来理书的。”
“哦哦哦对！”王燕妮朝叶青青吐吐舌头，连忙走了过去，想想又转头叮嘱，“阿棠，你别慌，就按照书的大小理整齐就行了。”
叶青青已经习惯了被当成文盲对待，闻言头也不抬：“哦。”
“错了。”蒋志洲却皱眉，居然训王燕妮，“你原来一直在乱理啊，抬头，旁边挂着本子，上面我按照书的分类都写了书目，得按照那个来排！按大小？那谁能找得到自己要的书？”
王燕妮一愣，有点委屈的点点头：“哦。”她被人捧手心惯了，此时有点缓不过来，应个声的功夫，竟然眼眶都红了。
蒋志洲见状，无奈的缓和了语调：“是我忘了，你们虽然教着书，但平均也就初中文化，确实不懂图书馆学……你急什么，现在不就知道了？”
王燕妮哽咽了一下：“嗯……”
初中文化！叶青青倒是真的有点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可是三十年前，高考才刚恢复，之前又是那不可说的十年，知青大多初中毕业就下放，有高中文凭都不得了了，初中自然已经算高学历。
毕竟唐且行看着那么有文化，也还没上大学。
妈耶，所以放眼全校，哦不，全镇，她叶青青可能是最有文化的人了？
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可悲可叹。
毕竟就算她现在是本镇文曲星，她依然被初中文化的王燕妮叮嘱着：“阿棠，你听到了啊，按照那个本子来，如果有不认识的字，你就问我哦。”
叶青青，微笑：“哦，知道了，王老师。”
第十八章 树立人设第一步
蒋志洲其实并没有带很多书来，是以即使努力装文盲放慢速度，叶青青还是很快理完了自己分到的那一摞。
确切说王燕妮还是很贴心的，她手头这些书除了童话就是儿童教育类读物，甚至还有新华字典和简体字总表等工具类的书。
特别是简体字总表，这是叶青青在考编辑职称考试时遇到过的题目，她那个年代当然不需要这玩意儿来学简体字，所以这个本不是必考题，谁料却让她遇上了，要不是她备考的时候多看了两眼，险些就挂了，所以让她刻骨铭心。
题是遇到了，但表她却没认真看过，只记了一下历史和作用，此时拿到手等书理完了，她闲着也是闲着，特地从头到尾翻看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呀？”王燕妮凑过来，“阿棠，我们下午还有课呢！”
“哦！对！”叶青青反应过来，放下书。
“你怎么看这个啊？”王燕妮看到她翻的东西。
“额，字多。”
“哈哈！找到灰姑娘没？”
叶青青刚想说没，但仔细一想，觉得这样以后王燕妮肯定又要和她纠缠这个童话，干脆一昂首：“我不就是么！”
“诶，哈哈哈哈！”她笑了起来。
果然是塑料姐妹，叶青青心里叹息，我闺蜜要是活得像个灰姑娘还这么苦中作乐，我都能当场为她哭一下！
倒是蒋志洲闻言有点惊讶，夸她：“你倒是颇有点鲁迅的阿Q之风。”
“还不是被生活逼的。”叶青青摇头。
“哈哈哈！”蒋志洲笑起来。
就这么两句话，王燕妮一会儿看蒋志洲，一会儿看叶青青，大概心情有点复杂，带的脸色都有些僵硬。
她拉住叶青青：“走啦，阿棠，上课去了。”
“好的好的。”叶青青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王燕妮，“你高尔基和狂人日记找到了吗？”
“啊！”王燕妮闻言一顿，懊恼的跺跺脚。
叶青青笑了笑，转身在书架前看了一会儿，拿出两本书：“我刚才看到的，给。”
王燕妮接过，一本狂人日记，一本高尔基三部曲之一的《在人间》。
她愣神：“你，刚才看到的？”
“嗯，放书的时候瞄了一眼。”
“哇。”王燕妮惊叹，“阿棠，说不定你是个天才诶！”
“不，我不是。”叶青青冷静道，“我好歹也，不小了。”她只是想逐渐给自己竖立一个聪明的形象而已，天才什么就算了吧。
“可你才识字多久……”
“上课了。”
“哦哦哦！”
“等下！”蒋志洲忽然叫住她俩，兴味盎然，“晚上你们有时间吗？”
“没有。”叶青青。
“什么事啊？”王燕妮。
叶青青懂事的后退了一步。
蒋志洲道：“校长晚上给我摆接风宴，我毕竟是有公职的，这么一个人去不大好，如果阿棠同学没空，那王老师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参加？你也可以请别的一些相熟的老师去。”
“诶？”王燕妮一愣。
叶青青心里一阵抽搐，简直不知道该阴谋论还是该狂笑。
如果她没记错，王燕妮就是那位要摆接风宴的校长的女儿吧！这事儿别说全镇，全校都知道！蒋志洲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就算是真不知道！别人摆宴请他，他还自说自话带别人去，有这么借花献佛的吗？到了地儿人家就给他多备了一个馒头可咋整？！别人看着他吃？
看来这个蒋志洲也不是看起来那么七窍玲珑的人物嘛。
她叶青青想替阿棠在这儿活出一片天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第十九章 教材编辑想高考
显然蒋志洲和王燕妮在共进午餐后，晚餐也铁板钉钉了。
叶青青下午上完两节课后遇到唐且行，见他一手夹着书本一手拿着饭盒兴冲冲去饭堂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唐且行见到她倒是很高兴：“阿棠！放学了？”
叶青青勉强笑了笑：“这才三点，你就去打饭了？”
“我回屋自习去，到时候热热就行，省得跑出来了。”
“自习？自习什么？”
“哦，这个啊……国家不是恢复高考了嘛，我想试试，”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就以说说而已，还不一定呢。”
叶青青当然不会嘲笑他，相反，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竟然还觉得有点心动。
刚才在蒋志洲和王燕妮面前树立了个颇有潜力的聪明形象，之前又在唐且行那儿秀了一下数学——虽然只是小学数学，且不说如果是叶阿棠会怎么怎么样，现在她叶青青如果碰到这个机会，绝对不会错过。
国家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未来基本都飞黄腾达，她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去，如果不回去了，那……必须抓紧这次机会。
她当然不能按部就班的顺着叶阿棠可能应有的人生走，叶青青的信条就是事在人为！任何机会，不管有没有可能，只有先抓住，才有希望。
她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往前一步指着自己：“你说的那个高考，我，能行吗？”
“嗯？”唐且行一愣，下意识的为难起来，“我，我不知道。”
居然没一口否定，还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啊。叶青青立刻得寸进尺：“那，那我该怎么做？”
“其实，还是，有点难的……”唐且行还是说了实话，“你才刚识字，数学也就学到小学，政治更是一窍不通，若从文，历史和地理太花时间；从理，物理化学我都还没学懂……”
他说到困难处，自己都一脸苦笑：“越想越觉得难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你不行！我行啊！
叶青青心里的激情简直要喷涌出来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过去作为教材编辑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曾几何时，她彻夜审核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教材教辅，一页页一行行一个字一个字，连标点都不放过，自嘲自己上学那么多年都没这么认真的看过教材！
而现在，只要提起一个知识点，她虽然不至于熟悉到知道是哪一页，但是在翻开时哪一面的哪一个位置，她却犹在眼前！
别人可能知识量最丰富的年纪就是高考前后，而她，是一直维持着高考的状态。
没办法，人要吃饭。
叶青青听完唐且行的话，点点头，冷静道：“我晓得了。”
“所以你啊，还是回去给你弟烧……”
“我应该从哪里开始？”
唐且行一愣，仔细端详了一下叶青青的表情，确认她真的没开玩笑，终于认真起来，或者说他其实一直很认真：“你，真的想考？”
叶青青耸耸肩：“高考可以出去吧？”
“……是。”
“我若留这，一辈子已经看到头了。”
“……”唐且行一窒，看着叶青青的眼神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叶青青本来是刻意的卖惨，可真把自己代入到叶阿棠的情境中，却真的难过起来，她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苦笑道：“不管怎么难，这条路，我总要走走看。”
唐且行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呼吸有点急促。许久，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头微笑：“我们先从数学开始吧，语文恐怕要你王老师先给你补习了。”
额，说起这个，你要不要先去挽回一下你到嘴的“王老师”啊……
第二十章 弟弟的用处
就算某编辑叶青青想考大学，某灰姑娘叶阿棠还是得苦逼的回去烧饭。
她还记得早上阿棠妈的叮嘱，今天他们叶家的当家人要回来，她再拽也没这个本事直接无视那个在现在社会能直接掌控她命运的男人。
连阿军都扔下小伙伴屁颠屁颠的回去了，叶青青在这儿和唐且行表了决心，转头还是往家的方向奔去。
日记里叶阿棠有简单介绍她的阿爸，虽然没说名字，却说了阿爸是个船工。过去同样出生在南方的叶青青知道，那时候的运河是物流主力，船工经常一出门十天半月不回来，吃住都在船上。
这当然是个很辛苦的活，可也是他们这样的家庭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不管怎么说，阿棠爸这么辛苦养着这个家，叶青青再怎么也得敬重他。
她跑回家的时候日头还早，先到家的阿军已经准备起来了，拾煤饼烧水，把阿棠妈临走前杀好的鱼拿下来放了点简单的调料就蒸了，这边叶青青把碗筷挨个儿又洗了一遍，站在客厅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
“阿姐你怎么傻站着，米淘了没？”
米？米在哪里！淘米的筐在哪里？在哪淘？缸吗，河吗？！叶青青脑中十万个疑问句，表面却还纹丝不动。
阿军出离生气了，他翻完煤饼，捋袖子起身叉腰大叫：“诶！你要死哦！让我做东做西，你忙都不帮？！”
叶青青看似除了暴露自己灵魂出窍外没有任何转圜的办法，最后只能搏命一试，她做出严肃的样子，仿佛刚才在思考：“阿军啊，我有个想法。”
“啊？啥？！”阿军果然被带了过去。
“咱唐老师不是要考大学吗？”
“嗯，是啊。”
“我也想考。”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知道会这样，叶青青岿然不动：“好笑吗？”
“笑，笑死了都！”
“你希望阿姐做个没文化的村姑，再过两年嫁给村头张屠夫，以后逢年过节就给你送点猪下水猪蹄膀吗？”
阿军笑声一顿，疑惑道：“什么村头张屠夫，肉不是都在供销社吗？”
“我就打个比方！”
“哦哦……”他茫然的应了，竟然真的顺着叶青青的比方思索了起来，转而有些迟疑道，“这个，有啥不对吗？”
“那换个，你也不用学文化，再长点娶了村头张屠夫的女儿，每天就切切肉割割骨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你愿意吗？”
他想了想，皱眉：“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你还想做啥。”
“我想去北京，我要看天安门！”
“那就得高考，”叶青青循循善诱，掏出杀招，“大学都在北京，考了大学，天天看天安门，爬长城！”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确实透露出了心动的信号，可转而又皱眉：“不对啊，好多人也没文化，也去见过天安门，爬过长城啊。”
嘿，竟然还不好忽悠，不过段位还是太低，叶青青心里冷笑一声，表面道：“你问问他们，看过后有本事留在北京吗？考了大学，别说留在北京，全国哪儿都能去！”
看来小少年是上过地理课了，闻言眼神的光终于璀璨起来，他眨眨眼，问：“可阿姐，高考应该很难吧。”
“咱姐弟俩，怕困难吗？”
“咦，怎么变成我也要考了？”
“哎，”叶青青做出一脸落寞，“我要自己跟阿爸阿妈说我要去高考，恐怕直接就被打死了吧。”
说到这些阿军那是秒懂的，他也自知被父母偏爱，所以有时候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就会多干干活，这一点确实让叶青青对他改观了不少，此时更是贴心的走过来，无奈道：“好吧好吧，那就说我要考大学，还逼你一起学好了，真是的！”
“什么叫‘那就说’，我们阿军这么聪明，只要肯用心，肯定能考上的啦！”
“哼！”
“嘿嘿。”
“你怎么还不去淘米？！我都答应帮你了，你把菜也洗了！”
“……”好想骂人！
第二十一章 亲爹阿棠爸
阿棠爸回来的时候，叶青青差点以为是别人家的爸爸，毕竟跟谁都不像。
这分明就是个黑瘦的小老头，伛偻的，看着就很倔强，但看到俩孩子，立刻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泛黄的牙齿都被黑皮衬白了。
“阿军，阿囡！”他这样叫。
叶青青当时就觉得有种来自灵魂的震荡把她震在原地，就在她以为叶阿棠突然回来，她就要功成身退的时候，那股被魇住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了，可酸楚的感觉却残留不去，她没了办法，只能顺着本心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阿棠爸。
“阿爸！”叶青青喊了一声，诡异的哭了起来，她毛骨悚然。
阿棠爸没比他女儿高多少，很是开心的拍着她的背，倒是阿军像是小媳妇一样缩在后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这边。
“阿军怎么不过来？”阿棠爸疑惑了一下，突然瞪起眼，“是不是又闯祸了？！欺负你阿姐？！”
花擦！叶青青一听这话，眼泪是真心实意的流了下来。
人间自有真情在！亲爹果然是前世情人！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阿军这么主动做饭，而阿棠妈这么偏心的原因了！
没办法，亲爹不疼，那就只有亲娘疼了！
“没有没有！”她虽然心里很爽，但还是很好心的给阿军挽尊，“阿军一直在帮我做饭烧煤，很乖的。”
“你表帮他说话！回头我不在了又欺负你！”
“不会的不会的。”作为未来的独生女，她完美融入小棉袄的角色，娇声娇气，“阿爸！你休息下！饭马上好了，我们等阿妈下工一道吃饭！”
“又在说我坏话！”话音刚落，外头就一声厉呵，阿棠妈随之进来，横眉怒目，“说我啥西（什么）？！”
“说等你吃饭！”果然，亲爹在，挨骂都不用备战，自有爹牌盾在前头挡着，叶青青心里爽翻了，觉得这一次穿越总算没有暗无天日。
纵使再剽悍，阿棠妈到底不敢跟当家的犟嘴，哼了一声，嘟嘟囔囔的围上围裙去炒菜了。
叶青青无师自通的拿出老酒和杯子给阿棠爸满上：“阿爸，喝酒！”
“诶！还是我们阿囡贴心！”阿棠爸说完，横了阿军一眼，“傻着干嘛？！你读书也这个样子？！”
“不不不不是的。”阿军如风中杨柳迷茫无依。
“考试了没，给我看看！”
“没，没没，刚开学类，没考！”
“哼！”
叶青青简直笑翻了，苦难的阿军就这么就着亲爹的训斥吃完了一顿难得丰盛的晚饭。
吃完了晚饭，洗了碗，时间却尚早，叶青青看这天都还没黑透，这没电脑没手机的，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事情做。
阿军早跑出去找小伙伴玩了，阿棠妈则开始给丈夫缝补破衣服，嘴里碎碎念说着街坊领居的事情，叶青青倒是想偷听，可那意味着她得坐在一边或者站在过道里，怎么想怎么别扭。
她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高考当回事，最好能去图书室看看有没有考试大纲之类的，便打了声招呼说去学校帮忙理图书，往外走去。
此时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有些竟然是电灯，但也有一些闪烁着煤油灯的火光，也有一些人吃完了饭在外头散步，或者三三俩俩的坐在街角门口喝酒吃花生米。当然是没大婶跳广场舞的，只有小孩欢畅的笑声飘荡着。
叶青青往学校去，发现大门紧锁，她也不气馁，转身绕到后门，却正看到王燕妮，蒋志洲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似乎刚刚出来，三人相谈甚欢。
“……缺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啊！”中年男人正笑着夸奖蒋志洲。
蒋志洲表情不卑不亢：“校长过誉了，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哪里过誉，不过誉不过誉！你看看全镇，哪个小伙子有你这个气度的。”
唐且行啊！叶青青心里想。
她看王燕妮的表情，一脸不服，估计也在心里呐喊这个名字。
蒋志洲还是疏离的样子：“既如此，一定努力配上校长的赞誉。”
“诶，还叫什么校长，太生疏啦！”王校长一脸亲和，“叫伯伯！”
“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今天校长以工作名义办的接风宴，王老师以同事名义赴的席，那自然是要以职衔相称。”蒋志洲一本正经。
“那行行行！”王校长越被拒绝笑得越开心，“过两日我托老友带的点心也要来了，到时候我以私人名义请你吃，你可别忘了今天的话哦！”
蒋志洲露出一抹浅笑：“一定一定。”
他说完，忽然转头，往不远处顿住了脚步的叶青青看：“这是，阿棠同学？这么晚有事吗？”
“阿棠？”王燕妮这才看到站在阴影里的叶青青，如释重负般跑过来，“你来找我玩呐？”
“校长好，蒋主任好，”叶青青讷讷的打招呼。
“嗯，来了啊。”王校长对叶阿棠的态度不冷不淡，又笑对蒋志洲，“既然你坚持，我就不送了，慢走啊，燕妮，送送蒋主任！”
“不，我要跟阿棠去看书！”王燕妮也机灵，立刻抱紧了叶青青的胳膊。
“不用送，几步路而已，我走了。”蒋志洲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几步就走入夜色中。
“哎，你啊！”王校长对王燕妮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瞪了一眼叶青青，转身进屋了。
“噗！”叶青青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王燕妮嗔怪。
“没，瓜太好吃了。”乡村爱情果然是贫瘠精神生活的最大娱乐项目啊。
第二十二章 阿棠你会有大出息的
乡村爱情到底不能成为物质生活都贫瘠的人的日常。
叶青青的好日子才过了三天，阿棠爸就再次出发了。这点休息时间仅够阿棠妈给他补衣服，洗，晒干，然后带上就走了。
其实他的行李里有针线，这样的男人也不可能自己不会补，所以他走的那一刻叶青青觉得，他和阿棠妈那是有真爱的，他这样忙，还有心思刻意的维系家庭的纽带，若是她所附身的叶阿棠与阿妈闹掰，那真是很没良心的事。
于是她乖了，除了考虑前途，也开始多分一份心思在家庭生活上。落后并不意味着简单，更何况还要悄悄学，有时候她真觉得升煤炉比读书还难，等到开始独立烧饭蒸咸菜的时候，她简直为自己热泪盈眶了一把。
而学校这边，她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学习进度，不至于让人惊为天人，但也足够可喜可贺。这边唐且行甚至没意识到王燕妮正在逐渐被蒋志洲拢住心神，开始更多的关注她的学习，见面时说的话从“教你如何学习”，变成了“带你一起备考”。
叶青青没这个心情去提醒唐且行多注意自己的女朋友，虽然有点女表，可她真的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在和唐且行靠近时那难以隐藏的兴奋和慌张。
可能叶阿棠回来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但是有一会儿是一会儿，就让她多享受享受这段时光吧。
“阿棠，你真的太厉害了！”唐且行一声赞叹拉回了她的神志，他手里拿着她新写的命题作文，“虽然没什么引经据典或者成语诗词，但是你行文流畅，引人入胜，个别词句还特别精辟！最厉害的是，你竟然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叶青青：“嗯，哈哈。”
没错别字！她也没想到这都能成优势，毕竟停滞了十年的教育和文化倒退，现在很多人虽然学习了简体字，但很多时候还是习惯用繁体字，更多时候是繁简混杂。还有很多地方瞎改简体字，导致有些人平时还是写繁体字不易生错。
可若是遇到高考，那自然是必须用国家颁布的简体字，用简体字答卷写作反而成了一件需要慎重对待的事。唐且行家学渊源，一手好字人见人爱，可真拿起钢笔写简体字，还是忍不住头痛。
叶青青自然完全没这方面的问题了，她作为初级编辑，工作就是审稿，细化到标点的那种，她如果出错，那没等穿越就饿死了。
此时她是很想表现一下骄傲的，但就像当初用小学数学制霸课堂一样，她没脸骄傲这个。
唐且行：“说实话，在这方面，你快超过燕妮了。而且……你是不是在练字？”
“……私底下有琢磨。”
唐且行认真的看着她：“阿棠，你会有大出息的。”
“……”她出版社的社长肯定不这么认为。
“语文我大概是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唐且行欣慰又遗憾，“数学你也学得快，我现在都不敢掏出物理化学，唯恐你又一学就会，那我那寒窗苦读简直就是笑话了。”
少年你这也太耿直了！
叶青青连忙道：“我不喜欢算数动脑，倒是历史地理那些我在图书室看着觉得很有趣，如果可以，我想往那儿发展。”
“当真？你也想考文科？”唐且行眼睛一亮，“其实我也想，但若论实用，还是理科好点，现在那些科学家，为国贡献的，多是理科啊。”
“我没那么大志向，我就学想学的好了，否则不想学的也学不进。”叶青青表面忠厚朴实，其实心底里完全不像承认她是个“遇理死”。
……她当初是被化学老师求到文科去的，人家说带不了她……
呵呵。
第二十三章 残忍的委托
她的话显然和唐且行一贯的观念相悖，他深思起来。
叶青青完成了今天的科目，她是在学校天井里的石桌凳上学习的，毕竟没有空教室用来自习。但唐且行依然很煞有介事的给她弄了一本小小的日历，上面划着她从开始学习时的日子。
可却没有高考开始的日子。
虽然早就听说要恢复高考，但是好几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哪个报纸公布说高考恢复，在哪考，啥时候考。
她只是知道这两年定然恢复，却记不住到底什么时候。相比之下，唐且行这样心怀希望的考生心里肯定更加没底，却依然孜孜不倦的准备着，改变人生的信念之坚，着实让她佩服。
她忽然觉得不是王燕妮被蒋志洲笼络了心，而是唐且行找到了更值得追求的事情。
当然，冷落了王燕妮显然也非他所愿。
她收拾书本站起来的时候，旁边教师办公室里，临窗的唐且行看到了，叫了一声：“阿棠，你等下。”
他左右看看，小跑出来，有些迟疑的问：“你，这几日和燕妮……”他抿抿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依然坚持道，“燕妮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叶青青很老实，那次王校长带着王燕妮请蒋志洲吃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燕妮估计也有所感，虽然后来拿她当挡箭牌躲开了，其实什么都没说，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一个城里派来历练的公家人，有为青年，前途无量，长得不错又会欲擒故纵。
一个下乡知青，更好看，有才华，但性格温和到绵软，看着像公子哥却对家世绝口不提还穷得叮当响。
她能明白王燕妮的纠结，要她她也纠结。
所以她什么也没打算多说。
路都是自己选的，谁也帮不了。
“这几日，我都不大见得着她……”唐且行道，“我还道她生了我的气，可我也说了她也可以来备考的，我俩一起考回城里。”
那是你啊少爷，现在我这个备考的叶阿棠在别人眼里简直失心疯了，王燕妮如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肯定不愿意出这个丑啊！
说起这个，她倒是能换个角度安慰一二：“也不一定是生了你的气，别人都说我疯了，王校长肯定不让她和疯子为伍，你现在成天和我呆在一起，她不敢过来，也是正常的。”
“话怎么能这么说？！”唐且行居然生气了，“莫欺少年穷，校长也是读书人，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这么有志气，让燕妮，让别人学习你还来不及，怎的还要避而远之？！”
“说，说的也是……”叶青青觉得自己弄巧成拙了，连忙挽尊，“我也觉得燕妮定不是这样的人，不如你找机会堵住她好好问问？”
唐且行脸唰的红了：“这，堵……不妥吧，大庭广众的，万一惹怒了她……毕竟校长已经，很不喜欢我了。”
穷小白脸仗着好看勾搭自己乖囡，王校长确实该生气。
叶青青接收到唐且行殷切的目光，叹了口气：“好啊，那我找机会帮你问问。”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唐且行居然也会得寸进尺。
叶青青看看日头，想着离自己回去做饭的时间还有，便无奈的点点头：“那成，明天等我消息。”
“好的好的！”唐且行连连点头，背后仿佛有条尾巴在飞速摆动。
叶青青应是应下了，本还没什么感觉，可是看到他欣喜的目光，想到自己现在是叶阿棠，一口气又不顺了。
这货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叶阿棠的感受啊！
不知道这种委托很残忍吗？！
第二十四章 猪队友叶青青
打抱不平归打抱不平，此时如果真的从中作梗，那叶青青就真的有点女表了，她对叶阿棠的同情还没到为她不择手段的地步。
理了东西出去，在后门那儿校长一家住的地方等了一会儿，没一会就见到王燕妮和蒋志洲有说有笑的走过来，见到她，蒋志洲表情不变，王燕妮先是一喜，可下一瞬不知怎的有点别扭，小小的打招呼：“阿棠，你怎么在这啊？”
“燕妮，我这儿有几个词的用法闹不明白，你教教我好吗？”叶青青随口找了个理由。
王燕妮一愣，噘嘴：“你去问阿……唐老师不就行了，方才你俩不就在一块吗？”
呵！眼神儿挺好啊，如果是真在意，那这时候莫非是拿蒋志洲当个凯子，刺激唐且行的？
社会人叶青青会这么想，蒋志洲估计也想到了，他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王燕妮一眼。
王燕妮没看到她眼神，继续质问：“难道他还不乐意教你？”
“他不乐意。”叶青青果断道，“他嫌我打扰他备考，要我自己想办法。”
“他不是那样的人！”王燕妮斩钉截铁，“你瞎说！”
叶青青晃了晃本子：“那反正我只能来问你了，你教不教嘛。”
“是哪两个词，我们一起看看？”蒋志洲道，“我好歹也是个老师呢。”
“额，对啊！”王燕妮其实已经走过来了，闻言却只能停住脚步，勉强道，“阿棠，来，到我家，我们一起看。”
叶青青：？？？
见鬼，她就随口一说，根本没准备什么词啊！
可都到这节骨眼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校长家说说是在学校，但其实学校在前院，他们在后院，前后院的小门被封住了，自成一方天地。
从这亭台楼阁看，王燕妮可能是全镇住宿条件最好的姑娘了，难怪进了家门，脚步都欢快起来，熟稔的对蒋志洲道：“蒋老师，我们去露台吧？”
蒋志洲：“好。”脚步一转，就换了个方向，显然熟知露台的方位。
别说唐且行了，叶阿棠恐怕都没这待遇吧！
毕竟他俩都是不受王校长欢迎的人。
两人带着叶青青上了一个屋顶，那儿有个小平台，搭了葡萄架，下面放着木头桌椅，勉强算是个诗情画意，两人对面对坐下，一起望向她。
“来，阿棠，有什么问题，大胆问！”到了主场，王燕妮很是放开，已经笑嘻嘻的了。
叶青青走过去，本子一放，也不放开，张口就问：“本末倒置和舍本逐末不是一个意思吗，为什么要分开来？不孚众望和不负众望也好像啊，有什么差别吗？貌合神离和同床异梦也没差别啊，如果都用来形容夫妻，是不是用哪个都可以了？”
她刷刷刷问完，平静的闭嘴。就看到王燕妮微张着嘴一脸呆滞，蒋志洲也瞪大了眼很是惊讶的样子。
别愣了了，不可能简单的……她可是审过语文高考教辅的女人，易混淆成语表什么的，她可是挨个查询确认无误才敢过的！虽不至于全背出，随手捞出几个还是可以的！
一起看？小看她？你们是真的不知道高三生的恐怖，还是不知道高三教辅编辑的怨念？！
看来你们真不知道。
王燕妮极有自知之明的闭上嘴，自尊心被打击是肯定有的，但还不至于嫉妒到失态，她失落了一下下便望向蒋志洲，苦笑：“蒋老师，看你的了。”
蒋志洲惊讶是惊讶了，却也没有被难倒的样子，反而露出浅笑，颇为欣慰：“看来唐老师果真有一套，之前还在扫盲班的叶阿棠，现在已经能难倒老师了。”
叶青青敷衍的笑一笑，她既然没落到和王燕妮独处，那便一刻都不想多呆：“可能我问得太生僻了，考试也不大会考到，老师你们继续聊，我自己琢磨琢磨就好了。”
“舍本逐末和本末倒置确实像，但若是换个说法或许就能明白，你就当有一个人，他舍本逐末，便是放着重要的事情不管，在做不重要的事情；可若是说他本末倒置，他或许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在他看来，本该重要的事情并不重要，而本该不重要的事情他却觉得很重要。简单点说，两者的差别，就在这‘逐’和‘置’上，明白了吗？”
蒋志洲一口气说完，这下轮到王燕妮和叶青青愣了，叶青青是没想到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王燕妮却仿佛是没看错人那般，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惊喜：“蒋老师你果然什么都懂啊！”她不遗余力的夸赞起来。
蒋志洲笑了笑，享受着王燕妮崇拜的目光，继续道：“不孚众望和不负众望的问题，其实和方才一样……”
这边蒋志洲肆意的展现着自己的才华，坦然的接受着王燕妮的赞誉。
那边叶青青却在心里给唐且行竖了个牌位点了个蜡，并且让自己内心的小人给他的牌位哐哐哐磕头。
对不起啊大兄弟，今朝一战，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这猪队友是把他结结实实的给坑了。
这下她叶青青有何脸面面对江东父老啊！
不如牙一咬脚一跺，真的让叶阿棠以身相许算了！
第二十五章 神仙男人还是妇女之
叶青青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但江东就那么大，她还是得遇到唐且行。
大清早在教室门口看到殷殷期待的唐且行，她就脑壳一疼，想低头装没看到，又觉得此举毫无意义，便只有走出去，给他使了个脸色，两人像地下党接头似的，一前一后到了走廊拐角。
“怎么样？”刚停步，唐且行就迫不及待的问，“她怎么说？”
“额，我没和她单独搭上话。”叶青青尴尬道，“她，忙着。”
唐且行眨了眨眼，神情有些纠结：“忙？她，忙什么？”
对啊！她一天撑死两节课，她忙啥？！这不是说不清楚嘛！
叶青青并不想提蒋志洲让唐且行烦心，如果他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这个蒋主任的威胁，那她说什么都没用，反而让她显得像个碎嘴婆子。
得不到回答，唐且行也不勉强，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递了个布包过来：“你最近总往图书室跑，看来也是个爱看书的，我这儿有本图书室没有的，你要看吗？”
叶青青接过，撩开布看了一眼，竟然是《傲慢与偏见》！
这书经历那不可说的十年还能在现在落到她手上，还真是不容易了。因为懂，叶青青接的格外慎重，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谢谢。”她说。
唐且行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逐渐柔和起来：“你喜欢就好。”
“其实……”叶青青思索了一下，还是道，“你应该先给燕妮看，她会喜欢的。”
“你知道这写的是什么？”
卧槽，差点露馅！
“她也很喜欢书，你推荐的她都借去看了。”叶青青努力挣扎，“所以如果这本书图书室没有，那你给她她一定高兴。”
“若是她不愿意见我，在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前，我不想做多余的事情。”唐且行低下声，“而且若是比书多，我也比不过蒋主任。”
叶青青一愣，看来他心里是有数的啊！
看到她的表情，唐且行了然一笑：“果然，我就猜校长会更满意他。”
“咳……”叶青青想安慰他，但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道，“有个成语怎么说的，事在人为，你不争取，那就真的没了。”
“我拿什么争取呢？”唐且行道，“我一无所有，拿什么去争取，我倒现在都不知道高考是何时，纵使知道了，我也不一定能考上，若是考上了……也不见得就能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说得好有道理，叶青青无言以对。她又不能帮他稳住王燕妮，也不可能跟他保证他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并且有个好未来。事实上唐且行的脑子很清醒，而正是这份清醒，可能让他痛失所爱。
“你若真喜欢燕妮。”叶青青觉得作为一个更现实的现代人，应该赞同和理解他这个想法，但此时她却偏偏想更感性一点，“你就该先争取她，你现在说的话，其实是看不起她，你对她没信心才想这么做，你觉得她是这样的女人吗，一定要你飞黄腾达了才肯跟你？”
唐且行静静的听完，笑了笑道：“但我喜欢她，当然希望她得到更好的。现在她有了更好的选择，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的要求她等我，跟我吃苦呢？”
叶青青继续无言以对，她忽然觉得她和唐且行的观念在男女立场上都倒置了，按理作为女性她当然应该希望王燕妮能够选择更好的伴侣，显然现在蒋志洲在各方面都胜过唐且行——除了脸。
而唐且行明明应该希望王燕妮能够等他出人头地，就像过去的小姐和书生的故事那样，但他偏不，他希望心爱的女人早早有个好归宿。
这是什么神仙男人？他其实更适合做妇女之友吧！
第二十六章 姐姐丢人了
唐且行说归说，但到底心有不甘。随着王燕妮和蒋志洲在校园里出双入对的次数逐渐变多，唐且行也日益消沉。
虽然之前努力掩饰，但在蒋志洲来之前，学校里的人都视他和王燕妮是一对，甚至镇上不少人也知道。是以不厚道的八卦党们此时尽等着看他的笑话，有些不长眼的还把玩笑开到她身上来。
这些闲话让弟弟阿军听到了。
一天他气冲冲的跑回家，扔下书包就过来质问她：“叶阿棠！你丢不丢人！”
“啊？”叶青青今天特地早早回了家烧水煮饭，冷不丁被这么一吼，脑子一片空白，“我？丢人？”
“唐且行！你跟唐且行什么关系！？你这阵子老跟他在一块！你晓不晓得别人说得多难听！”
“说什么了？”叶青青大概心里有了数，起身拍拍身上的煤灰，问。
“说你捡那个王小姐不要的男人，硬凑上去，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你也这么觉得？”叶青青淡然回答，“姐我不配？”
阿军一愣，迟疑了一下，忽然竖起眉毛：“所以是真的？！你真的捡了那个王燕妮不要的男人？！你在跟唐且行搞对象？！”
“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那到底有没有啊！”
“都说了没有。”
“那你刚才，还，杂七杂八，说那么多！”
“我说什么了？我就说我没有，你信不信，你自己要多问。”
“那别人怎么说那么难听啊！”
“嘴长他们身上，我怎么知道。”
“阿姐！”阿军跺脚，“你这么弄，名声都坏掉了！”
这话终于让叶青青顿了一顿，她此时才意识到这不是她叶青青有没有所谓的事，她得考虑叶阿棠的感受。
明明没有得到唐且行，却因为他而坏了名声……简直不能更倒霉催了。
见叶青青顿住了，阿军哼了一声：“这下知道严重性了吧！”
“是挺严重的……”叶青青蹲下来，拿起水壶，去挑炉火，一边沉思起来。
“你和唐且行真的没关系?”阿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
“哎，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是说了我要去高考嘛！唐且行不教我谁教我，他是我老师！”
“哦……”阿军点点头，没松口气，反而更苦恼了，“怎么办，你要高考和你跟唐且行搞对象好像都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高考和跟神仙男人搞对象哪个不好听了？！明明哪个都很好听好吗！
叶青青哭笑不得，觉得旧社会的习气有时候还真是跟人性反着来的，若不是有心理准备，还真不一定受得了。
“既然没有，那你就别和唐且行走那么近了，人家喜欢的是王小姐，你这么硬凑上去，人家又不要你，平白叫人笑话！”阿军还不放心，一副家主样在那叮嘱。
“如果我之后就这么和唐且行疏远了，那不正印证了别人的猜测吗，好像我们是为了避嫌似的。再说了，小老弟，唐老师可是个潜力股，若是你阿姐真和他好了，你真的会觉得丢脸吗？”
“潜，潜力啥？！”阿军睁大了眼，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你，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活在别人眼光下。”叶青青把热好的菜往阿军手里一塞，“你姐我会让别人刮目相看的！到时候谁笑谁还不一定呢。”
此时时日以长，她是真觉得自己可能要长长久久替叶阿棠活下去了。
虽然绝望，但活着，总有希望吧。
第二十七章 挨打
说是说得潇洒，但叶青青到底不能真的不当一回事，毕竟这件事牵扯上另一个人，还是脸皮很薄的那种。
她决定第二天去和他商量一下对策，如果他表示要避嫌，那她当然不会勉强。
可天有不测风云，她是想好第二天的事了，却忘了今天还有一个晚上要过。
阿棠妈先回来了。
她显然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回来的时候脸简直绷成一块砖，红的，皱的，硬邦邦。庞大的身躯进来的时候砰砰作响，堵在门口瞪着叶青青：“你给老娘出来！”
叶青青刚估摸着时间摆碗盘，闻言：“啊？”
阿棠妈二话不说走进来，啪的关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贱丫头！我打死你！”
叶青青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挨打，此时脸是麻的，头是昏的，脑子也嗡嗡的，她都来不及生气，第一反应就是：“你干嘛打我？！”
“干嘛打你？！你说我干嘛打你？！我打不死你我，我！”阿棠妈气到话都说不利索，左右看，抄起一把笤帚劈头盖脸的抽过来，一边抽一边骂，“丢人的狗东西！学什么烂货做派！捡别个吃！捡别个穿！现在男人都捡！不要脸你！污糟东西！跑？！叫你跑！再跑！”
不跑就被打死了！
叶青青不是没挨过打，可从来没被人抄家伙打过！她算是知道以前爹妈多疼自己了，相比现在一下下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以前那些肉掌简直不算事儿，说不定打在她身上，他们手更疼！
房间太小，她不能往里冲，往里就只能跳河，她在笤帚乱舞的阴影中在客厅滚了一圈，终于找到机会，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阿棠妈居然追了出来，虽然没两步就喘到停下来，可骂声却连绵不绝。
“你跑！你别回来！丢人的东西！你跑你那姘头那去！不得好死你！”
外面早有好事者开始围观，叶青青跑了两步，与阿棠妈拉开了距离后，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跑啊！你那么有本事你跑啊！”阿棠妈还在骂。
“我没有！”叶青青出乎意料的冷静，她自己都奇怪为什么没生气，可能早就已经气过头了，她抬高声音，再次强调，“你连自己女儿都不信！别人说什么都信！我告诉你！我，没，有！我没做任何丢人的事！”
“你！你还有脸说？！”
“我怎么没有，我还有脸骂，”叶青青怒视四周，“谁乱传话，谁烂嘴巴！记住了！谁乱传话！谁烂嘴巴！”
说罢，她甩下一片躲闪的眼神，转身大步离开。
真憋屈啊！叶青青此时才觉得七窍生烟，要是未来她真的有一万种骂人法，可是像出门被车撞死这种的，对这群人来说实在太奢侈了，她气的不是挨打，她气的是骂不爽！
太气人了！应该更狠点的！
这边漫无目的的乱走着，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学校附近，她刚站住考虑接下来怎么办，就听到通往后门的拐角处啪嗒啪嗒的跑动声，转眼就看到王燕妮抹着眼泪冲出来。
两人在昏暗的夜色中撞见，各自一愣，都傻在原地。
“阿棠，你，你还没回去啊？”王燕妮讷讷。
“哦，我回去过一趟了。”叶青青一脸平静，“你怎么了？”
王燕妮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哦。”叶青青也不爱打探人，点点头不再多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青青挠挠头：“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她刚转身，王燕妮忽然又叫住她：“阿棠！”
“啊？”
“你，你变了。”她通红着眼眶。
“哦，我确实变了的。”叶青青坦然，“总要变的嘛。”
“你……你……”王燕妮无话可说，抬手擦擦眼泪，低声道，“你去河边吗？”
“啊？”
“陪我去嘛！”
……怎么我变成男朋友的感觉，叶青青无奈，点头：“哦，那走。”
王燕妮终于放松了，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往前走，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我们好久没去河边谈心了。”
纳尼？小姐妹日常谈心的秘密基地？
可问题是，以前的叶阿棠和王燕妮文化不同出身不同环境也不同，有什么好谈的啊！
可不就是光听她一个人讲吗！
果然，刚走过一段石桥，来到一个僻静的河边，还没开始逛，王燕妮就开始了。
“阿棠，如果我，我……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爱说不说嘛！叶青青沉默。
“我，我是不是有点坏啊？”王燕妮终于挤出这句话，“我爸老想把我跟蒋主任凑一对，但我觉得跟阿行一块更舒服……啊啊啊这么想我真的好坏啊！”
坏倒不至于……叶青青心想，成年人了，做什么选择啊，有这个本事，都要呗！
再一想，她反而气不过了，怎么她一个男人没有要挨打，人家一下有俩还啥事儿没有呢？
第二十八章 归来的迹象
王燕妮原来也不是真的傻白甜。
也正是因为不那么傻白甜，所以她不用特地提醒，就意会了蒋志洲对她的意义。
既然王校长不喜欢唐且行，而她又到了适婚年龄，那么总要有一款人能够入校长的眼，显然蒋志洲就是这个人。
她没必要强硬的拒绝，反正唐且行也没强烈的追求她。
可是啊，少女怀春，芳心未艾，显然唐且行更符合她对另一半的想象，温柔，博学，长得好看，任她予取予求，可以想象如果组建家庭，未来会多么舒心畅意，更何况他不是没有前途，他有才华，也有志向，并且现在也有明确的努力方向。
若不是心底里还排斥着当一辈子叶阿棠，叶青青说不定真要率先入股，对唐且行下手了。
但现在，王·原持股者·燕妮，也并不想放手。
“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我一和蒋志洲走得近，他便什么都不做了？那还是男人吗？一点气性都没有，难道非要我回去找他不成？凭什么啊，他一门心思拼他的前途，我就得在原地等他？”王燕妮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我会老的，好男人会走的，这镇子才多大，我没多少机会，他却连一个保证都不肯给我！”
同是女人，王燕妮的纠结叶青青当然一听就懂，反而让她更无语：“你和我说这有什么用呢，如果是指望我传话，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闹了别扭怎么办？”
王燕妮愣了愣，有些尴尬，嘟哝：“我，我当然不是要你传话。”
“那你和我说这些，是想怎么样，要我帮你做决定吗？”叶青青问，“你会听我的吗？”
这话若碰到平时的叶阿棠，大概根本不会说出来，因为想也知道王燕妮不会听一个哪哪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可现在，有现代人气势护持的叶阿棠充满了气势，显得异常有主见，竟然让王燕妮都忍不住来征求意见了。
王燕妮嗫嚅：“你说我该怎么办嘛。”
“哎……过来。”叶青青到底懒得废话，拉起王燕妮的手就往一个方向走。
两人逛的这一会儿，天色已暗，街上昏昏沉沉的，行人稀少，路灯也只在个别岔路口有，其他时候就只能靠街边窗户投出的灯光来照明。
但王燕妮没问她往哪走，因为只是几步她就知道，那是去唐且行宿舍的方向。
“你俩的事情，你俩自己说，成不成，都看你们自己。我没经验，我没喜欢的人，我也没人喜欢，我帮不上忙。”叶青青很不耐烦这些小年轻的事，她本身就比他们年长，现下也有更重要的关乎人生的事情要做，哪有空给他们当知心姐姐玩什么鸿雁传书。
王燕妮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像挨训的小学生一样一句话不说，很快两人走到唐且行所在的宿舍前。
他们原本下乡知青并没有单间可住，但随着开放，有门路的知青一个个回城，他又学问出众成了镇小学的老师，自然受到照顾获得了一个单间。只是这宿舍位置靠外，临街又正对着河塘，平时吵闹又潮湿，刮风下雨时则全盘接收，几乎不能开窗。
这一点和《薄暮》中男主角于潜又不一样，他只是个有才却普通的知青，全靠贴心和守候才博得美人心，并没有单独的房间，而且还有一个毒舌却心软的室友。
叶青青每多接触他们一分，心底就凉一分。既然不是穿越到书里，便越发不知道到这个时代要做什么，她的耐性便与日骤减。
此时两人走到那平房外，正看到唐且行的宿舍窗户透着明黄的灯光，闪烁着，映出他清瘦的身影，他微垂着头，显然正在埋头苦读。
王燕妮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叶青青看了她一眼，放开她的手，见她立刻把手瑟缩回去，坏心道：“我把他叫出来，你若跑了，我便只能自己告白以挽回颜面了。”
王燕妮眼神一闪，神情竟然并不意外，反而越发复杂：“……对不起。”
她果然知道的，叶阿棠喜欢唐且行。
那么唐且行呢，肯定也心里有数吧。
呵，她真是替叶阿棠仁至义尽了。
叶青青转身上前，抬手去敲唐且行的房门。在抬手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恍惚了一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仿佛她的身体还没触到门，已经有一个和这身体一模一样的魂体敲了上去。
这具身体在颤抖，灵魂也在，这种感觉像极了痛苦，可又带着一股决绝和义无反顾。
叶青青不动声色的敲着门，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
阿棠，你要回来了吗？你就在等这一刻吗？……你何苦呢？
第二十九章 何以至此
叶青青定了定神，依然敲了门，唐且行嘴里问着谁啊，转头却打开了门，见到她，表情一亮：“阿棠！”
“有空吗？”叶青青直接问。
唐且行愣了愣，不知怎么的表情有点奇怪，但转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点点头：“有啊，你找我有事？”
“嗯，”叶青青话也不想多说，让过了身，露出身后的王燕妮，“你俩聊吧。”
“嗯？等……”
没等唐且行说完，她已经转身快步离开，几步进入夜色中。
叶青青此时脑子一团乱，甚至觉得有点惶然，比挨了打跑出来时还要茫然，茫然中带着点惊悸。
她自认是个笃信科学的人，本来已经对发生的一切摸不着头脑了，此时竟然还发生了如此灵异的感觉，她不得不产生一个怀疑。
这难道是叶阿棠干的？这场穿越，这次附身……所以这女人其实深藏不漏？是什么样的神仙能力，能够灵魂出窍，空出躯体，让她这么一个无所长处的女人过来，然后摸不着头脑的过日子？
图什么？叶阿棠图什么？叶阿棠图她叶青青什么？
她细想这两个月自己做了什么。除了无路可走干脆准备高考，学会了用煤炉烧饭，在河里淘米洗衣，用痰盂拉屎撒尿……就只剩下吃瓜看戏然后给唐且行和王燕妮拉郎配了。
总不会她自己太喜欢唐且行下不了手，所以干脆让无关人士过来来做？
这姐么儿未免也太操心！太大费周章了吧！那俩人好不好，干她什么事？！人亲爹妈都没那么着急！要她这么大动干戈的……
这不就是有病吗！
不，不会有人这么有病的！神经病一样！做出这种假设的她觉得的自己也要有病了！
“啊啊啊！”她发泄般低吼了两声，双手抱住头在原地暴躁的转了两圈，咬牙切齿，“什么鬼！什么鬼什么鬼！”
“阿棠！”忽然旁边传来一个迟疑的叫声。
叶青青看过去，唐且行竟然站在自己不远处，正微微喘着气，看着自己。
“阿棠。”他又叫了一声，神情专注，眼里带着点担忧，“你，你还好吧？”
叶青青有点懵，她放下手，问：“怎么了？”
“哦，我……”唐且行回头看了一眼，又望向她，“我，我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
“你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需要说什么吗？”叶青青一头雾水，她探头往唐且行身后看看，果然看到王燕妮跟了过来，远远的站着，天太暗，看不清表情。
她更茫然了：“你俩说话啊，你追过来干嘛？”
唐且行也茫然了。“我，我现在也不知道了，”他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你，没什么事？”
“没……”
“如果有，你可以和我说的！”他急着补充道。
叶青青一愣，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这，不会是在，等她，表白吧？
他以为她离开，是因为……给心上人拉郎配的痛苦？
然后她刚才还抱头转圈，简直把失恋的痛苦表演了全套。
所以阿棠啊阿棠，你的心上人对“你”动心了呢——只是馋的不是你的身子。
若是几分钟前，她没有感觉到另一个灵魂的震颤，她说不定真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入了这支潜力股。
可现在，不了，她不是叶阿棠，某一天叶阿棠也不会是她。他和她永远没法在一起，不是离魂就是离心。
就这样吧，阿棠，你可能做了错误的选择，如果你还有机会，就找一个更感性的人吧。
叶青青想罢，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当然不好了！”
唐且行眼睛一亮，有些激动道：“是，是吗？那，那，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哪里不好……”
“你知道吗，外头都传我俩在搞对象。”叶青青直言不讳。
唐且行脸一红：“啊，这……”
“怎么可能嘛！”叶青青斩钉截铁打断他接下来可能有的话，一脸生气，“你可是我朋友！是我老师！我还要跟着你考大学呢！怎么可以让人传那种话？！以后我怎么好意思再问你问题？你脸皮那么薄，不好意思见我了怎么办？我真是气死了！”
唐且行脸色有点苍白，他咬了咬嘴唇，努力想笑一笑，却没笑出来：“啊……是啊……”
“是吧，你也觉得吧？而且你晓得嘛，今天因为那些风言风语，我阿弟骂我，我阿妈打我，我现在饭都没的吃，我就想你跟燕妮纠结啥呢，成不成说清楚嘛，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对啊……”他喃喃着，退后了一步，苦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叶青青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直到唐且行在她的眼神中彻底败退，朝她无力的微笑了一下，转身往王燕妮走去。
等两人都消失在夜色中，叶青青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看到满天的星光，才发现夜已深。
而她依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第三十章 催更者人恒催之
回到家的叶青青，看到桌上放着一碗饭盒一盘梅干菜，坐下慢慢的吃了。
阿军不在，楼上嘎吱嘎吱响着，阿妈大概听到她回来了，坐回到了床上。
她到底还是在担心阿棠。
别担心了，你的阿棠大概快回来了。
叶青青莫名的就有这种感觉，她忽然有点慌张，因为她自穿越以来的表现着实有点浪，她自己扮演不好叶阿棠，即使在叶阿棠有留下那么私密的日记的情况下；那想必叶阿棠也没法扮演好她……或许她应该努力给她留点信息？
想到就做，她翻出之前撕下的叶阿棠的日记，弄了点米饭重新粘回日记本上，接着后面的页面，开始一笔一划努力清晰和简单的写起来。
【阿棠，你好，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在你不在的两个月间，我就是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到你身上来，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鬼，我有自己的家，和身体。但同时也要抱歉（划掉）跟你说对不起的是，对不起，因为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我成为你，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做我自己。】
【所以，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做了这些事……】
【我给你定了个人生规划，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难，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直接放弃，但我建议你不要（对不起，可能你不认识的字有点多，你可以去图书室借《新华字典》来查，查字的办法我会在下面教你），考大学是未来至少四十年内一个人改变人生的最好办法，这条路并不难，你只需要做到……】
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她终于不得不提到最关键的问题。
【说起唐且行，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抱歉，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
这一段她写得异常艰难，因为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猜不到关于自己这一段的结局会怎么样，她只能像流水账一样的写发生的事。
学校里来了个蒋志洲……王校长更喜欢这个有前途的人……唐且行喜欢王燕妮，但不是很主动……王燕妮屈从于他父亲的意思，但又舍不得唐且行……两人今天当面谈了……
她停了停笔，最终还是决定写下可能让那个少女难过的话。
【额，我得说，唐且行可能会喜欢我，我这样的。因为我想上大学，我在努力学习，所以他对我，或者对你，刮目相看（这是成语，图书室里有《成语大全》）了。不过我拒绝了他，我不能趁人之危（也是成语），如果你坚持我的路线，你可能还有机会，真的，燕妮并不是无敌的，我们可以打败她。】
在写完关键信息后，她开始记录一些零碎的信息，或许不是那么重要，但总归像一本工具书，能帮到多少是多少。
比如因为跟对面周记杂货的儿子处的好，周老板动辄给她点糖吃，麦芽糖牛轧糖姜糖什么的，不用拒绝，大方接受就好，突然拒绝徒生怀疑。
还有她和阿军约定了一人一次倒夜壶，不倒是猪，所以不用每天早早的就去倒，要习惯指使弟弟做事情。
还有……
她一条条写着，在油灯的晃动中，忽然感到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了不远处的水声，那是夜行的船夫摇橹而过，还有很远的狗叫和偶尔的人声，紧接着，阿军开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门口，看到她一愣：“阿姐，你回来啦？”
叶青青刚还在“遗世独立”的错觉中回不过神，此时陡然一愣，捏了捏笔，点头：“嗯……”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忽然间竟然对眼前的弟弟产生了不舍的感觉，下意识的柔和道，“早点睡吧。”
阿军下午刚以下犯上骂过她，她现在居然还这么好脸色，阿军自己都不习惯，他怔怔的点点头：“哦，嗯……你，身上还疼吗？”
“什么……哦，那个啊。”叶青青摸了摸肩膀上，那儿被阿妈抽了最狠的一道，还有点疼，但没大碍，她笑，“不疼了，多大点事儿。”
“好吧，”阿军犹豫了一下，道，“阿姐，你以后不要跟那个唐且行来往了吧。”
“嗯？怎么了？”叶青青有些不耐，“我都说清楚了，我若想考大学，这镇里我只能指望他教我啊。”
阿军一脸为难：“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他和王小姐在一起。”
这个弟弟总是称呼王燕妮为王小姐，和最开始那个倒夜香的小哥一样对她很有意见的样子，此时说起王燕妮和唐且行在一起，硬是多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那样的男人，这边坏你名声，那边跟校长女儿不清不楚的，你还要跟他学，可别学坏了，阿爸回来还不得气死。”
叶青青听罢，了然的笑了笑：“我知道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她放下笔，决定明日再写，每日总会发生点新事情，一直更新到叶阿棠回来为止。
合上本子时，她忽然一愣，有点哭笑不得。
自己当编辑催更那么多年，现在居然轮到自己每日更新了，所以说终于报应到自己身上了吗？
第三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
叶青青第二天去学校，满以为会看到唐且行和王燕妮出双入对。然而观察了半天后她发现，两人不仅没有。相反，还是唐且行在躲着王燕妮。
不是王燕妮叫住唐且行，他装没听到。就是两人擦肩而过时，唐且行侧身避让，次数多了王燕妮也憋了一口气，梗着脖子不再坚持。
但中午，王燕妮还是过来找她了。
“阿棠。”她一脸纠结，“昨晚……阿行和你说了什么啊？”她一脸欲哭无泪，“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他不理你了？”叶青青也摸不着头脑，“昨天你俩没说开？”
王燕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被轻而易举避开了，闻言微微低头，红了脸：“我，我说了，我还是喜欢他……他，他没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也，也不是什么都没说，”王燕妮道，“他说他给不了我什么，我说没关系，然后他就走开了。”
“走开了？”叶青青惊讶，“明明是他要我来问你为什么你不理他，怎的你俩调过来了，是谁说了什么吗？”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是震惊的。
所以这是真的，唐且行真的对自己有好感了？而作为移情别恋被拒绝的惩罚，他也不愿意辜负了王燕妮，干脆都不要了？
这么想，这孩子还不是这么渣嘛。
心理年龄比现在的唐且行大了七八岁的叶青青毫无愧色的称其为孩子。
却不料王燕妮闻言，思索了一下，脸色一变：“会不会是我阿爸……啊。”她不愿意说下去，心里却仿佛已经找到了答案，转身离开了。
“额。”叶青青是想让她不要乱想的，但转念一想，王校长本来就不喜欢唐且行，就算现在不做什么，哪天王燕妮若是真跟唐且行好了，他肯定会从中作梗的。
隔三差五喊蒋志洲去吃饭，动辄拉他做什么教务建设和视察接待，这是完全在栽培自家女婿的节奏。虽然蒋志洲可能本身并不需要这点栽培，但王校长态度在这，好处又是随手可得，他自然乐的接受，对王燕妮也日益亲近暧昧。
唐且行求索王燕妮之路本就千难万难，再加上他那闷驴性格，怎么看他俩怎么不可能。
叶青青本来不安的心情随着这些想法的笃定而逐渐平静下来，看了看手里的本子，转身往“学习角”走去。
“学习角”就是她和唐且行备课的地方，就在教师办公室外的天井里，本来只有个发霉的石桌石凳，她拾掇拾掇就成了自己的专用座椅，反正现在放眼整个小镇也没有比她更爱学习的人，所以她便戏称其为学习角。
往日但凡天气允许，唐且行大多数时候也在这儿坐着，毕竟这儿空气好，还有叶青青陪着学习，今天他却不在。
叶青青并不意外，叹了口气自顾自坐下开始看书。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她以为是唐且行，头都没抬道：“来了？”
那人却没说话，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忽然道：“立体几何？阿棠同学的进步，快得吓人啊。”
蒋志洲？！他来做什么？！
第三十二章 谁照应谁
叶青青一惊，下意识的挡了挡自己的本子，可意识到这个动作徒劳后，便坦然的抬起了头，微笑：“我觉得还好，学着很有趣。”
蒋志洲手里拿着本政治课本，大概刚下课回来，此时似笑非笑的低头看她：“我怎么觉得，这昭里镇，要出个女大学生呢？”
“真的吗？高考没那么容易吧。”叶青青自然是谦虚的，“我就想试试，倒没那么小看这考试。”
“没说你小看，人有几斤几两，到了用时自然就知道了。反正我这两日看你在这学习，且不说学了多少，就是光凭这股劲儿，你也定会有作为。”
不愧是当领导的人，真会说话。
叶青青客套道：“那就承你吉言了，蒋老师。”
“你想考哪儿？”蒋志洲无视她的逐客令，又问，“我对几所大学还算有所了解，或许能帮你参谋参谋。”
其实心里觉得叶阿棠会回来的叶青青，已经不大想考虑这个问题了，毕竟到时候叶阿棠绝对没这个考试的实力，她之所以还坐在这，不过是闲着的习惯罢了。
她百无聊赖：“我是真不敢肖想那么多，所以暂时也没什么想法。”
“浙东大学如何？”蒋志洲问，“你若盯着首都那几个，我便不提了，但浙东大学也是数一数二的学府，相对首都那几个也好考点，况且……”他走近了点，低声道，“我待回去便会在那任职，到时候也好照顾一二。”
这什么情况？！叶青青悚然而惊，先是唐且行，又是蒋志洲，她叶青青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小妖精属性，还专撬闺蜜墙角，难道她是老天派来给王燕妮渡劫用的？
她感到非常不自在，甚至有点恶心，往远处挪了挪：“谢蒋老师关心，我真的没想法。”
“那便考虑一下吧，”蒋志洲道，“浙东大学在南边，是你适应的气候，未来经济定然也会好过北方……”
“我真……”
“阿棠！”远处一声爆喝，两人一起看过去，就见唐且行站在走廊过来的台阶上，怒视着这边，尤其是蒋志洲：“蒋主任不去吃饭吗，校长在找你。”
“哦，是有这么回事。”蒋志洲仿若无事，朝叶青青笑了笑，“阿棠，好好考虑啊，我也是为你好。”说罢转身朝唐且行走去，对他道：“唐老师这几日精神不大好，可别熬坏了身体，还耽误了学业。”
“好的，谢谢。”唐且行冷着脸应了，等蒋志洲走远，才亦步亦趋的走过来：“抱歉，阿棠，我来晚了。”
“没事……我还道你不来了。”叶青青神色如常，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提王燕妮的事，指着本子道，“这题我解出来了，你看看？”
“解出来了？！”唐且行惊讶的拿过本子，看了一眼，露出由衷的笑容，“阿棠，你真厉害，我快赶不上你了呢。”
“那你加油啊，我还指着唐老师以后照应我呢。”叶青青随口道。
唐且行闻言，笑了：“谁照应谁，还不一定呢。”
第三十三章 工具人叶青青？
天气渐热的时候，报纸上终于公布了高考恢复的消息，同时公布的还有高考时间。
就在一个月后。
叶青青得知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若不是之前传出风声，让广大消息灵通的学子有了准备的时间。此时这消息一公布就告诉你只给一个月时间准备，那可不就是在坑人吗，要未来恐怕得被人骂死。
这是要人裸考的节奏，裸的还是高考。
虽然叶青青现在也不敢说自己准备充分，但她可能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个准备第二次高考的人了，考虑到目前全国学子的平均水平，机会可以说是非常之大。
但她突然有了一个担心，或是侥幸的想法。
万一叶阿棠回来的时候，她，叶青青，通过了高考……
这意味着叶阿棠不仅不费吹灰之力进了大学，还有可能和唐且行走到一起……
天……不敢往下想。
简直人生赢家，大满贯的那种！
于是瞬间叶青青的穿越不再毫无意义，相反简直扭转乾坤！
一个文盲少女，从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偏远小镇，一跃成为了大学生！国家第一批的那种！
虽然可能在大学会有一段极其辛苦的适应期，甚至有可能露馅退学，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叶阿棠真的在高考过后回来，她将有一段全新的，做梦都想不到的新人生！
但愿她会珍惜吧……也有可能她永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想，还真有点羡慕嫉妒恨呢。
毕竟她曾经那么辛苦的寒窗苦读十余载，高三掉发数十斤，论文写了十几万字，才有了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人生。
而叶阿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给她送录取通知书，送男神。
这女人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她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而自己，好吧，妥妥的就是个工具人了。
唐且行对高考消息公布的反应当然是相当正常的——他紧张到脸都抽搐了。
“阿棠！这一天真的来了！”
他激动又害怕，呼吸都不稳：“怎么办，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准备。”
“正常。”叶青青翻着自己厚厚的笔记本，“这不叫忘，我觉得这应该叫融会贯通。”
唐且行现在已经很习惯跟她打机锋了，闻言终于露出一抹笑意：“难道不是破而后立吗？”
“都可以吧……给。”
“这是什么？”
“政治提纲，”叶青青道，“我这阵子看报纸，攒了些新闻，说不定考试会碰上呢？”
“……”唐且行惊了，看着叶青青递给他的本子默然无语，许久才长舒一口气，“阿棠，你太……有点吓人。”
你要是真知道未来全国几百万考试机器的真实实力，你大概会吓死吧。
叶青青对他的惊讶已经很习惯了，继续整理着自己的笔记。
她的家境当然没有无端变好，所有她学习用的本子全是自己捡各种废纸和旧报纸手工做的。别说，在未来用惯了各种好本子的她，现在用着如此艰苦朴素的本子，还挺有点别致的快感。
“阿棠，你想考哪里啊？”唐且行忽然问，“还没想好吗？”
之前唐且行问，叶青青都搪塞过去，实在是不觉得自己还需要撑那么久。谁料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连高考都快来了，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来。
“emmmm……”她想着，“其实，我确实想考浙东。”
那是她家乡最好的大学……叶青青的家乡。
唐且行眉毛一竖：“你真要听那蒋志洲的？！你信他会照应你？”
“不是，我……”叶青青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摔门声，不远处的校长办公室那儿，王燕妮哭着跑了出来，她跑得飞快，甚至没看到走廊旁边的他们。
后面王校长打开门大吼：“自己几斤几两都拎不清！现在才想考？当初做什么去了！你当大学那么好考吗！不要出去交白卷丢了你老子的脸！”
王燕妮跑得更快，转眼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三十四章 燕妮的觉醒
教师办公室不少人探出头来看，虽然没看了全程，但也能猜到大概的剧情，有两个相熟的老师看到他们，俱都露出热情的笑：“唐老师，恭喜啊，真的要大考了！”
“是高考！”
“哦对对，真的要高考了。”
“还有阿棠，阿棠啊，厉害的啦，加油！”
“谢谢谢谢！”叶青青才不管几个酸几个真，笑着道谢，唐且行却担忧的看向王燕妮消失的地方。
“你不去劝劝？”叶青青半调侃半鼓励，“她基础好，努力努力说不定真能成呢。”
唐且行皱着眉，显然是认真考虑帮王燕妮备考的可能，刚一动，就见那拐角处蒋志洲带着王燕妮又走了回来，他微微搭着王燕妮的肩，一边轻声劝慰着，一边推着她走回了校长办公室，关上了门。
没瓜吃了，围观群众纷纷各归各位，唐且行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也坐了回来，垂眸不语。
“我是说真的，我觉得我们准备的挺充足，若是要帮燕妮，应该也可以，还有一个月呢……我从零开始，也就学了三个月不到。”
“不一样。”唐且行皱眉，“你天赋太好了，她……哎，以前被人吹捧习惯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学进去。”
我天赋好？
兄弟，你是没见我夜夜咖啡当水挑灯苦战的样子，那全是血泪啊。
叶青青不再多话，低头拟定高考冲刺计划。
过了一会儿，王燕妮又气呼呼的走了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回头看，满脸不甘。转头看到他俩，愣了一下，极为委屈的瞪了一眼唐且行，又低头擦泪。
随后蒋志洲走了出来，他面上含笑，从容不迫，身后跟着王校长，很是亲昵的拉着他的手拍了拍：“若不是你，哎……”
“应该的，”蒋志洲道，“您放心，不管怎么样，总要让燕妮开心才是。”
“我自然是放心的，你定能照顾好她，哈哈哈！”王校长大笑。
“谁要他照顾了！”不料王燕妮竟然在旁边大声反驳，“我要去，我也是考过去！我要靠自己！不是靠别人！”
这话倒说进了叶青青心里，却没进王校长心里，他被戳了似的横眉竖目：“说什么呢你！臭丫头！你爱去不去！”
“我说！我要高考！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什么主意，我才不稀罕呢！我凭自己肯定也能出去闯荡！去浙东，去上海！”
“你！你！”王校长惊怒又尴尬，“造反了你！”
“没事没事，她一时气话。”蒋志洲简直不嫌事儿大，还在劝。
“我什么都听你的，”王燕妮激动过后，终于冷静了一点，她看了一眼唐且行，却再次泪盈于睫，哽咽了一声，对王校长斩钉截铁道，“这次，我不听了！我要，参加，高考！”
“疯了你！”王校长怒发冲冠，一巴掌打了过去。
王燕妮猝不及防，被扇得撞到窗沿上，她捂着脸，惊到忘了哭，瞪大眼怔怔的看着自己阿爸。
“伯父……这是何必。”蒋志洲连忙去扶王燕妮，回头无奈道。
王校长自己也惊了，他有些后悔，心虚的看了看四周。教职工没人敢开窗看，所以在场的围观群众就只剩下了叶青青和唐且行。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嘤！”王燕妮终于回神了，她哭了一声，再次转身飞奔离开。
“燕妮！”王校长徒劳的唤了一声，但王燕妮转眼就消失在拐角，他叹口气，看向蒋志洲，无奈道：“志洲啊，你知道她的，还小，不懂事儿……都是我惯的。”
蒋志洲也看了唐且行和王燕妮一眼，转身扶住王校长的手，将他推进屋：“我去劝她吧，您先休息着。”
“哎！”王校长还在叹气，两人关上了门。
“呼！”这边叶青青也吐了口气，感觉这瓜吃得着实不适。她转头，看到唐且行一脸担心。
“怎么样？”她了然的问，“要帮她不？”
唐且行犹豫了一会儿，咬咬唇：“你……去问问吧，若她愿意，我，我自当竭力。”
第三十五章 一起走出去
王燕妮也是行动派。
不管王校长如何泼冷水斥责甚至关她禁闭，她还是大半夜跑来找叶青青了。
“阿棠！”她敲开他们家门时，家人都睡了。阿棠妈在二楼往下望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继续去睡，阿军倒挺有兴趣的在远处靠着门框听着。
叶青青：“怎么了？”
王燕妮形容憔悴，看来是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这时候披头散发，眼眶通红：“阿棠，我错了。”
“啊？”
“对不起，我生你的气。”
“嗯？”叶青青回头看了一眼阿军，给他使了个脸色，他居然假装没看懂。
叶青青翻了个白眼，把王燕妮推出屋，走到了寂静无人的街上，轻声道：“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就气不过，其实我也想考，但我觉得，我觉得……”王燕妮说着又哭了起来，用手稀里糊涂的擦着，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反正我确实错了，我知道我来不及了，还剩下一个月，我还能做什么，算了吧……然后我就想，阿行要走了，你说不定也要走，留下我，蒋志洲也不靠谱，我好像除了听阿爸的，赶紧拢住他，否则等蒋志洲也走了，我，我，我真的就成了个彻底的村姑了……”
她几乎泣不成声，喘不过气来，却还在努力讲：“我，我去看了，考试的书，我差不多什么都做不出来，怎么办……我不想被你们丢下，我也不能让你们谁为我留下，我，我，我恨死我自己了！”
叶青青耸耸肩：“你别吓成这样，我也不一定走，阿行就说不定了，他嘛，不大可能不成功。”
“嘤！”王燕妮受不了，哭着蹲下，“我就是不想这样！我不想错过阿行！我怎么这么傻啊，我被猪油蒙了心！”
“燕妮……”叶青青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耿直一回，“你实话和我说。”
“嗯？”
“你，突然决定高考，是为了什么？是真的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阿行？”
王燕妮一顿，猛地一擦眼泪：“你是傻吗！我是为了自己，我也是为了阿行啊！”
“那如果你出去了，遇到比更好的，你会和遇到蒋志洲一样，也开始左右摇摆吗？”
王燕妮愣住了，难堪让她连抽噎都忘了：“你，你在说什么？”
“你真没听明白？”叶青青既然问出就不会后悔，“我真的会再问一遍的。”
“你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说实话，有点。”
“……如果我说是，你会看不起我吧？”
“不会。”叶青青答得斩钉截铁，“如果是，那我懂你；如果不是，那对不起，是我自己太……世故。”
王燕妮闻言，低头默默不语，时不时的还抽噎两下。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能我一直做错了，但我觉得，至少我现在的选择是对的，对吗？”
叶青青耸耸肩：“说不好，我也不知道，可能你留在这在你爸安排下过小日子更安稳呢？”
“我不要！”王燕妮捶她，“阿棠，我们一起走出去好不好？不靠其他人！”
“阿棠，我们一起……好不好？”
这个句式仿佛有回音，在叶青青的脑海和胸腔之间反复回荡，而且变换着不同语调，简直像是记忆的走马灯一般，让叶青青的心都酸软了起来。
又是这种陌生的感觉，她知道，那是那个叶阿棠在作祟了。这或许就是潜意识反应或者肌肉记忆，她越是经历多，越觉得做如针毡。
可那种酸软的心情却真实的影响到了她，她叹口气，无奈的遵循了叶阿棠的意志，露出温柔的微笑。
“对啊，一起走出这个镇子。”
第三十六章 玛丽苏命
这个时代到底还是处于新旧交织的关键点。
唐且行对两个单身女性（且都略有暧昧）的入室补习要求颇有些微词，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只是要求补习必须敞着门。
……反正不给人说瞎话的机会。
然而事实上他的宿舍位置本就在小镇边缘，对街就是河，没有别的建筑，基本没有谁闲着过来，不管敞不敞，也不会有几个人看到。
不过既然他坚持，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俩姑娘自然答应。
作为表态，王燕妮还把家里闲置不用的油灯拿了两盏过来，校长家是早就用上电灯了，唐且行一个外来小光棍，还有叶青青这种底层劳动阶级，自然是没这财力的，现在三人补习能一人一盏油灯，已经是VIP待遇了。
白天的时候三人各自发奋，晚上吃了饭就凑到一起学习，但基本都是唐且行和叶青青一起给王燕妮补课。
曾经的学生掉头回来交自己，王燕妮适应得很好，甚至很是开心，有时候做不出题目让叶青青横眉竖目就得意：瞧我当初就是这么被你们气着的！
她的可爱和灵动确实吸引人，叶青青很难想象在自己的“知性聪慧奋斗”人设消失的时候，日记中展现出的“内向自卑执拗”的叶阿棠拿什么和王燕妮争。
就连现在，唐且行在明灭的灯影中看王燕妮的表情，也时而闪着温柔的光。
虽然把补习设计得像是地下活动，但很快王燕妮就敢在学校里找唐且行问问题了，他俩都是教师，本来就一个办公室，近水楼台，水到渠成。
叶青青心里觉得不是很妥，但又怕自己想太多，加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管这些。却不料几天后自己在家吃了午饭，回来在教室里等上课时，蒋志洲出现在教室门口：“阿棠同学，能过来一下吗？”
能，但不想。
叶青青坐着不动：“蒋老师，我要上课了。”
“就一会儿。”他笑。
叶青青无奈，起身跟着他一直走到他的办公室，他是教导主任，一人有一间办公室，不大，但足见圣宠。
蒋志洲进门后走到办公桌边，除了几摞书和卷子，正中间竟然摆着一个茶盘，上面摆着青瓷的茶具，他拿起公道杯满了两杯茶，头也不抬道：“关门，坐坐。”
“这好像不是一会儿的样子。”叶青青站在门边警惕道。
“阿棠同学好像也不像是需要在乎那一会儿一年级数学课的样子。”蒋志洲放下公道杯抬头朝她笑，“和快高考的学子聊天，不就是我们教导主任的职责吗？”
叶青青无语，坐到他对面，拿起杯子一口喝完，放下。
“如何？”蒋志洲也坐在他的主座上。
“什么如何？”
“茶。”
“不懂。”
“……好的。”他笑了笑，“差点以为你什么都懂了。”
“我只是学得快，不是天生什么都懂。”叶青青此时还有底气说这个。
“是吗？”蒋志洲意味深长，“我看不见得吧。”
这男人现在真丑啊，叶青青莫名的这么感觉，试探女人什么的，最毁形象了。
“蒋老师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她冷下脸。
“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他讨饶似的，“我就来问问你，决定好考哪里了没有？”
叶青青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平静道：“还没有。”
“那我的提议，你考虑吗？”
“浙东大学？”
“对。”
“……”她不想赌气说不考，因为那可能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不仅对她，也对叶阿棠。
虽然现在以她的知识储备，真的有可能超过那些十年不学习的人进入真正的全国一流大学，但一来她不敢那么盲目自信，二来从气候和未来发展上讲，位处南方的浙东大学绝对更好。
她说过了，她很世故，没必要和蒋志洲撕破脸。
“可能可以努力一下吧。”她最终还是软化了语气，“谢谢蒋老师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真的？”蒋志洲笑起来，又给她倒了杯茶，“如果你真的这么考虑，那可得早早准备起来，我这几天要回江州一趟，要不要一起去，我带你到学校里看看？”
江州，不就是浙东的省会，浙东大学所在嘛。
但是，为什么要喊她去？
叶青青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前情，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王燕妮和王校长吵架时就曾经说过，什么我不要他照顾，要去也是我自己去之类的话。
那次她就猜，大概是蒋志洲和王校长吹风说要带王燕妮去哪个大城市见识见识。
莫非，那次提起的，就是蒋志洲这一趟带上王燕妮的事？
而王燕妮一怒之下拒绝了，现在蒋志洲想带自己了？
叶青青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这世道真是太诡谲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结果一步步走得，快活成玛丽苏了！
天可怜见，她以前高三学习可比现在刻苦十倍，怎么那时候就没人来追自己啊！
最痛苦的是，她必须挨个儿拒绝！因为她必须考虑本尊的感受！睁眼不是唐且行也就算了，改成蒋志洲？她会疯吧！
“不，算了。”她礼貌的摇头，“就像燕妮说的，能去就自己考过去，否则去了也没用，谢谢，蒋老师。”
蒋志洲笑容一僵，许久才点头：“不用客气，我也就随便一问。”
“那我，去上课了？”叶青青起身。
他给自己倒茶，没抬头：“去吧。”
叶青青转身就走，带上门的功夫，她下意识的回头，却看到蒋志洲端着茶杯沉思着，那神情阴骘，让她不寒而栗。
第三十七章 你们
蒋志洲找叶青青的是很快就传到了唐且行和王燕妮的耳朵里。
晚上三人聚在一起复习的时候，王燕妮便直接问了起来：“阿棠，蒋志洲找你做什么啊？”
唐且行本来低头做题，闻言一顿，写字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叶青青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他问我志愿，我说他的建议不错，浙东大学挺好的。”
“你真打算考浙东大学啊？”王燕妮犹豫的看了一眼唐且行，“可阿行想考首都大学诶。”
“哦，他考得上，我不一定啊，我浙东都不一定……随口说说罢了。”
“你肯定能考上！”唐且行忽然道，“阿棠，以你的能力，首都大学也行的，既然都考了，为什么不拼一把最好的？”
他激动地有点莫名，叶青青只得回答：“可我不喜欢北方啊。”
“哪有这种理由的，”唐且行道，“我们考到一起不好吗？”
正想说话的王燕妮闻言猛地闭上嘴，眼睛有些惶惑的来回看他俩。
叶青青这才意识到问题，她以为自己是在重过高三，于是高考完大家理应各奔东西；但是对唐且行和王燕妮来说，高考却意味着一起拼搏出新人生——大家理应抱团。
大人，时代变了。
她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句话，这时代，到底和未来不一样啊。
想明白思想差异在哪，她自然能正常反应了，沉吟两秒，无奈道：“若真要考最好的，那可真得努力拼一拼了。”
唐且行松了口气，露出了得偿所愿的表情，甚至忍不住微笑起来：“那是自然的，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他话音刚落，王燕妮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冲了出去。
“啊？喂！燕妮！”唐且行一愣，追到门边，徒劳的叫了两声，一无所获的回头，一脸疑惑，“她怎么了？”
这下连叶青青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王燕妮跑了，已经对封建世俗很有体会的她立刻站了起来，也往外走：“我怎么知道，如果追的上，我去问问吧。”
“可是……”唐且行过去总是巴不得他们走，今天却一反常态，“除去赶考，还没剩下多少天了，你们这……”
“我没什么啊，就是她……啊！”叶青青忽然明白过来，转而哭笑不得，“我懂了。”
“什么？”
“关键就出在这个‘你们’上。”叶青青道，“你说要帮我们一起考首都大学吧？”
唐且行还没明白过来，茫茫然的应了一声：“是啊。”
“那么问题来了，你现在能帮到的只有我，燕妮这点程度，显然不可能啊。”
“……”
“你还在那说什么你们……明显她觉得自己被顺带了，很生气啊。”
“可这，这……”唐且行懵了，“我懂是懂了，但我也不能光说帮你吧，那她岂不是更生气。”
“所以说啊。”叶青青摊手，“和女人聊天，是个世界性难题啊。”
唐且行的不安被她一下子冲散，他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认真道：“阿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有趣。”
叶青青一愣，下意识的收敛了表情，但已经无济于事，她笑了笑：“大概因为，你见的人还不够多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俩好似的，“加油考试，以后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比我有趣。”
唐且行低头看着她，嗯了一声：“但愿吧。”
“我走了，我现在可以承受闲话，但我承受不起家暴啦。”叶青青转身离开。
她倒没真那么没心没肺的管自己回家，还是想安慰一下王燕妮，告诉她有时候直男自以为的周到其实特别伤人，结果走到校长家门口，却看到王燕妮正在哭，而半揽着她安慰着的，是蒋志洲。
夜色，路灯，拥抱的男女。
叶青青站在路口，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有点仓惶的感觉。
回想起上午最后一眼看到蒋志洲的表情，又看到他现在小意安慰王燕妮的样子，她忽然有点心神不宁。
甚至背后发凉。
第三十八章 心慌与心安之处
一开始，她没觉得蒋志洲有什么了不得的。
一个来镀金的二代罢了，他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被下放基层，走出这么明显的一条升天官途，明显不可能是白手起家。
之前他和王校长交好，和王燕妮走得近，不过是顺势罢了。在这个镇里和王校长一家走得近才配得上他的地位，他和这个镇子里的人就是两个世界的——其实和王燕妮也是。
王燕妮和他走得近的时候，叶青青有时候会不厚道的觉得，王燕妮如果这么不自量力，多半会成为被玩弄后丢下的苦命女子。
却不料她半途醒悟，竟然开始发奋了，那就不会再有这种可能。蒋志洲若是个聪明人，定然会就此安分下来，安安稳稳的熬足了资历，然后晋升离开。
他没必要对王燕妮那么上心，或者对她叶阿棠那么用力——两个小镇姑娘罢了。
别说叶青青觉得自己其实很普通，就是王燕妮，她在这个小镇堪称出挑，可放到外面，那真的不算什么。如果街上见到，未来见识过形形色色各种人的叶青青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为什么，接连被拒绝后，他还能回来这样子安慰王燕妮？这种捡漏一样的行为，不该出现在一个有志青年身上啊。
还是说她低估了这个时代，这时候男女关系就是比较激情一点？
叶青青本就不喜欢考虑这些事，此时一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管自己回了家，饭厅油灯还亮着，是阿军在做作业，见她进去，很是高兴：“阿姐！你总算来了。”
叶青青周围看了一圈，放下书本：“阿妈呢？”
“她去社里帮忙了，说是忙完了有肉分。”
“嗯？那还缺人不，我们能去吗？”以前的生产大队现在都成了合作社，有一些集体的活儿干了能分日用品，是这儿大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俩不是劳动力，不算呢。”阿军也一脸遗憾，“要是阿爸在就好了，不过阿妈她说社里同意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到时候拿两份肉。”
“我也是成年人了，应该算上啊。”叶青青知道阿棠前阵子刚过了十八岁生日。
“阿妈说了，但他们说你现在是秀才，要考大学了，让你干活耽误你读书，阿妈就不说话了。”阿军哼了一声，“那群人阴阳怪气的，阿妈居然也没发火，大概真觉得你能考上。”
那个凶巴巴的中年妇女……叶青青简直想象不出她会有这么慈母的一面，心里一软，手下却毫不留情的给了阿军一个暴栗：“你看全镇就你不信我能考上了，假弟弟。”
“你那么厉害帮我做这题啊！”
“真中了你的激将法我才叫傻呢！走开！我要睡觉了。”
“啊，阿姐！就一道题啊，一道！”
“你这点本事，才一道做不出？打死我都不信。”
“真的真的，就一道！”
“我去热下地瓜，一会儿阿妈回来了你让她吃点。”
“哦……诶阿姐！救救我啊！”
叶青青生起了炉子，温了个地瓜，在阿军的大呼小叫中管自己洗漱去了。
要在两个月前，打死她都不相信自己会担心阿棠妈晚上干活回来会冷会饿，可是现在，在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后，她不仅在镇中人的眼中地位大变，也逐渐改变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不再是那个“赔钱货”叶阿棠，而是“潜力股”叶阿棠。
她挣得了尊重和爱护，也得到了平等付出的机会，只希望这样的家庭氛围，回归的叶阿棠能守住了。
洗漱完，写罢新一天的日记，她疲惫的叹了口气。
第三十九章 赶考真是体力活
第二天，王燕妮没来唐且行那儿学习。
叶青青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和唐且行道别：“各回各家吧，大概不来了。”
唐且行沉着脸：“嗯……昨天……”
“昨天我没看到她。”叶青青知道他要问什么。
唐且行叹了口气：“好吧。”他已经不再那么操心王燕妮了，“如果只是我们的话，按照平日的习惯来，估计也不会差太多。”
“说的是。”叶青青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道，“考试你打算怎么去？”
他们的小镇太小了，小到叶青青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大好河山的哪个方位，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在南方，周围虽然不至于群山苍茫，但镇外一望无垠的稻田和果林，是个不需要物流就能活下去的地方。
“我问了，只有市里有考场，要先坐船去县里的大码头，再坐县里的汽车去市里，全部大概要两三天。”
“到时候是不是还要住那？”
“嗯，可是如果很多人报名，那市里的招待所大概不够住。”
叶青青皱了皱眉，她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考前光这舟车劳顿就够折腾的了，没想到考生还是个重体力活。
但她现在可不是小康之家独生子女叶青青，而是赤贫家庭扶弟备胎叶阿棠，她没有任何奢侈的权利，别说招待所不够住了，就是够住，她也肯定住不起。
可这和她本来的想法冲突了……看来世事终究不能事实随顺。
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棠，你怎么想的？”
“我本来想，”叶青青苦笑一声，“之前看了考纲，不是说每个省市都是单独命题阅卷吗？那或许我们本来应该早点到市里，去那儿的学校和补习班看看，说不定能得到点有关命题的消息……”
唐且行再次目瞪口呆：“阿棠，你……你简直……想得也太……周到了。”
叶青青早就想好了措辞：“我听说，以前秀才考试不就是这样，大家会先去京里拜老师，摸摸情况看看风向……不是说三甲大多都是什么门生嘛，不说内定，那至少是有准备的……我觉得高考应该也是，光复习不够，还得有额外准备。”
“可是……”唐且行很为难，“总觉得……这样很……”
“投机吗？”
“嗯？投……啊，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这个词。”
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投机……叶青青不再多说，她觉得已经不可能成行的计划，就不用再争辩对错了，便道：“无所谓啦，那到时候我们做好露宿的准备好了，统共一两天，没问题的。”
“嗯……”唐且行这下反而不坚定了，迟疑的应着。
既然赶考没有planB，叶青青也不再多想了。唯一让她郁闷的是，以她的能力，若是早做准备，不是没有提前赶考的可能。但她一直等着叶阿棠，以为自己可能等不到高考这一天，消极应对到现在的下场，就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天，唐且行消失了一个上午，课也没上。等到下午时，他过来把叶青青叫出教室，一脸喜色：“阿棠，我有办法了，我们可以提前一个礼拜住到城里去！”
“咦？怎么弄的？”
“哦，”他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有些，亲戚……帮我在城里找了个地方，可以住……就是吃可能需要自己操心，我现在还不清楚住的情况如何，你放心，若是只有一张床，我打地铺。”
能托关系在城里找地方住一个礼拜的人……叶青青对唐且行刮目相看：“行啊你，有点本事诶！”
唐且行很勉强的笑了笑：“我觉得你说得对，既然要做，自然要做最好。”
“那如果提前一个礼拜去，下周我们就得出发了。”叶青青琢磨了一下，有点犯愁，“燕妮怎么办，肯定得和她说吧。”
“那自然得讲，”唐且行道，“这就交给你了。”
叶青青无语：“成，谈话结果晚上我到你那报告。”
唐且行笑得有些调皮：“好，等你消息。”
第四十章 当场嫁了都行
下午正好有一堂王燕妮的作文课，叶青青现在上课也就做做样子，大家都知道，不过王燕妮虽然闹了别扭，上课态度还是很认真，该点评点评，该批评批评，一堂课上完，她仿佛知道叶青青会找她说话，噘着嘴在台上慢吞吞的整理课本，很委屈的样子。
叶青青上去轻声道：“你还想不想考了？”
“当然想！”她更委屈了，“可我赶不上你们啊。”
“这话题我们说过无数遍了，你自己琢磨，我就跟你说一个事儿。我和唐且行准备提前一个礼拜去城里看看情况，他找了个住的地方，到时候可能要我们自己照顾饭食，但是城里的考试信息肯定比我们这多，一定会有收获，你去不去？”
“啊！？”王燕妮万万没想到考个高考还有这阵仗，“提前一个礼拜？那你们岂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对。”
“你阿妈会同意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定能说服她的，关键是你。”
王燕妮嘴一瘪：“我能不能，你还不清楚嘛，那过得了我阿爸那一关！”
“我就奇了怪了，连对面周老板都逼他儿子去试试，怎么你爹一个校长，还不让你高考？他怎么想的？”
“他想让我拢住个蒋志洲那样的人，别学外头心思活络的女人，安心做个官太太，像我阿妈那样……”王燕妮倒也清楚她爸的想法，这么一说她倒是下了决心，“哼！我偏不！那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
“那……你回去和你爸说说？晚上在阿行那儿碰头？”
她还是一脸畏惧，但终究下了决心，咬牙点头：“成，你们等我消息！”
传完了消息，叶青青便准备安心等晚上，却没想到没等天黑，她就已经知道了王校长的态度。
咆哮从校长办公室穿过教师办公室传进了叶青青的耳朵。
“鬼迷心窍你！谁给你的权利自作主张？！就你那点学问还高考，别丢人现眼了！叫你听话叫你听话，我害过你吗！你爹妈会害你吗！啊？！还提前准备，还出去住！？谁跟你说的这些！告诉我，是不是姓唐的那个？！”
王燕妮哭着回答什么后，再次受到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
“你什么人，她什么人！？你去跟她比？你越活越回去了啊燕妮？！我早就跟你说过！学会交朋友！别总跟那群不三不四的学坏，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本事没有，主意一大堆！我说让志洲带你去你不要，你非得自己去，干嘛！？显得你有本事啊？你去了得办成点事才算有本事吧！啥也没有就回来不是上赶着丢人？丢你自己的脸，还丢你爹我的脸！不准去！去我也不给钱！”
“哈哈哈哈！”阿军转述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小姐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惨，我们地理老师题也不讲了，就吃吃吃的笑！”
“后来呢？”叶青青挑了挑煤饼，把淘好的米放上，坐在一边洗菜，“就这么完了？”
“王小姐哭着跑走了，就没了啊。”
“蒋主任居然没出来当和事老？”
“那肯定有啊，他很快就去校长那了，我放学的时候，校长刚喊他去家里吃老酒。”
“已经成酒友了啊。”
“不晓得，管不了那么多……嘿嘿！阿姐你看，王小姐还不如你诶，阿妈是不是给了你钱了？”
“路费是给了，但我计划有变……还得多要点。”
“那肯定没问题了，你看你要路费阿妈都没二话。”
这话说的叶青青自己都觉得叶阿棠是被宠着的了，风水轮流转，努力果然还是有回报啊。不过路费是小事，真要过去住七天，那就不是小钱了，她只能勉强笑了笑。
饭后，她没急着问阿棠妈要住宿费，先整理了书本，去唐且行那儿碰头。
原以为经历下午一役，王燕妮不可能出现了，却没想到她虽然形容狼狈，还是早早的出现在唐且行屋里。
唐且行秀气的双手没拿书，而是拿着锅和筷，见到她，一脸局促：“她没吃饭，我这只有面。”
王燕妮抽噎着：“我，我没回去。”
叶青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听到的八卦，只能点点头坐下，问：“那么……怎么样？”
王燕妮低下头。
“先吃饭吧。”唐且行煮好了面，给她端了上来，面是拌面，加了点酱油和小葱，很香。面汤他也没浪费，加了点咸菜成了一碗菜汤，给她放在一边。
腾腾热气给这凄凄切切的场景平添了温馨，王燕妮握着筷子，看看唐且行，又看看面，忍不住又掉下了泪来。
“诶，怎么又哭了？”唐且行比她还无助。
叶青青太明白王燕妮的感受了。
此情此景，此男此面，就是让她当场嫁了，此生也足矣了。
第四十一章 你语文还是我女儿教
王燕妮一边哭，一边吃了面。
吃完自己去外头把碗洗了，回来时已经镇定下来，一脸坚定：“我要跟你们走，我要考试，就算不跟你们考到一起，我也要出去！”
“我支持你。”叶青青明确表态。
她确实觉得王燕妮该跑。
虽然她自家也好不了多少，可叶阿棠家虽然贫穷，阿棠妈看似重男轻女，但这完全是被阿棠爸重女轻男逼的。
这个女人刀子嘴豆腐心，骂着你的时候把你照顾好了，平时不放过任何赚外快的机会，每天早出晚归，这次叶青青要考试路费，她也二话不说从私房里出了。
这么想，她的处境竟然比王燕妮还好点。
王燕妮虽然是众所周知的王校长掌上明珠，被宠到镇里笑称其“王小姐”的地步，可归根结底，她就像王校长笼中的金丝雀，被娇养着，却也被桎梏着，除了换个牢笼，完全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在王校长的咆哮中，她第一次认识到这点，并且庆幸的发现，面前有一条路，可以逃出这个金丝牢笼。
就算外面是狂风暴雨，王燕妮也肯定会死死抓住这个机会。
“我支持你。”叶青青重复道，“你可以的。”
“嗯！”王燕妮激动的点头，“你们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吧。”叶青青说着，望向唐且行。
唐且行点点头：“最迟就下周一了，过去要两天，到了以后住个七天，就考试了。”
“哦……”王燕妮决心是下了，心里却还是万分忐忑的，她撵着书本，要翻不翻的，显然很没底。
“既然下决心了，就抓紧看书吧，”叶青青帮她翻开书，“相信我，肯定有不少赤膊上阵的，你有希望。”
王燕妮勉强的笑了笑，拿起笔开始做题。
唐且行在一旁辅导，叶青青则看自己的数学公式。
三盏油灯闪烁着火焰，照亮各自的主人，头像的影子在后面随着灯火摇动着，像是这水乡里河流波纹的节奏，仿佛随时都会有小船划过。
面香还未散去，灯光带着暖意，叶青青坐着，平白有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她有点想叹气，又有点想微笑，最后只剩下一丝感慨。
这么看来，结果还是好的，不管有没有高考成功，至少三人情谊还在，而她也替叶阿棠努力到了和这两个小伙伴平等的地位，不算对不起她了。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半掩的房门直接被推开，王校长走了进来！
王燕妮唰的站起来，一脸惊讶：“阿爸，你，你来做什么？！”
王校长身上有点酒气，他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一眼看去颇为儒雅，但看久了就会看到一丝市侩和精明，此时他双颊微红，眼神倒还有点清醒，冷笑道：“怎么，我个当爹的，不能到别的男人那儿找我女儿？”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可偏偏涉及了家务事，谁也无法插嘴。
王燕妮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泪又要泛滥了，跺脚哭喊：“阿爸！你说什么呢！”她慌张的看叶青青和唐且行：“你怎么可以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我！”
“你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吗？”王校长抬高声音，“我女儿什么样子，我都不用听别人说，我自己就知道了！”
“我做什么了？！”
“大晚上钻男人宿舍！你做没做？！”
“阿棠也在一起啊！”
“她不要好！你也不要好？！”
这就不能忍了，叶青青本来已经礼节性的站起来，此时直接昂首挺胸：“校长，这就是你为人师表说的话吗？！”
“你语文还是我女儿教的，我该怎么说话轮不到你教我。”王校长嘲讽道，“叶阿棠，你真以为一个文盲学几个月就能考大学？我女儿从小学识字，我都没敢让她去考，你丢的起人，我们丢不起。你要带带坏别人去，比如你阿弟，不要再带坏我女儿，引她考试就算了，还要骗她跟你们弄什么提前进城，出了事你负责？你负得起吗？”
叶青青无言以对。
如果此时站在这的真的是本尊叶阿棠，说实话王校长这一番话无可厚非，连叶青青都不会相信叶阿棠会三个月成材。
但现在站在这的是她叶青青，她自然不会被轻易击垮，可是现在高考都没开始，她也没法打包票自己一定行。
扮猪吃老虎总好过事后打脸，她现在一句大话都放不出来。
“阿棠……”唐且行开口，声音有点嘶哑，“你先回去吧。”
“……嗯。”叶青青点点头，收拾了书本，最后担心的看了俩人一眼，走出了房门。
外面，蒋志洲竟然等在那儿，他身上也有一丝酒气，正出神的望着街对面的河流。月光和波纹在他眼中闪烁着，看起来颇为诡异。
叶青青不想和他说话，看了一眼便走了，可如芒在背的感觉，却直到拐了弯，才逐渐消失。
看来，王燕妮这一趟高考之旅，是悬了。
这是她本来以为的最坏结果。
可谁料第二天，王校长，失踪了。
第四十二章 究竟是不是穿书
大清早王燕妮来敲门的时候，叶青青绝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消息。
“阿棠！”她双眼红肿，“你，你看到我阿爸了吗？”
叶青青还在刷牙，闻言手上动作都停了，含糊道：“什么？你爸？校长？”
“对！”王燕妮惶急的点头。
叶青青当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迷茫的问：“校长来找我了？”
“什么？”王燕妮一愣，意识到有了误会，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阿爸没来找你！我，我就是，一直没看到他。”
“一晚上？”
“我不知道，”王燕妮不停抹眼泪，“昨晚我先睡了，今天起来阿妈说，他晚上都没回来！”
“可昨晚……”叶青青一愣，“你问了阿行没？”昨晚王校长找唐且行时那样子她还历历在目。
“问了。”王燕妮道，“他也不知道，说没一会儿我阿爸就走了。”
“嗯？可是，从他那儿到家，没多少路呀，他能去哪？会不会去找蒋主任了？”
“也问了！”王燕妮擦着眼泪，“他也没看到。”
“这能去哪？”叶青青匆忙漱了口，“既然哪儿都找不到，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报警了，他们说一晚上不能算失踪，要我再找找，可我哪儿都找了，我，我……”王燕妮差不多已经快崩溃了，单薄的身子一抖一抖。
“阿行呢？他怎么说？”
“他也在帮我找，可，可他又能上哪找去……”
“……走，我陪你。”叶青青二话不说，穿上外衣就出门，带上门的一瞬间，她忽然愣了一下。
女主、父亲、失踪……临走前和男主谈话。
这几个关键词又瞬间激活了她对《薄暮》的记忆！
在《薄暮》中，同样是不满意男主于潜的女主林茵茵的父亲，在晚上支开林茵茵和于潜单独谈话后，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在于潜家不远处被发现了尸体！
后脑受伤，表情惊怒，似死前与人有过争执！
于潜当时百口莫辩，因有所谓足够的动机和没有不在场证明而被判有罪，锒铛入狱，把最青春年华蹉跎的一干二净。此事成了他一生解不开的心结，也因此他出狱后开始找寻真相，最后再次找到林茵茵，两人重新走到了一起。
……书前半部分除开绝大部分细节，比如所有人的姓名、工作和相处上的点点滴滴，大方向几乎和现在发生的快一模一样了！
同样希望女主幸福的男主，同样拥有更好选择却选择了男主的女主，同样棒打鸳鸯的女主父亲，同样的谈话和……失踪。
叶青青悚然而惊，她忍不住惊慌的看了王燕妮一眼，最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点好的吧叶青青，既然已经排除了自己穿书的可能，就不要把书的内容安在现实上！
但为什么在她已经放弃探究剧情和现实的结合度问题时，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来引起她的怀疑！
如果王校长真的已经遭遇不测……
她的崩溃恐怕不会亚于王燕妮。
毕竟，她曾经真心实意的为《薄暮》中那些鲜活生命的枯萎而心酸流泪。
然而上天真给了她三个月时间来改变这一切时……她什么都没做。
叶青青，你真是个大傻X！
第四十三章 寻找王校长
在这个村头打鸣村尾起床的小地方，王校长失踪这样的大事自然很快传遍了全镇。
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成了校长那一家的熟人，都最后见过王校长，都依稀仿佛知道他去了哪……也都知道他和女儿因为嫁人和考试的事情不和，知道他不喜欢唐且行。
公安很快就立案了，不用四十八个小时，这地方少了个人，一天就够吓人的了。他们派出大小警力大街小巷的去找，其中还不乏很多热心的好事的人凑热闹。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走在街上都下意识的看其他人的脸，路过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会多看两眼，甚至看到一些船舱和草垛子都会掀开看看，总是心底里想做那个第一个找到王校长的人。
然而这样的激情在第三天早上时就冷却了，所有人谈起王校长不再是猜测他在哪个“小的肚皮”上，或是携款潜逃云云，而是夸张的凝重着、大声的叹息着。
三天，这个镇子，人人都在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从不会有人失踪那么久，除了那些出远门工作的人。
街上在找人的只剩下警察了，连王燕妮都已经哭累找累，在家中与母亲在一起。
叶青青和唐且行像是约好了似的，谁也没去找谁，乖乖的呆在家中，一步都不出去。
阿棠妈嘴上骂个不停，骂她不要好瞎掺和，可是临到要去上工时，又别扭的问她要不要陪了，叶青青哭笑不得，正要把她推出门，刚开门就迎来了两个警察。
终于来了，相比阿棠妈的惊慌，叶青青倒是淡定不少。她也算最后见过校长的人，警察迟早要来问自己当时情况。
两个警察穿着最早期的绿色军装，有点土，可充满了时代感，而且一个中年一个青年，都清瘦挺拔，棕色的皮带紧紧的系在腰间，看着像是时代风霜里扛过饿又扛过枪的。
“老闫，哦不，闫队长！”阿棠妈果断不去上工了，一步踏回屋里，赔笑，“你们这是……”
闫队长正是领头的中年警察，他黑痩，颧骨突出，显得眼窝很深，眼神犀利明亮，他扶着帽檐朝叶青青点点头：“阿军妈你不要担心，我来找阿棠问问情况。”
“我们阿棠啥也不晓得呀！”阿棠妈徒劳的挡在前面。
“知道就不用找了，这不是大家都什么也不知道，看能不能多问点情况么。”
“个么说第一天那小伙子！”阿棠妈朝闫队长身后的年轻警察努努下巴，“他都问过了呀！”
“阿昌没经验，问得不详细，我这儿问了一圈，就差阿棠了，阿军妈你要配合我们工作。”
“我家囡啥事情没有被你们警察反反复复上门，多糟心的晓不晓得！”阿棠妈嘴里碎碎念着，却也没办法，让开到一边坐下了，不打算挪窝的样子。
不是正式讯问，闫队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尽量和颜悦色的对叶青青道：“阿棠，你莫怕，我们就想再问问情况，好确定王校长有没有出镇的可能性。”
叶青青迟疑的点点头：“嗯，您问。”
第四十四章 王校长死了
“那天你和王燕妮去唐且行家做什么，大概什么时候？”
“我们经常去阿行家里复习的，这阵子差不多天天去，就看书，为了避嫌，还半敞着门学。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就是比平时多个商量行程的事。时间大概六点钟。”
“你们商量的是什么行程？”
“我和阿行打算提前一礼拜去城里备考，阿行联系了住的地方，我们就问燕妮行不行，燕妮下午问他阿爸的结果大概很不愉快，晚上她过来表示依然想去，我们大概下礼拜一就准备出发的……”叶青青本来想加个本来，带转念一想，多说多错，这样显得自己知道以后去不成了似的，便忍住了，闭上嘴。
闫队长旁边的阿昌运笔如飞。
“王燕妮和她父亲不愉快，你怎么知道的？”
“很多人都知道吧，”叶青青问心无愧，自然全程实话，“我阿弟跟我说的，说吵架声牢牢（非常）响，教师办公室的都听到了，他当时正在那儿问地理。”
“好的，你们商量行程后，王校长过来找你们的情形是怎么样的？大概时间点是什么。”
“他就直接推门进来了，好像还喝了酒，脾气很差，话也不是很好听……”叶青青循着当时的记忆一五一十的讲述着，讲到自己反驳不成被支开，还不忘拉上别人，“出来后我看到蒋主任也在，但没打招呼，就走了。”
“你出门看到蒋志洲在做什么？”
“他在看河，大概发呆吧，身上也有酒气。”
“你后来直接回家了？”
“对，没再出过门。”
“你是怎么知道王校长失踪的？”
“燕妮早上来敲我的门问，我才知道。”
“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这已经有一点像正式讯问了，叶青青有些抗拒，却还是道：“我刚起床，在刷牙。”
“你知道王校长失踪后做了什么？”
这问题……叶青青皱皱眉：“我是把我之后到现在的都说给你听吗？而且，我们不是在找王校长吗，为什么一直问我？”
闫队长看看她，笑了笑：“都说阿棠突然聪明了，好像真有点。”
“阿棠啥时候笨过了！”旁边阿棠妈不干了，“就那群碎嘴皮杀千刀的动不动欺负我们家男人不在，有本事当面说！”
“好好好。”纵使威武如闫队长也不敢和中年妇女正面刚，他无奈的继续转向叶青青，“就说你后面和王燕妮一起去哪找了吧。”
“就顺着阿行家回来角角落落找找问问，大概找到中午就来找你们了。”
“唐且行呢，你们见到他没？”
“没，燕妮早上问他后他就出门了，让燕妮找附近，他到远处找。”
“他为什么要去远处找，他知道校长会走远？”
“这我也是听燕妮说的，他说晚上就觉得王校长喝了不少酒，可能一不小心晃远了，所以让燕妮喊我在附近找，他跑远去看看。”
“你们后面见面过吗？”
“没有。”叶青青这话答得很硬，她一点没掩饰自己的怒气，得让闫队长知道自己不傻，她知道自己此时差不多是被审问了，“我后来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闫队长眯了眯眼：“为什么不去见，你不想知道更多消息吗？”
“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不也还没找到。我逞这个强做什么，惹一身腥。”
后头的警察阿昌闻言抬头看看她，很是惊讶的样子。
闫队长点点头，他的笔记比身后的阿昌就精简很多，看了看本子后合上：“我有数了，谢谢。”
他带着阿昌起身要往外走，被叶青青叫住：“闫队长！”
他回头，表情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
叶青青想了想，还是问了：“燕妮她，还好吗？”
“不知道，”闫队长扶了扶帽子，“我只负责找人。”
“那还，还能找到吗？”
“能的。”他肯定道，“肯定能。”
叶青青被他笃定的表情感染了，心里重新升起了微薄的希望，开始有一些懊悔自己方才不耐烦，嗫嚅道：“对，对不起啊，我，我刚才。”
“没事的，应该的。”他们转身走了，也不知道是在说应该被冷眼相待，还是她应该生气。
之后警察再没上门，镇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淳朴的人们如叶青青一般，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时候，心里逐渐积攒起了些许的希望。
然而脆弱的希望却在第五天清晨，被一声尖叫彻底击碎。
昭里镇水道下游，薄雾缭绕的小河坝前，一具尸体浮了起来。
王校长死了。
此时全国百万学子殷切期盼十年的高考，仅剩不到十天。
第四十五章 阿棠等一等
王校长真的死了？！
当这个已经成定局的结局被摆到面前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依然是不敢置信。
一个好生生的人，怎么能这么毫无预兆的，无声无息的，就没了？！
在消息尚未传开的时候，了解阿棠妈属性的闫队长已经打了个时间差，赶紧让小警察阿昌带着叶青青到了镇派出所，多年不见大案的所里已经一片大乱，日子混久了，小年轻们都快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叶青青坐在里头休息室的条凳上，整个人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哭得连抽带噎。
是她发现了王校长。
即使已经过去许久，小姑娘依然怕到面无人色，对一旁陪着她的像姐姐又像老师的女人断断续续的描述着，她是如何在清晨提着菜篮过河坝时看到的这具尸体，又是如何腿软到坐在河坝上许久没起身的。
“校长穿着蓝衣服？”叶青青冷不丁问了一声。
小姑娘一顿，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的想了想，点点头：“嗯……”
叶青青耸耸肩，她当时只是想确认校长是不是那晚与他们见过后死的。可现在转念一想，这不白问么，这年头谁不穿藏蓝外套。
她继续放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校长真的死了，事情与《薄暮》差不多对上了，如果真的是同频发展的话，那她都可以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没有目击者，只有嫌疑人，而最大的嫌疑人，是唐且行。
他有着“充足的动机”，有作案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就好像《薄暮》中的于潜，心在滴血，百口莫辩。
就连原本最相信他的女主，也因为死的是自己的生父，而失去了相信的力量。
她甚至都能把书中接下来的剧情和这儿完美结合起来。
一个无依无靠外乡人，最适合给王校长，给这个案子一个交代。不杀他不以息民愤，不判他不以彰公正，法网恢恢，绝不容情。
没人替他求情，没人给他担保，更没人能给他作证。
他是顺水而来的浮萍，从没提过自己的父母，也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乡，长得光风霁月宛如天边的神仙，事实上却贫困潦倒无依无靠，想生根却落入泥里，想开花却被掐掉了花蕊，最终灵魂死在小镇，人生断在狱中。
他是于潜。
他也即将是唐且行。
门忽然开了，阿昌握着把手刚要引个人进来，看到里面坐着她们，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而是回头跟人说了什么。
此时门外那人已经要走进来，抬头间和叶青青一对视，两人都愣了一下。
唐且行，他戴着手铐，形容憔悴，本来平静的面容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忽然一紧，嘴唇颤抖了一下。
叶青青蹭的站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快步走过去。
“等下等下。”阿昌着急慌忙拦她，“你们不能接触，诶！你干嘛！”
他正要关门的手被叶青青一把拉住，她死死盯着唐且行，千言万语难说，张口只有一句：“你怎么戴着手铐？！”
唐且行眼眶已经红了：“阿棠，我没有……”
“我信！”她斩钉截铁，一把握住他的手，那么紧，指甲都掐进他手里，“你还要高考的！阿行，别管别个怎么说，我信你！”
“……嗯。”
“喂你们不能接触的！”阿昌着急道，扯开他们的手，把唐且行往外拉，“别坏规矩啊。”
“我法盲！”叶青青光速回怼，此时她脑子里也不知道是一团模糊还是异常清晰，脑子都没过，追着他们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阿行！不是你的你别认，一辈子太长了你蹉跎不起你知道吗！不该说的别说！多说多错！还有，还有，找律师！对！要求找律师！让律师帮你说话！你城里的亲戚能帮上忙吗！告诉我怎么联系！我帮你联系！阿行！快点！咱们找个好律师！”
此时阿昌已经一脑门官司的把唐且行拉开了，往走廊另一头拖去，唐且行被他扯着往前走，头一直回着，看着她，没应声也没否定，只是紧绷的表情松了下来，最后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
“听你的，阿棠。”他道，随后被拉进了隔壁房间，门哐的关上。
叶青青差点被门撞个整脸，满嘴的话也被撞个干净，她愣在门前，忽然觉得冷汗涔涔。
就在刚才，唐且行消失在门后那一瞬间，她周身忽然被一股陌生的狂怒和悲伤席卷了，有什么东西正想脱离肉体去撞破这扇门找到唐且行。若不是她硬生生站在那死撑着，恐怕身体已经遂了那股强烈的愿望。
阿棠归来的脚步突然加速了。
可真不是时候啊，阿棠……你等等好吗，至少等我帮一帮阿行。只有我能帮他了，只有我……
叶青青扶着墙缓缓蹲下，捂住脸，终于发出了自穿越以来，第一声啜泣。
第四十六章 意外还是不意外
一开始，鉴于多人作证王校长喝了酒，警察并不排除他意外坠河的可能性。
然而当包括王校长亲人在内所有人都指天画地发誓，以王校长的水性就是睡着了都能在水中飘着时，警察当即又确定，王校长是他杀。
就是这么任性，作为嫌疑人之一被留在局子里正式审讯的叶青青目瞪口呆。
虽然嫌疑人还包括唐且行还有蒋志洲，但是这完全无法让叶青青觉得心里好受点，尤其是当她坐进审讯室，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审问了一次后，那种压抑和滞闷，真的能让人抑郁。
她一次都没接触到其他人，除了阿棠妈，给她带了一碗梅菜扣肉配饭，顺便告诉她阿棠爸回来的消息。
阿棠妈的本意大概是要她不要怕，毕竟这个平时凶悍的女人此时已经六神无主，她觉得最大的慰藉就是家里男人要回来了，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叶青青，殊不知对叶青青来说，最好的消息是这个女人还记得怎么做梅菜扣肉……坚强，非常坚强，可以撑住阿棠。
叶青青在局子里呆了整两天，才算彻底排除了嫌疑。
然而唐且行却还在里面，叶青青于是走得很不情愿。
闫队长对她之前强行和唐且行讲话的行为非常不满，临走还训她：“你在害他你知道吗？你明知道不行，你还做，还撺掇人家找什么律师？你听谁说的折腾那些，怎么的？我们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叶青青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但这两天翻来覆去的思索，怎么也想不出除了当时就拉住他嘱咐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总的来说，就是不后悔。
她赔笑，笑得虚弱：“没下次了，没下次了……谢谢闫叔。”
“谢你自己吧，家里有人，还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闫叔，那，阿行怎么样了？”
“他，”闫队长沉着脸，“不该问的别问。”
“我说真的，闫叔，”叶青青还不放弃，“能请律师吗？”
“我说你哪儿听说这玩意儿的？”闫队长紧皱眉头，“你见过？”
“……没有。”叶青青从自己的角度讲，遇到这种事儿，第一反应自然是请律师……可别说叶阿棠了，就是叶青青自己都没遇到过需要请律师的事，毕竟一般人遇到事，首先想到律师，第二想到的，大概就是贵。
“我还说呢，你定是哪儿瞎看来的吧，别说你了，我都没见过！你问问阿昌，他可能听都没听说过。”闫队长道，“这十年，岂止是你们学生教育停摆，我们公检法哪个正常的？”
“那万一遇到要伸冤的事儿，找谁呢？”
“你什么意思，叶阿棠。”闫队长虎着脸，“你就认定我们会判冤假错案了？”
“总要做好最坏打算吧，毕竟你们把阿行都抓了！闫叔，马上就要高考了，咱不能不急啊！”
“那没办法，案子总得查，杀人偿命，王校长死的不明不白，总要给他个交代。”
叶青青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再说就有点过于激动了，可能会弄巧成拙，而且她这两天精神越来越不稳定，一种很玄学的感觉告诉她，阿棠很快就要回来了。
她真的很烦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如抓紧时间，做多点长久打算，比如打听下这年头怎么断案判刑，她好尽量指导阿棠把接下来的事做了。
第四十七章 唯一的嫌犯
这年头，没有公检法。
基本没有。
叶青青确认这一点的时候，真的懵逼了。
她几乎想象不出在一个没有公检法的世界，人权和公正该如何保证。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这十年，一切都被打碎了。
如同教育一样，一切都在破而后立，律师作为典型的知识分子，在这十年来基本所剩无几。到现在虽然一切结束了，但是人才业已凋零，真要有正儿八经的律师，恐怕还要指望这一届高考的毕业生……
然而她恐怕撑不到高考那一天，否则死活也要把叶阿棠送进某个大学的法律系！
图书室本身书就不多，她是连看带打听才搞清楚现在怎么断案和判刑……警察是有干活的，但话语权掌握在人民手中，所以遇到小型案件，基本是当事人所在单位内由代表组成的委员会来处理；而如果是大型的……则由警察断案，人民组成公审大会来对疑犯进行审判。
决定权，在人民手中。
换句话讲，决定权，在昭里镇的百姓手中。
……叶青青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薄暮》中，作者反复强调于潜是“外乡人”的原因了。
在那书中，尚有公检法存在，但并没有提到律师，只是简单的说于潜被定罪意外杀人，判了二十年。他感到绝望和孤单还有可笑，因为他觉得自己获罪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外乡人”。
现在她也懂了，如果唐且行是在公审大会被判刑，那么如果可以，所有的镇民都会希望给王校长一个“交代”。
即使那可能是王燕妮所不希望的，即使可能这个“犯人”的犯案证据亦不充足。
现在四个嫌疑人中，亲女儿王燕妮早就被排除，她也已经出来了，只剩下蒋志洲和唐且行还未脱离嫌疑。
她尚未知道对方口供如何，但是听王燕妮最开始隐约透露，校长要和唐且行单独谈话后，她是被蒋志洲送回家中的，两人聊了一会儿后，蒋志洲才离开。
这么一听，蒋志洲也可能有不在场证明。
而且远没唐且行“作案时间多”。
……等等怎么越想越觉得唐且行就是了！
叶青青自拍一掌，觉得多年来那么多集柯南真是全白看了，她还不如个万年小学生！
洗清了嫌疑后，学校却也因为王校长和蒋主任的旷工而接近停摆，幸而图书室钥匙归校工管，叶青青还进得来，她看完了书出门，迎面见到蒋志洲走过来。
她脚步一顿，心里一凉。
果然，蒋志洲也没嫌疑了。
那岂不是就只剩下……
见叶青青看着她，蒋志洲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努力挤出一抹笑：“阿棠啊，这么刻苦。”
“……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低的应了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又同时抬头：“你……”
“你……”
“你先说。”蒋志洲抬抬手。
“你刚出来？”叶青青也不客气。
“嗯。”蒋志洲点点头，“听说你比我早。”
“你觉得……”叶青青探究的看着他，可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个合适的套话方式，只能作罢，“算了，我回去了。”
蒋志洲嗯了一声，忽然道：“对了，阿棠，你还会去考试的吧？”
其实唐且行这次是绝对考不了了，叶青青虽说高考是为自己，但此时心里却觉得有点百无聊赖：“看着办吧，本来就是阿行比较有希望，我一个人去没什么意思。”
“别这么说，”蒋志洲笑了笑，“我看过你做的题，你可以的，努力一把吧，我在浙东等你。”
叶青青一怔：“你要去浙东了？”
“嗯，出了这么大事，我要去市里报告，到时候……大概就不回来了。”
“……”这家伙想跑！
叶青青脑中嗖的闪过这个念头，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坏。
大概是因为太想让唐且行脱罪了，她此时异常希望蒋志洲才是真凶吧。
可是她希望又能怎么样，真正能左右人们判断的人，明明是王燕妮才对。
……等下，她出来那么久都没去看过“丧父之痛”的闺蜜，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
第四十八章 燕妮的迁怒
叶青青离开了蒋志洲就去了王校长家。
那儿灵堂已经设起，白布高挂，花圈层层，走进最里屋，王校长的照片高悬着。
王夫人一身白衣在旁边坐着，表情空茫，谁去都没什么反应。叶青青吊唁完，想问她王燕妮在哪，但是又不想让她回神，
旁边妯娌各自手挽手聊天，眉头中哀色是有的，但更多的确实交流和分享信息的隐秘的愉悦。
叶青青自己绕到了后院，在天台找到了王燕妮。
她正在一旁的躺椅上熟睡。
几天时间而已，本来就瘦弱的她更是形销骨立，瘦的眼窝都凹了进去，嘴唇干枯，面容憔悴，看起来就像一具小骷髅。
她双眼红肿，一眼看去仿佛要合不上，而事实上她确实很不安稳，眼睛不停眨动着，过了一会儿，做了噩梦似的惊醒过来。
“阿爸！”她惊叫，呼吸，寻找，沉默，等回神看到叶青青，虚弱的笑了笑，“阿棠……你来了。”
“……嗯。”看到她，本来千言万语的叶青青一时失语了，她拖了凳子坐到王燕妮身边，握住她的手，“继续睡吧。”
“不了。”王燕妮撑着身子坐稳，“哪还睡得着，你来看我啦？”
“嗯。”
王燕妮垂眸坐了一会儿，突然一笑，只是笑容苦涩：“对不起啊，阿棠，我大概没法跟你们一起去考试了。”
“以后也有机会，”叶青青道，“只要你想。”
“我不想。”
“嗯？”
“我一点都不想的。”王燕妮重复了一遍，“谁想高考啊。”
“额，那不考就不……”
“我如果不提高考，我阿爸就不会死了。”
“……”叶青青一窒，她抿紧嘴迎着王燕妮的目光，隐约间看到了一丝仇恨和嫌恶。
王燕妮冷声说着，眼泪却滑了下来：“叶阿棠，你看，你赢了，我成了一个笑话。男人男人没了，学业学业没了，工作工作也没了，现在连阿爸都没了！就因为我想高考！可我为什么要高考？我为什么！明明我什么都不做，我就能什么都有，我为什么，我图什么？！”
什么都不做的你不是什么都有，是你只能拥有你知道的那点东西……叶青青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王燕妮只是想有个发泄渠道罢了，显然她是最合适的。
王燕妮已经绷不住了，哭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嚎啕起来：“我到底为什么要高考啊！鬼迷心窍一样！为什么啊！！”
叶青青感觉此时王燕妮的语言若是有力量，恐怕自己已经被打肿了脸。
她恨他们。
她恨她和唐且行。
若不是她和唐且行在那声势浩大的复习备考，王燕妮也不至于心痒痒的参与进来，最终激化了她与她父亲的矛盾，终至不可挽回。
这是迁怒，她们心里都清楚。所以王燕妮没敢指着鼻子骂，叶青青也沉默的听着。
等到王燕妮哭累了安静下来，叶青青却已经放平了心态，她忽然觉得被王燕妮这么拐着弯说一顿也好，至少现在问一些刺激的问题，她不至于心里不安了。
“哭完了吗？”她轻声问，“我们说点正事吧。”
“什，什么？”抽噎。
“阿行被扣下了，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犯人。你也觉得他是吗？”
王燕妮愣住了，忍着抽噎，茫然的思索着。
叶青青也不急，等着她的反应。
许久，王燕妮缓缓开口，声音黏腻，带着一丝木然：“我觉得他是不是，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是，他到底是不是。”
“如果他不是，而别人说他是……”
“杀了人，本来就不可能承认的啊。”王燕妮嘲讽的看着她，“阿棠，我感情用事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你可别重蹈了我的覆辙啊。”
叶青青一窒，许久，她放松了表情，嘴角甚至带了点释然的笑，站起身来轻声道：“我明白了。”
唐且行已经失去了他最重要也最强力的支持。
她只能做最坏打算了。
第四十九章 终究单恋
即使知道以一己之力，目前已经无力回天。
然而之前也说过了，如果说工作这么些年叶青青除了审稿还学会什么，那大概就是不信邪。
她可以不要脸到以零经验小编辑之身，勾搭到书榜第一的大神，她对事在人为这句话，实在是深信不疑的。
此时虽然还没有什么成熟的想法，她依然前往派出所，请求见一面唐且行。
闫队长迎了出来，眉头紧皱：“你怎么还来？避嫌知不知道？！”
叶青青赔笑：“我看到蒋主任出来了，里头就剩下阿行了，闫叔，您打算怎么查他呀？”
“这是我们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会查案？”
“我可以帮忙啊，比如去问问当晚有没有目击证人什么的，或者我可以根据河流的流速和时间推算校长哪里落得河，这些你们做了吗？”
闫队长眼神闪烁，生硬道：“这些我们自然是要做的，当然的，咳，好了你快回去吧！别在这杵着！”
“闫队长，要不我来帮您算吧，我数学特别好，真的！”
“敢情你以为全队就你有文化？！叶阿棠，你就是个要去赶考的姑娘，连秀才都不是，瞧把你狂的，赶紧回去！别添乱！”
“那让我见见阿行吧！就一面！”叶青青放软了语调，哀求，“他没亲没故的，肯定特别害怕，反正我也帮不上忙，我就给他送点吃的，成不？”
闫队长狐疑的看她：“你俩不会真的相好吧？”
叶青青一愣，心底里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和唐且行扯上这种关系，她好不容易给叶阿棠找到一条能独立自主的道路，走上这条道路后她究竟要什么她终究会清楚，到时候如果依然是唐且行那么自然皆大欢喜。
但绝不是因为现在，为了和唐且行讲两句话，就承认了两人真的在搞对象！
不过，如果只承认单恋，那也没关系吧，本来就是事实。
她面露为难，挤出一抹苦笑：“闫叔，你们是真不知道吗？阿行他就喜欢燕妮，我算什么呀，我也就配现在一头热一下……”
这话说着，酸楚的感觉却真的来了，她任由阿棠的感受支配了自己的情绪，于是眼眶轻松的就红了。
她吸吸鼻子，揉了揉眼睛，擦掉那不存在的眼泪。
闫队长居然真的心软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左右看看，无奈道：“你这娃，就是傻。你是不知道你阿妈多担心你被外面男人骗了去，结果还是为了个白眼狼这么要死要活……就五分钟，五分钟到了，赶紧走，没下次，晓得不？！”
叶青青连连点头：“晓得晓得，谢谢闫叔！”
“那你晚点儿再来，四点半怎么样，到时候我下班，领你去看他一下。”
虽然担心迟则生变，可叶青青还是点了头，回去掏了自己去赶考的钱，买了点肉食和面食，又从家里捣鼓了一点咸鱼蒸蛋，在炉子上热着，好到时间直接送去。
眼看还有一个多钟头，她想想方才叶阿棠那股越来越鲜明的情绪，压下心底不断翻涌的不安，拿出日记本写起来。
第五十章 临别千言
【阿棠，我感觉到你可能要回来了，有些我做不到的事，恐怕只有指望你了。
昨天我说要找律师，现在看来这并不可能，然而若是阿行真的被判了刑，少则十年多则更久，在这段时间内，一定还有转圜的希望。现在的刑侦手段太落后，判决也过于随意，然而毕竟已经过了最混乱的年代，阿行能活着等待公检法再次恢复效力，已经是幸运了。
我不知道还能和你交流到什么地步，所以只有想到哪说到哪，若是我参加了高考，我定会去考首都政法大学的法律系，为以后为阿行翻案做准备。我不知道我的知识会不会留在你的记忆中，如果没有，那可能你要从零开始，但高考在近三年内，并不会很困难，首先大家的都很低，其次很少会有人有你这般的执念，为了阿行，我相信你能做到……
……你需得记住一句话，疑罪从无。未来会有很多冤假错案被翻案，希望你能帮助阿行成为其中一桩，就算不行，记住一定时常去看他，让他坚持下去，说不定在未来，会有人能帮助到他，切不可放弃，不要放弃！】
叶青青一支铅笔一直写到握不住才停下，她觉得自己有太多要嘱咐的了，怎么都写不完，她甚至想写未来会有个叫“叶青青”的人来帮他，然而想到未来自己也只是个无名之辈，她并没有这个自信。
更何况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穿了书，还是穿了时间，亦或是书所架空的那个世界。
毕竟她从未听说过昭里镇。
毕竟在她那个年代，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老去。
看时间差不多了，叶青青叹口气，还是停了笔。
她出去拿炉子上的吃食时，阿棠妈已经回来了，她仿佛知道炉子上的东西不是给家里准备的，在旁边拾掇东西，一言不发，见她出门，也只是看了她一眼。
叶青青忽然有些不舍，这不舍来的莫名，也让她心惊，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讷讷的叫了声：“阿妈。”
“嗯。”阿棠妈冷冰冰的应了声。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的。”
“你回不回来我也管不了。”她继续冷冰冰的，“你反正破罐子破摔了，被人笑死也无所谓，我半个人进棺材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果然是亲妈，就知道自家女儿要去做什么。
叶青青无言以对，最终还是只能凭本心说：“阿妈，谢谢。”
阿棠妈一愣，她狐疑的抬头，看了一眼叶青青，想问什么，又问不出来。叶青青笑了笑，捧着装了食物的搪瓷碗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放学回来的阿军，她也心情很好的打招呼：“阿弟，才回来啊，外头不玩会儿？”
阿军回了她一个和阿棠妈一模一样的狐疑的眼神，又看看她手里的饭盒，横眉怒目：“你做啥去！”
“哎，去一下就回来。”
阿军急了，大力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怒喝：“马上要公审大会了！你这时候给犯人送吃的，以后还要不要过了？！”
马上公审大会了？叶青青心里一惊，随即释然：“哦，晓得了……你也觉得唐老师是犯人？”
阿军一愣，眼神飘忽：“我怎么晓得……”
“反正我不觉得啊，”叶青青坦然道，她已经豁出去了，她更确信此时如果是叶阿棠，也会如此，“我不信他是犯人，所以我想给他送点吃的，否则我良心不安……阿军，你晓得你阿姐我的，最喜欢唐老师了，你放我过去好不好？”
“你！？”阿军又急又躁，猛地甩开她，怒道，“反正我啥也不晓得！”
叶青青笑眯眯的点头：“嗯嗯，你没见到我。”她又真心道，“阿军，你真是个好阿弟。”
于是阿军露出了一个和阿棠妈一样又狐疑又说不出话的表情。
叶青青说完话，转身继续往派出所走，到了那儿，闫队长正等着，见到她，露出个复杂的表情：“后天就公审了，你确定要去看他？”
“嗯！”叶青青点头，“今天不去，就来不及了。”
闫队长闻言，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可随后大概自己找到了解释，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带她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