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卑贱的种族 她手心里捂着的物什是软软的、温热的,偶尔快速扑棱两下,像两只扇翅的蝴蝶。她紧紧地盯着那个毛绒绒的东西,眼睛里熠熠生辉。 “吃……吃”那个毛绒绒的东西仰起来,露出一张极其可爱的小胖脸,圆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玫瑰花瓣似的嘴唇露着尖尖的小白牙,正含糊不清地说着:“吃……吃”。 随着这只小东西的抬头,它的两只小耳朵在她的手心里摩擦了一个圈,她痒地尖叫起来:“离魅!离魅!快看快看呐!” 不远处的榕树上,分着一条粗大的枝干,那枝干倾斜向水面,像极了一张舒适的美人靠。离魅就歪在那条枝干上,用手支着下巴,一条绝美的狐狸尾巴垂下,点触着碧泊波澜不惊的水面,有意无意地划着涟漪。 听到她的尖叫,离魅下意识地翻出个白眼,道:“行了行了,小逶夷,不就是个孩子吗,这样的孙女们祖奶奶我每年都有几十个。” 她用双手抱住小狐狸,像举着胜利品一样跑到离魅身边,她纤细的双足踩在水面上,宛如踩在地面一样稳当。 她把小狐狸举到离魅眼前时,小狐狸手里还玩着泥巴,莲藕一般的胳膊伸到离魅脸旁,捏着泥丸子的手指一张一合,奶声奶气道:“祖奶奶……吃吃。” 离魅瞬间软了心,刚要伸手接过她的第八十九代曾孙女,就看见她那白皙的脸从小狐狸身后探出,一脸期待地问:“那我可以吃掉一个吗?” …… 她痛苦地抱头蹲在水面上,龇着牙道:“不吃就不吃,不带下黑手的。” 岸上的一只小狐狸不禁噗嗤了一声,那是一只已经修炼地颇具人形的小狐狸,有着毛绒绒的双耳和金红色的尾巴,穿着精神的蓝色小马褂,发现自己失态后,他马上收敛了神情严肃起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哥哥……哥哥”,离魅怀中的小东西看见了少年狐狸,开心地手舞足蹈。 那少年狐狸叫亦嗔,他方才修了百余年,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他撇了一眼妹妹,负手背立,故作老气横秋地哼道:“妹妹什么的,都是麻烦的东西。” 一旁俯首而侍的狐狸里正有亦嗔的父母,伸手要把亦嗔拖回来,亦嗔一个激灵躲闪,恨铁不成钢的母亲跑出来逮他,亦嗔提着小褂子满林子地跑,场面一片混乱,离魅乐得哈哈大笑。 她立在水面上,林子里闹哄哄地,她身下的水面静悄悄地,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离魅的时候,那已经是几百年前了。那时亦嗔的父辈好似也是这么大,性格却全然不同,小心翼翼不敢说错一句话。 那时离魅已经是一只修炼了上万年的老狐狸,住在碧泊山边的洞窟中,由进进出出的子孙们服侍着。 那夜她躺在碧泊水底,看见南岐山上映下的灯火在水面上碎成金茫茫一片。在那一刻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些让她坐立不安的念头,那种念头是前所未有过的。她环顾漆黑的湖底,她的族人们就藏在这里,逶夷一族天性孤僻懦弱,从生到死独居一方水域。他们不交流,无欲望,就像水底冰冷的石头。 她再也按捺不住,第一次遵循了自己心里的念头离开了她的水域,摇动着鱼尾朝着那光芒游去。那光芒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脏跳动地越来越快,水底与外界之间的界限犹如水晶般盈盈动人,她“噗”地一下从水池中钻出脑袋,洞窟内烛光和喧闹一下将她包围,喜悦几乎要将她的心爆炸开来。 洞内正在欢庆的狐狸们因为她的出现瞬间炸了锅,亦嗔的父亲更是吓得一把把鸡汤扣在了她脑袋上,浇了她一头葱花香菜。她一点也不恼怒,她好奇极了,由于被倒扣的瓷碗遮住了一半的视线,她扬起脑袋试图看的更多。她看见亮堂的洞窟里前前后后置了好几处桌子,上头摆着各类红红绿绿的玩意儿。如今被她一闹,满窟都是奔来跑去的狐狸腿,根本来不及瞧,好不热闹。 正在此时,在视线最高处的一个软塌上,一双修长的腿站了起来,慌乱吵杂的洞窟马上安静了下来,连刚才哇哇哭闹的小狐狸也闭上了嘴,整个洞窟一下安静得只有她的鱼尾摇晃带着的细细水声。 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吗?她紧张地盯着那双碧玉无瑕的双腿。 那双腿的主人在塌沿上轻磕了一下她古铜色的烟枪,向她走来,火红色的长裙撩动着她时隐时现的双腿。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她每一步都踏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离魅走到她跟前,慢慢掀开裙摆,用她如玉般白皙的脚揭开瓷碗。烛光下,离魅那高傲美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蝉翼般的眉毛下那双碧绿的双眸,在看向她的时候闪过一瞬的失神。许久,那张精致的脸笑了,好似是如释重负般道:“没想我活到了这个年纪,终于还是见到了逶夷。” “离魅,离魅!” 离魅正被亦嗔满林子躲拳头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听见她的声音,应了一声,眼里带着未去的笑意望向她。 正看见她立在水面上,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磷光。 “离魅!” “有话就说。” 她独自笑了两声,大声喊道:“谢谢你!” 离魅怔了几瞬,温柔在她的眼中浮现,她笑了一下,嗔怒道:“神经病。” 逶夷是世上最卑微的种族,是人鲛混种的妖物,以天地灵力为食,遇木则伤,触土即焚。 修行万年的妖神离魅也知道逶夷的脆弱,但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保护这个家伙不受到伤害。 “卑贱的种族?要知道,某些生物,才是真正侥幸逃脱的,卑贱的种族”,离魅冷冷道。 “离魅……”小逶夷慢慢把头探入离魅的视野。 离魅把思绪拉回,无比温柔道:“怎么了?” 她的眼睛期待无比道:“那我现在可以吃一个孙女了吗?” “……” 惨叫惊起一片飞鸟。 第二章 把我的名字记到骨子里 那是一个黄昏,曾经的岁月里有无数个这样的黄昏,夕阳的光辉将碧泊的水染成宝石般的昏黄色,山水与飞鸟都镀着一层柔光。 她立在水面上,看着远方南岐山上的大火遮天蔽日,热浪一阵一阵扑过她的脸颊。大地在颤动,古老的树林腾起漫天的烟尘,由远至近一棵棵倒下。她的警觉告诉她要后退,有什么东西来了。 离魅从烟尘中滚落出来,她全身都是血,一道恐怖的伤口自她的肩胛骨而下一直到那曾经洁白如玉的大腿。在看到小逶夷手足无措地站在碧泊的水面上时,离魅毅然的脸如断线一般变成了绝望,她的双唇阖动,血与泪混地分不清楚。 “小逶夷……” 林中忽然金光一闪,小逶夷惊叫了一声:“离魅!” 那金光迅如闪电,瞬间由后至前贯穿了离魅的胸膛,如一条长龙一般飞到湖中央,浮在半空中绽出一圈圈的金光,在湖面上激起层层波浪,这种金色并不神圣,相反带着浓烈的血气与阴狠,压地周围万物都不敢动弹。 小逶夷疯狂地奔向岸边,一团明媚的火焰落入她的怀中,柔软而艳丽。她接住离魅,离魅的血是温热的,染了她满手鲜红,鲜红的颜色。她这才发现,离魅那引以为傲的尾巴,竟然已经被砍断了! “离魅……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小逶夷边笑边去擦离魅脸上的血水道:“我会保护你的,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 离魅翠绿色的双眼冰凉凉的,望着小逶夷,她后悔自己教会了她温暖,却没有舍得教会她如何生存。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伸手攥紧小逶夷的衣领,将她死死拉在眼前。她那翠绿色的双眼变得凌冽而复杂,好似还有千百句话未说出口,一个字和着鲜血喷出:“逃!” 说出这个字之后,离魅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她的身体迅速分崩离析,最后变成一只小小的红狐狸倒在她的怀中。她愣在了原地,冰冷的现实彻底展现在了她的眼前,一股钝痛直击上心头,她只觉得头晕目眩,离魅……死了! 空中的金剑顿时光芒大作,一回身飞向林中,它的主人,来了。 大地在颤动,热浪一阵阵呼啸而来,碧泊湖旁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佝偻下去,最后同样化作一团大火。一个身影从火里走了出来,他长发髙束,冰冷凌冽,黑色的面具将他的脸全然遮住,但她仍然能感受到从他面具后面传来的冰冷气息,而那把金剑就执在他的手中。 那个男人看到小逶夷的时候,显然有些震惊和喜悦。 “南岐山的神水碧泊中,真的有逶夷。” 他的声音冰冷如彻骨的夜风,此时压着杀戮的快感和得偿所愿的狂喜,反而显得极其地令人恐怖。 小逶夷抱着离魅,她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离魅的身体越来越凉,她也越来越凉。 “你杀了离魅。” 那个男人似乎对这句话有异议,他饶有兴趣地解释道:“准确地来说,我杀了她的全族。” 碧泊在颤动,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双腿也在抖动。她在害怕,可她的全身在发烫,她心在燃烧,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离魅用她一生教会她喜悦教会她美好,在最后却教会了她恐惧和恨。 她的獠牙渐渐露出牙釉,身上的鳞片从皮下翻滚而出,怀中死狐狸的毛发逆风拂起。 “我要叫你,血债血偿!” 她的眼里迸射着仇恨,左手下的湖水顺着手臂旋转而上,透明的水染上落日血红的颜色,利箭一般直射而去。 疾风相撞,什么都还没有看清,只看见一个黑影飞速接近。等她看清时,黑衣男人已经单手扼住她苍白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拍在水面上,强大的力量在碧泊上击起半丈高的水花。 那个男人爆发出的强大灵压,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她禁锢住。身上的鳞片也因为他所发出的强大压力被迫回到了皮肤之下,破开的伤口纷纷愈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 “果真是灵药,拥有如此强大的恢复能力。” 隔着面具,她也能在男子冰冷的声音里听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她不停冲撞着这股强大的灵压,而身体却丝毫不得动弹。 “小逶夷,你知道你们身上的药有什么用吗?对于人类来说,它能起死人,肉白骨,而对于修真者来说,它更是至上的灵药。” “我不是药!” “弱者为食,小逶夷,这句话我送你。你知道髌骨,在哪里吗?” 她只感裙下一凉,他竟然撩起她的裙子,从下往上,他冰凉的手指一直摸到膝盖骨。 她愤怒地大叫:“人类,住手!” “你叫我?”男子的面具下透出冰冷的笑:“小逶夷,听清楚,世界上有很多人,但只有我叫莫言安,莫,言,安记住这个名字,记到你的骨子里!” 他的手指慢慢剜进她的膝盖骨,冰冷、灼痛,她痛的惨叫起来,她感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在迅速流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定,男人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 “小逶夷,我真不舍得杀你,我想让你知道,我才是对的。” 那一瞬间,血色的黄昏,离魅的脸,以及过往的一切一切全部翻天覆地。世界旋转,湖水飞跃,大火卷曲,一股温暖的水流怀抱住了她,她睁开眼时,看见那个叫莫言安的男人退到岸边,他的左肩鲜血淋漓,肩胛骨的伤口深可见骨。 神水碧泊,醒了! 一个宏大而又神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犹如笼罩在人头顶无上的神明:“滚出去!”霎时间她感到一阵强大的力量,庞大的树林如野草遇到大风,猛然歪下身躯,那遮天的大火瞬间熄灭,连浓烟也全然不见。那黑衣男人的鲜血顿时喷洒而出,硬生生被逼退数十步,鲜血如注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那把金剑从湖中盘旋而出,一把钉在了他脚旁,已经丝毫没有了刚才逼人的金色光芒。 他竟然被逼退了,那么强大的灵压,竟然就被碧泊一句话逼退了。 莫言安捂着伤口,紧盯着前方微微澜动的碧泊湖水。碧泊竟然醒了?可为何是现在醒,方才屠杀妖神全族时,分明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是一阵强大的力量,猛地以湖心为点炸开,狠狠地向莫言安砸去。这极其强大的力量让莫言安迅速后退,不及思考,在几个闪避后不甘地消失在了焦黑的树林里。 黑夜渐渐笼罩了寂静的南岐山,那个叫莫言安的男人消失了,碧泊也沉默了,再不说出一句话,仿佛是从未苏醒过一般。天地,在一瞬间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小逶夷抱着手中的红狐狸,在水面上静静地站着,直到夜风渐起。她顺着碧泊的支流,走过南岐山每一片树林,每一片横尸的修罗场。夜色里,他们的血液渗进泥土,流入碧泊。就像往日夜晚举行的喜宴,桌上的红色果酒,洒了满地都是。 她走进森林,在双足触碰泥土的那一刻立马就被灼伤,而在抬起脚时又迅速复原。她面无表情地刨开泥土,将一只只小狐狸埋葬,她的身体不停地被泥土灼伤,又不停地复原。 她将他们一个个埋葬,与他们告别,脸上清冷而冰凉。直到扒开一处荒草时,她看见了亦嗔的双眼,他的双眼冷漠,身上满是血污,怀里抱着他的妹妹,蹲缩在一个树洞里。 “亦嗔……” “姑姑……”亦嗔开口,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他们都死了吗?” 小逶夷伸手抚摸妹妹,却发现触手可及的是一片冰凉。她缓缓跪下,将他们拢入怀中,悲怆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她突然想起了离魅常说的故事。 “在我还在凡间修习的时候,在嵩山遇到了一个高人,嵩山自然比不上南岐山,那个高人也神神道道。他叫我去南岐,说我最终会成为堪比上古神兽的妖兽,但千万不要遇到逶夷,说什么千年道行一朝散。我一听,才不信,我可是要修万年的道行,单单千年哪里够。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真的修成了万年的道行,我开始担忧了,好不容易修了万年的道行真一朝散去,太可惜了。就这样我担忧了千年又千年,而当你真的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离魅生平最大的蠢,就是相信了那个所谓的高人,白白愁了这上万年。”说完离魅哈哈大笑,把她那水曲柳长桌拍得啪啪响。 冰冷的月光落在血红的林子里,落在他们孤独地身上,亦嗔翠绿色的眼眸清清冷冷。 “姑姑,我恨他。” 第三章 泛舟入湖的男人 南岐山氤氲着充沛的灵气,一切都复苏的很快,被烧毁的森林逐渐长出一茬茬的嫩草。南岐还是南岐,碧泊还是碧泊,依旧仙气缭绕,依旧山水如画。 清晨她钻出冰凉的水面,看见晨风从南方吹来,带起碧泊阵阵涟漪。夜晚看见星河漫漫的天空,冰冷入骨的夜风和漆黑一片的南岐山。 可还缺了什么,无论风从南方带了粉色的桃花,锈色的枫叶,或者是漫天的飞雪。南岐山还是缺了什么,这个世界太寂静了。 寂静如同缓慢吞噬生命的毒药,让她狂躁、让她恐惧、让她每每都在夜晚惊醒,独自蜷缩在碧泊水底黑暗的洞窟里哭泣,满眼满眼都是那漫天的大火、血红的夕阳、狐狸火红的毛发,挥之不去。 而亦嗔也几乎消失在森林里,她知道他在刻苦修炼,钻研每一本可以致胜的书籍。她也无数次地询问碧泊,可碧泊不言语,无论清晨或黑夜,碧泊依旧寂静如初。 她放弃了,她又开始了最初的生活,没有光明,没有情感,没有时间,黑暗将她笼罩,她闭上眼,沉没在水底。 如此以后,春夏秋冬,几番轮转…… 直至一日,月光皎洁,黑夜如墨,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水声,一叶小舟被推入了湖中,惊得寂静的丛林也多了几分声响。 舟上的男子熟练地划动船桨,很快就到了湖中心,他俯身眺望湖底,冰凉的水下漆黑一片,如同另外一个无人知晓的密境,这令他想起了幼年时第一次随祖父出海,独自一人深潜海底时的感觉。 清凉的夜风让他身心无比舒畅,他卷起臂上的衣袖,露出结实的臂膀。那是京都人很少有的身形,自从女帝执政以来,京都男子皆以精致秀气为美,并不崇尚这种魁梧的形象。他用有力的手臂举起船桨,模仿着归家渔民击棹而歌道: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戈凫与雁。 戈言加之,与子宜之。” 嘹亮雄厚的歌声伴着清脆的击棹声,在夜风中萦绕不绝,他仰望着皎洁的明月,不知疲倦地唱完一遍又一遍,月亮逐渐升到了最高处,沉重的船桨在他手里轻若无物,清凉的水花在空中闪若明珠。他愉悦地笑起来,古铜色的皮肤甚为好看。 一声细细的水声轻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停住歌声,朝那望去。 他看见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个姑娘正怯生生又略带好奇地望着他。她的眸子清丽莹动,肌肤如雪般白皙,好似与这湖水浑然天成一般自然。往湖水中望去,能看到姑娘身下一条巨大的鱼尾在水中缓缓摆动,如一条华美的缎带。 他不自觉地站起来,魂魄似乎掉进了姑娘那星辰般的双眼里。 他听见姑娘开口,声音如碎玉一般空灵:“然后呢,丈夫说窗外星光灿烂,鸟雀翱翔。那他会为妻子射下大雁,为其做羹汤?” 他反应过来,她在问曲子里的故事。他抑制着澎湃的内心,又开始唱起来: “戈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他唱一句,水里的姑娘也和一句,她的声音曼妙清灵,如若黄鹂出谷。她渐渐靠近小舟,身上的鳞片片片收回,欣长的鱼尾寸寸变换,竟化成了一双白皙的双腿。当她走到小舟旁时,已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间姑娘。 她将手伸到他的面前,示意着他。 他看着姑娘的双足踩在水面上,犹如踩在云朵上一般。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和他曾经千万遍想象过的梦中姑娘的手一般,温软娇小。 他毫不犹豫地跨出小舟,踩上水面,他清楚地知道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湖水。然而他没有坠落,他同样立在了水面上。他欣喜地望着她,发现她也同样望着自己,眼里浮现着喜悦,犹如深夜里静悄悄开放的花。 她将他一步步往湖中带去,仿佛在冰上舞蹈一般,他们的身影在湖面上翩翩而动,夜风将他们的衣袖鼓起,犹如两只在空中依偎的蝴蝶。 他喜悦地看着她,看着巍峨神圣的南岐山,看着了无边际的碧泊圣水,风将凡世间的杂思吹得一干二净,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轻松和快乐。他拉住她的衣袖,她抬眼望着他,他们缓缓地停下来,双眼望着对方,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整个儿嵌进眼里一般。 他缓缓靠近姑娘,她的双眼迷离,红唇微启,犹如一朵春季里含苞的玫瑰,让他意乱情迷,他将双手温柔地拢着姑娘的脸颊,仿佛护着一朵娇柔的雪花。 而黎明的光芒忽然从南岐山上射了下来,姑娘微微一震,双眼闪烁着惊恐,幡然醒悟一般推开他,转身没入了水中。 姑娘的手一离开他,他的双脚一下踏空落入了水中,他立马反应过来,调整呼吸强行往水里潜了几十米,碧泊深黑色的湖底越往下越漆黑,强大的水压如同将他的五脏六腑闷在烧锅里。他能感受到前方有水流,她一定没有离开太远。 在黑暗里,他循着那微弱的水流一路深潜,即使他极通水性也感到有些吃力,碧泊是天然圣湖,远不同于普通湖泊。他凝聚力量在手心攥出一束光芒,如同一把明亮的火把一下照亮了湖底。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他看见他的姑娘,在光芒中回身望向他,眼神是如此深情而悲伤,青黑色的鱼尾闪着粼粼微光。 而她的身后,黑漆漆的石窟堆里,同样摇动着的数十条青黑色的鱼尾,就像被突然惊动的鱼池,数十条鱼尾惊恐地乱作一团,有的遁入沙尘,有的惶恐逃离,一双双在黑暗里呈灰白色的眼睛,死死地瞪住这个外来的人物。随着光芒的突然扫过,刺耳的尖叫声撼动整个碧泊。 “逶夷族……”他心冷地念道。 …… 亦嗔拿着包袱,走在前方,还是不放心地回头问道:“姑姑,你想好了?” 小逶夷穿着鲛绡制成的绣鞋,小心翼翼地在土地上走着,生怕哪一点挨到了泥土,听到亦嗔的话,嗯了一声。 “如果书籍没有错,人类所举行的四方会顶大赛,只有首名才有机会参阅千机文,而古往今来的强者都是这样出现的。但通过这样的方法来拯救逶夷族和复仇,胜率太低了。” 亦嗔说着,又决定返回走。 “姑姑我们再换一种方法,也许我们可以直接找到大椿神树,大椿神树远远凌驾于世间所有的生灵,我们可以从这里问到拯救逶夷族和变强的办法,根本没必要去人类的世界一趟。” “亦嗔,千机文汇聚世间万物的信息,要找到大椿神树,必定要先得到千机文。” “姑姑,你不知道你会死吗?”亦嗔瞪着她道:“你是逶夷,除了湖泊你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生存。虽然书里有用灵力抵御伤害的方法,但一旦你的灵力用完,一点点的太阳都会要了你的命。” “我还有它不是吗?”小逶夷将手中的黑色无字牌给他看,那是那个泛舟的男人留下的。 亦嗔扫了一眼,继而更加用力地瞪她道:“姑姑,这是那个人类留给你的东西,人类不可信。” 小逶夷拿过亦嗔手中的包袱,将腰间的霜江雪捏紧,那是离魅的武器,是狐族祖先的利齿做成的一把银灰色的匕首。 “你看,你祖奶奶也会保护我的。” “我祖奶奶死了,他们都死了。”亦嗔恨恨道:“我只有你。” 小逶夷摸着他的脸,他翠绿色的双眸满是愤恨和害怕。 “亦嗔……”小逶夷轻轻亲吻他的额头后,转身离开。 “姑姑,你一定要等我修成人形,等我……”亦嗔追了几步后,停在了原地,不再说话。他相信未说完的语言有力量,能够牵引着双方的生命相互延续,不会有猝不及防的永别。 小逶夷背着包裹,握着匕首,顺着碧泊的分支,往林外走去。一束阳光穿过漏了点缝隙的树叶,洒在了她的眼底。她的眼眶一湿,泪水也就下来了。她回身往身后望去,南岐还是南岐,碧泊还是碧泊,依旧仙气缭绕,依旧山水如画。 亦嗔小小的身影,就站在尽头,像一块黑色的石头。 第四章 东出汤谷 西莫禺渊 莫沁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平安村的人都这么觉得,这种好看当然不是村里的头的好看,因为人家莫沁是从京都城来的,京都来的人,身上总是有说不出的贵气。 而莫沁也不娇贵,她见到每一个人都热情洋溢,让人觉得倍感亲切,所以村里人都觉得莫沁美,虽然说不出,但总觉得世上是没有比她更美的姑娘。 莫沁去年除夕来到平安村,现寄住在表哥家里。初来村里时掀起了不小风波,穷乡僻壤的地儿,可从没出过这么可人的姑娘,肤如凝脂,面若秋波,一时间惊得隔村的小伙子都奔波上两日来一观风采。一些胆大青年动了歪心思,每日每夜堵在门口,嘴上手上尽想占点便宜。 莫沁也并不生气,只是称那个是亲哥哥,又叫这个好郎君。搅得几个村的愣头青年大打出手,非要争出个你高我低。 等到终于有人服了众前来讨好时,莫沁又翻脸不认人,一会冷言冷语,一会又哭诉衷肠,唬得人心里又冷又热,只当是自己犯了大错。 若遇上些强势的,欺负她家仅有一兄一妹势单力薄,想来个强娶强嫁,总是连美人都没碰上一碰就摔个鼻青脸肿,起来看见莫沁笑魇如花,还当是自己花了眼。如此摔来摔去是摔的七晕八素,还是没有弄明白怎么滑地脚,只能闭着嘴灰溜溜地逃走,也不敢张扬什么。 谁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一个七尺大汉会在一个姑娘家面前摔地起不来,一来二去那些强娶的青年也再没脸皮出现。 莫沁依旧过得潇洒自在,村里的妇孺对她又恨又敬,却没一个敢去挖她墙角。世上不少好皮囊,而懂得将好皮囊用到极致的,莫沁当属前茅。 而现在莫沁并不觉得怎么潇洒自在,烈日当头,但她的心里却一片冰凉,瞧了瞧怀里昏迷的少女,朝天叹了口气,想到表哥临走之时才向他承诺了这几日绝不生事。这才几天,出门遛弯都能捡尸。朝天大路她不走,非一头昏迷在我怀里,这下好了,是该怎么办? 要知道这几日平安村里一直闹不消停,传闻一到深夜,村头的大石块上就会出现女鬼,白衣黑发,浑身淌水。月光照在她脸上,白花花似鱼鳞一样泛光,双唇下咒般不停阖动,弄得村里人心惶惶,只当是恶鬼来索命。 莫沁捏了捏“女鬼”的脸,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抱住她的腿,将她横抱而起,往家里去。无论怎么说,这“女鬼”长得还是挺动人的,莫沁向来只喜欢美的东西。 另说小逶夷离开南岐已近一月,前几日方才走出重重密林,见到人世。 且不说这一路多少崇山峻岭,单是维持自己能在陆地上行走,就已经消耗了她大量灵气。她白日里躲在荫影处修习书中快速汲取灵力的吐纳之法,落日之后才趁着月色赶路。当她远远能瞧见山下一座小村庄时,一下子的欢喜和疲惫差点让她昏厥。 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只要问到了路,很快就能到京都了。 她来不及做休整,趁着黄昏想赶快入村。正当她急匆匆地往山下去时,远远就瞧见有一个农夫打扮的身影走来,头戴斗笠,肩扛锄头。两人擦肩而过时,小逶夷抬眼细看了一番,只觉得面色一红,低头想道,这人间一个农夫就能这么好看? “喂,小姑娘。” 小逶夷心头一惊站住脚步,转身看见那农夫正看着她,落日的余晖映在他的身后,似一片汪洋火海。 “你醒了?”沁儿放下手中的湿帕,打量着小逶夷褐色的双瞳。 小逶夷猛地坐起来,盯着莫沁盯了许久不动弹。 莫沁略显羞涩地挽了挽鬓发道:“我知道我长得好看,那也不用看这么久。” “……” 莫沁起身,用手背搭了一下小逶夷的额头,若有所思道:“这应该是好了,我们家大黑牛也是这样治病的。” 小逶夷这才开口,问道:“牛?” 莫沁莞尔一笑说道:“骗你的,缓过神了吗?我给你去做点吃的。哦另外,不用谢我。” 随着莫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小逶夷才回过神来,瞧了瞧四周方方正正的墙壁,瞧了瞧磨损的桌椅橱柜等物品,又瞧了瞧门外院子里的灶炉升起了袅袅炊烟。 “这里……就是人间的屋子?” “粥来咯!”莫沁很快就从屋外端来了一碗黑米粥。逶夷族无需饮食,从来只靠汲取灵力生活,最多是见过离魅吃些水果肉食。这会子望着这一碗热腾腾的黑米粥,竟然无从下手。 只见莫沁从院子里又端来一碗黑米粥,坐在她对面咕噜咕噜喝起来。小逶夷依样画葫芦地端起碗来,米粥初一入口,温软粘稠,惊得小逶夷浑身颤抖,不知这食物放入口中竟然有这么奇妙的滋味,不住地夸这米粥好喝。 莫沁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尝到食物,只当做是自己厨艺大有进步,乐的喜笑颜开。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生生把一锅粥喝了个见底。 “我叫莫沁,你呢?”喝了一锅粥后,两人情感明显升温不少,而听了莫沁的话后,小逶夷不禁一愣。 “你姓莫?” 小逶夷瞬间警觉,敌意上心头,莫言安……也姓莫。她知道,同一血缘的人类都会使用同一个姓。 莫沁似乎没有察觉,嗯了一声,不以为奇道:“莫姓是天下第一大姓,在晟朝姓莫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大家皆以莫姓为荣。” 小逶夷轻轻舒了一口气,原来姓莫的人是有很多。 莫沁看着她不回答,改而笑道:“你不会是没有名字吧,既然如此,我可以做主把莫姓给你,以后就跟我同一个姓。” 小逶夷看向莫沁,每一根头发丝好像都写着拒绝。 莫沁哈哈大笑道:“不逗你了,那你看这样如何。” 莫沁思忖了一会后,说道:“莫字,意寓日落。日落之处为禺渊,日出之地为汤谷,你便叫汤汤,也取大河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之意。” 小逶夷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觉得名字很好。 莫沁很高兴,问她为何晕倒,而说到这里,便正好扎了她的痛处。 当那农夫打扮的男子叫住她时,汤汤只以为他是有事求助,便停在那儿看着他。没想到那男子叫住她后二话不说就向她走来,吓得她心头一虚连连倒退。 汤汤还未见过几次人类,还以为人类可能大部分都是会挖人膝盖骨的,眼看着男子就要近到她身前,吓得是撒腿就跑,跑得耳边呼呼生风,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跑那么快过。 那男子脚程竟也不慢,汤汤提着灵气一通乱跑,偏生是甩也甩不掉。 远远见前方一口深井,汤汤大喜过望,一头钻进井里去。那男子随后即到,却只抓下了她一双绣鞋。冰凉的井水一下子没了全身,汤汤如遇大赦般欢快。正换了鱼尾欲深潜,忽然听见幽幽深井外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让她浑身一颤,抬头看向那男子,只远远看到他炙热的双眼,与背后酡色的黄昏。 那深井连通一片大湖,等一出湖水就已经到了村口。那时正值深夜,汤汤失去了鲛绡所制的鞋子,双足碰触在大地上,只觉得烈火焚心般痛苦,刹时连灵气都难以压制。她只能一边骂着那登徒浪子无耻下流,一边找到了块大石头打坐吐纳汲取灵气,等稍微适应一些再寻觅着入村,找到另外一块可以落脚的石头。如此循环反复,直到她气力不支倒在了莫沁怀里。 莫沁听着有滋有味,听到最后眉头一锁,深思熟虑般望向汤汤。汤汤心中打鼓,想着自己刚刚好像并没有说漏嘴,难不成自己已经被发现真实身份了? 莫沁慢慢接近汤汤,沉重地说道:“你……” 汤汤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你……说的那个男人,真那么帅吗?” “……” 看着汤汤脸瞬间扭成浆糊,莫沁开心地哈哈大笑,仿佛在村里的一年无聊的岁月,都不及这一时有趣。在莫沁的心中,万顷江山都及不上一副美好皮囊。在往后的年月里,汤汤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 第五章 登徒浪子 在平安村内,家里有一头牲畜是一件颇为奢侈的事情。村民们赶路无不靠双脚,即使家中有些驴头黄牛,那也是极为珍爱,若是要赶集也是由着各家各户筹起赶路费才能用一趟驴车牛车。 这也是逢年过节才有的事情,谁家愿意自己辛苦养膘的牛都浪费在拉人上。 而巧的是莫沁的表哥就有一辆牛车,可以说这是这附近最快的脚力。为了能尽快赶到京都,汤汤是每日每夜在村口盼着表哥。 许是正值盛夏,灵力使用的速度比她想的快得多,汤汤不得不随时吐纳来补充灵气。但她的身体如同透了洞一般,灵气说进便出,根本不做丝毫停留。 这种情况汤汤此前并没有发觉,是因为碧泊灵场十分强大,并且是适合她生存的地方,灵力源源不断地在身体里循环,并不会有紧缺的时候。 而平安村作为一个僻静的村庄,灵气却是寥寥无几,加上莫沁在身边的缘故,她不得不隐藏作为逶夷的生存需要。汤汤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上了岸的鱼,拼命地用鳃呼吸岸上的空气。 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一定的了解,她知道虽然困难但是并不会有太大差错,但没想到的是,灵力的稀薄程度远远高于她的想象。 那日莫沁正在灶房中忙活,汤汤在正打算将石磨上的晒着的物什收回去,忽然觉得灵力一时滞留,眼前一黑,身体就往地上歪去。 还没等她摔在地上,脖间一紧,双脚竟然腾空而起。汤汤头晕目眩尚未反应过来,气若游丝般哼了一声,只听到一声冷冷的声音从自己的脑后勺传来。 “愚蠢。” 与此同时四周的炙热忽然一止,竟全部消散而去,随之是一股清凉通体而来,流遍四周经络。 汤汤一惊,完全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被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提溜着后衣领,而那个单手提溜她的人身高实在高过她许多,导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吊在了空中。 “你……你!”在汤汤抬起头,看到那个发白的天空前的模糊轮廓后,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你,你是那个登……登徒浪子!” 灶房里的莫沁听到声音,提着菜刀一路风风火火地喊来:“哪哪哪在哪!” 正准备摆开架势,忽然一愣,看着眼前的人,迷茫地叫了一声:“哥?” 等她定睛一看终于反应过来,随即惊恐地叫起来:“天杀的,哥你就是那个帅到炸裂的偷鞋贼!”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顺过气的汤汤心头气血一堵,彻底晕了过去。 汤汤是顺着饭香味醒过来的,正看见莫沁将菜端上桌。莫沁看见她醒了,对她笑道:“哥说你今天会醒,你果然醒了。” 莫沁生的很好看,那轻轻的一笑更是动人到了心坎。汤汤有些无措道:“莫沁……让你担心了。” 莫沁摇摇头道:“没事,另外你和哥的事情我已经听过了,都是些误会。他现在在后院喂牛,让你醒了后就去找他。” 莫沁朝汤汤眨巴了下眼,忙活去了,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汤汤仿佛看到了她的眼角有些许的莹莹水光。 汤汤疑惑地想着,掀开被子,看到床角安安静静地置着一双白色的鲛绡绣鞋。当她走过院子时,就听到后院传来声音。 “你睡了整整五天,莫沁一直守在你身边,没有一晚睡得好。” 我竟然睡了五天?汤汤吃惊地想道,可是连续五天没有打坐吐纳,灵力为什么似乎还够用的样子。 汤汤疑惑地走进后院,看见了他的背影,他依旧是那副农夫的装扮,身旁是一头通体黝黑的大牛,正嚼着石槽里刚拌的草料。他转过身来,晨间的阳光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这是汤汤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次的匆匆一瞥未得其全貌,就已经心跳漏出一拍,而如今借着晨光细细看他的脸,只觉得难以呼吸,怕是世间上再找不出更加完美的面容和身形。 他的身材挺拔俊朗,四肢修长协调,虽然身上穿着粗麻制的农服也遮不住他天生的卓尔不群。眉眼若雕,鼻梁高挺,薄唇冷眼带着三分清冷,三分疏远和三分高贵,却又有一分的柔情,让人不禁遐想连篇。 “你想去京都?” 汤汤沉迷于他的美色,木讷地点点头道:“是的。” “你想去参加四方会顶,拿到千机文?” 汤汤又是木讷地点点头道:“是的。” “痴人说梦。” 汤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这话噎地差点出内伤。果然……这脸就只能看看,嘴是真毒。 “与浪费生命,不如现在好好想想怎么办。一个打算送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和那些从小日夜苦练,将参加四方会顶为无上荣誉的人相比。” 听到这话,汤汤渐渐冷下心智来。 “你是什么意思?” “你在你体内看到的是什么?” “体内?” “所以你连内观期都还未过,连自己是否适合修真都不知道,就妄想四方会顶的首名。” “……”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依旧是那么冰冷,动作依旧是那么优雅,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汤汤的影响,那些句句扎心的字眼在他嘴里却像是在早晚安问好一般普通自然。 “为什么要拿到千机文,为了修炼绝世秘法?” 汤汤摇头。 “为了无上的权利?” 汤汤依旧摇头。 “还是为了仇恨?” 汤汤握紧拳头,说不出话。 他走过汤汤身边,视若无物一般离开后院,汤汤却觉得他的衣襟带起的风震耳欲聋。他的声音从身后淡淡地响起:“与其一腔孤勇,还不如先让自己冷静地想想,究竟该怎么做。” “你懂什么!”汤汤转身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四方会顶十年一届,我等不起,我没时间了!” 他没有理会她,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我掀你个祖坟啊,自私毒舌的傲慢鬼!”汤汤一通乱骂,将离魅教的所有粗俗烂话通通骂了出去后,心中却是更加难受了。 太阳毒辣辣的,牛棚里的大黑牛静静地看着她。 汤汤看了一眼大黑牛,心里仿佛沉了一块铁,慢慢地走出院门。 第六章 观内 夜深了,汤汤更加欲哭无泪,她坐在岩石上,脚踝已经疼得麻木了。她又扯嗓子喊了两声救命,发现自己已经没力气了。 汤汤丧气地垂下头来,悲哀地想:为什么我能这么倒霉,不过是看着书,就这么随便滑进山坳里去了,还扭伤了脚。 汤汤将怀里的书丢在岩石上,上面写着《修真录初记》,前两页就写着内观自照,是以灵识入体内,循周天,访灵境,识天命。 以下更是写了如何内观的详细方法,这本书在许久前亦嗔就已经找到,可两人将书翻了个底朝天,也只看懂了前第一章吐纳灵力之法。而再往后那些,不仅根本无法修炼,连道理都不甚看懂。 汤汤只因之前被刺激连内观期都还未过,因此又将此书翻出,一边看一边试练,没想到滑了脚,一头滚进了这个山坳里。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是人类,所以根本不适用这本修真初记。汤汤一通胡思乱想,将翻开的书合上。雪白的书页合上时,将月光反射向林子深处,忽然照到了一双眼睛。 汤汤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摔下来。 “谁!” 林中一阵窸窸窣窣,走出来一个通体漆黑的家伙。 “大黑牛?” 大黑牛的毛色如锻,尖角如芒,在月光下披了一层暖黄色的柔光,它那双明亮悲悯的双眼,正温柔地看着汤汤。 那一刻,汤汤觉得大黑牛仿佛通了人性一般。 “大黑牛……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汤汤问道。 大黑牛走上前来,用它宽厚的额头轻轻迎上汤汤的手,发出温柔地低鸣声。 汤汤触及它额头黑短的毛,手里扎扎的,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 “原来你也在帮我,也在为我加油,告诉我一步都不能退。”泪水渐渐从汤汤的眼中流出,她凝视着大黑牛的眼,重复道:“即使是……一步,对吗?” 大黑牛抵着她的手,如同一个忠诚的守卫,双眼温柔而哀伤,它仰天长啸,号角般的哀声声入云霄,经久不绝,如同一曲绵延的哀歌。 “强者为王,弱者为食,我的种族不会灭亡,离魅全族也不会白死。”汤汤将额头触在它的眉心,她一直都是以之为念的,只是这一次,她说了出来。 “我会变强。” 在汤汤的额头与大黑牛的眉心触碰那一刹那,白光一下迷蒙了汤汤的双眼。汤汤身下一空,身体竟化作一团白光漂浮在了空中,随着风飘过万顷原野。 这是哪!这是……我的体内吗,难道我内观成功了? 汤汤一次次尝试失败的内观坐照,竟然就阴差阳错地成功了。在惊喜之下,汤汤随着意念,顷刻间就飘摇千里,可底下是灰蒙蒙一片的原野,什么都看不清楚。 汤汤低飞而下,落到了地面,才发现,底下并不是什么原野,是冻得结结实实的冰,竟是一整片望也望不到边际的冰原,汤汤尝试用腰间的霜江雪锤了锤,却发现冰面丝毫没有出现痕迹。 这个银白的世界静地可怕,汤汤抬头,发现一轮银色的月亮挂在空中,月光惨惨地洒在冰原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汤汤再一次地化为白光飞行,试图在身体里找出另外一种东西,直到晨曦的光芒让汤汤醒来。 汤汤从牛背上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大黑牛温暖的背睡着了,而晨曦的光芒正从山尖上洒下,四周氤氲着清晨微凉的雾气和青草的芳香,大黑牛也站了起来,抖了抖一身的露水。 “汤汤。”莫沁的声音从林中传来。 汤汤急忙应了一句,就看见莫沁满身露水的从林中出来,显然是找了一夜。汤汤很是内疚,但莫沁并没有怪罪她,将汤汤扶到牛背上,俩人坐在大黑牛宽厚的背上,慢慢往村里走去。 “你是说,你摔在山坳里一晚上,却不小心内观成功了?”莫沁将汤汤散乱的头发拢起,借着晨光为她梳头。 汤汤点点头。 “但是你的体内却只有冰原和月亮,丝毫见不到灵气氤氲汇聚。这就有些奇怪,修真者在初期内观时,大多能看到自己体内一直以来吐纳蕴藏的灵气,有的稀薄如雾,有的能汇聚成云,有的甚至能成林成火成海,那是天赋异禀的修真者自带的五行属性。 可是冰,显然不是五行之一,且不能自用,恐怕反而不是好东西。”莫沁说完,看着汤汤皱紧的眉头,又补上一句道:“但你能够内观之后,就会对自己的身体更加了解,再过几日也许就明白了。” 汤汤点头,将脑袋靠在莫沁肩膀左右滚,试图再次把头发弄乱,好让莫沁再用那柔软纤细的手指为她梳头。莫沁笑着阻止她,两人在牛背上打闹,晨光映着她们的发丝散着温暖的柔光,伴着乡间小路弥漫起的雾气,大黑牛的蹄声也变得清脆悦耳。 村口站着一个人,修长的身形和几乎完美的面容十分引人注目,汤汤跳下牛背,向他跑去,她的脚伤已经好了。但比起在碧泊的时候,她显然花了更多时间才能自愈。 “教……教我怎么参加四方会顶。”汤汤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鼻尖上出了微薄的汗珠。 他的声音依旧很冷:“理由?” “牛,你的牛。” “牛?” “牛它同情我,为我掉眼泪。莫沁照顾我,真心在帮助我。然后……你说的话很难听,但是是对的,我要变强,我一定要变强,就这么多。” “一派胡言。” 汤汤吓得噤了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等待着又是一顿毒舌。许久,听到一声叹息,如同一声叮咛。 汤汤抬头看着他,她从未这么仔细地看过他的面容,柔和的晨光下,他的双眼仿佛装着星辰大海,睫毛根根分明。 “我叫靖安。” 汤汤被他一改往常的柔情一面吓得不知道怎么回话。“我……我叫汤汤。” 他嗯了一声,应该是表示自己听到了,而后转身而去。 什么臭脾气……要不要这么高冷,汤汤嘟囔地想着。脑中忽然一阵电光闪过,他说……他叫靖安,莫靖安。 汤汤冷冷地念着。 “那莫言安……是你什么人。” 第七章 草蜻蜓 上 汤汤小心翼翼地用小药锄的尖角勾住草药的细茎,将它颤颤巍巍地勾起,缓缓地横向移动后,丢烫手山芋一样丢进了莫靖安身边的药篓。 正当汤汤松口气时,却不小心磕到了锄头上的土星子,那土星子溅在她裸露的手背上,如同热碳一样“呲”一声灼伤她的皮肤,痛地她龇牙咧嘴,赶紧丢下锄头。 要不是莫沁说不采点草药来卖,家里就没有去京都的盘缠,汤汤完全不会做这些跟土地草木有关系的事情,她从来不是大地与海洋所宠爱的孩子。 莫靖安回身看了一眼药篓里体无完肤的三七草,又看了一眼装作无视四处看风景的汤汤,冷声道:“树下休息去。” 汤汤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往树下走去,可刚走几步又转回来,坐在了离莫靖安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 虽然汤汤并不想承认,但是只要在莫靖安身边,就能感受到清凉的灵力从四周汲取而来,平日里吐纳一个清晨都不及在莫靖安身边呆一刻钟有效果,简直就是一个大血包。 看来当时昏迷五日灵力却依旧充沛,是因为他在身边,汤汤想着,心中有些感动。 清晨的阳光开始洒下来,四周的山林弥漫起清晨的雾气。汤汤很喜欢这个时刻,雾气能让她恍惚她还在水里。 她支着脑袋仔细地瞧着他,他还是那一身农夫的装扮,头戴斗笠,单膝跪地,娴熟地在杂草中寻找草药,有些取株,有些取叶,手法自然熟练。如若不是样貌出众,混在人群中实在难以让人注意到。 他与莫沁一同来自京都,对四方会顶与修真方法十分精通,而究竟是什么原因,要乔装成农夫隐居在这村庄,而他的周围又为何能聚集出这样好的灵场。要知道这世上除了天然灵气氤氲之地,便只有如碧泊一般修习成灵的神物才能有如此能力,汤汤想不明白。 莫靖安注意到了汤汤的眼神,微微将脸侧了过来,用眼神问她什么事。汤汤一个恍神,急忙打着哈哈道:“我……我是在想你是怎么对草药这么了解的。” 莫靖安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他的目光在汤汤心虚的脸上停留了一会,说道:“幼年时见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汤汤疑惑地犯着嘀咕:“像你这样幼年难道是久病成医?” 正嘀咕着,一个三角粽击中了汤汤的头部,她往后一仰差点过去。 “吃饭。” 汤汤拿着三角粽一面恨恨地揉脑袋,一面还是得恬不知耻地起身跟着移动的莫靖安移动到了树下,活像一个跟屁虫。 汤汤打开粽子,看见糯糯的蜜枣粽正乖乖地躺在粽叶里,经过烹煮失去生命的植物对她来说并没有伤害力,她狠狠地咬上一口,满足地吃起来。 虽然莫靖安脸冷心也冷,但做的东西却异常好吃,也就是因为有他的对比,汤汤才知道了莫沁仅会做的那道黑米粥,是应该划在难吃的行列里的。 一想起冰山冷面莫靖安围着围裙洗手做羹汤,就觉得画面异常诡异诙谐,汤汤想着,不禁笑出声来。一道冷冽的目光随即射来,汤汤立马憋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吃粽子,差点憋出内伤。 等汤汤吃完,发现莫靖安手里多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原是他早就已经吃完,将剩下的粽叶,编成了一个蜻蜓的模样。 那草编蜻蜓编的十分灵动,圆眼薄翅,细腰长脚,莫靖安将它轻轻一吹,那蜻蜓竟扇动了两下翅膀,腾飞而起,在空中呼啦啦转圈,跟活过来了一般。 汤汤被这一幕惊地跳起连连拍手,追着蜻蜓转圈道:“你这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活过来了。” “不过是三岁孩童的玩意。”莫靖安看着空中的竹蜻蜓,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以前有个家伙,天天吵着要这些东西。许是高墙里呆着久了,看见的天空太小了,总是喜欢这种自由的东西。” “他是谁?” “他……他。”说着这些的时候,莫靖安那冰冷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许。“他总是意气风发,总是看起来很快乐,他的眼睛就像春日那檐角的太阳,把人寒冬里带的阴郁照得一干二净。那些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会被他挡在外面。 他喜欢打雷和大风天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他站在院子里的时候,风会把他的身躯吹得像一束将灭的火苗。他说那时候他才能感受到天地之大,能感受到自己能做什么。他与我一同在高墙里,但我觉得困在墙里的也许只有我。” 汤汤听地心中恍惚,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 莫靖安收回了望着天空的眼,那一瞬间汤汤觉得他好像忽然冷了下来,方才的温暖消失的一干二净。草蜻蜓呜呜地转圈,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歪头栽落在了林子中。 莫靖安的声音冰冰冷冷,甚至带着一种可怕的绝情。 “后来,他死了。” “哪个孙子的糟头玩意?”林中一声爆呵,汤汤还未彻底从故事中出来,被这一声响吓猛一个痉挛。莫靖安从她身边站起,把她拦在身后。 林中一阵异动,踏出一只银边黑履的鞋子,哐哐几声中,数十个身着漆黑铁甲、脸覆铁面的士兵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黑色的面具……汤汤的双腿木桩一样钉在地上,双肩不住地颤抖起来,那个黄昏黑色面具带给她的恐惧悉数爬了回来。 那为首的士兵将手中草蜻蜓一把砸在地上,呵道:“谁的?” 显然刚刚那声爆呵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汤汤吓得一阵哆嗦,将身子藏在血包身后。 “这还能有谁的。”旁边一个身形较小的士兵走上来试图打量藏着的汤汤,笑嘻嘻道:“这一看就是这小俩口子的。” 听完这话,那些士兵们都一副不言而喻地邪笑起来。 “喂喂喂小美人,你知道这玩意刚刚掉进我们辛苦煮的羊汤里去了吗?那汤可是用来孝敬百夫长的,被你这样一弄,我们可是要挨板子的。” “真不好意思,那……那再煮一锅吧。”汤汤愧疚地探出脑袋笑道。 “啧啧啧,小美人这想法不错,可是没有羊肉了啊。”那身材较小的士兵一笑,伸手来要抓住汤汤。 “那就用小美人的肉来偿还吧。” 汤汤惊声躲开,只听一声脆响,那士兵的手胳膊已经被莫靖安按到了背上。 第八章 草蜻蜓 下 那士兵没想到莫靖安会突然发难,被一个重扣扣在了地上,面具被摔掉,脸被狠狠怼进了泥土,含糊不清地大吼:“你是谁?敢对骁骑营动手,要不要命了!” 骁骑营怎么了,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汤汤心想:这回倒是可以看看你莫靖安是什么底细,懂得如此多的修真术法和四方会顶的内容,谁会相信你就是京都流落来平安村的一个农夫。 汤汤正想着,却感到一股悍风而来。 “小心!”汤汤一声惊呼,来不及反应,一个士兵的流星锤趁其不备就照着莫靖安的背砸了过去。那铁锤正中莫靖安的后心,咚得一声发出恐怖的闷响,好似五脏六腑被震得全部移位。 莫靖安松开手,底下的士兵一个转身起来,与其他士兵将莫靖安团团围住。那些骁骑营的士兵虽然品行不端,但看身形却都是些好手,显然都是经历过诸多磨炼的佼佼者。 “刚刚不挺能的吗,这回怂尿了。骁骑营是左一品参政霍大将军麾下,御前亲封的军队,敢得罪骁骑营,我看你是耗子舔猫鼻子,自己找死。” 莫靖安半跪在地上,将方才被打落的斗笠掸去灰尘,摁回头上,一句话都不说。 骁骑营是什么,为什么莫靖安一听这个名字就收手了?汤汤完全没有想明白。 随着那为首的士兵一招手,其余的士兵举起手中的锤子,照着莫靖安就往下砸去,汤汤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种场景,她在外头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到铁锤砸下的声声恐怖的闷响。 “莫靖安,你神经病啊快还手!”汤汤气急败坏地试图冲进去,刚扣住一个士兵的脖颈,自己就被人凭空抓起,那士兵单手将汤汤举起,一把丢了出去。汤汤被摔进了草丛中,手掌顿时被泥土烫出了泡。 汤汤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孱弱,被人用单只手就能丢出去,不禁气从中来,起身叫道:“莫靖安遇见你真的是祖上倒了血霉,今个好,你不出手那我也不放手,要死一起死!” 汤汤三步并作一步,一个跃跳上了一个士兵的肩膀,像一只壁虎一样死死扣住他的脑袋。 那胯下的士兵被蒙住了口鼻,举着铁锤一通挥舞。汤汤被晃地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手里拽着他脖颈,一不做二不休露出獠牙就咬了下去。那士兵一声哀嚎,往人群中一扎,顿时哀嚎声、铁器声、人声乱成一团。 夜 莫沁为大黑牛掺好草料,提着盐桶往院子走去,就看见夜色里一高一矮两个人踉跄地走进屋里。 “你们俩还知道家里有个人,知道回家啊!”莫沁一把砸开门,瞪着这两个一身狼藉的人,吓道:“你们俩这是,去青岗岭捉大虫了?” 只见汤汤将背上搭着的莫靖安往榻上一丢,他的脑袋“咚”地一声磕到了塌边木沿上,疼得莫靖安闷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刚刚被打得时候倒是英雄,一声都不吭。” “疯子。”莫靖安咬牙切齿道。 “失敬失敬,彼此彼此。”说完汤汤也倒在塌上,感觉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全的。 莫沁见着这场景,对天长叹一句祖宗,便出门劈柴烧水去了。 “莫靖安,你是真傻还是真的不怕死,如果他们那集结号不响,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硬着头皮给他们打死?” 莫靖安没有回话,许久才出来一声好似梦呓的声响。 汤汤一个骨碌爬起来,盯着莫靖安的脸。昏暖的烛光下,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汤汤啧了一声,知道他在装睡,目光顺着他的脸向下,却发现他微敞的衣襟里有些异样,汤汤用手轻轻地扒开一点,就看到一处可怕的疤痕,从脖颈处蔓延,应该是蔓延过了整个肩膀。 这么大的伤口?汤汤惊异道,随即她想到莫靖安的话,难道这就是他之前说的幼时常常吃药的原因。 莫靖安似乎动了一下,汤汤吓得立马收回手,故作没好气地说道:“你装睡,莫靖安,你被打了这么久,身上几乎没有一点伤痕,你为什么不还手,你究竟有什么底细。你等着吧,不说我也迟早有一天会知道。” 莫靖安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夜渐渐深了,窗外夏虫鸣声阵阵,汤汤渐渐乏了,低头便睡了过去。 莫沁提着热水进来,从门缝里瞧见汤汤睡倒在床榻,莫靖安就这样看着她,手上捻着她的细发。莫沁神情一凝,提着桶的手微微攥紧,慢慢退了出去。 屋子里点着蜡烛,时不时在黑夜里跃动,莫沁从热水中探出手,用细针挑亮烛火,雪白细腻的胳膊上散着淡淡的热气,细腻的双颊也被热气蒸地泛着微微的粉红。汤汤靠在桶沿上昏昏欲睡,屋子里氤氲着温润的雾气。 “你过来点,我舀点热水,别烫到。” 汤汤嗯哼了一声,划过水来抱住莫沁,将脑袋搁在她的脖子上,鼻尖嗅着少女的细香,只感觉莫沁的身子软软的,好不舒服。 莫沁被挠到痒处,咯咯笑起来:“胡闹,我只让你过来,你抱着我做什么。” 汤汤只顾缠着莫沁,将热水上的花瓣往她身上沾,呢喃道:“我家沁儿真是个大美人。” 莫沁的脸蛋本就水嫩,被热气一蒸,更是盈盈动人,一笑,娇柔的唇瓣似雏花一般鲜嫩。 “今天的嘴巴是沾了蜜吗,说话这么甜,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汤汤心虚地矮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莫沁慢慢地将热水舀入桶中,水的温度随着莫沁的手指划动缓缓上升。汤汤悄悄冒出水面,问道:“沁儿,你知道一个叫莫言安的人吗?” “莫言安?”莫沁停下手中的动作,细细想着,最后道:“在族中好似并未听过有叫莫言安的,莫家传到这代,男孙为安字辈,取名皆以安字结尾。这莫言安许是别门小支里的人物,所以并不出名不会人人知晓。” 竟然是这样,汤汤想着,随即也悄悄松了口气,是自己想多了,他们两兄妹怎么会和那个恶人扯上关系。 “这莫言安是谁,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的?”莫沁问道。 “他……是我必须找到的人,他欠了我东西,我要找他还。” 莫沁听完,摸了摸汤汤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心,温柔的说道:“既然如此,回京都后我也会帮你留意着这个名字。靖安哥比我厉害多了,你也可和他说说这个名字,想来找起来会比我快许多。” “莫靖安……”汤汤问道:“他很厉害吗,比我沁儿还厉害吗?” 莫沁被她这突然一副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在她脑袋上轻磕了个脑瓜崩道:“莫靖安是谁,以后你一定会知道的。曾经的我意气用事,确实因为总是及不上他,而做过很多傻事。但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危楼高百尺,夜风彻骨寒,这最高处的位置永远都将是他的噩梦,而不是我的。” “噩梦……”汤汤望着她,问道:“为何是噩梦?” “汤汤,你要知道,猛虎一旦闭上了眼,蝼蚁也可将它啃食。” 汤汤听得发楞,感到周身的热水仿佛失去了温度。莫沁悄悄接近走神的汤汤,哇地一声大叫,吓得汤汤一个激灵差点滑入盆中。 等汤汤从水里爬起,就看见莫沁正笑地花枝乱颤。 “你吓我你太坏了!”汤汤又怒又羞地叫道,拿水花去戏谑莫沁,莫沁立马反击,俩人互相泼水,闹成一片。 第九章 赶集 从平安村到京都,紧赶慢赶也需要两个月的行程。由此莫沁提议先去临近的镇上换购些盘缠,在商量着怎么去这京都。 三人鸡鸣起身,驾着牛车一路颠到镇里,也已经临近晌午。 当时正值夏日,灼热的太阳简直没把汤汤烤成鱼干,下来牛车更是丝毫不敢离开莫靖安半步,恨不得将自己和他绑在一块。 “夫妻恩爱啊,一看就是刚刚新婚燕尔,恭喜恭喜。”收药材的老先生乐呵呵地笑道。 莫靖安额前一道黑线。 “哟,真是一对郎才女貌,来阿婆这袋小米就当贺礼。”卖米的李婆硬是将米袋子往莫靖安手里塞。 莫靖安的脸色愈发阴沉。 “哎小莫啊,娶媳妇啦,这媳妇看起来……娶得蛮好的嘛,很恩爱。”拐角卖烧饼的王麻子笑哈哈地为他们下了一扁筐烧饼。 莫靖安青筋爆出,再没忍住。 “给我下来!” 盘在莫靖安背上快要烤干的汤汤闻声抬起半张脸,感觉到莫靖安的脸色着实不太好,遂将四肢又重新箍了箍紧,确保自己绝对不会被甩下来后,又重新埋回头去。 莫靖安脸上黑线如瀑。 “我教你用身体存储灵力的方法,是让你学以致用的。” 汤汤吃下下最后一口牛肉面,放下那脸大的海碗,看着莫靖安,一脸认真而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我真的学会了,而且在用了,我观内的时候已经看见有一层灵雾了。” 经过莫靖安几日的教导,汤汤可以说是终于入了修真的门,在内观期过后正式开始聚灵,以往在碧泊里,灵气浓厚地可以化形化物。对于逶夷族这种仅靠吸收灵力为食的生物来说,灵气似空气一般在他们的体内进出,根本就不需要身体内聚灵这一说。 但外界的修真者不同,外界灵力大多稀薄,灵场佳的宝地少之甚少,在体内聚灵的浓度不仅决定了修真者在战斗时的强弱,还关系着修真者能否能成功突破瓶颈进入下一段修真阶级。 汤汤日日吐纳,夜夜内观,不敢浪费一丝的时间。而她的冰原上,只不过是才开始出现些朦朦胧胧的灵雾,少之甚少,连平时用来抵御阳光土地都不太够,如果要用来练术法,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汤汤虽然活过了近两百多年,且寿命十分长,但即使这样,比起那些从小刻苦聚灵十几年来成为修真者的人类来说,灵力的状况却是不堪一击。 而今现在有着莫靖安这么一个大血包存在,汤汤怎么能轻易放弃吸血的机会呢,自然是一分灵力都不想浪费。 于是汤汤在逞强说完自己有进步之后,又舔着脸说道:“但还是太少,太少,导致体质也不太好,走几步路就累,累得走都走不动,走不动。” 莫靖安移开落在她脸上审视的目光,冷冷地说道:“走不动,那就少吃点,重。” 汤汤最后那口牛肉面差点噎在嘴里,捂着心脏感觉自己被怼地难以呼吸。还重……重……重。 莫沁刚想安慰汤汤,却发现莫靖安看向了她,她一下子意会了莫靖安的意思,掏出铜钱放在桌上,伸手就将汤汤抄起来道:“好啦好啦,吃完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可不是说还看夜市的嘛哎哎哎……”汤汤还没说完,就被这两兄妹一人拉一边,架小鸡一样愣是给架走了。 “哎你们说好不是亲兄妹的,怎么做起事情来一模一样。”汤汤被一屁股丢上牛车,伏在木把手上嘟囔。 “你倒是睡舒坦了,我们可是了赶一下午的市集。现在快点回去,估摸着还能回家睡个后半夜,您就安心坐着吃烧饼吧。”说完,莫沁就将油纸里的烧饼塞在汤汤嘴里,将她的下一句话死死封在了喉咙里。 汤汤把着烧饼,还想说什么,可那烧饼又香又脆,于是又忘了要说什么,认真满足地吃起来,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牛车刚起步,后头的小镇里便有几个路上的百姓打扮的人,悄悄跟了上来。 天渐渐黑了,月亮挂上了山头,山间小路细长,牛儿的铃铛在夜色里叮当作响。夜风似乎有些凉,莫沁给汤汤盖了层小毯,这毯子是莫沁用细兔毛织成的,上面有着皂荚的清香。她们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望着朦胧的月光,困意渐渐袭来,汤汤含着烧饼就睡着了。 梦里,她梦见了四座高墙,将一个男孩禁锢在里面。那墙很高很高,而显得男孩很小很小,似乎一点点风吹就会摔倒,但那个男孩一点都不惧怕,面对着高墙,傲气的脸上满是不服。 汤汤向他招手,而那个男孩却仿佛看不见。他四处奔跑寻找出口,那近在咫尺的墙壁却寸寸退却,男孩的双手根本碰触不到。但他一停下,却发现那高墙离他很近很近,宛如一口枯井,将他困在里面,压抑着他的呼吸,近地他连转身都做不到。 汤汤想帮助他,向那个男孩高喊,而声音被高墙阻拦,丝毫都传不进去。她焦急万分,停下脚步抬头,看到四四方方的天空一片黑暗,一个发光的东西挂在天上,但那不是月亮。 汤汤仔细地看着它,直到寒冷爬上脊骨,她失声尖叫,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冰冷的眼睛,在天空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汤汤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膛里跳着。她看见银白色的月亮挂在前方,大黑牛小跑着,宽厚的背上,肩胛骨起起伏伏,月光好似要将她罩在怀中。 汤汤看着月亮,还没有在梦里缓过劲来,这个月亮大地夸张,虽然十分美丽,但还是觉得有丝不对。 汤汤低头一看,却发现牛车在天上,正奔跑在轻薄的云雾中。汤汤正要尖叫,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搭了下汤汤的脸。这是莫靖安的手,有着似曾相识的味道,甜腥的,让她想起离魅最后落在她的怀里,蜷缩成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原来还在梦里。 汤汤吁了口气,扯了扯毯子,闭上眼。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清晨了,汤汤起身,发现莫沁还睡在她的身旁,眉眼间都是疲倦的神色。汤汤心疼地将她额前的细发抚开,塞了塞被子,悄悄穿上鞋走出门来。 “莫靖安?”汤汤把着门把手细细地叫了声。 莫靖安停下手里的活,望向她。他的袖子挽到肩上,清水从牛身上洗下,湿了他的衣角。 清晨的平安村,静悄悄的,只有牛身上滴答下的水声。 “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靖安听着,又将一盆水洒在大黑牛身上,用手上的牛刷刷着牛背,道:“没什么事,路上迷了路,到家晚了些。” 汤汤还想说什么,可想了想确实无法解释昨天自己看到的画面,说自己看到大家在天上飞什么的,实在是太像疯了。于是挠挠头,往里堂走去,将自己的包裹从柜子里翻出,小心翼翼地解开手帕,里面静静地躺着修好的草蜻蜓。 上次的混乱中,草蜻蜓被那群士兵踩坏了,汤汤留心着捡了回来。可由于汤汤技术不精,这草蜻蜓修得歪歪扭扭,粗腰歪眼,怪模怪样的,看着不甚滑稽。 汤汤将它拿起来仔细观望,觉得莫靖安应该会接受她的谢意,在不济就是被毒舌一通,这几日自己也已经能够适应了。 再说沁儿也一定会为自己说好话,说不定莫靖安一感动,还能早点启程去京都,顺便再教自己几招,那可就赚大发了。汤汤一面想的高兴,一面拿着草蜻蜓就要出门。 “莫靖……”汤汤还未说完,脖颈一阵刺痛,眼前顿时模糊。 汤汤一个晕眩,不甘心地撑住身子想逃,只看到一个黑影,脖颈又挨了一掌,眼前一黑,手中的蜻蜓滑落在地。 黑暗,又是无尽的黑暗。 第十章 你……你就是那个女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汤才渐渐有了知觉。汤汤试着动了动手,连带着胳膊一同一阵酸麻,疼地她倒吸冷气,这才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 这是哪,自己是被绑架了吗? 汤汤艰难地将自己翻过身来,感觉自己应该躺在什么东西上,微微灼烧着她的手背,是干草垛。她换了口气,只觉得四周空气苦涩难闻。 “有人吗?”汤汤问了一声,空空的四周回荡着她的声音。 只听到空气中“呲”的一声,一股温暖拂在脸上,空气中又多了焦油的味道。 “秦风,她……她醒了。”一个声音响起来,似乎有些结巴。 “秦林,我又不瞎,我看见她醒了。”那个叫秦风的喝道。 “那……那要不要禀报少主?” “把她眼上的术解开。” 秦林哦了一声。汤汤只觉得眼前一凉,眼前爆亮,她尖叫地闭上眼。 “猪脑子啊,把火把拿远点,会照瞎她!” 秦风连忙移开火把,汤汤的眼前顿时温和了下来。 “小姑娘,听得见我说话吗?”秦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汤汤的眼睛还未恢复,只看见黑暗的房里,两个人影站在前面。 “你们是谁?” “看来听得见。”那个叫秦林的男人一把抓住汤汤的胳膊,将她拖起,说道:“随我们去见少主吧。” 汤汤的双腿麻木,行尸走肉般被他们架着拐出一条条甬道,只感觉进了一个富丽的宅院,来来往往数位丫鬟,却好似根本没看见她被拖行一般。又过了层层繁琐的推门,直到进了一个最里间一个的屋子,才被一把丢在了地上。 汤汤被摔了个结实,疼地不敢出声,努力地用脑袋顶着地板爬起来,鼻尖闻到地板上松脂油的香气,看来是一处颇为富贵的人家。 “少主,人带来了。”这是秦林和秦风的声音。 汤汤感到地板微微振动,是有人踱步到她跟前,汤汤微微抬眼,看到一双细白的银丝打底的绣金靴停在了她眼前。 一只手从高处伸来,捏住汤汤的下巴,一下将她从地板上扯起来,汤汤的四肢根本吃不住力,硬生生是被捏着脸拉起来的,差点被这粗暴的行为扯地身首分离。 一张细白秀气的脸就出现在汤汤眼前,只见他皮肤细嫩,细眼含怒,秀唇若珠。如此美好的容貌,现在却正用着他那双狐狸般魅惑的双眼瞪着汤汤,就好像要生生将她吃了。 汤汤被捏着脸,鼓着腮帮子,硬是挤出一张笑脸道:“英雄,有……有话好说。” “你!”那张秀气的脸愈加扭曲,汤汤的心更是提到嗓子眼,连京都还没到,就要就此结束了。 只见那被称作少主的秀气儒生,气地双颊通红,青筋隐现,最后才憋出一句话到:“你……你就是那个缠着靖安的女人!” 汤汤一愣,表情停滞了很久,仿佛消化了半辈子的时光,才缓缓地开口,从胸膛由衷地发出一声疑问。 “啥?” “秦……秦林,我……我真的到现在,还……还不相信。”秦风激动地说道。 秦林赶紧将秦风拉远了一些,说道:“你轻点声,少主在里面谈正事。” 秦风赶紧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道:“我们……我们竟然从莫靖安……安的眼皮底下,把……把人劫走了,莫……莫靖安哎,这……这要是能传出去,我们的名气……那可是……我看秦山和秦雨,还……还怎么笑话我们。” 秦林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道:“闭嘴,这事本身就蹊跷。当时知道要去劫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你就等着那莫家的天之骄子找上门来吧。” 秦风似乎被唬住了,拉着他哥的臂膀,两只眼睛开始汪汪的,道:“秦林,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秦林还想说什么,门突然被打开了。两人立马毕恭毕敬地俯下身子,道:“少主。” 还未等他们的少主说话,门里面就传出来一声:“小玉玉,这些这些都还要。”这明显因为嘴里嚼着食物而含糊不清的声音正来自于那个被绑来的姑娘,秦林和秦风都有些讶异。 这话音刚落,两人只感到自己面前的主子周边的温度,突然降了好几度。 “你们俩,去给厨子传话,有多少,给这里上多少,我……撑不死她。” 秦林秦风都不敢抬头看,想来主子肯定是一副堕到冰川里的脸,两人飞也似地去了,生怕被伤及无辜。 “首先……我不叫小玉玉,我叫谢钰珏。其次,如果你有能力做到边吃饭边说话这么没有闺秀礼仪的事情,那么现在告诉我,你接近靖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汤汤边往碗里夹好吃的,边看到这个叫做谢钰珏的秀气小生,气的双眼阴郁地坐在榻上,吐槽道:“我被绑来的,饿了这么多天,都还没诉苦,你倒生气了,脾气倒真像一个闺阁大小姐。” 谢钰珏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射来的目光更加寒冷。 汤汤赶紧将眼前的红烧肉都扒拉进嘴里,生怕等会就不让吃了。汤汤一面吃一面想,自己难不成是陷入了什么奇怪的感情纠葛中,按照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目光,即使是不通情理的汤汤,也是能看明白,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啊。 这莫靖安天生一副好皮囊,是招了多少桃花债啊,还是不分男女老少的无差别吸引,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不过是想从莫靖安那多学几招修真的本领,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汤汤一面唏嘘哀叹,一面将面前的东西都扒拉了个干净,放下碗筷,就感受到从谢钰珏那射来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猛一拍桌子,扑倒在地哭诉起来:“小玉玉啊~” 谢钰珏被她那突然的跪拜礼吓得退出去好几步,却还是被地上那个哭诉的女人抓住了衣摆,叫道:“干什么,你有话说话放开我的腿。” “小玉玉啊~”汤汤见有效果,更是变本加厉地抱住谢钰珏的腿,哭道:“你是不知道,我好冤枉呐。” 谢钰珏将身子离腿远远地,对这一幕有着全身心的抗拒。 汤汤可不管他,凄惨地哭诉道:“我自幼以修真为目标,勤奋修炼,日日刻苦。一日经过平安村,就遇见了莫靖安,我见他是修真的高手,就日日拜师求他教授术法。可你知道,莫靖安他从不近女色!丝毫不听我的诉求!六根清净静如水!连正眼也没瞧过我一回!” 汤汤字字加重,看着谢钰珏眉头似乎有些舒展,感觉自己用对了门路,更加可怜地哭道:“可怜我日日去求他,想着还能偷师一二,不知怎么就让小玉玉你误会了。天可见尤怜啊,我是真的一心抱着学术法的赤诚之心,结果最后反倒以这种由头被绑来这,小玉玉,我冤枉啊~” 说到这里,谢钰珏的气色显然是缓过来了很多,将汤汤刚吃完红烧肉的油嘴从他的衣袍上推开后,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汤汤立马直起身子,义正言辞地说道:“千真万确,我发誓!” 这说的却是是真的,自己要学术法是真,莫靖安从不正眼瞧自己也是真,毕竟他太高了自己太矮,他从来都是斜过眼看她的。汤汤自觉没说假话,誓也发的信誓旦旦。 谢钰珏狐疑地看着汤汤好一会,仿佛是逐渐被汤汤眼里那亮晶晶的自信打动了。汤汤感到自己抱着的腿也没那么抗拒自己了,说道:“我这么缠着莫靖安,还是因为他是京都来的。我想来京都参加今年的四方会顶,夺得榜首,拿到千机文。” “你要夺榜首?”谢钰珏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低头重新审视这个姑娘,可将她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都是一个连灵动初境都还没到的低下之资,丝毫看不出夺榜首的可能。 汤汤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无论如何,夺得榜首都是她唯一的选择,不是夺冠,就是死亡。 谢钰珏似乎也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什么,严肃了大半日的脸忽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真要感谢我,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 汤汤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说的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着手一把拽起,往屋外拖去。 “哎哎哎,我说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拉着人,我能走我能走。” 两人一推一拉地穿过庭院,所有的仆人都纷纷退避,秦林和秦风正端着食物急匆匆而来,看着少主正抓着她的手往屋外走去,吓得一齐伏倒在地,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应该是看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做好准备了吗?”谢钰珏回头问她道。 “什……什么准备?”汤汤盯着他,心里莫名惴惴不安。 谢钰珏一笑,用手推开朱漆大门。汤汤只觉得眼前一亮,嘈杂的人声混着焦糖似得的甜香扑面而来,吓得汤汤目瞪口呆。 放眼望去四处琼楼玉宇,鳞次栉比,雕栏画栋,好一片人烟稠密,繁华闹市。有茶坊、脚店、戏楼、庙宇、香铺等等程设,还另有街市上摆摊卖肉的,算命看相的,医药门诊的,杂耍表演的,街市行人,川流不息。 远远望去运河码头上,更是粮船云集,首尾相接,纤夫唱号子的声音连这里都听得见。 汤汤脑子嗡嗡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见谢钰珏在耳旁的声音。 “小丫头,欢迎来到大晟朝的中心,京都城。” 第十一章 京都城 “少主,这姑娘来路不明,还能再莫少爷身边待这么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秦雨在谢钰珏身边说道,秦雨是一位面目冷艳的女子,是风林雨山中唯一一位女子,平日但凡谢钰珏出行,都是由秦雨打点的。 汤汤回身向谢钰珏喜悦地招手,催促道:“小玉玉,快点快点那边还有好玩的样子!” 谢钰珏冲汤汤一笑,告诉她自己马上来。当他转过脸来看着秦雨时,脸色却是蓦地冷峻下来,与方才千差万别。秦雨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冰冷的气氛压的秦雨起不来身,冷汗涔涔地从她的脖颈流出,忙说道:“是秦雨多嘴。” “少说,多做。” 秦雨将身子伏地更低,说道:“是。” 当她说完,身上突然一轻,那股冰冷的气氛瞬间消失。当她抬头时,谢钰珏的身影已经离开很远了,她慢慢起身,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少主的眼睛,比你看得更远,你只用做好分内的事。”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秦雨身后。 “哥,少主从不和女人这么……”秦雨看见秦山,泪水就有些忍不住。 “别哭,妹妹。”秦山睥睨着自己的妹妹,说道:“别忘了我们的作用,一旦我们脆弱,对少主,就没有用了。” 秦雨收起眼泪,站在哥哥的身旁,望着谢钰珏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头。 京都城·朱雀街 汤汤又蹦又跳,欢闹了整一条大街,直把谢钰珏闹得四肢麻木,眼冒金星。 朱雀街作为京都城的主街区,是城内最主要的干道与贸易区,大大小小的坊市分布在周圈,形成一个巨大的如蜘蛛网般的路网。 一路上,满是来来往往奔送的车辆,送布匹的、石料的、米粮的,堆起来小山似的高,由前头两三匹高头大马拉着前行,车夫的鞭子甩在半空,啪一声炸响,飞驰的车轮子都有半个汤汤那么高。 路上还正碰见了运盐巴的官家车队,拉了两道开路的人墙,汤汤挤在人群后面看着,里面被清的干净,一辆辆马车约摸有数十架,黑车黑甲,气定神闲,好不气派。士兵步伐统一,眼射锐光,铁质的铠甲哐哐做响,朝天竖着的长矛尖闪着银光。 汤汤惊叹道:“晟朝的军队,似乎都不太一样。” 谢钰珏有意问道:“有什么不同?” “我说不出,总之是不同的,晟朝这么大,确实是不能小看。” 谢钰珏没有再追问,嘴角挂了一丝笑意。 汤汤又拉他去坊间玩,每座坊约摸都有三百亩地,分了民坊与市坊,民坊便是京都城里人住的地方,茶楼脚店一应俱全。而市坊相对来说就热闹了许多,来自大陆各地的人们,甚至是来自大荒、盘古国等不同种族的人们,都会来到这里经商或是采购,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因此盛景,女皇还在前年特开了夜市,常有诗人云“夜市千灯照碧云”,以此来形容晟朝京都夜市的繁华景象。 晟朝的京都城分了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条大街,沿街又设置了七十二个坊,其中大小五十六个民坊与十六个市坊。汤汤直奔的就是这十六个市坊中,最大的那一个坊——平康坊。 当时已是黄昏,夜色渐起,华灯初上。坊门上的坊士敲过了三声的开市锣,门禁一开,外头的买客商人都纷纷涌进平康坊,夜市就正式开始了。 等到汤汤挤进坊门,里头已经热闹非凡,一列列的小摊铺子已经排好,里面携家带口的、恩爱如胶的、风尘仆仆的各色人物都挤着采买东西,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再往后是十里灯街,两旁茶店、戏楼、香铺、寺庙应接不暇,京都城的京沪运河支流从南到北穿过,映着桥上暖黄色的灯火,像落入水中的星星。 “姑娘,我这可是好宝贝,别处肯定没有。”一个小贩看着谢钰珏浑身气派,就知道肯定是个大买主,拉住汤汤一个劲地献宝。 “给你瞧给你瞧。”那小贩从车底掏出一物,那东西用黑色的竹筒装着,好不神秘。 汤汤探着脑袋好奇道:“这是何物?” 那小贩压低声音,斜眼看着谢钰珏,悄悄和汤汤说道:“姑娘,这可是宝贝,是我让线人大老远从大荒弄来的。大荒人崇拜鬼都禺渊,善邪术,这是他们那的情蛊,把这放在人身上,管教那人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说完小贩狡黠地笑着,豆大的眼里透着亮光,等待着汤汤的反应。 汤汤显然知道了那小贩把自己误当成了谢钰珏的小妾,不禁一阵恶心,鄙夷地看着小贩。 那小贩以为汤汤不信,见着汤汤要走,赶紧又来拦她。 “姑娘……姑娘,不是贵人,我姑奶奶您再看看,我这还有宝贝。”说着他又从车底摸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躺着一只银白色的步摇,坠着三四根轻柔小巧的羽毛,不是一般的轻灵。 汤汤见着这步摇确实好看,便拉着谢钰珏多看了两眼。 那小贩见着有商机,兴致勃勃地讲道:“这步摇用的是银线缠花,碎晶镶嵌,而更重要的是这三根羽毛。这可是天空上风灵族的羽毛,相传天空中的风灵金发碧眼,一对翅膀洁白如玉,那天空中的城池更是高至九重,普通人一生都难得见到一次。这三片绒毛,可是小人花了大功夫才找到的,当配我姑奶奶的气质。” 汤汤饶有兴致地听着,觉着这个世界似乎大地她无法想象。 “还有还有啊,”那小贩又从车底掏东西:“您瞧瞧这个好东西。” 汤汤往盒子里一瞧,那盒底躺着的是一块小小巧巧的肚兜,虽不是常见的大红喜色,却在黑暗里闪着光芒。 汤汤诧异地望着小贩道:“你还卖这个?” 小贩腆着脸一笑:“姑奶奶您可别小瞧它,小人是什么都卖,但也不是什么都卖,不是什么好玩意小人是不会费心力的。您仔细瞧,这可不是普通的材质,这可是用逶夷的鳞片做成的内围。” 汤汤惊异地抬头看着小贩,感到全身起了一层疙瘩,逶夷的鳞片? 那小贩还以为汤汤动了心,解释道:“相传逶夷以灵力为食,一双腿入水为鲛,出水为人,那腿上的髌骨是为绝世灵药。逶夷灭绝后,这东西更是可遇不可求。小人虽没这髌骨,但逶夷日夜以灵力为食,全身都是宝呀。这逶夷鳞片做成的内围,每日贴身穿着,不仅能活血通经,修为见长,更能美白护肤,青春永驻呀。” 那小贩说的龙飞凤舞,又突然贴近,悄悄压低声音道:“相传我们的女皇,每夜盖的也都是逶夷鳞片做成的软被。” 汤汤不自觉地拉了拉衣服,感觉自己的鳞片似乎都立了起来,原来……我这么值钱啊。 “那小贩费了那么多口舌,我只拿了他这只步摇,会不会暗地里咒我啊?”汤汤摆弄着那只银白色的步摇,三朵绒毛轻轻浮动。 “不会,他乐还来不及,收了我高于市价两倍的钱。”谢钰珏面不改色地说道。 “什么!”汤汤叫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给他钱。” 谢钰珏摇着手里的扇子,一副阔绰公子的模样,斜眼睥睨着汤汤。汤汤立马知道了他的回答,一脸汗颜点头哈腰道:“我知道了,大爷,您这边慢着走。” 银白色的月亮挂上了天空,夜市也到了最繁华的时段,红袖招香,高楼花阁,往流不绝。汤汤被一阵香风吸引,抬头往上望,正看见一群美丽的姐姐在冲她笑,朦胧的团扇遮着半边的脸,看不见的反而更吸引人。 汤汤拉着谢钰珏停下,说道:“小玉玉,那楼上的姐姐在叫我们。” 谢钰珏往那楼一看,瞬间脸青了一半。晟朝现由女皇统治,在修真界的历史上,排名第一的也当属晟朝的开国皇后,圣元皇后。因此在晟朝,女人的地位并不底下,她们可以为官,可以参军。至于喝花酒什么的,也是当仁不让。 见着两人停下,那楼上便纷纷下来六七位盈盈笑的美人,莲步轻移,掩面娇笑,好似天上下来的仙女。汤汤看着有些发呆,而谢钰珏是瞬间头皮发麻,连连后退。 “小丫头,走走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什么呀,你看姐姐们多美啊。”汤汤被姐姐们围着,只觉得香气扑鼻,全身酥软,神魂颠倒。 凤舞阁的姑娘们被汤汤夸得心里美,娇笑地说道:“这妹妹嘴真甜,好叫姐姐们欢喜。”姑娘们也不管谢钰珏是多少抵抗,将两人团团围着,全部迎进了楼里。 阁楼雅座里,汤汤喝着案上的清茶,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底下,闷声道:“为什么姐姐们都不来我们这?” 随即瞪了谢钰珏一眼道:“是不是你让她们不来的,刚刚姐姐还围着我们,你给那个谁看了一样东西,她们就都跑了,你是故意的吧。” 方才还涨的满脸通红的谢钰珏,如今是又恢复了一副公子做派,坐在软塌里摇着纸扇喝清茶,全然不理会汤汤的话。 “哦~我知道了。”汤汤一副恍然大悟,了然于胸的样子,学着方才那小贩的模样,狡黠地笑道:“小玉玉怕女人。” 谢钰珏刚要喝下那一口茶,差点呛得翻了茶杯,脸颊上悄然上了一片红晕,说道:“胡说,就你懂。” “啊,你看,又脸红了。”汤汤得逞地大笑,感觉自己报了一项大仇般的快乐。 汤汤笑着,看着楼下来去的倩影,忽生一计上心头。随即捂着肚子叫道:“我肚子疼,小玉玉,我要去上茅房。” 谢钰珏睥睨了她一样,似乎在审视她。 汤汤更是装地像,叫道:“这……这我也不能控制嘛,我去去就回。” 谢钰珏似乎有些松动,扫了她一眼,用眼睛告诉她自己同意了。 汤汤赶紧叫着疼往外头走,刚关上门,悄悄地感受了一会里头的动静,马上飞也似地往外小跑去。 一路闪避来往的客人,一直跑到走廊尽头,推开窗户,望着底下川流不息的大运河,窃笑道: “小玉玉,既然你把我送到了京都,那么命中注定我就是会参加四方会顶的。虽然你很好吧,但是哪有自由来的重要,出了这个门,你再厉害也拦不住我了。我马上就可以去报考四大院,无论考中哪一院,我都有资格参加四方会顶,我就可以……” 汤汤只感觉后领一紧,从窗台上跳下的身影在空中一滞,一个回荡就“啪”一声撞在窗台外。汤汤背后被摔地生疼,绝望地抬头,就看见谢钰珏精致的脸,生气而又带着点得意,活像一只小狐狸。 “小丫头,跟我耍小聪明,还打算逃吗?” 汤汤丧气的垂下头,活如一吊死鬼般吊在窗头,叹气道:“不逃了,打死不逃了。” 随后蚊蝇般念叨了一句:“再逃我就是你祖宗。” 第十二章 谢钰珏的告白 汤汤睁开眼,瞧见熟悉的暖藕色帐顶,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抓狂地尖叫。 随即跳下床咚咚咚闯进正室中谢钰珏的卧房,掀开他三重纱帐,一把扯下他的被子,一个倒扎葱把脑袋怼在了他胸膛上。谢钰珏闷哼了一声,眯着眼睛,摸了摸胸前的脑袋笑道:“你就死心吧,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把你给抓回来。” “小玉玉,你就放过我吧。”汤汤瘫软在榻上求道。这半月以来,汤汤试过无数种方法逃跑,无一不是给灰头土脸地提溜回来。谢钰珏府中的风林山雨四大高手,简直是神出鬼没,如影随形,无论是藏到哪里,都能给他们找出来。 “小丫头,你前脚已经踏进了我们谢家府邸,你后脚就别想着再退出去了。”谢钰珏捏起汤汤的脸,笑道:“没查清你和靖安的事情,你就得乖乖地呆在我身边。” 汤汤被谢钰珏的无赖气质气地瞪眼,要说之前还总想着莫靖安会来救她,如今倒觉得还是把面前这个腆着脸的狐狸眼打死才是正途。 汤汤拿起软枕就砸,俩人在榻上用枕头被子打战,差点生生将这沉香木雕花铂金睡榻给震塌。 “哎你听这屋里,天天都是这么大动静,真是不怕臊。”一个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汤汤安静下来,探出头来听门外婢女们窃窃私语。 “可不是,少主之前是丝毫不近女色,连贴身的仆从都是要万里挑一的男仆。自从那个姑娘来了之后,真的是大变性,听说少主很是宠爱这个小妾,还带着去了平康坊的凤舞楼,外头都在说,一时辰叫了八个女姬呢。” 汤汤差点笑喷出声,看见谢钰珏冷眼看着她,伸出手在她肚子上狠狠一揪,疼的汤汤直打滚。 “这么夸张呢,可我怎么听闻少主是老爷年过四十才得的儿子,十分宝贝,你瞧这名字取得也是字字带玉。前头又有八位姐姐,幼时衣食住行皆是女眷前拥后簇,于是带着他也生出了女儿情愫。我听闻……听闻谢少主可是有断袖之癖。” “轻点声,这话你可不能乱说!”那个女婢立马呵止她,轻声说道:“上次不知是谁说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老爷可是将所有怀疑的人,都……都给下了油锅!那日,谢府是惨叫连天,那前一个还没断气,后一个就已经丢进去,一个个炸得白眼外翻全身酥脆,捞出来的时候还呻吟着。此后大半年都没人咽得下肉。你这会在这嚼舌头,是嫌自己活够了?” 另一个给吓的噤了声,连连求饶,随后俩人就聊向他处去了。 “你……你爹,真的把他们都炸了?”汤汤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钰珏,说道:“就是因为他们说了真话?” “小丫头,你不知道人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都能做出什么令人胆战心惊的事。” “那……那莫靖安,你告诉过他,你的想法吗?” “我……不敢。”谢钰珏垂下眼帘,仿佛是在对自己说:“靖安应该不会……接受这样的我吧。” 汤汤急道:“你又没告诉过他,怎么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这么多年,我总是只敢这样在一边偷偷看着他,我知道没有可能,但只要是在他身边就好。这次绑你回来,我是实在受不了了,他在京都城消失已经两年了,世间没有任何他的消息。而当我查到你们时,我鼓足了勇气让他们把你带来,我就是想……想让他气我,会想起我,然后来找我。” “而这半个月来,我又害怕又期待,我害怕他来,怕他来了,说瞧不起我。可我又怕他不来,怕自己连一句瞧不起也不值得。 汤汤冷静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搭在谢钰珏的手上,犹豫地开口,问道:“他……莫靖安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他很特别。”谢钰珏抬起眼来,对汤汤笑道:“世上这么多人,唯独他是最耀眼的一个。世上这么多词,也唯独他是无法形容的。你知道莫家吗?” 汤汤点头,说道:“莫家是天下第一大族,很多人都是莫姓。” “是的,莫家是天下第一大族,它的历史可以与天空的女皇文化相媲美。晟朝建国四百年,而早在晟朝之前,莫家就已经存在了。算上本宗、分宗和一些旁支,得有上万人。为了讨好莫家,莫家每一代宗主都会被授予朝廷右一品参政的官位,莫家虽不干政,但朝廷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莫家的制衡之下。即使是圣上,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做大另一个姓氏制衡罢了。所以你知道,莫家是多大的一个家族了吗?” “那简直是一个小王国了吧?” “小丫头聪明,莫家本家分东南西北四大院,每一院下分三十二分宗,也就是一百二十四分宗,分宗下又有大大小小无数旁支。这些人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职业,分散在了世界每一个角落。这样一个国中国,可以自营官盐,自拥官道,连着一百二十四个分宗里的每一个莫姓子弟,都能够拥有拒绝晟朝官兵检查过关货物的权利。相对于这么庞大的家族体系,晟朝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个覆灭而又新起的国度里,微不足道的其中一个。” “这样的家族,一般人是不可能会与之有交集的,我们谢家满打满算也有一些名气,于是有幸,在我九岁的时候,遇见了他,莫家东院现任宗主莫伯山的独子,下一任宗主继承人,莫靖安。” “开始我很不屑来莫家,在莫家的宴会多喝了点撒酒疯,被阿嬷拉出去醒酒,走着走着阿嬷就不见了。夜风很凉,我凭着酒气一通乱走,来到一个乱糟糟的园子,抬头看见那园子牌上写着雨枯林。真是个晦气的名字,我就用枝条将门匾挑了下来,用小刀将它改成了怡香阁,这真真就顺眼多了。我正得意,抬头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院子里,他身姿修长,眼神冰冷。我吓了一跳,一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二是我好不容易见到了这么好看的人,竟然还把他的园子改成了青楼名。我悲伤极了,酒也醒了大半,没想到那个少年没与我置气,他淡淡地看了看这个匾额就走了。我兴高采烈地就跟上去,问他叫什么,又问他为何在这里。他只答了声修习,许是从未有人与他说过话,他才这么沉默寡言。我就一直跟着他,那园子很大,所有的东西都十分古老,还奉着一个巨大的神像,晚上看起来阴森森的。我与他贴得很近,一是怕走丢,二是还藏了私心,总想与他再近一些。 他从那神像的脚踝处开门进去,我连忙跟上,竟发现那神像里是个巨大的藏书阁,层层叠叠估计有上万册,全是修习灵法的密文。书阁的中心有一方蒲团,阁中唯一一束光芒从神像的眼睛散射而来,落在那方蒲团上。但奇怪的是,那方蒲团旁是臂膀粗的铁链,地上坑坑洼洼,都是挣扎过的痕迹。我问他那锁链有何用,他不说话,这话少的毛病真得改,我想着以后我定教他。我在他那呆了一晚上,并承诺他以后一定常来看他,他说常来这怡香院?真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不常开口,一开口就是毒舌。” 汤汤噗嗤一声被逗笑,心想:感情莫靖安这毒舌的毛病是从小时候就练起来的。 “可是宴会只持续了三天,我就不得不离开了莫家。等到我再有机会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后了。那时姐姐终于寻了个由头,让我能与莫家有些来往。那时我才知道他是莫靖安,是莫家那传说中的莫靖安,三岁入灵动境的天才少年。他的天赋大晟朝是空前绝后第一人,连大晟朝的开国皇后,传说中的修真界第一人圣元皇后都是在五岁方能入境。但他更加出名的,却不是这个传说,我想当时应该是他最难捱的日子。可那时我并不在乎这些别人的说法,但凡我有机会来到莫家,就立马去园子里找他。他长高了很多,竟然生生比我高出了半个头。他依旧不爱说话,但一开口就令人咋舌,可他与旁人不一样,他只说我像一个女孩一样麻烦,他不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反而是一个可以令人喜欢的人。我日日跟着他,虽然我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内心,也缓解不了他内心任何的苦痛。但我总希望他能多见着我几次,多与我说些话,如此哪日我们真的不得不分离,他也许会突然不适应,也许……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会想着,如果有我在身边,其实挺好的。” 汤汤听完这些,心里头仿佛堵住了一块大石头,她想起了那个走进她心扉的男人留下的那块黑色无字牌,想起了那个男人看到湖底的逶夷时,那心冷的眼神。 她将头抵在谢钰珏的肩膀上,眼泪悄悄地往下掉。 “小玉玉,你是一个温柔的人,莫靖安那个冰山脸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谢钰珏感到自己的肩膀微微湿润,心头是一阵暖流,拍着汤汤的背,笑着说道:“傻丫头,谢谢你。” 汤汤抓着谢钰珏的手起来,眼中还是莹莹地,但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好东西,连眼泪都还没干,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真谢谢我?” 谢钰珏感觉自己好似进了什么陷阱。 “你要真谢谢我,就满足我一个愿望好嘛?” “什么愿望?”谢钰珏试探地问道。 “听秦风说你过几日要去参加一个皇家的中秋大赏,你带我去好不好,我也想赏秋菊吃蟹黄。而且还听,京都城所有的贵家小姐都会去,这等看漂亮姑娘的好事你怎么能不带上我呢。” 谢钰珏听完,看着汤汤开始在前方撒娇打滚软磨硬泡,觉得秦风这个家伙,最近可能是有点太闲了。 第十三章 中秋大赏 上 汤汤悄悄伸出脚来探了探外头的地,感觉外头已经不再那么炽热,回身便吆喝着谢钰珏快些出门。 这几十天在谢府,汤汤不是在计划逃跑就是在埋头苦修,体内的灵气已比过去充沛了许多,但依旧是能省则省,等着哪日可以逃脱谢钰珏的魔爪。 而如今终于给她逮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她还不急着赶紧出门。 “催催催,就知道瞎催。”谢钰珏从屋里出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仆从为他理着衣角。 “白日里焉了似的,一到晚上就来劲。” “这不是听说全京都的贵人公子佳人美眷都会来这中秋大赏,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汤汤接过仆从手里的活,替他随便拉扯一下,便急匆匆地将他往外推。 “小丫头,跟了我这大半个月了怎么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全京都最标致的人儿在这天天守着你,还想着外面那些平庸之色。” 汤汤正急着,听到这话当胸一闷,只觉得被恶心坏了。跳起来就是一脑袋捣在谢钰珏的胸膛上,抬头瞧着谢钰珏那吃痛的小脸,一把将他摁进了轿子。 “哎哎哎,粗鲁,真粗鲁你个小丫头片子……” 汤汤在轿子颠了约莫半个时辰,还未到运河河畔,远远就听见了画舫里的琴音,喜的她赶紧钻出头来张望。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河旁点满了各式的灯花,放眼望去灯火闪烁,仿若银河落了九天,洒地遍地都是星辉。 偌大的运河静静地流淌着,如同辉煌的京都夜城里俯卧着一条黑龙。 “小丫头。” 随着声音,汤汤的轿帘就被谢钰珏掀开,他的他的指节轻巧修长,随着他挑帘而起,京都城中秋夜的繁华,一下闯进了她的眼前。 谢钰珏站在轿外,黑发映在背后不夜城的灯火前,根根分明。 汤汤看痴了过去,只觉得这温暖的场景好似她第一次来到狐狸洞窟时那般,心中化了似的不知所措。 “发什么呆,公子佳人不急着看了?” 汤汤被他逗笑了,把手搭在谢钰珏手上,从轿中出来,只觉得他的手十分温暖,心中生出一些不舍来。 谢钰珏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同,俯身在她耳边嘱咐道:“待会在舫上,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只叫秦林跟着你。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知道吗?” 汤汤装作四处张望的样子,随意点了点头,心中愧疚不安。 汤汤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待到要上舫时,才真正去看了眼这画舫的模样,一时间惊地忘我。这画舫虽不是船,但设在运河水畔,依着船型而造,民间又称不系舟。前后长约二十余丈,顶着翡翠玉柱,盖着琉璃瓦片,又设有七巧玲珑灯,映得整个画舫流金溢彩,绚丽夺人,美若天宫。 “合上你的嘴吧。”谢钰珏用指尖推了下汤汤的下巴。 汤汤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道:“好你啊小玉玉,原来你都背着我来这么好的地方。”说罢就用手悄悄拧他的腰,谢钰珏闪身去躲,汤汤便笑着又去拧他。 这一笑不要紧,汤汤立马就发现周围的空气冷了好几分。那画舫上本已经是站着许多谈笑的贵人,因为谢钰珏的出现都在不经意地用眼睛往这扫,好巧不巧就看见了这一幕。 只见四周那方才还风姿夺人美目盼兮的佳人美眷,现都如狼如虎一般盯着她,一个个脸色气得发青手指扣得发白,就差把腮帮子咬得咯咯响,吓得汤汤脊骨发凉,喉咙发痒直往谢钰珏身后躲。 谢钰珏戏谑道:“躲什么,不是说来看这全京都的佳人美眷?” “别开玩笑,哪里是美人,简直是要吃人的妖怪。” “吃人的妖怪?”谢钰珏笑着把汤汤从背后拉出来,俯身对她说道:“你是还没有遇到真正吃人的角色。” 汤汤正想问他说的是谁,一群人就笑脸盈盈地围上了谢钰珏。汤汤见着机会正想脱身,手却被谢钰珏紧紧攥住,只得嬉皮笑脸地回来,陪他见了一波又一波的官场贵人、富甲商贾、名门望族,直到宴闭,汤汤竟然都没找到个落单的机会。 直等到将要结束,谢钰珏突然被拉过去议事。汤汤这才有了自由,乐呵呵地一步并作两步溜到前舱,就看见秦林已经像一棵松一般站在那里了,脸顿时就臭了下来。 “怎么哪都有你,小结巴秦风去哪了?” 秦林恭恭敬敬地给汤汤做了个揖,说道:“不知为何,前些日子被少主赶回营里,说他手脚还没嘴巴能干,让营里的老师傅给他安排了一个月的操练。” 走之前秦风哭哭啼啼,把自己珍藏的私房钱都给了秦林,让秦林以后一定给他烧个漂亮媳妇。要烧还要烧东市刘老板铺子里卖的那种美人绘本,还一定要五十文以上价的那种描了彩的。 临到走时一步三回头地叮嘱秦林,就算憋死也不要再和汤汤那扫把星讲一句话。 秦林自己想着,叹了口气。 汤汤听地稀里糊涂,只当确实是这样,还觉着没了那小结巴似乎还有些寂寞了。她的眼珠子在画舫上叽里咕噜转着,想着逃脱的方法。 晟朝风气开放,女眷不似前朝只能居于内围,不仅可以同男子一般随处走动,在席上若是遇见了互相中意的,互赠信物反而能被传为一段佳话。 而现在年长一辈都被叫去后舱顶阁议事,所以这前舱的大多是侯门贵族的小姐,瞧着衣着打扮,约摸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是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个个如水葱般灵动。 汤汤是看不懂她们的身份的,只见着她们玩得十分热闹。那前舱是经过改造的,起了一个不高的矮台,上头挖了条弯曲的通道,时宽时窄,时高时低,用湖石砌边,仿自然山水造了一条约有五丈长的溪流。 来来回回的丫鬟们将各色点心果子放在木质的托盘中,一样样放入流动的溪水,托盘便由高至低缓缓流动而下。各有雅座散置在溪水旁,溪水托着木盘缓缓流过,少女们便用精致的签子将食物取来,曲水流觞,画面颇为雅致。 后来为了添彩,便有人将一朵紫红色的大丽菊放在一个托盘上,当做彩头。由乐师击鼓,当戏鼓停下的时候,彩头在谁的身旁,就由谁来作诗。大户人家的子女,哪一个不是从小由教书先生教导长大的,以秋色为诗,以月夜为诗,一个赛一个地才华斐然。 汤汤也被吸引了,自然不是被诗吸引,而是被那些精致的果子勾去了魂。尤其是放着彩头的那盘,长的粉嫩弹软,做成了蜜桃的模样,上头撒着粉白粉白的糖霜,十分诱人。 每当鼓声停止,身旁伺候的丫鬟就会拿起那托盘,等待中了彩头的人作诗。汤汤坐在溪水的最后头,一直等着放彩头的那盘果子漂到她面前,简直望穿秋水。 那中了彩头的少女缓缓起身,仿佛真的是大诗人一般来回踱十个步子,才字字斟酌地将诗念出。念完也不会马上结束,周边的人们还要好一顿客套的夸赞,这一来一回等的汤汤口干舌燥。 但众人也不是全数夸赞的。汤汤看地出,大家时刻关注着席上一个青衣少女的表情。 那是一个身穿翠绿衣衫的姑娘,留着短短的额发,发间系着红色的缨络,坠着银色细铃。汤汤只一眼便看出了,这少女是仿着莫沁的穿着打扮的,虽然打扮地很齐全,但模样却是不及莫沁半分。汤汤不知她这么打扮的原因,但依旧是生出了一些不喜的意思。 那少女虽是面无表情,但眼底却是藏不住地傲慢,少女们作完诗,她若是随着鼓掌,众人便夸赞,她若是不言不语,众人也便跟着冷面。 但汤汤却发现,如此受关注的她却不是坐在席上的,而是跪坐在软垫旁,显然是等待离席的主人归来。 一个仆人,竟然就让在座的所有侯门小姐如此讨好,那她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汤汤边想边盯着她日思夜想的果盘子,她对这个傲慢的丫鬟并无生什么好感。一是因为她学着莫沁穿衣打扮,玷污了她心中的莫沁。二是那彩头不巧就到了她身边,她起身思忖了数十步之久,才缓缓作诗,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丝毫没顾忌作诗的规则。 汤汤盯着那盘果子,简直快盼出了相思病。 “方才你瞧见没,少主身旁那妖精似的小妾。” “可不瞧见了,皮肤细白成那样,还不是妖精似的。听说少主之前从不近女色,女子但凡离他近些,都会被赶走,害的我们都不敢和少主说话。可不知怎么的,就被这狐媚子抢先了。” 这说话的两位少女正坐在汤汤的前头,因是背着汤汤的,所以并没有发现她们议论的主题就坐在自己身后。汤汤等果子等地疲倦,听着前面在议论自己,好奇地把耳朵贴过去,离着近得,就差把自己耳朵贴在她们嘴边了。 “狐媚子自是有狐媚子手段,你瞧方才在舫外勾搭少主的模样,就知道不是高门府邸的闺秀。” “这怎么会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恐怕都不是本分人家的,我猜呐不知道是哪个巷子里出来的。都是我们太过纯良,没有那手段。” 另一个少女显然很赞同,又惋惜地说道:“不知道那狐媚子用的是什么脂粉,竟然能白成这样,方才在月光下看她,脸上莹莹地反着月光,这等脂粉我可从未见过。” 汤汤听着不禁噗嗤一笑,自言自语了一声:“这我可帮不了你们。”毕竟我这细鳞长在身上挖下来会很痛的。 那两少女正说地起劲,忽然听到后头汤汤的声音,近地好似是在发梢后面响起,吓得两人忙转过身。一时转得过快,竟一下失了平衡,一个带一个跌进了溪水里。 汤汤倒是被她们吓了一大跳,拉扯不及,看着她们跌入了水中,好在那溪水并不深,那两个少女尖叫地在水里扑腾,其实那水根本没淹过她们的大腿。 丫鬟婆子们吓了一大跳,赶紧踩入水中将两位扑腾的高门小姐扶出来,那两位小姐着实是吓得不清,其中一个指着汤汤就骂:“好你个歹毒的女人,竟然在后面推我们下水。” 汤汤登时是懵住了,原来这长得水灵的姑娘颠倒黑白的能力这么优秀。 “就是你推我们的,不过是说了几句你方才众目睽睽下失礼仪的话,你就推我们下水,是何其歹毒的心肠。”另一个落水的少女也瞬间意会友人的意思,怒骂道。 那些小姐们都因为这场落水而吓得站起来,而今听到那两人的话,看着汤汤的眼神都充满了恶意。 第十四章 中秋大赏 中 虽然这些高门小姐都长得十分美,但汤汤这回是真不寒而栗起来,倒不是她从来没遇见过恶人,而是这种颠倒是非,两面三刀的小人,汤汤还从未遇见过。 “是谁教你的礼数,在这里恶意伤人?” “果然是登不了台面的,竟然一丝悔过之心都没有。” 那些小姐们你一句我一语,厌恶地看着汤汤,好像是玷污了她们的眼睛。 汤汤对她们的眼神不以为然,说道:“喂,说的好像你们都亲眼看见是我推的一样,是她们自己手拉手摔进去的,我可没推她们。” “你说没推便没推,证据在哪里?”一个少女叫道。 汤汤冷笑一声:“那你们青口白牙说我推了,证据又在哪里?” “你!”那个少女被这话一噎,登时气地脸色发白,叫道:“你就站在她们后面,不是你推的是谁推,定是你,听不得别人的好心劝谏,反而心生恶意。如此歹毒心肠,怪不得让少主着了你的道。” 汤汤一听,这话里还带上了谢钰珏,便知道了她们的心思。怕她们本来就是不怀好意,此时是借题发挥。 于是汤汤便学着莫靖安曾经毒舌她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着了我什么道?你倒说说,我歹毒心肠,你们的少主便会被骗。你这是说我呢,还是数落你们少主?我想你们家教书先生应当很好做,这十几年怕清闲地很,要不让我当你家教书先生,好好教教你说话的道理。” 那少女一听自己被羞辱没脑子,登时又羞又气,尖叫起来。 “放肆!” 此话一出,少女们登时安静了,人群里走出了那个青衣少女,一脸位高权重的模样,似乎自己真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指着汤汤厉声说道:“果然是个下贱胚子,在这信口雌黄。” 汤汤虽是一直生活在碧泊里,好不容易来到京都城也只是出过几次门,没见过多少大场面。但毕竟是活过了两百年,算起来比前头这些少女大上了个十倍不止。遇上这种情况,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慌乱,虽不想与她们过多争辩,可也不愿落了下风。 汤汤面无惧色地看着那青衣少女,任自己的眼睛将那少女从头打量到尾,又从下打量到上。那青衣少女果然有些不自在,没有崩住开口道:“你瞧什么!” 汤汤这才缓缓地啧啧两声,俯身假装作揖道:“姑娘宽宏大量,我只是在欣赏姑娘卓越的自信,不小心没承受住罢了。” 那青衣女子自是立马明白了汤汤的意思,京都城向来崇尚美,任何美的东西都会风靡地十分快,这身青衣璎珞装便是时下最受人推崇的着装。 作为丫鬟她本是没资格随意打扮,但因为主子身份高贵,自己虽作为下人但身份有时都能高过一些小门户家的正经小姐,于是此次大赏便由地她穿。 青衣女子自是知道自己穿着远比不过原主,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地位而特意打扮的,如今被汤汤当众揭穿她配不起这行头,顿时羞恼地血气上头,大叫道:“今天在场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你又是什么东西,无官无职不知什么低贱的出身,有什么资格参加今天的大赏。嫉妒伤人推人落水,贵人给你训话,你还敢还嘴,给我跪下掌嘴!” 说罢便使了眼色,旁边待命的婆子立马上前。那些婆子平日里受主子奴役,做惯低人一等的事情。一旦有了权威,反倒是更加小人得志地奴役别人,好似是借此撒了平时的气。 那满脸横肉的婆子抡起粗胳膊往汤汤脸上扇去,是牟足了十分的力。汤汤已过内观期,如今体内已经藏了些许灵气,又因本身是超过普通人的体质。 因此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下意识就矮身躲过了那婆子的巴掌,一只手抓住那婆子的胳膊,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襟,转身一抛就将那婆子摔飞了过去。 一个过程行云流水,连汤汤都觉得爽快,比起上次与那些骁骑营的铁甲士兵斗狠,这次更让她感受到了变强的快感。 那青衣少女明显被汤汤的“天生怪力”吓呆住了,连连退步叫道:“你……你竟然行凶伤人,还说自己无辜。来人啊,来人快把她拿下!” 话音刚落,外围十数个守卫便冲上前来,要将汤汤摁在地上。而忽然冷光一闪,秦林出现在汤汤面前,拔开一半的刀横在身前,眼中尽是凌厉,守卫们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 在闹剧开始时,秦林早已经在关注这边,等到危险时立马挡在汤汤身前,速度快到都没人发现秦林是何时出现的。 连汤汤都没有发现秦林是如何移到她身前的,方才刚建立起的对自己能力的自信,瞬间瓦解了。 青衣女子看见了秦林横在身前的刀,在侍卫身后喊道:“竟然私自带刀上船,你们究竟是什么意图,还不快点把他们拿下!” 秦林身上肌肉一紧,力量瞬间爆发,汤汤这才发现,原来秦林也是修真人士,体内的灵力不可小觑。 “住手。” 话音刚落,汤汤就看见那青衣女子本来还是傲才视物的脸一下变得谦卑低敛,垂下眼睛跪了下去,而在她跪下的同时,旁边那些高门小姐,竟都齐齐地伏下了身子,齐声喊道:“公主安康。” 一下子,整个前舱站着的,就只有汤汤和挡在她面前的秦林。汤汤从秦林的身侧望去,看见一个面容尊贵的华袍女子,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人群中间,眉间一点赤红色的朱砂痣,竟有一种超然于世的尊贵气质。 公主?这中秋大赏竟然有这么大派头,连公主都参加了,而且这公主好像是个厉害的角色……汤汤在心中暗想。 地上的青衣女子好似找到了诉苦的出处,四肢并用爬到那公主的身旁,哭诉道:“主子您可来了,紫鹃被他们……” “掌嘴。”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位公主没有丝毫表情,依旧高贵超然,好似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她说出口的一样。 紫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为什么,明明是她的错……” “掌嘴。” 紫鹃气地脸色苍白,瞪着汤汤,犹豫地举起右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嘴巴,啪一声响。汤汤心中一阵寒颤,竟没有一丝得逞的快感。 那些高门小姐胆战心惊,方才还是颐指气使的紫鹃,现在竟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地抽自己巴掌,力道还并不小。紫鹃原本白皙的脸颊,如今明显红肿起来,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色,可她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那些小姐自然是知道,自己巴结的才不是紫鹃,而是她上头的主人,可如今见到这一幕,还是不由自主地恐惧,这样掌自己巴掌,恐怕紫鹃并不是第一次做了,那些小姐又想起来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吓得大气不敢喘,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位公主走等紫鹃约摸掌了自己二十个巴掌后,才向汤汤走来,脸上竟然露出了温柔的神色,道:“我的奴才疏于管教,冲撞了夫人,还请见谅。” 夫人?汤汤心中惴惴不安,她知道自己现在被外人都误解成了小玉玉的新晋小妾,但这位公主如此称呼,恐怕不是什么好意。 秦林见到公主走来,半步上前,挡住了她,俯身作揖道:“樱花公主。” 汤汤在秦林身旁小声地问道:“真的是公主?女皇什么时候已经有公主了?” “你只管呆着什么话都别说。”秦林侧脸呵道。 “林大侍卫这么说话便有失偏颇了,你虽是谢少主的仆从,身份不同。”樱花公主温柔地笑着,说道:“可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主子行事何时需要听奴才的?” “秦林不敢。” “不敢便别做出头鸟,刀枪落在哪都比落在自己身上好。” 汤汤这倒是听出来了,这樱花公主明显是有意而来,矛头对准的就是自己。汤汤她本就不是人类,不懂人类阶层的种种桎梏,更不知道得罪一位当朝的公主,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此时的汤汤只知道自己要变强,逃出去报名京都四大院,从而得到报名四方会顶的资格。所谓无知者无畏,汤汤大胆地想着,忽然想起来莫沁常说的一句话,想要摆脱麻烦,就要给对方制造更大的麻烦,揣摩两遍,心头便有了主意。 汤汤将手搭在秦林的肩上,告诉他自己可以应付。秦林怀疑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放下刀退到一边,看着汤汤一脸运筹帷幄的样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了秦林的心头。该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我见谅,我自然是见谅,你看你婢女都自己抽成猪头了,我还有什么不见谅的。” 汤汤说完,就看到紫鹃红肿的脸硬是被自己气黑了几度。 “夫人大度,如此甚好。”樱花公主笑道,温柔的笑容让人心里发瘆。 “紫鹃,你过来。” 紫鹃起身来到樱花公主身旁,悄悄地撇了汤汤一眼,似乎有些暗自得意,应道:“公主,有何吩咐。” “你不知自己身份,冲撞这位夫人,我惩罚你掌嘴也是应当,你不得有异议,而这位夫人也已经原谅你了。” 紫鹃应了一声“诺”。 樱花公主对紫鹃说完,转过身子望向汤汤,温柔的眼中忽然流转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道:“而这位夫人此前恶意推人入水,又当堂伤人,去掌她嘴二十下。”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汤汤想着:这公主看着慈眉善目,原来都是表面手段。 紫鹃得意洋洋地要上前,想起汤汤方才摔婆子的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手法,硬是没胆子马上去掌嘴。而旁边的侍卫也忌惮着一旁的秦林,也是没胆上前扣押住汤汤。 场面一时竟僵住了。 第十五章 中秋大赏 下 场面突然僵持,汤汤为紫鹃和侍卫的胆量感到惋惜,如果想让场面更加混乱,自己应该还要再出一点力。 汤汤想了想,说道:“你是公主?” 汤汤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目光像看傻子似地。这是什么问题,难不成刚刚自己叫的公主安康叫得还不够响亮?不过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好像和前面根本没有联系。 “你真的是公主?”汤汤继续问道,声音明显比刚刚响亮了很多。 “放肆,在你眼前的正是当今晟朝唯一一位公主殿下。”紫鹃虽然不明所以,但她明显感到了不祥的预感。 樱花公主的神色却是比其他人好很多,似乎这句话对她影响并不大,说道:“夫人可能不清楚,我的生母是戚山夫人,生母感念女皇恩德,便将我过继于女皇,代为服侍左右。女皇宽宥,恩赐姓名,樱花感激万分。” 樱花公主口中的戚山夫人,正是宫中能与女皇平起平坐的人物,戚山夫人是戚山李氏长女,掌控了晟朝绝大部分财阀命脉,是唯一一个能与莫家在财力方面抗衡的势力。 汤汤自然是不知道樱花公主并非女皇亲生的,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了秦林对自己之前怀疑这位公主身份时的态度有异,而想要证实一下。 如今看到樱花公主的反应,便更加确定了。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汤汤离樱花公主近,樱花公主虽然还是那么温柔地笑着,汤汤却能够发现,她在听到汤汤的问题时,神圣的笑容中有一丝丝的破裂。 汤汤在心中笑道,虽然是个公主,但果然还是个十五六岁少女的心性,故意在人前学别人作老派深沉的模样。 有了这些底子,汤汤更是底气足,看着樱花公主的温柔笑脸,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这样,你确实是个假公主啊!” 当场的人差点被汤汤这句话惊吐血,樱花公主的笑脸顿时僵住,连秦林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小丫头想做什么幺蛾子。 “你们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汤汤故作不解道:“她自己都说不是女皇亲生的,可不就是假公主。” 汤汤的声音十分大,丝毫不做掩饰,甚至有种生怕别人听不清楚的样子。 紫鹃惊叫一声地想来捂住汤汤的嘴,却看见身前的主子身形不稳,赶紧搀扶住主子。樱花公主平生最仰慕之人便是当今女皇。 她出生那日晟朝樱花花开如雾,女皇姝己亲自赐名樱花,并将其过继于自己名下,封为樱花公主。要知道女皇无儿无女,百年之后皇位自然是这她樱花公主。 可自从她出生以来,关于她血缘不正统的流言就流传不息,樱花一心效仿女皇治世之风,可总是像皮不像骨,反倒常常惹了女皇嫌隙。樱花终究觉得是因为自己不是女皇亲生,所以无法得到女皇青睐,因此对那些关于自己血统不正的说法厌恶至极。但凡让她听见些风言风语,定会要让那些人不得善终。 而现在汤汤大庭观众之下说她是个假公主,她还无法反驳,心头气血一堵,竟差点要昏厥过去。 “你……你再说一句我……”樱花公主指着汤汤,眉间的朱砂痣因为她的愤怒而扭曲,气地话都说不完整。 汤汤一脸获此大任的模样,说道:“再说一句?你要我再说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听实话。没事的,不过是血统不正,过几年女皇不就会给你添血统纯正的弟弟妹妹,那你就可以不用操心什么传承的问题啦。” “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哦。”汤汤贱兮兮地笑了声,说道:“原来是这句话,说话不要大喘气。” 樱花公主气得气若游丝,自己被戳中了心里的命脉,还要被嫌弃说话大喘气,指着汤汤叫道:“拿下她,赶紧拿下她!” 前舱顿时一阵密集的拔刀声,双方剑拔弩张,只等着一个命令就要冲上前去。 “你可消停一会。” 一只手拉住汤汤的后领,将她一把拉到身后。汤汤抬头一看,懊恼地翻了个白眼。谢钰珏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前舱,随他而来的还有好几个人物,看起来是因为前舱太过热闹,让他们暂停了会议。 “是她自己说的自己是假公主。”汤汤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装疯卖傻地提醒道。 樱花公主被紫鹃扶着,已经是气地站都站不稳,说道:“谢钰珏,这是你的意思是吗?你让你的小妾公然诋毁我的身份,是想要和我们戚山李氏作对吗?” 谢钰珏显然对樱花公主没有好感,皱眉说道:“注意你自己的言辞,休要胡言乱语扰乱朝堂!” “把她给我,把她给我了今天的事情就一了百了。”樱花公主瞪着汤汤,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钰珏一手护着汤汤,一边冷眼睥睨着樱花公主,他们的身后忽然多出了好几个身影,汤汤在这几个身影里感受到了灵力的波动,显然是秦山秦雨都来了。 樱花公主身后也多出好几个人,两人随身都带着不少的人,两方的人马剑拔弩张,似乎随时都要开打。 汤汤万分期待地等着开战,可气氛竟然就这样僵持住了。眼见周边观望的人明显要开始劝和,汤汤一不做二不休第一个冲上前,一脚踹翻了一个侍卫。双方这才一拥而上,顿时刀光剑影打成了一团。 汤汤激动地不行,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场景,船上乱成这样,肯定没有人再管她逃不逃跑了。汤汤躲过了几个人,扒住船沿就想要跳出去,后领又被人一扯扯回来,汤汤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谢钰珏。 “小玉玉,我是去引开他们,你一定要在一边躲好。” “你当我是樱花那样的傻子吗?”谢钰珏道:“你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休想借此逃跑。” “我……”汤汤正想辩驳,忽然感觉脊背一冷,一股寒冷的杀意从船顶上传来。 活了百年的动物本能让她猛地拉着谢钰珏扑在地上,与此同时一支冷箭贴着谢钰珏的耳朵而过,铮一声钉在了他们身后的船板上。 汤汤被这充满杀意的一箭吓地回不过神来。 “怎么……怎么会有箭,小玉玉……这是有人要杀你!” 说话间又是一闪而过的箭影,秦林飞身而出一刀将其打偏,那箭力道之大竟然让秦林倒退两步。 “少主快走,有人藏在侍卫中趁乱行刺。” 汤汤想不到自己玩笑的戏码后,竟然真有人趁乱刺杀。要知道即使双方打起来了,也不过是仆从之间的打斗,根本不会有人去攻击主子。 究竟是谁,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弄这场幺蛾子,打算趁乱下手。还是就算自己没做什么,依旧会有刺客密谋在今夜行刺谢钰珏。 汤汤张手将谢钰珏护在身后,大气不敢出,感觉到无形中似乎有一束寒冷的目光,如同豺狼在暗夜里紧盯着他的猎物。汤汤伏下身子紧绷肌肉,同时紧盯着这束目光,獠牙在牙龈里蠢蠢欲动。 而就在一瞬间,来自船顶的杀气消失地无影无踪。汤汤心中一惊,拉起谢钰珏就要跑,那凶手移动位子了,必定是要向着谢钰珏来。 谢钰珏反手将汤汤丢给了秦林,说道:“你跟在秦林后面,吓得气都已经喘不出来了,别跟着我做累赘。” 汤汤挣脱开秦林来抓住谢钰珏,说道:“你现在不怕我跑了,我可告诉你,我前面都是骗你的,我和莫靖安有千八百篇的故事,你若不带上我,你就永远也别想知道。” “你……”谢钰珏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双狐狸眼在七巧玲珑灯和冰冷的刀光里,氤氲起温柔的白雾。 “小心!” 汤汤感到一阵凌冽的寒冷从谢钰珏背后的窗户中袭来,她一把推开谢钰珏,就看见那铁银色的剑尖向她刺来。汤汤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刺来的剑尖,可没想到那刺客力道十分之大,剑身竟擦过汤汤的手掌,扎入了腹中。 汤汤吃痛后退,在船栏上一绊,竟直直地往身后的运河坠去。随即感受到腹中的剑往后抽动,那刺客想收剑。 汤汤咬紧牙关,扎了我一剑还想走。 汤汤双手一用力将剑往腹中一带,说道:“下来吧你。” 那刺客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往自己肚子里扎剑,被这力道一带,竟与汤汤一同掉进了滚滚的运河之中。冰凉的河水没入全身,汤汤如获大赦,翻身带着那刺客往河底游去。随即又听到两声落水的声音,应该是谢钰珏和秦林。 那刺客想要挣脱汤汤,可在水中哪还能斗过她。汤汤一个急潜,瞬间下了五六丈之深。巨大的水压瞬间压住了那刺客的心肺,刺客猛呛了几口水,挣扎着渐渐不动了。汤汤放开那人,用力将他向上一推,看着他慢慢向水面那两个游动的人影浮去。 那腹中剑如寒冰一样,寒得汤汤五脏六腑生疼。汤汤将剑拔出,感觉到伤口深处已经开始慢慢自我修复,只是由于此时不在碧泊,周边灵力薄弱,修复地十分慢。 这一剑没有刺中内脏,汤汤才敢再往腹中带,如若是伤了要害,汤汤的自愈能力再强,恐怕就要命绝于此了。汤汤是个很惜命的人,如今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以后能与亦嗔和族人好好地活着。可汤汤又是一个很仗义的人,她丝毫见不得自己所爱的人受伤害,汤汤为自己的矛盾也十分苦恼。 “小丫头,小丫头!”是谢钰珏在水面上呼喊她的声音。 真是个傻子,还说我呢。汤汤在深处,看着谢钰珏在黑暗的水中摸索的身影,竟觉得心口酸地发麻。 “少主,那刺客找到了,还有一口气。” “汤汤呢,找到了吗,你找到了吗?”谢钰珏的脸被河水冻得紫青,见秦林说不出话,又是一个猛扎要往水里找。 忽然听到一阵笑声,汤汤从远处水里噗一下冒出头来,对他哈哈笑着。 “小丫头,”谢钰珏如释重负地大出一口气,说道:“你伤怎么样,快过来,我带你回家。” 汤汤收住了笑声,却没有回话,她的身子在波光粼粼的运河中浮浮沉沉,如同夜空里随风浮动的萤火。 “小玉玉,对不起,我的家已经没有了。” 谢钰珏的眼睛慌乱而温柔,他预感到了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汤汤望着谢钰珏的眼睛,他总会让她想起离魅,想起离魅的眼睛也总是这么温柔,想起了那场大火,想起了那个血色的黄昏永远带走了她。 “小玉玉啊!”汤汤的眼眶渐渐湿润,她大声叫道:“谢谢你!” 一如她曾经对离魅说过的那句谢谢你,离魅那时还骂她,神经病。 “谢你个大头鬼啊!”谢钰珏顿时慌了神,大骂道:“你要是敢走,我…… 汤汤又哈哈笑起来,一个翻身在水面上跃出一道弧线,没入水中,再也看不见了。 谢钰珏游水追去,可冰冷的河水安安静静,黑暗无比,好似永远也游不到尽头。 画舫船头 谢钰珏上了岸,推开秦林递来的袍子,走到晕厥了的刺客身旁。秦林默默地收回袍子,只觉得少主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可怕。 “秦林山雨。” “在!”三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搜遍整个京都城,把刺客的同谋找出来。” 秦林一愣,说道:“可是少主这刺客是从樱花公主的侍卫中来,那么同谋……” “闭嘴,”谢钰珏回身,眼神冰寒:“照做。” 秦林俯身磕头。“是,少主。” 谢钰珏回望漆黑的河面,大川东流,运河如墨。小丫头,你逃不了。 第十六章 京都四大院 这几天来,满京都城几乎都贴满了缉拿凶徒的告示,上面画着不少人。而更重要的是,上面还有汤汤的画像。 当汤汤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告示上,并且悬赏的价格最高时,差点就要当场撞墙,小玉玉你对我的关爱,未免也太深沉了吧。 因为通缉告示和伤势的缘故,汤汤在宫城墙下,找了一处十分僻静的墙角,那里有一口鲜有人来的孤井。汤汤便潜心在里面养伤,直到伤势完全康复,才从井中探出了脑袋。 今日是四大院报名的最后一日,而京都城中的通缉告示也已经撤了。这并不是汤汤特意去打探来的情报,而是这座孤井旁的废弃农屋,隔三差五便会有几个守卫宫城的少年郎来休息。 从他们的嘴里,汤汤才知道了通缉告示在一夜之间全部撤掉了,听说是抓到了主谋,是个朝堂里的官员,官职还不小,被判了连坐,过不了多久就要问罪了。 汤汤听着觉得有些异样,自己都还没有被抓到,告示就被撤下来了。想着自己来到京都城也已经近一个月之久,莫靖安和莫沁应当已经找到了这里。恐怕小玉玉不是因为找到了真凶才一夜之间撤下告示,而是因为自己的绑架行径败露,被自己的心里那位冰山白月光给抓到了吧。 汤汤想着就觉得心里痛快,三下五除二跳出了孤井,秋季的阳光已经不是那么猛烈,即使被直接晒在身上,也消耗不了她多少灵气。 汤汤心情愉快地往朱雀大街走去,今天可是报名四大院的好日子呢。 按照之前与莫靖安分析的,汤汤最适合去的院校,应当是无悔楼。无悔楼久负盛名且才子众多,里头的学生不拘于身份地位,只着重其心性才能,是四大院校中最为特殊的院校。 汤汤早就已经打听好了方向,不过几个拐弯就到了无悔楼的门口。 无悔楼依山而建,一层层的阁楼仿佛与山峦融为一体,又有白雾缭绕其间,仙鹤环飞,似一座仙山一般奇妙。 “没想到京都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汤汤想着,兴奋地跑到西侧的竹棚下,那儿坐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小生,旁边的幡布上写着三个大字,报考处。 “小哥你好,我来报名。” 那位小生抬头看了汤汤一眼,微笑道:“可有通行证。” 汤汤从腰间摸出通行证来,这是当时莫靖安托平安村村长拟写的,上面写了她的姓名与籍贯,莫靖安兄妹为了汤汤能够报考四大院,都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那位小生打开通行证细细翻阅,将汤汤的信息一一记录在了报名册上,而此时门内突然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一个人,看打扮应该也是无悔楼里头负责新生入学的执事。 那人拉着小生到别处耳语了几番,那小生的眉头渐渐蹙起,看了几眼汤汤,便对那执事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汤汤看着那两人的神情,心里头升起不好的感觉,待那小生重新回来后,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只见那小生犹豫地提笔,望了汤汤一眼,将已经写进报名册上里的汤汤的信息,一一划去。合上报名册,对汤汤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姑娘,本书院报名时间结束,不再接受报名,姑娘请回吧。” 汤汤一下傻在原地,明明刚刚都已经把名字填进去了,竟然还有划掉的道理。汤汤还想去追问,没想到那小生走地飞快,身影已然没进了大门中,而不仅大门关闭,耳门都纷纷关上了,诺大的门前,竟然只剩下了汤汤一人。 汤汤看着这明显写着别来问我的大门,心中是大风呼啸,这拒绝的意图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而此时,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方才那位执事从门中走出,看见汤汤,便向她走来。 “是汤汤姑娘吗?” 汤汤点头,心想怎么了,难道不接受报名连门口也不能再站一会吗? 却见那执事毕恭毕敬地向汤汤做了一个揖,将手上的木盒递给汤汤,那木盒看似普通,可光泽夺人,显然不是凡品,可见里头的东西也一定不简单。 “还望姑娘见谅,来日方长,此物代表无悔楼的诚意。” 汤汤接过木盒,还未说一句,那执事又一溜烟消失在门缝里,好似从来没出来过一样。汤汤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汤汤打开手中的木盒,看见里面安安静静地嵌着一个细细的银手镯,这银手镯外表平平无奇,可里面却是灵力涌动,就在汤汤抚摸它的时候,镯身还流转着隐约的光芒。 这是什么意思,拒绝自己报名,又送自己东西,还说来日方长。汤汤想不明白,但她唯一想明白的是,自己得马上去下一个学院看看。 莫靖安为她排名的下一所可选择的学院是求文阁,求文阁是修真最为全面的学院,里面的出来的学员大多都是对颇有贡献之人,分布在世界各处。 当汤汤急匆匆赶到求文阁时,正看到那里的人果然是收了报考处要关门,汤汤一个飞扑将胳膊卡进门缝中,硬生生将门给逼停了。 “我要报名,我要报名!” 关门的小厮被这突如其来的胳膊吓得不轻,惊悚地看着汤汤拼命将自己的脑袋给塞进门缝里,对他笑道:“别……别关门,我要报名。” “你……你别单单用头跟我说话。” “好说好说。”汤汤咧嘴笑道,小厮更是觉得瘆得慌。 “汤汤姑娘,不好意思,我们的报名时间已经结束了。”小厮叫来的人,显然是求文阁里有头脸的人物,那人恭敬地对汤汤笑道。 四大院的报名时间还有一整个下午,不可能同时提早结束,汤汤怀疑地看着那人,犹豫的说道:“你……该不会也要送我什么东西,也想和我说一句,来日方长?” 旁边的小厮鄙夷地看着汤汤,觉得她说的话十分无理。 而那人却是极有教养,面上一点都没有表示出不悦,从怀中拿出一包锦囊,递给汤汤说道:“求文阁,姑娘来日方长。” 看着那包锦囊,汤汤和小厮的脸上,布满了黑线。 按照排名,下一个应该是勘道宗,但汤汤留了一个心眼,并没去勘道宗,而是直接去了最后一所院校,摘星院。 摘星院为何会被排到最后一个,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最弱,而是因为这是汤汤最不可能进去的院校。 摘星院里大多都是世家子弟的少年少女,学成之后便是踏入仕途,若是平民百姓毫无背景之人,恐怕是连第一关都过不了,总而论之,摘星院的实力反而是四大院之首。 汤汤一路奔到摘星院,生怕自己又看到一次紧闭的大门。而出乎意料的是,摘星院门前熙熙攘攘,排队报名的车辆把摘星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车辆里坐着的大多是达官子弟,队伍实在是长,那些公子小姐不愿在下面晒着日头,因此在排队报名的实际上都是小厮伴读什么的。 汤汤大喜过望,无悔楼当时来报名的不过几人,而求文阁更是没让她看到报名的场景。如今看到了摘星院报名的恢弘气势,顿时觉得信心百倍。如今这里有这么多人,总不会说结束报名就结束吧。 汤汤在队伍里心惊胆战,生怕尽头突然宣布报名结束,而直到汤汤的名字被写在了报名册上,一个红色的竹签被分到汤汤手上后,汤汤悬着的心才落下。 这会子汤汤才思考着,也许无悔楼和崇文阁是真的因为招满了,才提前结束了报名。而摘星院因为是四大院中最为严苛的学院,因此招生的数量也会比较多,所以到现在还在继续招生。 而这手镯和锦囊,可能真的只是个表达歉意的方式? 汤汤如是想着,和拿着红签子的人一同进入了摘星院的大门,迎面便是宽广的教场和层层的台阶,那台阶尽头便是一座红漆金顶的恢弘建筑,再往后看,只见后面层层叠叠,竟是望不到尽头的金顶,阳光之下灿灿生辉,好不气派。 这就是京都城四大院校之首,摘星院的气派! 那领头的执事将众人带至前殿正首的天清台中央,那中央放置着一颗通体透明的琉璃珠,在阳光下流转着瑰丽的色彩。执事让众人按照竹签的顺序排好次序,然后依次上前触摸琉璃珠。 汤汤排地很后面,她好奇的伸头去看前面的情景。摘星楼的竞选方式,莫靖安并没有细说,所以汤汤对此并不十分了解。 只见那一个个少男少女依次走到琉璃珠前,将手放在琉璃珠上,琉璃珠便会闪现光芒,有的光芒有夜里一颗星星那么大,有些有鸽子蛋那么大,有的是白色光芒,有的是黄色光芒。而坐在琉璃珠前的执事看一眼琉璃珠,便往报名册上记录什么,一一将他们的等级喊出来,有未修真资质三窍的,也有已修真灵动初期资质四窍的。 汤汤曾经也从莫靖安那听说过,世上有一种琉璃珠,可以通过和修真者接触而判定其修真等级和资质的。修真资质以通窍数量为区分共有九窍,分别对应黑赤橙紫黄绿青蓝白九个颜色,修真资质与生俱来,无法改变。 通窍的数量越多修真天赋便越高,因此资质高的学员历年也是四大院校主要招揽的对象。 汤汤看着考生们,一个个将手放在琉璃珠上,光芒闪过后,又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 那些平时里颐指气使惯了的公子小姐,却出乎意料地对这位摘星院的执事十分敬重。只要那执事说了一声淘汰,即使多么不愿意,都还是会遵从地离开天清台,想来摘星院背后倚靠的势力是多么强大。 第十七章 报考摘星院 在场虽然有近三四十个考生,但场内内却是意外的安静,执事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汤汤细细听着,在心里盘算着大家的实力。参考的学生大多不过十三四岁,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开始修炼的寥寥无几,大多都是未开始修炼,资质为三窍到五窍。摘星院要求严苛,四窍以下资质都会被直接淘汰。 方才就有一位少年,已经是灵动初期,琉璃珠在他的手下绽放出卵石大小的青色光芒。摘星院的执事撇了一眼青光,将他的名字在报名册上划去,说道:“灵动初期,三窍,淘汰。” 考生中有一丝丝的骚动,显然对摘星院的严苛程度感到担忧。那少年是灵动初期的等级,已经踏入了修真的门槛,已是常人中的佼佼者,而只因为资质少了一窍就被淘汰。 “阿娘瞒着阿爹,抽了家里的公账为我在拍卖场上拿了半个月的灵药,就是为了让我在摘星院报名前到达灵动初期。可看来这有什么用,资质不够格一样会被淘汰,怎么办啊回去一定要被阿爹家法。” “你阿爹不是在摘星院有认识人吗,不能让通融一下?” “摘星院你还不知道,你就算有关系认识女皇陛下,不优秀一样进不去。” 前面有两个少女轻声交谈,看衣着打扮家境定然优渥,周身上下有着轻微的灵力的波动,应当是刚刚开始修行,方能感受细微的灵力波动。 怪不得莫靖安说,摘星院是自己最不可能入选的院校,看来他们对学员的天资要求远远高过眼前的等级。换句话说,不是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他们是绝对不会收的。 这就有点苦恼了,汤汤将头垂在旁边的墙壁上,思忖着自己从未测试过资质,要是等会低于三窍该怎么办,现在去勘道宗还来得及吗? 汤汤虽不笨,但毕竟涉世未深,并没有仔细去想无悔楼和求文阁为何会提前结束报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即使去了勘道宗,会遇到什么情况。 汤汤正靠着墙壁苦思冥想,忽然觉得墙壁动了一下,竟然整个移动了开来。汤汤猛地跳起,往墙壁看去,却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向她转过身来,形成的阴影缓缓笼罩住汤汤。 这哪是什么墙壁,而是一个身高约摸有九尺高的巨人,这巨人身着翻领右祍短褐,一身干练稳重,垂在身侧的拳头约摸有汤汤脑袋那么大,棕褐色的皮肤上都是扎实的肌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力量感。而当那巨人转过身来时,却是一张稚嫩的少年脸,一看就不过十三四的岁的模样,眼里都是年少的澄澈。 这少年巨人方才一声不响地站在她身边,活生生如同一堵墙壁一样。汤汤虽然生得较小,但也不至于矮,如今站在这少年巨人身边,却只有他大腿高。 汤汤仰着头,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琢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上面的太阳,晒吗?” 其实汤汤是想和他问声好,但话一开口却不禁问出了这个问题。汤汤确实是十分在乎太阳,她很怀疑长得高就会离太阳更近,会晒到更多。 那个少年巨人抬头望了望太阳,挠了挠头,说道:“太阳下站久了,头是挺烫的。” 汤汤若有所思地点头,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看来自己长得小一些是有绝对优势的。 那少年巨人看着汤汤好像没有下一个问题了,挠着头问道:“那下面的空气,好吗?” 汤汤:“……” 汤汤选择无视了这个少年的问题,和他说道:“我叫汤汤,汤汤大河的汤,不是喝汤的汤。” 那个少年忙伸出手来握住汤汤示好的手,虽然汤汤的手只能握住他的几根手指,傻呵呵笑着说道:“我叫灼心,来自盘古国。” 而后灼心又想了想汤汤的自我介绍,补充道:“灼灼其华的灼,不是桌子少个撇捺的卓。” 汤汤:……是挺灼人心的。 这个少年看着傻憨憨,学习速度不是一般快。 盘古国汤汤还是有所耳闻的,盘古国地处南海,国民自称盘古的后裔,以盘古为姓,天生身材高于常人,信奉永生的盘古大帝。 看着灼心的个头,估计在他们国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个头,毕竟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远没到停止发育的年纪。 汤汤问道:“你是特地来京都城报考摘星院的吗?” 灼心认真地点头回答道:“今年我刚满了十四岁,后年便要过成人礼,在我们那成人礼是十分重大的事情。在典礼时,每一个即将成年的盘古之子都需要展现自己最出色的才华。我打算今年来报考摘星院,参加四方会顶夺个名次,回去好叫阿爷他们都开开眼,谁才是盘古大帝最优秀的孩子。” 汤汤点点头,没想到这少年看着傻傻的,志气倒是不小。而且长得确实十分高大,站在他的身旁,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太阳晒到,汤汤越看他是越喜欢。 灼心看着汤汤眼里亮晶晶的,还以为她十分赞同自己的勇气,对汤汤也是十分欣赏。 “你也要参加四方会顶吗?”灼心问道。 汤汤从来不齿于告诉别人自己的志向,并且无论这个目标是否可以达成,她确实是堵上一切要拼尽全力去做这件事情的,因此汤汤从来不觉得这个目标是有错误的。 “我啊,我是要夺得四方会顶首名的。”汤汤说道。 此话一出,队伍顿时凝固了,所有的人全部转头看向了汤汤,一脸好像看到傻子的表情,现场安静地出奇。 虽然盘古国人并不少见,但灼心的块头确实是十分显眼。当灼心开口说话后,队伍里的大多视线都被不经意地吸引过来,汤汤此话一出,更是把所有人都惊地看过来。 当他们看到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娇娇小小皮肤白得吓人的素衣少女时,疑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传递,谁也不清楚这个少女的背景来历,竟然敢夸海口说自己要夺得四方会顶首名。 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轻轻一哼,轻蔑道:“无知小儿。” 众人这才慢慢醒悟过来,这素衣少女虽说长得清丽动人,但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高门家的小姐,身上又察觉不到丝毫灵力波动,想来是连修真都还没有开始,恐怕连摘星院这一关都还过不了,就在这大夸海口,不就是什么都不懂的青雉小儿。 众人想通了后都纷纷给了汤汤几个耻笑的嘴脸和眼神,又开始关注起方才说话的那个红衣少女起来。 “那红衣的你知道是谁吗?” “你竟然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纹霜,是青江慕容氏不世出的天才少女,去年就说她已经修到了灵动中期,那时才十三岁的年纪,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竟然是她,她就是那个青江动用举国之力供出的天才,听说青江的子民缩衣短食,也要供她每日修真的灵药。” “可不是,此次来报考摘星院,定是冲着四方会顶首名来的,按照她的实力,恐怕明年的四方会顶是胜券在握,比着那些只会嘴上说说的,不知道强多少倍。” 说罢众人又有意无意地往汤汤这里瞟,好像是生怕汤汤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她。 灼心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觉得十分令人恶心,用他的大手在汤汤面前挥了挥说道:“汤汤你别听他们胡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汤汤自然不会因此生气恼怒,她在碧泊活了一百多年,虽没让她涨多少能力,却让她修出了一颗无争的平常心。汤汤自认为自己心性是极好的,与人斗嘴玩玩都还好,真让她动怒生气却是少有。 汤汤说道:“那个叫慕容纹霜的红衣少女,看起来确实是个天才的样子。” 灼心往红衣少女的方向看去,看见她已经走出队伍,走向了摆放琉璃珠的圣坛,在她的身上,灵力的波动强悍霸道,灼心心中暗暗吃惊,青江慕容家的灵力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那红衣少女风轻云淡地站在琉璃珠前,回身对着队伍里的汤汤一笑,凤眉挑起,说道:“无知小儿,这个世界靠的不是嘴皮,是拳头。做不到,就赶紧滚回家里找奶喝。” 说罢她将手放在琉璃珠上,调动周身灵力缓缓输入,只见琉璃珠里的光辉在接触到慕容纹霜的灵力后开始急速流动,绽放出绿色的光芒,而后逐渐变橙,而后愈发变深,最后变成了深紫色的光芒大作,整个琉璃珠都绽放着神秘而又充满杀气的深紫色。 执事虽仍然面无表情,但眼神中也是流露出一份赞美之情,说道:“已经是灵动高阶了,不错,很用功。” 灵动高阶,六窍资质!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叹,才是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经到达了灵动高阶,要知道在场的人大多连修真都还未开始,更何况还是六窍资质,即便在摘星院中,这也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天才资质了。 慕容纹霜满脸都是骄傲,她走下圣坛,站在晋级的一侧,看着队伍里的汤汤,眼里都是轻蔑。 第十八章 天才废物? 慕容纹霜的天纵之资吸引了不少高门子弟青睐仰慕的目光,也由于有了慕容纹霜的对比,少年少女们对汤汤投来了更加蔑视嘲笑的目光。 灼心见汤汤没有反应,以为是汤汤受了委屈难过,俯下身拍着汤汤肩膀安慰道:“别难过汤汤,盘古大帝最欣赏有梦想的孩子,你一定可以的。” 汤汤还在沉思,猝不及防灼心的大手拍在肩膀上,巨大的力量差点将汤汤震出一口血沫。灼心便见到汤汤眼含热泪地抬头,牙齿紧扣地对他说道:“我,谢谢你了。” 中国文字真的是博大精深,多一个字意思就完全不同。 灼心傻呵呵地笑起来,对汤汤的感谢十分满意,深觉自己十分会安慰人。 汤汤:…… 很快就轮到了灼心上场,灼心回身对汤汤做了一个相信我的动作,便自信地迈上了圣坛。由于灼心的身材实在是太过显眼,整个场间都因此安静了,将目光纷纷投到了灼心手中的琉璃珠中。 只见灼心运气输入,那琉璃珠渐渐绽放出光芒,由青渐渐浓郁转为深绿,深绿转黄,最后竟绽放出紫色的光芒,而那光芒十分耀眼,其夺目程度甚至能与慕容纹霜的光芒媲美。 执事捋着胡子,露出满意的笑容道:“不错,灵动中期,六窍资质。” 全场哗然,竟然又是六窍资质,如今是天才遍地走了吗,竟然连出了两个六窍资质。 灼心对自己的成绩并不吃惊,似乎是预料之中。但他却仍旧十分开心,他回身向远处的汤汤招手,连蹦带跳地表示自己过了。 一个身高九尺顶着稚嫩少年脸的巨人在台上活蹦乱跳向你招手时,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恐怖的画面,汤汤此时只觉得头顶的太阳更烈了。 灼心见汤汤给他回应后,便心满意足地走入晋级的队伍里,正好站在了慕容纹霜的身边。慕容纹霜厌恶地瞪了灼心一眼,她自认为自己是天纵之资,此次定是新生里的佼佼者,没想到这个傻愣愣的大块头也是六窍资质,实在是侮辱了自己。 不过灵动中期与灵动高阶虽然只差一个档,但其中实力的差距却是无法逾越的。一想到这,慕容纹霜高傲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更是将冰冷蔑视的目光扫到了即将要登上圣坛的汤汤身上。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号称自己要夺得四方会顶首名的小儿,是个怎么样的资质。 等轮到汤汤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位等待测验的考生了,大家期待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这个曾经大放厥词的纤弱少女身上。这种期待并不是正面的,反倒是充满了玩味,就像孩童偷偷将同伴的座位移开,期待他一屁股坐下摔个狗吃屎一样。 汤汤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圣坛,在琉璃珠前站定,向执事深深鞠了一躬,神色轻松姿态得体。执事轻轻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孩子颇为满意,伸手往琉璃珠方向一送,说道:“开始吧。” 汤汤伸出双手,将手心缓缓覆在琉璃珠上,还未等汤汤调动灵力输入,就感受到琉璃珠急切地传出一丝力量,在拉扯着她掌心。 琉璃珠的力量犹如一个小勾子,汤汤在感受到这种力量没有恶意后,便任由这个小勾子带着自己的灵气游走出她的身体,不断进入琉璃珠中循环。 琉璃珠内的光影流转,形态莫辨,犹如夜空的银河一般深邃莫测,各种色彩混沌其中,光芒四溢。汤汤直觉身体一轻,意识变做了一束光芒飞入了体内,只见身体底下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原,以及天空中悬挂的皓月。 竟然被琉璃珠强制观内了? 震惊之余,汤汤立刻沉静下心神,控制意识飞过冰原。体内仍旧是一望无际的寒冷与银白,冰面上的空中浮动着薄薄水雾,那是汤汤这几个月来修炼的灵力成果。 不知道是不是琉璃珠的原因,这次的观内效果与以往并不相同,汤汤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和轻灵,意识也能够飞地更高更远。 她在空中划过几道弧线,恣意地往更远处飞去。汤汤飞的越来越高,只感觉与天空中的皓月比肩,脚底下的冰原也越来越远,整个人仿佛都徜徉在了银色的月光里。 就在此时,汤汤发现脚下的冰原竟不是完整的,数道漆黑的裂缝将冰原切成了数块,那些裂缝漆黑可怖,如同深渊。 汤汤降落在冰原上,走向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巨兽的咽喉,深不见底。一些细碎的冰屑在边缘脱落,落入深渊中,无声无息毫无回应。 汤汤尝试沿着裂缝行走,却走不到裂缝的尽头。最后不得不发现,这些裂缝深深割裂了冰原,将冰原分为了数座独立的大陆。 自己的体内竟然是这样地荒芜恐怖,冰原、皓月、深渊,这些都代表什么,难道别人的体内也都是这样? 汤汤还欲多加探寻,耳边忽然一阵嘈杂,汤汤闭上眼睛,意识回到了现实之中。等到汤汤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却是一阵爆亮,只见自己手中的琉璃珠光芒大作,如同一个燃烧的太阳。汤汤下意识松手退开,琉璃珠立马暗淡了下去,珠内的光芒不甘心地绽放着,慢慢又变回了最初透明的晶体状,沉寂了下来。 汤汤吃惊地看着琉璃珠的转变,讷讷地问道:“老师,我是什么资质?” 天清台内安安静静,众人都还未从震惊中转醒。虽然他们都无法相信,但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在汤汤的双手碰触到琉璃珠时,安静地珠子竟然开始变得无比地暴躁,绚烂的颜色打翻了似地在珠子内流转,有紫色、橙色、红色、黑色,它们混沌地互相冲撞互相吞噬,绚烂如同暗夜的银河。 而当这些色彩疯狂地在珠子内吞噬融合后,颜色竟都消失了。 透明的琉璃珠光芒大作,好似一颗燃烧的太阳,虽然这颗太阳没有一丝颜色,但看着它的人都知道,它散发出来的光芒无与伦比,在那一刹那好像天上那个真正的太阳都黯然失色了。 一些定力较差的考生直接被刺地泪流满面,不得不闭上眼,甚至还出现了短暂的失明。他们从未见过这么耀眼的光芒,犹如暗夜行舟的旅人,忽然见到了太阳。 “你……你竟然是先天满灵力!” 执事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的头顶,让吃惊地众人突然醒悟过来。 这是先天满灵力!竟是那个只存在在传说中的顶级修真体质,先天满灵力! 先天满灵力,指的自然不是体内灵力真正达到满额,而是指修真者从出生开始灵力就几乎达到了世人修炼的巅峰。此后只要破镜顺利,则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修真界的最顶峰,成为修真界神话一般的人物。 而先天满灵力只存在书文中,历史中并未出现这样的人,甚至是晟朝的开国皇后圣元皇后,也不是先天满灵力的资质。 “神迹,这简直是神迹啊!”执事看着汤汤,半白的胡须激烈抖动着,双眼无比激动和崇敬。 沸腾队伍中,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出,那个声音并不响,但话语却让所有人都听地一清二楚。 “先天满灵力,只可惜她却一窍不通。” 说话的人正是慕容纹霜,她看着汤汤,眼神冷冽无比,而如若与她站的近,则可以看到她冰冷的眼神下,还暗藏着危险的妒意。她竟然是先天满灵力…… 这句话仿佛给众人提了个醒,队伍里立马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啊,刚刚你们看清了吗,那个光芒是没有颜色的,这不就是没有资质的人触碰琉璃珠的反应吗?” “好像真的是没有颜色的,琉璃珠没有给出任何颜色。” “先天满灵力,竟然是个一窍不通无法修真的废柴,这到底是个天才还是个废物?” 执事激动的情绪因为慕容纹霜这一句话,慢慢沉寂了下来,他拿着笔的手在汤汤的名字上颤抖不止。 “如若一窍不通,则根本无法修炼,无论是否是先天满灵力,依旧是一个普通人。”慕容纹霜的话一字一句地传进执事的耳朵里,“老师,摘星院四窍以下学员不收的规定,可是当年圣元皇后定下的。” “这……”执事在听到慕容纹霜的话后,显然是犹豫了。 灼心见状,对慕容纹霜说道:“你这说的没道理,先天满灵力是奇才中的奇才,怎么会是个普通人。就算无法修真,也是旷世奇才,摘星院又不止修学生打架的本领,说不定汤汤还有另外的本领。” “什么本领?”慕容纹霜横了一眼高大的灼心,道:“不会修真的满灵力,跟个顶级修真丹药有什么区别?” “……”灼心还想辩驳几句,就看见执事转身召来身旁静立的仆从,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那位仆从便往院后跑去,显然是去征询意见了。 先天满灵力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体质,出现在摘星院的新生考核中就足以载入史册。虽然是一窍不通,但不知是否还有希望。执事如是想着,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让汤汤先行坐下,等待上头的指示。 见此灼心才不与慕容纹霜辩驳,他对汤汤十分自信,认为盘古大帝定会眷顾于她。而他所不知的是,正由于他为汤汤挺身而出,让慕容纹霜对他也心怀怨恨。慕容纹霜深知四方会顶取得首名着实不易,而一个灵动中期六窍资质和一个先天满灵力的联合,在后期定然会成为她的一大阻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除掉。 第十九章 老奸巨猾的三大院校 仆从从小道穿过中庭,过了摘星院学生们休息的住所,又绕过几处山石与游廊,便到了摘星院的腹心地块——一座假双层歇山顶式朱红色阁楼。 表明身份后,仆从进入了摘星阁元老们议事的大厅。他方才踏进一步,就被候在一旁的执事拉去,告诫他先别打扰元老们议事。 仆从是有苦难言,自己这的明明也是件大事,可见执事紧张的神色,约摸里面商讨的也是件大事,便还是明事理地低头候着。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是两件礼物,往年我们摘星阁招生,这样的东西不都堆地放不下。” “你怎么不瞧瞧这都是谁送的,京都斥造使楼老爷,和谢府里那位少主的。” “这有什么,先不说那个楼老爷,谢少主也是每年都有差人送来,摘星院里出来的学生大多都是名列仕途,早些站位了并不奇怪。” “往日里是不奇怪,只是这次……” 说完这话,大厅里忽然就安静了,没人敢说出下一句。 一个椅子拖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院长有些肥胖的身躯缓缓站起来,手里拿着来自两方的书信,说是书信,还不如说是两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如同短令。 院长蹙着眉,一遍一遍地看着早已经被他看地烂熟于心的两行字,拖动着身躯在桌前缓慢地踱了两回步,才开口道:“这楼老爷,早年就已经依附于戚山夫人,这字条显然也是那上边的意思。可这谢少主的字条……” “这玩我们呢,一个写着要留,一个写着不留,难道是考验我们摘星院的女皇的忠心!”众元老又开始议论纷纷,猜测这两股朝廷势力的意图。 院长忽然开口问道:“那其他三大院呢,他们应该也是收到纸条了吧,他们怎么做的?” 此话落下,就有角落里传来回声,报道:“院长大人,其他三院不知是否也收到了信笺。在早些时日,就宣布提早结束报名了。现在大门紧闭,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 院长一听此话,气得爆了粗口:“狗娘养的,这三个老奸巨猾的,平时争地头破血流,关门倒这么默契。” 不过就凭这两张字条,就让三大院校不得不提早结束报名避免纷争,是否又过于小心翼翼了呢? 院长一面踱着步子,一面在脑中思考。此时门外一阵快步跑来的声音,一个头戴箭羽的通报官飞速跑来,将一纸信笺呈于院长。 “报!新送来的信笺!” 院长看着通报官手里那略带绵黄色的信封,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问道:“是谁的?” “是……是……” 还未等通报官开口,院长颤抖的手就已经拿过信封,看到了信封干净的纸面下,暗暗映出的一个字——莫。 这是莫家特有的纸张,这个莫字只有特殊角度才能够被看见,也正是这独一无二的制造工艺,代表了莫家至高无上的特殊性。 当看到这个莫字的时候,院长肥胖的脸颊不经意地开始抽搐起来。他深知莫家对于晟朝甚至是对于整个人类世界的影响力,而此时的来信,恐怕和现在的局面脱不了干系。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信封的,当看清上面的字后。 院长肥胖的身躯竟然如同闪电一般飞射到了门口,对外面大喊道:“快!停止招生,快!” 候在门口等待通报的仆从被吓得呆若木鸡,他没想到平时伟岸高大的院长大人竟然有这么一副荒诞的模样。 等到从院长嘴里说出停止招生这个词时,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使命。仆从匆匆小跑到院长身边说道:“院长大人,天清台上的第一轮考验都已经结束了。入选三十七位考生,但其中有一位叫做汤汤的女孩,被测出是先天满灵力,但是一窍未通。执事拿捏不定,让小人来请示院长及元老们。” 先天满灵力!但是却一窍不通? 这些令人吃惊的词一个个从仆从的嘴里蹦出,院长和元老们皆是惊地面目呆滞,而更加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 “你说什么?” “院长,有一个考生被测出是先天满灵力,但是却……” “我是问你刚刚你说那个学生叫什么?”院长打断他的话拽起他的领口吼道。 “叫……叫”那仆从被拎起,双脚吓地在空中扑腾,恐惧地说道:“叫……汤汤。” 院长松手将那仆从丢开,双眼无神地缓慢转动自己的脑袋,看向手中捏着的三个纸条。 一张上面写着:考生汤汤,留。 一张上面写着:考生汤汤,不留。 而莫家的信笺上,写地则更加简洁,只有两个字:汤汤。 院长的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声,身后的元老们紧紧围住院长,生怕院长一个白眼翻过去。只看见院长身体后倾,双眼望天,双手颤抖如秋天的枯叶,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三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关门都不找我,不仗义啊……” 在天清台等待结果的汤汤自然是不知道,由于此前结下的梁子,那决定晟朝朝权的两大势力,竟然不约而同地为她发声。而最后一个恐怖势力莫家信笺的到来,最终导致三个院校因为惧怕卷入纷争而提早结束招生。 而由于摘星院是最后一个收到信笺,没有及时作出反应,才让汤汤钻了一个空子。 摘星院的李院长昂首望着天,觉得自己从未这么难过。 训练校场 汤汤伸手,将那个晶莹的物体隔空凝在手心,然后慢慢归回到队伍里。灼心正站在她身边,屈膝弓背,活像一只巨大的虾仁。 他双手紧紧并拢,宽大的手掌上同样凝着一个圆形的晶莹物体,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细微颤动的球体,眼角的余光看见汤汤来了,嘴皮子丝毫不敢动弹,瓮声瓮气地说道:“放心……没事你肯定能进摘星院。” 汤汤心疼地看着灼心,说道:“其实你说话大声点,灵珠也是不会散的。” 他们手中那个晶莹流动的物体,便是灵珠,是世间最容易承载灵力的物质——无根水,凝结而成的珠子。 许多世家、法门与拍卖行都备有大量的灵珠,用于修炼、治疗与买卖。也由于灵珠的价值等值,常被用于当做货币交流,比如十枚灵珠可买卖五个任劳任怨的昆仑奴,和三个腰肢纤细的胡姬,二十枚灵珠可抵京都城边一座小宅等等。 而不同于市面上流通的灵珠,此时他们手中拿的则还是不稳定的半成品。灵珠外头并没有用法决封印,里头充盈着灵气的无根水正如一只意欲冲出牢笼的小鸟,四处扑腾要飞散出去。 一些资质较差的考生,无法掌控灵力让它在掌中均匀流转,灵珠则会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形状,窄的、扁的,还有花轮状的,更差的还有灵珠方到手,就已经溃散一地,被告知淘汰。 但能控制好灵珠稳定的考生也不在少数,灵珠在他们手中只是微微澜动,如同微风吹皱湖泊。 比如现在正曲着腿,弓着身子的灼心,只是姿势比起那些看着波澜不惊、神态自若,好似拿捏着灵珠十分“轻松”的其他考生来说,更加从心一点。 “你……你看那个叫慕容纹霜的,她的珠子非常安静,就跟上了封印一样。”灼心用眼神示意了慕容纹霜的位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汤汤随着灼心的眼神而去,看到了站在队伍前头的慕容纹霜,她一身红衣傲然而立,腰间的细剑冷光凌冽。她左手自然举着,上头凝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珠,灵珠就这么安静地悬在她的掌中,细细流动。 她下巴轻抬,眉眼冷傲,当发现汤汤注视而来的目光时,勾了勾唇角,给了汤汤一个轻蔑的笑。 灼心羡慕地看着她手中的灵珠,说道:“青江慕容家的天才,看来真的是名不虚传。” 汤汤看着慕容纹霜周身凌冽的灵力,默默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慕容纹霜身上的灵力有种奇怪的特质,与众人不同。 执事敲了敲桌子,全场便安静了下来。执事开口,声音并不响,但每个人都听地清清楚楚。 “恭喜各位进入摘星院的第二轮考验,此次考核考验的是考生们对灵力的把控能力。各位都是通过第一轮测验的佼佼者,自然是知道自己手中拿着的,便是由无根水凝聚成的灵珠。但这灵珠被撤了封印,如若不用灵力引导,灵珠则会溃散,一旦溃散,便会失去继续考核的机会。” 汤汤看着站在台上的执事,总觉得他与之前不太一样。在那个仆从慌慌张张从后院跑回来之后,他看着自己眼神似乎冷漠了许多,可没有道理会如此,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虽然自己仍旧是进入了第二轮考核,但汤汤总觉得后背冷风阵阵的,似乎有好几双眼睛,正在暗地里注视着自己。 汤汤环顾四周,四周依旧是一片空明,秋日融融。 难道……是自己太多心了? 暗处 “院长大人,她好像发现我们了。” 摘星院的李傲天院长低声喝道:“别大惊小怪,即使她背后有多么厚的势力,现阶段还是一个根本没开始修行的普通人,怎么会发现我们。来,把隐匿气息的法决加固一下。” 隐在院长身后的众人……汗。 第二十章 第二轮考核 执事将一炷香插入一个青铜色的三脚香炉中,望了一眼校场上站着的考生们,说道:“开始吧。在这一炷香燃完之时,我只要看到十五个以下的灵珠,但凡超出一个灵珠,所有人淘汰。” 说完,执事便转身离开了校场,留下校场里数十个考生面面相觑。 有人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我们保持这个灵珠不溃散一炷香的时间吗?” 一个少女听了这话之后,焦急道:“这怎么能够保持一炷香的时间啊,这再撑一会就不行了。” 说着,那个少女手中的灵珠晃动的幅度就因为紧张变得更大了,好似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溃散去。那些少年少女们被这少女的情绪感染,手中的灵珠都有些不安的波动。 “可……可刚刚执事还说,如果一炷香后,剩下还超过十五个灵珠,全员都会被淘汰。”又有一个声音不安地说道。 这话仿佛是给全场的人提了个醒,刚才还嗡嗡讨论的校场,忽然沉静了下来。这些少年少女们低着头,心里面反复回想着执事的话。 这些高门子弟虽然还是孩子,但从小便是从深宅内斗中长大,不免是知道了利益至上的道理。 如若单靠个人对灵珠的掌控,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剩下了十五个人,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剩下的人数多于十五人呢,那无论自己有多优秀,都会被一齐淘汰。 所有人都知道,将命运寄托在别人的失败上,无疑是最愚蠢的。 方才还互相支持打气的考生们,都在此时沉默了下来。 一种诡异的气氛在这三十多人中间蔓延,没有一个人先站出来说话,所有人都用看似不经意的姿态护着自己的灵珠,用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汤汤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灼心要他小心,灼心会意地点头。青铜色三脚香炉里的香缓慢燃烧着,腾起的烟雾绕过每一个人的心间。 终于,在香燃过半炷时,伴随着一声尖叫,一个灵珠溃散而去。尖叫的那个女生,便是开始喊着不能坚持一炷香时间的少女。 她眼看着香已经燃过了半炷,饶以为自己可以侥幸过关,没想到身旁的好友却已经是按捺不住,趁她不备给她的手臂猛然送了一份灵力,那份灵力横冲进她的掌心,打乱了灵珠的稳定循环,灵珠瞬间溃散一地。 “月儿对不起,我知道你已经撑不下去了,一旦香燃烧完,大家都会淘汰。还不如送出一份名额给我吧,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她的好友梨花带雨地哭道:“我一定,一定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在摘星院继续努力的。” 汤汤为这令人发指的姐妹情谊感到全身不适,随即她立马看向了执事的方向,发现执事仍旧面色如常地坐在椅上,单手押着碗茶,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看来摘星院本就是存着让考生互相淘汰的意思,至于方式方法,似乎不要太出格,就并没有问题。汤汤立即看向灼心,两人默契地将背靠在一起,防备别人突然偷袭。 跟随着最初那少女的一声尖叫,校场上紧接着就是接连的尖叫和灵珠溃散的声音。几乎是立马跟在第一个灵珠溃散的声音后面,十数个考生手中的灵珠纷纷溃散。 那些大多数都是本身就控制不好灵珠的考生,不是被人在后偷袭,就是因为过度紧张而控制不住。 校场上很快就只剩下了二十余人,这二十余人皆是有些能耐的佼佼者,为了能够增加存活的几率,强者自然而然地都站成了几支队伍。 此时的校场上,已经与开始的情况完全不同了,这些少年少女们,手里大多都已经欠下了债,眼神都变得凌冽凶狠起来。 一些门户稍微小些的,已经是血气上涌,知道自己方才已经是得罪了其他高门大户的势力,赌上了自己以后的仕途,便横下心来一定要在摘星院里取得名额。 而场上唯一没有站队的,便是慕容纹霜。她灵动高阶的身份,在这群考生中鹤立鸡群,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与她动手。 汤汤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发现已经有很多双目光盯住了自己。她知道,虽然自己被测验出是先天满灵力的罕见体质,但自己并未开始修真,能力方面还只是一个普通人。 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被攻击对象。但至今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恐怕是因为她的身边还站着灵动中阶的灼心。 但比起这些人,另汤汤更加忌惮的,却是那个一身红衣一言未发的慕容纹霜,她知道慕容纹霜一定会出手。 忽然,慕容纹霜动了,在她动的那一刹那,所有人只看到一阵红色幻影。汤汤调转全身灵力,运用于全身要奋力一搏。没想那红色幻影忽然一个换步,身形已经转到灼心身前一掌拍出,而灼心顺势一拳出击,与慕容纹霜碰在一起,发出轰然的撞击声。 校场内顿时烟尘大作,汤汤俯下身子护着灵珠。慕容纹霜的目标竟然是灼心,选择一个灵动中阶的对手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这个慕容纹霜,未免也太自信了些吧。 慕容纹霜一手凝着灵珠,一手变化掌法,一只秀手如曼陀花开,掌法翩然,隐隐之中还有红色的焰火闪动。一掌接一掌,竟全都是往灼心心腹要害处拍去,丝毫不见手下留情。 灼心虽身材高大,力量惊人,却不似慕容纹霜般灵动,掌法避不过便用拳头硬抗,虽然皮糙肉厚但也逐渐略呈劣势。双方又有一个境界的差别,灼心一边控制灵力凝着灵珠,一边分神打斗,眼见便是支撑不住,仅留防守之力。 汤汤这时候才有丝明白过来,慕容纹霜选择在这里向灼心发难,恐怕就是存了在四方会顶赛前尽量除掉竞争对手的心思。比起在四方会顶上费心赢下对方,倒还不如在这里破坏掉对方的灵珠,让其不能够进入摘星院,获得参赛资格来地轻松。 而自己虽然是先天满灵力,但却可能是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废柴,对于她来说产生不了丝毫威胁。 如此想来,汤汤便了然了许多,瞟了一眼剩下未燃完的香。 在香燃完之前,校场中只能剩下十五枚灵珠。但如果灵珠数量少于十五枚,即使香还未燃完,考核也会相应地结束。 慕容纹霜已经是灵动高阶的水平,硬扛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只有在场中快速淘汰考生,让剩余灵珠的数量少于十五枚,来提早结束考核,才是让慕容纹霜停手比较有希望的办法。 想到这,汤汤观察了一遍场中剩余考生的能力,在心里细数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两支队伍已经对峙很久了,双方人数与实力基本相当,各自队伍里又有让双方顾忌的势力存在。因此在这紧张时刻,双方竟然僵持住了,都选择了静观其变让其他队伍先与对方鹬蚌相争,而后自己再渔翁得利。 既然如此……那便对不起了。 汤汤观察了一会,选定了方向一个深蹲,将自己力量集中在腿部,猛然爆发飞冲而去,拎起拳头照着其中一支队伍的头领就闷头砸去。 那支队伍的少年头领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会从旁边冲出来一个娇小的女生,抡起拳头就对他当头一棒。那少年头领硬生生一个格挡,向后飞退去,发现自己手臂竟然被那看似娇小的拳头砸的生疼。 这时候大家看清楚来人,竟是那个被测出先天满灵力,但却一窍不通的素衣少女。而这时大家才发现,即使她全心全力地用单手攻击,左手的灵珠依旧稳稳当当,丝毫不见灵力的紊乱,比起慕容纹霜手里的灵珠,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汤汤在落地后并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一个发力就冲向队伍里另一个少年,运起气力便给他门面拍下一掌。随后身形一转,又将拳头砸向队伍里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年。队伍里是一片惨叫,不是被汤汤砸到脑袋,就是被汤汤抓到头发。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虽不是重伤但却成功地激起了队伍里的一片怒火,尤其是队伍里那些被汤汤一把薅掉不少头发的少女。 而此时始作俑者汤汤又一个转身,游鱼一般冲向了另一个队伍。 那另一个队伍的少年头领只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冲进对方阵营里,对方阵营里便一阵骂娘的声音。然而还不过几瞬时间,那个白色的身影竟然向他跑来了,后头还紧跟着一队的骂娘大军。 少年头领突然有点慌,心里浮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只听见那白衣少女笑盈盈地远远向他跑来,那边跑还边向他挥手,大声喊道:“队长,队长,我完成任务了!” 那纯真的笑脸,那自信的步伐,不知道的人真会以为这是哪个被派出的卧底,艰苦奋斗后凯旋而归。 那少年头领都给整懵了好嘛,你好好打架往我这里拉什么仇恨,喊什么队长,我是你队长了吗! 汤汤一下冲到了那个少年头领面前,单膝一个下跪抓住他的手,说道:“队长,我尽力了。” 那少年头领脸都黑成煤炭了,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一把丢出。我认识你吗,这热泪盈眶的,您是尽力给我找麻烦吧,演的这么认真我都要相信了。 被汤汤阴出怒火的骂娘大军自然以为汤汤就是这里的奸细,冲进来见着人就是当头一拳。本来就已经是互看不顺眼的双方,这回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一下子打成了一团。 第二十一章 底牌耗尽 校场里烟尘漫漫,数道光芒互相交错,这都是考生们使用灵力而绽放出来的光芒。 这些考生虽大多都是灵动初阶,尚不能修习术法,但已经能够运用灵力加强自身的身体素质,力量与身体防御都会比普通人高出一筹,每一拳出击都会带着若隐若现的灵力流动。 汤汤选中的那个对手,就是一个刚刚到达灵动初阶的少女,她的身上只有隐约的灵力波动。在挑起这场大乱斗之前,汤汤就已经盯住了队伍里的她。 无论是能力身形她都是合适汤汤的对手,又许是因为这少女家世比较好,至今没有人敢对她下手,甚至还有人有意无意帮助着她,硬是让她在考核中撑到了现在。 而如今汤汤让两只队伍混战在了一起,这个少女就成了落单之势。那少女显然是不愿参战,想找一个隐蔽的位子等待香燃尽,可没想到自己这小肥羊已经被汤汤狼给盯住了。 汤汤出手时,本想一击溃散她手中的灵珠。没成想未修真与灵动初阶差距仍旧无法轻视,那少女立马反应过来,单手运力与汤汤打斗起来。 京都城的高门公子小姐们,若有志向从小便会修习强身健体的武功,因此即使没有达到可以使用术法的境界,依旧可以运用灵力使出变幻莫测的杀招。 那少女见汤汤出手毫无章法,渐生出得意的神情。先天满灵力说地那么厉害,不过就是个灵力多点的普通人,连用灵力加持自己的力量都不会,竟然还想偷袭自己。 汤汤并没有学习过武功,仅凭着自己生存的本能躲避攻击,只看到那掌法翻动出虚影,几次都险些打中自己。 汤汤沉下心一面打一面观察,发现那少女显然对灵力的控制还不是特别熟悉,一边与汤汤打斗,一边顾虑着自己手中的灵珠,灵力流动有些紊乱。 汤汤见此,心生一计,于是右手一个翻转,用了个死招将两人的右手紧紧扣在了一起。那少女见手抽不出来,抬脚便踹,汤汤用脚一勾一扯,两人的腿也锁在了一起。现在两人手脚都扣在一起,只剩下了凝着灵珠的左手,和站立着的左脚可以用。 那少女杏眼怒睁,骂道:“你什么毛病,这样我们还怎么打。” 汤汤腆着脸一笑,说道:“你不能打,我可以呀。” 说罢汤汤腰身一个发力,原地旋转跳起,将那少女往后一甩摁在了地上。举起自己凝着灵珠的左手,在少女不可置信地目光里,一把把灵珠砸在了少女的左手腕关节上。 那灵珠坚硬地如同磐石一般,少女左手登时麻木,手中的灵珠溃散一地。 那少女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手里脆弱易碎的灵珠,在她手里竟然还可以当砖头使,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汤汤,简直要怀疑人生。 为什么都是灵珠,但你的却可以当武器用! 汤汤起身后,望了一眼远处观战依旧面色如常的执事,看来自己用灵珠作为武器,并不超出摘星院的规定范围。 汤汤俯身对地上的少女轻轻做了个揖,说道:“承让。” 先天满灵力对于自身灵力的控制能力远超少女的想象,少女被汤汤扮猪吃老虎的这一套整地又气又悔,自己一个灵动初阶,竟然输给了一个没有修真还是一窍不通的废物。 少女无法忍受这个现实,她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欺侮,拳头攥地发白,双眼气地通红。忽然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冲着校场里大声喊道:“刘宇!” 混战中很快就有一个少年停下了身形,汤汤仔细一看,这个叫刘宇的少年也是灵动初阶,但比起这少女来说,刘宇身上的灵力波动却明显强得多。 恐怕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刘宇,你不是一直想进骁骑营吗?把这个女人淘汰,我回去就让爹爹给你写推荐函。” 那个叫刘宇的少年默默走出人群,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少女,似乎在思考这个交易,并没有马上说话。 “刘宇,你还犹豫什么,虽然你是五窍资质,但没有我爹爹的推荐函,就凭你的身份,你连骁骑营的门都没资格跨进去。只要你帮我淘汰了这个女人,我可以和你保证你一定可以进得骁骑营。” 那少女的话显然动摇了刘宇的心思,刘宇双眼微垂,思考片刻后,转身望向汤汤,拱手做了一个长长的揖,说道:“得罪了。” 从刘宇从人群中出来的时候,汤汤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个刘宇虽然和那个少女是同一境界,但程度明显不同,他的灵力醇厚稳固,是灵动初阶的中上层次,甚至隐隐还有突破中阶的趋势。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有些发暗,香也燃过了大半,而校场另一边的灼心已经狼狈不堪,似乎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汤汤默默数了一遍在场的人数,恰好是十六位,只要自己抢先赢下眼前这个叫刘宇的少年,考核便会因为人数达标而提早结束。 如此想来,汤汤同样回了一个长揖,双脚用力便贴地飞来,想要一举占得先机。那叫刘宇的少年却是未退一步,只是侧身用手化去汤汤的冲力,单手与汤汤打斗起来。 双掌刚一接触,汤汤就感受到了力量上明显的差距,没有灵力加持力量,汤汤即使把灵珠当武器使,也几乎近不到刘宇的身。 而刘宇不仅在力量和敏捷上存在优势,出手也明显比那位少女章法清晰,一步步将汤汤往死角里逼去。甚至有好几次,刘宇的灵力都差点击溃汤汤手中的灵珠。 而这个少年不急不躁,丝毫没有因为优势而忘乎自我,汤汤心中反而腾起不好的预感,这个少年,确实比自己强。 几个回合之后,汤汤故意卖出一个破绽,等刘宇身形一近后。右手从腰间勾出隐匿的霜江雪,就往刘宇左手刺去,意图给他来个出其不意,一招定胜负。 那满是诡异妖气的匕首冰冷异常,剑还未到剑气就已经刺来,刘宇只看见感到一股钻心的冰冷,就看见那剑锋已经要刺入他的手臂。 只听“叮”的一声,是金属相撞的声音。 汤汤刺出的霜江雪被震了回来,而刘宇正侧身站在前方,手中有着一柄轻灵的长剑,正是那柄长剑,将汤汤的霜江雪格挡了回来。 汤汤心中不禁暗骂自己,还是缺乏了对战经验太过心急。没想到对方不仅有带灵器,还有储存物品的空间包裹,凭空现出这一把长剑,挡住了汤汤的攻击,让她白白错失了这绝佳的致胜机会。 汤汤握着手中的霜江雪,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牌了,如若出击再不胜利,局面将变得更加凶险。 刘宇手执长剑,心中也是一阵余悸,这个女孩身法实在太快,那柄银白色的小剑也实在诡异。方才如果不是反应及时,现在恐怕已经分了胜负,而即使是现在,那柄银白色小剑的冰冷剑气还萦绕在自己的手臂上。 刘宇轻轻瞟了一眼手中的长剑,竟发现上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此时夜色已经慢慢降临了大地,四周的天空爬上了浓郁的蓝紫色,而太阳金红色的余晖在这浓郁的蓝紫色中,渐渐隐去。黑夜像一只爪子,慢慢笼罩了校场上的人们。 “校长,为了让这个叫汤汤的女孩被淘汰,我们临时改变第二轮考核的规则,让他们互相打斗。但如今看来,局势并不太好,考生们功利性都太强,恐怕会出血光。” 摘星院李傲天校长凝视着校场里对峙的汤汤刘宇两人,一言未发。那叫汤汤的女孩,手里的银白色匕首流动着诡异的气息,在黑夜里也隐隐散着光芒。 霜江雪……那柄上古妖刀竟然在她手里。 李傲天校长伸手否决了身旁的人要结束考核的建议,盯着那把匕首说道:“不急,再看看。” 汤汤猛然出手,在夜里的她的身形仿佛一道流动的水光,这一次一定要一击制胜! 第二十二章 淘汰 这一次一定要一击制胜! 霜江雪的剑锋再一次和刘宇手中的长剑相撞,而未等这力卸下,汤汤腰间继续发力再次腾空而起,下一剑凛冽而至。刘宇不得不再用长剑抵挡,而汤汤的身形在黑夜里仿佛化作一个旋转的幻影,霜江雪的剑锋一次一次飞快地砸在长剑上,发出连续的铛铛铛铛恐怖声响。 刘宇步步后退,心中的恐惧随着霜江雪每一次的凿击寸寸加深,霜江雪寒冷的剑气和强大的力量让他的双手仿佛失去了知觉。 汤汤手持霜江雪旋出最后一击,眼神紧盯那长剑的三寸。 “给我,断掉!” 刘宇心中一惊,那陪伴自己多年的家传灵剑,在霜江雪连续的凿击下,竟真的“铮”地一声断裂成了两段。 霜江雪没有了阻碍直直往下刺去,刘宇看着那即将落到他胸前的剑锋,心里一片寒凉。 还是不够强啊……父亲,对不起,我终究是不能成为你所骄傲的孩子,来世,我有愧于见您。 刘宇知道自己躲无可躲,心中只觉得羞愧懊悔,若是让他再活一次,他定当活地清清白白,无怨无悔。他闭上眼,等待那寒冷的剑刺进他的胸膛。 而落在他胸口的不是剑锋,却是汤汤的手肘。刘宇一声闷哼,退出去好几步方才站定。汤汤整个人撞在了刘宇的胸口,之前蓄出的冲击力显然不能马上化解,汤汤像一个圆球一样又落地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住翻身站定。 “你……”刘宇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汤汤,说道:“你收手了?” 汤汤关键时刻强行收了剑锋,用身体撞向了刘宇。然而巨大的冲击力也反过来让汤汤受了不小的冲击,现只觉身体里翻江倒海,眩晕无比。 汤汤勉强定住心神,说道:“我只想进摘星院,并不想让你死。” 刘宇看着汤汤,又凝视着自己手中的断剑,笑道:“罢了罢了,我终究是输的,如今还恬不知耻在你手下讨了一命,我又有何脸面占这名额。” 说罢,举起自己的左手,就要将手间的灵珠散去。 “刘宇你疯了!她明显已经没有下一招了,你现在出手,就是摘星院准一届的新生,之后的仕途,光明一片。”那个已经被淘汰的少女,眼见刘宇就要自毁手间的灵珠,急地大叫。 “刘宇,你别忘了,你爹生前是如何低三下四地求生,才能让你来我家私院修真,他到病死也不舍得花钱买药,就是希望你能进骁骑营成为国家栋梁。你现在要毁掉灵珠,把机会让给这个女人?你清醒一点吧,你可对得起你的父亲?” 刘宇听到这句话,手上的动作明显停滞了。 难道又被说动了吗?汤汤想。 刘宇看向这个少女,目光却无比冰寒,眼里满是寒雪的凌冽。父亲病死的那夜,他们的茅屋寒如冰窖,而不过二十丈远的屋里,则是宾朋满座,笑语欢歌。父亲到死,自己都未能为他讨得一口热汤。 “别再提我父亲,你们不配。” 少女噤若寒蝉,这还是那个从小可以随意使唤的下人之子吗?他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 刘宇收回目光,向汤汤微微致意,伸手就要散去手中的灵珠。 四周的空气仿佛忽然凝固,刘宇的身体一沉,竟然丝毫都动弹不得,一股由心而出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可以和方才死亡的恐惧相媲美,像一个牢笼般死死禁锢住他。 刘宇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这是弱者……对强者天生的畏惧。 这是,灵压! 汤汤连续使用完霜江雪,本就几乎耗尽体力与灵力,借着秋日夜晚的微凉,才不至于支撑不住。而就在刘宇打算消散灵珠的时刻,一股灵压猛然从四周空气中凝固而来。 汤汤的四肢立马如同灌了铅一般,跪伏在地,而自己周围这一片的考生,纷纷都抵抗不住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灵压,难得,竟然有灵动境便可使用灵压的天才。” 暗处的摘星院院长李傲天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缓缓点头说道:“这届的考生,着实让人惊喜。” 汤汤吃力地护着自己的灵珠不在这灵压下消散,努力地支起身子看向前方。只见黑色的夜里,从空中缓缓飘落下一个红色的身影,一个面容高冷,细眉轻佻的少女点地落下。 “慕容纹霜……”汤汤立马望向灼心的方向,然而黑夜中,她根本找不到灼心的身影。 慕容纹霜从容地慢步而来,而她每一个脚步的靠近,汤汤感受到的灵压就越来越重,以至于当慕容纹霜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连呼吸都有一些困难。 这……就是灵动高阶和自己的差距吗? 灵动境的修真者,大多都无法修习术法,并不是因为术法修习门槛过高。而是普通的灵动境无法拥有支撑术法运转的醇厚灵力,也无法拥有足够的体质支撑术法的使用。 而慕容纹霜,就凭着灵动高阶的境界,就已经学会了施展灵压,其修真的天资,确实过人。 “那个大块头,实在是太抗揍,我本想解决完他,再来好好照顾你。”慕容纹霜站在她的面前,睥睨着在地上不得动弹的汤汤,说道:“但你着实有几分本事,一不小心就差点让你赢了。” 慕容纹霜缓缓蹲下身子,在汤汤的耳旁,用着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于是我想了想,比起那大块头,还是你,更让我恶心一些。” 说完,慕容纹霜伸出手,放在了汤汤手上的灵珠前。 汤汤只觉得掌间灵珠的力量猛然加剧,一股霸道的力量与之相撞,只见那原本晶莹剔透的灵珠开始慢慢浸入火红的色彩。 那红色的灵力霸道至极,汤汤调动起全身的灵力与之对抗,只感到自己全身经络如同断崖一般无法连通,体内冰原的寒冷弥漫而上,冷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手中的灵珠逐渐无法控制,就像即将脱手的重物,无论汤汤如何努力,都阻止不了它的逐渐脱落。 慕容纹霜高傲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汤汤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灵珠,不……我绝不会放手。 破碎的声音如同泡沫在空中悄然绽破,汤汤手中的灵珠,在火红色灵力的施压下,溃散一地。 汤汤的心间,寒若冰霜。 “恭喜你,被淘汰了。” 慕容纹霜对汤汤一笑,右手并没有停止,运气灵力猛然打入了汤汤的手掌,一股霸道的力量钻入汤汤的掌心,连接着她的经络,直逼体内的冰原。 汤汤闷哼了一声,用尽全力将那灵力堵在外头,但她的身体显然感受到了这股灵力的恶意,开始发颤。 而慕容纹霜并没有继续下手,她放开汤汤站了起来。就在她站起后,周围的灵压瞬间消散,那些跪伏的考生都呻吟地从地上爬起。 慕容纹霜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到执事身前,拱手说道:“老师,在场灵珠只剩下十五枚,请老师宣布考核结果。” 听完仆从传来的命令之后,执事缓缓起身,目光一一扫过黑夜里,那一个个手执灵珠的考生,说道:“摘星院新生考核结束,场间持有灵珠的十五位考生全数入选,其余的……” 执事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汤汤,说道:“其余的……自行散去。” 第二十三章 终究会来临的夜晚 夜,墨色的夜。 汤汤十分熟悉这样的夜晚,当她还没有名字的时候。她每日每夜躺在阳光照耀不到的湖底,眼前弥漫的,都是这样挥之不去的墨色。 是浓稠的,令人窒息的寒冷。 汤汤走在京都城的官道上,相比白日的热闹景象,此时的京都城寂静如同另一个世界。夜色已经落下,归家的人们已经熄去了灯火。寂静无人的青石大街,只有几处瞭台,点着幽幽的灯火。 汤汤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路上,耳边回响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虚浮的脚步声。她的体内寒冷若冰窖,却又有一股霸道的力量如同滚烫的岩浆,肆意冲刷过她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 慕容纹霜故意留在她体内的力量似乎有着特殊的能力,像一头饥饿的猛兽,不断吞噬着汤汤体内的灵力。 这个慕容纹霜,竟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让她死的,留在她体内的灵力似乎有着什么家传秘法,诡异霸道至极。 她强忍着痛苦,走到了她的目的地——勘道宗。 勘道宗的院门不似其他院校宏伟壮观,木色的大门略显古朴雅致,若不仔细看,丝毫看不出这是名列京都四大院校的勘道宗。此时大门已经紧闭,但耳门却是开着,门前站着一位青袍道人,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 汤汤艰难地向他做了个揖,诚恳地说道:“老师,学生想报考勘道宗,求老师给学生一次机会,学生感激万分。” 那位青袍道人等汤汤起身后,同样俯首回了一个揖,微笑地说道:“汤汤姑娘,鄙院不过小小愚人之所,不值姑娘如此挂心。小小心意,愿以后能助姑娘达成心愿,勘道宗与姑娘,来日方长。” 那青袍道人给了汤汤一个白瓷丹瓶,又做了一个揖。 “求老师成全,学生已再无他法。”汤汤恳求道。 那青袍道人依旧微笑着,转身便隐去在了门内。 汤汤虽然早就猜到了可能有这样的结局,但她不甘,她不甘自己就这样败了。 一时的情绪激动,让那被她强忍着的伤痛失控向心口袭来,一阵晕眩让汤汤差点站立不住,皮肤与咽喉泛上一阵灼烧的痛楚。 灵力已经开始不够了,连维持自己在水域外行走都有些困难了。 汤汤摸出自己挂在衣襟里的黑色无字牌,慢慢在手中攥紧,你在哪里呢,在京都城吗,我能再见到你吗? 痛苦与悲伤让汤汤变得脆弱,她攥着无字牌,攥着离魅留给她的霜江雪,踉踉跄跄地走在京都城的夜色里,惨白的月光,将她瘦弱的影子拉的细长细长。 这偌大的世界,自己又可以去哪呢? “小哥……小哥。”汤汤摇醒靠着柱子打盹的小厮,吃力地说道:“我要找你们府上的莫靖安,我是他的朋友,劳烦帮我通传一声。” 那小厮正做着梦,睁眼起来冷不丁看见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吓出一声冷汗,叫道:“娘咧个乖乖,你谁啊,大半夜装神弄鬼!” 汤汤不得不客客气气地重复道:“劳烦小哥,帮我找一下你们府上的莫靖安。” 那小厮还有些迷糊,当他听清汤汤的话后,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冷哼,不耐烦地挥手道:“滚滚滚,哪来的疯子,我就说不该和老王换什么守夜的班,晦气的东西。” “小哥,我真是莫靖安的朋友,就帮我通传一声,我真的很需要见他。” “我说你这疯子挺闲的,想碰瓷也得白天来碰啊,哪凉快哪呆着去。”那小厮说完,过来就要轰汤汤走。 汤汤忙说道:“那小哥帮我唤一声莫沁也可以。” “莫沁?”那小厮问道。 “是的,她是莫靖安的妹妹。劳烦小哥,我只是想与他们告个别。” 那小厮冷哼一声,似乎是从没听过比这更荒诞的话,说道:“你讹人也得打听清楚一些,大家主只有一个少家主,何时有个叫莫沁的妹妹。” “小哥你是不是记错了,他们感情很好的,莫沁怎么会不在这。” 那小厮听地不耐烦,抬腿给了汤汤一脚,汤汤本就已经吃不住力,狠狠地摔到了石阶下,手掌擦到了泥土,顿时像被火炭烫到了一般,肿起了水泡。 “你个疯子,还在这里给我编排角色出来,再不滚,我找人打死你。” 汤汤痛地耳朵嗡嗡响,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她努力撑起身子,看着月光下那恢宏气派的府院,匾额上写着那冰冰冷冷的两个大字,如同这京都城的夜一般寒冷。 “莫府” 汤汤将身子缩在角落,这条巷子很窄,窄地只能够一个人走过。汤汤就窝在这个巷子的尽头,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皇城的一角,挑檐上的九只走兽,在月光上勾勒出黑色的影子。 这里离汤汤之前避难的孤井很近,但汤汤却选择了这里。因为这里虽然是条小巷,但它面朝东方,明早太阳升起,就会有晨曦洒在她的身上。 比起冰冷冷的井底,她也许更愿意看着东方渐起的晨光与早起劳作的人们,听着街角开始叫卖包子与馄饨,闻着水雾从地上腾起的味道。 汤汤知道,此时即使回到了水中,也挽救不了她如今的伤势。这些人类生活的地方,灵力实在太过薄弱,即使汤汤一直在不间断地吸纳周围灵气,但依旧无法愈合自己身体内的创伤。 吸纳的灵力在她体内说进就出,丝毫不做停留。逶夷那依靠灵力存活的身体正在暴露出它所有的缺点,没有灵力作为基础,任何一点伤害都让她脆弱如同薄纸。 而慕容纹霜留下的红色灵力却如洪水猛兽一般在她体内大肆破坏,让她体内又寒又热,几近撕裂。 汤汤将身体蜷个缩在青石板上,疼得眼神渐渐迷离。 皮肤与喉咙上的灼热感越来越重,她感受地到自己的脸颊开始被灼伤,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 那股霸道的火红色灵力在她的体内强取豪夺,将她剩余的灵力一一尽食,她体内的冰原依旧是冰原,皓月依旧是皓月,散着冰冷的气息,等待着汤汤的死亡。 汤汤没有想过自己会败地这么快,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天真地展露自己的底牌,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地引起别人的关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轻易走到了结局。 汤汤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不够强大,怨恨自己太过天真,莫言安……莫言安,竟然连找都还没找到你……离魅……亦嗔……我…… 汤汤知道这个死亡的夜晚,还是来临了。汤汤从离开碧泊开始,就已将这个夜晚设想过无数遍。 自己将如何孤零零地死在京都城的小巷中,无人陪伴,无人怜悯,任由尸身慢慢腐烂,做着野狗和老鼠的点心。 直到哪一日被叫更的更夫发现,却没人认得出破破烂烂的自己,于是往山郊上一丢,世上便没人再记得一个叫汤汤的逶夷。 逶夷的生命很长,但这个世界的历史更长,无论她曾经有过多么鲜活的生命,立下多么崇高的志向,又经历过多少苦难,如何地自命不凡,终究会被这浩浩大河所淹没。 汤汤苦笑着,从腰间摸出那个白瓷丹瓶,用牙齿吃力地拔开瓶塞,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倒进嘴里。反正要死了,无论如何都要做最后的挣扎。 那药丸无色无味,入口即化,汤汤只觉得一股清凉落入喉中,寻觅着她的经络直抵体内,如同一滴清水,“嗒”一声落在了空阔的冰原上,一下子没了踪迹。 好像春雨落入大地,悄无声息。 而忽然,大地开始发颤,开始剧烈抖动,那本来平静的冰原开始变得暴躁无比,好似突然沸腾了一样。 冰原发出“咔滋咔滋”恐怖的声音,浓密的白雾升腾而起,笼罩住了整个世界,坚硬无比地冰原竟然融化了! 浓厚的雾气升腾上天空,顿时汇聚出乌黑的雨云,里头电闪雷鸣。轰隆之间,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大雨打在冰原上,腾起巨大的雾气。 一瞬间,汤汤的体内如同末日世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而冰原融化后形成的水,以其不可阻挡之势在汤汤体内横冲直撞,强大的力量横扫过所有阻挡它的东西。慕容纹霜火红色的灵力,在这力量的冲击下,如同洪荒大流里的一束小火苗,瞬间荡然无存。 汤汤的身体变得绯红无比,密集的血点出现在她每一处皮肤上,隐藏在皮肤下的细鳞寸寸翻出,骨头在这力量下发出恐怖的爆响。 这痛苦,竟然比刚才多出了几十倍,汤汤翻滚在地上,冰原融化后的力量强大无比,而她的身躯完全无法承载这种力量,四肢百骸仿佛被寸寸捏碎。 汤汤整个人如同赤红的野兽,血液在体内沸腾,挤压着她身体的每一寸,汤汤蜷缩在一起,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咬碎自己的牙齿。 “噗”的一声,血液竟直接从汤汤的皮肤里爆出,如同在暗夜里绽开了一朵血红的曼珠沙华。 汤汤倒在血泊中,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四章 冬生 汤汤是被一群少年的嘈杂声吵醒的,她动了动手指,闻到了周边浓重的血腥味。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小巷中,青石冰冷,而夜如墨,月如钩。 看着月亮的高度,汤汤发现自己其实只是昏迷了一会,她艰难地蜷起身体,将自己翻过来,望着天空,吐出一口浊气。 自己竟然还没死……别人的死亡都是手起刀落,自己的死亡还要细细品尝吗? 汤汤苦笑着:老天爷,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吧。 “我问你,服还是不服?” 少年们的声音从巷子外的城墙根处传来,汤汤记得这些声音,自己在孤井中疗伤的时候,这些少年几乎每一晚都会来到孤井旁的茅草屋休息。他们是宫城的夜间守卫,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他们换班的时候。 汤汤欣慰地叹了口气,这样有人气的夜晚总是好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冬生,我再问你,服还是不服。服,你这苦日子就到头了,往后只管跟着爷吃香喝辣。不服么,更好,离下次换班还有的是时间,正好让咱们再活络活络筋骨。” 看来这些少年郎并不是汤汤之前想的,是在茅草屋中休息,而是一直在进行一些不齿的活动。 汤汤将目光转向那群少年郎,发现他们并不在茅草屋中。显然是多次的得逞让他们放开了胆子,直接在宫城脚下的一棵大槐树下开起了小刑堂。 那是四五个少年,将那个叫冬生的孩子用绳子吊在槐树的枝丫上。冬生约摸不过十一二岁,身体还几乎未开始长多少,又可能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生地十分瘦弱。 此时被那几个少年吊在空中,四肢垂软,脑袋松弛,似乎已经被打得意识模糊。 汤汤看着那个在空中摇晃的瘦弱黑影,人之将死,心中更是柔软。 冬生的嘴唇阖动,似乎在说什么。 “他说什么老大,听不清。”其中一个少年说道,随即将目光投向一个生的三粗五短的少年。 那个少年身形矮小壮硕,年纪轻轻就长了满脸胡渣,而他最得意的就是他满身用不尽的力气,再加上他爹近日升了品阶,更是仗着背景飞扬跋扈,主动担起了这欺侮新人的头领。 那自称是老大的少年将耳朵凑近冬生,细细听他的话。只听见几声气若游丝的话从冬生嘴里说出:“我……哔……你大……爷。” 那少年一听冬生耍他,顿时火冒三丈骂道:“滚你丫犊子,不听好话给我往死里打。” 说罢抡起铁拳狠狠往冬生腹部锤了一拳,冬生吃痛闷哼了一声,旁边的少年蜂拥而上。 宫里是禁止私斗的,那群少年每晚都会把冬生带到这无人的墙角,点着油灯问冬生服不服他们。 那冬生是倔脾气,从不说一个服字,于是那些少年将灯一灭,拳头如雨点一样落下。等灯再点起时,冬生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如此一来便谁也无法说这是谁打的。 这夜晚日复一日,油灯的烛光灭了又燃,冬生却从来没说过服字。 今日冬生换班时没有躲过他们的围堵,被硬生生拖到了这颗老槐树下,那群少年是定了决心今天要让冬生归顺于他们的拳头下,出手间都是用了十分力。 那盏油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反反复复,伴着从冬生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而冬生依旧死死咬着牙关,不说一句话,那双黑色的眼睛锋利而坚韧,似一匹雪夜中的野狼。 汤汤在那油灯的明明暗暗里,终是忍不住了。她在冬生的倔强里,仿佛看到了一直以来的自己,如今自己是要死了,至少也得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吧。 汤汤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子。大量失血后,体内翻涌的痛苦似乎也相应减少了些许,汤汤一片心凉,她知道这估计是回光返照的前兆了。 汤汤摸出了腰间的霜江雪,银色的剑身在月夜下流动着冰冷的寒光。 霜江雪是上古妖刀,即使汤汤已经无法用灵力为它加持,可出鞘的那一瞬间,依旧是绽出一道道凌冽的剑波。 汤汤将霜江雪收回剑鞘,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出这条小巷,走出她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死亡之地。 冬生是第一个看见汤汤的,其余的少年顺着冬生的目光看去时,无不吓地双腿钉在了原地。汤汤走出的小巷正处在少年油灯照不到的地方,月光洒在小巷口,而巷子里一片漆黑。 一个面白如纸的女人,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明暗交界的地方,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殷红的鲜血几乎染满了这个女人的全身,裸露的皮肤破烂不堪,有些地方似乎都已经深可见骨。 而这样必死无疑的伤势,竟然还能站在那里,一眼不发地看着他们,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什……什么东西,鬼……鬼吗?” 那女人定定地看着众人,大的吓人的眼珠子咔滋咔滋地转着,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还想吃阿娘明天做的烙饼……我啊我还没娶媳妇。”一个少年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哆嗦之间,大家都闻到了些屎尿的味道。 “闭嘴!”那个带头的少年还有一些血性,强忍恐慌地骂道:“什么东西,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大家别怕,等我去揭穿她。” 说罢提起勇气,犹豫地往汤汤这里试探而来。 汤汤手腕一转,霜江雪从手间飞出,一个流光将那少年的头冠飞钉在了城墙上,那少年吓得往后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而霜江雪一出鞘,阴森的寒气顿时绽放而出,少年们无不被这气息寒彻心扉,好似身体堕入无边冰窖。 那些少年只看到一阵光,就看到他们的老大披头散发地摔在了地上,裤裆里湿湿的,爬了半天都没爬起来。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紧紧盯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那个女鬼勾嘴一笑,忽然一阵阴风吹来,那唯一的光源油灯,应声而灭。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那个女鬼鬼魅的身影瞬间消失。 “啊啊啊,鬼啊鬼啊!” 那群少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也不管不顾到底怎么了,就怕那女鬼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身边。一个个你推我扯地纷纷夺路而逃,跑到老远了,还能听到他们的惨叫。 这下,恐怕是要吓出心理阴影了。 汤汤从小巷的阴影里走出来,那油灯灭的时候,她不过是退了一步把自己藏进了黑暗的巷子中,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实际效果。 汤汤努力走出了小巷,收回了霜江雪,走向了那个被吊着的少年,虚弱地问道:“喂,你怎么样了?” 汤汤看着那少年,而那少年却是一言不发。 这么冷酷吗,自己救了他一命,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汤汤等了半会见他没反应,走上前来将他吊着的身体翻过来,才发现,这个被打地几近残废却丝毫不求饶的硬气少年。 竟然被自己,吓晕了。 这回……玩脱了。 长长的宫墙旁,沿着石板路种了一排排的柳树,秋季的柳树已经黄了叶片,在夜风里飘落了一地的落叶,踩在上头窸窸窣窣地发响。 两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正一高一矮地走在石板路上。矮的浑身是伤,淤青青黄相接,鼻间嘴旁都是未干的血迹。那个高的更加夸张,整个人就像刚从血缸里捞出来一样,身上的皮肤溃烂脱落,每走过一步都会在后面留下一个血脚印,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是人是鬼了。 这时候如果有起夜的人路过,非被这一幕吓出魔怔来。 汤汤用手按了按脸颊,发现脸颊部分已经是溃烂出了一个大洞,怪不得明明没张嘴还觉得牙齿凉飕飕。汤汤现在是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如果能看见自己,恐怕也要和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吓地怀疑人生。 汤汤苦笑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刚刚是不是被我吓晕了。” 身旁那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抱着自己的佩刀,沉默地不说话。由于那张小脸已经被打地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汤汤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许久,才传来他冷冷的声音。 “我是被打晕的。” 汤汤心中冷笑,小屁孩,明明是被自己吓晕的,还在这里逞强。 宫墙脚下寂静无人,寒风阵阵,刮地草木窸窣作响。 过了几段路,前头的树木突然就深了,蔽天的榕树紧紧相依,盘根错节,竟将月光遮地星星点点,洒在地上犹如玉碎遍地。 汤汤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她强忍着伤痛想要把这个孩子安全送回家,完成她这辈子最后的使命。 “喂,小屁孩,你家到底在哪?” 冬生站定脚步,将脸转来看向汤汤的右边,示意地抬了下下巴。 汤汤顺着冬生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这里的榕树竟然是依着一层红墙生长的,树墙相连,相伴而生,竟是如此古老而神秘。 而这层层树荫下静静伫立着一扇古老的大门,绿藤缠绕的匾额上,行云流水地写着三个大字“闲人居”。 “这是……你家吗?”汤汤问道。 冬生怀抱着佩剑,站在汤汤身后,瘦弱的身子在夜风里愈显单薄。他忽然抬头,对汤汤一笑,说道:“这是你家。” 说罢突然伸手一推,汤汤没有料到冬生突然发难,本就已经吃不住力,被冬生用尽力气一推,砰地一声撞开大门,跌进了院中。 沉重的飞灰瞬间扬起,汤汤摔倒在地,爬起来一看大门正应声合拢。汤汤挣扎着去拉门,却看见渐渐闭合的门缝中,冬生如孤狼般冰冷的眼神,寒彻心扉。 糟糕,中计了! 第二十五章 闲人居 这是……中计了?! 汤汤已经再没多少气力了,她扑在门口,用着她最后一点力气拽门,却发现大门纹丝未动。 汤汤抓着门把,转头往院子中望了望,只看见入口青色条石铺地的小路尽头,树立着一道清幽的照壁,隐隐约约上头应该还有些字迹,可现下夜色正浓,什么都看不清。 再往后望去,便是遮天蔽日的榕树,影影绰绰之间,似乎还有几座楼阁,在月光下勾勒出冰冷的色泽。 “天杀的,我活了上百年,就发了这么一次善心。竟然……被一个……个都没长全的小兔崽子给骗了。” 汤汤将头抵在门上,哭笑不得。 她的心跳越来越慢了,控制不住的困意向她袭来,她渐渐没有力气去拉门了,缓缓将身体跪坐在了地上。看来……自己的路就只能走到这了,这下好了,在这鬼宅子里,恐怕尸身烂成骨头了,也没有人发现自己。 临死前还被骗一遭,真是……太可笑了。 月色溶溶,夜风匀匀,吹着静谧的榕树叶,如同海浪一般柔声作响。汤汤如同躺在一只小船上,在轻柔的风中微微摇晃。 伴着夜风的温柔,远方好似传来了琴声,那琴声低吟长叹,哀哀怨怨,如同一个女人在暗夜里为自己心爱的人儿唱一首挽歌,让人沉醉地听着,心尖都随着琴声时高时低,难以自拔。 汤汤心中微微发烫而周身冰凉,感觉自己既喜悦又悲伤,既渴望又抗拒,这琴声似有着勾人心魄的力量,让她情不自禁地让思绪跟随琴声而去。 汤汤正沉迷着,腰间忽然寒光一闪,霜江雪剑气一震。汤汤猛地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只感到夜风寒彻肌骨,耳边琴声大作,竟有勾魂摄魄之势。 汤汤不得不捂住耳朵,将自己缩成一团,琴声中蕴含的强大灵力让汤汤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原来这琴声是真的,这鬼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琴声引导着汤汤,让她心头顿生出无尽悲伤,转眼又生出强烈的喜悦,这悲伤与喜悦都十分真切,汤汤痛苦难堪,只觉得要被这歌声生生撕裂开来一般。 汤汤强行逼迫自己盘腿坐下,运气想将那琴音逼出体外。可不知是怎么回事,那闯入体内的琴音一遇到汤汤的引导,竟然无比乖顺听话。顺着汤汤体内灵力的自然流动,开始在汤汤的体内循环。 那琴声的力量如同一根尖锐的芒针,每循环过一次,就叩击过汤汤体内每一处经络。体内冰原融化后的灵力四处冲刷,伴着那琴音,一次一次冲击过那断裂的悬崖。 每冲刷一次,汤汤都能感受到五脏六腑与每处骨骼嗡嗡做响,似乎都在响应着这场洗礼。而这琴声似乎也变得不再令人痛苦,而是缓缓进入汤汤的身体,循着汤汤的引导,叩击过她身体每一处经络。 汤汤的心渐渐安静下来,认真将灵力循环至全身。而汤汤不知道的是,当她专心于此的时候,脚底下这长满苔藓的青色条石上,好似有无数如黑夜一般的力量暗暗涌动,低吟着,暗叹着。这力量汇聚成数条溪流,争吵着推嚷着要钻入汤汤周身每一处肌骨。 当汤汤将这灵力循环过三十六个小周天时,天边已经露出了清晨的曦光,浅金色的光芒洒在榕树叶上,仿佛湖面闪着粼粼的波光。 汤汤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露水,舒展了一下胫骨。虽然汤汤一夜都未曾休眠,但此时的精力却远远胜过任何时候,汤汤觉得自己全身无比舒畅,仿佛堵塞了多年的东西,被一下子疏通了一般。 汤汤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按了按那曾经破了一个洞的脸颊,发现伤口已经在慢慢复原了,至少已经不会觉得牙齿凉飕飕的。而身上除了当时留下的血迹以外,已经只剩下了一些皮肉伤。 自己竟然活下来了,这是……那个琴声的功效? 汤汤想及此处,立马盘腿坐下开始观内。顺着汤汤的心逐渐平静而下,神识化作一道白光飞入体内,方才一入身体,汤汤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原本一望无际的贫瘠冰原,如今竟然变成了一汪深蓝的湖水,湖光潋滟,缓缓流动。湖面上头偶有几座岛屿,青草茵茵,生机盎然。 这……是我体内吗?汤汤落在一处岛屿上,用指尖碰过绿茵,立即感受到了浓郁的灵力。当时摘星院考核被测出先天满灵力的时候,汤汤想到的就是体内这一片冰原。 世间灵力存在的方式有很多种,湖泊、海洋、山林甚至火焰。冰原,应该也是灵力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但又因为一些原因,这些灵力被禁锢,即使生命出现危险也无法被汤汤所使用。 而昨天勘道宗所给的那白瓷药瓶,里头装的恐怕是世间少有的修真破镜的灵药。汤汤病急乱投医,没想到却让丹药的药力点燃了沉寂的冰原,庞大无比的灵力瞬间在体内爆发。 如若换成普通的凡人,恐怕灵力的第一次爆发就已经将身体炸成了碎片,而逶夷族能够使用灵力不断恢复身体的强大能力,才让汤汤活着到了闲人居。 汤汤心绪所及,身体再次化作一道白光飞向空中,向湖泊的边缘飞去。果然,汤汤约摸飞了一段时间后,就看见了湖泊的边缘。那是一道深有万丈的深渊,湖水从这里冲刷而下,形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大瀑布。 而深渊的另一边,则是依旧一望无际的冰原,清冷的月亮挂在空中,洒下冷冷的光芒,看来冰原只是融化了一部分而已。 这样两处极端的差别,是因为自己昨天引琴音叩击经络三十六小周天的成果吗?那琴音里蕴含的强大力量竟然汇聚冰原融化后的灵力,打通了她的一窍经络,让一处深渊愈合,形成了一片湖泊。 也正是因为打通了这一窍,才得以让汤汤没有因为灵力过于庞大而炸体而亡。 那么,那个被自己用来叩击经络的琴音,究竟从何而来呢,自己是不是可以再利用这琴音打通剩下的经络呢? 汤汤睁开眼,意识回到体外。 她环顾四周,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地方,只见照壁依旧,榕树相依。而不同的是,这院内的这一花一叶,一石一树与外界极其不同。 汤汤都不用细细感受,就能感知到这里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流动着充沛的灵力,这闲人居竟是一处灵气及其充裕的圣地,相比之碧泊也是不逊色分毫。 在京都城中,竟然有这样一处好地方,并且还荒废着? 汤汤难以置信地起身,沿着青色条石铺地的小路走向那个照壁。那照壁约有一人半高,在榕树的阴影下显得十分朴素雅致,而由青石砌筑的壁身上,却醒目地写着一个大字。 “滚” 汤汤:…… 第二十六章 高人 我这到底是滚还是不滚呢? 汤汤望着这照壁上醒目地大字,心中一阵苦笑。 这地方生在京都城的宫城墙边,灵力却充沛至此,定当是早已被京都城中的王公贵族修真大户紧紧盯上了,怎么可能没被人发现过。 但这院子荒芜成这副模样,却又显然是常年都无人拜访的。 汤汤看了眼照壁上的滚字,又补充地想着,也许是常年无人敢拜访。但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昭示着一件事情——这闲人居中的人物,定是不凡。 自己惹不起,定是惹不起。 汤汤想了想,结合昨日来势汹汹的琴音,决定还是保住来之不易的小命为好。重获新生的汤汤十分惜命,郑重思考后转身往院墙处走去。 闲人居的墙不过七尺高,红墙黛瓦,已是有些破落。榕树扎实的气生根露出土地,与红墙一同扎根,绿树红墙,相偎相依。 既然门口出不去,这墙可难不到自己。汤汤估量了一下墙高,又看了一眼底下榕树气生根的高度。 随即脚底运力,一步跃上气生根,下一步就往墙头跃上。眼见就要踩上那墙头的黛瓦,这红墙却突然生了灵识一般,蹭蹭蹭往上涨,一下子就涨过了汤汤。 这什么东西,墙还能长个? 本以为轻松就能越过的围墙,没想到突然就变高了。汤汤吓了一跳,向上跃的力量没收住,一脑袋撞上了墙头,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摔得是龇牙咧嘴。 等汤汤再往上看去时,红墙却还是原先的高度,丝毫没有变化的样子。 见鬼了……难道这院子是个活物? 汤汤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从地上爬起,思忖了一会,决定再试一次。当汤汤快要越过墙头的时候,那红墙果然飞速上涨。汤汤这回已经有了准备,足间运力踩着红墙再往上一蹬,身体立马超过了红墙的涨速。 汤汤心中欢喜,看来是可以一试。趁机抓住墙头就要翻出,却见那红墙竟然咻地提了速度,瞬间就涨了过来。此时汤汤已经一手抓住了墙头,不及那红墙突然增速,墙头一下就撞上了汤汤的下巴。 汤汤吃痛后仰从空中摔下,咚地一声摔在地上,是跌了个结结实实,人畜难分。 这回的高度更是高,汤汤摔得热泪盈眶,天杀的,这墙还会耍人呐。 汤汤无奈地从地上爬起,看了看照壁上的字,又看了看墙,心有余悸。转身就朝院子里拜了又拜,朗声说道:“高人恕罪,晚辈被人所害,不得已入了贵府。说来惭愧,晚辈破不了高人的迷阵,只能被困院内,还请高人指点一二。” 说完,汤汤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等待着所谓高人的回答。 过了许久,院内依旧安安静静,只有日渐上升的日头,晒地汤汤背后发热。 汤汤试探地又喊了句:“高人?” 见周围没有反应,汤汤慢慢直起身子,走到照壁旁边,往里头的小路探头探脑地喊了句:“高人,那我进来问你?” 四周依旧安安静静没有反应,汤汤试探地迈出脚步,往小路里走去。 “那我进来咯……高人,我走进来咯,千万不要责罚我…” “我是被逼无奈的……高人……” 汤汤五步一喊,十步一鞠躬,小心翼翼的往闲人居正院走去。 穿过榕树间的小道,压抑着的视线忽然一片开阔,只见一片碧绿的湖水,嵌在这满园的榕树林中,如同一颗潋滟的宝石。 而湖水的另一边,则是一座正殿,坐北朝南,十八开的瑞兽图腾松木门横向排开,二层歇山式灰瓦顶,檐下施斗拱,每间龙头下都有一垂莲柱。 远远望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 汤汤惊叹地欣赏着园内的景致,沿着弯弯曲曲的水上曲桥,走上了湖心的一处莲台,拱手向正殿内作揖,朗声说道:“晚辈在此拜见高人。” 说完,汤汤俯首静静等着回音。而半晌过去了,四周依旧静悄悄。 难道……高人不在家? 汤汤试探地挑起眉毛,从拱起的手旁探出一只眼睛观望。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 忽然“哄”地一声巨响,身旁微波荡漾的湖水突然爆炸,声音响得差点没把汤汤半边耳朵震聋。那爆炸炸起了有一丈高的水花,水花全部拍在了汤汤的身上,瞬间把她拍成了落汤鸡。 一条鱼被这爆炸的水花拍到了岸上,正掉在汤汤的身前,啪嗒啪嗒地拍着鱼身,鼓掌鳃拼命呼吸。 汤汤差点被这一下给拍傻了,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动都不敢动,回想起了照壁上的字,磕磕巴巴地说道:“其实……高人……我小的时候不爱读书,那照壁上的字我不认识……” 未等汤汤说完,又是“哄”的一声,汤汤另一边的湖水爆炸了开来,炸起的水花把汤汤的另一半也湿了个透顶。 又一条青鱼被炸上了岸头,掉在了汤汤的身前,啪嗒啪嗒地拍着鱼身,鼓着腮拼命呼吸。 汤汤全身湿了个透彻,拱着手站在湖心莲台上,动都不敢动,身前两条鱼啪嗒啪嗒地拍着鱼身…… 汤汤:这高人恐怕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敢问……”这回还未等汤汤说什么,汤汤就感到前方一阵疾风射来,速度之前,转眼就要到汤汤心口。 汤汤飞速一个闪避,只见刚刚落脚的地方已然被轰出了一个坑。 但奇怪的是,这坑龟裂面积虽大但坑却不大,约摸只有拇指大小。但这个坑洞却是十分地深,更奇怪的是,这坑洞内什么武器都没有,那么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攻击了她? 这高人真的是阴晴不定,前头还给她炸鱼,这会子突然就下狠手了。 “高人……这是误会……”汤汤还来不及讨饶,又感到一阵疾风从侧边射来,双脚才刚沾地又是一个躲避。 这一招一式来的凶险异常,这高人是要对她下杀手啊。 汤汤在莲台上四处躲避,那疾风从几乎可以从四面八方射来,毫无规律,招招致命,很快那水中莲台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汤汤也因此看明白了,那凭空射来的东西,竟然是在空气中凝结出的水珠。能够距离这么远控制这一块领域,凭空捏出水珠且具有如此强攻击力,恐怕是天元阶的强者都不会如此恣意做到。 这里的高人,不仅古怪,能力也是非一般地出众。若想杀她,恐怕是轻而易举。但现在偏偏用这种方式来折磨她,不会是在这呆着太无聊,存心玩她吧…… 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遇到这种情况,汤汤心里苦啊…… 第二十七章 绝望的汤汤 汤汤心里是有苦难言,被这高人当做斗蛐蛐一样玩耍,自己除了躲毫无办法。 但汤汤此时也无法分神想太多,那水珠的速度越来越快,角度也是越来越刁钻。汤汤一路连滚带爬,才堪堪躲过攻击,身上也因此多了不少划痕,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但汤汤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通了一窍后,不仅能够自如地使用灵力加持自己的身体,对于万物的感知也增强了不少。 在明白过来这水珠是从空中凝结而来之后,虽然身体上很难躲避过攻击,但灵识却是越来越能够猜测出水珠的攻击方向与轨迹。虽只是一些微小的感应,却足矣让汤汤躲过致命的威胁。 想到此处,汤汤心生一计,从莲台上一个飞跃遁入水中。 身体方一没过这碧绿色的湖面,双腿顷刻间便化做一条五尺长的青鳞鱼尾,在水中飞速游动。比起用双腿,汤汤在水中用鱼尾游动的速度更加快。 那水珠跟随着汤汤,“噗噗噗”地射入水中,在幽深的水底划出白色的痕迹。那痕迹交叉如同蛛网,一个接一个地射向在水中飞速游动的汤汤。 汤汤凝神聚气,努力回想在碧泊时,离魅教她如何控制碧泊的湖水。碧泊之水灵气所聚,汤汤常年生活在里面,吸食天地灵气,与碧泊水相生相依,早已同气连枝,使用碧泊水就如同使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十分得心应手。 但此处的湖水虽然也灵力十足,但比起碧泊水来说,依旧是难以控制。汤汤多试了几次,心中才有了些底气。 那水珠越来越快,那背后的高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玩心,开始想结束这场戏弄。 汤汤感受到水珠射来的方向,心中快速计算一番,抬起手将灵力注入湖水之中,在水珠和汤汤之间,立马形成了一个水状的六角屏障。 那水珠似乎丝毫不把这防护屏障放在眼里,“噗”地一声打穿六角屏障,似乎毫无阻碍。汤汤一个侧身,闪过了水珠,心中一阵欢喜,成功了。 汤汤凝出的六角屏障,自然是无法拦住那水珠的,只能够做稍微的抵挡。 但汤汤却在六角屏障的角度和距离上下了功夫,那六角屏障距离汤汤较远,又故意做成了倾斜的模样。 在水珠打穿六角屏障时,虽然直接穿透,但依旧因为六角屏障倾斜的角度而稍微改变了水珠的击打方向。 如若六角屏障离汤汤近,那么水珠改变的程度几乎不可见。但由于汤汤深潜入水底与水面上射下的水珠拉开了十分长的距离,因此水珠被六角屏障影响改变的微小角度,等到了汤汤这时,已经是差出了小半个身位。 仅凭这小半个身位,汤汤就为自己搏出了一条生路。 这也是汤汤为什么一定要进入湖水中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在湖水中汤汤可以更加自如地躲避攻击拉长距离。 更是因为这种凭空控制物体的能力,汤汤还远远不会。只有自己身在水中,方可改变水体的形状,为自己所用。 发现这个方法后可用后,汤汤立即凝神聚气感受水珠的攻击方向,一旦感受到便在脑中计算出距离与角度,在远处凝结出六角屏障。 那高人显然是发现了汤汤的小心思,水珠不仅是增强了速度,还增多了数量。本来水珠是一颗接连一颗地飞速射来,这回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射来,汤汤不得不同时凝结数道六角屏障。 虽然那水珠的力量越来越急,汤汤躲闪地越来越吃力,但这种方法确实有效,因此鲜少被这力道击中。 汤汤也在心中暗暗侥幸自己潜入了水中,因为在自己进入水中之后,那高人的攻击范围也缩小了一半。 在陆地上时,那高人凭借自己能够在空中凝结水珠的能力,水珠的方向覆盖东南西北任一方位。而在水里,水珠则只会在水面上射来,虽然数量和力量上都明显成倍增加,但比起囚笼式的攻击,算是好对付一些。 汤汤正在心中暗叹,脑子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这高人用的是水珠攻击自己,而因为在陆地上没有水珠,所以必须在空气中凝结。 但现在……汤汤愣愣地看了看自己周围这流动的东西…… 这可是满满当当的一片湖泊哇! 汤汤瞬间感到不祥的预感遍布全身…… 汤汤刚想翻身逃出水底,脑子突然嗡嗡响起,只觉得周边的湖水突然有了灵识一般,巨大的轰鸣声在水里隆隆而起,整个湖水开始翻腾搅动。 汤汤的内心开始绝望…… 一股巨大的力量开始向一个方向转动,引地整个湖水开始出现一个漩涡的雏形。湖底所有的生物在发现这一情况后,全都拼命地往反方向游动。 但无奈湖水转动的力量实在是太大,即使那些生物拼尽全力地游动,看起来却是像在原地,甚至还在缓缓后退。 而汤汤就如同湖底的一条小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湖水巨大的力量紧紧吸住,任凭她多么努力摇动尾巴,依旧无法阻挡这个庞大的吸力。 “高人,晚辈错了,高人!” 汤汤呐喊,心中已经是绝望了,自己的小聪明在真正的呼风唤雨强者面前简直就是小把戏。这碧绿的湖水仿佛生了灵性,往一个方向快速旋转,转速越来越快,在湖中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汤汤被这强大的吸力硬生生困在漩涡中,随着漩涡旋转的方向往湖水中心冲去,眼见就要被冲到最底下去。 这画面怎么想都不对好嘛,高人……晚辈真的是错了! 可那漩涡根本没有顾及汤汤的呐喊,带着挣扎的汤汤一层一层卷入,最后将汤汤深深地旋入了湖泊底部,塞进了湖底的淤泥里。 当汤汤一入泥中,那力量立即散去,失去控制的湖水渐渐变慢,巨大的漩涡逐渐消失,湖水最终归于平静,只留下浅浅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平静地好似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碧波潋滟,秋日当空…… 埋在湖底的汤汤,心中一片绝望…… 我错了高人……我真的错了…… 第二十八章 浮生九层塔 (加更) 夜色落了下来,满园的榕树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正殿前的湖水中,“噗”地发出细细的水声,一个小巧的脑袋从水里钻了出来,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在发现四周确实没有异常的气息之后,那警惕的小脸,才略微放松下来,无声而又快速地潜到了岸边,双手一撑爬上岸来。 在用灵力挥去身上的水后,汤汤矮着身子又观察了一遍四周的情况,迅速地钻进湖边的榕树林中。 那个高人实在太诡异了,此次也许是图新鲜,没有立即要了汤汤的性命。但难保下次再遇见时,那高人真起了厌烦之心,对汤汤杀之为快。 汤汤足底运力,飞速而又悄声地在榕树林中穿梭。此地凶险,断不可久留,自己得赶快找到离开的办法。 此时的汤汤已经是灵动初阶的能力,全力飞奔起来的速度也是比之前快了多倍,身旁的榕树飞速地向后掠去。 不知是全力奔跑了多久,汤汤才在遮天蔽日的榕树林中,看到了一丝天光。汤汤不禁暗叹,这闲人居实在是太大,自己全速奔跑了有小刻钟,竟然才出了这榕树林。 出了这茂密的榕树林,又见是一处别致景象,显然是闲人居中另一处院落。这院落显得十分雅致,石子画鸳鸯,流水映山石,花墙黛瓦锦绣楼阁,叠石理水花木众多,竟是说不出的江南风韵。 而若说与此前正殿的相似之处,恐怕也只有这满园随处可见的榕树。 汤汤走过一处抄手游廊,眼见月洞门后尽头已经是座造景假山。可再一走近,才发现如若侧身来看,这竟然是一处台阶。 汤汤拾阶而上,过了这台阶,竟又是另一处风景,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汤汤为这院落的精心构造叹了又叹,不知觉竟已经走至深处。当汤汤从花墙下走出时,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站住了脚。 只见前头山水园中,拔地而起一座玲珑九层塔,烛火盈盈,古铃声声,塔尖夜空缀着明月,塔前溪水映着星河,恍若瑶琳仙境坠入凡尘,还带出些人世间缠绵的滋味。 汤汤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将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品味一遍。忽闻一声琴音,循着层层高塔向上望去,只见塔尖之下,塔顶楼中,盈盈坐着一红衣女子,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面容艳丽竟是绝色之姿。那女子此时正伏在栏杆上,望着汤汤,浅笑安然。 汤汤的心瞬间漏了一拍,世间竟然有女子美得如此夺人心魄。 汤汤强行忍住心中的震惊,移开目光,让自己平静下来。那女子的惊鸿一瞥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让灵力在体内循环过几周,汤汤才定住心神,冷静分析起来。 方才自己是听到一声琴音,才抬头发现了这美艳的女子。那么之前那摄人心魂的琴音十分有可能是出自她手,另外她也一同在这闲人居中,那和白日正殿里那高人怕也是有渊源。 想到此处,汤汤又定了定心神,才抬头再次往塔顶看去。只见那美艳的女子依旧凭栏而坐,脸上带着浅笑,这浅笑不高又不低,不显得刻意温柔又不显得过于傲然。 这种微笑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人们看到她时,心里既生出强烈的亲近之意,又觉得自己的亲近太过狭隘,正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再次见到那女子的面容,汤汤仍旧是心头一震,不知一人容貌竟可以给人的心识带来如此震撼。 那女子望着塔下定在原地的汤汤,伸出玉手,对着汤汤轻轻招了招。汤汤愕然,这神仙一般的姐姐,是要叫自己上去? 汤汤犹豫了片刻,确定那神仙姐姐是这个意思后,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才缓步抬脚往塔底走去。这神仙姐姐既然能用琴音伤人无形,实力必然是不亚于正殿那位高人。 如若她想害自己,恐怕刚刚还未进这院子,就已经当场毙命了,还能让自己在这里细细思忖?而如今恐怕自己只有上去,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汤汤想着,踏上溪水中仿造自然山水放置的汀步,正要越过溪流。忽觉耳边微痒,身子一歪,差点跌入水中。 汤汤立马回神,足尖点地一跃落到了岸上。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心中怪道:明明感到有人推我,怎么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的错觉? 汤汤又用灵识细细地扫了一遍周围,确定没有任何气息后,才狐疑地回身,继续往塔底走去。 而汤汤并未发觉,待她走后,那汀步下的溪水中,悄悄荡出了一层层水波,林间窸窸窣窣地,好似窃笑。 汤汤来到塔前,见巨大的塔门古朴沧桑,未有一丝雕刻,汤汤伸手贴在塔门那粗糙的表面,心中油然而起一股悲凉,这九层塔竟会给人带来如此奇怪的感受。 汤汤运起灵力,附着于手臂之上,用力推开了沉重的塔门,一股沉寂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里头的烛火一一点燃。 汤汤抬头往上望去,只看到一层层的烛火逐一点燃,在幽暗的塔身中,婉如一条神秘的赤龙。 汤汤惊叹着这奇景,走入塔身中,依着烛火拾级而上。见这九层高塔各有八面方墙,每面方墙都雕画着浮生绘图,喜怒哀乐、人间万象皆画在了上面。 有一曲南柯一梦万物浮云,又有一段天道昭昭忠骨雪藏。有大荒年间父母食子,又有来世还泪木石情缘。 汤汤一面一面看得仔细,等到了塔顶,恍然若度过了一生。 “你看见了什么?”那个凭栏而笑的神仙姐姐问她道。 “我……”汤汤怅然失神,不知觉自己竟已经到了塔顶。 望着那美艳的女子,汤汤竟不知如何开口:“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看完心里不痛快,很不痛快。” 那神仙姐姐温柔一笑,道:“这浮生九层塔,一层为一生,轮回九生,便是尝尽人间百态。你若不喜欢,那便无需理会,权当是前人在放狗屁。” 汤汤还在方才的震惊里回味,被这一句狗屁拉回到了现实,咋舌想着:这神仙姐姐竟然还会说粗口。 回过神来,汤汤才算是近距离看清了神仙姐姐的容貌。方才远远一瞥已经是惊为天人,此时细细看来,更是惊艳卓越到了极点,只感觉任何一处都无可挑剔,真真是仙娥下凡。 汤汤心中惊叹连连,俯首作揖道:“这位神仙姐姐,我本是无意进到这院子里,四处寻不到出路,才会来到此处。神仙姐姐如此美艳,心底定是如仙女般善良,可否指我一条明路,汤汤感激不尽。” 那神仙姐姐听完这话,轻轻一笑,眸光潋滟更是动人,说道:“这事好说,不过我不喜这神仙姐姐的称呼,你需改唤我为姑姑。” “姑姑?”汤汤疑惑地一怔,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女子的面容,见其容颜倾城,肌肤光滑若初,丝毫也瞧不出是姑姑的年纪。 又觉得自己虽然能力远不及这女子,但年龄却是长了这女子上百岁,怎么也轮不到称其为姑姑。汤汤脑中一时猜测思虑纷纷,站在原地都忘记了回话。 那女子见汤汤迟疑,抿唇一笑,忽然抬起眼眸,眼里竟全是冰冷的寒意,严声说道:“小逶夷,你不过虚度了几百年的光阴,便自恃年长,不肯唤我姑姑了?” 汤汤心头一惊,吓得几步倒退,心中猜想四起:她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是方才发现的,还是一早就知道,故意引我入塔难道是别有所图? 汤汤随即一边屈身护住膝盖骨,一边做出防御姿态,向自己早已预留好的逃生出口退去。 那女子盯着汤汤,见她一连串受惊的动作,嘴角扬上一丝笑意,眼底冰冷逐渐散去,朗声大笑道:“你这孩子真有趣,护着那东西作甚,你的髌骨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而我若真想取它,你又能护得住?” 这女子一怒一笑毫无征兆,汤汤被唬得一愣一愣,心中只知道这女子的话定是没错,她能一眼看出自己是逶夷,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地挖出她的髌骨。 “人鲛生逶夷,入水为鱼,出水为人。这鱼尾与人足之间的两化,全靠这髌骨。” 那女子看着汤汤,似乎是在观赏一件优美的佳作,颇有耐心地说道:“世间有多少人想得到逶夷的髌骨,尤其是要破镜通关的修真者,能够完美融合相克二物的髌骨,是不可多得的进阶良药。 但也因为珍贵,从晟朝开国之初,逶夷一族就已几近灭绝。我曾听闻南岐山圣水碧泊中还藏了一些,你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吧。” 汤汤心中不安,这美艳的女子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她强收眼底慌乱,竭力让自己冷静来说,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第二十八章 拜师 听到汤汤这话,那美艳绝伦的女子微眯起眼睛,那双如秋波潋滟的双眸立即如猫眼般狡黠。 她施施然站起身子,肩头青丝如瀑布般垂下,在夜风中细细浮动。 “你……”那女子近身向汤汤,娇唇轻启,气息如麝兰芬芳。 她绝美的脸庞贴地汤汤很近,汤汤都能感受到她皮肤间的温度,与她身上的暖香。那女子用葱玉般的指尖挑起汤汤的下巴,嫣然笑道:“你唤我声姑姑,我便告诉你。” 那声音柔腻细软,字字落在汤汤的心间上,汤汤心中一紧,差点红了脸。汤汤自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女子美艳至此,都能让身为同性的自己脸红心跳。 那女子柔情的目光仍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着汤汤,似乎是要将汤汤活生生看化了一般。 背后的汗水沁湿了鲛绡素衣,汤汤咽了咽口水,试探地张口说道:“姑姑……” 那女子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似乎在这一声姑姑中回忆起了很多往事。汤汤看着她,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在她眼中看到了极其复杂的情感,有喜悦的,怅然若失的,深情的甚至还有嘲讽的。 但那些情感都是转瞬即逝的,那女子在这一瞬的失神后立马又恢复了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微笑,如若不是因为汤汤离她十分近,恐怕丝毫没察觉出来她的情感变化。 只听那个女人说道:“罢了,这声姑姑叫的颇为好听。” 汤汤心中忐忑,不知道这究竟是在夸自己,或者又是这女子喜笑无常的呓语。见那女子转身离开,又坐在栏前的软塌上,垂着眼,信手拨弄着琴弦。 汤汤听见那琴音,立马想起了昨夜那助她通窍的曲子。此时认真听她信手弹拨的曲子,立即感受到那股来自琴音的力量引导着她的心神,汤汤一惊立马凝神聚气,才堪堪冷静下来。 这自称是姑姑的女子,究竟已经是何种等级,竟然连随手弹出的曲子,都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汤汤心中踌躇片刻,按捺着心里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姑姑……昨夜误入园中,有幸听得姑姑一曲仙乐绕梁,敢问姑姑,此曲何名?” 那女子垂着眼,睫毛纤长而浓密,她懒懒伸出玉手,在空中一转皓腕,只见身后那桌上铺平的纸上,竟自己从上而下写出了两个字“空山”。 汤汤跑到书桌前,只看见山字的最后一笔落下。这字竟然是墨水自己从石砚中如一条细绳一般舞动而出,一一落在这纸上写出的,字迹娟秀纤细,是一手绝妙的簪花小楷。 看着静静躺在纸上的这两个字,汤汤心中已经是激动不已,赶紧稳住心神,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嘣蹦响,将前前后后细细捋了一遭,心中已经定下了主意。 她走到那女子面前,背对着月色,心中眼里十分明亮,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女子面前,叩首说道:“请姑姑收我为徒。” 那一跪十分突然,连汤汤都很惊异于自己的勇气与果决。但女子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垂着眸,平静地说道:“要做我徒弟,理由呢?” “晚辈要参加四方会顶,夺得首名。除姑姑外,无人可帮晚辈达成。” 离魅曾与她说过,世上能以灵力控物者不少,以乐声控人者寥寥,但那这些控着东西耍着玩的更是凤毛麟角,如果遇见了一定绕道走,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就好折磨人这一口。 而昨夜那曲空山,竟能一曲通了她的一窍,虽前头有勘道宗的丹药融化了冰原,可若非那似针芒般尖锐却又强悍至极的灵力,自己决不可能通窍活命。 且要知道,自己之前被检测出是一窍不通时,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绝对不可以修真的废柴,可见通窍之法,难上加难。 眼前这位自称是姑姑的女子,在能力上,绝对是自己见过最为厉害的人物。又与正殿那位高人同处这灵力充沛的闲人居,本领与背景自然是高深莫测,如若自己想夺四方汇顶首名,拜姑姑为师是她最为明智的选择。 那女子终于微微抬起了双眼,望着眼前那伏在地上黑黢黢的小脑袋。昨日自己多喝了些酒,遥见这小逶夷濒死,心有所感,便随意弹拨了一曲空山。 空山之曲,意在狂狷恣意,纵情由缰。听到此曲的人,会被曲中之情带出无限相思,又带出无限妒恨,最终两相纠结不得而亡。 没想这小逶夷空活了百年,心中竟不知男女之事,不懂鱼水之欢。只听了一会空山曲,竟然就已经能摒除杂思安然无恙。还能够将空山曲中的灵力一一吸入体内,硬生生当做了通窍的工具,真是白白糟蹋了一首好曲。 想到眼前的家伙浪费了她一首好曲,那女子不禁皱起眉头,开口问道:“那么我呢,收你为徒,我能得到什么?” “千机文,首名将有资格参阅这记录世间任何事物的宗卷,晚辈定将千机文献上。” “千机文。”女子嘴角微扬,轻轻一笑道:“世人还是如此想得到这几张破纸。” 汤汤见此法不成,继而说道:“晚辈因姑姑一曲空山得以活命,自知姑姑本领乃天下无双。晚辈身为逶夷,脉络功法与常人皆不相同,修真不得其法不入其门。如今世间大行人道,逶夷一族几近灭绝,晚辈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铤而走险。如今得见姑姑,便深知逶夷有救,大仇可报。姑姑,只要肯收我为徒,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汤汤拜了再拜,诚恳非常。 那女子听完汤汤的话,站起身来,身后的烛火映着她的身影,显得十分神秘而不可侵犯。她凝视着汤汤伏在地板上的身子,似乎思忖着什么事情。 许久,说道:“姑姑我活了这么久,世间多少珍宝是得不到的,而只有两个东西,让我永远释怀不了,其一就是正殿那个女人。既然今天你出现了,我便给你机会。只要你能够说服外头那个女人也收你为徒,我便答应你。” “收你为徒,教你我毕生所学灵法,保你族人万世平安。” 汤汤抬头,看着姑姑的身影,只觉得那一句话在她耳边振聋发聩。 收你为徒,教你我毕生所学灵法,保你族人万事平安。 汤汤心中滚烫,只觉得这一句话好似黑夜里的太阳,眼中一热,深深跪拜而下。 “谢姑姑。” 第二十九章 戏弄小屁孩 汤汤从水中醒来,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肌骨,在自己选了好几日才定下水底石窟中,懒懒地翻了几个身,美滋滋地起了床。 这闲人居灵力十分充沛,浓厚到可以化形化物,院内任何一处花草水石,都充盈着浑厚的灵力。 汤汤日间打坐修炼,夜间便在这湖水中安眠。即使睡着了,依旧能感受到湖水中的灵力顺着她的呼吸均匀地进入她的体内。 如此不过几日,汤汤身体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汤汤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湖泊,觉着自己不仅是痊愈了,湖泊面积似乎比起之前也大了些许。 这闲人居,真是个宝地。 而汤汤不知道的是,自己能够这么快痊愈,并不全数仰仗于闲人居的灵力充沛,还因为她逶夷的体质。 逶夷族天生无需饮食,自她出生起,就是以天地灵力为食,身体就已经适应了无时无刻吸食灵力,完全不需要她的主动意识控制。 因此即使睡着了,汤汤的身体依旧会下意识地吸收湖水中的灵力。相比只能依靠打坐来吸纳灵气的人类,汤汤一日中所能够吸收的灵气,远远超过他人。 汤汤悄悄从水中冒出头,看见秋日清晨的曦光落在水面上,清凉的水面上浮动着薄薄的晨雾,衬地这座院落如同仙境般缥缈。 汤汤上岸的地方,是正殿前那处湖泊的分支,远远藏在茂密的榕树林中。汤汤挥去身上的湖水,遥遥望了一眼那在榕树叶中若隐若现的正殿,心中还是有些后怕。 若非那湖泊是最适宜汤汤生存的地方,她才不会冒这个闲,来到正殿的范围内,谁知道会不会再被当蛐蛐耍一次。 一想起自己被当奇怪的东西冲入湖底的场景,汤汤都觉得身上一阵恶寒。 姑姑说,若想拜她为师,自己必须先来拜这正殿里的高人为师。 汤汤一想起那高人的手段,心头就堵得慌。姑姑虽然性情不定,但却不阴鹜可怖,而这正殿里的高人,却是屡屡对她下了杀手,自己要拜她为师,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汤汤又想了想姑姑教予她的办法,立马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似乎又要去鬼门关走一遭了。 汤汤是个十分惜命的人,但她也深知自己必须要做的是什么。 如今报考四大院逐一失利,能够参加明年四方会顶的机会微乎其微。如若自己现在放弃了闲人居这条路,等待自己的只有失败。 汤汤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脸,伸手将手掌贴在榕树干上。手掌方一触碰到树干,汤汤就感到从掌心立马传来钻心的烧灼感,她的皮肤瞬间如碰到烧红的烙铁一般,溃烂灼伤,发出呲呲的声响。 汤汤忍着痛苦,没有立即放开手掌,直到那痛苦让汤汤完全冷静之后。汤汤才松开手,看着已经灼烧地一片模糊的手掌,开始让灵力慢慢让伤口愈合。 汤汤再次望向正殿的方向,眼中的惧怕已经消失,只剩下了毅然决然的冷静。 这条路荆棘漫布,可自己无从选择。 空气中多了一种陌生的东西,在进入闲人居之后,汤汤的灵识比起之前已然是灵敏了许多。 那个气息一出现,汤汤就已经感受到了方位。但汤汤却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假装漫不经心地欣赏景色,慢慢走到榕树后。 忽然汤汤一个箭步从榕树瀑布般的气生根后跃出,一把将树上那个身影拽了下来。 那人前头还在茂密的榕树叶中藏着,观察着汤汤。只见汤汤心情颇好地四处观赏,身影方才隐入前头的榕树中,下一秒一只手就已经从树叶中伸出,一把将他从树上拽了下来。 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把冰冷的银色匕首,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 汤汤看着眼前这个有着清秀面庞的少年,不知道他是否看见自己方才用榕树干灼伤皮肤,如果看见了这个秘密,那这个少年留不得。 汤汤心中有些发颤,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否下得了决心杀了眼前这个稚嫩的孩子,但握着霜江雪的手依旧冷决,警惕地说道:“你是谁?” 那个少年紧绷着双唇,被汤汤扣在地上动弹不得,双眼中既是愤怒又有些焦急,白皙的双颊上,竟然慢慢泛上一层红晕。 少年无故而来的羞意让汤汤登时愣住了,怎么了,突然间红了脸是什么意思,我可什么都没有对你做,我是清白的。 看着少年那清秀的脸庞,还有那双现在虽然情绪复杂,但实质却暗藏着深深冷意傲气的眼睛。 一些记忆忽然间就浮上了心头,脸上不禁有些讶异,随即又笑着开口道:“喂,小屁孩,你该不会……是冬生吧。” 那少年眼中顿时一阵错愕,复杂的情绪在脸上快速变换,看着颇为精彩,等到他逐渐明白过来之后,才用着强装冷静的声音,开口问道:“你……你怎么没死?” 原来真的是冬生,当时冬生被那群少年打地着实厉害,根本辨不清面容,如今脸上痕迹已经淡了许多,仔细看来,五官竟生的十分清秀。 汤汤伸手就在他额头赏了一个爆栗,说道:“小屁孩你咒我啊,你把我推到闲人居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冬生显然也是对这件事情十分在意,自己冒险爬上榕树,顺着榕树的枝干翻进这闲人居,就是想看看这个女鬼是不是还活着。 那夜冬生被救,心里一直对这女鬼存着怀疑,毕竟哪个人伤成她这样还是活着的,便以为汤汤是那个叫赵立的**头子用什么诡异的术法招出的异灵,两人用着计谋想骗取自己的信任与妥协。 于是便将计就计将汤汤骗到了这传说中的鬼宅门口,将她推了进去,反正都是鬼,正好让鬼道来惩治鬼道,冬生心中丝毫不会因此愧疚,因为善恶必须有报。 可当冬生回到军营,发现赵立等人竟然是真的被吓得失魂落魄,接连多日都不敢值守夜班。冬生才发现,自己枉杀了好人。 一想到自己竟然将一个虽然惨死却依旧对世界心存善意,以爱助人的亡魂,推进了这地狱般的鬼宅。 冬生就感受到了无比地羞愧与懊恼,那自诩一身正气的少年情怀遭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为沉重的打击,让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内心良知的折磨,每夜都睡不着觉。 最终冬生实在没有经受住自己内心的谴责,偷偷从队中溜了出来,来到这闲人居,想着自己即使没有找到那善心的女鬼,也要好好为她烧纸叩拜一番。 没想到冬生方才爬上榕树,远远就看见一个女人在林中漫步。而下一秒就被摁在了地上。虽然脖子上被架着一把冰冷的匕首,但那女人的脸也清晰无比地映在冬生眼前。 这……这不就是那个女鬼吗,竟然没死,刚才是什么时候出手的,竟然变得这么厉害。而且……竟然还长得……挺好看的。 冬生这刚满十二岁意气风发,对未知世界充满青涩探知欲的少年,忽然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子,看到她光滑白皙的皮肤近在咫尺,脑回路自然就给带歪了。 那夜汤汤全身爆血,脸上更是溃烂地不成人样,要不是那一头长发,甚至快连男女都分不清了,谁曾想的到她原本是这副俏生生的模样。 被汤汤放开的冬生,立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几步与汤汤拉开距离,站在了三丈远的地方。脸色冷静,但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慌乱,这种慌乱是复杂的愧疚的,甚至略带羞意的。 汤汤都被他这一系列的神情搞懵了,现在的小孩子到底在想什么,这莫名其妙的羞意到底是哪来的。 “你……你真的是人,你没有被这鬼宅害死?” 汤汤收回霜江雪,看着这孩子的一系列反应,汤汤也已经猜到了冬生为何会把自己推进闲人居的原因,毕竟当时自己的惨状实在是分不清楚是人是鬼。 汤汤想了想,觉得这孩子有些好玩,便故作生气说道:“你说呢,你差点害死我,现在还有脸跑到我面前?” 冬生显然是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在听到汤汤这话之后,脸上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会说一个不字。” 汤汤见着这小屁孩脸上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不禁失笑,觉着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却与普通孩子相比,大了不少胆量与气魄。 汤汤心中思量片刻,便计上心来。 第三十一章 差点死掉(上) “啊——” “嗯——” “哈——” 榕树林中,充斥着诡异的声音。 潜入水中的汤汤不禁满脑子黑线,自己不过是让冬生站得远远地,把自己在榕树林中藏好后,尽力发出些干扰视听的声音。但这些声音究竟是什么东西,就不能用其他的方法吗。 远处藏在榕树叶中的冬生,双手做成圆形放在嘴边,涨红着脸,似乎是在经历着巨大的羞耻一般,半天才喊出一声:“啊——” 声音响亮地震飞了附近一树的鸟雀…… 冬生放下手,脸颊更是涨地通红,要不是欠了她一条命,冬生是绝对不会做这么羞耻的事情的,实在是……太羞耻了。 凭借这冬生这间断期有点长,但并没有停止的声音掩护下,汤汤静静地通过湖水,潜到了正殿后院的井水中。 无声地从井中爬出后,汤汤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隐藏好了周身的灵力,悄悄扒住窗户,从外头翻进了正殿。 自己必须要当面见到这高人,但自然不是像上次在莲台上那样的见法,那是弱者被强者戏弄的耻辱,却不是真正面对面的对等交流。 如若要拜师,她必须站在那高人面前。 冬生的出现,就像是老天爷派给她的一个帮手。但汤汤并不想要害了这个心思纯正的少年,于是只让他远远在外面弄出点动静,吸引高人的注意,为自己争取一点点的时间。 大殿里很黑,一盏油灯都未点着,只靠着外头的光线才能看清大致的模样。 汤汤循着墙根摸索到了楼梯,方才一脚踏上,就听到脚下木板发出年迈的“咔吱”声,在这寂静空洞的大厅里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声音在大厅内清晰回响,吓得汤汤立马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等待了许久,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难道……高人睡着了? 汤汤猜测着,却忽然心头一阵疑惑,方才自己过于紧张,都没有认真关注冬生那头,如今静下来才发现,冬生那里……怎么没声音了? 汤汤直起身子,认真地听了会,竟发现冬生那真的没了声音,汤汤心中一紧,难道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正想着,忽然“哄”地一声,林子那边传来了巨响。虽然隔着有些远,但那声音却仍旧清晰地传了过来。接连着又是哄的一响,竟然比刚刚那个声音更加近了一些。 不是让冬生躲得远远的吗,怎么声音越来越近了,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声音。 汤汤一个箭步奔向正殿门口,用力撞开了大门,光芒猛地射进了正殿内,汤汤被光芒刺地眯缝住眼睛,只看到榕树林那边,传来阵阵轰隆的巨响,一颗颗榕树由远至近,应声倒下。 “冬生!”那高人竟然不在正殿内,反倒让冬生撞了个正着。汤汤着急地奔上莲台,往冬生方向跑去。 听这个声响,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自己可不能害了这个孩子啊。 汤汤焦急的身影刚跑出正殿,就感到一股凌冽之意从后背直袭而来。汤汤猛一闪避,腰间已经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汤汤转身,对着正殿,心中大骇。难道是自己太低估了这高人,对于强者来说,距离已经不是问题,无论自己身在何方,只要是在这闲人居中被发现,便是可以随便成为攻击的对象。 汤汤按着腰部的伤口,运用灵力将它慢慢复原。自己本就是要走这条路的,如今不过是少了这讨巧的方法,该来的还是会来。 既然高人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她,那冬生的危险自然就解除了,汤汤沉寂下内心,凝神聚气等待高人的下一次攻击。 而旁边的声音也正好停止了,一个身影却从旁边飞跃而来,一把将汤汤推到了身后,挡在了她的身前。 这个身影正是从榕树林中跑来的冬生,饶是他体力不错,也已经是在脖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只见他喘着气,面色却无比冷峻地说道:“女人,男人战斗的时候,乖乖站在后面就可以了。” 汤汤听到这话,只感觉自己的紧张情绪差点破功。 汤汤看着身前这个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少年,不禁满头黑线。少年,这么中二的话你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小屁孩,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刚刚应该也见识过这高人的本事了,这殿里的高人恐怕不止是天元阶的高手,这是会出人命的。这本就是我的事情,趁着我吸引她,你赶紧找方法逃出去。” 冬生将佩刀拔出,横亘在身前,是丝毫没同意汤汤的话,说道:“吾乃晟朝末三品宫城守卫冬生,阁下是人是鬼,为何无故伤人,且出来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说罢将刀一挥,推开汤汤一人当先地冲了上去。 冬生话音方落,原本如瀑垂落的榕树气生根忽然一急,被狂风平吹而起,数道光影随着狂风,如雨而至打向冬生,力道之大前所未有。 汤汤的心一下被吊到嗓子眼,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就一点不听人劝。 汤汤抬步就要往前护着冬生,场内一阵飓风,顿时花迷了双眼。只听到铛的一声,一阵冷风划过,冬生的刀就已扎在了她身旁,原本锃亮的刀身满是豁口。 “冬生!”汤汤焦急地往莲台中望去,只见冬生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影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似乎是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但冬生失了武器,只能在莲台上四处翻滚躲避那如雨般落下的攻击。 汤汤匍匐而下,伸手在湖中一抓,用灵力凝结出了一把约有四尺长由水凝聚而成的长枪。 可当汤汤一松开手,那长枪立马失去形状,变回了一滩湖水。汤汤再次从湖水中凝出一把长枪,又回忆着那《修真录初级》里最后几章的内容,捏了一个与封印灵珠里无根水同理的封印决。 汤汤本是全然看不懂那本修真录的,但自从通窍后,那原本晦涩难懂的文字,竟然变得容易理解起来。凭借着记忆力,汤汤很快就想起了那初级封印决。 可无奈汤汤才是灵动初阶,即使是用着最初级的封印决封印这充满灵力的湖水,这长枪依旧是维持不住形状。 汤汤焦急地望了一眼莲台上苦苦支撑的冬生,这少年恐怕是真宁愿死在这,也不愿意做一个欠命的懦夫。 汤汤一边关注着冬生那边的战况,一边迅速地尝试封印决,可手中的长枪却是一次次破散。 汤汤焦急万分:“你给我成功啊!” 一阵光芒闪过,汤汤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的这柄长枪,体态轻盈,枪尖锋利,在阳光下流动着晶莹的光芒。 成功了?!汤汤来不及惊异自己方才是灵动初阶就能使用法决,抬头对冬生喊道。 “冬生,接住,帮我作掩护!” 那由湖水构成的长枪在空中划出长线,冬生听到这句话,侧身一接,只见落在手里的是一根晶莹冰凉的长枪,嘴角微微一勾,朝汤汤点了点头,将这长枪随手在身旁耍了个银花,仿佛力气和志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随即用长枪一指那正殿,狂风鼓着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再战”。 汤汤也站了起身,准备随时在这高人攻击的间隙中闯入殿内,也只要自己见到了高人,冬生便不会在这里枉送了性命。 可当冬生用长枪耍出一个漂亮的银花后,正殿里的攻击竟然停止了,那股肆虐的狂风安静了下来,榕树如瀑布般的气生根也缓缓垂了下来。 在汤汤与冬生的疑惑中,正殿里的高人开口了。她的声音不是汤汤所想象的是个冰冷诡谲的女人声音,甚至,这个声音与汤汤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高人,竟然是个老人? 她的声音苍老而年迈,汤汤在这声音里,竟然还能听出年迈老人特有的气声尾音。 汤汤与冬生面面相觑,都为这声音感到疑惑,只听见那高人说道:“冬生……嗯……你是夜家的大公子。” 冬生在听到这话之后,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眉头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说道:“我不姓夜。” 那个苍老的声音笑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 “孩子,落家已经被灭门,即使你不想认,但你依旧姓夜。” 冬生的眼神愈加凌冽,说道:“我说过,我不姓夜,我姓落,我与我母亲同姓。” 那苍老的声音停住了,似乎因为这个落字让她回想到了什么故事,许久才开口,声音中竟多一份温柔。 “夜落冬生,你的血,不配洒在我的院子里。” “你是什么意思?”听到这话,汤汤不禁警觉了起来。 地上忽然一阵旋风而起,两人同时用手挡在了身前,而这股难以抵抗的力量竟然将冬生整个人托起。汤汤同样身在这旋风中,却是反被这旋风死死困在原处,挣扎不得。 只见那旋风霸道至极,托着冬生一下子就往林中飞去,榕树林中顿时一片东倒西歪,而后是大门“砰”得一声响,不由得多少分说,冬生竟整个儿被这旋风丢了出去。 汤汤被这一幕惊地说不出话,冬生竟然被整个人丢出去了闲人居?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股旋风散去,汤汤立马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只听那苍老的声音说道:“蠢鱼,你该担心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说罢地上旋风再起,汤汤只觉地自己所有的能力都在此刻失了效用,身体重心瞬间不稳,被这旋风一把托起,双脚腾空,在这空中翻了数十个跟头,被拽着往正殿大门飞去。 汤汤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眼见自己咚一声撞开正殿大门,疼得是眼角泛泪花。随后又是一头栽在楼梯上,拖地式地被擦着楼梯滚上楼。 随后又是七拐八拐撞开数道窗花木门,最后一头栽在一个昏暗的殿内,那力道之大,生生让汤汤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 汤汤趴在地上,四肢撞得好似都散架了,心里叫苦不迭。 为什么自己和冬生的待遇……这么不一样……这是歧视啊……赤裸裸的歧视啊…… 第三十二章 差点死掉(下) 漆黑的殿内,远远的椅子上,似乎有一个身影。 “疼吗?”那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汤汤趴在地上,看见因为自己的滚落而扫起的尘埃在空中浮动,这里应该就是正殿正二层。整个殿内黑暗闷沉,只有一方格小窗,洒下外头的一束天光。 汤汤知道那个高人离她并不远,虽然身上疼得要命,但还是故作冷傲地说道:“不疼,比起您之前下手可轻多了。” 那高人没有说话。 汤汤吃力地从地上爬起,随着眼眸的缓缓上抬,她终于看见了这高人的模样。 并不是说这殿内光线太差,而是因为汤汤太过震惊,所以在第一眼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那高人的身影。 等她再次确认自己看到的东西时,惊讶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说出来。”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汤汤怔怔地看着椅子中的老人,难以相信方才那些骇人的杀招,都是由眼前那个深陷在椅中的老人所为。 因为这个老人实在是太老了,老到似乎马上就要在面前碎掉一般。干皱的皮肤紧紧地贴在脸上,整个身体都缩了水,又干又小地陷在了椅子中,只有一双如竹竿般纤细的腿悬在外面。如若不是仔细看,乍一眼都看不出那儿坐着一个人。 老人的皮肤全数褶皱着,几乎是看不清楚五官,蜷缩着身体,耷拉着眼皮,身体一动不动。 若不是刚刚被那旋风拉扯着撞出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汤汤根本是不会相信眼前的是一个活人。 “你……你怎么会老成这样?” 对于如此不敬的话,老人竟没有一丝恼怒,说道:“这不用困惑,曾经的我和你一样,可最终你也将和我一样。” 老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丝毫没有起伏,连嘴上的口型都微不可见,如同一具干尸,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是为了后院那个女人来的……” 汤汤想起了姑姑教她如何让这正殿的高人收她为徒的办法,不禁咽了咽口水后,正色说道:“不,我是为自己而来。” 老人没有说话,光线中她那褶皱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汤汤拿捏不稳她的情绪,觉得心里发毛。 “我……我是特地来通知你的。” “姑姑已经正式收我为徒,从今往后,这闲人居便有我的一份。” 老人依旧一动不动,脸上也未露出丝毫表情,汤汤心里虚地很,但依旧强装面不改色地说道。 “如今我来,是要劝诫你,我姑姑才貌双全,功法盖世,而后我的前途自当顺畅无阻,一片光明。你日后若是安分,不再窝在这殿里给外面使绊子,那我闲人居还有你一席之地。” 老人没有说话,殿内一片安静,两个人都在互相用沉默来试探对方。汤汤装作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而藏在身后的双手已经被自己攥地惨白,脑中都开始慌地嗡嗡发响。 射入殿内的天光缓缓变动角度,终于,老人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似呢喃,又似冷哼的声音,说道:“你今天,很有意思。” 听到这话,汤汤心中大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方法已经开始奏效了,于是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硬着头皮发出一声嗤笑,继续说道。 “如若你不想被赶出去,我劝你早日登访我姑姑的九层浮华塔,寻到我姑姑身前三叩九拜,尊称我姑姑天下无双,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让你继续安享晚年。” 汤汤的话方才一说完,只觉得全身一阵毛骨悚然,暗叫一声来了。 果然,一股强大的灵压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汤汤顿时无处可逃,四肢桎梏,头若泥浆,好似被什么东西团团困住,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与时间都因此停止了。 这灵压威力远远高过慕容纹霜曾经所施展的。换句话说,这两种灵压威慑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即使汤汤能感受到老人所释放的灵压不过其本身的十分之一,却已经被这强大的力量控制地连脑袋都无法正常思考了。 而那逐渐增强的压力并没有因此停止,而是越来越紧,汤汤大汗淋漓,却是一点声音都出不来。 “我真的很喜欢你。”老人的声音忽然到了汤汤跟前,汤汤猛一看去,却发现老人竟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自己身前,佝偻的身影依旧深陷在椅子中,一动不动。可那张衰老的脸却在天光下十分清晰,苍老而可怖。 在老人说完这句话之后,空气中的水雾竟然缓慢地开始凝结,汤汤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眼前这部分的空气逐渐压缩,汇聚出一滴滴水珠,而水珠颗颗汇聚在空中慢慢形成了一条流动的溪水。 溪水若绸带般在空中慢慢流动,最终在汤汤额前汇聚成了一只长枪,这长枪与汤汤之前凝出的那只别无二致。 但明显不同的是,这一只长枪质量远远超过了前者,枪身紧密,色泽逼人,处处流动着强大的灵力,冰寒的枪间直指汤汤额心,如同毒蛇。 “看出不同了吗,这才是可以用来杀人的武器。” 汤汤被压制地难以呼吸,望着那老人努力点头,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滑下,这银枪要是从额头一贯而过,是真的活不了了。 “如此甚好,不枉我也为你浪费了一些心力,上路吧。” 话音落下,眼见那银枪嗡声一响,就要直扎而来。 “等等等等,等一下。”汤汤竭力大叫,面色煞白。 那银枪抵住汤汤的额头,停在了空中。 “你还要说什么?”老人的声音不疾不徐。 汤汤吓得瞳孔颤栗,额心的鲜血流下,混着汤汤的冷汗染红了脸颊。姑姑说过,正殿这位善妒阴怖,如若自己想让她收徒,则必须先抑后扬,先摔后捧,才能让她注意到自己。 汤汤颤声开口,声线如丝,只觉自己的生命就悬在了自己的下一句话上。 “婆婆……我的好婆婆,我……是一时糊涂,不分尊卑,是我猪油蒙了心,您是日月难争地风采,怎么与我计较,求您别杀了我。” 汤汤双唇阖动,心中紧张到极致,这些话是汤汤从谢钰珏常给她将的市井故事里学来的,说是长一辈的女子都爱听这些,汤汤一时激动,竟然都说出来了。 那老人苍老干皱的脸没有丝毫反应,汤汤只觉得额头上的银枪又进了几分,连忙大叫:“婆婆,婆婆我不怕死。只是我不甘,我若死了,姑姑就会发现,是您杀了我。” 那银枪停住了,汤汤额头的冷汗几乎沁湿了她的衣衫。 好你个小玉玉,偏讲那些市井无赖爱说的混账话,差点害死我。 “你觉得我会怕她?” “不不,当然不是。您看,您是长辈,术法出众。” 汤汤强忍着恐惧,在脸上拉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殊不知自己现在一笑反而显得更加难看。 “而我……我只是个刚入门的徒弟,杀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有损您的名声,我姑姑也定不会服气您的术法。” 汤汤发觉额前的银枪有所松动,心中大喜,姑姑的方法竟然开始奏效了,继而试探地说道:“晚辈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您和姑姑一同住在这闲人居多年,却从未分过胜负。您两位都是无比尊贵的身份,又怎么能出手比试。不如婆婆您放了我,我晚上学了姑姑的招式,白日里我便用姑姑的术法来讨教,让您来拆解。第二日我再与姑姑讨教,一来二去不就等于您二老的比武。等到结果分晓,我自愿负荆请罪,是生是死由婆婆您裁决。您看……怎么样?” 陷在椅中的老人没有说话,汤汤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老人的回答,自己能否活下来就靠这么一念之间了。 额上的银枪嗡嗡而鸣,慢慢停止了颤动,瞬间融于空气中顿时消散而去。四周的压力一松,汤汤一下跪倒在地,汗水已经湿润了她周边一圈的地板。 汤汤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竟然……真的差点要死掉了。 “你想拜我为师?”老人问道。 汤汤欣喜地抬头,却发现老人一直耷拉的眼睛竟然睁开了,浑浊的眼里是看不透的情绪。 那双浑浊的眼毫无情感地审视着汤汤,汤汤面不该色地回视着,努力调控着自己脸上呈现的情绪是讨好的,天真的,还有几分的小傲慢和沾沾自喜。 沉默中,老人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将眼睛重新合上。 汤汤心里大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懈了下来。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冰冷仿佛是从炼狱中夹霜带雪而来:“小逶夷,你骗我!” 汤汤听到这话,登时心头一震,完了…… 第三十三章 阿萱 “小逶夷,你骗我!” 听得老人那句话落下,汤汤心头一惊,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踩到雷了,死定了。 四面八方旋风再起,汤汤只觉得眼前瞬间翻天覆地,感到强大的旋风让她再次腾空而起,带着她横冲直撞,不知道拐过了多少弯,身体猛地一坠后,汤汤绝望地睁开眼,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可当她定睛一看,眼前是一扇一古老的大门,绿藤缠绕的匾额上,行云流水地写着三个大字“闲人居”。 “我……我这是被,丢出来了?” 汤汤半天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云朵里一般迷糊。身后传来几声闷哼,汤汤吓得立马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下还垫着一个面目苍白的少年。 “冬生?冬生你怎么了!”汤汤一下跳起来,拍着冬生的脸说道:“我该不会是把你砸坏了吧!” 冬生睁开眼,眼里竟有一瞬间露出了一种看透生命的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别拍了……别拍我还能活着。” 汤汤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瘫坐在了闲人居门前的石板地上,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四肢还因为过度恐惧而颤抖不止。 “姑姑要我先设法激怒这个正殿的女人,又立马求饶服软,求她与姑姑一分高下,好有理由让她收我为徒。明明之前很顺利,怎么到了最后……还是被她看出了破绽。” “可是……知道了我一开始就给她下套,最后却又放过了我,这又是为什么?”汤汤抬头,望着那匾额上的三个字,念叨道:“闲人居……闲人居……” 随即一声苦笑,恶趣味地想着,该不会真的是因为无聊到发慌吧。 在汤汤被丢出去后,老人重新闭上耷拉的眼,深深陷入到椅子中,整个殿内又陷入了往常的寂静中。 方窗外射下的天光一寸一寸缓慢移动着方向,光影缓慢爬过殿内腐旧的木地板。殿内很寂静,这种寂静很沉闷,压得人心头发慌,可老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陷在椅子中,仿佛与这墨色融为了一体。 寂静中,传来一声叮咛,好似人夜梦中的呓语。 老人睁开浑浊的眼,不知为何觉得,今天的寂静与往日不同,反而令她有些不悦。 老人想起了汤汤方才的话,那些话语在她耳边百般反复,挥之不去。 好似许久之前,也有一个少年郎曾这么说过。 他说:“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是猪油蒙了心……您是日月难争的风采,怎么与我计较,求您别杀了我。” 之后他又说过:“姐姐,世间万难,人心最难,你自是天人般的骄傲,又怎么不明白,一个王座,坐不下两个人。” 他的眼睛黑黢黢的,就像夜色落在了眸子里。他常穿玄色的衣服,总显得人疏离难以接近,显得那双眼也更加幽深。 但每次见到她时,他却会立马绽出充满朝气又讨好的笑容来,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好似一混市井的小无赖。 后来他更加厚颜无耻了,他不叫她姐姐了,他叫她阿萱。 “阿萱,你真好看,早上的时候好看,午间的时候也好看,生气的时候好看,哈哈。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竟然能遇见阿萱,真是太高兴了。” 他总是这样对着她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见到了她。 “你真好,阿萱,你当配得上这世间所有,我希望我自己也在里面。” 再后来他说了什么呢,老人已经记不太起来了,记忆就像一扇大门,将他的故事远远关在了外面。 他说:“阿萱,你答应我了,你终于答应我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说:“阿萱,今天的夜是金色的,以后也夜晚都将是金色的,我们在一起,以后都将在一起。” 那个少年爽朗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老人闭上眼,重重地关闭了回忆的大门。 …… 汤汤将一口馄饨送入口中,还在回想着方才自己是哪一步出了纰漏,让婆婆知道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在骗她。又是说了哪一句话,让她最后保住了性命。 汤汤还未想明白,碗里的馄饨就见了底。 汤汤砸吧了下嘴,看向了冬生的碗。只见冬生立马端起手头的碗,一口将剩余馄饨全数吞了下去。 “要不要那么小气……” 冬生黑着脸放下手中的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汤汤身边堆叠的三个空碗。汤汤腆着脸嘻嘻一笑,把自己手里的第四个空碗叠了上去。 冬生:…… “喂,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要凝出一把长枪给我?” 汤汤看着冬生,他虽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问,但汤汤看得出他眼眸在微微闪动,似乎对这个答案很好奇。 汤汤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后,半天想不出来答案,明明自己就是下意识地做出一把武器,哪还有什么原因。可见冬生脸上露出的丝丝焦急,心中失笑,说道:“因为嘛,枪的形状最简单……” 冬生期待的脸立即臭了下去,起身就要离开。 汤汤赶紧上前哄,拉着冬生又在街边小摊上坐下,认认真真地解释自己其实是因为早就看出冬生善耍一手好枪法,才会在众多兵器中,选择了长枪。 冬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世间有些人是天生的厚颜无耻,被汤汤一嘴的花言巧语哄地心里舒服了,不再与她计较,但脸上却依旧装作是冷冷的表情,说道:“算你还是聪明的,我落家世代习武,枪法自是一绝。” 汤汤借机问道:“如何一绝?” 这句话仿佛问到了点上,原本惜字如金的少年,就跟开了话茬一般,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枪的由来,派别以及自家枪法的特别之处。 汤汤看着眼中皆是光彩的冬生,只觉得在此时,冬生才展现出了一个十二岁少年该有的稚气与朝气。冬生讲完了,才发现汤汤还一脸慈爱地看着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模样,默默喝了口茶把头撇向另一边,就像是在告诉汤汤,刚才那个话多的人绝对不是自己。 汤汤笑了笑,觉得这孩子真是无比可爱,于是接着他的话茬问道:“那这么说,世上枪法最好的,非你们落家不可了。” 向来傲气的冬生听到这话,竟然摇了摇头,说道:“世上枪法一绝的,自是我们晟朝左一品参政兼骁骑营总都督霍却大人,他若说是第二,世上便没人敢称第二。” “霍却?”汤汤细细地念着这个名字,觉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的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冬生点了点头,说到这位总都督,冬生向来孤傲不羁的眼里竟然泛起了崇敬之情。 “这位大人是真真的枪法奇才,凭借一柄五尺金色长枪,站在那风云之巅,便可守我晟朝国土不容侵犯。我从练枪之初就一直以他为目标,今后如若能进他麾下的骁骑营,见上他一面,此生便是无憾了。” 又是骁骑营,自从汤汤入世以来,骁骑营这三个字几乎无时无刻不出现在她身边。在与莫靖安采草药的山上,在京都城的朱雀大街上,在摘星院的考核上,骁骑营这个词,已经在汤汤的记忆里落下了重重的一笔。 骁骑营,究竟是什么地方? 冬生说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回队里了。 汤汤赶紧追上去问道:“冬生,宫城巡守的纪律应该很严格,你在外头呆了这么久再回去,真的没事吗?” 冬生身子顿了顿,最终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来,眼中似有微动,但依旧冷言说道:“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用这么担忧的声音,不过是打几板子。” 汤汤被冬生这傲娇的脾气逗得心中一片宠溺,笑着去追冬生,用手狠狠地搓了搓他的头发道:“好呐我的小男子汉,你什么都不怕。” 冬生厌烦自己的头发会被这个女人揉乱,但却没有躲避,任汤汤揉完他的头发,给她翻了一个白眼,径直往宫城里走去了。 秋日的风,已经渐渐有些凉了,卷着柳树落下的叶子,落了一地的旧金黄。 汤汤望着冬生的背影,暗暗地叹息了一口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家呢? 第三十四章 又遇冤家 朱雀大街熙熙攘攘一片,各路车马人群川流不息,汤汤走在官道上,瞧着四周热闹的人们。想起负伤那夜寂静如鬼城的京都街,心中不禁腾起了对美好平凡生活的无限享受。 这一路从闲人居中出来,与冬生分别后,汤汤在京都城中已经是逛了一个上午。 这一个上午汤汤就挤在这人群里,感受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当新出炉的包子被掀开蒸笼盖,腾起的雾气笼住汤汤的时候,汤汤那颗浮躁的心,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拿着包子走在路上的汤汤叹道:果然,还是活着好啊。 秋日暖融,叶落金黄,正是人间好时节。 汤汤细细嚼着包子里粘密的豆沙,在甜味中整理着自己一上午搜集到的信息。 根据这附近的居民所说,这闲人居确实是一座恶名远扬的鬼宅。 汤汤一向他们提起这闲人居,了解这个鬼宅的居民们,就立即能绘声绘色地说出这鬼宅里的恐怖故事。 他们说这鬼宅能吃人,榕树会招阴,但凡进入这鬼宅的人,都出不来。 可当汤汤再问吃了何人,是男人女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有谁能证明这人进入鬼宅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那些居民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了,谁也说不出这所以然来。似乎谁也想不起来,这些言之凿凿的鬼宅之说究竟是从何而起的,又是如何变成人们口中的事实。 汤汤又将询问的范围扩大到了宫城墙角的另一边,发现那里也是一模一样的鬼宅说法。 甚至连每家每户的孩子都知道,那宫墙角下的闲人居去不得,去了就会被鬼吃掉。 这闲人居地处京都腹地,坐落在晟朝宫城脚下,却是个人人畏惧的鬼宅。 汤汤思忖着,觉着这里头文章可能不小。 且不论这闲人居内蕴含着极其充沛的灵力,自是各家各派相争的宝地,是绝不会成为这人人不敢进前的鬼宅。 另外这闲人居与皇宫仅是一墙之隔,鬼宅之说传地如此之广,宫内怎么又会袖手旁观? 如此想来,这闲人居的背景恐怕并不简单,或许…… 汤汤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入口中,转身望向皇宫的方向,那琉璃顶在阳光下折射着夺目的光芒,檐边的九只走兽象征着无上的皇权。 或许……宫里并不只是袖手旁观,恐怕这鬼宅之说就是宫里某位大人的手笔。 豆沙在嘴里散着丝丝的清甜,这个结论在汤汤的心中反复琢磨。 即使自己多么贪恋这人间的烟火,如若自己想要赢得四方会顶,果然就只有闲人居这一条路了。 下定决心后的汤汤收回目光,将视线又转回这热闹的大街,贪婪地呼吸了一下人间纷扰的气息,走进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汤汤从早上就开始注意了,他家有一新到的奇货,是凤翎马脖背上那一簇火红色的毛发。 凤翎马来自大荒,相传与烈火凤凰是一脉相传。当凤翎马群出现的时候,天地间都会被火光照亮。 当凤翎马奔驰过大荒的旷野,便如同烈火燎原一般壮美。因为它的珍贵与神秘,在大荒更是被敬为驱逐黑暗寒冷的神明。 而凤翎马脖子上的那一簇火红色毛发,更是凤翎马神圣的象征。 汤汤早晨经过这间铺子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心动。如今确定了自己是要再次回到闲人居拜师,更是果断地踏入了这间铺子,向老板要了这凤翎马毛发做成的红缨。 当老板将那盒子打开时,整个铺子似乎都被映上了隐隐的红光。 汤汤往那盒子里一看,只见那红缨光泽逼人,鲜红似血,那夺人的火光甚至要从那红缨中迸射出来一样。 果然是个好东西,送给冬生做枪上的红缨简直是再好不过。 汤汤将自己手头的银钱皆数交给店铺老板,那是曾经小玉玉给她随意玩耍用的,自己由于无需吃食也从未数过这究竟是有多少。 如今汤汤已经确定了继续拜师这一条险路,钱财自然就是身外之物。 汤汤只是怜惜冬生这个外冷内热的孩子,自己如果失败了,又不知道这孩子要如何伤心。 这凤翎马毛发做成的红缨,如今买来送予冬生,也全了他们相识一场的情谊。 那老板收下汤汤递来的钱袋子,略一估摸重量,立即喜笑颜开,将盒子递给了汤汤,显然这袋子里东西重量让他很满意。 汤汤接过盒子,将其揣在怀里就要离开。 忽然感受到左肩处有一股风力而来,汤汤微微侧头,右手一抓,只听“哎呦”一声,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就已经被汤汤按在了地上。 只见那丫鬟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被汤汤摁在地上愤怒地大叫:“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 汤汤微微皱眉,手间依旧扣着那丫鬟的手腕,说道:“你刚刚想对我做什么?” 那丫鬟本也是个平日里脾气厉害的人物,被汤汤扣着动弹不得,嘴里依旧不客气地骂道:“你没长眼睛吗,你手里的红缨是我家小姐先看上的!” 你家小姐是谁?汤汤心中笑道,见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丫鬟,于是松开了手。 那丫鬟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厌恶地拍打着身上沾着的灰尘,撇了一眼汤汤,说道:“红缨,交给我。” 汤汤哑然失笑,这京都城真的是豪门遍地走,随便掉下一片叶子就能砸中哪个达官显贵,自己这又是招惹了哪家的势力。 “这红缨,我已经买了。” 那丫鬟听到这话,唾了一口说道:“呸,小贼,我家小姐早就注意到这凤翎马毛了,不过一会功夫就给你抢了先。赶紧把红缨给我,小心你以后在这京都城混不下去。” 那凤翎马毛做成的红缨,是她家小姐是要送回国给小公子的。这丫鬟寻了多少家,才堪堪寻到这处。她看着汤汤手里的红缨色泽逼人,一看就是凤翎马群领头马的脖背发,那丫鬟可不想错失了这次机会。 “那我若不给呢?”汤汤微微眯起眼,揶揄道。 “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你这小角色连给我家小姐提鞋都不配。店家,我出三倍的价格,这红缨卖给我!” 那丫鬟转身冲店家吼道,那店家是个惯会处事的,一看这个场景正打算避避风头,没想被那丫鬟呵住,不得不转身问道:“敢问贵小姐是?” 那丫鬟立即神色上扬,说道:“我家小姐可是这名动京师的人物,连宫里的人都是常常见得,识相的赶紧把这红缨拿来。” 那店家一听是与宫里的人物有渊源,脸上立即浮现出了难色,略一思索后,转身向汤汤投来了讨好的眼神。 “那这位姑娘是?” 汤汤心中苦笑,但自不会与这讨生活的店家多做计较,想到那红墙绿榕的院落,便说道:“不过一闲散之人。” 那丫鬟听到这话后,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此时店外看热闹的人群已经聚集了大半,在汤汤这一句话落下后,人群中传来不知是谁的一声大笑,喝彩道:“好一句不过一闲散人耳,人世不过几华年,金银细软,风月难偿,不如闲散一生逍遥自在。” 那丫鬟听到这话,脸色一臭冲人群喊到:“不就是个没名没姓的,少在这里酸里酸气的扯什么诗文。” 汤汤心里无奈,朝着气急败坏的丫鬟一笑,抬步就要往外走去。 那丫鬟见汤汤不吃这套,急着上前硬夺木盒。 那丫鬟不过是个普通人,更何况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汤汤轻轻伸手便将那丫鬟挥来的掌扣住,正要将那丫鬟甩到一边,却忽然感到外头有一股劲力袭击而来。 那力道猛烈,显然是个好手。但那劲力却不是冲自己来,竟然是直冲着这丫鬟来的。 有人要害这个丫鬟? 汤汤不假思索抬起一脚就把那丫鬟踹了出去,那力道打空落在柜台上,木质的柜台瞬间碎裂一地。 这力道之大,如若不是汤汤那一脚把丫鬟踹开,恐怕那丫鬟此时已经暴毙在地了。 那丫鬟却不识好意,被汤汤一脚踹飞在地上,又气又疼,爬起来指着汤汤大骂:“你敢用你那脏蹄子踹我!我非杀了你!” 汤汤唏嘘,要不是我那一脚,你都已经见阎王了。可那丫鬟已经气疯了,冲过来就要掐汤汤的脖子。 “花萼,住手。” 从对面的茶楼里传来一个声音,那气红了眼的丫鬟一愣,不甘心地停下了身子,转向那楼的方向,微微颔首,说了声:“是,小姐。” 小姐?汤汤走出铺子,望向那对面的楼阁,那是一座名叫一品轩的茶楼,这茶楼设计地极为有品格,都是些富家公子常来附庸风雅的地方。 而那茶店的二楼,正站着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眉眼冰冷,傲气非常,腰间一把细剑隐隐闪着锐光。 汤汤一袭白色素衣站在街上,而那女子一身红衣立在楼中。两人遥遥对望一眼,眼里了然。 原来是你,真是冤家路窄啊,慕容纹霜…… 第三十五章 慕容纹霜 一品轩的二楼,皆是上层雅座,一处一处厢房被分割地极为精致。 慕容纹霜坐在榻上,身前的鸡翅木小茶几上摆着一套流云纹蓝底青瓷茶具,烟雾笼绕,茶香四溢,那个叫花萼的丫鬟正恭敬地半跪在茶几旁,为她煮茶。 慕容纹霜依旧是那一副居高自傲的神色,微微斜倚着,用目光睥睨着走入房中的汤汤,眉间微微蹙起。 这个女人,竟然没死? 慕容纹霜自小就是天赋极高的修真天才,生来便是高人一等的尊贵,对自己的要求也极其严苛,自问做人做事也从未出过偏差,可偏偏在这里栽了一跟。 她细细地打量着汤汤,发现不仅看不出她一丝受伤的痕迹,反而全身上下散出一股稳定的灵力波动,显然是已经到了灵动初阶。 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一窍不通吗,是如何到的灵动境界,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通窍的方法? 慕容纹霜心中震惊,但脸上却不愿意表露出丝毫,她是青江国的公主,修炼的是青江国至高无上的秘法金乌引,她绝不会出错,连父皇都说过,她的金乌引是举国上下的骄傲。 摘星院考核上的汤汤不过是个未开始修真的普通人,慕容纹霜很自信打进她体内的金乌引,足以让她承受难以抗拒的打击。 虽然汤汤一窍不通,是个无法修炼的废柴,但慕容纹霜在见到她的第一刻起,就直觉地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危机,这个女人说不定真的是她进阶路上的绊脚石。 即使金乌引只能在进阶时由灵力凝聚而成,使用的数量和次数都是有限制,但慕容纹霜却丝毫不愿意放过这个可以杀了她的机会。 如今这个叫汤汤的女人竟然没死,还成功通窍开始修炼,慕容纹霜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慕容纹霜思考着,自己必须再创造一次可以杀她的机会。 耳边传来一声“叮”的脆响,原是那花萼已经将煮过的茶水过了两遍,将那一杯黄山毛尖恭恭敬敬地递到她面前。 慕容纹霜撇了一眼花萼,撇见她细长的手指捏着那蓝底青瓷的茶杯,眼里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心里不免啧了一声。 青江国是一个小国,是晟朝的边境附属国,蜿蜒的青江从国土上流淌而过,才保证了国家上下民众的存活。 但青江国实在是太小了,国力薄弱地少人稀,只能靠每年进贡大批粮食才得以在大国的庇佑下安康度日。 而慕容纹霜的出生,却是给了这个在阴霾与恐惧里生活百年的青江国国民珍贵的希望。 慕容纹霜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她在修真界的天赋有目共睹,年仅十四便已经修到了灵动高阶,眼见破镜地满阶层就在眼前。 青江国国民每日每夜熬红了眼,短衣缩食也要为青江国供出一位天元高阶的强者。 有天元高阶的强者坐镇,青江国就再也不是一个任人鱼肉的无能小国了。 此次慕容纹霜来到晟朝京都城,青江国的王亲手将她的仪仗送出十里,将她的名字纹在脖颈间上的国民在身后跟随,慕容纹霜在轿中回眸,眼见的都是满含期待的目光。 慕容纹霜要赢得四方会顶的首名,参阅千机文中的无上妙法,成为可以庇佑青江国安康万世的强者。 她是一定要成功的,她肩负着举国的荣辱存亡,她的生命里不能有失败两个字,更是不允许有失败两个字。 所有阻止她成功的障碍,她都要毫不留情地扫除。 而这个花萼……实在是太碍眼了。 这花萼并不是她带来的丫鬟,而是大晟朝派给她的使唤丫头。花萼看着鲁莽其实心思十分细腻,不知多少次借着鲁莽的借口给她招惹麻烦。 慕容纹霜知道这花萼是晟朝派给她的眼线,不仅监视着她,还三番四次地找麻烦打压她,让她在京中束手束脚,着实心烦。 慕容纹霜几次都想除掉这个眼线,却不曾想一直抓不到合适的机会,于是总把她派的远远地,眼不见为净。 前几日宫中皇弟五岁诞辰,慕容纹霜让花萼去寻由凤翎马毛做成的红缨,慕容纹霜深知这东西不易寻见,借此想好好惩罚一顿这个花萼。 可竟然让花萼碰到了汤汤,正是老天爷在为她找机会,如若花萼死在当场,不仅遂了慕容纹霜的愿,还能把祸事转嫁给汤汤。 但慕容纹霜没想到是,这叫汤汤的女人竟然已经到了灵动初阶,并且反应十分迅速,让自己错失了这次一石二鸟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慕容纹霜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慕容纹霜的贴身丫鬟云翠十分机敏,见到主子未接过瓷杯,便上前掐了一把花萼骂道:“没长眼的蠢货,姑娘什么时候喝过这黄山毛尖,还不快去换了今年的庐山云雾来。” 那花萼一下红了眼,哭哭啼啼地端起茶退了下去了。 遣散了这眼线,慕容纹霜这才清净下了心,把目光投向用眼神默然看着她的汤汤。她深知自己已经与这个人结下了梁子,于是说话也毫不避讳。 “你不应该还活着。” 汤汤还在思考着如何拜师的方法,丝毫不愿与慕容纹霜多说废话,冷冷道:“如果你真没什么话好说,那就别浪费我时间了。” 那丫鬟云翠听到这句话,登时站出来喝道:“大胆,你可知你眼前的是谁,我们小姐可是青江国公主,摘星院首席长老的关门弟子!” 汤汤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又要听到一大段的长篇大论。 “摘星院是皇家院校,但凡入得摘星院,皆封末一品官衔,如今我家小姐便是这晟朝的官,你这等草民,见到大人还不跪下叩首。” 汤汤知道自己此前摘星院考核的失败,只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因此对慕容纹霜除了厌恶并没有什么恨之入骨的情感,只想着快点结束这场无所谓的口舌之争。 于是淡淡地说道:“好大的官威啊,你还真有闲情雅致特地在这来羞辱我?” 慕容纹霜抿起薄唇一笑,伸手止住了自己的侍女,说道:“很生气吧,我对你暗下杀手,摘星院的长老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只不过你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并没有人在乎你的死活。如今我是摘星院首席长老的关门弟子,我是官你是民,即使你现在跳出来申述,也没有任何人会站在你那一边。” 汤汤冷冷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慕容纹霜笑道,高傲的眼里多了一份玩味:“濒临死亡的感觉怎么样,灵力渐渐干涸的滋味又如何呢?” “你究竟想怎样?” 慕容纹霜看着汤汤,看着她眼里的淡漠,心中不免腾起一股怒气,自己说了这么多话,这女人怎么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免心中有些气道:“我是要告诉你,我有让你参加四方会顶的办法。” 这一句话的出现瞬间点亮了汤汤的眼睛,让本来心不在此的汤汤一下子来了兴趣。 “你说什么,你有让我参加四方会顶的办法?” 见到了汤汤这个反应,慕容纹霜的心终于得到了回馈,满足地重新侧倚在榻上,颇为得意地说道:“当然。” 第三十六章 散人赛(推荐票过百加更感谢) 《汤女传》推荐票终于过百啦,天可怜见终于有了三位数,小扑街泪流满面。感谢光下无影,进击的向日葵,蛋酥味沙琪玛宝宝们每日的推荐票,还有热心读者们在书友圈的留言十六都看到啦。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汤女传gogogo,顺便求一波收藏推荐评论呀~ ………………… 慕容纹霜说完那句话后,倚在榻上悠然等着汤汤说话。 “你快说,什么方法?” 慕容纹霜抿唇笑着,看着汤汤急切的样子,心情颇为愉悦。 “下月立冬,散人赛,胜出者前三名,获得参加四方会顶的资格。” 这是京都城,晟朝天子脚下,慕容纹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一个人,还是颇有难度的。但是若通过散人赛,则是简单了很多。 修真者之间的决斗,本来就是些打打杀杀的东西,见一些血出一些人命,也是常有的事。 想到这里,慕容纹霜继续说道:“你算是好运,这是晟朝今年方颁布的法则,是专门为了四大院校以外那些野门杂派设立的,免得外头太过叽叽喳喳,说这四方会顶不过晟朝独自霸占千机文的借口。” “散人赛……前三名。”汤汤念叨着,眼里充满激动的光,丝毫听不进去慕容纹霜之后的话。 自己还是有希望的,自己还能够进四方会顶。 汤汤太开心了,如此说来,即使自己没能够进入四大院校,但依旧是有希望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假,一门心思往门外转身而去。 “哐当”一声脆响,端着新茶的花萼与汤汤撞了个满怀,那一碗滚烫的茶水全洒在了汤汤身上。 花萼吓了一跳,虽然自己开始和这个女人有争执,但此时却生怕自己不恭被慕容纹霜抓到了惩罚的把柄,连忙用手帕去擦拭汤汤身上的茶水。 而汤汤却浑然不觉茶水的滚烫,一心一意都陷在了方才的消息里。 花萼擦拭的动作停住了,她瞪大了双眼看着汤汤,一脸的难以置信,只见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块通体漆黑的无字牌,那正是方才擦拭汤汤衣服的时候从她衣襟里落下的。 这是…… 花萼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跪倒的声音极其响,硬生生把汤汤的心神拉了回来。只见花萼一脸惊惧和恐慌地跪伏地上,那一张小脸如纸般煞白。 “这是霍总都督的无字牌!” 慕容纹霜刷地一下从塌上站了起来,紧紧盯着花萼手中那通体漆黑的牌子,双唇抿成一条线,脸色深地仿佛能滴出水来。 霍总都督,霍却? 这无字牌是天上陨落的玄玉所制,普天之下只有两枚。 一枚纹有金龙戏珠图案,象征无上皇权,是当今女皇姝己所有。而另一枚则毫无花纹,意为忠心无二,女皇在登基之时便将它赐给了当朝左一品参政,骁骑营总都督大人,霍却。 普天之下,再无第三人拥有。 花萼已经是吓得花枝乱颤,她从小就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这无字牌代表着什么。她垂首深深跪伏在地,将无字牌双手献给汤汤,哭道:“花萼有眼无知,不知大人身份,求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慕容纹霜的侍女云翠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声叫道:“真的是无字牌,她怎么会有这无字牌!” 见此牌如见总都督,云翠颤抖着双膝,噩梦般的恐惧笼上心头,用手拉着慕容纹霜的袖子,缓缓向汤汤跪了下来。 “小姐,那是霍总都督的无字牌,小姐,我们不能失礼,您快跪下吧。” 慕容纹霜脸色煞白,目光寒冷瞳仁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霍却……就是那个率领着骁骑营黑色的铁蹄,让青江国国防形同虚设,把烽火烧到她皇宫面前,把她国家的尊严践踏地一塌糊涂的霍却。 自己万民敬仰的父皇,自己光芒万丈的父皇,跟一条狗一样跪在他的马前,求他让女皇宽恕青江国因为流年不利而短缺年贡的罪责。 霍却,这个令慕容纹霜半夜噩梦惊醒的名字,这个让慕容纹霜恨之入骨又恐惧万分的名字。 这个女人,竟然和霍却有关系。 “小姐,跪下吧,云翠求您了,就算是为了陛下为了我们青江国的子民,不能再得罪霍总都督了。” 慕容纹霜是何等的高傲,自出生以来何曾屈辱受罪过,她的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汤汤的侧影,竟然要让自己跪这个废柴,这是何等的羞辱。 “小姐,您可是我们青江国最后的希望了,那花萼还在这看着呢。如若一步踏错,让宫里抓住了把柄,那之前陛下和娘娘所有的努力就都功亏一篑啊,跪下吧小姐,云翠求您了!” 慕容纹霜想起了那天,王的队伍将她的仪仗送至国门外十里,她在轿中回望,眼见的都是满含期待的目光。 霜儿啊,你是我们青江国最伟大的骄傲,你一定要成功,你绝不能失败。母后的眼泪在慕容纹霜的心头滴落。 慕容纹霜的双眼愤怒而不甘,撒开紧握的双拳,双膝微微弯曲,向地上跪去。 “你说,这牌子是霍却的!”汤汤盯着跪在她面前的花萼,她丝毫不知道四周发生了什么,也丝毫不知道慕容纹霜心底复杂的斗争。 只有无与伦比的惊喜和错愕占据了她,自己找了这么久,竟然他就是霍却,他就在这京都城! 汤汤简直快高兴疯掉了,自己不仅有了可以进入四方会顶的方法,还找到了他,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泛舟入湖的男人。 自己要去见他,马上就去见他! 汤汤心念至此,心里如有一头小鹿在雀跃。汤汤一刻都不想等了,飞快地冲出厢房门去,那一抹素白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了房中。 慕容纹霜的双膝还来不及跪下,就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地只剩下了三人,面面相觑。 “你……你……” 云翠迅速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慕容纹霜,只听慕容纹霜的双眼血红欲滴,巨大的羞辱简直要把她撕裂掉,自己那经历巨大心理斗争,才抛去尊严的折辱下跪,在她那竟然根本没被注意到。 她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吼声,身前的鸡翅木小茶几瞬间被震地四分五裂。 “我……我和你势不两立!” 慕容纹霜咬牙切齿道:“散人赛,你给我等着。” 第三十七章 我们又见面了 秋日的阳光温温懒懒地,如同柔软的猫尾巴轻轻挠动着人的心窝。 汤汤靠坐在霍府的墙角,心里一会如火烧,一会如猫挠,心脏不争气地扑通扑通地跳着,震地汤汤耳朵都在嗡嗡响。 汤汤的眼睛亮晶晶的,手里紧紧攥着那通体漆黑的无字牌。 自己等会就要见到他了,他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高兴,是不是也会被自己吓一跳。 汤汤想了想,呵呵地傻笑了一番。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裙,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会不会喜欢。 霍却……霍却,他的名字真好听。 汤汤想着想着,脸颊上又是红扑扑一片,羞地简直要就地打滚。 一想到他就在这墙后的院内,竟然激动地连翻过这墙的力气都没有。 不行不行,你打起精神啊!汤汤站起来,给自己的脸蛋啪啪拍上两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鼓励道:“你就是去还一个牌子的,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光明正大,十分光明正大。” 汤汤给自己鼓完劲,于是十分光明正大地……从围墙外翻了进去。 晟朝左一品参政的府院十分大,汤汤粗略估计了一下,这院落和闲人居的范围几乎相差无几。 汤汤本就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如今被美色冲昏了脑袋,更加是不太灵清。还未在这院子中走多久,竟然就被这弯弯曲曲的园路给彻底绕晕了过去。 “这个假山,我刚刚肯定是见过的。” “哎不对,我这刚刚是从左边进来的,还是右边。” 汤汤望着那一模一样的两条路,顿时陷入了沉默。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当汤汤终于走出这弯弯绕绕之后,来到了一座陈旧的堂屋前,那堂屋的大门面阔五间,里内堂屋檐高二丈,悬山式青瓦顶,青砖饰面,显得十分有古韵。 汤汤走过大门,见四四方方一处前院,左右各置一处耳房,一对石磨花池对放,而堂屋正中,挂着一幅约莫有三寸长的画像。 画像上是一威风凌凌的将军,美髯黑甲,英姿飒爽,正骑着一头前脚仰起的高头骏马,手中的金色长枪颇为耀眼。 这恐怕就是霍家的祖师爷吧,汤汤细细观察着,目光最后落在了堂屋正中供奉着的一个狭长木盒上。 这木盒通体漆黑,纹路精美,里头隐隐透露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要破盒而出一般,显然里面放置的不是凡品。 汤汤将那木盒看了又看,生生忍住了要拿手去触摸的想法。这应该是霍家的什么宝贝,自己可不能随便碰。 汤汤又将目光移开,重新看向了那铺着白砂石的四方院落。 平常人家的前院都是由整齐的平板石岩铺就的,即使是有卵石,也是光滑圆润镶嵌在路中做石子画。 可这前院却是满满散落的尖石子,显然不是为了增加这院落的趣味性。 汤汤走到这尖石子地上,发现这石子地上有好几道波痕,痕迹看着十分新,就像不久前才被人弄出来一样。 难道……这就是霍却平时练功的地方? 汤汤伸出脚,按着地上石子的痕迹学模学样地比划着招式,心里甜滋滋的,仿佛觉得自己是和他一同在这石子地上习武,如同他们在碧泊的湖面上相遇一般。 汤汤本就没有霍却高大,学着他的步伐招式在石子地上耍着,一不留神就摔在了地上。汤汤干脆仰倒在石子地上,傻呵呵地笑起来。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这京都城,也变得美好起来了嘛。 堂屋里传来一声细微的笑声,汤汤猛地坐起身子望向堂屋,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是个孩子的笑声,自己不会听错的。 汤汤还未从中回味过来,就听到门口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冲着这堂屋里来的。 汤汤立马从这尖石子地上爬起,几步躲进了堂屋里。在经过那狭长的黑色木盒时,她的目光微微停留了一瞬。 方才那笑声,好像是从这木盒里出来的。 汤汤才翻上木梁,外头的丫鬟们就已经进了大门,他们手里拿着扫帚水桶之类物什,显然是要来打扫的。 “爷回来了?”其中一个丫鬟说道。 “方才回来了,前屋里现在正忙着呢,爷好不容易早下朝了一次,前屋里谁不想争着示点好。你瞧司琴那小浪蹄子,把自己打扮地是有多狐狸精。” “可惜我们呀,没名头没样貌,这时候只能给打发到这里,我在这呆了大半年了,连爷的背影都没瞧见过。” 一个丫鬟叹息道,另一个丫鬟倒是来了兴致,拉着她神秘地说道。 “我倒是见过,那日给老太太送鞋底花样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爷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总都督,我就远远地看了一眼,心里就跳个不停。” 那个丫鬟被逗笑了,用手挠她道:“你个不知羞的,说些这胡话,你见爷何曾对哪家小姐动过心思,你倒在这胡思乱想。” 那丫鬟被挠地不行,连连求饶。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干活吧,那梁上的灰尘已经许久没扫了,等会叫门前的小厮也来帮着把上头扫扫。” “是该扫扫了。”另一个丫鬟抬头看着梁上,赞同地点头。 而此时的梁上早已经没有了汤汤,从汤汤听到霍却在前院后,就已经悄悄从堂屋里溜了出去。 得了这么有用的信息,汤汤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假山石林里轻快地穿行着往前院去。 被美色昏头的汤汤,果不其然地在这假山石林中再次迷路了。 望着着一模一样的假山,一模一样的石子地,汤汤差点奔溃。 汤汤看了眼那山石的顶端,灵机一动,手脚并用一下飞上了假山石顶。果然视野一瞬间开阔不少,底下小路清晰明朗。 汤汤脚底用力,又是一个飞跃落到了另一个假山石上,如此反复,比之前的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 正在汤汤得意于自己的聪明才智时,一个男子的声音让汤汤停住了脚步。 汤汤立马伏下身子,趴在了假山石顶上,只听到身下似乎有些动静。 是……是他吗? 汤汤的心一下吊到嗓子眼,似乎马上就要紧张地飞出来一般,他就在这假山下,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汤汤强压激动,四脚并用慢慢地爬向假山石的边缘。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娇笑声,好似在嬉笑。 汤汤一下子就愣住了,仿佛一桶冷水当头而下。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随即那女子的声音渐渐娇弱,假山底下竟是传出了些不堪的旖旎之音。 汤汤登时心头一股怒火,好呀,我一心念着你,你竟然在这里偷偷干这种事。 汤汤怒火攻心,转身就要走,可走了几步又不甘心。 四脚并用又恨恨地爬了回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汤汤爬到假山石边缘,微微把头探了出去。只见那假山底下的砌石上,正搂抱着一对男女。 那女子酥胸半掩,五指若葱,如樱桃般的唇瓣贴着男子的胸膛,寸寸吻着他的肌肤。 而那男子拢着她的秀发,薄唇勾着一丝笑意,脸上覆着黑色的面具,在阳光底下寒气森然。 等等……这个人是! 在认出他来的那一刻,汤汤全身瞬间僵硬,如陷冰窖。那个血色黄昏里所有的记忆全部闪现眼前,甚至连鼻尖都闻到了那浓重的血腥味。 …… “小逶夷,听清楚,世界上有很多人,但只有我叫莫言安,莫、言、安,记住这个名字,记到你的骨头里。” …… 汤汤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他。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将头一侧,目光森然射来,显然是听到了声音。 汤汤猛地向后躲去,一下仰地太急,竟然直直从假山上掉了下去,差点把脖子摔脱掉。 但汤汤根本就顾不得脖子,飞快地朝另一边跑去。他看到我了,他绝对看到我了! 汤汤从入世以来就一直想找到这个莫言安,但却万万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自己还不过是灵动初阶的水平,遇上他只有死路一条。 汤汤手脚并用在假山石里往墙边飞跃,只觉得后面的一股气息如影随形。 汤汤丝毫不吝啬灵力,直接将灵气全数灌注于双腿,以达到最高的逃跑速度。 眼见那两人高的围墙就在前方,汤汤两个踏步飞跃过墙,翻到了外头。 可方一落地,就感到身旁气流一转,汤汤急忙向后一跃,而在她跃开的那一刹那,方才所处的围墙轰然裂开。 破碎的石块如利箭一般激射出去,激起尘埃漫天,烟尘迷漫中,缓缓显出一个身影,一个汤汤永远不会忘记的身影,一个如同噩梦般的身影。 “莫言安……”汤汤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如鬼魅般虚无。 那个男人从烟尘中走出,黑色的面具凛然覆盖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小逶夷,我们又见面了。” 第三十八章 你认识字吗 “小逶夷,我们又见面了。” 强大的灵压猛然压制,汤汤只觉得四肢犹如灌入了千斤的铁铅,双腿弯曲一下跪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虽然汤汤已经被灵压欺侮了无数遍,但依旧摆脱不了这种桎梏。只感到冰冷的寒意从天灵盖往脊椎骨爬来,是莫言安的手触在了她的额头。 “小逶夷,你可真令我意外。”他的声音冰冷入骨,如冰锥一般字字扎进汤汤的心脏。 “那只狐狸要是知道你还是死在了我手里,会不会后悔当初同意献出内丹,换我留你一条性命。” 汤汤强抬起头,瞪着莫言安,冰冷的汗水从她额头涔涔而下。 黑色面具覆盖住了他的脸,面具下的嘴唇冰冷细薄。 莫言安勾起一丝笑,俯下身来贴近汤汤的脸颊,笑道:“三年了,小逶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可否有想起过我呢?” 汤汤面色苍白,青筋暴起,眼里全然是冰冷的恨,冰冷冷地溢满整个眼眶。 “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祭奠我南岐山所有的生灵。” 莫言安笑了起来,用手抚开汤汤额头上的根根湿发,笑道:“很好,这个答案我很满意,不枉我为你受了碧泊这一掌,这一掌留下的伤,可不小呀。” 汤汤勾起嘴角,冷笑道:“你罪孽深重,活该受罪。” 莫言安捏起汤汤的下巴,笑道:“你说的对,我罪孽深重。而我今日能再遇见你,便当是我花光了所有的福荫。” 他的眼陷入了围墙的阴影中,显得有些捉摸不透。 “你真有意思,小逶夷,是什么力量让你敢离开碧泊?” “你要知道,你是逶夷,一旦你的身份暴露,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看似无辜的白发老人与垂髫幼儿,他们都会争先恐后地想要得到你。” “你的手,脚或者是鲜血,无论得到哪一样都足够让他们一夜暴富,远离贫苦。” “这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你为什么要来?” “我为什么要来……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莫言安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听到这个答案,他盯着汤汤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我的,你放心,他们不会得到你。我会让你死得一点都不痛苦,我会让你身上每一处,都物尽其用。” 汤汤瞪着莫言安,却只能任由愤恨的泪水从眼中滑落。 她的双手紧握,肩头不停颤抖。 就在这时,她听到莫言安轻轻地“啧”了一声。随即看到一片秋叶,从空中缓缓飘。 这里的一切都被莫言安强大的灵压压制着,连风都很难在这里流动过。 而这片落叶却是悠然自得,翩翩而落。 汤汤的目光随着那片落叶旋转而落,在它接触土地的那一瞬间,汤汤只觉身体一轻。莫言安的灵压压制,竟然给破了。 莫言安叹了一声,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一叶知秋。” 汤汤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此时莫言安的目光投向了别处,而他的胸膛就近在咫尺。 汤汤猛地从腰间拔出霜江雪,往莫言安的心口扎去。 莫言安连目光都懒得转过来,单手一接,强大的力量竟然生生将汤汤的匕首翻转了方向,往汤汤心口扎来。 汤汤一惊,腕间发力全力遏制住匕首。但莫言安的力道极大,远远超过了汤汤,那匕首无法阻止地向汤汤的心口扎来。 汤汤抬头,看见莫言安正对着她浅笑,眼底是充满玩味的戏谑。 眼见匕首就要扎入胸膛,莫言安却轻轻吐了一个字。 “逃。” 汤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见他将手一松,玩笑般地对她重复道:“逃,我让你先逃一刻钟。” 汤汤起身,早已经顾不得莫言安为什么会突然转性,撒腿飞奔而去。 等到汤汤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莫言安才缓缓起身。 笑着的嘴角渐渐收拢,又恢复了那往日里绝情的冷脸,对那个藏在阴影里的身影说道:“刚才我放了她,至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阴影中一个身影望着汤汤离去的巷口,久久出神。 莫言安望着那阴影里的人,轻轻地啧了一声。 “真是多情啊,我们的总都督大人。” 霍却收回目光,在阴影里横了莫言安一眼,转身离去。 “互不相欠。” 汤汤逃地飞快,快到汤汤甚至觉得自己要把肺给喘出来了。 汤汤知道,只有一个地方能够保住她,她就算耗尽所有灵力,也要再此之前到达那里。 很快汤汤就感到了身后那独属于莫言安的凌冽气息,这一刻钟竟然过得这么快。 “小逶夷,我们又遇见了。” 汤汤猛地刹住脚,差一点就要一头撞上莫言安。 只见莫言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前头,不带一点喘息地看着汤汤。 这是一条偏离闹市的僻静小路,汤汤甚至不知道,莫言安是如何在这么多条路中准确找到自己的。 见你个鬼!汤汤心中不禁暗骂,他们之间的实力的差距竟然这么大,自己多逃了一刻钟,就被这么容易地追上了。 汤汤默默将手伸入后腰,从那里摸出一个锦囊。这锦囊是当时求文阁拒绝她报名时赠与的,只说紧急关头可保命。 如今这情况不是紧急关头,何时才是。 汤汤毫不犹豫地打开锦囊,只见那锦囊青烟阵阵,汤汤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顿时分不清东西南北。 等眼前再次清晰时,却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汤汤仔细一看,这地方竟然是宫城墙角! 这宝物竟然是一个传送的神物,瞬间就能将人传送至千里之外。 汤汤看了看已经空无一物的锦囊,显然这是只能用一次的。 但此时汤汤可顾忌不了多少,往着闲人居的方向就飞奔而去。 此时日头渐渐落下,天边又开始出现橘色的黄昏。 当汤汤的脚步方一踏上闲人居的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莫言安的声音。 很显然这一次,莫言安的声音里多了怒气。 汤汤心头大寒,全力一跃,撞开闲人居大门滚了进去,喊道:“婆婆!婆婆救命!” 汤汤跃地十分用力,落地之后摔的也很狠。汤汤转身看向门外,莫言安正一身寒霜地站在门外,却是没有迈步进来。 但很显然的是,莫言安进不来这闲人居。 汤汤大松了一口气,看着莫言安,劫后余生的喜悦竟然让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莫言安,哈哈哈,竟然世上也有你莫言安不敢进的地方。” 莫言安站在门口,他的身姿欣长,映着身后逐渐落下的太阳,汤汤甚至能想象到他面具下愤怒的脸。 “小逶夷,你终究是我的,你逃不了。” 汤汤躺倒在地,舒服地喘了口气,慢慢将身体支起,靠在身后的照壁上。 信手一抬,指了指照壁上的字,说道:“喏,识字吗?” 莫言安顺着汤汤的手,看向照壁上的那一个大字,那个大字在黄昏金色的夕阳下映照地清清楚楚。 …… 莫言安的脸瞬间就黑住了。 …… “滚” 第三十九章 有鬼 “婆婆。” 汤汤站在殿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汤汤在门前站了一会,直到自己的心彻底平静下来,才伸手缓缓推开了大门。 “婆婆?”汤汤走进殿内,看见老人依旧是坐在那椅子上,外头的夕阳照射不进这黑暗的殿内,光线十分暗淡,不知老人是醒是睡。 “婆婆,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汤汤走到老人身前,垂首而立,双膝弯曲,跪在了老人身前,沉声说道:“我与您坦白,我是来自南岐山碧泊水的逶夷。” “我虽困于一隅,但却远离纷争,心无杂念,本可永世安康,百岁无忧。” “而人类莫言安,为一己私利,杀我亲人,毁我家园,辱我种族,此仇不报,枉存于世。” 汤汤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在宽阔的殿内清清楚楚。 “晚辈听闻只要夺得四方会顶首名,就可以获得参阅千机文的机会,千机文记载世间万物,必可助我达成所愿,救我族人。” “此路艰难困苦,鬼门关里已经走好几趟,迫不得已才用计诓骗婆婆,实为拙劣。” 汤汤深深拜服而下,朗声说道:“晚辈在此诚心叩拜,愿婆婆收我为徒,我定当不辱师门,夺得四方会顶首名。” 汤汤说完,殿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汤汤只能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在这黑暗中咚咚作响。 汤汤压着呼吸,等待婆婆开口。可是过了许久,殿内依旧寂静,汤汤抬起头,悄悄去看婆婆。 忽然脚下一空,身体直坠而下。巨大的失重感让汤汤惊声尖叫了出来,眼看着身边事物飞速掠过。 接着忽然一停,汤汤整个人定在了水面上,这一个过程完全违反重物自然降落的规则,汤汤犹如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悬浮在空中。 汤汤余惊未定,眼睛的余光告诉她,周旁是万顷的碧波,烟雾缭绕,是早已不在殿堂中了。 汤汤看着湖水中映出自己惊愕的脸庞,自己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瞬息之间就到了千里之外?这不可能。 难道是幻术? 汤汤尝试挣扎了一下身子,身子在空中晃了晃,鼻尖碰触到了湖水,凉凉的。 “婆婆……是你吗?” “若你是想让我再心软饶你一次,那你这次是赌错了。”婆婆的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神圣如同山顶的暮钟,激起湖面阵阵涟漪。 “婆婆,我是真心拜师,无论您如何处置我,我都只有一句话,请您收我为徒!” “收你为徒?” 一股力量直冲而上,汤汤整个人被拉起,像一片落叶一般被秋风直拽上天空。 汤汤不敢发出害怕的尖叫,只觉得婆婆的声音无处不在,好似那声音就是这高山,又是这湖水,又或者这整个世界都不过是她的手心。 “世间上有多少可怜人,但并不是只要可怜能够得到怜悯。” “我不需要你怜悯,我只要你真心收我为徒。”汤汤连忙说道。 “我能跟你换,只要你收我为徒,我什么都能跟你换。” “换?你没有什么能跟我换。” “不,我有。”汤汤瞪着眼睛,她的声音颤抖,但眼神却是无比坚毅。 “我用未来的我与你换,我是逶夷,以天地灵力为食。只要我获得了千机文,破了身体里经络不通的屏障,修成正果,我便是世间最有用的灵药。” “届时我得报大仇,必当遵循此诺言,用自己与您交换。” 汤汤的话音落下,天地之间也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汤汤的呼吸声,在胸前起伏。 许久,她听到一声轻笑。 汤汤猛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阁楼中,垂首跪在地上,姿势竟从来没有变过。 “你的提议很有意思。” 汤汤抬起头,看见老人的椅子就在跟前,神色诡谲,情绪难辨。 “婆婆……”汤汤试探地开口,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 只见婆婆手间一挥,汤汤眼前顿时花白,一阵眩晕。 等到汤汤定下心神时,却发现自己身在殿外,正站在那湖水中的一方莲台上。 汤汤心中疑惑,只听正殿里传来婆婆的声音。 “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徒弟。待你报得大仇,就自行来我殿前,实现你的承诺。” 汤汤脑中还是一片眩晕,我这是成功了? 等明白过来后立即跪拜在地,行拜师礼道:“谢婆婆!” 正殿中并无回应,汤汤等了许久,才听到了一句话,声音竟是汤汤从未听过的疲惫。 “我乏了,下去吧。” 汤汤虽觉怪异,但还是依嘱咐起身。忽觉鼻尖异常,用手一摸,触手冰凉,竟然是湿的。 “刚才的湖水竟然是真的,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瞬息万里的秘术?”汤汤想着,古怪地喃喃道。 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头,夜色笼罩了大地。如若这时汤汤还在正殿内,她就会发现,那个深陷在椅子中的老人,如同外头落下的夕阳一般,渐渐消散,化作虚无。 …………… 在拜师成功之后,汤汤简直就是过上了地狱般的训练生活。 白日是婆婆的天网式的躲水珠训练,覆盖面从最开始的莲台到了整个前院。 无论汤汤身处何方,那一招定生死的水珠都会如鬼魅一般突然射来,打地汤汤猝不及防。 换句话说,那水珠实在是太快,太准,太狠了,以至于汤汤没有哪一天身上是完好无损的。 到了晚间,则是姑姑那一日必修的情操课。 所谓情操课,便是一边用灵力控制细长的墨水在纸上写蝇头小字,一边欣赏姑姑那动人心魄的琴音。 姑姑还将此课,美其名曰:红袖添香。 真的是太美了,汤汤是有苦难言,且不说控制那细长的墨水精准无误地落在纸上,写出蝇头小字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只说姑姑那一手以琴音乱人心神的本事,汤汤一边要集中心力写字,一边又控制心神不被这强大的琴音牵引,常常是一口老血喷在了纸上。 “又可惜了我一张好纸。” “姑姑……我们可以商量下,下次不弹琴吗?” 汤汤含血哀求。 姑姑听到这句话后,露出了笑容。 汤汤顿时感到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姑姑确实不弹琴了,她换了一乐器,用琵琶弹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琵琶铮铮而作,琴音如若雨落,汤汤感觉自己的心神好像是被一万支利箭洞穿而过。 第三日又换了丝竹,汤汤的心神如同被细线勾住,在山尖上吊了一夜。 第四日换了立鼓,汤汤差点在如雷霆一般的鼓声中命丧当场。 第五日,姑姑笑着问道:“小逶夷,今晚想听什么。” 汤汤简直泣不成声…… 清晨,汤汤在床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屋顶上横架的棕灰色木梁。 汤汤舒坦地掀开被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早上的晨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屋子里陈设很简单,却是十分干净。 汤汤推开窗户,外头是一片早晨的清爽,已经是霜降了,空气中都是些凉凉的寒气。 这屋子,是拜师后姑姑让她在后院中找到的。 屋内放置着一人宽的冰床,不知道是用什么冰制成的,竟一年四季都不会融化。 汤汤躺在上面,如同在水里一般舒服,甚至还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从这冰床上送来,冲刷着她每一寸的肌骨。 无论汤汤前一日多疲倦,在这冰床上睡一晚,第二日都能精神饱满地醒来。 “你又惹姑姑生气了?” 汤汤走入榕树林中,看见冬生正被倒挂在榕树枝上,脸气地铁青,晃晃悠悠像一条大青虫。 “她是个疯子。”冬生咬牙说道:“什么太虚幻境,万变由心。什么浮华塔,我看见的就是一座鬼园!” “姑姑说了,那是因为你疑虑过多,才导致你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 汤汤笑嘻嘻地看着冬生的窘迫模样,补充道:“这整个园子都是在姑姑和婆婆掌控中的太虚幻境,就跟手里的泥人一样,想捏成什么,就是什么,你呀还是认命吧。” 汤汤说着,转动皓腕,手腕上的银镯流光一闪,霜江雪便出现在手中。 这银镯是无悔楼所赠,汤汤后来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储物的空间法宝,里头世界极大,约摸有着半个闲人居大小。 汤汤用霜江雪割断了树藤,把冬生放了下来,问道:“你怎么又鼻青脸肿的,那群孩子又欺负你了。” 冬生在这枝头被吊了一夜,筋骨麻痹,险些连站都站不住。 听到这话,却还是强装着毫发无损地冷冷说道:“他们没这个本事。这个闲人居有古怪,我这些伤是被鬼打伤的。” 汤汤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说你的伤是被鬼打的?” “你不信我就罢了,我只告诉你,这个园子不简单,这两个女人绝对有很多秘密。” “好好好。”汤汤笑着哄道:“那你常来这也都快小半月了,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自汤汤拜师后,冬生不知为何也获得了可以自由出入闲人居的资格。这半月来,冬生是这闲人居里唯一的常客。 冬生沉默,答不出话。 临走前,冬生又不放心地回过身来,犹豫地说道:“嗳,女人,我并不确定,但我想告诉你。园里那最大的榕树下,有声音。” 汤汤听着脊背有丝丝发凉,将冬生送出了闲人居的大门,回身望向这闲人居。 只见这里榕树参天,随风摇动这榕树怎么总是这么茂密。 汤汤每日在这林中躲避婆婆的水珠,曾经糟蹋坏了不少榕树,可再细细看来,这榕树好像又是完好如初。 晨光穿不透这重重树冠,树下日光暗淡,凉风袭人,竟确实有几分诡异的气息。 “这里……有鬼吗?”汤汤不安道。 第四十章 小元宵(加更) 自上次在霍却府上遇见莫言安后,汤汤的心里是乱糟糟的。 汤汤不愿相信霍却和莫言安是有什么瓜葛,也不敢深想他们俩一前一后出现在南岐山的原因。 自上次遇见莫言安后,汤汤是再也不敢踏出闲人居这一步,也没有机会找到霍却当面质问缘由。 今日是晟朝的小元宵灯节,传闻这小元宵灯节曾经是晟朝开国皇后,圣元皇后的诞辰。 圣元皇后母仪天下,不愿这寿辰一人独乐,于是将今日定做了小元宵灯节,与国同庆。 即使到了今日,这小元宵的传统依旧被保留着。 这一日,姑姑和婆婆的心情似乎都不好。 姑姑甚至停了每晚的红袖添香情操课,让汤汤去闲人居外买了几坛仙人醉。 汤汤心惊胆战地从闲人居探出头,用最快的速度去最近的酒肆,带了四坛仙人醉回来。 这一路来回顺利,并没有任何异样。 这莫言安好像确实不在闲人居外头,汤汤虽感到奇怪,但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把仙人醉给了姑姑后,汤汤立马就往前院奔去。 汤汤深深记得姑姑醉酒后会做什么,虽然姑姑很美,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之姿,连汤汤有时都会看痴进去。 姑姑的琴音也很动人,世上更是找不出比姑姑琴艺更好的人来。 但是姑姑醉酒后的琴音实在是太可怕了,汤汤觉得自己犹如一只蝼蚁,随时随地都会被姑姑强大到变态的琴音碾碎。 她可不愿再品尝一次濒死的滋味。 汤汤正想着,却发现自己正经过了那园中最大的榕树,那榕树十分大,树干粗壮约有五人合抱之宽。 树冠茂密遮天蔽日,从土中伸出的气生根高高隆起,天然形成一个个拱门。 汤汤想起了冬生的话,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说道:“冬生你个小屁孩,走之前抛下这样的话,还说地不清不楚。” 榕树林常年荫蔽,此时又已是日头将落,日光淡薄。 地面草木繁多,汤汤抬步走过,阴冷的气息就顺着汤汤的脚后跟而上。 汤汤心中愈来愈怕,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当汤汤快要走过那颗大榕树时,忽然看到一个白影在树旁闪过。 汤汤的脑子嗡的一声响,难道真的是有鬼! 汤汤全身僵硬地定在原地,见那榕树下并无什么异常。安慰了下自己后,壮起胆子,往那榕树试探走去。 那榕树起码接近千岁,树干如磨盘,藤萝如巨蟒。 此时日头已经落了差不多,榕树林里寂静昏暗,凉风吹着树叶沙沙而响。 汤汤走到树干身旁,用鲛绡裹住手拔开那遮挡视线的藤萝叶,探出头往树后看去。 却见一个白色人形的身影,也正搭着树干,学着她的模样,向她这边看来! “冬生……冬生真的有鬼啊。” 冬生刚下了轮班,走进房中,点上烛灯,洗了把脸,把毛巾挂在架上。 那房不是他一人独有的,而是一个大通铺,但此时其他人都已经轮班去了,房中只有他一人。 当他听到汤汤那句哀嚎时,手中的水盆差点吓地落地,抬头看了一眼梁上。 只见一个白色衣裙的少女正跟一只可怜兮兮的白老鼠一样,窝在房梁上向他哭诉。 冬生:……明明你现在更像鬼好吗。 待冬生将手中的水泼到屋外,回身关上房门后。汤汤才从梁上爬下,顶着一眼眶的泪水坐在了桌子前,喝了口冬生递来的热水。 “冬生你不知道,我见到那个女人,她没有脸。” “那园子是有古怪,等会我陪你回去看看。” “别别别!”汤汤差点呛到水,赶紧阻止,说道:“天亮之前,我可不想回去了。” 冬生除下身上沉重的甲胄,将它整齐挂在架上,用布细细地擦拭着。 “那今天你住哪?” “我……”汤汤溜着眼睛将这个屋子看了看,愁苦道:“姑姑又喝酒了,我现在是宁愿睡在你这梁上,今晚都不敢回去了。” 冬生蹙眉思考了一会,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天色,和远处微微的灯火,已经是到了华灯初上的时辰了。 “今天是小元宵灯节,晚间没有我的班,我们就去街上走走吧。” 汤汤听到这,瞬间阴霾全消,乐呵呵地点头,起身小跑到冬生床榻前,把床尾的柜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条小褂。 “我不穿那个。” 汤汤啧了一声,把小褂套在冬生身上。这不过小半月冬生就长高了不少,眼见着就要超过汤汤。 “外面冷,冻着了怎么办。” 说完拍了拍冬生的胸脯说道:“好了,这位俏公子,咱们启程吧。” 冬生对于汤汤的赖皮话已经无力了,一脸无奈地被汤汤拽着,就往街上去了。 小元宵灯节虽然不是正经的元宵灯会,但京都城的大街上却是异常热闹。放眼望去是一片张灯结彩,有堆成三角状的烛楼,供人们点灯的灯牌,还有行驶而过三人高的花车,仿着神仙瑞兽做的灯人。 漆黑的夜染着暖黄色的灯火,热闹的朱雀大街如同一条橘色的长龙横卧在漆黑的大地上。 汤汤拉着冬生挤过人群,四处瞧热闹。 几个穿着奇怪的人戴着花纹面具,突然从旁边跳到汤汤面前,嘴里咕噜噜念着,围着汤汤大跳篝火舞。 汤汤吓了一跳,但觉得他们十分有意思,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拉着冬生又往别处挤去。 “那些人干嘛围着人跳舞?” “他们是大荒来的传教士,他们信仰禺渊,信仰黑暗的力量。如今晟朝安宁了,对待这种异教徒也宽容了许多,街上不乏有他们的传教士。” 汤汤不解地问道:“黑暗的力量是什么东西?” 冬生从小贩的手里接过一串冰糖葫芦,将它递给汤汤。 汤汤知道冬生一直银两紧缺,不愿意去接,冬生不肯收手,汤汤无奈还是接了过来,咬在嘴里,糖浆甜丝丝的。 “你知道,世间修真人士用的都是灵力。可这个世界不小,分了大陆、天空、海洋和禹渊。” “日出之地汤谷,日莫之地禹渊。禹渊,便是人死后会去的地方。” 冬生看着认真听讲的汤汤,细致地说道:“而禺渊人所使用的,便是这世上的另一种力量,黑暗的力量,被称作无量意。” “无量意……”汤汤细细地琢磨着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惊喜地问。 “那照你这么说,人岂不是可以永生了。人在大陆上死后,还可以去禹渊继续活着,这不就是永生吗?” “世间岂会有人可以永生。”冬生解释道:“你要知道,世间有两处生灵不可至之地,一处是天空的圣池,一处便是禹渊的黄泉。” “人只有死后,才能够进入黄泉,一舟渡河,两步石桥,半碗苦药。喝下孟婆那一碗汤后,人的灵魂便会消散,融入所有灵魂的染缸中。” “等到你再次重生到禺渊时,便是一个新的生命,与此前的你,毫无瓜葛。” 汤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没想到我们小屁孩,懂得还蛮多的嘛。” 冬生冷冷地斜了一眼汤汤,说道:“我不是小屁孩,再过几天,你就长过你了,小矮子。” 汤汤看着冬生的个头,心里有点恍惚,想来自己到人世也已经过了快小半年了,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汤汤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是嘘了一声:“长过我了又怎么样,还是小屁孩。” 第四十一章 另一个京都城 汤汤搭着酒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碗,想伸手去拿,可眼前的碗晃啊晃,怎么也拿不到。 汤汤拍了拍桌子叫道:“冬生,你不要动我的碗。” 对面坐着的冬生正襟危坐着,神情如常,只是平时白皙的脸颊上,泛上了一层酡色的红晕。 “我没有动你的碗。” “那这碗怎么晃来晃去的。” 冬生微眯着眼,说道:“女人,你醉了。” “我醉了?”汤汤呵呵冷笑了一下,说道:“小屁孩我才没醉,我看你才醉了。” “我没醉。” “那好,你说,这桌上有几个碗。” 冬生弯下腰,探过脑袋,仔细盯着那碗看了看,恢复到正襟危坐的模样,自信地吐出两个字:“三个。” 汤汤爆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蠢,明明是五个!” 旁边的酒肆老板看着桌面上,那一个碗…… “哎哎哎,我有钱,我还可以继续喝!” 汤汤被酒肆老板推出大门后,搭着冬生的肩膀,嘟囔道:“兄弟,走,这家又被我们喝干了,下家去!” 冬生站的笔直稳当,扶着汤汤点点头,脸上依旧是平日的冷静,眼里却是朦胧的醉意。 “走,下家去。” 此时已经是小元宵的后半夜,冬生和汤汤两人醉醺醺地顺着路走着,渐渐离着闹市越来越远。 “冬生你迷路了。”汤汤睁着醉醺醺的眼,看了看附近越来越破落的样子,说道:“这里的酒肆都关门了。” 冬生架着汤汤,往那些破落的房屋里望了望,只见里头空空荡荡,只有几处破草席,说道:“嗯,关门了。” “走,换下家。”汤汤说着,就拉着冬生转身。 地上一滑,汤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摁住了些湿湿滑滑的东西。 冬生去拉汤汤起来,却听到她发出一阵嫌弃的声音,说道:“咦,好恶心,冬生我摔在了一只老鼠身上。” 冬生忍不住发笑,看见汤汤一脸嫌弃地起身,把一只肥老鼠提溜起来,那老鼠已经是给汤汤压死了,嘴角流着血,毛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 汤汤脸庞生得小巧,肤色白皙地吓人,平日里又只穿那一件素白色的鲛绡裙,总显得人娇小可怜。这样一副外貌配上她手里提溜着的死老鼠,画面实在有些诡异。 冬生让汤汤丢下这脏东西,却突然眉头一皱,看着老鼠说道:“这只老鼠,嘴里好像有东西。” 听到冬生的话,汤汤把眼睛凑近那只老鼠,果然看到那死老鼠的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白白长长的,像一个面团。 “这是什么?” 汤汤把那东西从老鼠的嘴里拿下,放在手心里。 “这是……” 当汤汤发现这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全身就跟炸了毛一样,一种恶心的恐惧从掌心直接蔓延到了全身。 汤汤尖叫着一甩手飞快地把手里的东西都丢了出去。 这……是人的手指! 而当那只老鼠即将落地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里飞快地窜出,抓住那只老鼠,就躲到了旁边的巷子里去。 被那根断指一吓,两人的酒也已经醒了大半。 发觉事情有异后,汤汤和冬生对看一眼,飞速地跟着那个身影跑进巷子,两人都是灵动阶实力,很快就将那黑影逼在了角落。 汤汤试探地走进,发现那黑影瘦瘦小小地缩成一团,一双乌黑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她。 “是个孩子?”汤汤疑惑地看了眼冬生。 从他的眼中得到回答后,汤汤慢慢走近这个缩在墙角的瘦弱孩子。 那个孩子看见汤汤靠近,显出十分惊恐的样子,拼命想往后缩去。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汤汤努力绽放出温柔的笑容,说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拿这老鼠吗?” 汤汤看着这个男孩,他的脸颊因为干瘦而陷下,显得那双眼睛更加大而惊恐。而他手里抓着的那只死老鼠,却是十分肥胖。 “我……饿。”那男孩盯着汤汤,声音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害怕。 汤汤看着瘦骨嶙峋的男孩,心头顿时软了下来,说道:“你阿爹阿娘呢?” “饿死了……没钱埋,还躺在家里。”那男孩说道,双手把那死老鼠抓的紧紧地。 汤汤看着那死老鼠一身的肥肉,想起刚才自己见到的那根断指,心中一片恶寒。 饿死了,没钱埋葬,这老鼠该不会是吃死人尸体才长这么…… 汤汤忍着这个现实给自己带来的恶心,手腕银镯一闪,拿出自己的荷包,将里面的钱悉数递给这个男孩。 “姐姐的钱给你,你去买些好吃的,别再吃这种东西了。” 那男孩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把汤汤手中的荷包接过,一边怯生生地看着汤汤,一边数着银两。 汤汤欣慰一笑,眼前却是一黑,一个物体迅速向汤汤脸上飞来。 汤汤立即反应伸手一拍,把那个朝她脸上飞来的死老鼠拍落在旁,只觉得发间一松。 那瘦弱男孩竟然抢走了她发髻间那支小玉玉送的步摇,一下钻进了旁边隐藏的狗洞里。 “喂!”汤汤站起,看着那男孩在狗洞后消失而去,气得哑口无言。 “这孩子竟然骗我!” 汤汤气归气,又想了想那孩子瘦弱的身体,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苦笑地看了一眼冬生。 发现冬生也正看着她,神色怅然地说道:“没想到,在女皇的治世下,空前强盛的大晟朝,也还有吃不饱的孩子。” 汤汤摸了摸空空的发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假,但他瘦成这样,确实很可怜。” 汤汤叹着气整了整脏污了的衣衫,拉着冬生往外走去。 方才往巷口踏出一步,就看到那本来空无一人的破旧巷子里,竟然亮起十数个眼睛。 汤汤与冬生站住脚步,看着那些恐惧、饥饿而贪婪的眼睛,一个个在漆黑的巷子里亮起…… “姐姐姐姐,我好饿。”一个瘦弱的女孩在破旧的草屋中露出脑袋,向汤汤可怜地哀求道。脏污的小手探来,试图抓住汤汤的衣裙。 “是啊,小姑娘,给点钱吧。”一个黑瘦的妇人也开口求道,怀里抱着一个枯瘦的孩子,那孩子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那妇人紧紧盯着汤汤手上的银镯,嘴上扯着讨好的笑容。 “给点吧,给点吧……”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中一层一层地响起,那些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汤汤与冬生,仿佛这两人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汤汤拉着冬生,看着这黑暗里数双贪婪饥饿的眼,宛如炼狱中恶鬼索命的画面。 两人警戒着后退,身旁突然一黑,汤汤立马将身子一蹲躲过袭击,一脚就把那突然从阴影里窜出的男人踹翻。 “走!” 两人飞速朝巷子另一边跑去,那群人在后头蜂拥而上,哭喊着来追两人。 只是这些人不过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加瘦弱,速度自然跟不上灵动阶级的修真者。 没过几个弯道,汤汤和冬生就已经把他们远远甩走了。 汤汤靠着墙壁喘气,恨不得把刚才压抑在心口的那股气全部吐出来。 冬生的脸色也很沉重,他是护卫皇城的兵,但也是晟朝百姓的兵,看到这样的场景,内心里那个信仰了多年的世界,开始慢慢动摇。 “我只以为,这种事情早已经是过去。我信仰的国度,我所信仰的女皇,在光明繁华的京都城背后,竟然是这样的满目疮痍。” 汤汤去握住冬生的手,发现他的手十分冰凉。 “喂,你们在这做什么!” 汤汤警戒地看去,只见一赤膊大汉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汤汤拉紧冬生的手,说道:“没什么,我们路过。”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一副汤汤,嘴角露出一丝邪笑,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 他身后的门打开了,一个阔气的夫人从那门中走出,扶着她的,是几个面目俊秀的小生。那夫人从头到脚华贵无比,与旁边那些肮脏破落的房子格格不入。 那夫人与小生们耳语了一番,嘻嘻地笑着上了轿辇。 轿子刚刚被抬起,那轿帘又掀开一角,轿夫熟练地压低了轿子。 一只涂着红色蔻丹手伸出轿子,指尖轻轻一勾其中一个小生的腰带。 那小生便会意地笑着,上了那轿子,轿子晃晃悠悠地,抬出了这条小巷,往着京都城繁华的中心去了。 冬生伏下身子,对汤汤说道:“这是斗馆,是些达官显贵花钱看修真者搏杀的地方,里面什么勾当都有,只要你有钱,别人的命都能买到。女皇上位之后,这些都已经被封掉了,没想到这里还有……” “说什么呢!”那大汉送完那阔夫人,回头看到冬生与汤汤,厉声喝道:“在那咬什么耳朵,你们是什么人!” 那大汉说完,步步向两人走来,全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竟然是个地满阶的高手。 这地方竟然卧虎藏龙,一个看门的竟然就是地满阶的高手。 汤汤一惊,拉着冬生连连退却,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巷子外跑去。 一路上,汤汤眼见黑暗里都是堆堆叠叠,几乎饿成骨架的孩子与妇孺。 老鼠吱吱叽叽地,肥胖的身体在阴沟里成群钻过,映着月光,露出一只只贪婪饥饿的鼠眼。 汤汤的内心犹如被巨石压着,压地她十分难受,喘不过气来。 喷着粗气的骡子,拉着木板车咯吱咯吱地走过,上面用茅草盖着五六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女孩们戴着手铐,衣不蔽体,缩在车上,眼神一片空洞。 阴影里,又传来不知是谁的嚎叫,又是谁的谩骂,是谁的拳打脚踢,又是谁的鲜血,滴滴答答…… 当汤汤和冬生终于跑出那地狱般的小巷,看见长安街上繁华的花灯,和那些穿着华丽衣袍游玩嬉笑的人们时。 一股难以忍受的恶心冲上汤汤的心头。 汤汤俯身,“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京沪河醉酒戏女皇 宽约二十丈的京沪运河,静静地流淌在京都城漆黑的大陆上。 京沪运河是晟朝的人工奇迹,曾经动用了晟朝上万劳力,耗时五年方才建成。 这道开挖运河的圣旨,致使了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多少良田无人耕种,多少孤儿饿死途中。 当京沪运河开闸的那天,天上下起了百年一见的瓢泼大雨,雨势之大,仿佛要冲刷掉世间所有的污垢。人们站在京沪河旁,看见那浩浩汤汤的大河,泪流满面。 那是开国皇帝胤稷皇祖的时代,那是一个信仰的时代,也只有那个信仰的时代,才能创造京沪运河这样的人工奇迹。 直至百年后的现在,京沪运河依旧在为晟朝发挥着自己稳定而强大的作用。 人们坐在自己院前,吃着南方运来的荔枝,欣赏着太湖上供的山石,享受着这前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繁荣与发展时,不知是否会想起那个时代,每个人眼里的光荣与希望。 元宵灯会的夜渐渐深了,京沪运河上的皇家画舫正缓慢而庄严地划动,远远望去,犹如数座仙山漂浮于水面上。 上面莺歌燕舞,仙乐阵阵,时不时有烟火飞天,绽开一朵朵绚丽的天花。 汤汤扶着河边的栏杆,已经将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去。 站在她身旁的冬生脸色也不太好,面目冷峻地盯着运河上缓缓而动的皇家画舫。 今日是圣元皇后寿诞,按惯例女皇姝己也会在这艘画舫上,与朝臣共同庆祝这一佳节。 天上的烟花绽放之后消陨,飘来朵朵灰黑色的灰烬,飘飘洒洒落在两人肩头。 “冬生,你说女皇,知道她所统治的京都城背后是这样的吗?” 冬生盯着那华丽的画舫,烟花的灰烬在他的脸侧缓缓若雪落。 “我不知道,我希望她……”冬生停住了话,不再说下去。 “你希望她不知道……”汤汤接下去说道,胃里的东西吐了干净,但身体里的酒依旧还在她心头烧着。 “但她应该知道。” “你要做什么?”冬生转过头来,似乎有些猜到了汤汤的意图,说道:“你不要胡来!” “今天,我就醉一回!” 说完,汤汤一把抓住栏杆,双脚一用力,飞跃入了水中。 身体方一入水,双腿便幻化成鱼尾。不过几瞬,汤汤就已经向画舫游去了五六丈。 冬生来不及阻止,只见汤汤跃入水中后,就消失了踪迹,气地大喊:“你这不是醉了,你这是疯了,疯了!” 可汤汤听不到这些,她在水中飞速地穿行,潜游在那画舫巨大的船底,一艘一艘探寻而来。 酒意带着那怒气充盈着她的心,她要让女皇姝己知道,知道这繁华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躲过巡回的侍卫,汤汤从船底爬上甲板,攀上柱子落到梁上,船舱内的灯火透出花格木窗,将里头奢靡的宴庭场景映入汤汤的眼底。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席间红绿官袍来回举酒寒暄,舞女的红袖如若盛世牡丹蹁跹舞动。 在这舞动的红袖中,隐隐露出坐在最上方的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微微倚着塌,睥睨着场间众人。 她身着金红色龙袍,腰缠双龙夺珠玉腰带,脚踩莲绣金边阔底靴,美眸微合,眉宇之间是暗敛的英气。 仅仅是坐在那里,王者之气却是让在场人都不寒而栗。 汤汤将目光锁在这个人身上,她……就是女皇姝己,那个并非皇室血统,却一步步从女官坐上皇位,让万民臣服于她统治的政治枭雄。 你的子民在饥饿里成为老鼠的盘中餐,你却在这里大开宴席,奢靡度日。 汤汤看着这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心中腾起莫名的厌恶。 “我得让你吃一些苦头。” 酒劲上头,汤汤趴在梁上,丝毫未意识到自己定下的是什么荒唐主意。 “陛下,方洲粮仓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跪在前头,不知在说些什么,场间实在过于喧哗,饶是汤汤感知能力甚佳,也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柯老忧心为国,陛下定当知晓,今日是小元宵,可别说解甲归田的话,伤了陛下的爱才之心。” 汤汤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年纪较轻的男子,身着湛蓝色长蟒纹对襟大袖衣,头戴紫玉金宝冠。 从汤汤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眉目俊朗,鼻梁高挺,竟是隐隐有着帝王之相。 那老人好似又说了什么,只见他的身影摇摇欲坠,似乎气极了连站都无法站住。 舞女们的长袖翩翩,女皇倚着塌沿,微眯着眼打量着闹剧,却是一句未说,气氛凝重至极。 一个身影从场外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而去。 只见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场下的宴席,一身收袖黑衣,铁甲覆体,寒气森然,显然是方从外赶来。 他身姿挺拔,步履矫健,站定在上方时,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多言一字。 那个头戴紫玉金宝冠的年轻男子在发现他到来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女皇神情依旧毫无变化,而众人却是明显感到上方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刚才在上头歇斯底里的那个老人,在看到这个男子时,手里那正要撕去自己外袍的动作也僵住了,浑浊的眼里满是吃惊,花白的胡须颤动着,可却一句话不敢说。 那个男子并不着急说什么,向女皇作揖后,回身看向那半跪在地上的老人,眼神沉寂若深渊。 虽只字未语,却是叫那老人脸色苍白,坐在地上不敢与他对视。 也就是那一回身,汤汤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是……汤汤心中顿时失掉一拍,无比的欣喜冲上她的心房…… 霍却! 汤汤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自己之前因为莫言安在他府中,而思虑的多少可能,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找了这么久,终于再见到你了。 汤汤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看着他那双猜不透却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眼睛,不舍得移开目光。 只见他开口,似乎与那老人说了什么。 那老人听着霍却的话,身体颤抖如若风中的落叶,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 霍却上前将他一把扶起,身边立刻会意地上来几个小太监,将那老人扶了下去。 此时,女皇终于开口,场间立即安静下来,身旁的大公公高永成恭敬地上前,扶着女皇离开了宴庭,众人皆数拜服而下,霍却也跟随而去。 汤汤见状,立即翻身越上屋顶,踩着屋顶的瓦片往女皇去的方向追去。 这皇家画舫实在是过于大,又有巡回侍卫交叉式巡逻,等到汤汤追上女皇时,女皇已经是进了暖阁,前后重重守卫看守,暖阁方圆五丈竟是近不得身。 汤汤只得远远观察,却是找不到一丝缝隙,这些守卫黑甲覆面,是骁骑营的兵。 这些兵应该是随着霍却来的,怪不得这守卫比起之前竟然严上了许多。 汤汤正思考着如何进暖阁,却见那些守卫竟然撤去了。 汤汤心里疑惑但脚步一移,已然是落到了那暖阁的屋檐上,悄悄倒吊下身子,暖阁内的场景透过窗户映在汤汤的眼底。 “臣有罪。” 这是……霍却的声音?所以撤走守卫,是因为不想有人听到这场对话? 女皇姝己此时已经卸去了华袍,松散了发髻,席间多饮了几杯酒,让她略显出一丝疲倦。 她侧躺在床沿,轻轻用手撑着额头,袖子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床边那重纱幔垂落,伴着莲台烛光,勾勒着女皇曼妙的身姿。 “可有受伤?”女皇的声音竟有几分温存。 霍却单膝跪下,双手抱拳目光垂落,说道:“谢陛下关爱,不过小伤,只是戚山夫人……” “阿瑶那边,我会考虑。”女皇姝己说道:“想拖住你,再用方洲的事情威胁我。这等手段,还是我教她的。看来方家的满门抄斩,确实让她心痛了。” 霍却低着头,没有说话。 女皇轻轻地叹了口气,纤细的手臂探出纱帐,掀开一角露出脸庞。 暖阁里熏着木水沉香,染地女皇那英气暗敛的眉目也带上了几分温柔的湿气。 霍却见那纱幔撩开,更是将头低了下去。 “霍却,抬头。” 霍却纹丝不动,说道:“臣不敢。” 女皇姝己定定地看着跪在身前的霍却,眼中有些怅然,说道:“你也嫌朕老了。” 霍却低着头,许久才说一句话:“陛下,您醉了。” 女皇姝己撩着纱幔的手一顿,虽已年逾三十,但她的肌肤依旧光滑水润,风姿犹存,脸颊上带着微微的红晕,甚至有分少女般的动人。 “抬头,这是圣喻。” 霍却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有些收紧,缓缓将头抬起,而目光却是落在塌下那一方薄绒毛织地毯上,不敢往上再抬一分。 “陛下,夜深了,臣会带人守在殿外,陛下尽可宽心。” 霍却话落,却见那一方薄绒毛织地毯上,落下一双小巧细白的脚,心中一震,闭上眼睛。 “陛下……您该歇息了。” 女皇姝己从床上走下,纱裙薄软勾勒着她的身躯,在烛光下染着温软的光泽。 她走到霍却的身前,俯身在他耳旁,纤纤玉指搭在他的肩头,好似呓语般念道:“霍却……朕累了,这么多年,朕真的累了。” 那暖气呵在霍却耳尖,温温痒痒。 窗外一阵寒风射来,一个黑色的东西向着女皇飞射而来。霍却身子未动,伸手用灵力一带,那东西就被反撞在墙上,落了下来。 外间立即骚乱了起来。“有刺客,抓刺客!” 霍却往窗外看去,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翻身而下,迅速逃去。 霍却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并没有太过吃惊。 这一出打断了女皇的动作,霍却反而出了一口气,俯身拱手,等待指令。 女皇姝己轻轻一叹,那眸子的温柔水雾渐去,好似自嘲般笑了笑。 往日里那令人猜摸不透却又心生敬畏的神情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刚才的温柔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女皇姝己冷声道:“去吧。” 霍却领命,出了暖阁。 女皇姝己的目光落在那被拍落在墙角的黑影,那是一只黑黢黢的死老鼠,嘴里叼着一个东西,仔细看去竟是一根人的断指。 姝己的眉间一蹙,神色更加幽深起来。 第四十三章 夜舟 汤汤方一落地,就已经听到周围铁甲追来的声音,那整齐而密集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汤汤所在的位子。 汤汤在心中骂了一句该死,她深知当时并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但一时的酒意上头,那场景着实让她无法冷静旁观。 守护女皇的骁骑营士兵皆是修真者,能力不能小觑,即使汤汤逃地飞快,但依旧是被紧紧追着。 汤汤从檐上跳落,用手一勾檐角,落入下一层的走廊。 还未落地,就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人。汤汤一惊却无法在空中改变方向,正落在那人面前,险些与那人撞个满怀。 汤汤立即调动灵力于脚尖,扭身躲过那人,闪进了后方的柱子。 这人,不就是方才宴席上那个说话的年轻男子吗? 汤汤才躲到柱子身后,骁骑营的侍卫就已经追到。 只听见柱后头脚步一顿,响起骁骑营士兵的声音. “宗王爷,您可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这人竟是王爷,怪不得那眉宇之间,有一股天生的帝王之气。 汤汤警惕地从银镯中取出霜江雪,她知道方才自己已经被他看见。与其等着对方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没想那年轻男子听完骁骑营士兵的话,和善一笑,摇头说道:“未曾。” 汤汤心中诧异,握紧霜江雪,这个王爷打着什么算盘… 骁骑营的士兵向那男子作揖,继续向另一个方向追去。 “多此一举,向一个瞎子问有没有看见刺客。” 那个士兵在经过柱子时,自言自语地嘲笑了一句。 那声音并不响,却清晰地传入了汤汤的耳朵。 瞎子?这个宗王爷是个瞎子。 所以刚才自己虽然差点撞到他,但他并没有看到自己,可是……汤汤的眉间微蹙,他真的看不见吗。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王爷不简单… …………… 夜色浓郁,残月高挂,长安街上的灯火已经渐渐熄灭,狂欢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温柔乡,只有三三两两的河灯,在运河那漆黑的水流上漂浮。 霍却一人立在小舟上,身后的皇家画舫嘈杂一片,四处响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他静静地立在舟上,信手拿出一片树叶,吹起了悠扬的小调。那个小调十分普通,不过是民间渔夫归棹时,常唱的民曲。 曲调婉转,在运河上静静地回响着,霍却一遍遍吹着,仿若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身后轻轻地发出一阵水声,船尾一沉,霍却放下了树叶,任其随风而去。 “你不怕我逃不出来?” 霍却转身,看见船尾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目光潋滟似秋月,肌肤白皙胜冬雪。站在月光下,整个人粼粼闪着细光,一如初见时那般惊艳。 只是这个少女现在双目微嗔,红唇微嘟,显然是在气头上。 “我撤走了八成的守卫,你要是还出不来,恐怕你会更生气。” 汤汤心里一惊,竟然撤去了八成的守卫。 “难道我一上船你就已经发现我了?” 汤汤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饶以为是自己靠着真本事潜入的,原来早就已经被盯上了。 汤汤骇然,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以后这酒,断不可以再这么喝,以为除了你别人都是傻子吗,不过是两成的守卫,就已经被耍地团团转了。 “所以,暖阁外头的守卫也是你故意撤掉的,就是为了引我去偷听?” 汤汤心中酸酸地,腾起一丝怒意,说道:“所以,你在利用我,故意放我进来,让我来看这一出好戏。”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深邃的眉目,看着他那猜不透情绪的眼。那双眼又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她记忆里的那双眼,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汤汤立在船尾,他站在船头,黑色的衣袂随风而动。 “人间…好玩吗?” 霍却开口,他的声音是那么好听。 听到这话,汤汤的内心突然间就像是被扎到了痛处,揪痛起来。 汤汤本不是这种脆弱的人,或许这句话是霍却问的,又或许她喝了好多酒,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被任意地击中了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汤汤本想与他说好玩,可话到了嘴边,却是再说不出来。 汤汤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 夜风里,传来他的声音。 “回去吧。” “你说什么?”汤汤未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 “放弃四方会顶。” 汤汤心中被这一句话击地一片冰凉,说道:“放弃?你让我放弃比赛,放弃报仇,回到碧泊看着逶夷族逐渐灭亡吗?” 怒气渐渐涌上汤汤的心房,她看着霍却,期待着他说出些别的话来。 “你去过城西的京都,那里还不够让你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吗?” 汤汤愕然,想起那黑暗巷子里那十数双饥饿贪婪的眼睛。 “你知道那个地方?” 汤汤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朝思暮想的脸庞,她的身体微微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 “所以,女皇也知道?你们其实一直知道,又或者说…那个地狱其实就是你们一手缔造的。” 霍却转过身,他的脸陷入月光的阴影里,汤汤只能看见他那如刀削般的脸庞。 汤汤突然在这一眼中明白,站在眼前并不是她心里那个泛舟入湖的少年,站在眼前的,是霍却。 是那令所有敌国闻风丧胆,一手翻覆便能决定万人存亡的晟朝左一品参政,霍总都督。 他说:“放弃四方会顶,你赢不了。” “你又不是我,凭什么为我做决定!” 汤汤的声音很愤怒,但她从心底感到了害怕,她的身体颤抖,害怕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汤汤”他看着她,眼里是她看不懂的神色:“你听清楚,即使你有能力赢得四方会顶,我也不会让你赢,回去吧,这条路你必定输。” 这句话落在汤汤耳朵里,犹如惊雷落地。 “凭什么!” 汤汤的声音冰冷而愤怒,凭什么可以这么决定她的未来!凭什么可以滥用职权戏弄她的坚持!凭什么可以轻而易举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为什么…”汤汤的声音颤抖着。 “相信我,回到碧泊是最好的选择。” “你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凭什么一句话都不肯解释!你既然想让我回去,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留下这劳什子东西,你凭什么!”汤汤从怀里拿出那自己一直珍藏在身上的无字牌,用力丢在霍却的身上。 霍却没有接,任由无字牌砸在他胸膛,落在舟上,漆黑的质地在月光下闪着流光。 那曾经给了她多少慰藉与希望的东西,现在看来竟是如此刺眼。 “你听我的,只有碧泊,才是最适合逶夷生存的地方。” 汤汤眼底含泪,看着这个站在夜色里的男人,突然从船尾冲到了船头,卯足力气撞向了他。 汤汤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会伤到霍却,但他却不闪不躲地站着,丝毫没有反抗。 小舟瞬间倾覆,两人双双落入了这京沪运河冰冷的河水中。 汤汤一双腿瞬间化为一条五尺长的青鳞鱼尾,带着霍却冲向湖底。 水底的气压瞬间暴增,鼓动着耳膜嗡嗡作响,而霍却没有任何反应,任由汤汤把他越带越深。 他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女孩,情绪琢磨不定。 汤汤将他摁在湖底,鳞片在她的脸上层层闪耀,她恨恨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做决定。” 河底的泥沙被激起,在霍却的身后缓缓卷曲绽放… 突然他的双手用力,汤汤被这强大的力量反摁在河底。一睁眼,霍却那眉目若雕的五官就在她面前,沙雾如浮动,若火燎原。 霍府·堂屋 堂屋外的院子里,灰白色的石子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夜色里站着。 他穿着黑色的收袖劲衣,几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他就这样站着,看着那灰色白的石子地上的道道波痕,这是两道先后划出的痕迹,很显然后面划出的痕迹十分笨拙,甚至还在地上摔出了一个身形。 那个身形小巧玲珑,霍却看着,不自觉地想起这个身形的主人。 他那速来难辨情绪的眼,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温情。 她因为自己吃醋的模样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霍却忍不住就想去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但那时他终究是没有抬起手,这种忍耐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 “那孩子确实有趣,这么就让她回去了,你甘心?” 堂屋内,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那孩童声音稚嫩天真,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老气横秋,这一诡异的对比,不禁让人背后发麻。 霍却恭敬地向这个声音做了个揖。 “太岁,您何必取笑我,您知道她必须回去。” 那童音发出一声嗤笑,明明是铃铛般的童声,却像极了一个活了百年的老人。 “霍却,你骗不了你自己,如若不想见她,何必要给她无字牌。别和我说那些理由……你只要记住,你要做什么,霍家要你做什么。” 霍却垂着眼,看着石子地上那留下的娇小身影,心中似烈火灼烧,又似千里冰封,冰冷而焦灼。 他紧握双拳,最后却是轻轻一挥,地上的石子随着他的一挥手,纷纷滚动,那痕迹瞬间消失在了地上。 那童音满意地嗯了一声,突然发现了一丝端倪,说道:“要破镜了?” 霍却点了点头,他的额头渗出薄汗,体内灵力翻涌冲击着各处经络,显然是要破镜的征兆。 “竟然因为这点事情,触动到了心神。不过……能因此破镜也是桩善事,罢了,下去吧。” 霍却领命,艰难地走出堂屋,在出院门时,他回身望了那石子地一眼,眼神复杂流光闪动。 可那深情的一眼不过一瞬间,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低下头,迈步出了院门。 第四十四章 姐妹们的午夜派对 汤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闲人居的,她转身,把冬生关在了她的小屋外。 “喂。”门外的冬生开口,声音有些犹豫:“你……怎么了?” 汤汤走到桌子前,觉着自己的喉咙干涩,她摸索着要给自己倒水。 茶水沥沥落下,湿了一桌子,汤汤这才发现,自己的杯子上下拿反了,茶水溅了一桌。 汤汤放下茶壶,坐在凳子上,将头埋在手臂里,双肩抖动干干地笑了起来。 冬生在屋外听到笑声,伸手去拍门。 “喂,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夜风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榕树叶在风中作响。 “黄毛小儿嘻嘻嘻,个都没长全就知道耍姑娘了。” “阿紫阿紫,耍姑娘,耍姑娘,哈哈……” “闭嘴!”冬生厉声喝道。 榕树林中一片寂静,好似方才只是风吹过一般。 “他瞪我……阿紫,阿紫害怕……”一个声音又弱弱地响了起来。 “男人!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该死!都该死!!” “阿紫该死,该死该死……”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如若不仔细听,仿佛只是榕树林中的沙沙风声。 汤汤没有开门,冬生不知道门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耐烦地瞪了一眼那些声音,说道:“再说一句话我就削了你们。” “哎哟哟,黄毛小儿要削了我们呦。好可怕呵呵呵……嗳,小不点,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怎么了,怎么了阿紫,阿紫怎么了……” “她失恋啦!” “哦,失恋啦,阿紫失恋啦……” “一个姑娘失恋了,你巴巴地守在门口,是要做什么呀,是想要送自己的肩膀给人家,还是把自己送出去啊。” “嗳~把自己送出去…” “红绡帐底卧鸳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嘿嘿嘿嘿,春宵一刻呀~” 冬生的脸瞬间腾上红晕,他虽是个早熟的孩子,但哪里听过这么臊人的话,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向那群声音砸去。 “滚。” 榕树林中夜风一阵,那些声音嬉笑地四处散开。 “害羞了,嘻嘻嘻被说中了~” 冬生再不去管那些声音,拍了拍汤汤的门,张嘴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犹豫地来回走了几步,最终叹了口气,对着门内说道:“我先走了,有事……你就来找我。” 冬生说完,等了一会,见门内轻轻嗯了一声,终于松了口气,往外走去。 闲人居的夜安静了,小屋里烛光恍惚,映着汤汤瘦小的身影。 “哼……放弃,你凭什么叫我放弃。”汤汤喃喃地念着,将手里的空酒瓶一丢。 醉眼迷蒙中,汤汤仿佛又看见了霍却那令人猜不透情绪的眉目,和他在京沪河底反身离去的背影。 汤汤冷冷一笑,从银镯中取出一坛新酒,仰起脖子便灌下一口。灼热的酒顺着喉咙而下,似乎什么悲伤都在那这一刹那忘却了。 “傻女人!为了男人伤心的傻女人!” “嘻嘻,你们猜猜她还能喝多少坛酒?” “爱恨欲望,贪嗔痴念,都是人的原罪。” “再喝,阿紫再喝一坛。” “谁在说话?”汤汤看向窗外,却未见一个人的身影。 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又悄悄响了起来。 “她可以听见我们说话了,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果然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男人!” “喂喂喂,小姑娘,男人而已,想当年多少儿郎都拜倒在我九娘的石榴裙下,我连正眼都没瞧过。” “阿紫的裙子脏了,呜呜呜好害怕,阿紫看到天上下了好大的雪……” 汤汤打开门,跑到院子里,只见夜风阵阵,吹得榕树哗哗做响。 “谁,究竟是谁在说话?” 月挂枝头,寒鸦高栖,四周除了沙沙的树叶声,哪来什么其他声音。 汤汤的脑袋生疼,她晃了晃,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榕树叶如浪潮般在夜风里起伏,夜色中一曲琴音缥缈而来,声声阵阵越来越清晰。 汤汤大骇,这突然而来的琴音……竟是姑姑的空山曲。 那空山曲汤汤已经是第二遍听到,第一遍汤汤借引空山曲的力量,带着体内燃烧的灵力打通一处经络。 而这第二遍,却是和之前全然不同,汤汤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那琴音方一入耳,只觉得刚才的痛苦被这琴音一下放大了无数倍。 汤汤滚落在地,抱头大叫,那琴音声声钻入耳中,要把她的身心脾肺全部撕裂。 这琴音的厉害,不知是比上次多了多少,别说再次引琴音入体,汤汤痛地连站都无法站起来。 “阿紫!阿紫好痛,好痛!” “姑姑饶命,别弹了,饶命啊!” 那些声音凄厉地叫成一团,顿时间整个榕树林都开始哀求。 “姑姑……饶命……姑姑我们知道错了!” “下雪了,阿紫下雪了,好痛啊啊啊!” 琴声终于停止,所有哀嚎的声音都落了下来,汤汤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气,汗水浸湿了她整个身子。 “把那条蠢鱼带过来。” 这是姑姑的声音。 汤汤迷迷蒙蒙中,被抬了起来,飘飘荡荡地被抬过了榕树林,身下柔软,好似是有好几双小手。 不知被抬了多久,等她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九层浮华塔,和满眼绚丽的灯花。 汤汤惊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九层浮华塔前,而四周绚烂一片。塔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摆了一大处宴席。 数十个漆木小桌拼成一方大宴席,上头酒肉瓜果,团花锦簇,红红绿绿热闹无比。 而汤汤所躺的地方,正是那些宴席的正中,一处红幔方台。 “姑姑。”汤汤抬头,看见那绝色倾城的女子正坐在那宴席的最高位,浅笑地看着她。 姑姑一身红衣,朱唇若血,眸色动人,脸颊上带着醉色的红晕,更显得艳丽绝伦。 “小逶夷,你长大了,终于听得懂这空山曲了,姑姑好生欣慰。” 汤汤站了起来,我听懂这空山曲了?她的心里扑通扑通的,她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姑姑的话。 “你醒啦……” 一张脸从旁边凑了过来,汤汤吓得尖叫跳开,惊恐地看着这张脸。 什么东西! 汤汤不是个一惊一乍的人,只是那脸实在不是一张正常的脸。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泛着青灰色的光芒,两行血泪从她死灰白色的眼中落下,滑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色痕迹。 看模样那应该是一个年龄十分小的少女,穿着淡紫色的纱裙,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裙子,而裙子下面空空荡荡,竟然没有腿。 汤汤脑中一片嗡嗡声响,想起了之前闲人居中种种诡异的情景,又想起了大榕树下那个白色无脸的身影,艰难地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鬼……你是鬼!” “鬼!”那个少女鬼发出惊恐的声音,张皇失措地四处张望叫道:“哪里有鬼,阿紫怕鬼,阿紫怕鬼!” 那个少女的面部开始扭曲,整个身体如烟雾一般腾空,咻地一声飞入了林中。 林中四处回荡着她的尖叫:“阿紫啊啊啊阿紫!” 汤汤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汤还未听到姑姑的声音,又一阵阴风刮过,汤汤被那风一带,踉跄出去好几步。 只见那阴风落地,是一位娇俏的女子,那女子显然比刚才那个少女死法好多了。 虽然她的脸也是死人般的惨灰,但至少没有血,五官也完整,看来死的并不恐怖。 那女子嘻嘻笑地绕过汤汤,在那一处红幔方台上翩翩起舞,她没有双脚,舞姿十分轻盈。如若不是这诡异的场景,这一舞姿定当是名冠京都的风采。 纱裙舞动,翩跹若蝶,忽然听到咚的一声,一个孩子凄厉的哭声从那女子的裙底传来。 那女子一掀裙摆,只见一个死婴正落在地上,睁着血红的双眼,哇哇大哭,肚脐上甚至还连着青黑色的脐带。 那女子捡起孩子,突然凄凄切切地痛哭起来:“宝儿不哭,呜呜呜宝儿痛,娘亲也痛,娘亲生你生地好痛啊,痛地要死了呜呜呜……” 汤汤眼见着这场景,顿时明白了她的死因,这场景骇人无比,汤汤胃里翻滚,差点再次吐出来。 “小逶夷,你以前看不见她们,是因为你历练太少,眼睛太干净。现在你明白了,就该看看,这真正的太虚幻境是什么模样。” 汤汤抬头看向姑姑,只见姑姑轻挥衣袖,周边仙乐四起,云雾缭绕,竟然还传来了阵阵曼妙的歌声,竟是一派瑶池仙境落九天的模样。 四周阴风四起,数道光影纷纷而落,落在那一方方宴席上,一一化作人形。 顿时间这宴席上热闹非凡,不知从哪变幻而来数十人,有孩童、有老人、有少女、有妇人,她们围坐在宴席上,高举酒杯大声庆贺,乱糟糟地闹成一团。 她们死法个千,有提着脑袋的,有缠着白绫的,有双眼只剩下黑洞的,甚至还有化不出形的,只有一股阴风四处飘动。 汤汤看着这一副场景,愣在原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脑子中突然回想起冬生的那句话。 “什么浮华塔,我看见的就是一座鬼园!” 鬼园……汤汤的脑子嗡嗡作响,身子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毛,自己在这生活了小半月,竟然是每晚每晚和鬼睡在一起。 “嘻嘻嘻,小姑娘,来玩嘛~”方才那个在台上起舞的女人飘了过来,嬉笑着拉住汤汤,丝毫不见方才悲痛的模样。 汤汤全身一阵哆嗦,看着她双手空空,孩子不知去了哪。这些鬼的性情好像都有些奇怪,汤汤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想下去,全身僵硬地被她拉到了一方席子前,瘫软在坐垫上。 “嘻嘻嘻来,九娘陪你喝一杯,何必自己一人在屋中喝闷酒,为什么臭男人伤心。” 汤汤看着她青灰色的笑脸,战战兢兢地接过酒杯。 “蠢货!”对面一个妇人大拍酒桌,汤汤猝不及防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酒洒在身上。 汤汤汗涔涔地抬头,见那妇人方脸阔嘴,生得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力气活的好手,只是脑后勺丢了一半,想来死地并不怎么好。 “为什么臭男人伤心!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妇人声如洪钟,火冒三丈。说这话时,一方阔嘴拉的老长,嘴角向下,像极了京剧里的白脸丑角。 “好啦好啦,任姐你消气。”那叫九娘的女鬼打圆场道。 任姐气焰飞涨,又砰砰砰拍了桌子说道:“我为那臭男人做牛做马,一不提防他,竟然就与一个邻村的寡妇好上了,还合伙拍了老娘的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那妇人越说越气,气得后半个塌下的脑袋颠颠地。汤汤望着这满园的鬼,默默把自己的酒杯加满一口灌下,我还是醉了好,醉了好…… …… “嗳九娘,别走呀,你不喝,我不喝,小爷这酒往哪搁。” 说这话的是谁,正是这个就差泡进酒缸里的汤汤,只见她一手拉着九娘的手臂,一手拿着酒杯,眼里醉醺醺地,一首打油诗朗朗上口。 “任姐,继续呀,别干看着。你不醉,他不醉,今晚睡陪小爷睡。” 任姐一如既往地拉着嘴角,看着汤汤耍酒疯。 “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被折磨疯了。” 汤汤举着酒坛,一个个拉着朗声劝酒,此前那些惧怕现在已经是荡然无存。 “青莲大师,别念我了,什么人的原罪。今高兴不说这些,喝一杯罢,酒肉穿肠过,佛在在心中啊。” “阿紫……阿紫过来。” 那叫阿紫的鬼魂见汤汤要来抓,小兔子一般嗖地一下逃地飞快。 “小姑娘,不是九娘说你,你想一个人,就不要在这喝酒,该到那人身边去。” 九娘把醉醺醺想要满场劝酒的汤汤抓来,叹息地扶了扶发髻,说道:“想当年有多少公子哥赶着要娶我,靠的是什么,是喝闷酒吗,当然是靠手段啦。” “手段,什么手段?”汤汤好奇地蹲在九娘身前,酒坛子杵在地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九娘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说道:“两个词,欲擒故纵,霸王上弓!” 汤汤似懂非懂地点头,发出一声哦,酒劲上头,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 “明白了吧,傻姑娘,这夜色正好,你不醉,他不醉,今晚谁来陪你睡?” 四周仙乐阵阵,酒香醉人,汤汤想着,九娘说的话好似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所谓霸王硬上弓 冬生向来睡得很浅,这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 自落家被灭门,母亲去世后,这个习惯让他多次险中求生,得以活到现在。 所以当冬生感到那股热气渐渐逼近脸颊的时候,他立马就清醒了过来。 只见黑暗里,一张脸正贴在他的前方,静静地俯视着他。 四周鼾声此起彼伏,显然这同一张床榻上的人都没有醒过来。 冬生知道这人是谁,轻声说道:“酒醒了?” 那人没有马上回答,撑在冬生身边的双手好像有些吃不住力,摇摇晃晃才发出一声嗯。 冬生感到一股酒气扑来,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是醉得更厉害了……” 汤汤醉醺醺地嘘了他一声,随即用着极其严肃的声音与他说道:“别说话,冬生,现在组织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你的支援。” 冬生瞥眼看着她那张因为喝醉而红彤彤的小脸,扯着一个一起干大事的表情。 冬生叹气,深觉自己之后的人生坎坷无比。 “我不去。” 汤汤立马拉住就要转身离去的冬生,把他拽回到墙角,说道:“就一次,求你了,我就是想去看他一眼。” “就看一眼?”冬生睥睨着蹲在地上醉眼迷蒙的汤汤,反问道。 汤汤想了想,心虚地说:“然后再摸一下……” “接着呢?” “接着……”汤汤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随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齿画面,羞笑着把脑袋塞进怀里,像一头喜不自持的鸵鸟。 冬生:…… “冬生,求你了帮我一次,你只要守在门口,等这事完了,以后我就叫你哥。” 冬生是不稀罕她一声哥的,但他的内心却有些挣扎。 他一面是知道汤汤现在醉了,做出的事情都没经过大脑。 且不论偷偷潜入霍总都督府邸去偷香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使真成功了,恐怕第二日两人都会被拉上街头游街斩首,还要挂上个采花大盗的名头。 可他向来是知道汤汤的一些故事的,知道汤汤一直以来的心思,又私下希望也许成功了,自己能更接近一点他心目中的霍总都督。 冬生心中犹豫,又有些羞愧于自己的私心。 “霍总都督是天之骄子般的人才,以后定是要改写历史,这么随便就…是不行的…” 汤汤看着冬生的神情,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说道:“小屁孩,不会吧,你对他这么痴恋,该不会……” 冬生一惊,他预感到了汤汤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赶紧伸手遏制住汤汤的声音。 汤汤被捂着嘴,而那眼睛却是亮闪闪的,如同这当空的明月落在了眼波里,冬生叹了一口气。 那破镜之势来得突然,霍却来不及赶到事先准备好的密室,于是遣散仆从,将自己一人关在房内。 他的房内藏有备用的密室,里面配置了同样的一套设施,就是为了防备出现这样的情况。 霍却脚步一顿,伸手扶住了房内的屏风,只觉得血气翻涌而来,四肢百骸如同被禁锢在一个高压的炉子内。 竟然这么快,他事先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每一个人的体质不同,破镜的方式与程度也不一样。 有些人的破镜只需一晚,有些人破镜却是十分漫长,扭扭捏捏长达数月要破不破,更有些人不过是一个睁眼闭眼之间,就能成功破镜。 所谓人生而不平等,修真人士的破镜就是最大的佐证。 霍却当胸一闷,跪倒在地,飞快地点通自己的穴道,天元阶的破镜,果然不一样。 霍却盘膝而坐,当机立断打开房中阵法。 这阵法是他早前就布置好的,需五大天元阶修士共同施法,历时三月,才能够成功设置。 现在即使是天元高阶的强者来,也要为此阵付出不小代价。更何况当今世上,又有多少天元高阶强者。 霍却宁心静气,强行开启调息。浑厚的灵力在他的周身翻涌,隐隐有着光芒在黑暗中流动。不过半晌,体内灵力便已经进入了焦灼的状态。 “哎呦。”寂静的黑夜里传来窗户砸到东西的声音,继而传来一个轻声的痛呼。 “痛死了,砸到脑袋了。” 她怎么来了……霍却眉头微蹙,偏偏在这个时候。 霍却心头无奈,以她的实力碰上此阵,必死无疑。霍却意念一转,房中的阵法悄然撤去。 那个声音缓缓爬进了房间内,在房内悄悄摸索,霍却坐在黑暗里,周身灵力正处在极其谨慎的状态下,不得丝毫动弹。 只听黑暗中,不时响起磕磕碰碰的声音。 “哎呀,我的头……怎么又是墙,床呢……怎么找不到。”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就已经摸到了屏风附近。 霍却控制呼吸稳定心神,不让自己的神志有一丝错乱。 黑暗里发出一声轻笑。 “嗳,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股酒气混着少女独有的清甜扑来,汤汤把脸探向霍却,脸蛋红扑扑的,显然是已经醉迷糊了。 霍却闭上眼不去看她……这是喝了多少酒…… “闭眼睛干嘛,不想看见我是嘛。” 汤汤又凑近了些,脸颊上感受到了从他身体里散出的热气,温温痒痒的,让她的身体酥了一片。 霍却的身子因为汤汤的靠近动了动,紧蹙的眉目上凝结着汗珠。 “霍却……你讨厌我吗?” 汤汤悲伤地看着霍却,一双眼睛似小鹿般楚楚可怜,这一晚上的酒让汤汤变得易悲易喜,那双眼动不动便是秋水潋滟。 “你就一眼都不想看我吗?” 霍却的胸膛起伏,好似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他的眼不是寻常俊俏儿郎的桃花眼,而是薄情又有丝凶意的单凤眼。 如今那双眼看着汤汤,却是叫汤汤心潮澎湃。平时霍却要是这么看着她,汤汤早就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 可如今借了酒壮胆,只觉得被霍却看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脸烧得似红炭一般。 “原来你不讨厌我。” 汤汤心里甜滋滋的,那只小手更是不老实起来。她挪了挪身子,与霍却更加凑近了一些,悄悄把手覆在他的胳膊上。 手下的胳膊一紧,显然是没有想到汤汤会这么无耻大胆。 醉意熏心的汤汤可不管这些,只感觉手下隔着衣服传来那结实的力量感,和那紧致的肌肉曲线,花痴地差点流出鼻血。 这手感……简直…… “霍却,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你倒好对我说了这么让人伤心的话……不过我很大方的,如果你给我一些赔偿,我是可以原谅你的……” 汤汤嘿嘿地笑着,抬头看着霍却那近在咫尺的脸庞,他那刀削般硬朗的五官,眉峰似剑,薄唇紧抿。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到了,那双看着她的眼里是如火燃烧的波澜,简直就是完美的禁欲系。 汤汤脸上的红晕更足了,痴迷地念道:“我也不要太多,你就让我亲一下,一下就可以。” 霍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好似在说:女人,你敢试一试看。 “你瞪我干嘛,你不想让我亲你就躲开呗,动都不动还瞪我。” 汤汤说完,随即会意地一笑,眯着她那雾气迷蒙的双眼说道:“哦,我知道了,这就是九娘说的,欲擒故纵!” 霍却的脸更加白了,这个蠢女人! “就亲一口嘛,我保证,绝对就一口。” 汤汤半跪起来,将手环绕在霍却的脖间,俯身轻轻托住霍却的脸颊。 看着他那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庞,突然语调一转,学着些登徒浪子的口吻说道:“等亲玩,小爷我就办了你。” 说完汤汤俯下身子,少女的吻轻轻落了下来。 霍却的胸膛发出一声闷哼,推开了汤汤,一股强悍的灵力轰然散开。 “你!” 汤汤愣愣地看着他,只见霍却站起来,简直是一副要杀了她的模样。 “汤汤!” “我……我怎么了?”汤汤委屈地喊道:“我亲都没亲到,霍却你不要脸,你提裤子不认人!” “我……” 霍却一时气结,当胸一闷,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第四十六章 获得新任务 老者沉吟了一会,收回脉枕,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尚好,尚好。” 旁边一身材欣长的少年上前,恭敬问道:“先生,我家爷是怎么了?” 那位老者看了这少年一眼,合上药箱缓缓起身,向霍却俯身作揖,说道:“总都督此次并非破镜,只是破镜的前兆,所以并未伤到根本。这伤是因为一时血气攻心,灵力反噬导致的,所幸总都督向来体格强于常人,因此伤势尚好,不会危及性命。” 那少年松了口气,说道:“连御医都说没事,那便放心了。” 老者抚着白须点头,继而说道:“只是这几日需卧床休养,不可多劳,不可伤神。切记,莫不听医者言,耽误了之后破镜。” 霍却点头答应,说道:“我这伤,还请御医守口如瓶。” 那老者点头说道:“陛下已经吩咐过了,微臣知晓其中分寸,此事仅我们三人及陛下知晓。” 霍却瞥见里屋的屏风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那里探头探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说道:“那多谢御医了。” 那老者又取出纸笔写了几副方子,说了些注意事项后,才缓步被送出了房门。 “方庭。” “爷,属下在。”那个少年俯首应道。 “你说昨日在门外引你走的少年,使的是落家的枪法?” 方庭有些窘迫,说道:“是的,属下惭愧,看守不力才让贼人趁机潜入。” “可查出是谁?” “回爷的话,是工部侍郎,夜朗的长子,夜冬生。” “夜家长子?” “是的,并不是明面上的那个长子,夜冬生是夜朗一偏房所出,那偏房便是落将军的第十二个孙女,落舟。” “原是那落舟被赶出夜家时就已经怀有身孕,回到族中后,死于五年前那场灭门案。却不知道夜冬生是如何躲过了劫难,这几年来销声匿迹。直至去年的大雪夜,才一个人出现在夜家的大门口,手里拿着的,正是落将军那柄九尺银鍪枪。” “这九尺银鍪枪是众所周知的名枪,传闻舞动时可六月飘雪,点水成冰。夜家不过小族,因落家被灭门一事,不敢将夜冬生的身份对外声张。夜朗又是个怕老婆的,家中容不下这个长子。夜朗就买了宫中一个守卫的官职,把夜冬生打发出去了。” 霍却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说道:“他人呢?” 方庭惭愧地低头,说道:“给跑了。” 霍却点头,便示意方庭下去了。 没想到落舟还有个孩子,落老将军还留有后人。霍却思虑着,手见摩挲着茶杯,神色不明,最后轻轻吁了一口气,心里竟有些宽慰。 “出来吧。” 屏风后面那个身影听到这句话,犹豫地从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打量着霍却的神情。 “你…没事吧?” 见霍却没有反应,那双眼睛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走到霍却身边,试探地凑近一点,发现霍却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汤汤立刻心虚地退回去,站在了离霍却约有五尺远的地方。 “我……我错了。” “错在哪里了?” 汤汤被霍却那眼睛看得快哭出来,委屈地说道:“色欲薰心,胆大包天,恬不知耻还偷鸡不成蚀把米。” “概括得挺全面。”霍却收回目光“赞赏”道。 汤汤知道自己是喝酒犯了大错,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轻声地求道:“我错了,可冬生是无辜的,他是被我逼来的……你千万不要记恨他,他可还有大好的前途。” 汤汤见霍却没有说话,反而是低头拿出身旁的折子开始翻阅,便试探地挪着步子悄悄靠近,说道:“你…身体真的没大问题吗,大夫不是叫你不要操劳吗……怎么还看书呢?” 汤汤看见霍却抬头看着自己,立马噤了声,退回到原位站着。 “以后说话做事,与我保持这么远的距离。” 汤汤痛心疾首,真的是杀鸡取卵得不偿失。这酒,自己真的是打死都不再喝了。 方庭从外面敲门进来,见到汤汤时一愣,又看了看霍却的神情,犹豫再三后说道:“爷,吏部呈了消息。” “说。” 方庭看了一眼汤汤,犹豫开口:“爷?” 霍却抬眼,扫了一眼面露难色的方庭,说道:“说。” 方庭这才俯身说道:“是此前方家的案子。方家谋逆,犯下满门抄斩重罪,却在吏部抓人前夜全家死于无故大火。吏部已经为此查了小半月,却毫无头绪。近日民间不知传了什么消息,说方家是被恶鬼索命,全家人才会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连仆从丫鬟都没逃出一个。吏部受不住压力,便将此案上报。” 方庭看了眼霍却的神色,说道:“爷,这折子咱要不再往上送,您现在需要静养。” 霍却伸手示意方庭把文书折子送上,说道:“不碍事。” “爷,这里头关系重大。这方家便是派出刺客在中秋大赏上行刺谢少主的主谋,而后被查出了多桩罪行,才判了满门抄斩。方家又是戚山夫人母族姻亲,里头种种,牵扯众多。如若我们再查,恐怕牵连更广,谢少主与戚山夫人那都不好交代,如今交呈陛下决断,才是稳妥。” 霍却翻阅文书的手指微微停滞,说道:“不必了,此事不宜闹大,着派人手查案。” “这……”方庭犹豫,颇为为难。 “要不……”汤汤悄悄发出声音,试探地说道:“要不我来查吧。” 此话一落,霍却和方庭都看向了她。 方庭看着这个娇小的白衣女子,眼神有丝难以置信:“你?你会查案吗?” “我不会。”汤汤老实地回答道:“但我可以帮到你们。” 汤汤自听到这方家案件的来由,竟然就是自己和小玉玉在中秋大赏上所遇到的刺客,心中便已经有了想法。 如今看到霍却为难,便开口说道:“你们不好出面查案,这个案件就当做是我个人来调查,得到线索便由你们判断。这样,就不会出现你们刚才所说的两难局面,如何?” 汤汤说完,随即又怯懦地看向霍却,说道:“更何况,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也必须要做些什么赔罪。” 方庭问道:“你一个小小的女孩,怎么查案?” “正是如此,我还要向霍总都督要一个人。”汤汤看着霍却,狡黠一笑。 霍却看着她,饶有兴趣地询问:“谁?” “晟朝末三品宫城守卫,夜冬生。” “你留下她了。” 待汤汤与方庭离去,房中只剩下霍却一人时,一个稚嫩的童音从角落中响起。 霍却起身作揖道:“太岁。” “不必起来,连破镜都不是,就伤成这样。” “让太岁挂心了。” “挂心倒没有,只是偶尔路过。” 霍却不言,垂首听训。 “既然你留下了这个姑娘,就一条路走到底,心里别心软。如今她查案,便是最好的时机,切勿感情用事,记清楚了吗?” 霍却的眸子里暗流涌动,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说了一句。 “是。” 第四十七章 素素 碧波万顷,浩瀚渺茫,汤汤化作白光,落在冰原之上,看着体内灵力所汇聚的湖水在悬崖边坠落,形成一道气势恢宏的瀑布。 自从来到闲人居后,汤汤勤勉修炼,灵力日复一日积蓄到这湖泊之中,但汤汤依旧觉得不够,自己还需要更多,更强。 汤汤见这瀑布如练,不停地落进这好似无底洞般的深渊,又有些惆怅地往底下望了望。 深渊漆黑,深不见底,那瀑布之水落入这深渊中,竟然连一丝回音都没有。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填满这裂痕呢? 自从上次通了一窍之后,汤汤全然没有找到再次通窍的机会。 若说再听一次姑姑的空山曲,自是不可能的了。那空山曲现在对于汤汤来说,威力之大犹如洪水猛兽,汤汤是唯恐避之不及。 汤汤叹息着,继而抬头,望向冰原上的月亮,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来到闲人居后,这月亮好似也有了变化。 “这月亮比起以前……是不是缺了点?”汤汤盯着空中的圆月,喃喃着。 风声吹动榕树叶,沙沙作响。汤汤从冰床上醒来,神清气爽地舒展了下身体,起身推开了房门。 只见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榕树红墙依偎在黑暗里,由月光勾勒着它们一静一动的轮廓。 天已经越来越冷了,汤汤不禁搓了搓手臂,身上的鲛绡冰凉凉的。 要想办法另外找一些御寒的衣物了。汤汤想着,自己的身体特质让她不能碰触土地和草木,普通的衣物对于她来说,并不十分合适。只是这鲛绡本就是贵重物,并不是说得就能得到的。 汤汤将灵力运起,循环过几遍之后,便不再觉得寒冷了。她走出房门,走进密林中,她今天还有大事要做。 方家灭门案。 汤汤知道霍却答应让她查案,并不是真的把案件全数交给她。一个牵连如此之广,连吏部都无法破获的案子,她又有什么能力查出真相。 但汤汤自知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霍却受伤都是她的缘故,她没有本事将此事高高挂起,自己潇洒自在。 另说此次行动,自己还将冬生讨了来,如果此次两人在案件上有所贡献,对于冬生的仕途来说更是一桩益事。 更何况对于这个案子,汤汤有着一个旁人无法拥有的优势,这也是汤汤不想错过这次机会的原因。 汤汤走进密林,见夜色已经足够深了,便对着林中喊道:“阿紫,阿紫!” 林中寂静,风声带着她的声音层层荡开,格外清晰。 不一会儿,一股阴风穿过树林。一个流着血泪的少女便落在了汤汤的身后,眨着死灰色的眼睛,伸手拍了拍汤汤的肩膀。 饶是汤汤已经见过好几次鬼魂了,依旧是被阿紫吓了一跳。 “阿紫你吓死我了!” 阿紫见状害怕地退后,捂着心口对汤汤说道:“吓死了,阿紫吓死了。” 姑姑曾说过,这里的鬼魂都是被闲人居里充沛的灵力所吸引来的。 但她们并不是完整的鬼魂,都是残缺的,三魂七魄仅留一魄,依靠闲人居的灵力才可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七魄分为喜、怒、哀、惧、爱、恶、欲。阿紫留下的便只有一个惧魄。 汤汤对阿紫颇有好感,知道她害怕赶紧安抚道:“阿紫别怕,都是我不好。” 阿紫见状,木讷地点点头,她的魂魄在林中荡来荡去,染血的紫色纱裙如同烟雾。 “阿紫不怕,阿紫不怕。” 汤汤一笑,柔声说道:“阿紫真乖,那阿紫知不知道,一个月前,有没有新的朋友来我们这玩?” 阿紫躲在树后,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新的朋友?” 突然阿紫一笑,咻得一声从树后化作一股阴风,冲到了汤汤面前,拉住她的手小声说道:“有新朋友,一个新朋友。” 汤汤心里一喜,说道:“她在哪?” 阿紫像一个摆钟一样晃着身体飘了一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咻地一下化作一道阴风,哇哇叫地绕着汤汤飞速而过,飞进了榕树林中。 老远才传来她害怕的声音:“在树里,她在树里……” “在树里?”汤汤思考着这句话,难道是…… “冬生,你往前走。”汤汤推着冬生,来到这闲人居中最大的榕树下,抬头望着这遮天蔽日的树冠,和夜风里轻轻飘动的气生根,咽了咽口水。 虽说汤汤已经习惯了有鬼魂的存在,但大榕树下这个没有脸的白衣女鬼,依旧是她心头的恐惧。 冬生走到榕树下,回身望了望躲在远处的汤汤,无奈地回头对着大榕树说道:“可有冤魂在此?” 夜风阵阵,树影婆娑,没有丝毫的回音。 汤汤奇怪地探出脑袋,怎么…不在吗? 耳边一凉,一个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姑娘……” 汤汤吓了一跳,只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白衣女鬼。 那女鬼身形扭曲,五官模糊,一头黑发披散而下,简直恐怖至极。 那女鬼退去几步,说道:“姑娘别怕,我没有恶意。” 汤汤抓住闻声赶来的冬生,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好端端地,怎么总和我靠那么近,你是谁?” 那女鬼踌躇了一会,竟传来了丝丝哭音,悲伤地说道:“我……我不过是一苦命的女子,死的糊里糊涂,见姑娘能看见我,心中一事未了,想请姑娘帮忙,不料屡屡将姑娘吓走……呜呜呜,我真是命苦……” 汤汤听着,略微明白了些意思,说道:“你有何事未了?” 那女鬼听这话,止了哭音说道:“姑娘,我叫素素,生前就住在京都城玄武街嘉运坊的李府。” “我们李家不是官宦世家,我爹爹是商贾之后,家族世代经营,才积累了一些家底,让我们李家在京都站稳了脚跟。也因此,我才能遇见我的孟郎,可惜……” 那女鬼说着,又哭泣道:“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孟郎才华横溢,可却遭了横祸早早逝去。如今我也别无他求,只希望姑娘,能帮我找到我的尸身,让我能与孟郎双双合葬,也全了我们这一片痴情……” 汤汤听完,与冬生对视一眼,果然冬生眼里也是同样的疑虑。 “素素姑娘,你说的孟郎……该不会姓方吧?” 素素点头,惊讶说道:“姑娘怎么知道,孟郎全名方孟,是方家的嫡长子,前些年就已与我家定了姻亲。不知是什么仇家……呜呜呜患了失心疯,害了我的孟郎,才让他离我而去。” 汤汤心中一喜,自己果然找对了方向,闲人居的灵场能吸引魂魄,此地距离出事的方家并不太远。 方家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多少有些魂魄能被闲人居吸引而来。 只是汤汤没有猜到,这姑娘竟然是方家嫡长子方孟的未婚妻。 但看来这姑娘死的时间与方家灭门案十分接近,因此并不知道朝廷后来判处的满门抄斩罪。 “那你可记得,你是怎么死的?” 素素被这一问,却是思考了很久,仿佛丝毫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何而死。 “我只记得,孟郎死了,我也死了,但究竟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汤汤听到这话,心中一惊,说道:“你们是一同死的?这么说,方家灭门时,你也在场?” “方家被灭门了!”素素惊恐地叫出声:“这怎么可能,我……我只知道我去找孟郎,怎么会……怎么会被灭门……” 素素惊恐地叫着,那本来就扭曲模糊的魂魄频频闪动,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般。 汤汤赶紧要去安抚。 “喂,你别激动,你且说说那晚你看到了什么?” “呜呜呜……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孟郎我的孟郎……” 汤汤还要询问,冬生拉住汤汤,说道:“别急,这女鬼魂魄不稳定,先不着急逼她。她已经给了我们信息了,我们先查下去。” 汤汤叹了口气,明明差一点就可以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不记得了? 但看着女鬼惊恐的模样,汤汤点点头,只得作罢。 第四十八章 灵堂验尸 汤汤手里的霜江雪冷光一闪,那大锁便应声而落。破旧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腾起的烟尘迷了两人的双眼。 只见这屋内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地,好似摆着好几个长桌。 汤汤点起火折子,往里头探了探,只见火光扫过之处,是一块块刺眼的白布,底下的东西高高低低,是一具尸体的形状。 但这尸体形状十分古怪,显然死前是痛苦万分,尸体才会留下如此狰狞的姿势。 汤汤不禁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身边同样用纱布蒙着口鼻的冬生。 方家灭门案过去已久,尸体数量又颇多。吏部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将这些尸首移送到了京都城外的灵堂里。 也幸得这几日天气寒凉,这些尸体还不见过多腐败。 汤汤与冬生得了消息就从京都里赶来,一路马不停蹄,到的时候也已经过了正日头。 汤汤望了一眼屋外阴郁的天色,心里头惴惴不安,对冬生说道:“这天看着不好,我们得赶紧,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冬生“嗯”了一声,率先进入了灵堂。 冬生显然是见过尸体的,在看见那一排排横陈在长桌上的尸体时,并没有显露出多少反感,很快就开始寻找线索。 而汤汤却是没那么大能耐,两人刚走进这灵堂,汤汤就立即闻到了这扑鼻而来的腐臭味与焦味。即使是隔着这泡了姜与烈酒的纱布,也挡不住这令人作呕的气味。 汤汤竭力忍住呕吐的欲望,跟着冬生从这仅仅一人宽的长桌中间穿行。 有些长桌摆放得过于接近,汤汤只有侧过身体才能走过。长桌上那一具具狰狞的尸体,就在汤汤前后不足一尺的地方,汤汤屏住呼吸,强忍着尽量让自己不太丢脸。 冬生在其中一具尸体前站定,看了一眼汤汤。汤汤微微点头,冬生便伸出手,掀开了白布。 饶是两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慑到了。 那是一具已经焦黑了的尸体,全身蜷曲,背部与四肢甚至都已经碳化,血肉都被烧成了一块块漆黑的炭石。 而那尚有些血肉的脸部,也已经被烧地面目全非,只留下白森森的牙齿和黑洞洞的眼眶,密密麻麻的蛆虫就在上里爬动。 汤汤看着这个狰狞的尸体,胃里波浪翻滚,忍不住哇得一声吐了出去。 汤汤没有吃食,因此只吐了些水,只是恶心得紧,呕得喉咙生疼。 冬生的脸色也不太好,饶是他见过不少尸体,也因为眼前这一幕而感到不适。 “大部分都碳化了,看来这火烧得很严重。” 冬生又掀开了几处白布,统一都是烧焦的尸体,只是烧伤程度不一,应该是离火源的远近不同造成的。 汤汤扶着桌子,竭力忍住恶心感,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案件上,面色苍白地问道:“有找到素素和方孟的尸体吗?” 冬生没有回话,直到他掀开了所有白布,才发出一声疑问的声音。 “怎么了?”此时汤汤已经缓过来些许,走到冬生旁边问道。 “我不太确定。”冬生说道:“但我有一个疑问,这些人真的是被烧死的吗?” 汤汤一愣,看了一眼这灵堂中横陈的尸体,说道:“尸体成这样,不是烧死的吗?你有什么新发现?”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死因确实是被烧死,但就是因为这个被烧死,才显得十分蹊跷。” 冬生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头装的是两人临行前准备的家伙事。 冬生从里头取出签子,用签子做工具细细观察过尸体的口鼻,琢磨良久,才说道。 “无论是现场的起火情况,还是这些尸体鼻腔内的黑炭,都证明了方家众人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火烧死的。” “但奇怪的是,方家上下三十多人,竟然会被一场大火,全部烧死了。方府并不是小门小户,从起火到蔓延全府并不是一瞬间的事,如若不是有人事先控制住所有人的行动,是断然做不到将所有人活活烧死,无一生还。” “更何况从周围邻居的口供中,也可以知道当时起火之前,没有任何人听到方府里有声音。那场大火,就像是神的判罚一样来得毫无预兆。” 汤汤听着,略微从中明白了什么,说道:“另外起火的时间是在寻常人家用晚膳的时候,那正是方府最忙碌的时间,也不可能出现所有人都在睡梦中被火烧死的情况。那……会不会是有人下了迷药。” 冬生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性并不大,死亡人数实在太多了,无论是用迷烟还是迷药,都不可能同时将所有人迷倒。这也是吏部无法断案的原因。因为能犯下如此大案的,起码是五人以上作案,但这京都城,却根本查不出任何组织活动的线索。” 汤汤思考着,俯下身子,细细观察着尸体的状况。 虽然她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但突然放大的尸体细节依旧让她心头一恶,胃里开始翻滚。 汤汤强忍住呕吐的冲动,仔细观察那焦黑的尸体。 一种诡异的感觉开始在汤汤心里浮现,虽然不确定,但她能够感受到这些尸体上,有一些波动,那些波动让汤汤的心感受到一丝……一丝熟悉。 汤汤奇怪地直起身子:怎么会?难道我从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冬生见汤汤反应异常,问道:“怎么了?” “你说……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这个凶手兴许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个人。” 冬生摇头说道:“若一个人能强大到如此地步,需得是天元阶以上水平。天元阶的强者杀人,没必要用大火来毁尸灭迹。” “我是指…是不是另外有一种东西可以…”汤汤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打着哈哈说道:“这也不是,那也不可能,你们要是真有冤屈啊,就赶紧自己说,免得白受了这冤枉气。” 汤汤话音刚落,门外一阵阴风呼啸而来,吹地满地的白布腾飞而起,尸身们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发出呜呜呜的诡异风声,似乎真的在诉说冤情。 此时外头的天空已经愈来愈暗了,明明还未到日落时分,月亮却已经从东方露出了银白色的轮廓,日月相对,同时悬挂在东西两头,场景诡异万分。 汤汤吓得面目有些苍白,看了一眼冬生说道:“快些找他们的尸体吧,找到了就走,这地方简直越看越渗人。” 冬生点头,开始翻找方孟与素素的尸身,两人的尸身特征明显,很快就被寻找到了。 素素的尸身上有一个金镯子,而方孟更是好找,因为方孟身材矮小,在众多尸身中极其显眼。 “冬生……你有没有觉得…” 冬生用火折子细细探查着尸体,抬头和汤汤对了一下眼神,说道:“这两具尸体有些奇怪……” 汤汤点点头,把目光落在尸体上。 “正常被火少烧死的尸体,烧伤最为严重的部分是背后。因为人在遭受火烧时,自然而然会蜷曲身体保护自己。” 冬生把火折子贴近尸体,接着说道:“但这两具尸体,面部与背部的烧伤程度相当,显然在死亡时没有多少自主意识,连这种下意识保护自己的行为,也没有做出。” 汤汤点头,继而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地说道:“那就是说,他们俩的受害情况,与别人不同。那太好了,他们说不定就是破获这个案件的关键!” 冬生赞同,忽然他的神情一滞,脸色陡然煞白,瞪着眼睛看着汤汤背后,眼中是不可置信与惊惧。 汤汤是从来没有见过冬生这个表情,冬生虽然是个孩子,但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然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冷汗顷刻间就湿透了衣衫,汤汤知道自己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阵寒意从她的后背脊骨直冲上天灵盖。 “怎……怎么了?” “你别动……”冬生的声音颤抖着:“那些尸体……动了!” 第四十九章 万鬼朝月 冬生那句话落下时,汤汤的脑袋不禁嗡地一声炸响。 尸体……动了! 汤汤全身僵硬,浑身发麻,她盯着冬生的脸,发现冬生也是同样看着她。 漆黑的灵堂中,只听到一种扭动关节的清脆声音。开始只是几声,随后越来越多,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蜂鸣一般的扭动声。 所有的尸体,除了他们身前的这两具,全数都动了起来。就像一只只提线玩具,扭动着焦黑的身体,从长桌上,爬了下来! 汤汤的头皮简直要炸开来了,尸体竟然集体诈尸了! 那些尸体落到地上,并不是像人一样直立起来,而是用着四肢匍匐在地上,瞪着那双窟窿眼环视着四周,脖子里发出咔咔的声响。 当那窟窿环视到汤汤这时,汤汤汗毛一竖。那一双双窟窿一般的眼睛漆黑一片,诡异至极,仿佛要把人活活拉入它眼底的深渊。 汤汤屏住呼吸,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那些眼睛凝视片刻后,慢慢又转了回去。 汤汤与冬生互相对望了一下,都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些鬼东西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 门外的日头已经彻底落了下来,夜色开始爬上天空,而那诡异的月亮越升越高,在空中散着银白色的光芒。 所有的尸体仿佛都受到了月光的感召,开始“咯咯咯”地疯狂扭动自己的关节。 只听到一声声骨骼爆裂的声响,那些尸体竟然以难以想象的角度,把四肢全部反转到了外边,用手肘和膝盖顶住地板,开始以着常人完全无法做到的姿势诡异爬行。 汤汤和冬生屏住呼吸,仿佛置身修罗地狱,地上那一个个用手肘和膝盖爬行的尸体,好像具有意识一般,在地上聚集,开始往屋外爬去。 当最后一个尸体爬出屋外后,汤汤和冬生才猛地松开憋着的胸腔,大口呼吸起来。 “那些东西……爬出去了。” 汤汤和冬生对了一个眼神,都慢慢地移动脚步,往门外走去。 只见月光下,那在地上爬行的尸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向一个地方爬去。 汤汤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开口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姿势很像一个东西。” “像……蝙蝠。”冬生回答道。 那尸体把四肢翻折过来爬行的样子,竟然和蝙蝠的行走方式一模一样。 只见那群尸体爬到一处高凸的崖边,脖颈“咯咯咯”转着,好似在传颂着什么东西。 他们的前肢抬起,手肘相触,头颅下垂,对着那轮月光,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月光绽放出来无比神圣的光泽,那群尸身沐浴在这光泽里,画面诡异万分。 “他们拜月之后,就再也不动了,那三十几具尸体,现在还断崖,就凝固成拜月的样子。” 汤汤坐在霍却的案边,看着霍却翻阅文书,他那英气的眉眼轻轻皱着。 “那就像是一场仪式,这方家三十几口人,就像是这个仪式的祭品。”汤汤猜测着补充道,那一幕在她的记忆里清晰无比。 “是万鬼朝月,是来自大荒的巫术。” “大荒?就是那个信仰禺渊的地方。”汤汤蓦然想起了此前小元宵,那几个带着古怪面具围着她跳舞的人。 “大荒的修真人士,一直在研究如何用人类的身体,承载无量意的力量。但这无量意与灵力本就相驳相斥,就像是光明与黑暗,生存与死亡,无法融合。 这也是我们常年与禺渊开战的原因,直至最后一场战争,圣元皇后打败了禺渊魔尊夜迦,晟朝才赢来了这百年的盛世安康,人丁繁荣。” 霍却说完,沉思了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此后你就别管了。” 汤汤一听,心里并头不愿意。但看见霍却的样子,嘴里应了一声,心里头的小算盘却是打得“嘣嘣”响。 反正出了这门,你也管不到我。 “近日京都城出现了女子被害,死法诡异,并不像是常人所为。” “京都有杀人案?”汤汤回过神来,追问道。 霍却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道:“犯人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官府现在还没抓到嫌疑人,你近日不要在晚间出行。” 霍却说完,便不再多做解释。 汤汤揶揄地开口:“你不会是关心我吧。” 说完汤汤就立即后悔了,默默地在霍却的寒光注视下,退到了五尺远的地方站着。 你这该死的嘴,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特别多…… 汤汤走出霍却房门时,清晨的阳光方才洒向大地,汤汤与冬生赶了一夜的路,才在早晨开城门时,赶回了京都城。 汤汤闷闷不乐地关上门,她的内心堵得慌,她走下台阶望着地上的石子画,出神地想着。 为什么和在南岐山时不一样呢,这样的霍却,和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汤汤哀叹了一声,摇摇脑袋。 “喂,你是谁!” 一个女子的惊呼打断了汤汤的思路,汤汤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黄色小袄,颇有些姿色的丫鬟正害怕地看着她。 “你怎么进来的!” 汤汤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我……走进来的。” 汤汤是走进来的,光明正大半夜从围墙进来的。 那丫鬟还想开口,猝不及防得到这个走进来的答案,差点被汤汤这句话噎死。 “你……我!你个小偷,小偷!” 那丫鬟恼羞成怒大喊起来,声音刺得汤汤耳朵疼。 汤汤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已经习惯了出入霍府,但对于外人来说还是个不速之客的身份。汤汤刚想开口辩解,房内却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事?” 那丫鬟立即停了声,对着门内喊道:“爷,院里有个窃贼,您没事吧?” 门打开了,霍却从里面走了出来,曦光洒在他那剑锋般的眉角上,分外好看。 “爷,就是这个小贼。”那丫鬟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改方才的模样,眨着眼睛用手指着汤汤,双肩微微抖动,看上去好像十分娇柔可怜。 霍却看了一眼那个丫鬟,没有回话,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物什,丢给了台阶旁的汤汤。 汤汤赶紧伸手接住,打开一看,黑色的无字牌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以后……走大门。” 霍却说完,转身回到了房内。 这是……汤汤拿起无字牌,借着曦光在手中翻看,嘴角不禁扬起。 虽然老这么凶,但实际上…… 汤汤勾着无字牌的银穗,脚步轻松地往外面走,留下那一副黑脸的丫鬟,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的背影。 今天的早晨,分外清新呢。 汤汤从没有好好逛过这府邸,如今有了可以自由来去身份,更是要好好欣赏下这园子的风采。 过了一处月洞,落入眼帘的是一处木架小廊,上头爬着紫藤。但此时已经快入冬,那紫藤叶已经落完了,灰色的藤枝蜿蜒交缠,颇为雅致。 而那木架小廊下,坐着一个背影,那背影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杯淡青色的茶。远远望去,若寒霜傲人,若朗风明月,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人浮想联翩。 汤汤知道这人是谁,心中惊喜,悄悄地接近想要来个出其不意。 “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汤汤停住脚步,对着这个背影翻白眼,还是依旧的毒舌。 “你连转都没转过来,怎么知道我没长进?” 那个背影放下淡青色的茶杯,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他那张三分清冷三分疏远的脸来,幽幽地说道:“没长进不说,倒是长得更胖了,看来京都风水养人。” 汤汤心头一堵,恨不得此时就要和这个一本正经的人同归于尽。 “莫靖安,我被人直接绑到京都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跑出来毒舌我。” “我们这样见面,不是更好吗?” 汤汤思忖了一会,笑着说道:“我看你是找不到我,原来堂堂莫家长子莫靖安,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莫靖安没有回答她,执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说道:“连四大院都进不去,你还是先好好考虑自己的今后。” 汤汤哼哼一笑,说道:“虽然没进四大院,但我拜了两个超级厉害的师父,连你都打不过的那种。” 莫靖安嘴角一抹浅笑,汤汤忽然一愣,在莫靖安这个笑容里意识到了不得了的事情,惊恐地说道:“不会吧,莫靖安。” 莫靖安没有说话,汤汤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道:“这些……这些难道都是你搞的鬼。所以是你故意让四大院不招我,让我只能去闲人居,但……但你怎么知道师父们会收我为徒?” “汤汤,这京都城不是表面那么安静,如今你决定站在哪里,都一定要注意脚下那裂开的深渊。” 说完这句话,莫靖安起身,拍了拍汤汤的脑袋,往后院走去。 “喂,莫靖安,你还没说清楚。” 莫靖安微微摆了摆手,说道:“好好参加散人赛,另外,莫沁说她想你了,抽空去看看。” 莫靖安的背影消失在了月洞后面,汤汤还愣在原地。 所以……自己就这样给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莫靖安,你到底是怎么确定我拜师前不会被师父们打死的!” 第五十章 星月舫 “瞧瞧,果然是年轻的少年郎,这英姿……就是与别的不一样。”九娘一手压着团扇,露出一双魅眸,欣赏着湖心莲台上冬生习武的身影。 汤汤从红漆小桌上抓起一把瓜子,在嘴里磕着,因九娘的话往那莲台处望去。 只见那少年身形轻盈,掌间有力,将那用水凝做的长枪在月光下舞出一道道银花。这段时间冬生的灵力眼见着浑厚起来,隐隐之间还有着要突破灵动初期的意思。 “看看看,还不想想你是怎么死的,不都是因为这样的男人!” 任姐的一声爆呵,汤汤赶紧扶了扶这自己从闲人居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红漆小桌,确保它没被任姐那掌给拍歪了。 幸好……拍坏了今年可没有钱买新的。 汤汤自从拜师成功后,就极其注重金钱,毕竟她是闲人居里唯一一个正常的活物。此后所有开销用度都该是她负责,更何况之后参加散人赛,指不定还要花多少银子。 九娘“嘻嘻嘻”地笑了一声,眼里流光若水。九娘是爱魄,似乎从不记得自己的悲苦。 但汤汤他们知道,九娘曾经是名动一时的才女,追求者甚至可以把门槛踏破。 当时因为这个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在众人都以为九娘将下嫁追求者中最出色的那一位时,九娘却选择了其中一个落魄的私塾先生。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九娘怀了他的孩子。 生前死后,九娘全的,都是这个爱字。 “呜呜呜……如此良辰美景,要是我孟郎也在就好了。” 每当饭后,月升夜空时,就是闲人居一日一度的茶话会,只是这次的茶话会有所不同。 因为这榕树林下,还多了一个无脸的白衣女子。 任姐听得心烦,九娘却将袖子一甩,打趣道:“嘻嘻嘻这姑娘,倒不如你多讲讲你那好孟郎的故事,别辜负了这一番景色。” 汤汤看了一眼素素,发现她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些,那模糊的五官已经渐渐有了雏形,看来这闲人居的灵力着实充沛,还有这凝神聚魄的能力。 “孟郎。”素素说到方孟,那双眼睛立马变得动人起来。即使是隔着那模糊的五官,汤汤也能感受到她的深情。 “孟郎……他是这世上最为才华横溢的男子,虽然生在这世代簪缨之族,从小又是出名的神童。但他并不因此桀骜自满,十年寒窗苦读。今年,还高中了京科状元。” 京科状元……汤汤琢磨着,前头方中状元,后头就满门抄斩,有意思。 “只是……只是孟郎从小便患有弱疾,无论用什么药,都到不了常人的身高,难免会有别人歧视的目光……呜呜呜,我总能看见孟郎因此哀叹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他平日里定当十分瞩目,你知道他平日有什么仇家?”汤汤问道。 “怎么可能?”素素说道:“孟郎他虽然才华满腹,但他依旧待人谦逊,和睦有礼,从不以京科榜首自居,怎么会有什么仇家。” “男人的表面功夫,就是骗骗你们这些小女孩的。”任姐说道:“你哪知道他背地里是怎么样的,说不定跟着一群莺莺燕燕呢!” “你胡说!”素素没想到任姐会这么说,气愤地叫道。 任姐不以为然道:“你别不信,不然你看,你们明明是同一时间死的,他的魂魄怎么不和你在一起,恐怕他早就忘了你哩。” 素素泪水涟涟,气愤地伸手推了任姐一把,哭着化作一股阴风飞入了林中。 阿紫被这一推吓得赶紧躲到了九娘的怀里,语无伦次地说道:“阿紫……阿紫。” 任姐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哎呦道:“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生气起来力气这么大。” 汤汤看着这个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众鬼都是笑的前仰后翻。 仇家吗?汤汤收拢嘴角,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地方来打听这些事,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了那莲台上刻苦用功的身影。 冬生背部一阵寒凉,感到了那熟悉的不祥预感。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拿着茶壶的伙计哈腰问道。 汤汤在心里颠了颠钱袋子里的重量,给冬生使了个眼色。冬生正襟危坐,那清秀的脸上泛起了不自然的色彩,迟迟开不了口。 那伙计心领神会地一笑,打从这两人进门开始,他就知道了这两位是新客,恐怕囊中还略微有些羞涩。 但星月楼舫不是什么低档的地方,而是整个京都城最风雅的会所。整个花楼便是一座巨大的舫船。夜间便会停在京沪运河上,华彩四溢,美若仙境。 而里面的姑娘都是千挑万选的好姿色,无论哪个单拎出来,样貌和才情都比得上那些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 那伙计也十分有规矩,并不直言挑明,打着圆场说道:“那两位客官再看看,小的等会再来?” 汤汤立马眉眼弯弯,迎合地点点头。 那伙计带着茶壶离开,汤汤觉得二楼上脚步轻移,想来是些姑娘们探出栏杆来看他们。 冬生的脸更是有些发烫,他生的俊俏,又正好是发育的年纪。到闲人居后,女鬼们常常变着法给他找好吃的,这段时间眼见着长高了。那张曾经消瘦的脸颊也慢慢圆起来,看上去十分可爱,正是讨姐姐们欢喜的乖巧模样。 那些姑娘看着他,嘻嘻笑成一团,红袖轻招,眼波含笑,惹着冬生心头又烧又撩。 “九娘说的是,想要知道京都城里最新鲜的消息,就该来这种地方。”汤汤托着下巴,看着那一盘盘被端来递去的菜肴,叹道:“但我们都忘了一点,我们真的是太穷了。” 大厅的正中,是一红幔铺就的方台,上头是三位天仙般的舞女,身姿动人,翩若游龙,广袖飞舞如若牡丹花开。 一曲舞毕,台下的观众喝彩不断,鲜花绣球纷纷抛上台。那三位舞女拉着纤手,四面致谢,轻轻蹲下时,那曼妙的身姿毕现,惹得人不禁浮想联翩。 一阵热闹的起哄,原来是有人将银子抛到了台面上。在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看客往台面上丢金银,便是要买香的意思。 那三位舞女睥睨了一下那银子的数量,并不以之为然,总是有些昏头的少年拿着些零花钱找面子。 底下哄然大笑,有人高声取笑道:“哎哪位公子哥呀,这点钱拿出来,我看是连倒茶的伙计也不卖。” 方才丢钱的那位显然是被刺激到了,台上又噼里啪啦落了一顿银子。 “怎么样,这够不够了!” 汤汤寻声望去,不禁一笑,拍了拍冬生说道:“你看,那人是谁。” 冬生望去,眼中略微不悦,这人是谁,不就是那个曾经带头欺侮冬生的**子赵立。 场间又是一阵哗然,原来是台面上被人放上了一个锦盒。那锦盒上,端端正正放着数十枚造型别致的足金,无论是价值和品貌,都比赵立那随意丢上台来的银子高雅了许多。 那三位舞女看见这金子,互相一望,娇笑地做了个福,目光含情地看向那个坐在台下太师椅上的公子。只见那公子生得明眸皓齿,生嫩可人,一把纸扇轻轻摇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更别说这三位舞女,就算同为男性的看客见到这位公子,也是不由得有上半瞬的失神。这位小公子,可长得真是太俊俏了。 那赵立刚找回的颜面,就被这一盒金子一扫而空。那五大三粗的身子跳下椅子,气愤地挥舞着拳头吼道:“哪个不长眼的,败坏爷的兴致。” 赵立拨开人群,见到太师椅上的公子,不禁嗤之以鼻道:“我还以为谁,原来是个小白脸,长得跟娘们似的。” 台上的三位舞女脸色不太好,星月舫是京都城最高雅的会所,来的都是些文人雅客,高官贵族,哪里由得这没脑子的匹夫瞎闹。 那伙计看到了舞女的眼神,立马上前笑盈盈地说道:“爷,咱不动怒,小楼刚上了一名菜,叫春风得意马蹄急,就当做赔礼送予爷,消消气。” 那赵立本就是个爱面子的,见那公子摇着纸扇,对着三位舞女轻眨眼睛,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登时气焰冲天,推开那伙计吼道:“去你娘的马蹄急,爷我现在就很急,看我不收拾你这小白脸。” 那位公子哥收了送秋波的温情,皮笑肉不笑地斜了赵立一眼,说道:“在我小公子面前,还没人敢称是爷。” 赵立才不管,哇呀呀地一个拳头就要往那秀气的脸上捣去。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大家只看见罗袖一翻,赵立的拳头就在空中停止了。整个人像是迎面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腾飞而起,哇哇叫地飞到了一旁。 汤汤正开心地看热闹,眼见前头那飞来的背影越来越大,心中是叫苦不迭。 天杀的……这真是人在桌前坐,祸从天上来。 汤汤刚想出手,冬生就已经一步跃上桌子,一手抓住赵立的脚,一手抓住他的脖颈,顺势一转。赵立就跟一个陀螺一般被改变了方向,撞在了大门的门槛上,昏死了过去。 观众一片叫好,看了这一场绝妙的抛人大秀,场间顿时沸腾了起来。 冬生跳下桌子,那桌子登时因为受力过大而破碎一地。 汤汤的脸色顿时白了,她好像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空了的荷包。 趁着众人还在欢呼中,汤汤拉了拉冬生的袖子,扯着他悄无声地从后门溜了出来。 “快走快走,这桌子不知道值多少两,我们这不是畏罪潜逃,等我们有钱了一定还,一定还!”汤汤一边给冬生洗脑,一边推他上小舟要离开星月舫。 正等着汤汤也要跳上小舟时,只听远远传来呼声,原来是那之前的伙计正招着手急匆匆赶来。 汤汤心里头一凉,完了完了,追上来讨债了这是,这真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没事瞎看什么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