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0:10 P.M. 临栖市 津北区 利源道 夜,解开了囚禁着猛兽的枷锁。 这里是临栖市最著名的小吃街,两侧一百多家的店铺和小摊像是没有尽头的平行线。招牌闪烁着刺眼光芒,把原来漆黑的夜空都照得亮亮的。 两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阵阵烧烤、孜然的香味飘浮在行人的鼻息之间,对于肚子饿的人来说,无疑是最美味,最致命的诱惑。 利源道最近出现了很多网红美食,一到晚上就特别多人慕名赶来这个地方,尝尝这些便宜又好吃的东西。 多数人都是和和乐乐,幸福又满足。 但是也有少数例外的。 比如此时此刻,某家网红麻辣米线店的队末就站着一位脸上带点婴儿肥的男生,白炽的灯光投照在他清秀的脸上。 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拎着手机,无休无止地用嘴炮攻击电话那头的人。 孟雪诚你是不是人?老子排了半小时的队,你就不能换个口味吗?大晚上的让我给你当跑腿,我要是中暑了算不算工伤?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就应该把你丢给江玄青那种变态,做成人体标本挂在实验室! 电话那头的人坐在办公室,享受着清凉的空调,淡淡地说:傅文叶,玄青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变态,你猜猜是我先变成标本,还是你先变成标本?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身为公职人员居然知法犯法!我告诉你,你要是继续这样虐待下属,我就替天行道,P一张你的果照贴在市局! 哦?孟雪诚挑眉,接过对面男人递给他的文档,不慢不紧地说:那我也只能按规矩办事,通知扫黄组把你带走。而且……他不怀好意地瞥了瞥站在他对面的男人,接着说:你嗓门有点大,玄青已经听到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只剩下一阵嘟嘟声。 傅文叶毫不犹豫将电话挂了,气得原地跺脚。 孟雪诚朝江玄青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江玄青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一双细长的眼睛注视着贴在白板上照片—— 照片上的尸体面目全非,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恶心,可他偏偏看得入神。半响后转过身,勾起薄唇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收集人体标本这种爱好。 江玄青穿着一身白袍,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这让孟雪诚不由自主地想起傅文叶刚才说的话。他觉得这样的江玄青看上去还真有点变态,完美演绎了斯文败类四个字。 江玄青自然不知道孟雪诚在想什么,他指了指那份文件:不过确实有人有这个爱好。 尸检报告的内容比较详细,为了节省时间,江玄青直接挑重点给他说一遍:凶手的手法并不专业,从剖开死者的腹部,到缝合,都非常粗糙。死者双手上有明显的捆绑痕迹,我们在指甲里发现了一些黄麻组织,估计是挣扎的时候留下的。另外还在死者的嘴里发现了棉质纤维,合理猜测是被凶手用布料堵着嘴巴。死者遇害时怀孕21周,心脏跟肝脏都被挖走了,血液里没检测出药物,身上也没有其他外物攻击造成的致命伤,所以……江玄青没有继续说下去,孟雪诚却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是活活剖出死者肚子里的婴儿跟内脏。 江玄青点点头:没错。 孟雪诚放下手里的文件,扭了扭有点僵硬的脖子,问他:你觉得凶手是一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江玄青摆摆手,笑了笑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专业的心理学家,我只是个法医。 孟雪诚抓了抓头发:咱部门有这东西吗? 你可以尝试跟何局提出这个要求,他会满足你的。 孟雪诚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发出刺耳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孟雪诚接起电话,那边依然是传来热闹的吆喝声,为冷清的市局带来了一丝生气。 孟雪诚!你非要吃这家店的米线吗?今天这家店有个什么扫码抽奖的活动,很多人排队。傅文叶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烦躁:答应我,下一个外卖App,我家隔壁七十岁的大爷都会自己点外卖。 不行,App不好用,还经常送错东西。 孟雪诚是个完美主义的处女座,仿佛网上吐槽处女座的言论就是照着孟雪诚本人写的。 比如某天市局二楼的男厕所坏了一盏灯,他都能指手画脚个半天,非要人马上来修,不然浑身不舒服。只要一闲下来,他就开始没事找事,从市局门口的盆栽摆得不对称到傅文叶桌上的手办偏左歪了几公分都要吐槽一遍。 送错外卖这种东西,在孟雪诚眼里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孟雪诚叹气: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也不知道是谁每次看到尸体的图片就跟孕妇似的,又晕又吐,让你出去透透风不好吗? 傅文叶的火气顿时就灭了。 比起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照片,他还是很喜欢排队的。 傅文叶秉着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道理,语气变得十分狗腿:嘿嘿还是队长体贴……那江玄青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傅文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完全不想一回去就跟江大法医撞了个正着:孟队您看还要不要吃点别的什么,隔壁有家小笼包出了名的皮薄肉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买一笼——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阵尖锐的叫声划破天际。傅文叶连忙捂着耳朵,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电话的另一头,孟雪诚反射性地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开,就连坐在孟雪诚对面的江玄青也抬起头,面带疑惑看着他。 孟雪诚脸上的表情很不好,他皱着眉头,语气陡然变得严肃,催促傅文叶汇报情况:发生什么了? 傅文叶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心脏跳得飞快,他喘了两口气才说: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过去看看。 同一时间,很多人也跟傅文叶一样,抱着好奇心往尖叫声的方向走。傅文叶顾不上那么多,一点一点挤开人群: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矮胖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小吃街后面的垃圾区跑了出来,左右脚一绊,跌坐在人群中央。她两颊的肌肉松松下垂抖动着,眼睛睁大,眼珠子仿佛要掉出眼眶。她的嘴巴颤抖着,发出一些怪异的音节,语序混乱。 即便是这样,傅文叶和电话那头的孟雪诚都捕捉到了两个关键字。 死人。 女人又是一声尖叫,大喊着说——有死人。 傅文叶刚给孟雪诚那边解释完现在的情况,孟雪诚放在桌上的办公电话也随之响起。 接完这个电话,他眼里的怒意几乎要把眼前的江玄青淹没,他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一边通知还在加班的同事:十点二十五分接到报案,利源道永华店后,发现一具女性尸体。 因为市局距离小吃街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人潮并没退去,还有涨大的趋势。一大群人围着现场,甚至有人举起手机远远地拍照。 孟雪诚啧了一声,向身后的人说:扩大警戒线,立刻疏散人群。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在永华店门口发现了正在和店主沟通的傅文叶。他脸色发白,却依然努力安抚着女人的情绪。 傅文叶很少会出外勤,面对这种情况有点手足无措也是正常的。 孟雪诚接过江玄青递给他的手套,吩咐站在他隔壁的女生:小婧你就不要过来了,去帮帮文叶。 是。跟在孟雪诚后面的女生连忙点点头,她递给孟雪诚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往傅文叶的方向快步走去。 发现尸体的位置是在永华店后面的一个垃圾区,现场带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其余的垃圾已经被搬走,面前只剩下三个绿色的环卫垃圾桶。 其中最左的那个被人打开了。 过来吧。孟雪诚走近这个垃圾桶,心中升起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测。 江玄青拿着勘察箱跟了过去。 在几名员警的帮助下,他们把垃圾桶打横放下,一簇深褐色的卷发露了出来,接着便是女性狰狞扭曲的面孔。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移出来,孟雪诚甚至能看见这几名员警的手都在抖,等他们完全将尸体移出来,一个小年轻没忍住,扭头跑开,扶着墙壁吐了起来。 孟雪诚闭上了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死者没穿衣服,只有脚上套着一双平底鞋。肚子上有一道约二十厘米,歪歪扭扭缝合着的疤痕,像是一条被剥了皮的蛇匍匐在女人的肚皮上。 江玄青左手拿着一个小型手电,右手按压在尸体上,仔细地观察着尸体:死者身体出现僵直,尸斑颜色淡,指压能褪色,死亡时间应该在六到十二个小时之间。他用拇指跟食指慢慢撑开死者的眼皮,抬起手电照了一下:角膜高度浑浊,大致可以确定是在这段时间内死亡的。 孟雪诚站了起来,咬牙说:和上一宗案子的作案手法完全相同。 这一夜,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 苏仰的车刚开到利源道附近,发现整条小吃街都被封锁了,耳边是不同电视台记者报道的声音和警车的鸣笛,吵得他耳朵发疼。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外一只手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声音温柔:莎莉,今晚买不到手抓饼了,要不要吃点别的什么? 电话那边一直很安静,许久都没有传来声音,苏仰就这样拿着手机,耐心等待着。 大约半分钟后,电话那边终于传出稚嫩的孩童声:芒果冰。 不行。苏仰一口拒绝了她:你吃芒果会过敏。 电话那边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那雪糕。 好,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你作业写完了,就去看一会儿电视吧。 嗯。 苏仰这才安心地挂掉电话,把车往另外一个方向开。 等苏仰到家的时候,只见女孩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上放映的美少女动画片,表情很是认真、很是虔诚,仿佛不是在看电视,而是在瞻仰什么神圣的作品。 苏仰笑了笑,从胶袋里拿出一杯香草味的雪糕:去洗个手就能吃了。 小女孩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到苏仰手上这杯小巧的雪糕上,她穿上拖鞋哒哒哒跑向浴室洗手。苏仰将剩下的两杯雪糕放进冰箱,一边不忘嘱咐莎莉小心点别摔着了。 第2章 11.00 A.M. 临栖市中心医院 七楼 这里没有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也没有愁眉苦脸的家属和冲冲忙忙的医护人员,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穿着米黄色碎花雪纺长裙的女士缓缓走向七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系着蝴蝶结的平底鞋有节奏地踩在走廊上。 她站在那个房间面前,轻轻拨了一下自己前额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敲了敲门,用一种调皮的语气问到:你好,苏医生在吗? 进来吧。几乎在她问出这句话后,温柔的男声隔着木门传了出来。虽然他只回答了三个字,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出对方是带着笑意说的。 女士毫不犹豫就推开了门,整片澄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一地,窗外刚好能看到绿油油的树叶,筛落的阳光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很温暖。 对着正门的办公桌上放着天蓝色的马克杯,旁边是整齐放着的文件夹和一个红色復古郵筒造型收納筆筒,可见主人的生活品味。办公桌前摆着两张黑色的椅子,上面放着米白色的腰垫,看上去十分柔软。房间的右边放了一个四层的银白色书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外语书籍,女士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瞥了一眼就转头看向左边。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子站在咖啡机面前,将刚烹煮好的咖啡小心倒出,咖啡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热腾腾的蒸汽从杯沿冒了出来。煮好咖啡之后,他又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将先前已经准备好的酸奶倒了进去。 女士伸长脖子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调侃道:不知道苏医生是来上班呢,还是来享受生活呢?冰箱咖啡机一应俱全啊。她将手袋放在左边的椅子上,摸了摸凸起的小腹慢慢坐下。 苏仰笑着摇头,将那杯酸奶放在女士的面前:酸奶含有丰富的乳酸菌,特别适合你这种牛奶不耐受的孕妇。他坐在女士对面,带着微笑看着她。 女士立刻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笑眯眯说:你还兼职妇科医生啊? 苏仰扶了扶眼镜说:常识而已。 他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认真阅读起来。 喂喂,你难道不应该尊重一下病人吗?都不关系一下我,小心我投诉你!女士假装抱怨。 苏仰用手中的笔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不要整天把病人两个字挂在嘴边,李素夙同学。这样容易变得悲观。 李素夙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右手上的钻戒在光线的照耀下折射出淡淡的银光,看上去就像个幸福的傻大姐。苏仰一想到自己的高中同学即将成为一位母亲,心中少不免有点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说:你跟来我这里的五岁小孩没什么区别,给口糖就高兴。 李素夙喝了一口酸奶,对他做了个鬼脸:这明明是酸奶。 李素夙和苏仰是高中同学兼好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是每次看到李素夙,苏仰总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俏皮活泼的女孩,表面看上去温顺,却是个泼辣性子。 当然,他也知道李素夙早就不是那个调皮的女孩了,现在的她坚强贤惠,该稳重的时候绝不嬉皮笑脸,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只是偶尔在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现。 李素夙在六年前,和同为他们高中同学的陈阳结婚,这两口子自从高中在一起后就没少在好友圈大秀恩爱,各种旅游同行的照片,日常逛街的琐事,只要是有李素夙在的地方都能发现陈阳的身影。苏仰甚至记得当年李素夙脸上洋溢着无限幸福,一蹦一跳给他递喜帖的样子。 仿佛自己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陈阳这个人也特别有意思,高中时候班上的人都叫他预言家,因为他总是可以精准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比如某老师会在明天来一个突击小测,又比如下周某薯片一定会减价等等。就连他当年追李素夙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最多一年时间,一定可以把李素夙追到手。 他也做到了。 于是他们班上一直都有这样一个说法——考试前拜陈阳,比拜佛祖灵验。他们在高考前排着队让陈阳给他们挨个挨个说上一句逢考必过,金榜题名。不知道是不是陈阳天生就自带光环,连他身边的人都有幸沾上一点好运,反正高考成绩出来以后,他们班的平均成绩全校最好。苏仰以前跟陈阳的关系不错,在婚礼上还给陈阳当伴郎。当时陈阳故意调侃他说,这么多年还没个女朋友,说不准以后自己孩子出生了,他还是一条单身狗。 结果,一语成谶。 要怪只怪陈阳这张嘴太过灵光。 最近情况怎么样,睡眠质量有改善吗?苏仰从回忆里抽出身来,抬头问李素夙。 李素夙拿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把纸团揉在手心里,笑着说:挺好的,十一点准时睡觉。 她话刚说完,苏仰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怀疑的表情,随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来都来了,又何必撒谎。 李素夙本来一直挂着的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痕,她的嘴角依然是勾起的,却变成了一个无奈又嘲讽的角度。 她平静地说:陈阳出轨了。 陈阳出轨了。 她像是在简单陈述着社会婚姻学中出现的一种现象,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出轨的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某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窗外的树叶被微风轻轻卷起,然后又松开,金黄色的阳光和树叶的阴影交替落在她漂亮的脸蛋上。 …… 晚上,苏仰刚脱下自己的外套换上休闲衣服,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机突然不安分地抖动了起来,高频率的震动碰擦这桌子,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苏仰把手机翻过来,素夙两个字印在屏幕上。李素夙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一般情况下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都不会在晚上打电话过来。他忽然想起今天在医院里素夙说过的话,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素夙?怎么了? 电话那头马上就传来声音,李素夙哽咽着说:陈阳他喝多了……现在他……现在他拿着酒瓶在砸玻璃罐子……啊!话音刚落,玻璃碎裂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炸开,当中还混杂着陈阳骂骂咧咧的话。 苏仰连忙问她:你现在安全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李素夙接着说:没有,但是他情绪很……很不稳定。他在大厅乱扔东西,把很多药到处扔!我、我现在在阳台!外面的风很大,很高——或许是太过害怕,李素夙变得语无伦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了一些往事:我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真的浪漫。 苏仰用肩膀和脸颊把电话夹着,把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又脱了下来:你现在去房间里待着,锁好门报警,我马上过来。 听到苏仰说报警的时候,李素夙的反应异常强烈,她几乎是跳起来,激动地说:我没骗你!但是不……不能报警……我不可以报警……我不可以报警!你不用过来!最后一句话,李素夙几乎是嘶喊出来的。 李素夙的反常让苏仰愁惧兼心,他只好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放慢语调,用平和的语气说:好,但是你现在告诉我,你能确保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吗? 你能确定,自己的孩子不会受到伤害吗? 苏仰不知道为什么素夙这么抗拒报警,所以他只能将她怀孕的事情列为一个重要的筹码,希望能让李素夙冷静下来再做出决定。如果腹中孩子面对危险,绝对可以让一位母亲疯狂,这是女人的天性。 苏仰必须要让李素夙意识到她现在所面对的状况。 果然,电话那头的李素夙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陈阳毫无逻辑,喃喃自语的声音。等李素夙再次说话的时候,她换上那熟悉又活泼的语气:嗯,我知道了。应该很快就没事了,谢谢你啊苏仰。 苏仰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苏仰最后还是停下了换衣服的动作,他不知道陈阳和李素夙之间发生了什么,让李素夙这么抗拒报警这个行为。不过李素夙既然不愿意别人插手或者介入,他也不方便管别人的家务事,只好想着半个小时后,给李素夙发一条短信,确认她的安全。 只是这一次通话的开始和结束,都特别突兀,他一时半刻没法静下心来。 莎莉,记得刷牙。他放下手机,漫不经心地说着。 …… 10:00 A.M. 临栖市警察局 此刻的会议室气氛诡异,一群人挺直腰板坐在位置上,沉默得不像话。即使有阳光穿透窗帘照了进来,也没能让他们感到一丝温暖。 林修站起来走到电脑面前,手里紧紧捏着一份报告。 位置靠窗的同事起身帮忙把窗帘拉好,只是瞬间,会议室就陷入一片黯淡之中。 他打开电脑和投影机,清了清嗓子,准备进行汇报。 本月7号,凌晨十二点三十六分接到报案,一名男子在浙翔道一家花店后的垃圾堆发现一具女性尸体。他按了一下手上的小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一名女性的证件照片,照片上的女人黑发高高束成马尾辫,樱唇微微勾起,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直勾勾地看着镜头,双颊泛着淡淡的粉色,好看极了。 死者白玉,30岁,在丰东银行兆康商城分行任职理财顾问。根据文叶找到的资料,她在上个月10号,也就是5月10号当天跟丈夫罗一峰办理了离婚手续,并且在5月17号搬离原来和前夫一起购入的住所。罗一峰是本地一所高中的数学老师,没什么可疑行为,积极配合调查。他说自己跟白玉离婚之后有保持联系,偶尔还会去白玉新的住处给她送点补品什么的。至于离婚原因,罗一峰说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当白玉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也同意了,但是要求白玉在怀孕期间允许他定期探望。直到本月6号早上,罗一峰无法联系上白玉,打电话去她公司也没找到人,于是报警。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6月2号的晚上。 林修又按了一下小型遥控器,屏幕上美丽的女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张在现场拍摄尸体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伏尸在垃圾堆中,双手有明显淤青,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她肚子上那条丑陋的疤痕,放大过后可以清晰看见肚子上的皮肤以一种极其扭曲的状态聚合在一起。 由于缝合疤痕太过粗糙,一部分暗红色的皮肉往外翻。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全身赤|裸,穿着一双平底鞋,唇部被涂上口红。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的血水,相信死后被凶手清洗过身体。 会议室里很多人都低下了头,好在林修没有让这几张照片停留太久,数秒后他便切去下一页。 他捏了捏眉心,继续说:根据江科长提交上来的尸检报告,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距离她真实死亡时间相差了8个小时。也就是说白玉遇害的时间大约是6月7号中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死者生前双手遭到捆绑,小腿和脚掌都发现了具有生活反应的摩擦性损伤,但是没有检测出任何药物异常。 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明显。 坐在角落的孟雪诚静静地听着,他点了一根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冉冉升起,刚好漫过墙壁上禁止吸烟的标致。 第3章 根据鉴定中心提交的报告,从死者身上提取到的黄麻和棉质组织都是市面上非常常见的,在路边随便一家店都可以买到。同类型的案件发生在昨晚,也就是6月12号晚上十点二十五分,接到报案,在利源道永华店附近发现另外一具女性尸体。林修的视线不小心扫到那几张照片,刺得他眼角一疼。 他顿了顿,继续说:死状和白玉相同。 话语刚落,屏幕上出现了另外一张女性照片,和白玉那种小家碧玉的美不一样,照片上的女人有一种成熟的风韵,一头深褐色波浪卷发,丹凤眼微微上挑,两片薄唇涂上深红的唇彩,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林修看着这张照片也叹忍不住了一口气,明明是这么开朗的一个女人啊…… 死者汪敏曦,28岁,是一名婚纱摄影师,汪敏曦在6月10号早上十点离开家里以后失去联系,于是林瀚杰报警,直到昨晚我们在小吃街发现了汪敏曦的尸体。从作案手法上分析,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凶手。 孟雪诚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用力按在烟灰缸里面。 他站起来说:凶手是一个很谨慎的人,第一次发现尸体的位置是个旧区,几乎整个范围都没有监控。第二次抛尸地点换成小吃街的后巷,同样也是一个监控死角。两位死者的家属都表示,死者是脾气很好的人,人际关系不错,不可能结下什么仇家。文叶,你来说说两位死者的背景吧。 林修松了口气,如获大赦,回到自己位置上。 同时,傅文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和一对淡黑色的黑眼圈走上前,把USB插到电脑上,进行第二轮汇报。 首先说一下第一位死者吧。刚才林哥也提到过一点,白玉是在怀孕期间向丈夫罗一峰提出离婚并且分居,分居以后白玉回到了她母亲留给她的房子里住,罗一峰稳定每周探望她三次。我调查过这两个人的工作环境,基本上可以排除仇杀。白玉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由母亲一手带大,两年前母亲胃癌去世,可以说是除了罗一峰以外就没有任何的亲人。昨天我和林哥去了她以前工作的丰东银行,据她的同事说,白玉是一个很热情,很善良的人。每次白玉旅游回来都会给他们带礼物,平时的话,同事要求帮点小忙也从来不会推脱,所以公司里的人都喜欢她,人缘不错。至于罗一峰,他确实是一位普通的高中数学老师,跟学生的关系良好,收入稳定,父母健在。 傅文叶轻轻按了一下鼠标,翻过一页继续说:第二位死者汪敏曦,两年前跟林瀚杰结婚。林瀚杰笃定自己妻子不会和什么人结怨,汪敏曦是某个帮助流浪猫狗的义工组织发起人,我们联系过组织里的人,她们都说汪敏曦很有爱心……刚才我们已经派人去接汪敏曦的父母了,估计半个小时后就到。傅文叶揉了揉有点干涩的眼睛,接着说:两位死者互不认识,从她们的人际交往上分析,基本可以排除仇杀、情杀两种情况。 孟雪诚起身一把拉开了最后一排的窗帘,日光照在他稜角分明的脸上。 他眯着看向远处,深邃不可测的眼眸充满了寒意。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生怕惹到这位大爷。市局上下都知道孟雪诚这个人平时比较玩得开,但是一有案子了,跟他说话都得谨慎点。 半响后,他终于开口:小婧你和林修去查一下白玉遇害之前可能去过的地方,包括她生前的住处,都给我仔细检查一遍。小文你和秦归去调查汪敏曦,顺便去林瀚杰公司转转。他回头看了傅文叶一眼,他头顶那个鸟巢实在是过于瞩目,孟雪诚知道他半宿没睡,语气也难得温柔了一点:傅文叶你去洗把脸,跟我去见汪敏曦的家属。 会议结束过后,所有人又开始恢复到原来忙碌的状态。 等众人散去,孟雪诚又点了一根烟,缓缓吐着烟圈。 傅文叶在旁边收拾文件,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接触到这么疯狂的变态杀人案了。 孟队,现在完全没有线索……他小声说,一双眼睛时不时往孟雪诚站着的位置飘,偷偷观察了一下孟雪诚的表情。 孟雪诚这个人很少抽烟,除非生气,所以大家都默认孟雪诚只要一抽烟,就得倒大霉。 毕竟同事一场,也好提前通知大伙儿去买个人身保险什么的…… 孟雪诚没有说话,烟雾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薄纱,看不清他的表情。 傅文叶生怕踩到他的尾巴,飞快把文件整理好,一溜烟跑去隔壁的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他用双手接起一抔水泼在脸上,对着镜子一看,猝不及防被自己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他的肤色偏白,越发衬托出那双熊猫眼。 此时,会议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来者一头黑色的短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领口微微敞开。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看上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孟雪诚也没有转过身,他依旧是站在窗前,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既然是连环案件,下一次他会选谁? 这样一个残忍的凶手,偏偏那么谨慎,连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如同幽灵一样。 江玄青靠着墙说:这应该是我调来临栖市之后,性质最恶劣的一宗案子了。 孟雪诚弹了弹手里的烟,细细的烟灰抖落进烟灰缸。 江玄青自顾自地说:昨天何局长是不是找过你? 孟雪诚这才转过身,看着江玄青,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也觉得我不行? 不是你不行,是时间不等人,现在队里就这么几个人,上头催何局长催得紧。 难道找外人就是办法吗?谁知道那人什么来头,靠着关系硬塞进来不就是浪费大家时间?孟雪诚立刻反驳道,他眼里有点光火,透着隐隐压抑着的怒意。 江玄青的身份和队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是孟雪诚的下属,说话自然不会太过拘谨。 江玄青问:就算他是靠关系进来的,你有什么办法吗? 孟队,我好了。傅文叶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空气里的火药味猝不及防地窜进他的鼻腔,激得他大脑一疼。 他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孟雪诚,又看了看江玄青,心中的警钟猛地敲起——这分分钟要打起来啊! 正在傅文叶准备往后撤的时候,孟雪诚从兜里抓出一张名片丢他身上,黑着一张脸说:你去联系一下这个人。 啊?傅文叶反应迅速,接过名片翻开一看。 心理医生? 为什么要突然联系一个心理医生? 傅文叶摸不着头脑,但是碍于队长的脸色很不好,他决定把这个问题咽进肚子里,诚诚恳恳地说:好的队长,我这就去。 他往回走了几步,小声说:什么心理医生嘛…… 傅文叶觉得有一种很不友好的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身上,他抬头便对上江玄青那副高深莫测的眼神,下一秒脚底抹油飞快溜出会议室。 孟雪诚把烟灭了,脑子里出现了昨晚何局长跟他说的话—— 雪诚啊,你也知道过段时间A国的外交部部长就来我们这儿了,出了这种案子上头很紧张,让我们尽快破案…… 您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如果你们忙不过来,我这里有个人…… 孟雪诚笑了笑:您觉得我负责不了这样的案子? 何局长重重叹了一口气,将一张名片放在办公桌上,满布茧子的手指怜惜地摩挲着名片光滑的表面:我要是不信你,怎么会把你提到这个位置上?我只是想让他试试而已。 孟雪诚没听明白他后半句话,不过他也懒得去问,因为那时候他从未想过要求助于其他人。 何局长一手提拔孟雪诚,自然是了解他的脾气,所以也没有跟他来硬的:你先拿着吧,选择权在你手里。 孟雪诚看都没看那名片上的字,揣进兜里,摔门走人。 …… 傅文叶端详着这张名片——白底黑字,左边印着临栖市中心医院专属的蓝色徽标,右边写着一个名字,和办公时间。 奇奇怪怪的……傅文叶嘟囔了一句:这人到底谁啊? 他趁着还有多余的时间,偷偷查了一下这个心理医生的资料。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心理医生,在这之前,他曾经是新宁市专案小组的成员,参与过很多重要案子,还破了不少的悬案。 傅文叶连忙将这个人的名字输进内联网,离奇的是资料库里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录:诶?怎么回事? 秦归探过头来:什么怎么回事? 卧槽!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傅文叶捂着自己的小心脏,瞪了秦归一眼。 秦归一脸无辜:我一直都在啊…… 难道自己的存在感就这么低吗? 对了,你知道620案子吗?傅文叶扒着秦归的袖子,小声问他。 秦归嫌弃地拍开他的爪子:啥玩意儿?620……他忽然顿了顿:你说的是620爆炸案吗?他皱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线低了几分:提这个做什么? 傅文叶知道自己问对人了,他果断抓着秦归的袖子,不让对方抽回自己的手:为啥内联网查不到这个档案的记录?就连参案人员的资料都是空白的? 按照警方一贯的做法,无论是退休、乃至于殉职的员警,内联网全部都会有记录,像这种资料完全被清除的,太不合常理了。 秦归眼神暗了下去:那个案子……有内部人员和犯罪分子勾结,多次泄密导致任务失败。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专案小组完全散了架,有些人离队之后还遇到过暗杀,警方为了保护剩下的人,就把记录全给删了。 傅文叶看着他:那你听说过苏仰这个人吗? 秦归瞳孔猛地一缩。 第4章 江玄青知道孟雪诚这个人心高气傲,何局长让他去找外人帮忙,在孟雪诚的眼里就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他把眼镜摘下来,抽出一张纸巾拭擦着镜片,淡淡说:试一试也好,你又不亏。 孟雪诚冷笑一声,再也没有理会他,兀自推开会议室的门往外走。 他刚推门,就看见脸色发白的秦归傻愣愣站在门口。 孟雪诚问他:你不舒服? 没……昨晚没睡好,头有点痛。秦归随便扯了句话搪塞过去,也没发现自己前言不对后语,他把文件夹递给孟雪诚:没事我就先下去了。 孟雪诚点点头,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案子上,已经懒得去分辨秦归说的话了。 孟他走了两步,又看到站在拐角处拿着电话的傅文叶,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话。 好的,没问题,再见。傅文叶打完电话回头就看见孟雪诚一脸阴森站在他背后,心脏一紧,手机都差点摔了。他觉得自己在局里的日子真不好过,半天不到被吓了两次,不用过多久准能被吓出个心脏病。 大概真的是工伤了。 他幽怨地看着孟雪诚:约了今天中午十二点…… 孟雪诚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说:走吧,下去见见汪敏曦的家属。 警察局的接待室在一楼,傅文叶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头发半白的中年女人一直揪着接待他们的女警的制服,年轻的女警显然是没有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有点手忙脚乱,看到孟雪诚他们进来就像看到救星一样,眼里泛起了感动的泪光。 孟雪诚摆了摆手,女警马上跟家属介绍:这位是孟队长,负责汪小姐的案子。 中年女人转过身,急忙跑到孟雪诚身边问:我的小敏呢?我的小敏怎么了? 女人神色枯槁,早已满脸泪水,面对孟雪诚的沉默,眼里的绝望铺天盖地地涌出。她失去平衡,无力坐在地上。 孟雪诚连忙扶起她:汪太太您赶紧起身,注意身体。 女人一把甩开他的手,捂着嘴巴失声痛哭。 汪先生起身将女人扶了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汪敏曦的父亲穿着整齐,面容精瘦,从外形打扮上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十分刚强的人。但这是,他眼里泪光浅浅。 女人抓着孟雪诚的衣袖,哭道:我的小敏啊!我的小敏做错了什么呐?她还怀着孩子的,她还说过以后要带着孩子回来看我们的! 小敏啊,你为什么要丢下妈妈? 傅文叶捏了一下自己有点发酸的鼻子,微微抬头,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孟雪诚诚恳地看着两位家属,弯下腰鞠躬:对不起,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女人用那双悲伤的眼睛注视着孟雪诚,那样的目光让孟雪诚觉得自己浑身都浸入冰水,可是他不能逃避家属的眼神。如果连他也避开了受害者家属的目光,那么谁来还他们一个真相大白?谁来还他们一个公道。 女人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发抖的右手狠狠抓住孟雪诚,尖锐的指甲几乎都要嵌入他的皮肉,刻下一道道红红的印子。 孟雪诚再一次向女人说:抱歉。 女人艰难地将每一个字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小刀无情地割开她的咽喉,字字泣血。 她说,是我的小敏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惩罚?为什么? 孟雪诚咬着牙: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这个时候,汪先生终于出声了:有什么你们快问吧,我老伴身体不太好。 傅文叶平衡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问道:请问汪小姐最后一次联系你们是什么时候。 汪先生想了想:大概一周前吧,那时候小敏说下个月……下个月会回来住。 傅文叶又问: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回来住? 汪先生点头:因为我们想小敏了,之前和她说过希望她能回来一段时间,让我们好好照顾她。瀚杰经常加班出差,我们担心她一个人在家照顾不好自己。 傅文叶拿着圆珠笔的手都在抖,本来可以高高兴兴回家探望父母,安心照顾肚子里的宝宝,可是一切都那么突然,那么突然地离开。原本回家的路被扯断,再也无法接上。 汪小姐最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一些奇怪的话,或者有没有提过自己最近的状况? 没有。汪先生摇摇头,他摘下了眼镜抹了一把泪:最近她只说过瀚杰要加班到很晚,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孟雪诚问:汪小姐以前有没有跟人结过什么仇? 女人哽咽着开口:不可能。她心肠特别好,不会得罪人。 孟雪诚和傅文叶又问了一些基本资料,然后就吩咐女警好好接待这两位家属,带他们去办理手续,离开前他们再一次和家属鞠躬。 离开接待室后,两个人都很安静,谁也没说话。 从家属口中也没有得到什么有利的线索或者消息,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孟雪诚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吃点东西吧,吃完我们去医院。 …… 12:00 P.M. 临栖市中心医院 七楼 这里依旧很是安静,和楼下大堂那种跟死神争分夺秒的感觉不一样,七楼异常冷清,甚至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傅文叶看着这层楼的装修,四周的墙壁挂上绿色的盆栽,还有一些风格可爱配色清新的画作,他感叹了一句:环境真好啊。 孟雪诚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那你索性在这里住下好了。他指了指身后:最适合你这种人住了。 傅文叶转过头一看,身后走廊的尽头赫然挂着精神科四个字。 傅文叶怒道:我还觉得地下二楼的太平间跟你很般配。 由于傅文叶的嗓音过大,路过的护士小姐略带嫌弃地盯了他一眼,然后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安静。傅文叶立刻闭上嘴低着头不,这个跟鸵鸟似的举动直接逗得孟雪诚哼哼笑了两声:丢人。 他们在最角落的720号房间停下了脚步,淡蓝色的门中间挂着一个名牌,写着两个字——苏仰。 孟雪诚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字,大脑像是被闪电劈开了两半,深处的回忆就这样彻底跳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指甲扎紧掌心的肉里,恨自己为什么没去看看这张名片。 要是早知道何局长推荐的人是苏仰…… 傅文叶清了一下嗓子敲了敲门:你好,我姓傅。 进来吧。 傅文叶推开门,继而被里面的装潢震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大的房间,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放在一边,不得不说,这种光线通透的装潢真的有让人放松情绪的效果。 苏仰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坐在椅子上,乌黑的短发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泽,额前的碎发柔软地垂下来。他的五官十分精致,但是并不女气,鼻梁齐匀高整,一双眼睛微微弯着,泛起柔柔涟漪,带着几分笑意看向傅文叶。脖颈处露出的皮肤很白,却没有一丝病态的感觉。 请坐吧。苏仰说。 傅文叶一点都不客气,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拿出自己的证件放在桌子上:苏医生你好,我是SST的成员傅文叶。他又瞄了一眼站在椅子后面发呆的队长,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他的大腿,也不知道孟雪诚为什么突然掉线了,一动不动的,真丢人! 傅文叶偷偷观察了一下苏仰的表情,对方好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苏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刚冲泡好的绿茶,完全没有去看傅文叶放在面前的证件。 需要我配合调查?苏仰挑了挑眉,他说出的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脸上却没有一点困惑的神情。傅文叶被噎了一下,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孟雪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想咨询一下苏医生的专业意见。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SST的队长,我叫孟雪诚。 孟雪诚坐在傅文叶隔壁,他看了看苏仰,刚好和对方的眼神碰在了一起。 苏仰淡淡地看着他,故作惊奇道:哦?我是个普通的心理医生,只能提供心理咨询。他的眼神一直在孟雪诚身上游离,接着说:如果能帮助警务人员调节情绪的话,是我的荣幸。 周遭陷入一片安静。 孟雪诚咬紧牙关,拳头捏得死死的。 从苏仰的神情和动作看来,他是不记得自己了。 事实上,苏仰心中的惊讶不比孟雪诚少,只是这些年,他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别人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真实的情绪。 距离上一次见孟雪诚,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孟雪诚的父亲是他大学时期的导师,孟寻觉得苏仰天赋很好,人也努力,写出来的文章往往比其他学生优秀不少。当时孟寻觉得自己收到了苏仰这样的学生,脸上都冒着光。他知道苏仰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很多时候他跟妻子商量后,会让苏仰带上妹妹到自己家吃饭,顺便让他教教孟雪诚写作业。那时孟雪诚正值青春期,那叫一个难搞,你说东他非要跟你扯西,害得孟寻头疼。 原以为苏仰可以治治这孩子的毛病,没想到这个举动反而激得孟雪诚更加叛逆了。 第5章 从小到大,孟寻都喜欢拿苏仰和孟雪诚比较,一口一个苏仰,夸他聪明独立,反倒是没什么好话留给自己这个亲儿子。 这样一看,简直就是充话费送的。 那时候苏仰已经二十出头,孟雪诚为了那一丢丢自尊,就和家人赌气,故意躲在二楼的房间死活不出来。孟寻气到了,就直接拿皮带往他身上招呼,说他不尊重人,不知好歹。孟雪诚疼了就哭,然后当着苏仰的面,跟孟寻说:那你认他当儿子好了!孟寻的血压蹭蹭往上飙,要不是苏仰拉着他,估计孟雪诚要被揍得脸都歪了。只是孟雪诚这个人学不乖,遭了一次罪还要主动去惹第二次,他自以为把孟寻的皮带藏好了孟寻就拿他没办法,结果孟寻直接抄起衣架,追着他一顿打,孟雪诚还记得那时候苏仰就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当然,要不是后来发生的某件事,他可能还会继续嫉妒苏仰。 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他也出息了,只是想到自己制造出来的假想敌居然早就把自己忘了个透彻,心里难免有点不平衡。 而且很多时候,孟雪诚自己也说不清他对苏仰的感情,跟搅在一块的线团一样复杂。 或许是某种扭曲了的仰慕一直在作祟。 孟雪诚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煞笔,这不争气的大脑怎么又不声不响地被苏仰牵着跑了!他将拳头捏得关节咯咯发响,还没来得开口,就听见苏仰继续说:过度的情绪积压容易影响自己的判断力,孟队长? 哇啊啊!傅文叶夸张地叫着,立刻伸出手挡在孟雪诚胸口面前,把他往后推。刚才他亲耳听见孟雪诚在活动关节!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像是傅文叶这种,一进市局就跟着孟雪诚混的,早就读懂了《孟雪诚肢体语言研究》、《人类表情研究——孟雪诚篇》和《被上司虐待的一百零一种可能》 苏仰刚才很明显就是故意在怼孟雪诚,孟雪诚的怪脾气傅文叶可没少领教,他生怕孟雪诚像对待下属一样对待苏仰,连忙转移话题:苏医生,我们通过局长知道您在处理连环案这方面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所以我们才想找您帮忙。 孟雪诚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傅文叶,傅文叶也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孟雪诚心想:这二逼在鬼叫什么? 傅文叶以为孟雪诚气得两眼发懵,心中警报再一次响起——这可是愤怒值MAX的节奏啊!随时都会暴走!傅文叶也没有见过孟雪诚这个样子,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应对的措施,那就……那就继续保持微笑好了。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傅文叶说出那句话之后,苏仰脸上短暂的不自然。 苏仰很快就恢复过来,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他特别加重了普通这两个字的发音:非常可惜,看来我帮不上忙。苏仰嘴上这样说,但他完全没有流露出惋惜的样子。 傅文叶自然知道他是委婉地下逐客令,他塞给苏仰一个私人电话号,简明扼要地说:这是我们的电话,相信您也知道最近发生的两宗谋杀案,我们真的很需要专业的分析和犯人的心理画像,这样才能尽快破案。您是何局长推荐的人,他说您非常优秀,所以我们希望您可以参与这次的案子。 苏仰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那看来何局长没有告诉你们,我是不会参与任何跟警方有关的工作。 傅文叶有点沮丧,这边又是铜墙铁壁,那边眼看又要爆炸,只能赶在孟雪诚发难之前的酝酿期把他给拖走。 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说:苏医生,希望您真的认真考虑一下。 苏仰目送他们离开,正要舒一口气,口袋里的电话又开始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接过电话:你好? 苏仰,是我……那头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听就知道电话那头的主人年纪已经不小了。 孟雪诚他们应该来找过你了吧? 是的,何队……不,现在应该叫您一声何局。苏仰认真说道。 那你…… 局长,您知道的,又何必让他们来找我? 苏仰啊,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况,何况当年的事—— 苏仰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当年的事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用你来提醒我。半响,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所以你还是另外找人吧。 唉……孩子啊,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 何军左手紧紧握着电话,手心渗出细细的汗水。他知道苏仰是个怎样的人,正因为他了解苏仰,才会紧张。他举起右手把烟递到嘴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原谅我? 那就请您不要再招惹我。苏仰如是说道。 …… 孟雪诚刚走出医院门口,就接到林修打给他的电话:队长,汪敏曦家里有问题。 他看了傅文叶一眼,回答道:我们半小时后到。 孟雪诚挂了电话之后拉开车门,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副驾的位置。 真的大爷! 傅文叶只能在心里腹诽,因为现在不是抱怨或者撒娇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坐进了驾驶位。 孟雪诚满意地说:走吧,去观海小区。 那不是汪敏曦的家吗?傅文叶系好安全带,一踩油门。 林修说她家里有问题,先去一趟。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汪敏曦的家里。 林修把手上的文件放下,小声朝两人说: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刚才我在汪敏曦的微博上看到她一个月前的自拍,从背景可以看到家里的墙壁上都挂满了照片……林修随手指了一下汪敏曦的家里:但现在一张照片都没有。 孟雪诚看了一下周围,家里很是整齐干净,但却不像一个热爱摄影的人住的地方。他问:林瀚杰呢? 房间里面,秦归在问他东西。 孟雪诚慢慢走了过去。 林瀚杰穿着休闲服,身材偏瘦,双眼红肿,他看到孟雪诚走了过来,向他客气地点点头: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抓到凶手? 林瀚杰这个问题正好戳进他们的痛处,孟雪诚深吸了一口气说:目前还在调查当中,希望林先生可以全力配合,我们会尽快抓到凶手的。你可以放一万个心,所有的对话和录音都是保密的,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林瀚杰机械般点点头,看来汪敏曦的死亡对他的刺激确实很大。 孟雪诚用食指点了点桌子,秦归意会,立刻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 孟雪诚开始问:林先生可否说一下最近汪小姐的生活情况? 像以前一样,平时早上会去小区公园散散步,或者在家里看看电视剧这样。 那请问林先生,你和汪小姐失去联系之前,她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林瀚杰摇摇头:没,那天小敏说要去商场买点东西,我还让她小心点……结果……结果……小敏就没了……都怪我……林瀚杰越说越激动,泪水夺眶而出。 林先生节哀。孟雪诚说:听汪小姐的母亲说,她是一个喜欢摄影的人。 林瀚杰拿过纸巾掩着半张脸:嗯,她平时最喜欢的就是拍照了。 汪小姐喜欢小动物吗? 林瀚杰不解地看着孟雪诚,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他点了点头:喜欢,尤其是小狗,之前我还答应她,说以后咱搬家了,就养一条金毛。 你们小区的流浪猫狗是不是很多? 有一点吧,不是特别多。 孟雪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进林瀚杰的双眼:听邻居说汪小姐就算怀孕了每天晚上也都会按时去喂流浪狗? 说到这里,林瀚杰就像想到什么悲伤的往事,泪水一下子就決堤了:是啊,小敏对谁都这么好,怎么会…… 孟雪诚嗯了一声,拍了拍林瀚杰的肩膀:今天打扰了。 没事,希望可以早点抓到凶手。林瀚杰说。 孟雪诚收起录音笔就往外走,他问林修:你有其他什么发现吗?林修又指了指客厅中间茶几下面摆放杂物的位置,孟雪诚一看,心中顿时闪过异样的情绪。他靠在林修耳边说:这个林瀚杰有问题,回去开会,整理一下。 孟雪诚领着一群人离开汪敏曦的住处,因为秦归和林修来的时候也开了一辆车,傅文叶从下楼开始就寸步不离粘着秦归,企图和他们挤一辆车。他才不要再被孟雪诚奴役。 就在傅文叶的手刚碰到车门把手,身后就传来孟雪诚中气十足的声音:秦归,上周五文叶趁你不注意的时候顺走了你的两袋薯片,一瓶可乐跟一包柠檬茶。 傅文叶:孟雪诚你就是条狗吧? 秦归果断拎开傅文叶搭在把手上的爪子,拖着他的领子粗暴地塞进孟雪诚的车里:我还说市局了闹鬼了,差点就去让技术部给我调监控了!原来是你啊。 傅文叶委屈巴巴:我加班加饿了…… 秦归:我不管。 最后,傅文叶不得不继续给孟雪诚当司机。车里没人说话,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话痨如傅文叶也憋得难受,于是主动挑起话题:刚才听林修说汪敏曦家里奇怪是因为没有照片? 不是没有,而是被撕了。孟雪诚若有所思地说。 第6章 傅文叶当时忙着跟秦归交涉,没注意现场的其他情况,他马上追问:什么情况? 孟雪诚揉了揉太阳穴:他放在茶几下的杂志里夹着几张不完整的照片,露出的部分明显是被撕扯过的。如果是汪敏曦撕的,她一个喜欢摄影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会这么粗鲁对待自己的作品?如果是林瀚杰撕的,又是为什么? 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傅文叶猜测:这些照片和她的遇害有关? 孟雪诚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傅文叶的头:不好说,但是至少可以肯定林瀚杰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傅文叶哎呀了一声:我在开车呢大哥,等一下开到沟里去可别怪我。他看着前面的路,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苏仰怎么办? 孟雪诚瞪了他一眼,傅文叶自觉说了些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于是腾出一只手在嘴巴前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多嘴。 回到市局,傅文叶忙得跟个陀螺一样,因为他要翻查观海商场6月10号早上的监控,看看汪敏曦去过什么地方,有没有接触到什么可疑的人。 徐小婧看到孟雪诚回来后,马上给他递上一张卡片:白玉家里没有什么特别,喏,就这张名片可能有用。 这是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阳光诊所四个字。 孟雪诚问她:你们查到了什么吗? 我们打电话问过诊所的负责人,他们承认白玉是他们的病人。我们跟诊所要了她的病历表,没什么异常,就普通的检查。徐小婧又给了孟雪诚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病历表: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白玉遇害前一天去过阳光诊所。 孟雪诚仔细看了一下病历表,都是正常的产检,记录了她的体重和胎儿发育的情况。他嗯了一声,和徐小婧说:顺便和上面申请一张林瀚杰住处的搜查令。 好。 孟雪诚拿着东西回到办公室,喝了两口已经冻了的咖啡。 这些年他大案小案都见过,但是这么滴水不漏的凶手还真没见过,就连手上的线索都是断断续续的。 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两位死者是普通人,互相不认识,没有仇家,也不是情杀。她们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死去,肚子里的胎儿跟内脏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能在短时间之内两次犯案,从锁定目标到杀人都必须有完整的计划,所以凶手应该是早就盯上了两位受害者。凶手第一次是在偏僻的旧区抛尸,第二次地点变成了闹市,这到底是挑衅还是带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孟雪诚觉得他变成了一个好奇儿童,脑海里有十万个为什么,然而没有一个答案。 队长队长!找到观海商场的监控录像了。傅文叶大喊,手指飞快在键盘上舞动着。他这一嗓子把半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喊来了,一群人围着他的电脑。 孟雪诚走了过去,全神贯注地看着显示屏。傅文叶按下播放—— 汪敏曦穿着宽松的衣服,尽管这样还是遮不住她凸起的小腹。她站在一家餐厅的门口,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手机,时不时双手拿着手机,两个拇指灵活地游走在手机屏幕上。她在原地站了大概一分钟,然后开始往右边走,离开了这一个监控镜头。 傅文叶又点开了第二个视频,这一次的角度有所改变可以清楚拍到汪敏曦的正脸。她双眼依然牢牢盯着屏幕,然后开始快步走,最后走出观海商场的大门。 停一下。孟雪诚忽然说。 傅文叶立刻暂停了录像,他问:发现什么了吗? 孟雪诚问:能放大录像吗? 傅文叶调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但是有点糊…… 孟雪诚继续说:放大一下汪敏曦双脚的位置。 围观的人都不是很懂孟雪诚的想法,看着屏幕上被放大的大腿以下的部位,眼睛都瞪累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孟雪诚眯着眼道:鞋子。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落在汪敏曦的鞋子上——那是一双黑色的罗马式复古风格凉鞋,細細的丝帶缠在脚腕上,性感而优雅。 孟雪诚解释:我没记错的话,尸体脚上穿着的鞋子是一双浅蓝色的平底鞋。他让傅文叶把现场勘查的尸体图片调出来,指了指尸体脚上的鞋子:林瀚杰说汪敏曦去了商场以后就失去联络,我们也查过观海小区的监控,她在十点零六分出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了。所以她脚上的鞋子要么是临时买的,要么就是凶手另外帮她换上的,如果是后者的话……孟雪诚没把话说完就吩咐下去:林修你去查一下那双平底鞋的牌子,看看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双鞋。 这个时候徐小婧默默举手,她小声说:这双平底鞋是WK公司的……一个挺旧的款式,停产很久了…… 好,顺便也查一下白玉脚上的鞋子。凶手可能对鞋子有什么特殊的执着或者癖好。 是。林修回到自己的位置,认真地工作起来。 等众人散开归位之后,孟雪诚拉过一张没人坐的椅子放在傅文叶隔壁,一屁股坐下去。 他说:你再去查一下林瀚杰这个人,最好扒详细点,特别是私生活。傅文叶不满地踹了他一脚:你怎么自己不去查?你是没有电脑还是没有手? 毕竟你是专业的,查得比较快。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要我去查也无所谓,但是你要去帮我见一个人,孟雪诚意味深长地说:可你未必想见到他。 傅文叶瞬间变得警惕,像一只炸毛的猫:谁?江玄青? 孟雪诚阴阳怪气地噢了一声,满脸都写着我很懂你不用解释。他拍了拍傅文叶的肩膀:好好干活吧小伙子,我去见你们何局。 傅文叶立刻拍开他的手:去去去赶紧去。 何局长一直以来都有个小毛病,每次看到傅文叶都要揉揉他的脑袋掐掐他的脸,从两年前到现在!傅文叶心里苦,不能因为有婴儿肥就经常捏我的脸啊! 孟雪诚往四楼的局长办公室走去,推开门的时候尊敬地喊了一声何局。 何军一头灰白的短发,身上的西装被撑得略微臃肿,两道粗粗的眉毛拧着。他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听到孟雪诚的声音才慢慢睁开眼。 案子进展如何? 有的线索不多。孟雪诚老实回答。 何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他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报纸甩在桌子上,用食指点在这份报纸的标题上。孟雪诚看了一眼那份报纸的标题,说:警察也不是万能的。 那要你们干什么?何军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知道现在网上的人都在议论什么吗?都说是警方无能才接二连三出现受害者! 何军一抬眼就看见孟雪诚那双饱含怒意的双眼,那种灼灼逼人的眼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没有人比我更想抓到凶手了你知道吗?他们这些记者知道吗?死者家属来问我她们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多想直接告诉她你女儿什么都没错,该死的是那个杀人犯!孟雪诚指着这份报纸:是,是我没用,抓不住凶手,甚至连个嫌疑人都定位不到。可我他妈的是个普通人,不是神。出了这个案子,我的兄弟们没一天睡得安稳,文叶还在局里睡了两个晚上,加起来都不到五个小时。抓凶手讲的是证据,不是靠嘴巴抓人。 何军伸出右手扶着额头:上头给你们一周时间,不行就直接解散你们SST。他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了转:你们找过苏仰了吧。 找过了,他不答应。 何军知道孟雪诚这个人最见不得偷鸡摸狗的事情,怕他误会苏仰,于是开始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推荐苏仰:我以前是新宁市专案小组的队长,苏仰打从加入警队那天起,就一直跟着我。你知道七年前新宁市那宗连环虐杀妓|女的案子吗?那是他加入我们之后一起破的第一宗大案,他花了两天不到的时间就锁定到了嫌疑人。何军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真的很了不起。 孟雪诚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那宗案子,凶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强|奸并且虐杀一个妓|女,警方调查了整整半年都毫无收获,有人说那个凶手是天才,有着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法。市民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个案子,加上传媒刻意渲染,弄得人心惶惶。 直到某一天,这个天才杀手毫无征兆地被抓住了,社会上一顿哇然。 何军继续说:我知道你也辛苦,压力也大,所以才想找个人帮帮你。现在是非常时期,多少国外的媒体盯着看?如果再抓不到凶手,真要成国际笑柄了。 我知道。孟雪诚无奈地说:但是也得别人愿意帮忙,不是么? 第7章 苏仰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现在没有了当初那颗充满热情的心,对于这种事,他现在都是抱着能不搭理的就不搭理,能不参与的就不参与的态度。 不过李素夙那天的反常,像个魔咒一样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总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 李素夙明显是抱着一个求助的心态打电话给他的。刚开始她会描述她看到的情况,说陈阳喝醉了在砸东西,但是在自己建议李素夙报警的时候,李素夙出现了强烈的情绪起伏…… 尤其是不可以报警和我不能报警这两句话,苏仰总觉得很不对劲。前者像是在回应苏仰给的建议,而后者重复了两遍,更像是某种自我暗示——并且用我作为主语,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自我暗示一般都是具备着重复的定律,将自己坚信的某种信念灌入潜意识,因此需要一个主语加强在情感上的冲击力。 所以李素夙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她主观上不认同的东西,才需要通过自我暗示来阻止自己……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报警?为了维护陈阳?还是不想让陈阳报复自己跟孩子?那晚他给李素夙发了短信,李素夙也回他了,说自己没事。 李素夙和陈阳之间的感情出现了破裂,这是李素夙亲口和他说的—— 一开始我不知道的,直到有一天家里没有盐了我让他下楼去帮我买袋米,结果他忘了带手机。李素夙苦笑着: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仁慈,看我太傻了,不忍心让我蒙在鼓里……他电话响的时候我看备注是小秦,这个女孩我认识,是他诊所的一个护士,看上去挺乖的。我没多想就直接接了,我还没出声,对面就喊了一句亲爱的。我和他十几年的感情,我以为我们熬过了父母的阻拦,熬过了七年止痒,就能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成了多少人羡慕的对象……我以为我们会幸福的。李素夙原本明亮的眼眸都变得黯然,失去了生机:陈阳手机的解锁密码是我的生日,屏保是我们的合照,我以为他是爱我的……我没有勇气去问他,我怕他告诉我他已经不爱我了,那我和我的孩子能怎么办? 苏仰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他拿出了手机,又给李素夙发了一条消息。 苏仰:还好吗? 刚发过去,李素夙立刻回复了。 李素夙:恩,没事。 苏仰:没事就好,注意身体。 他回了这句话,然后把手机收起来了。既然别人也不愿意自己介入,那又何必多管闲事呢?他拿起放在隔壁的玄米茶小抿一口,煎炒过的玄米和上煎茶,濃烈的炒米香麻醉着嗅觉。 他看了一眼放在文件上的报纸,头条是有关于小吃街闹市抛尸的案子。他放下杯子,仔细翻阅起了这份报纸。 爆料人指警方现在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嫌疑犯的线索,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办法抓到凶手。报社还邀请了某著名心理学家分析了一下犯人的作案动机,心理学家表示凶手专门针对女性,而且继续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苏仰半眯着眼,将报纸扔进桌下的垃圾桶。 这样的报道无疑是在给社会增加恐慌。没想到半吊子居然也能说是著名心理学家,那个心理学家虽然洋洋洒洒说了很多,可几乎都是废话,包括什么凶手心理扭曲、报复女性、可能会继续作案,这难道不是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吗?不过换成是心理学家说的就变得特别有说服力。 苏仰非常反感这类报道,既不专业,也不照顾读者的感受。不过报道里面有一点还是很吸引苏仰的——犯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警方找不到任何关于嫌疑犯的线索,这个凶手也被称为高智商的完美犯罪者。 完美犯罪?苏仰笑了笑,他觉得这些媒体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写出这样的报道。凶手看到的话,估计想要犯案的情绪会更加高涨吧。 苏仰总算是猜到知道为什么何军会在这个时候找他了,估计上头给的压力不少。 …… 孟雪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发青,办公室里面的人大眼瞪小眼,表情都异常严肃,谁也不想这个节骨眼上惹到孟雪诚。林修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坐在他附近的傅文叶顿时一脸悲壮,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门,隔壁的徐小婧也同样冲他摇摇头。 孟队,关于那双鞋子,我找到了一点资料。林修无视他们,壮起胆子说。 孟雪诚把放在裤子兜里的烟摸出了半截,听到林修说的话又把烟给塞了回去了,脚步停下看着他:说吧。孟雪诚一看他的脸色,多半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白玉和汪敏曦穿着的鞋子来自同一个品牌,叫WK。白玉穿的那双米色平底鞋,是2010年夏季推出的款式,汪敏曦那双也是同年推出的,只是款式不一样。林修把鞋子的对比照片拿了出来:WK在临栖市的分店有351家,全国加起来至少6000家,而且这两双鞋子都是大众款式,价格便宜,所以销量很高……不过15年就全面停产了。 孟雪诚没有说话,其他人心里已经默默给林修点了两根蜡烛,甚至想好明年今日要去给他烧什么祭品了。 嗯,你们都辛苦了,等下去叫点吃的。孟雪诚说完,把那晾着的半截烟摸出来点上,留下一群对脸懵逼的同事。 孟队这是怎么了!可别是压力太大了把我们队长都逼疯了! 同事们对孟雪诚的关心保持了惊人的半秒,属实不容易。 接着大伙儿飞快拿起手机把外卖点了。 毕竟人不是机器,没有体力就会影响工作的效率,孟雪诚固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让他们先把肚子填满再说别的。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浓浓的饭菜香在办公室里扩散开,傅文叶捧着一碗麻辣牛肉米线疯狂吞咽,一股辛辣的味道直接从他喉咙一路披荆斩棘直达胃部,瞬间一股热流猛地窜起,在他心口面前盘旋。 林修看着他憋红了一张脸,忍不住给他开了一瓶可乐,插上吸管递过去。傅文叶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他,向他嘟起嘴,两片红肿的唇瓣沾满了油,看上去亮晶晶的,傅文叶猛地对着吸管吸了两口可乐缓缓那股辣劲儿。 林修看到恶意卖萌的傅文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等傅文叶吃完以后,他发现后面桌子上多了一份没人碰的外卖,他好奇问了一句:后面这盒是谁的?队长的?好像从孟雪诚回他自己办公室之后就没出过来了,想着要不要把外卖给他拿过去。 江玄青的。孟雪诚放下手里那杯奶茶。 卧槽,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孟雪诚在外卖到了的时候就过来了,端起自己的外卖坐在一个角落慢慢吃,显然傅文叶饿疯了,一心只想着吃的,别的根本不关心。 孟雪诚呵呵一笑:我看这里就你把东西吃完了,既然这样,你就拿过去给江玄青吧。 傅文叶寒毛都竖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摆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拒绝这份差事:我我我吃撑了,走不动。 吃撑了就该运动一下,别吃饱坐着不动,做我们这一行的身体就是本钱。孟雪诚耐心说:你看看你看看,其他兄弟们都还没吃完,就你吃完了,就顺手送个饭的事。他也忙了大半天,午饭都没来得急吃。 傅文叶朝着孟雪诚的方向竖起一根中指,然后他好像觉得不够,又竖起了另外一根:你这么心疼他你自己去送啊,爱心午餐岂不是美滋滋?傅文叶觉得这种程度恶心不了孟雪诚,他还亲自表演了一下,右手中指扣着拇指,翘出个兰花指,吊着嗓子挤出一种自以为很萌的声音:玄青哥哥,人家来给你送饭饭啦。 哦?原来还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啊。江玄青笑眯眯地走进来,和善地看着还翘着兰花指的傅文叶。 孟雪诚我一定要掐死你,剁成一百零一块去喂阿黄!傅文叶恶狠狠地抛下这句话,咚的一下放下外卖,健步如飞溜了出去。 孟雪诚咬着吸管看向江玄青:谁是阿黄? 江玄青拿起那份外卖坐到了傅文叶的位置上,懒洋洋地说:市局外面那条中华田园犬。 经过刚才这么一出,原本受到案子影响的紧张气氛被驱散了不少,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林修都忍不住弯起嘴角。 4:00 P.M. 临栖市中心医院 苏仰准时下班,刚走进停车场就接到莎莉学校打来的电话。 苏先生,莎莉她一直在哭,不肯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我们还有半小时下课,您看看有空的话要不要先过来接她? 女教师的语气非常担忧,苏仰加快了脚步,坐进车里:好的,我马上过来,十分钟左右。 第8章 唐老师是莎莉的班主任,她抱着莎莉坐在学校的休息室,十五分钟前她刚收到通知说班里有个女孩子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哭了起来,问她也不说话,唐老师只好去把莎莉带了出来,以免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莎莉一直在哭,无奈之下,她只能通知监护人来看看小孩,万一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耽误了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在学校里,莎莉很少和其他同学交流,不喜欢说话,性格也比较孤僻,班上没几个和她玩得好的同学,问起关于她的情况,同学一律摇摇头。莎莉长得倒很是可爱,小脸粉粉的,齐肩的短发直顺垂下,眼睛又圆又大,可是眼神对比起同龄的同学,完全没有其他小孩子具有的活力。 小休或者午饭的时候,莎莉习惯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无聊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算偶尔有同学主动和她聊天,她也从来不回应别人……久而久之就没什么同学和她说话了。唐老师知道莎莉只有一个监护人,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母亲,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容易变得自闭。她心疼地抱着莎莉,哄着她:别哭啊,乖,已经打电话给你哥哥了。 直到看到苏仰,莎莉马上挣脱开唐老师的怀抱,上前抓住苏仰的手。她脸上的泪水全部都蹭在苏仰衬衫的袖子上,唐老师甚至能看到那一块的布料变得透明,贴着在他手腕的皮肤上。 苏仰蹲下来抱起莎莉,莎莉两只白白的小手直接环过他的脖子,就这样趴在他的肩膀上。因为刚才哭了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止住了哭泣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小幅度地抽搐着,咽下了过多的空气导致她现在不停地打嗝。唐老师满脸担忧,她也是当母亲的人了,看到小孩这样难免会担心:苏先生,您先带莎莉走吧,课本跟作业都收在书包里面了。 苏仰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他的一只手轻轻拍在莎莉的背上安抚着她。 唐老师点点头,把放在桌子上小巧的粉色书包拿给苏仰: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学校。 苏仰用另外一只手挽过书包:谢谢老师。 他抱着莎莉慢慢走下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莎莉摇摇头。 那我们现在先回家,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 是不是上课的时候想到什么了?苏仰柔声问。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莎莉环在他脖子的手渐渐收紧,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她又开始流泪,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把所有的呜咽声吞进肚子里。 只是沉默地流着泪。 外面的阳光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炽热,苏仰抱着莎莉走向停车场。 他小心地把莎莉放在后座位置上,将把书包放在隔壁,替她系上安全带。苏仰不徐不疾地开着车,但是却没有往回家路上开。他透过内后视镜观察着莎莉的表情,换上一副认真的口吻说:你要学会克服。 莎莉呆呆地盯着窗外来来去去的车,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苏仰的话。 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难,但是你不能这样下去,你一定要活得比其他孩子坚强。苏仰继续说。这些话对于一般小孩来说,他们未必能听得明白,但是苏仰知道莎莉能听懂的,因为她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莎莉把头靠在椅子上:那你呢?莎莉略微沙哑的在这个安静的车厢里声音响起。 苏仰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脸上的温和的微笑却没有改变过。 哥哥你坚强吗?她用平淡的腔调,一字一顿慢慢说着:你不会难过吗? 莎莉此刻的反应超越了同龄小孩应该有的表现,过于成熟的对话却没有给苏仰带来太大的震撼,因为他知道莎莉本来就这样。 凭什么……莎莉脸上未干的泪痕再一次湿润了起来。 车厢里又沉默了起来,只有电台放着的钢琴曲幽幽回荡着。 苏仰把车停在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墓园外。 他帮莎莉打开车门,牵着她下了车,往墓园里面走。这里很多树,树阴为他们遮过部分阳光,这个点没什么人会来,只有他们一大一小走在小道上。 明明是墓地,却完全没有那种骇人的恐怖感,更多的是凄凉,一座座墓碑上面刻着生辰,刻着死时,墓碑下面的尸体曾几何时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呼吸过新鲜的空气,他们感受过这个世界曾经给予他们的温暖,也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挣扎过,直到被冰冷的死神舔舐着他们的灵魂,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留下一块墓碑证明他们真的来过。 他们在一块墓碑前停下,莎莉也很安静地站在这里,像一个瓷娃娃一样。微风吹起,卷过他们的衣袖,拂过他们的发丝,树叶发出温柔洒洒声。 莎莉对着其中一块墓碑,缓缓跪来,忍不住伸出右手,指尖划过粗粝的墓碑,眼泪沿着干涸掉的泪痕再一次滑落:哥哥。 逗留了差不多一小时,天夜彻底黑了下去,苏仰这才带着莎莉离开,莎莉哭累了,一沾上座椅就进入梦乡。 直到快到家了,苏仰才叫醒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去隔壁超市买。 丸子汤和可乐鸡翅。莎莉揉揉眼睛,肚子也配合着发出咕咕的声音。 好。苏仰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卖完菜回到家,苏仰先让莎莉去洗澡,自己就卷起衣袖开始煮饭。苏仰带了莎莉这么些年,做饭技巧也有了飞跃的进步。 他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围裙,往脖子上一挂,接着将烧开水,把刚才买来的猪肉丸子放进锅里面,然后把小葱、姜块、香菜切碎,把冬瓜去皮。等水烧开,他将这些配料都加进去,再撒点盐调味。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瓶可乐,准备做鸡翅。 整体而言这两道菜还是比较简单的,等莎莉洗完澡出来,饭菜的香味已经蔓延开来了。听到莎莉的脚步声,苏仰朝着厨房外面大声说:先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饭还没那么快熟。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略大,他也不确定莎莉能不能听见他说话,正想着擦干净手上的水出去看看莎莉。刚走出厨房,莎莉就小跑到他面前,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盖着一块粉色小熊毛巾,穿着维尼熊套的睡衣,手里拿着苏仰的电话。 莎莉把手机递给苏仰:电话。 苏仰看了一眼来电:你先去吹头发,等等就能吃了。说完就迅速接起电话:喂?素夙? 是我,方便出来喝一杯吗? 苏仰皱眉:你怀着宝宝呢,不能喝。 哈哈哈,李素夙笑了笑:可以喝一杯果汁嘛。你有空么? 可能还要半个小时,地点你发我。 那我们等会儿见啦。 苏仰看了一眼正在吹头发的莎莉,半响道:可以自己吃饭吗?我要去见一个朋友,很快就回来。 莎莉愣了一会儿,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才问:朋友? 苏仰笑了笑,解释道:嗯,是我的高中同学。他蹲下来接过吹风机帮莎莉吹头发:等等我把饭菜拿出来,你自己先吃,一定要趁热吃。 苏仰连忙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洗了一把脸换上衣服出去。 李素夙给他发了一个定位,距离他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是一家开张没多久的甜品店。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拿起手机,点开蓝牙,连接上挂在耳上的无线耳机。最近李素夙的行为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而且造成这个的原因八成和陈阳有关。大晚上的她一个孕妇自己一个人出门,苏仰确实很不放心,所以立刻答应李素夙出来见面。尽管他不是特别愿意私底下和一个已婚的孕妇单独见面。 等他把车开到甜品店门口的时候,马上给李素夙拨了个电话 然而李素夙并没有接他的电话。 苏仰又连续拨了两次电话,依然是没人听,他越来越焦急,再拨了一次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心里的不安缠着他每一根神经,刺激着末梢,脑海里的思绪更是少有的一片狼藉。他安慰自己可能只是手机信号不好,于是他隔了十来秒,又拨了一次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 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苏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翻手机通讯录,寻找陈阳的电话。等他把电话拨给陈阳的时候,那头居然响起相同的提示音。他下车走进甜品店,前台的一位小姑娘准备招呼他:欢迎光临。 苏仰手机从里调出一张李素夙发在朋友圈的自拍,询问道:请问有见过这位女士吗?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是一名孕妇。 小姑娘盯着照片看了一下,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今天客人的模样,然后摇摇头:今天没有孕妇来过。 苏仰觉得有一股凉意顺着他皮肤上的张开的毛孔,窜进他的体内。他握紧了手机,跟店员说了句打扰了,侧身推门离开甜品店。 他站在甜品店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淡黄色的路灯静静地照在他身上。 他咬着牙关,从钱包里面掏出一张写着私人电话号的卡片,飞快在手机上按下那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第9章 傅文叶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说:我都要饿漏气了。 林修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珍藏已经的士力架递给他。 傅文叶眼睛冒光,正打算拆包装,他那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了抖腿神曲,徐小婧被震得耳膜发疼,吐槽道:小老弟,你有毒啊?下次能不能换个铃声。 你骂我干啥呀?骂打电话来的人啊,手机又不会自己响。鬼知道队长又发哪门子……疯?诶,不是他?手机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傅文叶打了个哈欠接起来:喂你好?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傅文叶挺直腰板坐了起身,简洁有力地说:好,我们立刻派人过来。 林修清楚看见傅文叶的脸色一点一点转青,他挂了电话,林修还没来记得问他发生了什么,傅文叶又拿起座机拨通内线:孟哥,刚才苏仰给我打电话说他的一位朋友半小时前失踪了,年龄32,是一名孕妇。他现在的位置是南街滋味甜品店…… 傅文叶话音一出,徐小婧险些将手里的镜子摔地上了。 一般的失踪案会在24小时以后才受理,那怕已经特别吩咐过,所有孕妇失踪的案子必须第一时间往上报,但是按着流程走少不了弯弯绕绕浪费个几分钟的时间。这种案子,时间都是倒着走的,每浪费一秒,失踪者的生命就会危险一分。 苏仰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给傅文叶打电话。 孟雪诚从办公室里出来:你们几个跟我走一趟,文叶你留在局里,待会儿你负责资料上的工作。 孟雪诚刚说完,傅文叶手机上就滴滴滴传来一串消息——苏仰给他发了李素夙的照片、电话号码、个人住址。傅文叶朝孟雪诚扬了扬手机,示意对方已经将资料发过来了:不用你说,人家专案小组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还帮你剩了问话的功夫。他打开电脑,开始用软件追踪到李素夙手机的位置,傅文叶眼也不眨:你们先走,等一下有消息了我立刻通知你,保持联络。 徐小婧还在琢磨傅文叶那句专案小组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被孟雪诚吼了一句:做梦就给我回家做去! 徐小婧捂着耳朵,弯腰道歉:对不起孟哥。 他们几个人上车之后,孟雪诚的耳机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傅文叶清朗的声音:李素夙,32岁,怀孕21周。晚上8点给她的心理医生,也就是报案人苏仰打过电话,他们约了9点15分在南街的滋味甜品店见面。苏仰开车到甜品店,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有等到李素夙,对方也没回短信。他从9点25分开始,连续给李素夙拨了好几通电话,一直没人听。直到9点32分,手机提示无法接通,应该是被人关机拆卡了。 孟雪诚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傅文叶继续说:这是李素夙的照片。孟雪诚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是个长相甜美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看着镜头微笑。 苏仰已经问过甜品店的服务员了,没人见过李素夙。 孟雪诚问:能追踪到手机的定位吗? 只能追踪到9点31分的定位,在南街201号。 南街201号?孟雪诚问:南街201距离甜品店有多远?有监控吗? 距离甜品店大约20多分钟的步行时间,监控的话……傅文叶飞快查了一下:唔,南街那边都是旧式大厦,监控很少,还有很多盲区。 孟雪诚说:马上联系李素夙的家属。 傅文叶说:联系不上……李素夙父母都不在了,没有本地的亲戚,也联系不上他丈夫。 孟雪诚紧皱着眉,右上眼睑一跳一跳的。 数秒后,傅文叶又扔来了一个闪光弹,直接炸在孟雪诚脑门上:李素夙的老公是陈阳!!傅文叶激动地说:白玉失踪之前去过的那家阳光诊所!就是陈阳开的! 傅文叶吼得极其大声,车厢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没一个人敢出声,就连上车后一直在打嗝的秦归都神奇地止住了。 车窗沾上小小的雨珠,细碎的雨丝像帘幕一样向大地铺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了他们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妻子失踪,丈夫也失踪,而且丈夫还接触过其他死者。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缝合在一起了吗?但这并不值得高兴。 如果他们只能依赖这种方法来搜集线索,等待凶手露出马脚,那还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傅文叶的耳机里一片安静,忍不住噎了下口水。虽然平时他们孟队脾气比较怪,但他要是真的生气了,就跟现在一样,一个字都不会说。傅文叶灌了口可乐壮胆,继续照着苏仰发过来的消息念:李素夙的丈夫出轨了,出轨对象是他们诊所的一位护士,叫秦悦。 孟雪诚问:报案人是苏仰? 傅文叶似乎没有猜到孟雪诚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以为孟雪诚忘记了这个人是谁:对,我们今天早上才和他见过。 孟雪诚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苏仰的脸,和从前一样,几乎没怎么变过。本来以为没机会见面了,谁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无聊了,想看看戏,才安排他们以这种场合再见。 孟雪诚下车,撑开了一把黑色的伞,抬头就看见苏仰神色担忧地站在甜品店门口的位置,手里夹着半根烟。孟雪诚心里百味交杂,从前他每次见到苏仰,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对自己的父亲彬彬有礼,对自己也很友善,虽然他经常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苏仰似乎也看到了孟雪诚,把烟掐灭在隔壁的垃圾桶。 孟雪诚刚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苏仰淋着雨走了过来,直接进入主题:我是报案人苏仰,李素夙的心理医生,不出意外的话,我是她失踪前最后联系过的人。你们需要的资料我已经发给了傅先生。 孟雪诚犹豫了一下,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没想到林修已经直接递了一把伞过去。 除了孟雪诚,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疑问。张小文挤进秦归的伞下,掩着嘴小声问他:这人什么来头?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报案人。他见过的报案人没五百也有一千了,基本都是问一句答一句。这种气派作风,提前把东西整理好,乖乖交到警方手里的还是头一个。 秦归一脸木然,完全没有把张小文的话听进去,反倒问他:这……这报案人叫什么来着? 张小文答道:苏扬?苏炀?貌似是叫这个。 秦归抽了抽嘴角:是苏仰,仰望的仰。 苏仰……张小文像是被雷劈了一样:620爆炸案? 徐小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文叶说报案人是专案小组出身的…… 这种自报家门还愿意配合调查的报案人,试问哪个警察又会不喜欢呢?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苏仰以前跟自己是同行,这种流程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孟雪诚没多废话,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全都抛开:我们查到手机最后一次定位是在南街201号。他指了指右边:是在她关机前最后一次的定位。 他看了苏仰一眼:先上车吧,过去看看。 苏仰乏力地点点头,孟雪诚又扫了一眼停在外面的银白色的私家车,补上了一句:你的车先停在这里吧,小婧去跟交通部打个招呼,让这辆车停在这里儿。 是。 林修皱了皱眉,走到孟雪诚身边小声问:孟队,让苏仰参与进来合适吗?关于案子的细节,他们不能随便透露,即使是家属也没有权利知道案子的进度,何况苏仰只是个报案人。 孟雪诚点头:没事,何局批准的。 林修半信半疑,但孟雪诚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多嘴了。 苏仰直接坐进了后座,孟雪诚坐在他隔壁,由林修来开车。 徐小婧掏出手机联系交通部的同事,时不时偷偷瞄苏仰几眼。苏仰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些充满好奇的眼神,不过他脑袋昏沉沉的,没空关心这些了。 他的声音冰冷:我打个电话回家。 孟雪诚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仰接通电话后,换上平时那副温柔的语气:莎莉,我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你要早点睡觉。 电话那边安静了许久,才悠悠传来女孩的声音:你去哪? 苏仰无力笑了笑,去找一个同学。乖,自己先睡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点零食。 好。 苏仰挂了电话,闭着眼靠在座位上。 车里很安静,他和莎莉的对话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孟雪诚心中更是讶异,没想到苏仰已经有孩子了。街灯淡黄色的光落在苏仰的侧脸,照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也更加寂寞。 第10章 南街全是一些废旧的工业大厦,这个位置的监控少之又少,仅有的监控里还有几个已经日久失修。而且201号正好是一个分岔路口,位置隐蔽,监控未必拍到。现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异常阴森。 孟雪诚抬头往上看,大厦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窗户,像一只只漆黑的眼睛在夜里看着他们。街上伫立着一盏一盏街灯,寂静得让人不安。苏仰望着马路的方向,突然问:能查到手机信号消失之前的定位改变吗? 孟雪诚按了一下扣在左耳的耳机,吩咐傅文叶去查一下:查一下手机的定位改变。 林修动了动嘴唇,想阻止孟雪诚,孟雪诚暗暗向他比了个okay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担心。 很快傅文叶就给了他答案:查到消失前15分钟的定位,从南街165号开始,往前走,经过171、177一直到183号,在这个点逗留了1分12秒。之后在201消失……诶诶队长,从165号到184号花了13分01秒,这是正常的步速,但是从183号到201号只花了47秒…… 孟雪诚听懂了他的意思:就是说可能上了车? 对。傅文叶肯定说道:不然她一个孕妇跑这么快?百米飞人? 孟雪诚把傅文叶说的话复述了一次,又补充一句:绑架她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在183号动的手,过去看看。 他们到了181,发现右边有一条黑漆漆的小巷,里头什么都看不见。几只胖乎乎的蟑螂像是从深渊巨口爬出来一样,在大街上乱窜。徐小婧尖叫一声,连蹦带跳躲在了林修身后。 孟雪诚问出了他们几个人心中的共同疑问:一个孕妇,为什么要一个人走这种偏僻的路? 林修接着说:而且最近还出现过两次相同的案子…… 苏仰两侧的太阳穴一阵锥心的疼,李素夙的行为太奇怪了,按道理说她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边,明明可以打车到甜品店的,甚至走对面商场的行人天桥也可以到,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黑暗隐蔽的小街上? 除非有什么原因导致她非走这边不可。 孟雪诚看了看附近,依旧是没有监控器,他按着耳机说:通知交通部的同事,查一下9点30分从南街开出去的车。 苏仰观察了一下这附近的环境,这里是工业区,四周停泊的都是货柜车,无一例外。那么要隐藏在这里,像是鬼魅一样带走李素夙,只能是货车,这样才不会引起注意。他看向孟雪诚,提醒道:特别注意一下小型货车。 孟雪诚紧接着把这句话告诉了傅文叶。 苏仰注视着这条街,前面有好几条分岔路,凶手可以选的地方太多了,根本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 孟雪诚盯着苏仰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问:李素夙和陈阳的东西,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他习惯性摸了摸口袋,发现兜里空空荡荡的。 孟雪诚注意苏仰这个小动作,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过去,掏出火机给他点了火。 苏仰面无表情接过烟,狠狠吸了一口。其实他很少抽烟,他也不喜欢抽烟,但是人在烦躁的时候总要找点什么做的。他吐出了烟雾,接着说:陈阳和李素夙在七年前结婚,他们高中时候就在一起了,我们三个是高中同学。李素夙找我治疗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她得了失眠症,怀上孩子之后,这个问题更加严重了。前几天她来复诊的时候告诉我,陈阳出轨了。之前我还接到李素夙的电话,他说陈阳喝醉了,在家里乱砸东西,我让她报警她不愿意。苏仰回忆到这里,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想不起来。 孟雪诚掏出手机,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到苏仰面前说:陈阳,阳光诊所的负责人。其中一个受害者出事当天去过这家诊所。 孟雪诚说出这句话后,苏仰脸色一变:陈阳和之前的受害者有接触? 孟雪诚回答:我们在其中一个死者的家里发现了这家诊所的卡片。 雨越下越大,孟雪诚的手搭上苏仰的肩:走吧,回局里再说。在这儿瞎站吹风土地公也不会突然钻出来告诉你人在哪儿。他松开手:流程还是要走的,毕竟你可能是李素夙最后联系过的人。 …… 回到局里,众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的何局居然在这个点出现在办公室!面无表情地抽着烟。 孟雪诚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傅文叶,傅文叶抽风一样朝他疯狂眨眼,提醒他何局心情不好。 苏仰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何军,他转过头,避开了何军的眼神。何军站了起来,叼着烟,用精瘦的手掌拍在苏仰的肩头,无奈地说:没想到还有机会在警局见到你。 我只是个报案人,何局。他抬眼看向何军。 何军问: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同学吗? 苏仰突然笑了两声,语气却没有一丝温度:素夙是我同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安全。他的目光变得凌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军连忙摆手: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你帮忙的话,李小姐一定会平安的。 其他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平时一脸正气不苟言笑的何局,居然会认错? 傅文叶悄悄走到秦归隔壁想八卦一下,虽然他知道苏仰和何局以前是上下属的关系,但关系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秦归摇摇头,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怎么了,何局在这里一直都备受尊重的,从来也没有人敢这样顶撞他。现在居然有人当众对他发火,真是一大奇观。 苏仰看着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只好收敛自己的怒意:孟队不是说要走流程吗? 啊对,走吧,上去。孟雪诚回过神来,走在前面带路,何军舒了口气,跟着他们走。 孟雪诚不可能把苏仰带去平时录口供的地方,毕竟苏仰不是普通的报案人,于是把他带到二楼的会客室。本来填表写记录这种东西轮不到孟雪诚这种队长级别的去做,何局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只好乖乖认命。 写完记录之后,孟雪诚看出来何军有话想单独跟苏仰说,他起身道:我把记录拿下去。 等孟雪诚离开了会议室,苏仰再也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急躁和不耐烦。何军摸了摸鼻子,声音低沉:苏仰,我知道你恨我,齐笙跟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回,我能理解…… 苏仰眼底全是怒火,他努力压抑着没有发作出来,只是声音略带颤抖:你能理解? 何军有些憔悴:你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苏仰打断他的话: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的命吗? 何军沉默低着头,苏仰看着他半白的头发和枯槁的脸色,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憋得难受。他知道何军这几年活得累,不然也不会放弃晋升的机会跑来一个小城市当局长了。加上这次的案子恰好碰上了A国外交部部长到访,上头不知道给了多少的压力。 苏仰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扭开瓶盖往肚子里灌了小半瓶,沉声道:我只想找到我的朋友。这是苏仰的心里话,那些新闻他有看过,任谁都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他继续说: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多余的话上,李素夙失踪后的每一秒都很宝贵。他扫了何军一眼,将他看了个透彻:上面给了你多少时限?一周? 何军点头。 苏仰说:一周?真是宽容啊,一周都够死好几个人了。如果三天之内找不到素夙,那么你们只会等到她的尸体。 何军打了通电话给孟雪诚:现在让SST的人立刻来二号会议室开会,顺便整理一份资料给苏仰,江玄青没下班的话,把他也叫过来。 孟雪诚有点犹豫:让苏仰介入案子没问题吗?一来苏仰现在不是警队里的人,二来是他和李素夙是同学关系,如果上头知道的话可能就会有问题了。三来,他自己并不想让苏仰卷进案子里。 何军说:小事情,我会去解决的。 既然何军跟他保证了,他也不好反驳什么,现在找人要紧,也顾不得自己那点私心了。他把人全都集合在一起,让他们准备上去开一个会。苏仰把资料简单地看了一遍,他再次抬头,原本只有两个人的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其中还有刚打卡准备下班回家的江玄青,没来得及走出大门就被孟雪诚逮过来了。 江玄青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看见满脸疲惫的苏仰,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他穿上外套,到他隔壁坐下。苏仰勾了勾嘴角:好久不见了。 江玄青推了推眼镜:我可不想见到你,每次都出大案子,什么体质? 第11章 孟雪诚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他拿出一张照片贴在白板上,照片上的男子长相平庸,带着一双医用手套,穿着白色的长袍,身后是阳光诊所的招牌。 陈阳,32岁,阳光诊所的负责人,也是失踪者李素夙的丈夫。目前联系不上这个人,暂时没有他的出境记录。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白玉遇害当天去过陈阳的诊所。陈阳和李素夙结婚七年,最近和自己诊所的护士秦悦发展婚外情,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有犯案的动机,但他是唯一一个和两位失踪者有过接触的人。孟雪诚拿起白板笔,转身写了两个被害者和一个失踪者的名字,再给白玉和陈阳之间画上一个箭头,又给陈阳和李素夙之间画上另一个。 李素夙失踪前两天,和陈阳在住处发生过争执。孟雪诚看了一眼苏仰,发现他正在低头专心看着资料,在他抬头瞬间迅速把视线移开。 所以陈阳可能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何军在孟雪诚说完之后接话:大伙儿都辛苦了,为了这个案子好几天都没休息过。这位是苏仰,之后他会和你们一起负责这宗案子。何军说完,苏仰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向其他人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人嘛,总是对长得好看的生物有着莫名的好感。比如此时,坐在傅文叶边上的徐小婧已经一脸花痴,小声说:唔,真的好帅啊,认真的男人特别帅!QAQ 傅文叶略嫌弃地看着她,屁股向左挪了一下,决定远离犯花痴的美少女。 苏仰站了起来,走到孟雪诚隔壁开始说:两位受害者,包括失踪的李素夙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们都是孕妇,30岁以上,有爱心。一般犯罪动机都离不开财、色、新仇或者旧恨,但她们都没有跟人结怨。尸检报告写明死者没有遭受性侵犯,她们出生在普通家庭,家庭成员或者亲友也没有接到过有关于勒索钱财的电话,就算是打劫,也不至于把人给剖腹再抛尸。凶手是一个冷静而且有组织有条理犯罪的人,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白玉还是汪敏曦,都不是偶然遇害的。凶手知道她们性格上的共通点,因此可以利用这个共通点,降低她们的防备心。 孟雪诚似乎知道苏仰想表达什么,你是说犯人和死者应该是认识的? 苏仰给了他一个认同的眼神,继续说:一个孕妇最在乎的莫过于是自己的孩子,这是女人的天性。我看了关于汪敏曦失踪前的录像分析报告,她告诉丈夫,她要下去商场买点东西。那么是什么东西让她必须在那个时候亲自出门去买? 苏仰拿起文件夹:刚好有要买的东西,刚好下楼,刚好遇到凶手,刚好凶手发现附近没人没监控,然后把她抓走?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他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用磁铁将照片贴在白板上: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全身赤|裸,被清洗过,凶手替她们涂上口红,穿上鞋子。但是,两次抛尸的地点都是在一些肮脏的地方,比如乌烟瘴气的小巷和垃圾桶。抛尸地点相隔50公里,如果只是随便找个人少没监控的地方,根本不需要去两个相隔这么远的地方。我猜这两个抛尸地点对凶手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孟雪诚听得有些入迷,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火热的目光全都钉在苏仰身上。 苏仰拿出两张尸体嘴唇部分的特写照片:两具尸体唇上涂的都是明亮的櫻桃紅色,从现场的照片上看,口红涂得很细致,没有出界或者不均匀,证明他在杀人后还能保持高度的冷静,再去拿口红给她们仔细涂上。凶手很享受这种感觉,他迷恋这种成熟的女人,应该是根据幻想里的某位女性的形象进行模仿打扮,把死者变成他心目中的那个人。那个女人喜欢涂这种颜色的口红,喜欢穿凉鞋,是凶手尊重又痛恨的人。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个人猜测。凶手年纪大约28到33,体型健硕,身高1米8以上,这样才可以绑走一名孕妇,长相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或者是面善的老实人。从死者的失踪和死亡时间来看,凶手应该是无业,或者自己就是老板,养得起一台车,经济能力中上。 他把文件放下:现在有的资料太片面,需要仔细查一下汪敏曦和白玉的丈夫。陈阳现在失踪了,只能从秦悦下手。事实上警方掌握的资料确实比他想象中少很多,大部分都是零零散散的,哪里都有疑点,看来还要一个一个查,可是现在李素夙生死未卜,她未必能等到他们理清线索的时候。 现在的苏仰只剩下一副躯壳,状态不好,甚至觉得组织语言都很费力。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然是晚上十一点,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孟雪诚说:那就先散会了,加班的都辛苦了。 等到会议室的人慢慢散去,现在只剩下孟雪诚,傅文叶,江玄青和何军五个人。苏仰拉过凳子坐下,浑身都没有力气。 孟雪诚看着憔悴的苏仰说:明早搜查令就批下来了,周也不用上班吧?跟我去见见林瀚杰? 苏仰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他看了看抱着电脑的傅文叶:交通部那边有回应了吗? 嗯,但可能不是一个好消息。傅文叶把几张截图翻了出来:从那段时候开走的车,比较可疑的就这辆白色面包车,但车牌是假的。 苏仰无奈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能把拍到汪敏曦的监控调出来看看吗? 哦哦,可以。傅文叶立刻打开电脑把那段视频调了出来播了一次,只见苏仰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小声问:怎么了? 苏仰:你们有查过汪敏曦的聊天记录吗? 傅文叶坦坦荡荡地回答:我黑进她的微信和各种社交软件看过,没什么可疑的聊天记录,都是和朋友聊聊日常这种,还有加了好几个宠物群。 苏仰又问:那白玉呢? 傅文叶: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异常的聊天记录。 苏仰又把监控播放了一次,说:监控里面可以看见汪敏曦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动作——低头看手机,移动,再看手机,再移动……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像是在找人。 孟雪诚抱着手臂说:你是说有人刻意约汪敏曦下楼? 我可以肯定凶手不是用微信微博这类的软件和汪敏曦聊天,她的社交软件我一个不落全都翻了个遍,毛都没。傅文叶毫不避讳将他的行为全部披露出来。 孟雪诚想了想,不是社交软件的话,可能是—— 网页!可能是用网页登陆的!傅文叶立刻接话。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在汪敏曦的社交软件和短信记录里面发现异常了,高兴不过一秒钟,傅文叶又恢复了那副很丧的脸,他们并没有汪敏曦的手机,要找出她曾经浏览过什么网页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苏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清晰一点:有林瀚杰和罗一峰的口供记录吗? 有,那个林瀚杰有可疑。孟雪诚从资料里面翻出两个人的口供记录,又让傅文叶从电脑里面把上次在林瀚杰家调查时候的录音给调出来放了一次。 播放完毕,孟雪诚说:我提到汪敏曦去喂流浪狗这件事的时候,故意把她喂狗的时间说成了晚上,其实小区里的人告诉我汪敏曦一般都会在下午三点到四点去喂小区里面的流浪猫狗,每天都这样,但是林瀚杰没有反驳我,还顺着我的话说下去了。我们上次在他家里看到好几张照片被撕烂了,夹在杂志里。至于罗一峰……口供上没什么问题。 苏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江玄青:玄青,按照你的判断,凶手的缝合手法不专业对吧? 孟雪诚没想到苏仰和江玄青居然还能保持这么亲密的关系,甚至能直接叫名字,没有一点疏离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江玄青把玩着手里的笔,似乎在思考苏仰问这句话的含义:这样歪歪曲曲的线和下针的力道都很不专业,不过如果是为了混淆视线故意制造出来的,就很难判断了。 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孟雪诚低声说,如果不尽快找到凶手,他们只会等到李素夙的尸体。 苏仰看了一眼挂在左边墙壁上的钟,秒针一秒一秒围绕着这个圆圈转,脑海里有一个怪异的声音一直重复着:你准备好了吗……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忽然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有三四个时钟出现在他面前,红色的秒针飞快转动着,拉扯着他的神经线。 忽然有一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细长的手指渐渐收紧力道,强烈的呕吐感让他脑袋昏涨,近乎缺氧。 不能呼吸。 没有空气,他不能呼吸。 孟雪诚发现苏仰脸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起身拍了拍苏仰的后背,紧张地唤道:苏仰,苏仰! 苏仰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有一团棉花堵着他的耳咽管,闷闷涨涨的,听不见别人说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仰就跟一个大型木偶一样,被孟雪诚架了起来往会议室外面走。傅文叶本来想跟过去的,结果屁股刚离开椅子就被江玄青制止了:不用去。 孟雪诚一手架着苏仰一手开门,直接把人带了出去。 傅文叶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是他认识的队长,他呆呆地看着何军:什么情况? 何军点了根烟:让雪诚带他静静吧。 他们认识?傅文叶好奇他们的关系。 嗯,雪诚的父亲是苏仰的老师,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何军盯着空白一片的墙壁说。 11:50 P.M. 临栖市警察局 二楼洗手间 苏仰拧开水龙头,掬起双手,把冰凉的水往自己脸上拍。 孟雪诚靠在后面的墙壁上,透过镜子观察着苏仰。 你太久没有参与过这类案子了。孟雪诚磁性的声音响起,他认真地盯着镜子里神色枯萎的苏仰,再重复了一次:你的身体负荷不了。 你觉得我愿意?他回过头,薄唇扯出一个充满讽刺的笑容: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你认为我愿意? 孟雪诚避开他的目光,站直身体:你自己是心理医生,你比我更清楚。 苏仰一步步走向孟雪诚:我知道,可是我想李素夙活着。 孟雪诚:你刚才的表现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办法适应这种案子。 安静了片刻,苏仰突然说:我不能让她出事。 孟雪诚自问不是一个没眼见力的人,尤其是他们这种职业的,观言察色基本上是必修课。 现在的苏仰已经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他变得沉默,不爱笑,憔悴。以前自己拼了命想变成他那样优秀的人,然后超越他,好在自己老爸面前耀武扬威,证明他不比谁差。苏仰的每一份论文他都看过,苏仰参与过的每一起案子他都关注过,看着苏仰一点一点往上爬,他纵然是心有不甘,可当苏仰跌落谷底,离开警队,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如今这个人带着一身的疑团,成了自己的同事。 孟雪诚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苏仰,扭开水龙头之后一直低着头,用清水一遍一遍冲刷着自己的双手。 孟雪诚想得入神,没有发现苏仰站在他的身边。 孟队长,要节约用水。 孟雪诚回过神来,气定神闲地关上水龙头。 他无视了苏仰那种怪异的眼神,心想这个人只是表面虚弱,本质还是很讨人嫌。他甩甩手说: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十点钟去林瀚杰家。说完他又觉得苏仰真的非常欠,无论是以前还是先在,苏仰看他的目光始终都是这样,似笑非笑的。孟雪诚心里瞬间就燃起了一团火,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半带嘲讽:你似乎身体欠佳啊,明天要不要派人接你去? 苏仰换上那套标准的微笑:可以,御景小区B栋,方便的话帮我带个早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独自在洗手间石化的孟雪诚。 这剧本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拒绝一下的吗? 第12章 苏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一点了。 他踮起脚,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谨慎,怕一不小心吵到已经熟睡的莎莉。他把衣服脱掉,找到干净的衣服和裤子,走进主卧的浴室。 花洒喷出的暖水从头顶滑落下来,冲刷着他的肌肤,水滴滑过右臂上凸起的伤疤。 你的身体负荷不了。 他到了点洗发水在掌心,发泄一般狠狠地抓在自己头发上。直到头皮传来针刺般的痛,他才松手。 几根断掉的头发就这样被水流冲进排水孔。 从他离职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五年多的时间,这五年来他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总能梦见自己一个站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一边连接着傍晚,一边连接着破晓;抬头是无边乌云,低头是万丈深渊。一道道痛苦、淒伧、泣血般的声音,如同锋利淬毒的利刃,慢条斯理地割开他的皮肤,刺进他的骨缝。 每个梦里,都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奋力地朝他吼道:活着,你要活着! …… 洗完澡,苏仰换上一身宽松的睡衣,惊觉外面打起了雷,夹在雷电声当中的,是一道细细的敲门声。他扔下毛巾,快步走去开门。 莎莉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他面前。 苏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电脑椅上,蹲小声问她:怎么了,打雷睡不着? 莎莉摇了摇小脑袋,顿了片刻又轻轻点头,她揪着自己的衣角,一圈一圈卷在手指上。她看着桌上亮起的小台灯,终于还是开口了:老师提到了620的爆炸案……她侧过头看着苏仰,眼里满是雾气:老师说他们都是坏人。 是的,都坏人。苏仰揉了揉她的脑袋。 莎莉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想哥哥了。 苏仰知道莎莉口中的哥哥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亲哥哥,齐笙。 齐笙是自己在专案小组的搭档,挚友,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还会是自己的妹夫。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莎莉说:齐笙也一定也很想你的。 齐笙的母亲生下莎莉没多久就遇上了交通意外,父亲郁郁而终。 失去双亲的齐笙,只剩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妹妹。发生爆炸案的那年,莎莉才刚三岁。苏仰和妹妹苏若蓝都不忍心让莎莉去福利院,而苏若蓝当时已经和齐笙订了婚,上头特准他们收养莎莉。 就这样,过了五年。 一开始谁也没有告诉莎莉这件事,只是告诉他哥哥要出国办点事,就由苏仰和若蓝代为照顾。开始的一两周莎莉都很安静,不吵不闹,时间一旦久了,她也会想哥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莎莉意识到了哥哥再也回不来了,跟她的爸爸妈妈一样,不会回来了。 莎莉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泪光: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抓住那些坏人的吗? 苏仰似乎没有想到莎莉会说出这句话。 小孩子永远都是直白而单纯的,可这些看似无害的话,正中苏仰的痛处。他忍着煎熬,拿过纸巾仔细地擦着莎莉的泪水,慢慢说:会的,会抓住他们的。 莎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进苏仰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莎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趴在苏仰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他抱起莎莉起身,将她放在隔壁房间的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关上了门。 苏仰去厨房拿出一包花茶泡了起来,淡淡的玫瑰花香融在茶香里面,尽管如此,他的思绪依旧不能安定。 一夜无眠。 天微亮,苏仰将手里的资料放下,揉了揉微肿的双眼,打了个电话给媚姨,让她来自己家里照顾一下莎莉。媚姨本来就特别疼莎莉,恨不得当自己闺女样,一接电话就喜滋滋答应下来,还自荐要给莎莉做很多好吃的。 苏仰从房里出来,发现莎莉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摆弄着遥控器,想找一个好看的电视节目。她看到穿着整齐的苏仰,歪了歪脑袋:要出去? 恩。苏仰从桌子上拿起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递给莎莉:我要去找一个朋友。 莎莉吸了一口牛奶,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她吞下去后问:一个人去找吗? 和警察叔叔一起找。他从昨天的衣服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忽然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甜品店,看来只能打车去了。他出门前再次提醒莎莉:乖乖在家里坐一会儿,等一下媚姨过来,给你做好吃的。 下楼之后,苏仰直直往前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那辆拉风的轿跑车。车主愤怒地按了两下喇叭,苏仰这才转过头,车里的孟雪诚黑着脸盯着他。 苏仰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孟雪诚这么耿直,这点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他那句话本来就是个玩笑,没想到孟雪诚真的来接他了。他的食指穿过匙扣,钥匙顺时针转了一个圈然后就被他利落收到口袋里面。他径直走向孟雪诚那辆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刚系好安全带,怀里就被丢来一袋温热的物体。 拿起一看,是一瓶暖豆浆和油条。 孟雪诚专心地把车调头,斜眼一瞥,看见苏仰已经小口小口吃起了油条。 孟雪诚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苏仰到底为什么可以若无其事坐在他车里吃早餐?自己反而跟个司机一样。重点是他昨晚居然真的多调了个闹钟,为的就是过来接他!结果这个人连一句早上好都没有。孟雪诚不知道是被苏仰还是被自己气出一口老血堵在喉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孟雪诚哼了一声:别弄脏我的车,到时候要洗车了,你可得出钱。 苏仰没有理他,前面是红灯,他腾出另外一只手拿起豆浆,举在孟雪诚面前晃了晃。苏仰看他半天没动,出声道:帮我开一下,单手开不了。 孟雪诚瞪了他一眼,然后帮他拧开了瓶盖。苏仰喝了一口豆浆,说:我要是吐了,也一定是因为你的车技太差。 这次孟雪诚沉默了,因为他的车技确实不好,这点他没有办法斑驳。 他把车停在了观海小区外。刚下车就看到不远处拿着文件夹的林修,还有站在林修隔壁叽叽喳喳的徐小婧跟秦归。 林修朝孟雪诚挥了挥手,看到苏仰从那辆眼熟的轿跑车上下来,有些惊讶。但他掩饰得很好,等孟雪诚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表情,他把搜查令拿给孟雪诚:你和苏医生一起来的? 孟雪诚敷衍地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回答这个糟心的答案。他看了看搜查令,确认没出任何问题后,向众人说:上去吧。 孟雪诚和林修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小声交谈,神色凝重,紧跟他们的是秦归,徐小婧和苏仰走在最后。徐小婧的嘴跟被贴了封条一样,这一路上都很安静,除了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往苏仰身上黏。 这个男人好像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包括他的长相和眼神,都能给人一种异常安心的感觉。 孟雪诚吩咐林修:那就好好问一下他身边的人,徐小婧你等会儿跟林修去一趟林瀚杰的公司。 …… 孟雪诚回头:徐小婧? …… 徐小婧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隔壁的苏仰身上,仿佛是被一块磁铁狠狠地吸附着,根本没有听见孟雪诚的话。 徐小婧!孟雪诚停下脚步,把手上的文件卷成棒状,敲在了徐小婧的脑门上:和你说话呢! 徐小婧颤颤巍巍收回目光:啊? 啊什么啊?孟雪诚横眉一瞪:听到我说话了吗? 徐小婧低着头:没…… 孟雪诚把话重复了一次,徐小婧听完之后挺直腰板向着孟雪诚行了个军礼:收到! 偶尔有路过的大妈好奇伸长脖子往这边探头,结果都被孟雪诚恶狠狠的目光给吓了回去。 大妈健步如飞,再也不敢八卦了,怎么跟黑社会似的。 他们一行人到了林瀚杰家门口,孟雪诚按了几下门铃。 林瀚杰从屋内应了一声,把大门打开,见他们一群人黑压压地堵在门口,林瀚杰有点不解:几位警官还要来录口供吗? 孟雪诚摊开被他卷得皱巴巴的搜查令,正色道:我们已经向法院申请了搜查令,林先生行个方便? 林瀚杰目光扫过那张搜查令,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字,只是像雕像一样木讷地站在门口。 孟雪诚看他堵住入口,直接就往他身边挤过去,高大的身躯把林瀚杰撞到往后踉跄了两步。苏仰最后一个进屋,注意力全部锁定在林瀚杰身上。 林瀚杰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直到那股炽热的眼神烫得他皮肤一热,他才回过神来,看向苏仰。 苏仰唇角施展开,拿起茶几上的陶瓷杯子,内圈沾着淡淡的茶渍。他偏过头看向林瀚杰,声音像是夏日午后的泉水的一样清澈干净:林先生喜欢喝红茶? 嗯。 有喝茶的习惯?苏仰笑了笑,继续说:我也喜欢喝红茶,尤其是工作累了的时候,就喜欢去泡一杯。 林瀚杰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嗯。 你买的红茶都是上等茶叶啊,这个不便宜吧。苏仰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茶叶罐——红色的罐身,黑色粗大的瘦金体字体写着誉茶两个字,这是C国最著名,价格最昂贵的茶叶品牌。 林瀚杰原本呆滞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第13章 苏仰勾起嘴角,将杯子重重放回原处,杯子和桌面碰撞出砰的一声。声音不算大,但林瀚杰却被吓得抖了抖。苏仰压低嗓音,在林瀚杰耳边沉沉地说:你最好想一下怎么圆你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 孟雪诚回过头来的时候刚好对上苏仰从容自在的表情,晃得他眼睛一疼,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将照片放进透明的物证袋,走到林瀚杰面前,语调让人不寒而栗:林先生,你是不是有些话没和我们说清楚? 林瀚杰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们在说什么? 孟雪诚笑了笑:你现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没关系,咱回去慢慢聊一下了就知道了。希望林先生可以配合我们调查,尽快找到凶手。 林瀚杰一动不动。 孟雪诚假装不经意地撩起衣服的一角,两处腰间的手铐:还是说,需要我们请你下去?他加重了请字的发音,侧过头给了林修一个眼神。 林修意会,压着林瀚杰的肩膀往外走。 11:45 A.M 临栖市警察局 二楼 一号审讯室 林瀚杰面无表情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拷在一起,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烟的清茶。孟雪诚惬意地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不好意思啊,这是局里最高级的茶包了,不合口味也没办法。 林瀚杰丝纹不动,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你大可以放心,孟雪诚放下手里的咖啡,劣质的咖啡冲剂实在是入不了口,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喝,只想奴役一下徐小婧罢了。他站起来围着小小的审讯室慢步走,像是散步一样悠闲,塔塔的脚步声一直环绕在审讯室里面。 林瀚杰听见他的动静,倏地睁开了眼。 孟雪诚笑出声:你别担心,我就起来走走。我们嘛,一向都是依法办事,不会严刑逼供的。他走到镜子前停了下来,理了理自己的发型:这儿大大小小好几台录像机呢。 这块镜子其实是一面单向透视玻璃,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都由监控室里的人盯着。 监控室里的苏仰收回目光——因为孟雪诚那张帅气的脸完完全全挡住了林瀚杰。 孟雪诚还故意敲了敲玻璃,眼珠子转了转,连续做了几个鬼脸。 苏仰:…… 神经病。 他的手机忽然一亮,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他往屏幕上一划接起电话。 苏医生你没猜错,林瀚杰果然是个渣男!你怎么知道的?徐小婧惊喜的声音传来,她刚刚被孟雪诚安排去调查一下林瀚杰身边的同事,临走前苏仰特别叮嘱她去查一下有没有家世很好,或者是很有钱的女性和林瀚杰走得近,果不其然,单位的同事都说他和一位叫康敏的女性经常来往。 回头让傅文叶查了一下这个康敏,结果发现她是林瀚杰上司的妹妹,一个月前他们一起去了夏威夷旅游,而且从康敏的消费记录里发现她经常购买各种名贵的男装、古龙水和茶叶之类的。 直白点说,就是康敏包养了林瀚杰。 苏仰解释道:我在林瀚杰家里看到了誉茶,以他和汪敏曦的收入,这种奢侈品能吃掉他们好几年的工资,不可能是他自己买的。他一个普通白领,接触不到什么上流人士,别人送礼也不会送他这么名贵的茶叶。所以他和送茶叶的人,关系应该更加亲密一点。 一位刚怀孕的母亲,发现自己丈夫对自己不忠。墙壁上,桌子上的照片全都变成一根根的细针,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的心脏,提醒着自己以前有多幸福,现在就有多狼狈。所以她把照片全部撕掉,就像林瀚杰撕开她的心那样,支离破碎。 苏医生你真厉害!徐小婧开启了脑残粉模式:说起来,李素夙和汪敏曦的老公都出轨了?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我们现在开车去罗一峰任教的学校,准备查一下他的人际关系。忽然,林修温厚的声音传出,他从徐小婧手里抢过电话说道。 苏仰站了起身:你们去学校问话的时候尽量多问几个学生,留个联系方式给他们。 好。林修也不问原因,直接答应了他。 辛苦了。 苏仰挂了电话,拿起平板电脑往审讯室走,守在门口两边的员警替他打开了门。 孟雪诚靠墙站着,无聊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他看到苏仰进来有些意外,随口问:怎么来了? 苏仰诚实道:坐累了。 孟雪诚:……行吧。 林瀚杰怯生生地看着苏仰,被铐起来的双手无意识地了一下。 苏仰他拉开椅子坐在林瀚杰对面,回瞥了孟雪诚一眼:你先出去一下。 孟雪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走到苏仰隔壁,顺手一敲桌子,又把林瀚杰吓得一个激灵。孟雪诚头顶竖起几个问号: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是队长,我有权利在这,而且审讯室里单对单不合规矩。 苏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是吗? 当然是!孟雪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会用这种东西骗你? 可我记得只要监控室里有人,就不算单对单。请问孟队长还准备浪费多少时间?他刻意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30秒了。 你!孟雪诚忍着怒火,咬牙指着苏仰:成,我出去,你最好给我撬开他的嘴,不然—— 苏仰又点了点自己的手表。 孟雪诚冷笑一声,拎起外套气冲冲往外走。 审讯室顿时安静了下来,静谧的环境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一个平和,一个急促。 林先生,想好你的台词了吗?苏仰伸出一只手,慢慢转动着刚才孟雪诚没喝完,还剩下半杯暖咖啡的杯子。 苏仰笑了笑,俊美的脸上霎时多了一份光彩,只是眼神依旧冰冷。能让林瀚杰害怕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当中少不了孟雪诚的功劳,全靠他一直在审讯室里慢慢绕圈走,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做同一件事,容易勾起一个人内心的局促和不安。 苏仰只需要保持这种平稳的语调和动作,最后崩溃的一定只会是对方。 林瀚杰呼吸沉重,紧紧咬着牙: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苏仰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悠然地说:你的妻子喜欢摄影,她镜头下的新人,每一个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幸福。就连是小动物,都变得灵动起来,照片嘛,都是用来记录美好的事物,我说得对吗林先生?苏仰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他懂得要怎么样把握自己说话的语气和腔调。林瀚杰现在处于一个情绪波动的状态,他自然要保持平静,这样才可以摧毁林瀚杰的心理防线。 真可惜,你以为自己有一个完美的剧本,现在却连台词都想不起来。苏仰话锋一转,他站了起来,弯腰凑到林瀚杰面前,黑漆漆的眼珠子牢牢盯着对方的脸,甚至能看见对方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水和颤抖着的眼皮。 他笑着说:你这个编剧,真是烂透了。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全部落在林瀚杰的脸庞。 说完,他站直身体问林瀚杰:为什么不把你和汪敏曦争吵的事情告诉警方?怕警方怀疑你是凶手? 林瀚杰的手放大腿上,指尖已经泛白,他一双眼珠子跟随着苏仰的动作而移动,激动地说:我不是凶手!我怎么可能去害小敏? 对,你不是,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警方?苏仰双手撑在桌子边缘,定睛看着他:怕自己不见得光的事被外人知道?还是说,怕保险公司知道?苏仰将带进来的文件扔在桌子上:赔偿的事情不归警察管,可你要是故意隐瞒,妨碍调查,那就不得不管了。你一直问警方抓到凶手没,是真的在关心汪小姐,还是在关心保险金?苏仰冷冷地说:你记住了,这些钱上面,全是你老婆和孩子的血。 说完,苏仰没有去看他的反应,直接离开了审讯室,关门前顺手审讯室的灯光调到最暗。 林瀚杰终于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举起双手捂着脸,冰冷的掌心贴着冰冷的脸,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孟雪诚见苏仰皱着眉走出来,以为他碰钉子了,兴趣盎然地看着他:问到什么了吗? 苏仰松开紧皱着的眉头,笑说: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可比不上专业的孟队长。 孟雪诚怒火攻心,苏仰这摆明了就是拿他能没让林瀚杰开口的事儿嘲讽他!他刚准备说点什么,苏仰又开口了:他不是凶手,也不知道汪敏曦为什么会死。他只在乎钱而已,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苏仰话刚说完,孟雪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划穿寂静的走廊。 孟雪诚接起电话,脸色逐渐变得铁青:知道了,等等就来。他挂了电话,背脊绷紧,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秦悦死了。 第14章 苏仰一愣,随后惊愕地看着孟雪诚,走廊的灯光把他整张脸都照得惨白惨白的。 死在了酒店。孟雪诚说:现场发现了遗书和安眠药。 苏仰重复了一遍,仿佛是跟孟雪诚确认这句话:秦悦在酒店自杀? 孟雪诚:对。 苏仰问他:酒店地址是什么? 孟雪诚果断猜出了他的想法:你要过去? 苏仰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淡淡地说了句:秦悦没有自杀的理由。 孟雪诚说:现场的证据表明她就是自杀的,你就留在局里等着就行。江玄青已经准备去现场了,你要是不相信其他人的话,那就等江玄青做完尸检。他扫了苏仰一眼,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变得怪怪的:他是你旧同事,你总得相信他吧。 苏仰没理会他的话,迈腿往前走。 孟雪诚立刻叫住他:喂?你去哪儿? 苏仰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说玄青准备去现场吗?我去蹭他的车。 孟雪诚快要气得脑溢血,苏仰这个人真是软硬都不吃,嘴刁得很。 他快步跟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队长了?还是说你以前也是用这个态度跟何局说话的? 苏仰脚步猛地一顿,孟雪诚差点撞在他背上,及时刹住车:你这个人怎么——孟雪诚注意到苏仰的指尖在发抖,他把没说出来的话全部噎了下去,佯装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推了推他的肩膀:行行行,全听你的。 …… 苏仰坐在孟雪诚的车上,幽幽地开口:你的车技真的不是很好。他被晃得有点头晕,刚摆正姿势又被孟雪诚一个急拐弯给甩歪。 孟雪诚冷哼了一声:给你当司机还挑三拣四? 苏仰闭上眼不在说话,心想这人应该是故意折腾他的。 二十分钟的车程,苏仰仿佛坐了好几趟的过山车,下车的时候胃部窜起一阵恶心感,走路都有点不稳。孟雪诚看了他一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走吧,3楼301。 301拉起了警戒线,深褐色的大门敞开着,孟雪诚拉起警戒线往里走,鉴定科的同事见他来了就递给他一双手套。那人看了看跟在孟雪诚身后的苏仰,尴尬地说:孟队这不合规矩……一直以来案发现场都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出的,苏仰目前的身份确实有点尴尬和说不清。 孟雪诚一边把手套带上一边说:没事,我担着,拿多一对手套给苏医生。 那人听孟雪诚这样说,只好拿多一对手套递给苏仰。 案发现场很整齐,连床褥都没有被翻过,只有梳妆台前的椅子被拉开了。桌子上放着一张米黄色的信纸,顶部印着酒店的名字,被人用玻璃杯子压着放在桌子的中央,右侧放着酒店提供的蓝色圆珠笔。 一个带着眼镜,穿着防护的年轻男生从浴室出来:孟队,尸体在这里。 孟雪诚拿起信纸,挑眉看着这个眼生的男孩:新来的?谁带来的? 男孩挠了挠头:我叫顾淮清,刚来实习,跟江哥的。 孟雪诚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江哥?他居然会带实习生?有点东西啊。第一天来就碰上死人了,不害怕? 从顾淮清刚才说话的语气和姿态看,淡定得有点不正常,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能不添乱就算好的了。 顾淮清笑了笑,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看得孟雪诚心里发毛,顿时觉得这俩人某程度上倒是挺像的,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过这种祸害留给他们法医科也好,幸亏不是让他带。 酒店的浴室很大,里面有一个双人浴缸。 秦悦就躺在这个浴缸里面,全身赤裸泡在粉色的血水中,左手手腕上有一道裂开的伤口,地上还有小半瓶红酒和两个空着的安眠药瓶子。秦悦原本清秀的脸蛋变得毫无血色,双眼浅浅闭着,嘴角还有一丝干透了的红酒迹。 割腕,加安眠药?孟雪诚狐疑地看着尸体,这么保险的双重自杀方式并不常见:她就这么想死啊? 孟雪诚摊开遗书,侧了侧身子,好让站在他隔壁的苏仰也看得见—— 给亲爱的你: 不知道谁会发现我的尸体,希望我这个选择不会为你带来太大的困扰,如果为你带来麻烦的话,真的很抱歉。是的,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因为我犯了很大的错误,罪不可赦,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做了不该做的。 我活着带来麻烦,死了也会给别人添堵,请允许我再次和你道歉。 如果能无忧无虑地活着多好,我可以当一棵草,一朵花,或者是会被燃尽的烟,这些我都愿意。可我错了,我本来就不应该活着,所以我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亲爱的你,或许我们见过。让我补上一句迟到的你好,现在也跟你说一句再见。 再见。 秦悦绝笔 孟雪诚把遗书反复看了两次:你觉得她想死吗? 苏仰点点头:想,她写了。 孟雪诚有点错愕,没有想到苏仰居然也是这样认为。他总觉得这封遗书怪怪的,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思维也被这封遗书弄得紊乱:她说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会不会是她和陈阳有关?害怕自己会被灭口? 苏仰说:她怕被灭口,所以去自杀?她怕死又怎么会去死? 孟雪诚觉得自己的智商掉线了。 她很冷静,至少在写遗书的时候很冷静。苏仰说:如果你害怕自己被灭口,还会写这么长一段的遗书吗?从字迹上看,她下笔用力,字体有棱角,标点运用准确。一个精神极度紧张的人绝对不可能写出这样的遗书。他蹲,捡起浴缸边上的两个安眠药瓶子:秦悦自己想死的话,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多余的东西。 孟雪诚追问:多余? 苏仰晃了晃手里的两个空瓶子:比如买两瓶不一样的安眠药。她千里迢迢来酒店自杀,怎么会连写的遗书的纸和笔都没准备? 你说她不是自杀的?孟雪诚不解,刚才苏仰分明说了她想自杀的,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苏仰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离开浴室找到守在门外的酒店负责人:走廊的监控能调出来吗? 男人摇头:昨天三到七楼的监控都在进行维修,只能看到晚上八点前的。 维修?苏仰重复了一次,心中的不安更是开始一点一点扩散:那么有秦悦入住时候的录像吗? 男人点点头:她是六点入住酒店的,所以能找到。 好。苏仰没多说什么:把监控调出来发给我……发给孟队长。 他刚走两步就碰到从酒店房外进来的江玄青,他穿着白色衬衫,脸上永远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他在苏仰边上停下脚步:你还好么? 苏仰偏过头,黑色的碎发散落下来:我希望还好。 江玄青弯了弯嘴角,拿着勘察箱走进浴室里。 苏仰站在301的门口,看着这个人来人往的酒店房间,深呼吸了一下。 他总觉得秦悦自杀这件事情太蹊跷了,如果她真的是帮凶或者是知情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自杀?如果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被追杀,似乎不需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更加不会做出这么有条理的自杀行为。 苏仰想了想,回到浴室问孟雪诚拿了那封遗书反复看了几次。 孟雪诚突然说:遗书很奇怪。 苏仰没有立刻回答,他又把遗书读了一遍才说:她是写给你看的,或者是你们。 她想自杀,不代表她是自杀。苏仰补充了一句。 孟雪诚明白了苏仰的意思,他从苏仰手里抽回遗书,纠正他说:是给我们看的。 孟雪诚转过身站到苏仰正前方,看着苏仰有点憔悴的脸庞说:去吃饭吧,现场工作交给法医和鉴定科,你在这里站一天秦悦也不会活过来告诉你她为什么要死。 …… 苏仰坐在孟雪诚的副驾,沉默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轻柔的钢琴曲环绕在车厢里。 孟雪诚想说说话舒缓一下气氛,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他纠结的过程中,车已经开到市局附近的一家商场了。 到了,下车吧。孟雪诚提醒苏仰。 苏仰慢慢偏过头,利落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这家商场他来过几次,里面有一家卖鲜榨果汁的店特别有名,属于临栖市的网红名店之一,他在这儿给莎莉买过几次西瓜汁。这两天他都忙着素夙的案子,莎莉直接被媚姨接到她家里住着,这几年他都习惯守着莎莉,接她上下学,这几天没怎么见面忽然有点不适应。他跟孟雪诚说:我先打个电话。 行。 苏仰往后走了几步,靠在围栏上拨了通电话。 孟雪诚点了根烟,观察着苏仰的表情,对方打电话的时候会笑,唇角上扬,眼神似乎也有了点温度—— 孟雪诚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苏仰。 第15章 孟雪诚吐出烟圈,模糊了苏仰的身影,等他讲完电话,孟雪诚也刚好抽完这一根烟,他把烟掐灭在隔壁的垃圾桶,抬头见苏仰又恢复了那张冷漠的脸。 走吧,去那家新开的米线店,他们都喜欢吃这个。孟雪诚往商场指了指,苏仰平淡地哦了一声,跟在孟雪诚身后慢步走着。 苏仰现在并没有什么食欲,胃里装着的都是跟案子有关的东西。 秦悦的死太过突然,她是唯一一个最有可能知道陈阳下落的人,正如孟雪诚刚才所说,那封遗书问题很大,酒店监控设备碰巧在维修,一切都像是计算好了,等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去。结合目前所有的证据来看,陈阳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嫌疑人。 但是,陈阳不可能是那两宗案件的凶手,陈阳的诊所有监控,并且有录像证明在白玉和汪敏曦遇害的时间段里,他就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诊所里。 他不是凶手。 那他为什么会失踪呢? 喂?你要吃什么?孟雪诚转过头问他,苏仰有气无力地说:随便吧。 等孟雪诚手里拎着三袋外卖站在他身前直勾勾盯着他的时候,苏仰仍然没彻底回过神来。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接触过这种要求效率跟执行力的案件,满脑子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但是又没有办法将它们彻底拼凑在一起,累积在一起的东西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浑浑噩噩地坐进孟雪诚的车里,孟雪诚见他这样子,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淡淡地说:PTSD会影响你的判断能力,爆炸案之后警方给你做了无数次的心理辅导跟评估测试,结果显示你不适合继续做警察。孟雪诚见他低着头没有反应,就继续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参与案子了,如果我是你…… 苏仰闻言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评估的事情? 孟雪诚一个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结巴了一下:我、我爸告诉我的,这很奇怪吗…… 苏仰邹着眉,这件事他根本没和孟寻说过,孟雪诚又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孟雪诚明明还在国外读书。 你是怎么知道评估的事?苏仰声线低了几度,又问了他一次。 孟雪诚把车停好,万万没想到苏仰会对这个东西这么执着:你放心,我对宣扬你的个人隐私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苏仰听见他的话直接伸手扯住孟雪诚的领子,眸子散发着一点光火,他带着颤悸的目光看进孟雪诚的眼里: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查我? 评估的事情就连何军都不知道,他孟雪诚倒是清清楚楚的。 孟雪诚被他这么激进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拨开苏仰的那双手,吼了一句:你担心什么?他理了一下被扯歪了的衣领:我又不会到处说。孟雪诚看他苏仰现在这个歇斯底里的样子,心脏忽然被刺了一下,说出来的话格外难听: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跟得上案子的节奏? 话刚说出口,孟雪诚就后悔了。 苏仰牵了牵嘴角,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是啊。 …… 孟雪诚提着外卖,冷着脸走进办公室。 傅文叶被环绕在他身边的低气压给震到了,杀气腾腾的样子还以为手里拿着的是谁家倒霉鬼的人头。傅文叶凑趣问林修:谁又惹他了?这是世界大战的前奏啊。 林修摇头,他也很少见孟雪诚这个样子,从他加入SST的那天起,孟雪诚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架势,剩下百分之十的严肃就是在他们查案的时候。林修一想到案子就头疼:这案子什么时候才能结啊,快撑不住了…… 傅文叶趴在桌上,幽怨地说:没案子的时候你们嫌无聊,有案子又嫌烦。他突然想起什么,迅速坐了起来:罗一峰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不算有也不算没吧…… 傅文叶挠头:啥意思啊? 林修用笔敲了敲键盘:他跟学生的关系好像没那么他特别偏心……林修托着下巴:我不知道这算什么,老师偏心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但两三个小孩都拿这事来说,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傅文叶想了想:偏心谁?成绩好的?还是听话的? 林修摊手:他们没说,估计是成绩好的吧,很多老师不都这样的嘛?你呢?林瀚杰问出了什么没? 傅文叶摸了摸下巴,回想了一下半小时前的景象。 孟雪诚接到秦悦的死讯就风风火火走了,临走前让傅文叶等两个小时再去跟林瀚杰好好聊聊,期间任何人不能进入审讯室,喝的不能给,厕所不让上,灯也不准开,就让林瀚杰安安静静待在里面俩小时。 他掐着时间,刚好满两个小时他就进去,开灯的一瞬间,他清楚看见林瀚杰脸上一道道未干透的泪痕。他双眼红肿,眼里全是绝望的情绪。林瀚杰目光散涣地盯着他看,张了张嘴,声音嘶哑不堪。 对不起。 傅文叶觉得这样子的林瀚杰分外恶心,冷笑一声:现在跟我们道歉有用吗?他拉开椅子坐在林瀚杰对面,摊开手上的文件,开启录像设备之后对他进行讯问:我对你的忏悔没有任何兴趣,所以请你说有用的话。比如你和康敏的关系,和汪小姐吵架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三年前,林瀚杰刚加入这所公司,当时的他懵懵懂懂,但也是一个勤劳上进的白领,从不迟到也不早退,几乎不请假。他的业务能力不差,加上人际关系处理得好,拉到不少客户,这让他得到上司的赏识。在某次公司的聚会上,他第一次认识到了上司的妹妹康敏。 康敏年轻,外向热心,那次聚会之后,康敏经常会主动联系林瀚杰,邀请他一起吃饭看电影,聊聊公司的发展等等。上司疼爱自己的妹妹,答应她会给林瀚杰好处,不然林瀚杰可能再拼好几年到不了现在这个位置。 对于林瀚杰来说康敏,就像是一朵美丽的红玫瑰,开得灿烂妖冶,即使身上带着尖锐的刺,也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他无法抵挡像康敏这样的女孩子,他知道这是错的,但林瀚杰从小就在贫穷家庭长大,结婚买房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婚后的日子也过得普通平凡。尝到甜头的林瀚杰,还是抵不住这种物质的诱惑,答应了康敏的要求。 康敏知道汪敏曦的存在,甚至知道她已经怀孕了,不过她有把握林瀚杰不会离开自己。当康敏提出想去夏威夷旅游的时候,林瀚杰跟汪敏曦说自己要出差一周,就这样留下怀孕的妻子自己一个人在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脱离了汪敏曦的生活。不知道她会出门去喂流浪狗,不知道她第一次怀孕身体会不舒服,不知道她半夜发烧都要自己一个人起床烧水吃药……这样的婚姻让汪敏曦备受痛苦。 林瀚杰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想给林瀚杰留最后一点薄面,她想给林瀚杰一个回头的机会……汪敏曦看着家里挂着的那些婚纱照片,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刀锋对准了她的心脏,狠狠地刺了进去,直到鲜血淋漓都没有停止。她是一个婚纱摄影师,见证的永远都是婚姻最美好最善良的一面,她一直都抱着真诚的心对待身边的人,然而上天却没有把真诚留给他们的婚姻。 她一直在等,等丈夫的回心转意。 明知道丈夫在外面和其他女人鬼混,她还是会在林瀚杰回家之后,泡上一杯茶,替他揉肩舒缓压力。 只是汪敏曦没想到自己最后等来的是一句,累了,别烦我。 她把亲手挂在墙壁上的照片全部撕了下来,一遍一遍蹂躏着那些照片,就像是被林瀚杰践踏得体无完肤的感情,一切都变了样。 离婚吧。汪敏曦红着眼,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那天早上,林瀚杰和汪敏曦吵了一架。 孩子呢?林瀚杰问她: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汪敏曦把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用纸巾擦干净,她抬起头,干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她选择用最体面的方式分开:我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养,不用你操心了。她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穿的那双罗马式復古风的凉鞋:我下楼一趟。 这一下去,她再也没有回来。 林瀚杰把事情始末交待了,承认了自己出轨,承认了当天和汪敏曦争吵过。 傅文叶看了看手里的资料,问:林先生有没有注意到汪小姐生前使用电脑的习惯? 电脑?林瀚杰不解,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把所有他知道的东西说出来,当作是最后的弥补。他眉头绞在一起,试图在脑海里挖出一点有用的信息,片刻后说道:她也就用电脑看看电视剧逛逛论坛什么的。 傅文叶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论坛?他握紧了手里的笔,追问道:哪个论坛? 这个……我真不知道,大概是什么八卦论坛吧,页面是蓝色的。 孟雪诚把外卖放在办公室的长桌上,自己拿了一碗牛腩面吃了起来。只是他这生人勿进的表情太过于赶客,SST的人谁也不敢过去,鬼知道过去了是不是要挨喷。无奈之下,众人只好在牛腩面的香气之下忍着饿意工作。 谁又惹你了?江玄青穿着白袍从门外走向长桌,拉开椅子坐在孟雪诚隔壁,伸手拿起一碗云南米线,拆开即用筷子:脸色这么难看。 傅文叶朝着林修偷偷竖起大拇指,做了个口型:牛逼。 江法医真是敢于献身的第一人! 孟雪诚瞥了他一眼,权当没听见,继续吃他的那碗面。 苏仰呢?江玄青拿起豆浆喝了一口。 孟雪诚正在挑葱花的手忽然一顿:不知道,关我屁事。 江玄青认命,飞快把那碗云南米线解决了,他起身刚走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到孟雪诚面前:秦悦死于失血过多,没什么可疑的。说完,他从桌上顺走一瓶没开过的豆浆,慢步往门外走,留下一脸阴霾的孟雪诚。 傅文叶搓了搓手臂,喃喃道:怎么感觉有点冷。 今天的太阳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火辣辣地直照大地。江玄青眯起眼睛,看见苏仰靠在孟雪诚那辆车上点烟,阳光照在车身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他走过去把冻豆浆递给他,笑问:孟雪诚怎么你了?脾气一个比一个大。 苏仰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挲着:他在查我。 第16章 啊? 就字面上的意思,他查我,甚至查到了当年……苏仰垂下眼:评估的事情。 江玄青给他递豆浆的那只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他没说什么吧?以孟雪诚那种脾气,说不准会不会拿评估的事来嘲讽苏仰。 苏仰左手接过豆浆,小声呢喃着:他是队长,要查我也没什么不妥的。他把最后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是我自己没控制好情绪……不聊这个了。说吧,秦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苏仰把重点拉回案子身上,虽然他很在意孟雪诚调查他的事情,不过这是孟雪诚的个人选择,他气也气过了,不想再浪费时间纠结这种无意义的事。 江玄青摇头:没有,秦悦死于失血过多,胃液里检测到大量的安眠药。 苏仰揉着太阳穴,叹息道:她不像是自杀的。 江玄青觉得苏仰想太多了,于是提醒他:现场找到的遗书和笔都只有秦悦一个人的指纹。 苏仰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遗书是她写的,不代表人是自杀的。 江玄青也学着他靠在那辆奥迪上,被太阳烤得炎热的车身牢牢贴着他的背,要不是隔着衣服,估计皮都要烫掉一层。 你真的想多了。 苏仰拧开瓶盖,淡淡道:但愿吧。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气氛有些尴尬。 江玄青找了点话说:你别生孟雪诚的气……他也不容易。这个年纪坐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的,但凡有什么差错,等着看笑话的人多了去了。 苏仰点头表示理解:我没和他闹,是我自己的问题—— 江玄青!那个新来的找你!孟雪诚打开二楼的窗户,探出半个脑袋扯着嗓子往下吼。 知道了。江玄青向他摆摆手,然后跟苏仰说:进去吧,你不觉得热? 苏仰刚进去就看见傅文叶在分发文件,桌上放着半碗没吃完的麻辣牛肉米线。傅文叶嘴角还占着一点红油,见到苏仰后他立刻上前打招呼:苏医生你来得刚好,有新发现! 新发现? 嗯!傅文叶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都停一停别吵啊!我有一个新的消息要宣布!他指了指刚分发出去的那叠文件:我们发现陈阳曾经买过超出诊所需要的药物和器材,刚才发给大家的就是他近一年提交过的医疗设备订单,只有少部分是分期付款,大部分都一次性付清了。 说到这里傅文叶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语气蔫蔫的:不过刚才小文说陈阳家里没什么可疑物品,暂时不知道那些医疗设备和药物的去向。 苏仰听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有点不妥:等等,去陈阳家的时候没有发现可疑物品? 他突然响起那天李素夙给他打电话的内容——陈阳他喝多了……现在他……现在他拿着酒瓶在砸玻璃罐子……啊! 有什么问题吗苏医生?傅文叶小心翼翼地问。 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很多玻璃罐子之类的东西?苏仰问道。 那天李素夙给他打的电话太奇怪了,每一句话都很奇怪。她甚至特地提到了玻璃罐子,如果只是普通的罐子她根本不需要特地拿出来说。 一定是李素夙知道了什么。 陈阳家里真如李素夙所说的话,很多被砸烂了的玻璃罐子,那绝对不会是没可疑的。 今天早上刚去完陈阳家的张小文举手:我们去的时候没看见什么玻璃罐子,东西都收拾得很干净。他从文件夹里面掏出一叠照片递给苏仰。苏仰接过之后一张一张仔细看了起来,陈阳家确实被打扫得很干净,家具摆放整齐,没有什么瓶瓶罐罐的奇怪东西。如果那些玻璃罐子不在家里的话,那李素夙会是在哪里给他打的电话?玻璃罐子又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为什么要反复提及? 苏仰打算把这叠照片还给张小文的时候,刚转身,就见孟雪诚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旁边,伸着脖子往他手里看。 孟雪诚飞快站直,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 同事们纷纷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苏仰问傅文叶借来一张纸和笔,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开始写字:你们不用管我,可以继续开会。他自问自己记忆力还不错,于是他疯狂回忆着那天李素夙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当时他就觉得李素夙给他打的那通电话有点离奇,现在看来的确和这件案子脱不了干系。 会议室陷入沉默,江玄青只好接话,把秦悦的尸检报告详细说一次,等江玄青汇报完,苏仰刚好把那一段对话完整地写了出来—— 陈阳他喝多了……现在他……现在他拿着酒瓶在砸很多玻璃罐子……啊! 没有,但是他很……很不稳定。他在大厅乱扔东西,把很多药到处扔!我、我现在在阳台!外面的风很大,很高—— 我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真的浪漫。 我没骗你!但是,不……不能报警……我不可以报警……我不可以报警!你不用过来! 嗯,我知道了。应该很快就没事了,谢谢你啊苏仰。 苏仰说: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陈阳除了自己的诊所和住处,应该还有别的产业,专门让他放置这些玻璃罐子跟药物,至于玻璃罐子是什么目前不能确定,大概是一些医用物品。而且这个地方有阳台,很高,可以看见摩天轮,陈阳他们住在3楼,没有阳台,更别说看见摩天轮了。 孟雪诚把那几段话反复看了几次,似乎发现了一个问题:李素夙在说反话? 苏仰的声音逐渐带上颤意:我没骗你这句话就是提示,从这句话之后,基本都是在说反话,她希望我报警,希望我过去,表示自己可能会出事……可是我没听出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苏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怎么会没听出来,她当着陈阳的面在和我求救…… 一阵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浮现,他想用力呼吸,可是越用力,那种缺氧的感觉越明显,像是被一团浓浓的烟雾堵着自己的气管。在他身边的孟雪诚最先看出他的不对劲,脸色白得可怕,脖颈位置全是细密的汗珠。孟雪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这轻轻一拍,苏仰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险些往前栽去。孟雪诚反应迅速,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捞回来。 喂,你没事吧?孟雪诚被吓了一跳,苏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只能靠在孟雪诚的肩膀上喘着气。孟雪诚见他汗水横流,便卷起傅文叶桌上的几张白纸来给他扇风。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雪诚,你带他去楼上的休息室吧。江玄青知道苏仰是又发作了,连忙提醒孟雪诚。无奈之下孟雪诚也只能这样做,他一手扶着苏仰的腰,另外一只手放在他的腿弯处,将他抱起来,与此同时他还没有忘记吩咐众人:你们吃完东西休息一下继续干活,最好去查一下这附近能看见摩天轮,有阳台的高楼,把陈阳另外一个窝给我端了。 孟雪诚把苏仰抱上了二楼的休息室,江玄青思考了一下,紧接着跟了上去,他是不怎么放心孟雪诚照顾病患的能力。 孟雪诚把苏仰放到二楼休息间的床上,把空调打开,拉好窗帘。苏仰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孟雪诚看见站在门口位置的江玄青,还是没忍住问他:他到底怎么回事? 江玄青侧过身,示意他出来说,孟雪诚帮苏仰盖好被子,关门出来。 你是他老同事,应该知道他怎么回事吧?孟雪诚直接把他的问题一次性都抛出来了。 你不都知道评估的事了吗?他有PTSD。江玄青聊起这个的时候,没忍住点了一根烟,即使走廊上还挂着禁止吸烟的标致。我们还在新宁的时候负责过一宗连环爆炸案,他的搭档因为这个案子牺牲了,没多久他的妹妹也自杀了。他本来没想着辞职的,可上面看他越来越偏激,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就给他安排了几次心理辅导,最后评估报告出来,说他不适合再做警察。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运气好碰见的。江玄青淡淡地看了孟雪诚一眼,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理应是被保密的,孟雪诚用什么手段查到这件事,估计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江玄青没有继续纠结这样东西,他相信孟雪诚没有害苏仰的意思,便改说:PTSD这种东西没法彻底治好,这些年他都是自己一个带着那小孩过的,当时何局让你找他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过何局的用意……江玄青忽然笑了:可那是苏仰,当初的苏仰有多耀眼有多自信你知道吗?他可以当着记者的面,公开挑衅天才杀人狂,他就那样站在镜头面前说,你逃不掉的,因为我知道你在哪儿。何局让你去找他也无可厚非,一来他是孟教授的学生,二来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孟雪诚阖眸靠在墙壁上,这些事情他当然知道了,或者说苏仰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事情,他都知道。等江玄青说完,他才问:那小孩是谁?他知道苏仰没有结婚,甚至没有交过女朋友,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是他搭档的妹妹,他的搭档跟苏仰的妹妹还是恋人关系,总之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超出你的想象。而且那个案子……你最好不要觉得好奇就去问苏仰,除非他自己愿意告诉你。江玄青看了孟雪诚一眼,发现对方出奇的认真,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补上一句:苏仰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那场意外彻底把他的骄傲摧毁得一干二净。 孟雪诚也发现了他无法将以前那个嚣张猖狂的苏仰和现在这个苏仰联系起来。很多人说时间会渐渐磨平一切,可有些经历会狠狠地镌刻在你的心脏,灌满你的血液,渗入你的每一根神经,只要你还活着,你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叫嚣着,反复提醒你那些事情曾经存在过。 而你,很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它。 这就是PTSD。 第17章 孟雪诚也没有和江玄青聊太久,就两根烟的时间。 楼下的人也似乎没想到孟雪诚这么快就回来了,谁也不敢说话,只好埋头工作。孟雪诚脸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能定位到大概的位置吗? 傅文叶十指翻飞,一边操作电脑一边回答他:报告队长,目前可以锁定南璟小区一带,只有这个方向才能看见市公园的那个摩天轮……但是这附近还有好几座小区,密密麻麻全是住宅…… 傅文叶用电脑系统自带的笔把那一片区域都圈了起来:这一个范围都可以看见摩天轮,而且靠近海边,会吹海风——他观察了一下孟雪诚的表情,确定没有露出特别难看的脸色,才放下心来,继续说:我们查过陈阳和李素夙的资产,他们没有购入过其他物业,所以有可能是租的。我刚才黑进了南璟小区的系统,正在排查。 孟雪诚:…… 不愧是网络天才傅文叶。 突然有人卧槽了一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回头盯着他。秦归指着自己的电脑,眼睛瞪得非常大:你们快去看海角论坛! 孟雪诚活动了一下手腕,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工作时间刷论坛?你找死? 不是!秦归烦躁地抓了抓脖子,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还有可能越描越黑,他直接一拍桌子:你们自己过来看! 张小文瞄了一眼他的屏幕,把论坛上黑色加粗的标题念了出来:震惊!津北高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师生恋?女学生为何一夜蒸发? 张小文嫌弃道:你恶不恶心啊看这些东西? 真不是!秦归滚了滚鼠标,将论坛上的贴文往下拉了一大半:你看!楼主说数学老师的名字叫罗X峰!你懂吗?摆明就是罗一峰! 孟雪诚停下工作,板着一张脸走了过去。他点了点秦归的脑袋:给我查查这个女学生跟发帖人! 好!秦归坐回电脑前,就着论坛的资料调查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苏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的脑袋像是被人凿了一个洞,疼得冷汗直冒,他穿上外套去隔壁的洗手间洗了把脸。等他大脑恢复过来了,就大步走下楼。 没想到的是,办公室里的人一个没少,孟雪诚抬头看了他一又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的工作。苏仰刚下来,秦归马上站起身,声音嘹亮:报告组织!我已经摸清楚事情的始末了! 孟雪诚大手一挥:说吧。 是!秦归将自己的电脑连接到投影器,正前方的白幕出现了一张女生的学生照,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校服,微笑看向镜头。 何佳怡,17岁,是罗一峰的学生。秦归说:三个月前失踪,根据海角论坛的爆料人说,何佳怡貌似怀了罗一峰的孩子,但罗一峰不认这个孩子,甚至还要她把孩子打掉。我刚要了三个月前的失踪人口记录,确实有何佳怡的记录。3月2号,何佳怡的父母报案说自己家的孩子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 孟雪诚问:死亡人口呢?有没有符合的? 秦归摇摇头:暂时没有。 没有,或者是一个好消息,或者是一个坏消息。何佳怡可能还在某个地方活着,也有可能在某个地方死去,没人发现。 孟雪诚舔了一下有点干裂的嘴唇:不管怎么样,你先联系何佳怡的家人。 苏仰消化了一下秦归给的消息,问道:能查到发帖人吗? 秦归说:查不到发帖人,IP地址是在新宁市的中央图书馆,这种地方同时有几百个人一起上网,根本没有办法定位。苏仰抿了一下唇,他对这样的结果不是特别意外,毕竟发帖爆料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保护好个人信息是最重要的。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秦归再次站起来宣布一件消息:好消息是我已经找到了何佳怡父母现在的住处,坏消息是两个老人家住在隔壁新宁市洱水村,打电话去的时候提示手机已经欠费……要找的话,只能亲自过去。 新宁市…… 孟雪诚用眼尾余光打量了一下苏仰,只见对方黑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投影在白幕上的地址。 沉稳、平静。 …… 11:30 P.M. 临栖市警察局 孟雪诚头一次觉得他们SST人手如此稀缺。 他双眼发胀,看东西都出现了残影。不只是他,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仿佛变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到破案所有人的精神都崩溃了。孟雪诚关掉台灯,声音干哑:现在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早点回来。文叶继续排查可疑的住处,有什么发现随时可以和上面要搜查令,特殊时期批得很快。林修明早和我去那个什么村找何佳怡的父母,因为何佳怡极有可能是这宗案子的第一个受害者。孟雪诚挨个挨个分工,他最后点名张小文:小文你给新宁市警察局打个电话,让他们配合一下。 哦哦。张小文点点头,拿起座机就麻溜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累的话都回去吧,身体垮了案子也不用查了。 这几天孟雪诚都没睡好,他打了个哈欠就往二楼走,准备随便找一个休息室躺着算了,也懒得回家。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感激他们市局腾出了四个房间当休息室用。 孟雪诚经过苏仰身边的时候特地放慢了脚步,如果苏仰现在叫住他,说要跟他一起去新宁市的话,他或者会考虑答应的。 几步路的时间变得异常漫长,只是直到孟雪诚走上了第一层楼梯,苏仰依旧没有出声。孟雪诚没忍住回头一看,发现苏仰开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孟雪诚叹了一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叹气。 他上了二楼,走进苏仰下午睡过的那一间,脱了外套直接躺下,顺手调了个闹钟,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雪诚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直到闹钟响的时候才起床,他把休息室收拾好。刚出门,他意外发现苏仰靠在走廊边上,手里拿着一本白色的笔记本。 孟雪诚脑子里又回忆起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包括昨天自己在车上说过的话。说不内疚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知道那些的话有多伤人。 阳光洒落在苏仰的肩头,孟雪诚忽然想起苏仰询问林瀚杰时,那种充满自信的姿态神情。从他小时候第一次见苏仰,就觉得对方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耀目感,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都嫉妒苏仰的原因。即使你后天努力追赶,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也未必有对方那种自信。 当然,苏仰不知道孟雪诚的大脑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孟雪诚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孟雪诚的皮肤偏小麦色,这是他以前在A国留学天天跑去沙滩冲浪造成的。他双眼本来就深邃,苏仰印象中,孟雪诚的眼睛里什么时候都闪耀着寒星,特别明亮,像是早晨结在荷叶上的露水滴在池塘,荡漾着。此时,苏仰反而觉得他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有点看不透的样子,苏仰被他这种眼神看得不怎么自在,瞥了他一眼就走了。 最后苏仰归纳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孟雪诚还没睡醒。 苏仰转身就走,孟雪诚这时出声叫住了他,语气干巴巴的:那个,你身体好点没? 苏仰背对着他,回了一句:还好。 孟雪诚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我和林修准备去那个什么村里见见何佳怡的父母,你要不要一起?毕竟是新宁市是你的老地盘?孟雪诚一口气说完,忍不住给自己的机智点赞,居然能编出这样靠谱的理由。 苏仰合上笔记本,转过身,觉得孟雪诚这句话有点好笑:孟队长把我当导游? 苏仰的语气不算友善,甚至有点针刺的感觉,不过孟雪诚也无所谓了,毕竟昨天口出狂言的是他自己,还不许人家生个气了?只是现在的情况特殊,手头的案子还没结束,他也不想花太多的时间跟苏仰玩读心,于是他干脆问:那你去不去? 苏仰轻轻笑了笑:去。 林修整理背包的时候,发现孟雪诚跟苏仰一起从二楼下来。 林修不太确定苏仰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适不适合跟他们去洱水村,他准备和苏仰打声招呼问候一下,却被孟雪诚看穿意图,直接用眼神制止了。 苏仰是一个自尊心重的人,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毫无作用的慰问。 林修识相闭嘴,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他们三个人坐上了SUV——林修很自觉坐进驾驶位上,孟雪诚坐在副驾,苏仰一个人坐在后面。林修其实并不想当司机,只是大家都知道孟雪诚的车技非常烂。 他刚进SST那会儿只知道孟雪诚不怎么开车,以为是孟队长耍大牌。直到有一次行动,他和张小文坐上了孟雪诚的云霄飞车赶去大会堂。林修第一次见识到孟雪诚的车技,着实令人堪忧,下车后他和张小文都觉着自己在棉花上走路,眼冒星光。 这里去新宁市要四个小时。林修把车往高速公路开:车里有点干粮你们先随便吃点,刚才跟新宁市市局确认过了,他们说晚点会派人来接我们。 孟雪诚嗯了一声,从林修带上车的背包里摸出了两根士力架,他斜眼一看,苏仰靠在椅子上,偏过头盯着窗外的风景。 新宁市,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 这里承载着太多的回忆,从开始到结束。 这里有苏仰无法面对的过去,他自己很清楚,也无法保证自己的精神状况能不能应付过来。孟雪诚的邀请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按照孟雪诚那种脾气多半看他那个样子都不会让他继续跟案子了,谁知道他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苏仰正看着窗外出神,怀里忽然被扔来了一根士力架。 孟雪诚没看他,一直在翻背包里的零食:吃点东西先,这里还有夹心饼干你要不要? 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怀里又被扔来了一包夹心饼干。 孟雪诚投喂完就低头继续啃士力架,苏仰看着夹心饼干包装袋上那个傻里傻气的小人,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 路程过了一半,孟雪诚担心累着林修,生怕疲劳驾驶出现什么交通意外,所以孟雪诚提出换他来开车,好让林修休息一下。 吓得林修赶紧用没事三连把孟雪诚按了回去了。 毕竟让孟雪诚来开车,估计下一站直接到西天了。 第18章 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车技?孟雪诚问。 是啊。 林修立刻摇摇头:真没事,我不累。 最后林修还是架不住孟雪诚的死缠烂打,抱着最后一丝丝的期待把车停在路边,让孟雪诚来开。 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不能抱有期待,苏仰本来在车里闭着眼补眠,现在活活被摇醒,他刚睁眼就看见林修双手死命拽着自己的安全带。 林修战战兢兢:孟队,还是我来开吧。 没事。孟雪诚大手一挥:你需要休息。 林修一边迎风流泪,一边想在临死给他们孟队心里种点b树,还好孟雪诚最后开的那一段路程不算太远,晃着摇着就到了。 时间拖得越久李素夙可能就越危险,所以他们到了新宁市之后,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他们到了和新宁警方约好的地方,孟雪诚第一个下车,和那边带头的年轻人握了握手:陆队好。 久仰孟队,我们接到上面的指示,会尽力配合你们的,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男人穿着黑色衬衫,左手拿着一根烟。衬衫最上面的两个钮扣解开,一头短黑发利落干净,剑眉英挺,双眸藏不住里面的銳利,就这样站着已经是盛气逼人。 苏仰推开车门下来,看见面前这个男人,眼睛微微眯起。 陆铭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他们视线交汇的瞬间,陆铭似乎明白了苏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原来孟队还带了其他人来。陆铭踱步到苏仰旁边,当着众人的面,凑到苏仰耳畔,低声道: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苏仰沉默地看着陆铭,也不闪躲,就这样迎着他满是厌恶的眼神看了回去。可孟雪诚清楚看见了苏仰搭在门把上的手指微微曲起,指尖泛白。 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陆铭见他这个样子,好玩极了,他目光如火,不偏不倚地炙烤着苏仰。然后陆铭佯装自己没注意,不小心将左手的烟头擦过苏仰的手背。 突如其来的灼烧的疼痛感让苏仰反射性抽手。 陆铭毫无悔意,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孟雪诚知道陆铭是故意拿烟头去烫苏仰,下意识就把人推开,他挡在苏仰面前:陆队,你这是故意伤人。 故意伤人?我只是不小心而已。陆铭摊开双手,表情无辜。 孟雪诚停睇不转,看着陆铭说:不好意思陆队,我们还有事情要办,不和您浪费时间了。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匆匆把苏仰按回车里,林修也跟着回到车里。 孟雪诚替他们关上车门,朝着陆铭打了个响指,不怀好意地笑着:等着吧陆队,我办完了案子,回头就办了你。 陆铭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还真不信孟雪诚这种级别的小警察能拿他怎么办。 等孟雪诚回到车里,林修就跟着导航把车往洱水村的方向开。林修虽然没有和陆铭叫板的底气,但是刚才陆铭的举动也确确实实激怒了他,这完全就是没把他们SST放在眼里。林修冷冷:苏医生你以前和陆队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管他什么。孟雪诚知道苏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先把话抢了,以免林修继续问下去。他从背包间隔放着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块创可贴:手伸出来。 孟雪诚侧过身,见苏仰魂不守舍的,只好直接抓过他的手腕。 等苏仰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手背上原本红肿的地方被贴上了一块有点滑稽的卡通创可贴。 ……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洱水村。 夜晚,小乡村只有绵长的蝉鸣跟蛙叫,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短促尖锐的犬吠。 虽然说这里比较偏僻,但是前几年政府修过路,看起来也不是太过破旧。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四周的灯光偏暗,脚下的路基本看不清,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些奇奇怪怪的脏东西。孟雪诚将手机的电筒打开,往地上一照,一只褐色的蟑螂在他的脚边路过。孟雪诚汗毛都炸了起来,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苏仰见他莫名其妙的在原地跳了跳。 没什么。孟雪诚强装镇定,挥了挥手机:走吧,103号对吗? 对。林修确认了一下地址:往前第一个丁字路口往右转。 三人跟着地图指示走,没一会儿就找到了103号。 林修敲了敲木门:你好,请问何先生在吗? 半响,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矮胖的短发中年女人把门拉开一条缝,警惕地瞪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你们是什么人? 林修和孟雪诚都拿出自己的证件,孟雪诚说:你好阿姨,我姓孟。抱歉打扰到两位了,这次登门是想调查一下何佳怡失踪的事情。 女人听见何佳怡三个字,立刻慌张了起来,抬手就准备关门:骗子!你们都是骗子!给我滚。 孟雪诚直接用手抵着门,诚恳道:阿姨,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这件事,但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女人几乎尖叫出声:你们都是骗子! 阿姨。孟雪诚执着地说:我保证无论如何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请你再考虑一下。 翠云啊,怎么了?这是,一名高壮的中年男人走到她的后面,有点好奇往外看,孟雪诚再次和两夫妻简述自己的来意,只见男人重重叹气,然后拉开门:进来吧。 刘翠云不满:你疯了?每次都被这些条子骗?哪次说帮我们找佳怡是真的去找了? 何先生走到木桌边上,拉开椅子坐下,暮气沉沉道:你先别说了。 他又看了站在前面的孟雪诚一眼,这次来的三个人都很年轻,或许只有年轻人才会这么一腔热血地找上门。其实何佳怡失踪的那段时间,他们夫妻俩找过无数次警察,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曾经有过的希望火苗,一次又一次被那些冷漠的人浇灭。最后连他们自己都已经放弃了,随便找个偏僻的小村凑合过。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会有人特地登门调查何佳怡的事情。 从前都是他们四处奔波,只有这次,是别人主动的。 他不知道这群小年轻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找到自己的,但是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夜空有流星划过,大概这是一个好的兆头。哪怕最终未必有一个好的结果。 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将三个年轻人放进来了:屋里有点乱,你们随便坐吧,有什么快点问。 苏仰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们的家确实挺小的,基本上一眼就看完了,四四方方,只有一间卧室,卧室旁边是洗手间。大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电池炉和两个平底锅,还有一个款式很旧,奄奄一息的电饭煲。 另外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放着几个空了的瓶子,旁边的箱子摆着几瓶保健品和两盒没被拆开的曲奇饼。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来之前他们了解过这一家人的背景,何远国早些年为了让女儿可以好好上学,他和妻子两个人一共找了四份工作,日以继夜,就为了赚多点钱,好多给何佳怡一点生活费。可是何佳怡失踪以后,何远国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工作,只能在家里休养,妻子刘翠云也没继续工作,留在家里照顾丈夫,靠着一点援助金勉强维持生活。所以,那几瓶价格不菲的保健品,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孟雪诚没多废话,直奔主题:我们想了解一下何佳怡小姐失踪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她有没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有些什么反常的行为? 听见这个名字,两夫妻都没忍住眼泛泪光,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着的人啊。 多少个日日夜夜,都盼着她会回家啊。 何远国艰难地说:小宝她……小宝她一直很乖的。就是有一天她突然哭着回家,我和翠云问了很久,她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哭。第二天她说她不想去上学,还以为她是那里不舒服了,就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我们给她请假之后她才告诉我们,她怀孕了。 我和翠云都吓傻了,小宝从来没提起过自己耍了朋友,问她那男生是谁,她又不说。那天晚上她说有点事要出去,我俩都在上班没看住她,她就自己一个出去了……说到这里,何远国早已泪流满面,责怪自己不够关心女儿。 可一切都晚了。 他扶着腰慢慢站起来,在隔壁的柜子里取出一本被毛巾包裹起来的淡粉色的笔记本,颤抖着双手将笔记本递给离他最近的苏仰。 何远国说:这是小宝的日记,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我跟翠云都不识字,看不懂。 刘翠云刚想阻止何远国,就见他把日记递了出去。曾经他们也拿着这本日记到派出所,希望那些人可以认真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线索。不过每次派出所的人都是随便翻了几页,就让他们回家等通知。 少女的字迹十分清秀,和她端正秀丽的脸蛋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晴 今天的数学课和往常一样,他专注,用心,让我移不开目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没有办法停止不去想他。 我喜欢他,我爱他。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晴 这是我17年来最开心的一个夜晚,我们去了临海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吃了我喜欢的芒果椰汁西米露。 他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他也爱我。 如果说这只是一场梦,那我宁愿永远也不要醒过来,就让我溺死在这片温柔的大海。 哦对了,他的吻和我想象的一样甜蜜。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阴 今天和他吵架了。 他说他老婆怀孕了,要回家照顾她。 对你而言,我又是什么呢?你为什么永远都是在想起我的时候来找我,其余时间连给我打个电话都不愿意。可是你知道吗?我们也有孩子了……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雨 今天是情人节,你最近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给你打电话没聊两句就挂了。 我真的想你,我想亲口告诉你我到底有多爱你!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不爱我……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晴 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在你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喜欢了,就丢在一边。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你去打掉宝宝的!那是我的孩子!那怕你不要我们了,我也不会不要她! 第19章 到这里,日记后面就没有东西了,内容和海角论坛的爆料帖基本也能对上。 何佳怡在2月28号晚上失踪,父母在3月2号报案,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关于何佳怡的消息。何佳怡的父母绝对没有那个能力去海角论坛发帖的,那么知道内情的人到底是谁? 何佳怡本人?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还是说有第三个了解这件事的人?那个人知道他们在调查罗一峰,那为什么他不直接联系警方,把一切都说出来?反而在论坛上发一个帖?万一秦归没有发现这个帖子,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会错过了这条线索? 孟雪诚和林修继续问了何远国几个问题,过了好一阵,孟雪诚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起身告辞。 直到很久以后,孟雪诚都没有办法忘记何远国看着他的那种眼神,绝望,恳求,还有一丝隐藏在眼底,不易发觉的期盼。 希望你们能找到佳怡。何远国道。 您放心。孟雪诚微微弯腰,向两位鞠躬。 他们三人离开后,林修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碎石:至少证明帖子里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虽然知道何佳怡的失踪原因,但是目前为止还不能彻底把这件事和案子联系起来,林修有点茫然。 苏仰突然在小道边上停下脚步,淡淡说出一个字:等。 孟雪诚:? 小道两旁全是杂草积水和一些废旧被抛弃的家具,自然是蚊子最喜欢的地方,林修小腿被叮了两个包包之后苦着脸问苏仰:苏医生要等谁? 孟雪诚手肘跟脖子也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攻击,红了一大片,苏仰倒好,穿着牛仔裤加一件长袖的薄外套,这些蚊子拿他没办法,只能拼命折磨他和林修两个人。 数分钟后,孟雪诚终于忍不住暴走了:你到底要在这里站多久? 苏仰抬手按了按有点酸的脖子:你怕蚊子可以先上车等着。 孟雪诚当然想说一句好啊,但他不可能真的一个人回到车上,留着林修一个人在外面喂蚊子。三个人就在这里跟罚站一样站了足足五分钟,远处终于露出一个人影,慢慢朝他们走过来。苏仰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猜错。 …… 苏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样子也不过18、19岁左右,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怯怯乔乔地看了看三人。 林修面带疑色问苏仰:这位是? 苏仰问这个男孩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修:…… 孟雪诚险些吐血,原来你也不知道的吗?那到底为什么要等这个人啊? 男生低着头,不敢直视这几个人,他抬了抬嘴皮小声道:我叫韩洋,是、是佳怡的朋友。 苏仰:是你发的帖对吗? 是……韩洋小声说。 孟雪诚和林修再次震惊了,苏仰是怎么知道的。 苏仰继续说:你做的事情和你现在的表现很不一样,你在怕什么? 我……我……韩洋很紧张,说话都不太利索,一直将这个我字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你做的事情很勇敢,不应该害怕。 韩洋闻言闭上了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苏仰指了指他们那辆车:上车说。 孟雪诚如获大赦,立刻钻进副驾,翻出一管药膏就往被蚊子叮过的地方涂,清清凉凉的触感非常舒服,正如苏仰说话的语调一样。 苏仰拿了一瓶水给韩洋:不用害怕,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韩洋接过水,开始解释了起来。 韩洋是何佳怡的同班同学,他暗恋何佳怡很久了。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因为韩洋胆子小,一直都没敢和何佳怡表白,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何佳怡和罗一峰在一起。何佳怡会找他倾诉自己跟罗一峰在感情上出现的问题,韩洋就这样默默听着,心如刀割,拳头一点一点地捏着,有时候,他甚至想杀了罗一峰这个人渣。 可他也只敢想想而已。他恨罗一峰的无情,恨罗一峰的花心,看着何佳怡一点一点陷下去,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何佳怡失踪那天曾经联系过韩洋,高兴地告诉他罗一峰约她出去了。韩洋不放心,就偷偷跟着何佳怡,事实上罗一峰约她出去是为了和她分手。韩洋躲在小巷的转角位置,把他们聊天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能这样对我!何佳怡哀求一般的声音传来:孩子我不会打掉的! 罗一峰开始不耐烦,嫌弃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看着何佳怡轻微隆起的小腹,他有点担心这件事情会暴露,到时候一切都毁了,学校说不定还会辞退他。眼泪一点一点从何佳怡的眼眶中滑下来,她坚持道:我不会不要她的!你放心,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这个孩子是谁的。 何佳怡仿佛看穿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担忧,自嘲地笑了笑:这样你满意了吗? 罗一峰没有听她解释太多,抓起她的手腕就把人往自己的车里塞,丝毫不觉得这样粗暴对待一个刚怀孕的女生有什么问题,他依旧是冷漠的样子:跟我走,我已经联系好了南街的诊所。 韩洋把他知道的东西全盘托出,似乎是感受到了两道充满疑问的灼热目光,喃喃解释道:那次我在学校看到有警察来调查罗一峰,后来知道了他妻子的事情,但是我没有证据证明佳怡的失踪和他有关,也不敢和其他人说……就抱着一个希望去发个帖,希望有人可以关注一下这件事……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注意到这个帖子,你们有人给我发过私信,但是我怕是假的……就没有回复。当时我就想,如果你们注意到了佳怡,肯定回来找他的父母,所以我每天都会来这边等。 苏仰温和地看着他:如果我们不来呢? 韩洋咬着唇,厚厚的镜片遮住了他的泪水:我不知道,我希望你们会来。 希望,韩洋反复说着这个词语,多么虚无缥缈,可他又是抱着怎样的真情实意,一直等待着这个所谓的希望? 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苏仰说。 韩洋报了一个地址,是市区的某个地方,恰好顺路。 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林修问。 韩洋摇摇头:我父母在乡下,高考结束后我一直一个人住。 他们把韩洋送回家之后,苏仰终于回答了这两个人没问出口的问题:我在何远国家里看见有人给他们买药,送礼品,但是资料上明明写着他们两夫妻没有任何相熟的亲朋好友,就算曾经有也很久没联系过了。那么能知道他们家地址,会给他们送东西的,一定是和何佳怡关系很好的人。而且我发现,这些药都是五天份的,今天刚好是第五天。 因为林修跟孟雪诚基本全程都在问话,注意到的东西自然没有苏仰多。听他解释完,孟雪诚拨了个电话给傅文叶,那边秒接:队长,找奴才有何贵干? 按照李素夙的描述,查一下南街有没有类似的住处。 南街是李素夙失踪前最后留有讯号的地方,罗一峰又带过何佳怡去南街的某诊所…… 南街?傅文叶突然愣住:可是南街看不见市公园那个摩天轮啊。 傅文叶从电脑调出南街不同角度的照片,翻到一张图片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激动:我可能知道摩天轮是什么意思了。 傅文叶把照片发到他们的手机。 孟雪诚点开一看——南街某座大厦的外墙上被人用喷漆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摩天轮涂鸦。 林修问:难道陈阳真的是凶手?但是明明有监控证明啊。 苏仰盯着图片看了半响: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啊? 孟雪诚怕林修的大脑转不过来,解释道:就是杀人的,抛尸的,和做诱饵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陈阳不可能是那个抓人和抛尸的,因为他有不在场证据,至于杀人的会不会是他就不知道了,简单点说这宗案子至少有两个或者以上参与者。陈阳曾经购买过大量医疗用品,也有可能是帮助某个人经营无牌诊所,赚取利润。他又补充一句:韩洋那小子帮了个大忙。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如果今晚就赶回临栖市的话他们几个都撑不住,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新宁市找个地方住下。 在这之前,孟雪诚的肚子已经发出了不满的抗议声,三人在路边的一家小菜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吃饱了就沿路找了一家好一点的酒店住下,反正可以报销,林修一次性开了三间房。孟雪诚插好房卡取电,马上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溜进浴室洗澡。今天来来回回跑了好几个地方,天气潮湿且热,在洱水村的时候还跟各种各样的蚊子小虫子亲密接触了一番,浑身都是让人不舒服的黏腻跟瘙痒。洗过澡后,他躺在床上又开始琢磨要不要去给苏仰送个药和创可贴。但是他跟苏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谈不上多熟,冒然给他送创可贴这种行为会不会很奇怪? 他又在床上滚了一圈,脑海里出现苏仰面对陆铭时,那隐忍的模样…… 孟雪诚的八卦之心又开始浓浓燃烧了起来,他不确定自己是在关心苏仰还是单纯比较八卦,反正在孟雪诚大脑一顿纠结的期间,他的身体已经自作主张,拿起了手机…… 孟雪诚? 喂? 江玄青不是很懂这个人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自己,然后又不出声。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每次孟雪诚主动联系他都没什么好事情。 你知道陆铭吗?孟雪诚自暴自弃,把话问出了口。 你问这个人做什么?江玄青暗暗吃惊,没想到孟雪诚会突然提到这个人。 第20章 孟雪诚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今天苏仰和陆铭发生的事情说给江玄青听。 你少去惹这个人。江玄青提醒他:他有点背景。 他和苏仰有恩怨?孟雪诚看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问:还是因为那个爆炸案? 嗯。 那个爆炸案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江玄青露出一抹苦笑:这个或许只有苏仰自己知道吧……不过你好奇归好奇,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孟雪诚挂了电话之后又开始陷入思考。最后他还是拿起药膏和创可贴去隔壁敲苏仰的门了,并且给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作为队长应该要关心一下一起办案的同时,彰显警方的友善和谐跟敬业。苏仰开门的时候,孟雪诚穿着短裤,上半身就一件贴身背心,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发梢的滑落的水刚好滴在毛巾上面。 有事? 嗯,想谈谈案子的东西。孟雪诚严肃说道:你和陈阳是高中同学,应该了解这个人吧? 苏仰侧过身让他进来,随后把门关上。 他刚洗完澡孟雪诚就找上门了,很多东西都随意放在床上,其中就有屏幕还亮着的平板电脑,上面是苏仰高中毕业时候,四个人穿着校服的照片。苏仰拿起ipad坐下,看着上面的照片,目光变得温柔起来:我跟陈阳、李素夙都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照片上是四个人的合照,束着黑色马尾的李素夙站在最左边挽着陈阳的手臂,眯着眼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陈阳站得挺直,一只手还拿着一只穿着毕业袍的小熊。苏仰站在陈阳的另一边,宠溺地看着靠在他身上的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个短发女孩几乎整个人都趴在苏仰的身上了,还没完全褪去稚气的脸蛋上挂着肆意的笑容。 陈阳和李素夙高中时候就在谈恋爱,那时候陈阳为了追素夙花了很多心思,每天上课前买早饭,中午帮忙送饭,每个月自己省吃省喝,把剩下的零花钱都存起来,就为了在素夙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一条手链。以前他还会偷偷写情书塞到素夙的课本里面,每天都写一封,写了整整一个学期。苏仰的语气没了平时的那种疏离感,像是在讲述一个单纯美好的童话故事。 他们在一起之后,大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陈阳和素夙的成绩都很好,学校知道了也没过多干预。陈阳在高二那年出了一次车祸,素夙天天下课就往医院跑,虽然出院了但是还是落下了病根,不能长时间站着或者搬比较重的东西。 苏仰又滑动了一下平板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另外一张照片,是他和那个女孩子的合照:若蓝和素夙特别亲,所以连带陈阳对她也不错。 孟雪诚认真听他在讲,看到面前这个女孩子,忽然怔住了。 你还记得若蓝吗?苏仰对着孟雪诚笑了笑,孟雪诚从苏仰的表情里面捕捉到了一点和照片里的他相似的地方——那就是眼神里的宠溺感。 记得……若蓝姐经常请我吃巧克力。一时间孟雪诚不知道该说什么,苏若蓝是在齐笙死后自杀的,孟雪诚顿时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来找苏仰,前脚江玄青提醒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后脚他就现场演示了什么叫做叛逆。 若蓝给你带的巧克力全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不过好在苏仰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把话题拉回案子上:陈阳和素夙在大学毕业后结婚,他们结婚后我们几个同学偶尔会出来聚一聚,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直到前一段时间素夙开始失眠,来医院找我做治疗,我才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可能出了问题。不过陈阳不是那种边缘人格或者反社会人格,从小比较规矩,家庭也很和谐,我不倾向于他会动手杀人。 孟雪诚顺着他的话,讨论下去:会不会是突然受到刺激?然后情绪受到改变,继而杀人? 苏仰摇摇头:凶手的行凶手法有规律,有指向性,有预谋,绝对不是激情杀人。而且凶手很明显人格失常,这种通常伴有童年阴影,仇视女性,不像是陈阳会做的,他不具备没有这种经历。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孟雪诚看了一眼来电,直接调成免提模式。 怎么了? 我们在白玉的电脑里面发现了一个她经常浏览的论坛网页,就是海角论坛,和林瀚杰说汪敏曦经常上的那个八卦论坛应该是同一个,页面蓝色的。傅文叶把新发现的线索汇报给他。 海角论坛?这不是韩洋用来发帖那个吗? 她曾经注册过一个id叫white_的账号。在遇害前几周,这个账号在海角论坛的情感专区发布过一个贴。 孟雪诚抿了抿唇:知道了,把链接发过来吧。 孟雪诚把电话挂了的那一秒同时收到了傅文叶给他发过来的链接,他又把这个链接转发给了苏仰。这次他们来新宁市谁也没有带电脑,孟雪诚只能用手机这个小小的屏幕看,他匆匆瞥了瞥坐在床上,一本正经拿着平板电脑的苏仰。苏仰注意到了那道时不时就往他身上扫的目光,他见孟雪诚眯着眼睛盯着手里那台小小的手机,认命地拿着平板电脑从床上下来,把桌子附近的灯打开,坐到孟雪诚隔壁,将平板电脑放在两个人中间的小圆桌上。 孟雪诚飞快把自己的手机收起来,开始阅读傅文叶发给他们的链接。 ·如果这个时候选择离婚,对还没出生的孩子是不是太残忍? 我们刚刚毕业就结婚,几年前初去某市,租了几个月房子,在两人省吃俭用攒了点钱的情况下,买了第一套房子。他是高中老师,我在银行上班,生活有点压力但是不至于承担不起。一开始我们都很忙很累,很多时候回到家都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是总归一句,那几年的夫妻生活还是和谐,很少吵架。我也承认我可能有一点变化,不是以前刚谈恋爱的时候,喜欢黏着他的那种小女人,我有了自己的工作,也想把工作做到最好,多一点经济来源大家都好过点。我也不会多去干预老公的生活,他要带高考班,每天压力都很大,所以我以为给他多一点空间是一件好事。 我错了。 他外遇了,是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当我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了,因为这件事情我和他吵架,我甚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个女孩年轻漂亮,我也不甘心,我也恨,但是比起这个女孩,我更恨他。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如何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我有一定的责任,可是我真的无法忍受背叛的感觉,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最后还是被我们自己毁了。我想离婚,我想离开这个所谓的家,可是现在我有宝宝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自私,宝宝还没出生就没有父亲……很多人劝我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可是我觉得我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浑浊的。 [1楼]傻lz,早点踹掉渣男过自己的日子。 [2楼]唉,都这么多年感情了,怀上了孩子才发现,心疼楼主啊! [3楼]呵呵,男人都一个德行 [80楼] 男德专业培训学院 [110楼]楼主这都什么年代了,离个婚没什么事儿。 [162楼]没想到居然有人在同一个时间,和我有相同的烦恼…… [227楼]感觉不算是出轨吧,最多算是找个发泄的对象,还不是不想伤害到你 [228楼]楼上祝你以后对象天天找其他人发泄哦么么~ [229楼]这也能钓出煞笔直男癌?! 两个人把留言都挨个挨个看完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孟雪诚起身给自己先倒了一杯水,问:有什么见解吗苏医生?又翻起另外一个杯子,用酒店提供的绿茶包给苏仰泡了一杯茶,端过去给他。热茶还冒着烟,苏仰拿起杯子吹了吹气道:我有一个新的思路。 哦?孟雪诚挑眉。 如果我说,我觉得凶手是透过网络认识的死者,你信吗?苏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缓缓抿了一口茶。 而且很有可能是网友关系,所以我们从现实生活的人际关系上做调查的时候,发现不了异常。说不定汪敏曦下楼也是因为网友约了她,对吗?孟雪诚说话的时候看着苏仰,忽然觉得他喝茶时候的动作非常优雅。 苏仰放下杯子:所以可能要麻烦孟队长安排人手查一下白玉这个论坛账号的私信记录了。其实他是想直接说让傅文叶直接黑进后台看一下的,但是傅文叶毕竟是孟雪诚的下属,出说来的话还是婉转一点好。孟雪诚自然懂他意思,拨了个电话给傅文叶,电话那头的人直接开骂:我求求您了大哥,能不能找别人去做啊? 不行,其他人信不过。孟雪诚把傅文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在傅文叶的哀嚎中把电话给挂了。 孟雪诚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了,他把手机塞回裤兜里准备回自己房间……他的指尖好像在口袋里碰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他这才想起一开始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将口袋里的药膏和创可贴拿出来,放在小圆桌上。 涂点药……孟雪诚抓了抓还没干透的头发:然后早点休息吧。 嗯。苏仰随便回应了一句,等孟雪诚走了他才拿起那管药膏看了看,药膏长时间放在孟雪诚的裤兜里,还带着一点体温。苏仰挤了一点药膏涂在被烫伤的位置,周围一片红肿,还起了水泡,刚才一直在专注案子都没怎么察觉,现在上药倒是觉得又痒又疼。 他和陆铭大概这辈子都是这种关系了。苏仰不再去想,撕开了孟雪诚留给他的那个创可贴贴上,这次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灰色的卡通小狗。他把床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关灯睡下。 这只小狗仿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这一夜苏仰睡得特别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他们三个人早早就起床集合,在酒店吃了一个早餐就准备启程回临栖市。 林修发现了苏仰手上贴着的卡通创可贴,一口奶茶差点呛到自己。这种萌萌哒画风和苏医生真的完全不搭,不过他没记错的话这种萌萌哒创可贴好像是在孟雪诚的吧?他们孟队居然也会关心同事了?林修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给震惊了,平时孟队只会折腾他们,可从来没有这么体贴过。 他想起某次抓捕毒贩的行动中,秦归被毒贩用刀给划到了手臂,留下一道疤。 秦归哭着问:孟队!你说我这会不会留疤啊? 孟雪诚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疤才能体现出你是个男子汉! 秦归:…… 林修暗中观察了一下这两个人,和平时一样,一开口多半都是案子的事情……看起来也没多熟啊。 第21章 这一路还是林修开的车。 上车前,孟雪诚的驾驶欲正蠢蠢欲动。 不巧的是这一切都被林修看在眼里,他机智地发现了他们队长的那点小心里,于是抢先一步,飞快坐进了驾驶位。 林修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对开车原来这么有热诚,简直棒透了,非常值得加工资。 安全回到市局后,孟雪诚没多浪费时间,马上将人都叫到会议室,把韩洋提供的消息再仔细给他们说一次。 所以南街是本次案件的重点地方,等会儿我们去一趟南街。孟雪诚转头看向傅文叶:昨晚让你查的东西呢? 傅文叶一脸嫌弃,每次都是被呼来唤去的。 白玉的账号white_在遇害之前一周曾经和一个id蝶蛹的人多次私信来往。他把桌子上的笔记本连接上投影器,把聊天记录展示出来。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22:45:12 蝶蛹:相信你会好起来的,加油 white_:但愿吧……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16:14:30 蝶蛹:宝宝最近怎么样了? white_:还好,就是有时候会感觉到她在踢我 蝶蛹:哈哈哈哈是个调皮蛋呢 white_:嗯,第一次觉得当妈妈的感觉太奇妙了 蝶蛹:没错,生命真的很奇妙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14:35:17 white_:今天我给宝宝放了胎教音乐,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蝶蛹:可以试一下,对妈妈也有好处的,可以让你放松~ white_:对了蝶,你有没有什么奶粉推荐呀? 蝶蛹:这么早就想着买什么奶粉了嘛 white_:早点准备嘛 蝶蛹:我觉得美X臣比较好,我家宝宝喜欢美X臣 white_:刚才快递公司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取快递!估计是你寄过来的那些东西~先不说啦!灰灰 回来继续聊 蝶蛹:好 都能看见吧,这个蝶蛹应该是白玉生前最后联系过的一个人。白玉在遇害前一个小时左右,说要下楼取快递。傅文叶说。 孟雪诚思考了一下,问:你查过这个蝶蛹吗? 傅文叶强烈鄙视了一下孟雪诚:不用你说我自己也知道要查!但是这次没有查韩洋那么麻烦,蝶蛹的常用ip在北区,留言发帖纪录都很正常,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快递。苏仰重复了这两个字,手指有节奏地敲在桌面上:蝶蛹给她寄了快递…… 孟雪诚猛然醒悟过来,心中有一个不安的想法,却合情合理,提醒众人:蝶蛹有白玉的地址和电话。 傅文叶有点迷糊:但是她回复白玉的时候ip显示还在北区,总不能瞬移吧。说到这里,傅文叶才想起什么,惊讶说:团伙作案? 苏仰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奇怪,原本以为是一人犯案,但是又牵扯到了陈阳蝶蛹等,甚至越来越多人,这种杀人模式,团伙作案又有什么意义呢?变态杀人为了的都是满足自己内心那种污秽肮脏的欲望,通常不愿意团伙合作的。 能看到蝶蛹和其他人的私聊吗?苏仰问。 傅文叶挠挠头:可以是可以啦,就是要一点点时间。毕竟又要黑掉一个账户。不过傅文叶这种专业的速度还是很快,没多久他就直接登录进了蝶蛹的账号。 苏仰:……果然是一点点。 他登录进了蝶蛹这个账号后,点开私信的列表,傅文叶目瞪口呆:……这…… 蝶蛹的私信列表很干净,干净到,只有white_这一个账号躺在她的私信列表里面。 这不会是暗恋白玉吧?傅文叶猜测道。 苏仰叹了一口气,看来凶手真的很谨慎,一个冷静,头脑清晰的人,可偏偏是个杀人犯。他们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多关于蝶蛹的信息,这条线索可以说是刚诞生没多久又被活活扼杀了。孟雪诚提议:先吃饭吧,吃完去南街看看。 一群人去了附近的经常去的小餐馆,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不是滋味,即便是傅文叶最爱吃的麻辣香锅,也就只是动了几次筷子。 小胖子要减肥了? 傅文叶瞪了江玄青一眼,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坐在自己隔壁的,真是烦死了,就是有点婴儿肥,怎么就胖子了! 谁他妈是胖子啊?傅文叶拍桌子怒道,坐在远处的同事好奇往他们这边看了看,傅文叶也不在意这些奇怪的目光,只想江玄青赶紧消失:滚! 江玄青给他夹了一块牛肉放在碗里,悠悠道:不是胖子就多吃点。 傅文叶翻了个白眼,看着碗里的牛肉,还是没有动筷。 江玄青在他耳畔小声说:是不是要我喂你?讲话时的气息全部洒在傅文叶的脖子上,弄得他痒痒的。傅文叶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了江玄青一脚,对方面不改色,继续说:想让我喂你下次可以直说。说完,筷子朝着傅文叶碗里的方向伸,傅文叶赶紧三两下自己拿起筷碗和筷子把肉往嘴里塞。江玄青看他把牛肉吃完了,又开始给他夹别的菜,傅文叶之后的筷子就没有停下来过,直到都涨起小肚子,打了个嗝,江玄青才满意。 就坐在两个人隔壁的苏仰和孟雪诚早就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小动作了,抬眼看到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这一顿饭吃完,孟雪诚、苏仰、林修还有另外两个同事按照傅文叶找到的大厦地址,一起出发去了南街。到了所在的地址之后,他们直接坐电梯到顶楼的位置,再慢慢一层一层往下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的地方。这座工业大厦基本都是被划成很多小房间租给有需要的人,租金便宜,但是治安和卫生就不是特别好,比如此时他们在15楼,楼道堆满了杂物和垃圾,蟑螂满地爬,饭菜的汁液顺着胶袋流出,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充斥在这个空间。 他们又往下走了一层,这时候他们几个人的手机上都收到了傅文叶发给他们的名单,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租户的名字,连带着他们的职业等等,全部都给扒出来了。傅文叶连夜做出来的资料确实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基本可以排除很多不相干的人,比如有的房间是专门被人租来当储物室的,平常没人住,又或者是那种长期出差在外,和犯案时间对不上的,还有上了年纪的独居老人家。 最后苏仰圈出了比较可疑的住处,为了提高效率,他们分头行动,苏仰和孟雪诚查15到7楼,林修和其他人查6楼到1楼。不幸的是,他们来的时间不是很好,下午时间,很多人都未必会在家,就好像14楼的六个租户只有一家人给他们开门,开门的还是个暴脾气中年大妈,指着两人鼻子就是一顿骂,屋里的小女孩红着眼紧紧抱着兔子娃娃,俨然是被吓哭了。不过这倒是无所谓,因为他们看到他们想看的就足够了,李素夙说过客厅有很多玻璃罐子,大妈开门的一瞬间苏仰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她的客厅,只见客厅整整齐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罐子。 哼!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是干传销的!中年大妈砰的一声把门甩上,随着震动,日久失修的墙壁还落下了一些灰。 没事,下一户。孟雪诚安慰道,顺手扫了扫落在苏仰肩膀的那些灰。 他们又往下走了一层,原本走在前面的苏仰,却在拐角位置停了下来,跟在身后的孟雪诚不解:发现了什么吗? 苏仰看着面前这一户,1301,他缓缓蹲下来,把门口角落里的那一串手链拿了起来。 手链是普通的女款,银链子,上面有一个叶子形状的水晶吊坠。苏仰马上转过身拿给孟雪诚看:这是陈阳高中时候送给素夙的生日礼物,手链是我跟若蓝挑的。 孟雪诚看了看铁门上扣着的锁链,拨了个电话,让下面的人去后备箱把斧子给拿上来。林修他们大概知道有新的发现,直接下楼把斧子给拿来了。孟雪诚让他们一群人退后几步,先挥了几下斧子把把铁链给砍断,然后三两下直接劈烂木门的锁,木屑溅到到处都是。孟雪诚见差不多了,喘了口气,直接抬腿把门给踹开了。 苏仰:……暴力执法,说的就是这种人。 暴力归暴力,门还是开了。 屋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这里是一个小型诊所,不过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和药丸,那晚李素夙说的玻璃罐子大概就是面前这些装着药物和药水的罐子了。房间中间放着一个电动妇科手术台,左边摆着一张真皮沙发,右边全是医疗用品,包括医用消毒盘,镊子,手术刀,镊子,血压计还有未开封的针筒。他们一行人避开了脚底的那些碎片,走了进来,靠近阳台的右侧还有一扇门,孟雪诚把那扇门推开——是一个洗手间。 若说是和一般的洗手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这里面放了五六桶的消毒液。 林修翻了翻傅文叶寄给他们的住户名单:1301,租户叫黄康。 第22章 让文叶查这个人,越仔细越好。孟雪诚吩咐道。 孟雪诚又在这屋里逛了一圈,没有发现苏仰的身影,他往后面窗外看去,不知道苏仰什么时候站在了阳台的位置,整个人的眼神都是空洞的,他双手撑着阳台围栏的边缘,身子微微往外探。孟雪诚见况立刻把门拉开,快步走到苏仰隔壁,握住他的手腕往回拉了几步,眉头微皱: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苏仰任由他把自己往回拽,恍惚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孟雪诚:素夙就是在这里给我打的电话,就在这里…… 知道了。孟雪诚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别在外面吹热风,进来。说完,便握着他的手腕把人带进屋里再把手松开。 没事吧?孟雪诚见他脸色有点不太好,又怕他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苏仰问题确实不是很大,他深呼吸了一下,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可以。 孟队,这里还有一扇门锁着。远处的同事朝他这个方向喊,于是孟雪诚又一次提起了斧头,把那扇门用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把锁给砍烂了。 暴力虽可耻,但有用。 门开了以后,里面没有窗户,漆黑一片,伴有浓浓的消毒药水味道,让人作呕。孟雪诚捂着鼻子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把里面的灯给打开。黑暗立刻就被驱散掉了,只见这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个木箱子,木箱呈长方形,四个角被钉上了钉子,高度在孟雪诚腰部左右,长度目测有两米。 这什么?棺材?秦归比划了一下,越看越觉得这像个一个棺材,刚好能塞下一个人。 后面的人拿着工具箱进来,递给孟雪诚一副手套,他们几个人依靠工具,利落地把钉子全部拔掉。 掀开木板的一瞬,进来的几个人全部愣住了。 苏仰看了一眼箱子,缓缓闭上了眼,道:这是陈阳。 孟雪诚立刻命令道:快叫救护车。 陈阳侧身躺在里面,被人用麻绳把双手反向捆在身后,嘴里塞了一条抹布,原本白色的衬衫多处被割开。深红色的血液沾透了衣服,隐约间可以看见那些伤口,这样的伤痕遍布全身上下,像是张牙舞爪的蜈蚣一样伏在他的身上。苏仰脱了手套,双指并在一起,压在陈阳的颈动脉上,虽然很虚弱,但是他的指尖依然能感受到微弱的起伏,断断续续,像是随手就可以折断的树枝一样。 往时他们高中时候一起上课,一起奔跑的画面一帧一帧回放着,那时候虽然经常埋怨高中生活,却也无忧无虑。 只是一切都变了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他们总是喜欢幻想未来,幻想过无数种的未来,可唯独没有这种徘徊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的。 大概几分钟过后,1301单位拉起了警戒线,封锁起来。救护人员利用担架把奄奄一息的陈阳抬进救护车。苏仰和孟雪诚也跟上了救护车,留下林修和其他人处理现场,继续调查有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立刻为陈阳带上氧气罩,把监护仪套在他的手指上。 苏仰盯着显示屏上面微微起伏着的心电波形,四周安静得剩下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样。 陈阳费力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光是说这几个字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苏仰努力辨认了一下这几个音节,似乎是:救……救她…… 陈阳说完便晕了过去。 陈阳?陈阳?苏仰试探性叫了他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医护人员解释:不用太担心,伤者身上的伤看上去恐怖,但其实都是皮肉伤,他只是有点脱水和失血过多。不过也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可能会缺氧。 到了医院后,苏仰和孟雪诚两个人目送陈阳被推进急症室,陆陆续续有员警来协助他们调查。苏仰靠着墙壁站,看着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心如乱麻。 此时一道铃声划破了寂静,孟雪诚接起电话:你说。 黄康,29岁已婚,住在北区红湖别墅区16号,三年前租下了南街1301号单位,但是很奇怪,他的档案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 好,知道了。 孟雪诚转过身,发现苏仰专心看着手机,应该是傅文叶给他们发过来的资料。 黄康从小品学兼优,学习成绩不错,大学是医科专业……苏仰又划了一下屏幕,是傅文叶发过来的一张老照片——一家三口的合照,或者说是一家四口。 照片里的黄康已经有七八岁的样子了,手里拿着一辆玩具卡车,一个端庄优雅的女人坐在他隔壁,小腹隆起,男人则站在女人身后,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腰后,看上去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人。不过苏仰的重点却没有放在黄康身上,而是那个女人。照片上的女人秀发微卷,红唇白齿,穿着宽松的裙子,和一双凉鞋。 一股寒意渐渐升起,苏仰把手机递到孟雪诚面前,孟雪诚似乎也看出来了:和遇害者一样的打扮特征,恋母情结? 如果是恋母情结,那黄康仇父的情绪会很明显,从她虐杀孕妇的残忍手法上来看,应该不是单纯的恋母情结可以解释。或者说,不排除他有这个倾向,不过他的精神状况会更加复杂,他把受害者打扮成母亲的样子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长期压抑着的欲望,但是这样解释不了他为什么要把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因为没有必要。孩子对他而言,就是他自己,这样是互相矛盾。苏仰解释道:如果受害者是他精心挑选过的,那么他所选择的抛尸地点也会有意义,可以从他的家庭背景入手。 这你放心,文叶他虽然年轻,但是经验还是够的。 苏仰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手机。 孟雪诚在隔壁的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给了苏仰一瓶:你是想现在去黄康的老窝? 苏仰轻笑:孟队的眼神真好,这都被你发现。 孟雪诚拧开瓶盖,仰着头就灌了小半瓶水,脸不红心不跳:过奖了。 苏仰用手机查了一个地方:还记得那辆白色面包车吗?黄康住在北区,据我了解,北区都是独立式的别墅,住户不是特别多,如果停了一辆面包车应该挺明显的。他站直身体,看向和他差不多高的孟雪诚:走吧,出门打车去。 他们来的时候是跟的救护车,自己的车都还停在警局,虽然有同事在,但是开警车去也未免太过张扬了,无奈之下两个人只能自己打车去了。两人在医院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就出发去了。从医院到北区说远不远,但是也要差不多四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临栖市北区别墅区,这个地区有天然湿地和沿河生态地带,低密度社区,而且靠近机场,套房基本上都是八千万以上,所以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基本上都是各种大腕儿明星之类的。孟雪诚感慨了一句:连个变态都比我们这种普通百姓有钱。 苏仰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都没有碰上几个人,停在别墅门口的豪车跑车没少见,唯独没有发现什么面包车。孟雪诚看了看时间: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继续? 苏仰摇摇头:不饿。 孟雪诚从外套里摸出两包梳打饼:吃点吧,我怕你又晕了。 苏仰一脸无奈,被孟雪诚活活塞了一包梳打饼,也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哪儿藏了那么多吃的,一路上吃吃喝喝都没停过的。孟雪诚撕开包装,直接咬了一块柠檬味的梳打饼,吃得津津有味。 他转过身面向苏仰,倒着走路,看向苏仰的眼神里带一点幽怨:你真的不吃吗? 这人是有什么投喂的爱好吗? 苏仰被他问得没了脾气,只好撕开包装袋,拿起一块梳打饼慢慢咀嚼了起来。 啊!前方传来一声女人短促的尖叫,随后就是东西跌落在地的声音。 孟雪诚的背脊撞到了一个大活人,他赶紧转过身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女人跌坐在地上,原本胶袋里装着的水果和食物都散落在地上。 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秀发把她的脸遮住了。 孟雪诚准备去扶她起身的时候却被她躲开。 女人连忙双手撑着地板起身,把地上的东西塞回胶袋里面,见况,孟雪诚和苏仰也蹲下来帮收拾,还把几个滚远了的橘子捡了回来。 女人很是慌张,她拿着胶袋的手一直在颤抖。 苏仰把橘子递给女人,询问道:小姐,没事吧? 女人飞快接过橘子,依旧是低着头,说话略带结巴:没、没事……谢、谢谢了。 在女人伸手接过橘子,从外套袖子里露出的一小节白皙纤细的手腕,就在这瞬间,苏仰看见了她腕上有一道紫红色的淤痕。 女人扯了扯袖子,把那道痕迹给遮盖住。 孟雪诚没有看到她手上的伤,见她慌慌张张的,以为女人遇上了什么难题。他向女人走去: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没、没有!女人把东西全部放进袋子里面,几乎是逃跑一样离开现场,身影消失在他们面前的一所住处。 苏仰淡淡说:她手上有捆绑痕迹,看样子是常年累积下来的。 有钱人的爱好真是不懂啊……孟雪诚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滴—— 苏仰和孟雪诚的手机同时响起,拿起一看,是傅文叶给他们发来的一张照片——一张女人的照片。 孟雪诚愣了片刻,他动了动嘴唇:是不是,有点眼熟…… 照片里女人的身材娇小,穿着一件格子长裙,三七偏分的黑色长发,发尾内扣卷曲……和刚才他们碰上的女人几乎是一样的打扮。 照片下面还附了一行字: 黄康妻子,林梓青。 妈的。孟雪诚盯着刚才女人进去的那座住宅,咬牙骂了一句。 第23章 有时候,缘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苏仰和孟雪诚站在16号别墅面前。 孟雪诚摸了摸下巴,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觉得吧,特殊时期需要采取一点特殊手段。 苏仰清楚地从孟雪诚眼中看见一抹狡黠的光,孟雪诚向右走,站在别墅的围墙下,小声问苏仰:翻过墙么? 像苏仰这种三好学生,大概率是没什么翻墙的经验的。孟雪诚无声地叹息,没想到自己只有在这方面比对方厉害。 苏仰踱步到他旁边,虽然他不是很愿意走这种旁门外道,但是孟雪诚说得没错,要是他们还站在大门等,说不定林梓青就从别的门跑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接受孟雪诚的提议。 孟雪诚半蹲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苏仰踩着自己的大腿位置上去。苏仰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两个,往后退了两步,借着孟雪诚的大腿往上一蹬,双手抓着围墙边缘,右脚往上踢,手臂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借力翻了过去。 孟雪诚一怔,没想到苏仰翻墙的动作如此干脆利落,抬头的时候苏仰已经坐在围墙上了。 孟雪诚笑笑:是我小看你了。 苏仰朝他伸手,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身边,就连声音也变得温暖:上来吧。 孟雪诚抓住他的手,纵身翻了过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 苏仰一边把袖子挽起来,一边说:放心吧孟队,我不会说出去的。 黄康的别墅环境清幽,种了不少的花,鼻息间满是清雅的香味。他们经过一个小小的鱼塘,里面养着几条小胖锦鲤,假山上的两只乌龟伸着脖子晒太阳,看来有人定时打理这个花园。 要是静下心来走一圈,应该会让人心旷神怡,可惜他们没这个时间。孟雪诚走到门口,拍了两下门:请问有人吗? 孟雪诚话音刚落,屋内便传出哐当一声闷响。 孟雪诚再次开口:小姐,您还好吗?他想起苏仰的话,林梓青极有可能长时间被黄康家暴,于是他把语气放轻了许多:需要帮忙吗? 不、不需要……你、你们走吧。林梓青干哑的声音隔着大门传来。 她的声音非常近,孟雪诚很肯定林梓青就站在这扇门后不远的地方。 孟雪诚准备继续游说,却被抬手苏仰制止了。苏仰对他摇了摇头,孟雪诚挑眉,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苏仰。苏仰开口: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 你们走吧。林梓青又重复了一遍。 林小姐。苏仰不再加以掩饰,直接跟她坦白:你应该知道我们来的目的,没必这样浪费时间。如果你跟警方合作,我们能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证明你长期遭受家庭暴力,被丈夫胁迫……法官审理案子的时候,我想他应该会理解你这种情况的。 苏仰说完最后一个字,右手朝着孟雪诚的腰间摸去,孟雪诚被吓一跳,正想抓住苏仰的手,可苏仰反应非常敏捷,在孟雪诚动手前,直接抽出他塞在腰后的手铐。 孟雪诚呼了口气,视线拂过苏仰的从容的双眼,又看了看他握在手里的手铐,说:你不觉得对一个女士用这么粗暴的手段不太好吗?苏仰刚才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别说林梓青了,就连站在他隔壁的孟雪诚也没想过苏仰准备用手铐把她拷走。 我听何局说孟队长办事一向公平公正,没想在对待女性嫌疑人这方面——苏仰目光一紧,话音骤然止住。 面前严丝合缝的大门忽然被拉开了一点。 林梓青声音微弱,带着几分的疑惑:真、真的吗? 孟雪诚把握时机,上前把门踹开,然后反身抓住门后的林梓青,将她的双手反压在身后。林梓青一脸惊恐,大声尖叫挣扎着。 苏仰拿起手铐替她铐上。 孟雪诚语气严肃:当然是真的,不过在这之前,还请林小姐多担待。毕竟我们啊,一视同仁,怎么对待别的嫌疑人,就怎么对待你。说完,孟雪诚还特地看了苏仰一眼。 苏仰:…… 林梓青回过头看着两人。 苏仰是除了照片以外,第一次看见林梓青的正脸,心里一阵寒凉。 她的额角有一大片淤青,嘴唇擦破了皮,眼角位置有一道深红还未痊愈的伤痕,脖子上有一圈淡青色的勒痕。这些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林梓青到底经历着怎么样的日子,她单薄的身体似乎连支撑起衣服的力量都没有。苏仰觉得她身上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可能还会有更严重的伤。 …… 临栖市中心医院。 孟雪诚安排了一位女医生替林梓青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和验伤。顺便拨了通电话给还在市局的傅文叶,让他们准备一下,把东西全都带来医院,林梓青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院的,可能需要在医院给她录口供。 傅文叶诧异: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林梓青的? 孟雪诚淡定地说:运气好而已。 半小时后,徐小婧和傅文叶两人带备了所需要的文件和录音录像的器材来到医院。傅文叶抱着电脑坐在病房门口,眼神在苏仰跟孟雪诚之间流连:你们为什么偷偷行动? 孟雪诚轻咳一声:时间紧迫,忘了跟你们说。他叉着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了一句:前军午战别墅区,已报生擒林梓青。这还不好吗?你们坐在办公室就能等到好消息。 傅文叶一脸嫌弃,对改编的从军行没什么兴趣,他说:下次行动之前还是吱一声,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来帮你收尸。 孟雪诚敲了敲傅文叶的脑袋:你就盼着我殉职好继承我的遗产是吗?你是我儿子,是你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傅文叶怒从心头起,抓着孟雪诚的手用力往死里掰:谁是你儿子? 徐小婧默默地站远了一点。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虽然傅文叶不是孟雪诚的对手,但是在孟雪诚让着他的情况下,看上去打得有来有回的,直到女医生从病房出来,两人才停手。 孟雪诚理了一下衣服,换回原来那副正经的样子:林小姐的身体怎么样? 女医生扶了扶眼镜,把手里的报告递给孟雪诚,冷冷地说:病人身上有多处伤痕,其中背部和大腿最严重,有被鞭打过的痕迹。胸口下面有一道约五厘米的伤口,其余的话……女医生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微微偏过头:病人长期遭受暴力性|交,阴|道有撕裂性创伤,不过好在没有严重的致命伤或者细菌感染。 孟雪诚又问:那她现在的情况适合录口供吗? 女医生点头:可以,但是不能过度刺激她。女医生看了苏仰一眼:有苏医生在,应该没问题。 孟雪诚合上资料:辛苦你了。 不客气。 女医生走后,孟雪诚把资料交到苏仰手中: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苏仰接过资料,他回头看着站在后面的徐小婧,说:你和我一起进去,不然不太方便。按照规矩,录口供至少需要两个人在场,加上林梓青是女性,苏仰只能叫上徐小婧一起进去。 徐小婧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原地愣了愣,然后手忙脚乱地从傅文叶手里接过录音笔和录像机,跟着苏仰进了病房。 林梓青换上了医院的病服,经过梳洗后,看起来精神了一点,也没那么邋遢了。即使是脸上有伤,也能看出三分的秀丽。 她坐在病床上,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的花园。 林小姐。苏仰轻声跟她打招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林梓青猛然转过头,双手牢牢抓着被角,眼里带着一点惊慌——那是她长期遭到虐待所造成的反射性动作。 苏仰拉过椅子,在离她较远的地方坐下,和林梓青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徐小婧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在苏仰隔壁架起摄像机。 林梓青低头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病房里安静得诡异。 苏仰并不着急,他坐得笔直,背部靠着椅子,他一字一句慢慢说:你不用害怕,警方会保护你,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医院休养。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着,绝对安全。 林梓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弓着背,像是一只警惕的猫。 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林梓青低着头说:我、我怕。 苏仰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的床头,说:那我们先不聊案子。 苏仰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她:其实做心理医生也挺有趣的,会遇上千奇百怪的患者。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遇不上的。林小姐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故事。他将手里的资料文件全部放在一边,彰显自己的诚意:可以吗? 林梓青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苏仰自顾自地说:半年前,我这里来了一位十四岁的小女孩,她的妈妈告诉我,女孩不敢上厕所,有马桶恐惧症。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瘦的女孩,是个彻头彻尾的皮包骨。她的妈妈说,女孩不想上厕所,所以干脆连饭都不吃了。 女孩患上马桶恐惧症的原因源于一部恐怖电影。电影里的女主角半夜上厕所,没想到马桶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把女主角吓晕了。看的时候小女孩觉得没什么,毕竟这只是一部电影而已。直到半夜,她想上厕所,可家里人都睡下了,四周特别安静。女孩在马桶上坐了好几分钟,脑海中忽然浮现了电影里的情节,幻想着马桶里面有一只手,然后她就尖叫着跑出厕所。 苏仰不慢不紧把话继续往下说,连站在一边的徐小婧都听得入神,苏仰仔细观察着林梓青的动作,发现她原本抓着被角的手指渐渐松开了一点。 家人被尖叫声吵醒,起床问女孩怎么了,女孩就告诉他们,马桶里面有鬼。自从那次以后,女孩就不敢一个人上厕所,一定要妈妈陪着,上个厕所至少要半个多小时。后来病情似乎恶化了,她连厕所都不敢进。上学的时候格外难堪,她又不敢把这种事情告诉同学,有时候在学校憋不住了,只能请假回家。几次下来,他的爸爸以为她是找借口不想上学,就打了她一顿,就连她的姐姐都认为自己有个这样奇怪的妹妹很丢人。于是女孩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开始不吃东西不喝水,越来越瘦,身体缺乏营养,甚至在学校昏倒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她的妈妈只能带她看心理医生。 想知道她是怎么康复的吗?苏仰笑着问她。 第24章 林梓青的视线凝固了数秒,尔后缓缓点了点头。 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采取暴露治疗,直接带她去医院的洗手间,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开始前,我们会反复告诉她这里没有鬼,第一次治疗的时候,我让护士给她放一点有助于放松情绪纯音乐,不过这种辅助行为会随着治疗的次数逐渐减少,直到女孩完全适应。治疗的过程中无论她怎么大喊大叫,都不会让她出来,除非她开始自残。治疗过程虽然痛苦,但是暴露治疗的好处在于直接,就像在短时间内反复观看同一部恐怖片,时间久了,自然毫无感觉。苏仰微微一笑,目光投向林梓青死水一般寂静的双眼:在高压的强迫状态下,她只能让自己学会适应。 说完,苏仰站了起来,诚恳道:故事讲完了,那我就不打扰林小姐休息了。 苏仰转身,身后的徐小婧一脸懵逼地扶着椅子,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刚才坐的位置。桌上的录像机还闪着红灯,苏仰只好亲自把录像机和录音笔关了,进过徐小婧身边时小声说:走吧。 徐小婧清醒过来,迅速收回眼神,她垂着脑袋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我走神了。 苏仰侧过身:没关系。 这句话虽然是对徐小婧说的,但苏仰的眼神却越过徐小婧,轻轻往后一瞥。 他眉头拧起,眼底有一丝的僵凝。 怎么了?徐小婧小心翼翼地问。 出去再说。 就在刚才,他清楚看见林梓青满布淤青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 苏仰把房门关好,傅文叶立刻围了上来,他看了一眼手表,怪异地看了看神情恍惚的徐小婧: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徐小婧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傅文叶挤了过去,小声问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 嚯,骗人。 徐小婧一时没想明白苏仰跟林梓青聊这些话题的目的是什么,她正准被开口问,孟雪诚的声音提前响了起来:林梓青说了什么?他走到苏仰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录像机和录音笔。 苏仰坦白说:我没和她聊案子。 啊?傅文叶不解:那聊了什么啊? 给她讲讲故事。苏仰回答。 徐小婧忍不住问出声:苏医生,你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因为她不想说,也不会说,问她案子的事情就是浪费时间。苏仰如实回答:所以只能就跟她聊聊别的。 徐小婧挠了挠头,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跟她聊这个病例? 因为这里面有我想知道的东西,人类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最诚实的,说到什么地方她会紧张,她会害怕、愤怒、疑惑,这些全都能看出来。苏仰指了指孟雪诚怀里的录像机:回去放一遍就知道了。 徐小婧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问题儿童,好奇心一个劲地膨胀开,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个小女孩真的是你的病人吗?这个世界真的会有这种奇怪的病? 苏仰勾起嘴角:骗她的,我们有职业操守,不会把病人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不过心理疾病的类型很多,什么奇怪的病都有,确实一种恐惧症。 哦。徐小婧耷拉着脑袋,发现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苏仰回过头,问孟雪诚:陈阳的情况怎么样了? 孟雪诚:还没醒过来,不过身体没有大碍。 嗯。。 一行人回到市局,直奔会议室,把苏仰刚才在病房和林梓青聊天的录像重新放了一次。 林梓青就是蝶蛹,她以一个诱饵的身份去诱骗受害者,协助黄康进行犯罪。至于为什么她会替黄康做这些事情,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至少不是一无所获。苏仰手里拿着遥控器,按下暂停键,解释道:人的大脑很神奇,比如现在我跟你说,桌子上放着一个红苹果,你的大脑就会帮你想象出有一个红苹果的画面。所以当我提到女孩和妈妈的时候,林梓青也会构想出一个妈妈带着女孩的画面,她的表情会直接反映出她对不同人物的情绪。 几人专心听着苏仰解释,孟雪诚将会议室的灯光调暗,荧幕上幽蓝色的灯光落在苏仰的侧脸,发出淡淡的光芒。 微表情存在的时间很短暂,面对面未必可以即时发现,但有了录像就不一样。比如我说完这句话后,林梓青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平滑肌是不会受到意识的操控,而上睑提肌的紧缩和放松会直接影响眼部周围的眼轮匝肌,所以她眯眼的这个动作是神经发出的信号,代表此刻的她感到厌恶。 苏仰按了一下遥控器的按钮,画面恢复播放:继续往下看。我试着把故事的重心放到小女孩身上,这一段下来,林梓青都处于一个放松的状态,她原本缩拢手指松开了,证明小女孩这个角色不会引起她的不安。那么她引起她情绪波动的的,只会是母亲这个角色。 苏仰用遥控器轻敲桌面:在林梓青的童年里,母亲曾经带给她不好的回忆。 他们把录像完整放了一遍,只有在林梓青表情出现变化的时候,苏仰才会暂停录像。最后发现,在提到母亲和姐姐的时候,林梓青的表情出现了微小的变化。 除了讨厌,林梓青似乎还有一点害怕。没猜错的话,她小时候应该遭到过家庭暴力,让她对母亲产生不好的印象。 傅文叶猛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那她会不会是一个受虐狂?所以才黄康这种变态结婚?这是不是叫什么……斯德哥尔摩? 构成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因素很多,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而且她很有可能是被强迫的,不排除黄康利用一些东西威胁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他把目光移到傅文叶身上,带着几分客气问他:请问有林梓青的资料吗? 傅文叶把他的笔记本掏出来:说来也奇怪,林梓青和黄康的档案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林梓青从出生到18岁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里巷。 里巷?孟雪诚闻言,脸色一变:住在那种地方? 傅文叶:是的,但是里巷五年前经过一次翻修,他们家原本的地址变成了一家超市。 苏仰来临栖市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里巷这种街知巷闻的红灯区,他还是听过的。 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林梓青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傅文叶倒吸一口气:林梓青的妈妈死于……艾滋病。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秦归提问:林梓青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会告诉我们黄康跟李素夙的下落。 确实,所以现在只能等陈阳醒,他知道的东西一定不少,不然黄康也不会想杀他。苏仰说。 一时间,SST从极度忙,变成极度闲。现在除了等待陈阳醒,他们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林梓青跟黄康都没有家人或者朋友,想了解这两个人也无从入手。孟雪诚宣布散会,该休息的休息,吃饭的吃饭。 苏仰在走廊的拐角处碰上路过的江玄青。这便是SST专用的会议室,他一个法医,办公室在楼下,怎么看也不会像是刚好路过的,苏仰挑眉问道:你一个法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玄青笑得斯文:这里没有写着禁止法医进入吧? 苏仰抱着手臂,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幽深的目光紧紧落在江玄青的脸颊:在我面前撒谎有意思吗? 那你问我这个问题有意思吗?江玄青扬了扬手里的外卖:他跟着你来来回回跑了一个下午,饭都没吃。 苏仰没有去问江玄青话里的那个他是谁,他难得露出一个没那么公式的笑容:行吧,我们刚散会,他们还在那边。 江玄青刚要迈开脚步,苏仰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叫住江玄青。 秦悦真的是自杀的? 江玄青静静地凝视着他:你以前不会怀疑我的能力的。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现场的勘察报告,酒店里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和指纹。 苏仰摆了摆手,仿佛没事一样淡淡一笑:不是不信你…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江玄青走后,苏仰一个人绕到后楼梯,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媚姨,莎莉这几天还好吗?有没有给你们惹麻烦? 电话那边的媚姨笑呵呵,一边拿着锅铲炒菜一边回答苏仰:哎呀你这什么话,莎莉可乖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别跟我客气,我把莎莉当我孙女儿呢! 苏仰点了一根烟,疲乏地闭上双眼:那就好。 电话那头刺啦一声,苏仰大概也是饿了,肚子居然不争气地跟着咕了一声。媚姨继续问: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莎莉说你去找朋友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苏仰坦白说:我在市局,一个朋友失踪了。 媚姨闻言,原本握着铲子炒菜的手停了下来,连忙问:市局?小苏你要回去做警察?媚姨知道苏仰和妹妹的事情,出了那件事以后,苏仰过了很长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媚姨很是心疼他,自然赞同他辞职。 现在听到苏仰说自己在市局,难免又想起那段往事。 苏仰朝着垃圾箱走了几步,弹了弹烟灰,无意间发现地上多出一个影子。苏仰默默压低了声音:没事,不用担心。 媚姨又慰问了几句,才舍得挂电话。 一道微弱的风拂过苏仰的耳畔,孟雪诚皱着眉,夺取他手中的烟,掐灭的一旁的垃圾箱:你少抽点。 苏仰由得他,也不生气,淡淡道:习惯了。 下楼吃点东西。孟雪诚推门大门:我点了外卖。 两人一起下了楼。 孟雪诚在饭堂前停住脚步:东西都放在桌上,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吃吧。 桌上放着一碗海鲜粥,材料相当丰富。 隔壁的傅文叶捧着一大碗意大利面埋头苦吃,他刚把食物咽下去,就开始嘴炮坐在他对面的江玄青。 你看什么看啊?傅文叶怒道,被人一直盯着还怎么吃得下啊! 我点的外卖我还不能看? 你这是看外卖的眼神吗? 苏仰面无表情地坐下,拿过一份餐具,一边喝粥一边看戏。 他和江玄青同期加入专案小组,两人年龄相仿,关系还算不错。没多久苏仰就知道了江玄青的性取向,江玄青倒也不介意,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专案组里没有一个人能入他的眼,让他们放心好了,绝对不会发生什么不应该出现的办公室恋情。 在新宁市那几年江玄青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对象,苏仰万万没想到江玄青来了临栖市之后,有了突破性进展。不过看样子,傅文叶说不定以为江玄青是在逗他玩,一个正直青年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苏医生!傅文叶大声喊。 怎么了?苏仰闻言抬头。 傅文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江玄青:你看看这个人精神是不是有问题! 苏仰沉思片刻,严肃道:可能是苯乙胺分泌过高。 傅文叶不知道苯乙胺是什么,但是这种名词听上去非常专业,而且分泌过高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大声哀嚎:果然是有病啊! 江玄青笑吟吟看向苏仰,后者低着头认真喝粥,仿佛从来没有参与过这场闹剧。 第25章 苏仰把粥喝完,傅文叶放在边上的手机陡然响起刺耳的铃声。 傅文叶赶紧把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的肉丸子给吞下去,接起电话,傅文叶简单应了两声,很快就放下电话。 傅文叶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道:苏医生,陈阳醒了。 江玄青识时务地起身,替他们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傅文叶正想通知其他人,手机画面一闪,孟雪诚的电话打了进来,让他们吃完饭直接上车。苏仰跟傅文叶小跑赶过去,半路遇上从楼上下来的孟雪诚,他将外套搭在肩上,瞥了苏仰一眼:吃饱没? 可他并没有给苏仰回答的空隙,孟雪诚立刻接上一句:别又晕了过去。 苏仰:…… 果然,这才是苏仰熟悉的孟雪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能用言语堵着对方,那就是胜利。 孟雪诚难得心情不错,他的手指刚碰到把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徐小婧一个箭步抢断,先手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孟雪诚嘴角一抽,徐小婧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队长,还是我来开吧。全市局对孟雪诚的车技都略有耳闻,当中不缺亲身领教过的,所以SST都默认不让孟雪诚开车。不过他们三个大男人让一个姑娘开车确实有失绅士风度,最后还是苏仰提出由他来开车。 徐小婧感激地看着他,对苏仰的敬佩度又提升了一二三四五点。 …… 主治医生提醒他们:我理解你们办案讲究效率,但是病人的身体不是特别好,需要足够的静养跟休息。主治医生的话说得婉转,他从护士手中接过资料:由于病人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希望你们不要过多刺激他,有什么需要随时按护士铃。 孟雪诚点点头:知道,辛苦你了。 主治医生给他们开门:进去吧。 这次孟雪诚安排徐小婧跟傅文叶在外面等着,顺便林梓青跟黄康的家庭资料,自己跟苏仰进去看望陈阳。 傅文叶嘟囔一声:切,为什么要叫我出来?查资料我在办公室也能查啊! 孟雪诚反手拍了拍他软绵绵的肚子:你还想蹲在办公室?比起刚进来的时候,圆了至少一圈吧? 傅文叶一跺脚,自己曾经也是瘦如闪电的美少年,可自从进了SST,那个谁三天两头就买甜食零食,摆在那儿他不吃也没人吃,傅文叶也不忍心浪费食物,只好亲自下场把食物全都清理干净…… 孟雪诚也不想听傅文叶解释,他跟上苏仰的步伐,两人一起进了病房。 陈阳侧躺在病床上,双眼红肿,听见开门声他本能一抬头,无神的双眼忽然充满了意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仰面容冷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陈阳。陈阳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去皮毛的羔羊,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苏仰的目光之下,他不由得坐了起来,拉了拉被子,自欺欺人地想要避开苏仰的视线。 孟雪诚搬过两张椅子,然后将打开的录音笔放在桌上。 苏仰坐下,声音没有半点温度,认真地说:我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李素夙。 听见这个名字,陈阳的手慢慢收紧,最后握成拳头,青筋凸显,咬牙道: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素夙…… 苏仰冷笑一声:我没时间听你忏悔的,想救素夙就把你知道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陈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被撑开,真实的疼痛感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声音苍白而无力,缓缓道:去年我去A国的时候,接触到一批新研发的堕胎药,不过这种药有违禁成分,不能带回来。当时有一个叫黄康的人联系我,他说他也是做药物研究的,还给我看了他的团队资料跟学历……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偷偷替他带点药。刚好那段时间我跟素夙花了不少钱去装修新房子,就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 黄康把药物买走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联系过陈阳。直到半年前,黄康忽然给他打了电话,要求他帮忙购买一批医疗器材,包括常用的手术工具,消毒用品等。黄康承诺会给他三倍的报酬,陈阳问他原因,黄康只是说他现在出了点事,原先合作的医疗器材批发公司跟他闹翻了,不再给他供货,他急着要,所以才找陈阳。 陈阳当时没有细究原因,自然也没发现他漏洞百出的谎,被三倍报酬迷了心窍,直接答应了他的要求,用自己诊所的名义去帮他买了一批医疗器材。 后来陈阳也觉得黄康的话有问题,就算批发公司跟他闹翻了,黄康也不至于找不到别的公司吧?于是货到的时候,陈阳忍不住问了黄康:你要这些器材做什么? 黄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用知道,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钱你也拿到了,还担心什么? 陈阳心中虽有怀疑,但也没有追问下去。 二月份,黄康再次联系他,说是为了感谢他,想邀请他来看看自己新开的诊所。黄康把陈阳带到南街一个单位,告诉他这是自己新开的诊所。 那时,陈阳才知道,原来黄康的学历、团队全都是骗人的。 结合起最开始买的那批堕胎药,陈阳再蠢也猜到黄康要做什么了,他觉得黄康疯了,骂道: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黄康一点恼意都没有,他站在阳台边上,笑容如同窗外的夕阳一样灿烂:走私违禁药,难道你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陈阳恨恨地看着面前这个比他略矮半个头,长相斯文的男人,他厉声反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黄康耸了耸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没有吵架伤和气。可以一起赚,皆大欢喜不好吗? 你真的疯了!陈阳知道自己惹上了事,一心只想着跟他撇清关系,如果早知道黄康是个骗子,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去贪那点钱。 只是没有如果。 三月的某个夜晚,黄康的诊所出了意外。 一个宫外孕的女学生,在手术过程中失血过多死亡。 凌晨时分,陈阳接到黄康的电话,他要求陈阳借一辆车给他。 陈阳生怕吵到李素夙,轻手轻脚地下床,他走进浴室,关上门怒道:大半夜的我去哪儿给你借车?你要车干什么? 黄康满手是血,声线依旧冷静:你也可以不借,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你也跑不掉。我知道你有个很漂亮的老婆,你也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进了监狱,让你老婆独守空闺吧? 陈阳把手边的杯子摔在地上,咒骂了一句:你真他妈的是个疯子! 最后,陈阳开了一辆很久没用过的小卡车去南街,开车的路上他接到了李素夙的电话,他不想让李素夙担心,就骗她说自己有事回了诊所。 他把卡车停好,黄康拖着一个深色行李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李素夙着急地问他是不是出来什么事,陈阳听着李素夙发抖的声音,像是被一把锤子敲在心上,他忍痛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陈阳一脸不耐烦,替他打开车门:搬个行李你还要借车? 黄康没有理他,把行李箱丢进车里面,阴沉地说:往御门河开。 陈阳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多。马路上一片寂静,没有其他车,陈阳将油门踩尽,压着怒气问:你去御门河做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黄康说。 陈阳把车开到御门河,黄康提着行李箱往河里一扔,他就这样看着行李箱慢慢沉下去,直到水面恢复平静。黄康转头对着陈阳笑,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一双黑漆漆的瞳仁盯着陈阳: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陈阳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大脑还在思考他这句的意思,刚抬手,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带着一点红,他将手指放到鼻间一嗅,呼吸都被冻住了。陈阳将视线往黄康刚才放行李箱的位置看去……那个地方留有一滩鲜红的血迹,陈阳倏地反应过来,他惊恐地指着黄康:你杀人了? 黄康拿着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悠悠道:车是你借的,器材是你买的…… 陈阳提起黄康的领子,用力地把他的头按向方向盘的位置,卡车发出刺耳的喇叭声。陈阳红了眼,抓着黄康的头发,把他的整张脸往车窗上撞去,直到黄康额角渗出血液,眼镜镜片碎裂。陈阳死死揪着他的头发:你这个杀人犯! 黄康皮肉不笑,说:你也可以杀了我,变成下一个杀人犯。 那一晚,陈阳的一生彻底扭转了…… 陈阳闭上眼睛,哽咽道:如果我早点收手,就不会变成这样…… 苏仰看着面前这个人,心里居然没有半丝的同情,他跟陈阳的关系曾经很好,他也曾经以为陈阳是个磊磊落落的人。可有时候他也说不出,变的到底是人,还是这个世界。 如果世界上有如果,那么世界便不成世界了。 陈阳继续说:那件事之后,黄康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可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梦见那个女生满脸是血,抱着刚出生还拖着脐带的婴儿,哭着和我说,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 陈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恢复过来。每天和他同床共枕的李素夙,发现自己的丈夫总是半夜做噩梦,浑身是汗地醒过来。 李素夙很是担忧:是不是上班太累了? 陈阳喘着气坐起来,心脏狂跳不止,等气息平复了一点才回应道:没事。他冰冷的手握住李素夙替他擦汗的右手,重复了一次:我没事。 随后的无数个夜晚,他都要借助药物或者是酒精才能睡过去。 某一天,他一个人在诊所喝闷酒。秦悦刚准备打卡下班,没想到陈阳从柜子里拿出几瓶红酒,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也发现陈阳这段时间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候连客人的预约都忘记。她从未见过陈阳这个样子,以为他跟妻子吵架了。 秦悦走到陈阳的身边坐下:我跟你一起喝吧。 第二天早上,陈阳发现诊症室满地都是凌乱的衣物,还有女人的丝袜,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他对晚上的事情毫无印象。秦悦在诊所的洗手间清洗了一体,出来就见陈阳痛苦地背靠墙壁蹲着。 陈阳扶着胀痛的脑袋,对秦悦说:对不起。 秦悦想要将他扶起来,却被陈阳躲开了,她怔怔看着陈阳:你……什么意思? 陈阳抓着旁边的椅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故意不去看秦悦:我喝多了,对不起。 秦悦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可陈阳没想到秦悦会心甘情愿当他的情妇,那怕自己已经跟她解释过,自己并不爱她。秦悦每天按时给他打电话,甚至还想约他出去,清醒过来的陈阳再次拒绝她: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秦悦顿了顿,然后满腹柔情道:亲爱的,我愿意等你。 …… 陈阳想要起身倒杯水,结果扯到伤口,他嘶了一声又坐回去,苏仰只好替他倒了杯温水。 陈阳喝了口水,说:黄康最后一次找我,是让我帮他运两桶消毒药水到里巷。 孟雪诚眯起眼睛看向苏仰:里巷?林梓青住过的地方? 陈阳不知道林梓青是谁,没有接孟雪诚的话,只是说:后来我才知道黄康又杀人了,还把别人的孩子给……事情太过残忍,陈阳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一段时间他每晚都睡不着,与其这样被折磨,他和黄康摊牌,表明自己不会继续帮黄康干这种事了。 只是他没想到,李素夙听到了自己和黄康的对话,偷偷跟着陈阳去南街的1301号单位。然而那天黄康并没有出现,陈阳喝了点酒,看见李素夙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陈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李素夙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哀伤,苦涩地说:陈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要骗我可以吗? 陈阳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拿着酒瓶就往黄康的那些玻璃器皿上砸。李素夙只好躲去阳台偷偷给苏仰打了个电话,她发现诊所里有个监控,为了不被听出端倪,只好用最婉转的方法向苏仰求救。 陈阳发泄完,他跪在李素夙面前,把所有的事情和李素夙坦白了。 他本来以为李素夙不会原谅自己的,李素夙从小就是个直性子,最讨厌那些坏水多的人,以前在学校,遇上那种想给别人使绊子的,逮着就骂,丝毫都不介意会不会得罪人。就连学校外面那些经常调戏她们的小混混,李素夙都敢朝着他们扔石头。陈阳当初就是喜欢李素夙这种张扬正直的性格……现在,自己竟然成了李素夙最讨厌的那种人。不过李素夙离开自己也好,他宁愿李素夙恨他一辈子,也不想李素夙和他走上这条肮脏的路。 李素夙眼里的无奈最后转化成绝望,陈阳的心被撕裂开来,痛苦一点一点蔓延开,直到大脑一片空白。 陈阳决心要和黄康撇清关系,那怕是报警,那怕是坐牢。 第26章 黄康坐在电脑前,看着诊所里的一举一动。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陈阳会背叛自己,李素夙走后,陈阳一个人醉倒在地上。他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又听见塔塔的声音。他以为李素夙回来了,想要爬起身,手掌触及冰凉的地板,他刚屈起手指,便看见一双刷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他眼前。 手指传来剧烈的疼痛,四周一片宁静,陈阳好像听到自己指骨碎裂的声音。黄康收回脚,双手插兜,俯视着面容扭曲的陈阳:我不是说过吗?咱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背叛我呢? 黄康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抽出干净的手帕擦去陈阳脸颊的汗珠:你看看,那个女人就这样走了,她根本不爱你。为了她值得吗? 痛感麻痹了陈阳的大脑,反应变得异常迟钝,耳朵嗡嗡作响,眼睛被汗水刺得睁不开了。他只觉得黄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他的意识朦胧,灵魂仿佛被吸走了,只剩下瘫软在地上的皮骨。 黄康满意一笑,拿走陈阳身上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 夜里,手机屏幕一亮,照得黄康的脸森白可怖:弟妹打电话过来了,啧,真是缘分啊,我刚想找她来着。 陈阳的大脑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身体提不起力气,只得求饶:你……你放过她,要杀就杀了我…… 黄康站了起来:看来弟妹还是关心你的,我跟她好好聊聊吧。 这是陈阳昏迷前,听到最后的一句话。 …… 说到这里,陈阳早已经湿了眼眶,他哀求道:素夙一定还活着对吧?你一定要救她!陈阳想去抓苏仰的手,被孟雪诚挡下来了: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苏仰问:你说你给黄康送过消毒药水去里巷,具体地点呢? 陈阳的脸色白得绝望:他让我把东西放到商场的二楼楼梯。说到这里陈阳顿了一顿,皱着眉说:他说一定要放在二楼,还强调了好几次。他这个人有强迫症,诊所里那些药品药水全都是有规律地摆在一起,远看连相隔的距离都是一模一样的。 知道了。苏仰起身,离开前小声说了句:好好休息。 离开病房后,苏仰平稳的表情慢慢褪去,语气有些急促:听完陈阳的话,我觉得我的侧写可能出现了错误。他把文件夹递给孟雪诚:我之前说过凶手是个极为冷静的人,所以他才能在杀人后清洗尸体,再给尸体涂口红穿鞋子。但是根据陈阳的话,黄康是个患有严重强迫症的患者,有些强迫症的患者看到地板上的地砖歪了一格都觉得心痒难耐,想要纠正它原来的位置。黄康这种程度的患者,不可能接受尸体的创口被缝合得歪歪曲曲,何况他还是个医学生。 孟雪诚带着几分猜测说:人格分裂?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 其中一种?剩下的还有多少种?如果是一些更加复杂的情况,那么将会增加他们破案的难度。不过苏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他有强迫症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不会对李素夙下手,或者说他下不了手。因为李素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女人,对于一个病态的强迫症患者来说,他无法忍受一点点的偏差。他行凶的对象都是温柔的,拥有他母亲那种和蔼亲近的气息。李素夙倔强、直率,并不是黄康想要的那种人。我敢保证,目前为止,李素夙都是安全的。 孟雪诚眯了眯眼:是我们。 苏仰这番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孟雪诚依然不敢放松,毕竟黄康本质上是个疯子,如果是个人格分裂的疯子,那他的行为就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理解,抓紧时间比什么都重要。傅文叶抱着三瓶饮料回来,分给苏仰跟孟雪诚,问了一下他们的进度。 傅文叶翻了翻苏仰刚才写下的笔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里巷找黄康? 孟雪诚卷起文件夹敲在傅文叶的脑门上:里巷那么大,你给我挨家挨户搜吗? 傅文叶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巴巴:那怎么办啊……那个地方基本没有固定的住户,都是短期租客,资料都不好找。 白长那么大个脑袋。孟雪诚又戳了戳傅文叶的后脑勺:你还记得林梓青小时候住在哪儿吗? 傅文叶拍开他的手:记得啊,我不是还跟你说了,林梓青以前住的那栋楼被拆了,现在变成了一家超市! 孟雪诚抬手吓唬他,傅文叶立刻抱着脑袋:你文明一点好吗?就知道打我! 孟雪诚放下手:你聪明点行吗?林梓青肯定比我们任何人都熟悉里,问谁都不如问她。 傅文叶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孟雪诚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林梓青熟悉里巷,跟供出黄康显然是两件事,而且他不认为林梓青会将地址说出来。 这时,苏仰慢步走远,找了一个正在值班的护士谈话。 傅文叶问:林梓青又不会告诉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问她啊? 孟雪诚盯着苏仰颀长的身影,心中突然绽放出奇异的情绪,自言自语一般悠悠道:你不要小看苏仰。 傅文叶狐疑地看了看孟雪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封尘已久的记忆在孟雪诚心里散发开,宛如一个被戳破的水球,一次性倾泻而出。 …… 护士长冷淡地跟苏仰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最多给你们半小时,半小时后必须离开病房。 苏仰轻声道谢,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合情合理。苏仰刚回头,孟雪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步跟了上去,傅文叶呆滞了数秒,才追上他们的脚步。三人在林梓青的病房门口停下,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站在边上等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孟雪诚说:等会儿麻烦你跟着我们进去。他看向苏仰:苏医生有没有别的安排? 没有,进去吧。苏仰抬手敲门,听到林梓青的回应便推门进去。 苏仰再次换上那副公式般的微笑: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林小姐了。 林梓青说:没关系。 苏仰摊开手里的笔记本:中午我给林小姐讲了一个故事,林小姐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 林梓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意:那你们想听什么故事? 苏仰目光如水,温柔地看着她,然而语气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压迫力:关于你的故事。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我们调查过你和你的母亲,所以请你不要撒谎。 林梓青困惑地问:既然你们已经调查过了,为什么还来问我? 孟雪诚的声音插了进来:请林小姐配合,早点结束你也可以早点休息。 林梓青靠在床上,慢慢敛去笑意,良久后她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传来。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从出生起就跟着妈妈生活。家里没有钱,妈妈没读过什么书,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小女孩只知道妈妈的脾气一直不好,情绪忽高忽低,经常把小女孩当出气筒,一不高兴就打她。小女孩只能一个人哭,没有人可以帮她。有时候妈妈还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回家,那时候小女孩不懂事,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眼神放空,没有丝毫的感情,像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故事。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也知道了妈妈的真实职业……好听点,叫性工作者,难听点,叫妓|女。在小女孩十二岁的时候,妈妈再一次怀孕了。妈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好像是本地的商人,家里有点钱,她想着要是能嫁给这个商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林梓青忽然笑了笑:可见她是多么愚蠢,如果真的是个有身份的商人,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嫖|娼?妈妈怀孕这段时间,没有办法继续做生意,开销越来越多,钱越来越不够用,就连房租都拖了好几个月。某天早晨,小女孩起床的时候意外发现床上放着一条新的裙子,妈妈对她很是温柔,给她倒了一杯牛奶,还让她赶紧穿上试试合不合身。小女孩二话不说就把裙子给穿上了,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妈妈居然会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林梓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带颤抖继续说:妈妈让小女孩在家里乖乖等她,她到楼下买点菜很快就回来。小女孩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她的妈妈挺着肚子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小女孩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眼神恐怖极了,他一步一步靠近小女孩,最后抓着小女孩的脚腕。小女孩开始哭着叫妈妈,妈妈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可她根本没有理会小女孩,直接把门关上了。无论小女孩怎么挣扎,尖叫,求饶,妈妈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就在门外,她很清楚里面发生着什么。那是她的女儿,明明是她的女儿!林梓青眼里的恨意几乎都要冲破眼眶,她用力拉出一个讽刺的笑意,脆弱地挂在唇边:后来这个妈妈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可能这就是报应。 护士被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吓到了,一直往后退,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她。 苏仰没有多余的表情:邻居呢?没人帮忙吗? 林梓青:住在那个地方的全是一些低贱的人,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会去关心,也没必要去关心。 苏仰抬眼问她:那黄康呢?黄康关心你吗? 林梓青的眼神开始飘忽,瞥见坐在角落的孟雪诚,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自己,她只得把目光转去别的地方。片刻后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苏仰眼神微微闪动,将话题带回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有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不是无意间睡着的,而是妈妈在牛奶里加了安眠药呢? 林梓青眼神空洞,宛若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有嘴巴缓缓活动着:谁知道呢?或许吧。 小女孩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林梓青陷入了一片虚妄:看见马路……看见车子…… 病房内一片寂静,苏仰合上笔记本说:谢谢林小姐的故事了,我们先走了。 …… 苏仰认真地看着手上的资料,孟雪诚靠了过去,问道:你这样直接问她坐在窗边看见了什么,目的也太明显了吧? 苏仰:我们可以来做一个实验。 嗯?孟雪诚问:什么实验? 苏仰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一边说:等下我会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思考,直接撒谎就可以了。 孟雪诚了解:可以,你问吧。 苏仰写字的手忽然停下,站直看向孟雪诚。 孟雪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苏仰。对方的睫毛卷翘分明,灯光的照耀下,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孟雪诚觉得苏仰的眼睛特别干净,像是澄澈见底的湖水一样,湖面倒影着碎光,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 苏仰问他: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谁? 孟雪诚咽了咽口水,随口胡诌:江玄青。 第27章 苏仰淡淡一笑:孟队长,这样你明白了吗? 这个笑容一闪即逝,孟雪诚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笑容挠得他浑身都不对劲,大概是两个人靠得太紧了,有点不适应。孟雪诚彆扭地抓了抓脖子,想起苏仰以前也总是用这样的语气给自己讲题,嗓音跟当年一模一样。 孟雪诚晃了晃神,耳边再次响起苏仰的声音:你注意到了吗,撒谎前是需要思考的,而你思考的表现为短暂的停顿。因为你不知道我会问你怎么样的问题,你只知道必须要撒谎。同理林梓青,我问她在窗边看见了什么,她知道我想套话,所以回答的内容要么是假的,要么带有误导性。 苏仰将录音笔交到孟雪诚手里:一个人的话语权从主动变成被动,是需要过渡阶段的,变化得太快林梓青适应不过来。我一问她,她立刻抛出了答案。她没有经过思考,而是诚实地将答案说了出来。林梓青很聪明,她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相信一个嫌疑犯的话,所以她回答什么都不重要,即使是真话,说了真话我们也未必会相信,到头来纠结的是我们,不是她。何况林梓青两次提到的东西不一样,第一次说看见妈妈挺着肚子走在街上,下楼买菜,第二次说看见了马路跟车。听众会怀疑她在撒谎,前言不对后语,可事实上这两者并不冲突。能看见菜市场,不代表看不见马路。 孟雪诚跟苏仰对视了片刻:所以呢? 所以林梓青并没有撒谎,她以前住的地方既能看见菜市场也能看见马路。苏仰往后退一步,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林梓青恨她的母亲,所以对于黄康这种惨无人道的虐杀方式没有加以阻止,她很有可能是自愿参与其中的。而他们整个杀人的过程都充满了仪式感,一开始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黄康的背景上,忽略了林梓青。实际上这种仪式感是他们共同协商的,黄康求而不得的爱,林梓青不求而得的恨,哪怕林梓青再看不起里巷,可这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从前的住处变成了超市,那么她只能找个最为相似的地方,方便她将受害者代入母亲这个角色……他们租的地方能看见菜市场、马路,而且性工作者集中。 傅文叶收好手机,咋咋呼呼地跑过来:队长你怎么不接电话?害我被包副局训了一顿!大晚上的还吼那么大声!他揉了揉耳朵:遭不住啊! 孟雪诚摸了摸口袋,手机应该是落车上了:没带。经傅文叶已提醒,他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他扫了苏仰一眼:送你回去? 不用。走廊上的白炽灯照着苏仰的脸庞,白得通透,将他轻蹙的眉头照得更加清晰。孟雪诚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在那几年里,苏仰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致于现在的他看上去总是那么累…… …… 自从出了这个案子,SST全体上下都睡不踏实,孟雪诚一晚上没睡,他整理了一下资料,第二天早上喝了杯咖啡直接回市局。 傅文叶见他一副生人勿进的气派,那些调侃的话全部锁死在嗓子里,乖乖汇报工作情况:根据您的要求,能看见菜市场、马路、同时又是性工作集中的地方,只有这一栋楼。扫黄组半年前清理过一次,没多久又卷土重来,不过应该是换了一批人。看记录,这里面起码有七十个单位都是咳、提供那种服务的。 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孟雪诚把地址发给苏仰,然后点名秦归跟张小文两个新丁,省得何军说他老是不带新人:你们跟我出去一趟。 徐小婧加入SST也有一年的时间了,基本上可以说是所有人里面最轻松的那个,脏活累活很少让她做,更别说危险的抓捕任务。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二个傅文叶,整天蹲在办公室。可傅文叶受限于职业,他也只能蹲在办公室。徐小婧不一样,她刚从警校毕业就进了SST,她的职位跟其他人一样,眼见孟雪诚宁愿带新人都不愿意带她,心中略有不甘:队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是玻璃心,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孟雪诚停下脚步:怎么了? 徐小婧瞪了孟雪诚一眼,配上她那张甜美的脸,根本没有一点威慑力:我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我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不让我去? 孟雪诚有着顷刻茫然,徐小婧是他们组里唯一一个女生,不止是他,即便是林修、傅文叶等人都会下意识地多让着她一点。他们一群大男人哪儿有那么细致的心思,自然不知道徐小婧在想什么,总觉得多让着点女孩子就是好事。 看来是他们顾虑太多了,徐小婧根本不需要。 他跟徐小婧说:那你也来吧。 四个人一下楼,就看见苏仰在门外等他们,孟雪诚将手里的钥匙玩得叮当作响,挥手跟他打招呼:早啊。 苏仰拉开车门:上车吧。 孟雪诚微笑:哪儿能啊,我们部门还没有穷到车都开不起的地步。 卧槽?Urus?秦归尖叫出声,两眼发光,作为一个热爱研究各类名车的穷鬼,秦归第一次见到图片以外的Urus。他激动地攀着张小文的肩膀,毫无仪态地挂在他身上:我是不是看见了Urus?我是在做梦吗?三百多万的Urus啊! 孟雪诚觉得自己的脸都被秦归丢光了,二话不说直接提起秦归的领子,将他从张小文背上撕下来:你能不能像个人? 不能。秦归眼巴巴地看着那辆顶级SUV,口水都快流出来了:Urus太帅了! 孟雪诚累了,心累了,他松开手,秦归撒着丫子欢快地冲向那辆车,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就差舔上一口了。孟雪诚无声地叹息:走吧走吧…… 苏仰打开导航仪,坐在旁边的孟雪诚生无可恋,耳边全是秦归blablabla的声音,一会儿夸椅子舒服,一会儿夸性能好,给车里所有人科普了这辆车高贵的地方。 里巷位置偏僻,平常不怎么会路过那个地方,绕了好几个弯才找到这个隐秘的地方。苏仰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如同林梓青所说,里巷这个地方充斥着各种各样不见得光的交易,如同被毒泷恶雾笼罩着。孟雪诚开始担心苏仰的这辆车了:这个地方那么多流氓,你就不怕车被刮了? 苏仰解开安全带,看了孟雪诚一眼:这不是有警察在么?相信孟队长会还我的车一个公道的。 孟雪诚:…… 路边坐着几个叼着烟的小混混,留着杀马特发型,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青龙白虎的纹身图案。小混混扔下手里的纸牌,上下打量着这几个不速之客。孟雪诚等人没什么感觉,他们经常跟各种人打交道,不缺这样的混子流氓。这种人的眼神表面上净是猖狂和凶狠,内里却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缩和惧怕。 小混混连忙把桌子摊收起来,警惕地看着这几个陌生的来客。毕竟能来里巷的都不外乎是那几个原因,但是穿得光鲜亮丽的还真没几个。他们小声交流了几句,搬起桌子摊拔腿就跑。 他们先是根据陈阳提供的地址,去了商场二楼的楼梯间,旧式商场别提监控了,就连个防盗门都没有。楼梯隔壁是一家药店。药店规模不大,灯光偏暗,招牌都歪到一边去了,柜子的木漆已经脱落,露出褐色的木材。孟雪诚走到前台收银的位置,一个中年矮个子女人嘴里叼着一根烟,烟尾含在嘴角,随着嘴巴的张合,点燃的烟头一摆一摆的。 要些什么快说。女人头也不回,盯着放在一边的小电视,心思都放在正在播放的狗血连续剧上。 孟雪诚把自己的证件放在桌上,然后并拢两指,将证件往前推,直到进入女人的目光可及之处他才停下。女人僵硬地回过头,她干笑着取下嘴里的烟,丢进一边的垃圾桶:大……大哥,您看有什么需要呢? 孟雪诚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他把黄康的照片放在柜台上: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女人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动着:没见过没见过。其实她根本没有细看这张照片,警察能到她们这里查案,八成都不是些什么好事,还是撇清关系要紧。 孟雪诚没那么容易被她糊弄,他压低了声音:是吗?窝藏罪犯也是要坐牢的。 女人吓得腿一软,差点就给他们跪下了,这次她老实了很多,缩着脖子认真端详了照片片刻,忽然道:这不是那个医生吗? 医生?苏仰重复了一遍。 女人朝着左边杂物房喝了一声:棉儿,出来一下。她又向着几人挤出一个笑脸,谄媚道:稍等啊警官。 杂物房里走出一位短发女生,看上去也不过十六十七岁的样子,穿着一条破了洞的围裙,左手手腕上还缠着一圈的绷带。她伸长脖子看了看周围,见到几个陌生的人站在柜台前,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平常来捣乱的小混混。 女人见她好奇的样子,生怕又惹得这几个警察不开心,捋起袖子把女生拽了过来。女人向孟雪诚介绍:这是小女柳棉,上周她搬东西的时候扭到了手,刚好照片上这个人路过,他说他是医生可以帮忙。那个手势哟,看着就是专业的。我说这样平白让他帮忙也不好,就没收他买东西的钱。 苏仰听完,抿了抿干裂唇。 太奇怪了。 根据陈阳的描述和黄康的行为,足够证明他拥有反社会人格。反社会人格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缺乏共情,无视别人的痛苦,更不会主动去帮忙。 苏仰见柳棉有点害怕,柔声问她:不用害怕,我们是警察。你还记得那天的经过吗? 柳棉重重点头:记……记得。那天有人送货来,我就去帮妈妈把货搬进来,结果扭到了手腕……她举起自己的左手:医生哥哥刚好在,他看见我这样就帮我把货搬了进来……还说自己是医生,让妈妈在店里拿些绷带和固定器过来,帮我包扎。 苏仰又问:记得那天他买了些什么吗? 女人面露难色:这,我们一天来买东西的人也不少,真记不清他买了什么。 柳棉突然开口,她指了指远处一个药柜:他买了点安眠药。 好的,谢谢。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柳棉抬头看着他们,眼里有一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倔强:你们找他是因为他是坏人吗?柳棉年纪虽然小,但是她一直都生活在这个地方,该懂的她都懂。 苏仰愣了两秒,孟雪诚替他回答:我们找的是一个真相。 他们的职责是将坏人绳之于法,可不止于此,还要给这个堂皇瑰丽的世界,一个最诚实的交待。 离开之后,几个人分头行事,拿着黄康的照片在附近的几家店询问了一下。多数人都表示没什么印象,直到孟雪诚跟苏仰进了一家花店,花店老板是一位年轻的女人,手里拿着黄康的照片:是他啊,他确实来过,问我有没有薄荷花卖,印象特别深。 孟雪诚问她:印象特别深? 女人放下照片,莞尔一笑:他一看就有强迫症,挑了很久才挑到一盆对称一点的。他跟我要了一张贺卡,说是送给母亲的。女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年龄还能想到给自己母亲送花的男人实在太少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把这附近的店全都逛了一遍,还有其余两家店铺的职员认得黄康。 奇怪的是他们对黄康的第一印象都非常好。 苏仰隐隐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他们一路往前走,在几栋旧楼前停下脚步。这几栋楼不高,大约七八层高,楼宇外层经过翻修的,看上去倒是挺光鲜的。孟雪诚给傅文叶发了一条消息,问他有没有在监控里面发现什么,傅文叶马上回他: 他们这条街的监控太垃圾了,镜头安在没什么卵用的地方,而且还带雪花!画质超级差!眼睛都要瞎了! 孟雪诚指了指最左边的那栋楼,跟苏仰说:这里只有A座符合你的要求,只是经历过几次扫黄打非,里面的人警觉性很高。据说门口有人看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按铃,楼里的单位全都装着一个警报器,灯一亮,全部人统一撤离。我们就这样进去……大概率找不着地方,还会惹上不少麻烦。 苏仰面色凝重:我有一个想法。 孟雪诚颔首:您说。 可能需要孟队牺牲一下色|相。苏仰平静地问说。 第28章 你们三个回车上等着。孟雪臭着一张脸,跟前的秦归跟个呆瓜一样傻站着,孟雪诚火气冲天,推了他一把:听见没?别愣着。 苏仰将车钥匙抛给张小文,钥匙从秦归耳侧飞过,他麻木的表情渐渐恢复过来。刚才他就站在孟雪诚后面,苏仰说的话他一字没落全听见了——听见归听见,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幻听,秦归马上将他听见的话归类为后者。 难道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昨晚没睡好?还是说自己其实是个潜在精神病患者?秦归抬手掐了自己一把,没注意轻重,把自己掐懵圈了。 徐小婧站在最后,严肃抗议:怎么又让我回到车里!!好不容易来了,居然又要回车上呆着,那她还来这里干什么?兜风吗? 孟雪诚目光飘忽,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站在路上装哑巴,苏仰只好亲自跟徐小婧解释。 徐小婧听完之后乖乖走了,提着宛如僵尸一般的脚步离去。她回到车上,脑子里烟花乱炸,忍不住给了自己两巴掌清醒一下。张小文扶额,不知道这种自虐式清醒是不是SST特有的,自己是不是早晚也会变成这样?秦归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跟个短路的机器人一样,一句话断成几截:孟队他们……要去……要去干嘛来着? 嫖|娼。张小文回答。 秦归再次听到这两个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红一张脸,没想到免疫力没有提升,隐约有了下降的趋势。张小文这么一提醒,苏仰的那句话又在秦归的脑子里开启了单曲循环模式,附赠三百六十度环回立体声,无死角重复着——避免打草惊蛇,可能需要孟队假扮嫖|客进入A座。 啊啊啊脑子要有画面了!徐小婧用力甩着头,将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全都甩出去。 …… 孟雪诚成功当上了玛丽的邻居——玛丽隔壁。苏仰风轻云淡地站在马路边,孟雪诚再三犹豫,终于问出了口: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孟雪诚,办事果断雷厉风行,闻名市局。现在的他,像个娘们儿一样磨磨蹭蹭,踌躇不决。他以前当过卧底,演戏这种东西说不上多排斥,毕竟工作需要,在所难免。只不过这种五星难度的剧本……人家演员演戏之前要挑剧本,挑完还得琢磨琢磨,哪儿有说演就演的道理,有经验的倒好说……这不没有! 苏仰没有反驳他的问题:你没必要全听我的,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说,你是队长,我会配合你的。 路上刮起一阵风,像是皮带一样抽在孟雪诚的脸上。再不乐意也要老老实实承认,目前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如果他们大摇大摆走过去,估计鞋尖还没沾着A座的地,里面该跑的人全跑了,何况他们刚才在商场逛了一圈,虽然不高调,但也不能保证没人通风报信。 孟雪诚妥协了,在人命和案子前,牺牲点节操没什么大不了。孟雪诚进行了一番自我安慰,凉飕飕地盯着苏仰: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跟我一起去。 我没打算让你一个人去。苏仰挽起衬衫的袖子,忽然注意到孟雪诚脸上渗着点不正常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总算是明白了孟雪诚纠结的点了,原来是纯情少男。苏仰摘下眼镜,脑海里滋养出一个恶劣的念头,眉梢一扬,故意逗他说:一起有一起的玩法。 孟雪诚脸更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等他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苏仰已经摘下眼镜走远了。孟雪诚没少在苏仰嘴下吃瘪,他以为自己都吃习惯了,能千锤百炼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结果神经还是被心里那股怪诞的情绪死死压着,顺口溜出一句:你很上道啊,老司机?懂得还不少。 苏仰转身:大概吧。摘下眼镜后,他给了孟雪诚截然相反的感觉,眼里的寡淡冷然似乎消失了。孟雪诚能清楚看见苏仰微微上挑的眼尾,内眼角较尖,带着几分迷离。苏仰把衬衫的钮扣松开两颗,配上那双桃花眼,流露着慵懒气息。阳光刚好刺进他的眼睛,看向孟雪诚的时候不禁眯了眯眼:好了没? 孟雪诚喉咙干得不像话,他挪开目光,专心整理起了自己的衣服,把腕上的表摘下,接好蓝牙耳机放进兜里,以防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他顺手在隔壁的电线杆上扯下一张小广告,上面彩色加粗的四个大字非常吸引眼球—— 美、艳、少、妇 下面还很婉转地表达了一下提供的服务,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跟单位数字,背面还有几张不知道从哪个禁止未成年进入的网络平台上抠下来的性感小照片。孟雪诚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站在大马路上,瞻仰这样的小广告。 苏仰似乎是已经进入了演戏模式,他看了一眼孟雪诚手上的小广告,诧异道:孟队喜欢成熟一点的?他拿出手机,将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存了下来。 孟雪诚气得心肌梗塞,平常苏仰不怎么爱说话,说也是说正事。没想到玩个角色扮演倒是把他的演技和表情细胞全部激活了。 孟雪诚强颜欢笑:对啊,有问题吗? 苏仰在孟雪诚发火的边缘停住了,准备得差不多就往A座方向走。正如孟雪诚所说,A座门口果然徘徊者好几个不良少年,巡逻一样警惕地看着四周。孟雪诚大概是真的没有应付这种场合的经验,直愣愣地往前走,苏仰扣着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另外一直手对着他头发抓了抓,总算整理出一点浪荡的样子。他提醒孟雪诚:你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往里面走的嫖|客吗? 啊? 苏仰无奈:猥琐一点。 孟雪诚:…… 两人刚走过去,其中一个脖子上挂着金链的胖子挡在他们面前,胖子浓密的眉毛动了动,苏仰花了半秒才从他那油腻腻挤在一块儿的五官上分析出他大概率是在做挑眉这个动作。胖子嗓门极粗:干嘛的? 苏仰掏出手机,将刚才从小广告上存下来的电话号码举到胖子面前,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孟雪诚:找人,顺便带他认识认识。 胖子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拜职业所赐,孟雪诚对各种各样的眼神儿都捕捉得精准,那胖子分明是带着点嘲讽意味瞥了自己一眼。同为男人,这种意思实在是太好理解了!孟雪诚从隔壁车子的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淡青色的黑眼圈、乱糟糟的头发、微微弯着的背脊、垂头丧气的姿态……就差把肾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胖子走后,孟雪诚才发现苏仰给小广告的电话号码备注了三个字——小甜心 孟雪诚:??? 孟雪诚虽然知道苏仰的用意,但脑袋上的问号还是蹦了出来。 苏仰面不改色地删了那个号码,将手机揣进裤兜,从容地说:走吧。 浓浓的烟酒味充斥在空气中,A座没有开启通风排气的设备,入口处的灯光一闪一闪,感觉下一刻灯泡就会嘭的一声炸掉。看门大叔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四仰八叉的半躺在椅子上睡觉,双脚岔开搁在桌子上,脖子歪倒一边,口水沿着嘴角往下流。 苏仰刚想按电梯,电梯叮的一声开门,里面一男一女仿佛连体婴般纠缠在一起。女人画着浓妆,眼线画得很粗,跟马克笔画出来的一样。眼皮上堆着如山般厚重的眼妆,绿色蓝色混在一起,脸上的腮红像极了猴子屁股。她的身材火辣,穿着热裤背心,露出一截内衣肩带,热裤也只是仅仅遮住了关键的地方,她的右手环在那个秃顶瘦弱的男人腰上,嗲声嗲气道:好哥哥,下次记住再来玩呀~ 好,好。那人笑着,法令纹深深凹陷,露出一排又黄又稀疏的牙齿。 两人侧过身让电梯里的人出来,女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觉两人长相英俊,身上穿着的衣服看起来也很贵气。心想要是能攀上这种客人,估计小费都要升天了。 女人搂着男人走远,电梯里还残留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相当刺鼻,大概是十元店卖的廉价香水。 几楼?苏仰问。 五楼。 苏仰按下楼层,电梯自动关门。这个电梯充满了年代感,攀升的时候还能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到达五楼的时候,电梯晃了晃,半响后才缓缓开门。 孟雪诚十分郁闷,这到底是电梯还是跳楼机? 514号。孟雪诚走出电梯,给苏仰报了个门牌。 他们往右边走,期间听见各种淫|声|浪|语,高低起伏,时而激昂时而婉转,夹杂着撞击声,和晃动时候床脚发出的脆弱的吱呀声。他们路过某些单位的时候,还能在门口位置发现一些已经用过的避|孕|套和东歪西倒的空酒瓶,苍蝇肆意在这些垃圾上面飞舞着。 孟雪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刺激的现场版,脖子上全是汗水,他本能地看向苏仰,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被这些东西影响,很是悠闲。 到了。苏仰停下脚步。 孟雪诚抬头一看,这514的单位……真是,与众不同。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特别妖艳。 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心形图案,图案的正中央挂着营业时间和休息时间,两侧还挂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有粉红色的丝带,有蓝色的布条,还贴着许多色彩鲜艳的卡通贴纸。要说平凡一点的,大概只有贴在门顶上的出入平安。 苏仰按了按门铃,里面顿时响起一段摇滚版的欢乐颂。 孟雪诚:…… 这到底是什么奇葩品味? 只是欢乐颂都播完了,并没有人应门。 呃……运气不好?孟雪诚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倒霉,这可是自己从电线杆上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美|艳|少|妇。 居然不在。 孟雪诚将小广告揉成一团,身后蓦地传来女人疑惑的声音:两位……先生? 女人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一罐可乐。 孟雪诚重新摊开手里的小广告,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美|艳|少|妇本人出现了? 如果美艳是说她涂在脸上的颜色,那倒是挺艳的,简直五彩缤纷。 孟雪诚试探性开口,照着小广告上的名字念了一次:维吉妮亚? 女人很是讶异,没想到刚才碰见过的两个男人是来找她的。 两位是?维吉妮亚后退半步,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她接过的客人不少,还真没见过有穿着打扮成这样的。 苏仰眼神一转,轻佻地说:熟人介绍来的。他又揽过孟雪诚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问她:你今天方便吗?我俩一起的那种,想带他开开眼。 维吉妮亚轻轻笑了一下,一来嘲笑自己,二来嘲笑这种表面君子的客人。她们这一行的都知道有钱人喜欢多数都玩变态的,各种虐待怎么狠怎么来,为了发泄而发泄。不久前她就听一个姐妹说自己接到市内有名的富少,玩了两次差点连命都丢了。钱是拿了不少,可惜最后全都变成了自己的医药费。 得不偿失。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碰上了这种人,该说倒霉还是运气好?眼看着连租都交不起了,她根本没得选。金钱永远是生活的最大前提,没有钱,还说什么生活不生活的。 维吉妮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媚眼如丝地靠近苏仰,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没问题,客人稍等一下哦~ 维吉妮亚开门,让两人先在外面等着,她去洗个澡。 这个单位不大,只有一个客厅,一间睡房,连厨具都是堆在客厅的一个角落。墙壁上挂着LED装饰灯,电线胡乱颤在一起。客厅只有一扇窗户,被主人用蕾丝窗帘给遮住了。狭小的空间四处都堆着杂物,孟雪诚在粉色沙发上坐下,随手扫开放在上面的情|趣|玩|具包装盒。地方虽然乱,不过能看出来是被打扫过的,桌子上一尘不染,放着一个花瓶,插着两朵假的玫瑰花。老式的电视机旁边放着一个相框。苏仰走进一看,是两个年轻女孩的合照。女孩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亲昵地抱在一起,个子比较高的那个女孩和维吉妮亚有点像,照片里她很干净,微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另外一个个子比较矮的女孩双手抱着维吉妮亚的腰,扎着麻花辫,弯着眼睛看向镜头。 背景是一片青葱的草地,宁静、安好。 维吉妮亚从洗手间出来,脸上的妆一点都没卸,反而更加妖艳了。她穿着一条白色薄纱款的情|趣内衣,靠在门框上,甜腻腻道:客人想玩什么呀? 第29章 孟雪诚别过头,假装欣赏着挂在墙壁上的风景照片。苏仰把沙发上的外套递给维吉妮亚:穿上衣服。 维吉妮亚依旧维持着妩媚的表情,内心暗暗嗤笑一声,果真有钱人的爱好就是不一样,喜欢玩这种?还要先穿好,再一件一件脱下来? 维吉妮亚把外套穿上,低头把拉链拉好,她双手插在兜里:这样可以吗? 外套偏大,刚好将她露出的大腿遮去一半,苏仰给了孟雪诚一个眼神,随即踱着步子向维吉妮亚走去:可以了。 苏仰相貌极好,维吉妮亚自问不是什么纯情少女,可她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仿佛回到了学生时期,看见帅哥就会脸红的日子。苏仰慢慢靠近她,维吉妮亚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举动,就连维吉妮亚自己都始料未及,全靠本能驱使着。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他明明带着笑意,眼若桃花,目光却冷如冰窖,这让维吉妮亚想起她姐妹的故事…… 苏仰向后勾手,接过孟雪诚递过来的证件,将它放在维吉妮亚面前,正式道:希望你能配合一下,就问点事,不用担心。 维吉妮亚瞳孔一缩,慌乱地看了看苏仰,又看了看证件。脑子里所有东西都被大浪卷过,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跑!没想到现在的条子也玩起了套路,居然直接上门钓鱼?这年头挣点小钱还真不容易! 她转身,孟雪诚大步一跨,挡住她的去路。维吉妮亚飞快闪回洗手间,尖叫着把门关上。 她恨自己想发横财想疯了,好不容易捞着点现在又没了! 苏仰敲了敲门,尝试安抚她: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就是想打听一点事。 维吉妮亚哑着嗓子,抽泣道:骗鬼呢?还演嫖|客?能不能要点脸? 孟雪诚靠了过来,说:我们真的不是来扫黄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待在里面也可以,我们问完就走。 维吉妮亚停止了哭泣,安静了一会儿,小声问:真的? 孟雪诚:真的,希望你相信我们。 ……那你们等一下。维吉妮亚委屈的声音传来。 数分钟后,维吉妮亚小心翼翼地开门,她卸掉了脸上的妆,换上一套普通的卡通睡衣,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差不多,有着可爱的一面。说实话,维吉妮亚不太相信这两个人只是来问话的,只是想到对方是警察,真要抓她有的是方法,她始终逃不掉的。维吉妮亚自暴自弃,从洗手间搬出一张小板凳,坐在边上,手里拿着一根女士香烟。 她抽了一口:快问吧。 孟雪诚把黄康的照片拿出来: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维吉妮亚夹着烟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任由烟灰滑落地上,她眼中浮上淡淡的恐惧,眨眼间消失无踪:见过。 孟雪诚一喜,看来维吉妮亚真的知道点什么,立刻追问:在哪儿见过。 就在隔壁,519。维吉妮亚吐出烟雾,慢慢说。 苏仰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在害怕。为什么会怕这个人? 维吉妮亚没想到那种恐惧感只在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不到一秒,几乎连自己都没发现,居然被面前这个男人洞穿了。她说把烟递到唇边:我们这里隔音不好,519那边经常有女人的哭声,听得清清楚楚。她的神情有点茫然,夹着烟的手垂了下来:估计是玩儿些变态的东西,或者情|趣小游戏之类的吧。我之前也遇到过,有些客人会要求你装成被强|奸的样子,哭得不够大声,反抗不够用力,总之他们不满意就不给钱……谁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呢……维吉妮亚看向苏仰,淡漠地问:出了什么事吗?真的有人被强|奸了? 孟雪诚跟苏仰无声地对视着,算是明白了维吉妮亚话里的意思。在这种地方生活,大家心里都明白,即使有人哭喊着求饶,她们这些邻居也不会过问,最多当成是一些特殊玩法。 林梓青如此,白玉、汪敏曦也如此。 苏仰不能将事实告诉维吉妮亚,只好含糊道:他跟警方最近调查的案子有关。 维吉妮亚不关心时事,也不知道最近的案子是什么意思,她对着马桶弹了弹烟灰:我说呢……哪儿有人这么能折腾。 孟雪诚问: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维吉妮亚回忆了一下:奇怪的话……她忽然皱眉:我听隔壁说,519扔出来的垃圾里有很多药盒,可能住了个瘾君子。说到这里,维吉妮亚顺口问了一句:他是吸毒的还是毒贩? 孟雪诚没有直接回应她,维吉妮亚便认定了黄康是个瘾君子,垂着头说:这些吸毒的抓了最好,少出来祸害了,真他妈的该死……狗屎不如。维吉妮亚骂骂咧咧的,不知不觉中放在大腿上的手背上传来滴滴湿意:傻|逼水管又漏水了……维吉妮亚小声说。 苏仰没有拆穿她,维吉妮亚呼了口气,强装镇定问他们:你们要抓这个人吗? 孟雪诚笑了笑: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维吉妮亚狠狠吸了一口烟,思绪紊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小雅就是被这些人给害了……真他妈的该死!咒骂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细细的哽咽。 苏仰递给她一盒纸巾:叶小姐放心。 维吉妮亚睫毛一颤,她几乎都要忘了有多久没被别人这样称呼过了…… 住在这里的人通常会给自己取个洋气点的名字,维吉妮亚就是她在网上随手一搜的名字,不过就连假名都很少听见。客人会说自己是鸡,是妓|女,出来卖的。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自己天生低人一等,名字对她来说,早就没什么意义了。 苏仰是在维吉妮亚洗澡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放在桌上的一封信,方知维吉妮亚原名叶芷兰。 岸芷汀兰。 维吉妮亚没怎么读过书,她不懂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奶奶取的,很好听。她不愿意让客人知道她的本名,从那些人嘴里说出来,仿佛会脏了这三个字。她没什么追求、甚至没什么底线,唯一坚持着的就是藏好自己的名字,不让其他人知道。 叶芷兰抽了两张纸巾擦干眼泪,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那张合照面前,轻轻拿起:如果没有毒品……小雅肯定能好好活着。 孟雪诚不想耽误时间,另一方面也好把私人空间还给叶芷兰,他收好证件准备离开。临走前,苏仰告诉叶芷兰:维吉妮亚在拉丁语当中象征春天,是个好名字。 叶芷兰摇摇头,放下相框:我不懂这些。 苏仰想起自己靠近叶芷兰时,她往后退的那一步。 她明明是害怕的。 苏仰说:你没必要过这种生活的。 叶芷兰嫣然一笑,却满眼泪水: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苏仰朝她点头道别。 叶芷兰待两人走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像是将这些年的委屈一并通过泪水发泄出来。她家境贫穷,没钱读书,年纪轻轻就去了便利店打工,却遭到店长的猥|亵。没人知道她的苦处,奶奶去世后,只有一个和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叶芷兰只能担当起母亲的角色,照顾她爱护她。妹妹考上了外省的大学,叶芷兰拼了命一样,白天在餐厅洗碗,晚上去夜店上班,就为了多挣点钱给妹妹。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沾上了毒品…… …… 孟雪诚注意到苏仰眼里黯下去的光芒,想必某个人职业病发作了,想要安慰一下面前这个可怜的女孩,绕了一圈结果把自己套进去了。嘴上劝着叶芷兰改变生活,实际上自己也做不到。孟雪诚想趁着这个机会怼一下苏仰,以报他让自己演嫖|客之仇。 苏仰重新戴上眼镜:走吧,去519。 就在这一刹那,孟雪诚似乎从苏仰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心脏一紧,话也说不出了。 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519号单位,孟雪诚拿出蓝牙耳机,通知张小文他们所在的地方,然后又拨了电话回市局,让他们派点人过来支援,顺便盯着附近的监控,看看有没有可以的车辆离开。 为了安全,孟雪诚不会让苏仰贸然跟自己进去逮人。虽然他有配枪,苏仰可是实打实的赤手空拳,万一黄康故意设了陷阱或者持有武器……他可不想出什么幺蛾子。 孟雪诚看了看时间,最多十分钟分钟,分局的兄弟就能赶过来支援。 苏仰阖上眼眸,耳边依然是延绵不绝的呻|吟声。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好让头脑清醒一点。有一件事苏仰一直想不明白,他和孟雪诚在黄康的别墅附近发现了浑身是伤的林梓青,而黄康本人则选择在里巷这个地方躲着,甚至犯案?黄康有严重的强迫症,他必然不会让林梓青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为什么林梓青会一个人出现在别墅区? 在苏仰思考期间,走廊上的灯忽然一闪一闪的,响起了一阵铃声,顿时,所有单位都像被拔了电池的喇叭一样,齐整整的安静下来。孟雪诚啧了一声:这就是那个高端的警报器?以她们静音的速度看来,换做是扫黄行动,等警察上来了,估计她们都穿好衣服,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搓着麻将。 分局前来支援的警察赶到,孟雪诚让人把门给砸。苏仰往后一靠,不知道是不是除了砸门以外就没有别的温柔点的破门方式了。 大门质量很差,三两下就被撞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扑面而上,即便是长时间在医院工作的苏仰也难以忍受如此强烈的气味,他抬手捂着鼻子,跟在孟雪诚身后走进这个单位。 客厅的窗户紧紧关着,架在天花板上的光管把整个单位镀上一层温暖的柔光,地板干净得反光。整个客厅除了一张沙发一张桌子,什么都没了。 孟雪诚把洗手间的门推开了,往里走了两步。胃部猝然剧烈抽搐着,他只好闭上眼睛,努力把呕吐的欲望给压下去。 恶心的腐臭味像是得到了解放的恶鬼,肆意作恶。苏仰屏着呼吸往洗手间方向走去,孟雪诚脸色铁青,眉心锁着,他拦着还想往前走的苏仰:别去。 苏仰绕过孟雪诚,大步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非常小,最多只能同时容纳两个成年人。墙壁上留着斑驳的血迹,排水口被堵着,蛆虫乱爬。洗漱台上放着两个玻璃罐子,里面装着被福尔马林泡着的胎儿。 第30章 苏仰自问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只是如此肮脏腥臭的,还真是头一回。他转身,孟雪诚递给他一张面纸,带着芬芳的茉莉花香。 谢谢。虽然茉莉花香跟现场的尸臭味结合出另外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但孟雪诚能有这份心苏仰已经很意外了。 孟队,这里面有人!一个穿着制服的小胖子嚷了一句。 小胖子推开房门,客厅的灯光顺势钻了进去。孟雪诚往里一瞧,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男人侧躺在床上,床边还有好几个注射器和药瓶子,白色的药丸随意散落在地上。 孟雪诚走进去,将那人翻了过来。 是黄康。他探了探黄康的颈动脉,跟门外的人说:快叫人上来,还没死。 苏仰问物检人员借来了一双手套,他走进房间,弯腰拿捡起地上的白色小药丸:BZD。 镇静剂?看样子吃了不少啊。孟雪诚听说过这种药物,长期服用的话会上瘾,服用过量容易陷入深度睡眠,部分不法之徒会利用这种药物进行绑架或者实行强|暴,又或者成为自杀工具。 黄康的枕边全是这些药物,物检人员将部分的药物装进物证袋,顺便给了孟雪诚一双手套。孟雪诚翻了翻黄康床边的柜子,拿出几盒已经开封了的三唑仑。孟雪诚把药盒递给苏仰,苏仰说:这些药物的主要都是安眠镇静,抗焦虑用的。如果这两种药混着吃,容易出事情。 孟雪诚又翻出几个空掉的药盒子:他想自杀? 苏仰只觉一阵头痛,如同针刺一般:不是,黄康这种情况比较像是强迫症发作而引起严重焦虑跟失眠,三唑仑的空盒子多,应该有长期服用的习惯。只是近期他的焦虑症状严重了,觉得三唑仑不管用,开始换药。不排除黄康已经进入精神错乱的阶段,所以才会乱吃药。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两人靠边一站,好让救护人员将黄康抬走。 那么李素夙会在哪儿?孟雪诚将药盒子交给身后的人: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黄康的别墅、南街的诊所、里巷的单位……他们能把李素夙这么大一个人藏哪儿去? 少顷,苏仰揉着太阳穴缓慢说:黄康焦虑的源头就是李素夙,如果我是他,我会把李素夙安排在一个看不见,甚至不想回忆的地方,离自己的生活越远越好。 孟雪诚疑道:什么叫做不想回忆的地方? 一般来说是产生阴影的地方。阴影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就好比海边有一具腐烂了的尸体,有些人看过没多久就忘了,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敢再靠近海边。 孟雪诚抬起眼睛看向苏仰:我记得你说过,他们犯案的过程充满了仪式感,那么这个仪式感跟黄康的心理阴影有关系吗? 苏仰摘下手套,揉成一团:你听过实景暴露疗法吗?将患有恐惧症或者焦虑症的病人带入真实情景,直面恐惧,比起系统脱敏,这种方法有效缩短治疗时间。 黄康是在做心理治疗?孟雪诚欲言又止,他不是不相信苏仰的话,而是整个事情听上去太过荒谬了。那他为什么要杀人?杀人能治好他的心理创伤? 黄康的杀人手法过于残忍,以这种方法杀人一般都是单纯的发泄,并且对孕妇怀有强烈的憎恶感。他会给受害者换上他母亲标志性的穿着打扮,然后抛尸在垃圾堆。要么黄康从小就恨他的母亲,要么就是极度的爱无法宣泄转化成恨。一般遭到过家庭暴力的孩子容易偏激和留童年阴影,可是黄康没有,从傅文叶调查到的资料里看,他就是一个在温室下长大的孩子,我想不到他恨他母亲的理由。 孟雪诚抹了把脸:所以黄康极度爱着他的母亲? 如果一个孩子发现自己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他除了恨他的母亲,还会恨他自己,这可能是他患上强迫症跟焦虑症的主要原因。当中可能有更细节的事情暂时还没发现,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黄康的犯案动机跟作案过程,都围绕着他跟他的母亲,以此作为主题。黄康的焦虑症日益严重,无法依靠药物纾解,只能换一种模式,采取实景暴露疗法。他将自己畏惧、焦虑的源头找出来,然后迅速接触到实体,进行集中练习。所以对黄康来说,杀人说不定真的可以缓解他的情绪问题。 苏仰的声音的渐渐小了下去。孟雪诚拍了拍他的右肩,随即想起了什么,不足一秒,就跟触电般抽回手。孟雪诚偏过头,低声道:你先回去吧,黄康这样子送去医院还要洗胃,不知道多久才能醒。他醒了我再通知你吧。 苏仰点点头,嘴唇泛白,孟雪诚见他脸色不好,只好跟着他一块下楼。 秦归跟张小文两个人依着车门,满脸担忧,见孟雪诚跟苏仰下来,马上迎了上去。孟雪诚拉开车门,先让苏仰坐进去。远处的徐小婧放下对讲机,一路哒哒哒跑到他们身边,眼睛微红: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电话又不接,短信又不回! 孟雪诚掏出手机看了看,漆黑的屏幕倒映着他疲惫的脸:没电了。 吓死我了!徐小婧撇着嘴:刚才他们下来的时候说黄康厕所里全是血。 嗯。孟雪诚没多说什么,一来是那种环境确实不适合再次描述,二来是他也累了。他转头跟秦归说:你把他送回家。孟雪诚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塞进秦归手里:然后自己打车回家。 秦归受宠若惊,这可是一百块巨款啊!孟雪诚是不是中彩票了?居然会掏出一百块给他当路费!能从这么抠门的人手里拿到一百块,秦归觉得自己应该是SST里的第一人! 最重要的是,他能开到苏仰的车,真是求之不得:好呀好呀!苏医生住在哪儿? 御景小区B栋?孟雪诚回忆了一下。 哦,好。秦归拉开车门,孟雪诚见秦归一副暗爽的样子,警告了他一句:你特么别乱开,听见没? 秦归这一路都充当着安分守己的好司机,安静地把车往御景小区开,苏仰靠着椅子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仰再次睁眼,已经到了自己家楼下。秦归找个地方把车停好,降低了自己说话的分贝:到了,苏医生你先回家休息吧。 苏仰冲他一笑:谢谢,辛苦你了。 哪里话!不辛苦不辛苦! 苏仰说:这么晚了你开我的车回去吧,这边不好打车。 秦归连忙摇头,要是被孟雪诚知道了说不定会打断自己的腿:不用了不用了。 苏仰解开安全带:没事,总不能让你白当我的司机。 秦归也跟着解开安全带:我把车开走了,你怎么办?我还是自己打车吧,孟队给了路费的。 苏仰没想到秦归在担心这个,眼底浮出笑意:你开就是了,我还有一辆车。 秦归:…… 这。 难道就是。 有钱人的世界吗? 苏仰把钥匙给了秦归,秦归也不好再推脱,心想明天早点把车开过来就是了,反正孟雪诚也没长千里眼。 …… 苏仰踏进家门的瞬间,身体各个部位的疲倦感上升到了极点。他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很快就睡着了,仿佛要把这几天的眠一次性补回来。 等苏仰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爽的一觉了,苏仰裹着被子,伸手摸向床头柜,拿起自己的手机。 一看时间,中午十二点半。 他揉了揉眼睛,点开孟雪诚发给他的消息—— 黄康醒了,病房在9楼902。 发送时间是早上十点半。 苏仰以最快的速度去洗漱,换好衣服直接下楼,开车往医院方向赶。病房门口人来人往,边上坐着正在打瞌睡的傅文叶和满脸疲乏,上下眼皮直打架的孟雪诚。他一整晚没睡,脖子以下的部位都软成一团棉花,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两三个通宵。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看见苏仰朝他走了过来。 傅文叶大概是被医院的冷气吹到了,皱皱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整个人一抖,把孟雪诚给整清醒了。他捂着鼻子,推开傅文叶的脑袋:走远点。 傅文叶也很累,孟雪诚伸手推他,他张嘴就咬。孟雪诚火速缩回手指:你属狗吗? 别乱说,我属鼠的! 苏仰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两人打闹,心情好了点。傅文叶往边上挪了挪,闭上眼又睡了过去。孟雪诚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团热乎乎的东西给苏仰。 苏仰接过一看,是饭团。 孟雪诚撇了撇嘴:楼下买的,凑合吃吧。 谢了。 孟雪诚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给他讲黄康的情况:他刚醒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一次,什么话都没说,看样子还没彻底清醒。十五分钟前医生给他做了一次检查,身体没有大碍,就是精神状态不好,可能不适合进行审讯。 苏仰拆开饭团的包装,吃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特别开胃。他说:正常,他一次性吃了那么多镇静剂,需要时间恢复。苏仰或许是真的饿了,三两下就把饭团给解决了:走吧,我想去看看他。 两人推门进去,黄康穿着蓝色病号服坐在床上,脸上恢复了血色。 苏仰礼貌性地跟他问好:身体好点了吗? 黄康转过头打量着他们俩,微笑道:谢谢关心,好点了。 孟雪诚要不是知道黄康是个杀人犯,大约也会觉得他是个老实人——模样憨厚,谈吐彬彬有礼。 苏仰看了一眼吊瓶里剩下的药水,替他调节了一下滴数:下午才有人带你回警局,现在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黄康思疑片刻:两位只是来通知我这件事? 苏仰若有所思地问他:你希望我问你别的事情? 黄康笑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苏仰悠然离开,就连孟雪诚也一头雾水,这么着急过来,花了不到三十秒就走了? 你特地赶过来就为了他看一眼? 苏仰拿过医院提供的纸杯,到饮水机处给自己接了一个温水:黄康这个精神状态不适合问话。 孟雪诚不解:他现在看上去挺精神的啊。 就是太精神了。苏仰抿了一小口温水:黄康很聪明,他知道自己醒来后会被问话,所以保留了精神和专注力来应付我们,如果在这段时间去问话,应该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孟雪诚明白了他的用意,把傅文叶叫醒,他们三个人先回市局,晚一点再派人把黄康带回来。 …… 会议室大门上亮着使用中三个大字,孟雪诚推门进去,嘴里叼着根提神用的薄荷味棒棒糖:理化报告出来了? 秦归将新鲜出炉的报告双手奉上:结果显示在519单位发现的血迹和尸块,跟死者汪敏曦、白玉吻合,而且没有检测出第三个人的DNA。 痕检报告呢? 我这儿我这儿!张小文举手:在装着胎儿的罐子表面提取到了黄康的指纹。 孟雪诚取出棒棒糖,突然问:找到属于死者的内脏了吗? 呃……没。张小文缓缓垂下手,他的表情有点古怪。会议室陷入一阵死寂,众人沉甸甸的视线落在张小文身上。傅文叶动了动眼珠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表情相当难看,顷刻,他艰涩地动了动嘴唇:不会是……那个……吃了吧? 孟雪诚一拍桌子: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苏仰截断他们的话:应该不会,吃人通常发生于绝望时期,当人们面对严重的饥饿,为了生存不得不这样做。也有少数情况属于异食癖,或者极端的宗教文化。黄康跟林梓青都不符合以上的条件。 吓死我了。傅文叶松了一口气,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接下来进入正题,张小文跟秦归开始总结昨天的事情。 苏仰坐在最后一排,江玄青笑吟吟地问他:听说昨天你跟孟雪诚去嫖了? 苏仰:…… 他点在记事本上的笔尖一顿,留下一点墨水,晕染开去。苏仰放下钢笔,平静地说:你要这样问,我没法说不是。 江玄青失笑,竖起一个拇指:不愧是你。 经江玄青这么一提,苏仰想起昨天孟雪诚脸红不自在的样子,不痛不痒的点评了一下:没想到你们队长倒是挺纯情的。 另一边,傅文叶鬼鬼祟祟地凑到孟雪诚耳边:队长,听说你们昨天去嫖了? 孟雪诚嘴里含着一口可乐,差点呛进鼻子里,傅文叶起身跳开,生怕他喷到自己身上。孟雪诚捂着嘴,费力松了松嗓子,将可乐咽了下去,直瞪着傅文叶:你听谁说的? 傅文叶战战兢兢:……全局都知道了。他见孟雪诚缓了过来,又往他身边凑:这是你们新开发的查案方法吗?下次也带上我呀! 孟雪诚拍开他的脑袋:带你妹!滚。 傅文叶严肃起来:不要带我妹!她今年才16岁!带我就可以了! 第31章 早前,他们根据陈阳的口供,派人去御门河打捞到了被黄康用来装尸体的行李箱。中午他们把罗一峰带回市局,他承认当天将何佳怡送到黄康的诊所,但坚称自己不知道何佳怡遇害一事。罗一峰任教的学校收到通知后,立刻发出通告并解雇了罗一峰。 孟雪诚问:通知何佳怡的父母没? 林修接话:通知了。想起这件事,他不免有些难受。几个月的时间,让何佳怡的父母等来了这样的结果,残存的希望都被他们亲手浇灭了。林修甚至觉得,这样直白地把真相告诉他们,过于残忍了。 孟雪诚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无论好与不好,我们都履行了承诺,给了他们一个答复。 至少,何佳怡也能回家了。 孟雪诚揭过这个话题,他站了起来:都别放松,虽然找到了黄康,但是案子这才开始,我们的目标是找到李素夙。 众人不约而同地苦笑着,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调查,好不容易找到了黄康、林梓青和陈阳,这些工作都是为了可以成功找到李素夙而做的铺垫。 现在正式进入第二个阶段。 傅文叶抱着电脑瘫在椅子上,用身体演绎了万念俱灰。 散会后,还没来得及吃午饭的人一窝蜂地往外涌,最后剩下苏仰跟孟雪诚两个人。苏仰把所有文件和资料摊开放在桌子上。孟雪诚撑着桌沿,问:你在看什么? 苏仰头也不抬:李素夙所在的地方。 孟雪诚发现苏仰放在面前的资料全是跟黄康有关,他问:看这个有用? 有。在人格的发展过程中,三到六岁这个阶段被称为性|器期,这个阶段的儿童会经历俄狄浦斯情结,也就是所谓的恋母情结。正常的情况下,儿童最终学会压抑对父母的欲望。可黄康过了阶段,仍然有恋母情绪,足够证明他的家庭教育、家庭环境,并不如资料上显示的那么美,童年记忆只有三种——经常重复做的事,特别开心的事,和特别难过的事,其他细节几乎都记不起来。说到这里,苏仰放下了手里的文件,看向孟雪诚。 孟雪诚挑眉:三种?是我想的那样吗? 苏仰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拿过一看,他将手机转了个方向,递给孟雪诚。 消息是傅文叶发过来的,孟雪诚哭笑不得,没想到傅文叶这家伙这么快就帮其他人做事,还不跟自己报备。 黄康的附父亲是本地富商,有过一次酒驾跟一次酒后伤人的记录。苏仰的手指点在黄康的个人资料上:他的母亲在他二十岁那年,自杀了。 苏仰的手机又是一抖,傅文叶传来一张照片。孟雪诚放大一看,视线僵在原处:这是……这篇新闻报道篇幅很小,占了报纸某一页的一小个角落,内容只有寥寥数字。讲述了高某在某小区烧炭自杀,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高某已经死亡。经过调查,高某是某家咖啡店的老板,死因没可疑,让人惋惜。 最后,傅文叶附上一张咖啡店的照片,照片色调老旧,装潢偏向欧式,门前站着几个人,除了黄康的母亲高妍,还有几个当时名声不错的明星,足够证明这家咖啡店的影响力。可孟雪诚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些人上面,而是照片所拍摄到的环境:这个地址是如约花店!也就是说如约花店的前身,是高妍开的咖啡店。孟雪诚的大脑闪过很多画面,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将他的思绪全部炸开。 苏仰迎着孟雪诚灼热的目光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所有的结果都会有一个原因,现在我找到这个原因了。 苏仰从呆愣的孟雪诚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机,恰好傅文叶发来一张表情,上面写着求表扬三个字。 傅文叶满意地收回手机,美滋滋吃着炒饭,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江玄青关心问道:是不是空调太冷了? 傅文叶揉了揉鼻子,一边往角落缩一边警告江玄青:走开! 不要靠这么近啊! 还有你为什么要脱外套啊?我一点都不冷好吗! …… 孟雪诚将所有信息重新整理了一遍:按照你的说法,咖啡店可能是黄康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因为他能在这个地方看着高妍。那么利源道……是不是高妍经常带他去小吃街,属于开心的那部分?不开心的……就是高妍自杀的地点? 高妍的死改变了黄康的一些想法,甚至是性格。苏仰将笔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食指微微用力推笔,黑色的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旋转着,这是他思考时候的惯性动作:要见了黄康之后才能确定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不过你可以提前让傅文叶……或者其他人调查一下高妍具体是在哪个单位烧炭自杀的。 下午四点,苏仰接到通知,黄康、陈阳、林梓青都被带到市局,分别安排在三个不同的审讯室。 林修正在给陈阳做一个详细的笔录,陈阳已经承认了自己曾经向黄康提供帮助,也承认自己走私过违禁药物。态度配合,笔录做起来相对简单。林梓青在徐小婧的陪同下到了二号审讯室,她依旧是保持沉默,一个字都没说。 4:10 p.m. 临栖市警察局 一号审讯室。 苏仰跟看守的警员沟通了一下,让他们进去以后站在黄康的身后,不要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又提醒孟雪诚:等一下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黄康有什么反应,你们都不要进来,也不要说话。 孟雪诚听他这样说,眼神失去控制一样疯狂往那两位健硕的看守警员身上飘。苏仰以为孟雪诚在担心自己联合看守警员,严刑逼供,他郑重地说:放心,我知道规矩的。 孟雪诚:……行吧。 他将外套搭在肩上,绕到审讯室的后方,刷卡开门。傅文叶骂骂咧咧的声音顺着门缝往外传,孟雪诚一清嗓子,故意拍了拍门,眼神里全是不可言说的内涵:你们闲着没事干?来这里看戏? 江玄青规矩地坐在椅子上,认真回答:确实挺闲的。 审讯室后方的控制室可以透过单向透视玻璃观察审讯室的情况,配有电脑和收音器,方便把审讯的过程记录下来。 此时黄康坐得挺直,双手被铐在一起放在桌上,旁边放着一杯冒烟的热茶。他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奈何五官生得不错,即使不说话也不会给人一种过于冷漠的感觉。 看起来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变态。傅文叶小声吐槽。 小伙子,画虎画皮难画骨啊。孟雪诚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隔壁。 孟雪诚调整了一下坐姿,双叠,一把捞过傅文叶手里的虾片。傅文叶刚想闹他,审讯室里传来了动静,苏仰推门进去了。傅文叶的手在半空中一个拐弯,开启了麦克风跟监控器,两侧的电脑同时亮起,左边的屏幕正对着黄康的脸,右边的屏幕对准苏仰。方大过后,他们可以透过电脑清楚看见每个人的表情。傅文叶趁孟雪诚分神,夺回自己的虾片,抱在怀里慢慢啃。 黄康抬头,微笑看向苏仰——这个笑容非常自然,像是练习过上千上万次,审讯室大门被推开的瞬间,黄康立马换上了这副表情。 坐在控制室的三人见证了黄康变脸的过程,速度之快,让他们毛骨悚然。傅文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嘶……好恶心啊。 苏仰没被黄康影响到,他拉开椅子坐在黄康对面,把手里的文件夹放下:黄先生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黄康随即回应:你好。 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苏仰说话的语速非常平稳,不慢不急,这是他替患者做心理治疗的时候惯用的语气,可以让人放松情绪:在这之前,我们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怎么样?算是认识一下对方。 黄康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人。 苏仰沉默地看着他,良久过后反问他:黄先生很了解我吗? 没有。黄康眨了眨眼:但是你很特别,给我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苏仰低笑:那看来黄先生真的不了解我。他的食指停留在文件夹上,黄康的视线也随之移动,苏仰拿起文件夹,倏地起身,走到黄康后面:既然黄先生不愿意做自我介绍,那就由我来介绍一下你本人,如何? 黄康闭上双眼,没有多余的反应。 控制室里,傅文叶的下巴跟脱臼了一样,嘴巴半张着,迟迟不能归位,他嘴里还有半片没嚼完的虾片:这是什么操作? 江玄青打开一罐可乐,塞进傅文叶手里,在场只有他一个人的目光不在苏仰身上:苏仰的基本操作。 孟雪诚一言不发,侧目瞟了江玄青一眼,觉得这句话颇耐人寻味。 黄康不作声,苏仰便进入正题:黄康,33岁,毕业于西城大学医科专业,目前已婚……一事无成。 你出生在一个看似完美的家庭,品学兼优,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在羡慕你。你的父亲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商人,母亲是咖啡店老板,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接受着严格的家庭教育。做事要循规蹈矩,遵守本分,跟同龄的小孩不一样,你不能捉弄同学,甚至不能开怀大笑,因为你的父亲会告诉你,这样不得体。久而久之,你的性格变得内向,交不到朋友,同学都以为你看不起他们,所以才不跟他们一起玩……事实上你很清楚,你是怕他们发现你皮囊下藏着的龌龊,明明是負涂之豕,偏要伪装成谦虚守礼的样子。 苏仰注视着黄康的背影,没有及时发现他微微收紧了拳头。 苏仰背靠着审讯室冰冷的墙壁,后背宛如贴在冰块之上,语调冷淡:你的父亲酗酒,有酒精依赖症。=酒精摄取越多,攻击性就会越强,严重的情况下还会出现意识障碍。他每天都要面对来自工作上的压力,下班之后只能靠着喝酒来缓解。喝得烂醉的人容易激发出身体里的暴虐基因,他会对你的母亲动手,可能是用皮带,可能是随手拿起的衣架,总之他会狠狠地伤害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哭着求饶,苦口婆心劝自己的丈夫不要这样,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她本性善良,对所有人都很好。即使丈夫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她也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 黄康一直维持着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苏仰还没停下,因为这才是开始,黄康的故事才刚开始—— 你很害怕,但是父亲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他是一家之主,主宰着整个家庭。你不敢阻止他的家暴行为,所以你只能躲在一个角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母亲被掌掴,被虐打,直到赤|裸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淤痕。你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可那不止是害怕,对吗?苏仰把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像是羽毛拂过湖面一般,荡出细细的波纹。 岂料这根羽毛在黄康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死咬牙关,呼出的气息都在颤抖:你什么不懂…… 第32章 苏仰站直身体,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在黄康的身后:那时候你还小,不明白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直到青春期,你目睹自己的母亲被打趴在地上,被拽着头发走,你全身的血液都了,你很兴奋。你无意间看到你的父亲对她进行性|虐|待,耳边是你母亲的哭叫声,你知道她很痛苦,可你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开始自|慰。 你闭嘴!黄康的面具终于被撕破,连同脸皮一块被撕扯下来。他抬起双手狠狠砸向桌子,金属的冷脆声在这狭小的封闭空间里乱响。手被的青筋暴起,手腕被勒出惊人的红,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失去了痛感。 苏仰朝着看守警员使了个眼色,他们一左一右压着黄康的肩,制止他的动作。 喂?你特么的能不能别挡着我扔垃圾?傅文叶晃了晃手里的空罐子,用手背碰了碰孟雪诚的肩膀,声音又拔高了一度:要不你帮我扔? 孟雪诚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接过傅文叶手里的空罐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傅文叶小声哼了两声:魔怔了…… 孟雪诚鲜少见苏仰展现出强悍的一面,他正襟危坐,盯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刻都不敢分神。 苏仰毫无起伏的声音在黄康耳边响起,周围一片冷清,他所说的每一字都如此清晰:看见了那些事,你没有觉得羞耻,甚至还会期待下一次。你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窥视着这一切,然后享受高|潮带来的快乐。在老师眼里,你是一个三好学生;在母亲眼里,你依然是那个乖乖听话的好儿子……这就是别人眼中,你完美无暇的家庭。 闭嘴!你给我闭嘴!黄康怒吼,脖子紧绷着,双眼布满红丝,要不是被两个看守警员摁着,估计会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翻在地。 孟雪诚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有看守警员跟着进去。 我给了你选择的,是你自己不愿意说。苏仰坐回他原来的位置,啪的一声将文件夹甩到黄康面前:你虽然考上了西城大学,但是家庭变故严重影响到了你的心理状况。你变得喜怒无常,难以集中精神,成绩也大不如前。要不是你父亲花了一笔钱,你可能连大学都无法毕业。毕业后,你的父亲又托关系让你在南岭私立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不到半年你就被开除了。这段时间你的强迫症和焦虑症越来越严重,幸运的是,你父亲死后给你留了一大笔财产,足够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黄康没有去碰那份文件,原本温吞的样子消失不见,眼神里尽是凶狠,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苏仰,肖似夜里的豺狼,恨不得扑上去咬着对方的咽喉。 苏仰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子,又看了看錶上的时间,徐徐开口:林梓青长得像你的母亲,她年纪小小就被迫当雏|妓,贫穷、多病、没什么文化,可你第一次见到她,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她是性工作者,只要你付了钱,就可以尽情羞辱她,像你父亲羞辱你的母亲一样。 傅文叶目瞪口呆:这……让我缓一缓…… 江玄青笑而不语,侧目一睨,两人的视线都牢牢黏在苏仰身上。尤其是傅文叶,像是链条生锈的机器人,慢了好几拍才想起自己嘴里有小半块还没吃完的虾片。 苏仰倚着椅背,微微抬头,冷白色的灯光照进他的眼里。如夏日晴空般清澈的双眼透过镜片凝视着早已溃不成军的黄康:我有没有说错的地方?如果让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我很抱歉。苏仰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他指了指那份文件夹: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黄康有些莫名其妙,文件夹里无非是一些警察掌握到的资料,面前这个人为什么要特地问他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苏仰点了点手錶,耐心也到了尽头:你的强迫症不允许你在计划中出现一丝的瑕疵,白玉也好,汪敏曦也好,她们都拥有和你母亲接近的性格。她们善良、热情、老好人,容易被骗。但是李素夙不一样,她骨子里很傲,很固执。她不是你想要的猎物,所以你下不了手,又因为她的存在,你的强迫症再次发作,甚至要服用镇静药物。像你这种严重的病患,药物剂量太轻根本起不了作用,你就像个瘾君子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加强自己用药的剂量。在药店帮助那个小姑娘不是因为你善心,而是你想证明你自己,证明全世界都错了,只有你自己是对的。 苏仰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你不过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废物。 黄康忽然笑了,笑得爽朗,却让人心底发寒:你错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你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苏仰站了起来,走到黄康身边,几乎是用气音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看看文件夹里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小,距离收音麦克风又远,控制室里的人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孟雪诚跟他同步起身的,苏仰推门离开,他也正好走出了控制室。 苏仰略微弯下腰,脸色惨白如纸,快要跟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外套下的衬衫早就被汗水浸得湿透。好几年没有接触过这样的讯问,每一根神经都被拉扯到了极致,他不能在黄康面前露出一点破绽,讲到后半部分,苏仰的大脑已经开始缺氧。 孟雪诚快步走了过去:你还好吗?他正要伸手去扶苏仰一把,却被苏仰用手背推开,苏仰呼了一口气:找到高妍自杀的地点没? 孟雪诚悻悻收回手,好心当做驴肝肺,权当苏仰不识抬举:秦归在查了,应该很快。孟雪诚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林修从隔壁走了出来:孟队,陈阳的东西弄好了。不过他似乎不知道秦悦已经死了,也否认把和黄康的合作事情透露给秦悦。他把U盘跟资料一并交给孟雪诚:估计秦悦的死跟案子没有关系。 辛苦了。 苏仰:我去见见林梓青。 林修给他指了个方向:在最右边。 苏仰走后,林修一回头,差点被孟雪诚这幽怨的眼神吓到了,关切地问他:你怎么了? 孟雪诚:没事,我先走了。 哦。 徐小婧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在审讯室里不能玩手机,和林梓青尬聊对方又不搭理她。她已经无聊到在数地板上的砖格了,这时大门忽然被拉开,徐小婧觉得看守警察格外的帅气,苏仰走进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见到了救世主。 孟雪诚侧身拍了拍门:徐小婧你出来。 徐小婧立刻提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溜烟地往外走,似乎审讯室外的空气都清新许多 两人进了后台控制室,徐小婧抱怨道:这女的半天不说一个字,问她喝水还是喝茶都不理我。 那就别理她。 我也想不理她啊,可是你知道吗,她那个眼神儿特别恐怖,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你可以蒙着她的眼睛。孟雪诚调整了一下控制室的灯光。 徐小婧带上耳机,翻了个白眼:咱们是正经部门。 那就蒙着自己的眼睛,这不违反条例。 孟雪诚和徐小婧在控制室扯淡,只是他的视线由始至终没离开过苏仰。苏仰坐在林梓青对面:林小姐,今天精神不错? 嗯,好点了。林梓青的皮肤很白,在灯光下的照耀下更是如此,她的眼窝很深,瞳色偏淡,她平稳地盯着桌子的一角。 需不需喝点茶水之类的?苏仰礼貌询问。 林梓青摇摇头:不用。 徐小婧骂了出声:妈的,我问她的时候怎么就会装哑巴?这回倒是会说话了?看人下菜碟呢? 孟雪诚远远地看了一眼林梓青,眉头动了动。 苏仰拿出白玉和汪敏曦两个人的照片,他把照片推到林梓青面前: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林梓青不作声,视线也没有落到照片上。 你曾经在海角论坛用过一个叫蝶蛹的id,在白玉发布的帖子下留言,讨好关系,等她信任你之后,以给她寄儿童用品为理由获得她的个人地址。你用了同样的方法去接近汪敏曦,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更加大胆,直接对方受害者下楼。苏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觉得黄康这样做是在替你报仇?你看看这些受害者,除了她们都是孕妇以外,跟你母亲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梓青纹丝不动。 让我猜猜?因为黄康爱你,他有钱,他能带你离开里巷,离开你所认为的地狱,然后心甘情愿跟着他走向另外一个深渊。但是你真的爱他吗?还是说你也会害怕?你怕自己一旦离开了他,他会杀了你,就像他杀了其他人那样?苏仰一改温和的气息,变得咄咄逼人,他的问题足够锋利,一刀一刀划开林梓青的伪装:汪敏曦和白玉是怎么死的你也知道,开肠剖肚,满地鲜血。你很害怕,你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受害者,是吗?毕竟比起那些受害者,你更像他的母亲。所以就算你知道李素夙的下落,也不会说。 林梓青咬了咬嘴唇: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苏仰眼神决绝,一字一顿地说。 林梓青噙着泪摇头,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被苏仰欺负一般。 苏仰敲了敲桌子,冲她一笑:黄康已经认罪了,他承认了所有的事情。你不把李素夙的位置告诉我们也没关系,迟早都会找到的,不过到时候你可没现在这么清白了。 你、你什么意思?林梓青有点结巴。 控制室里的两人皆是一愣,黄康认罪?黄康什么时候认罪了?就在徐小婧跟孟雪诚你眼看我眼的时候,孟雪诚的手机响了,傅文叶声线洪亮:队长!黄康认罪了!他看了一眼那个文件夹就认罪了!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啊? 傅文叶的声音透过孟雪诚的手机传到了徐小婧耳朵里,她瞪眼咋舌,苏仰刚才明明没有接到通知,他是怎么知道黄康认罪了的? 徐小婧舌头打了个结,问:你、你告诉了苏医生? 傅文叶:没啊,他不是在审讯室里吗?我没给他打电话。哎哎哎队长你在听吗?话说文件夹里到底是什么啊?你知道吗—— 孟雪诚挂掉电话,控制室里恢复安静。 他揉了揉眉心,文件夹里有什么他当然不知道,但苏仰应该是用了点手段才让黄康认罪的。可促使黄康现在认罪有什么好处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黄康就算不认罪,他杀人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黄康承认了,承认了他所做的一切,包括杀人跟指使你当诱饵。苏仰他点了点桌子:你告诉我李素夙的位置,等警方把她救出来,你签个字就可以回医院养伤了,到时候法庭也会酌情处理你的情况。可要是李素夙有个三长两短……苏仰忽然撑起上半身,凑前了一点,压低声线,带着几分自然冷声音萦绕在林梓青耳边:那你也是个杀人犯。 林梓青吓得往后缩了点,呼吸急速,不敢抬头。 苏仰坐了回去:想好了吗林小姐?给你十秒钟思考时间如何? 说完,苏仰就开始倒数,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入睡一样。 10、9、8、—— 孟雪诚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徐小婧原本提到嗓子边的心脏一下子坠落了,哆嗦着踹了踹孟雪诚的椅子:吓死我了。 孟雪诚接起电话,傅文叶尖叫着:我去特么的大香蕉啊!文件夹里就夹着两张林梓青的照片?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孟雪诚目光一沉。 嗯?知道?知道什么了—— 孟雪诚挂了电话,调成震动模式。 苏仰数到1的时候,林梓青抬头,准备说点什么,苏仰却起身打断她:你没好好珍惜我给你的机会,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找回了玩猜谜游戏的感觉。苏仰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走了,你喝杯茶吧,不用费心思去想怎么拖延时间了。 徐小婧心里咯噔一声,正想去看孟雪诚,他已经开门走了。 孟雪诚拿了一瓶水给苏仰:你留给黄康的文件夹里全是林梓青的照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仰拧开盖子,平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知道什么? 林梓青才是这个案子的主谋。 啊?走廊上的傅文叶惊讶地叫出声。 第33章 傅文叶一直在纠结照片的事情,苏仰走后,他坐在控制室里,上传保存好的录像。正准备关灯离开,坐在里面的黄康忽然有了动作。他翻开了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傅文叶隔着单向玻璃望着他,猝不及防跟黄康狠戾的目光装了个满怀。 黄康喘着粗气,脸上的红还没彻底褪去,冷不防扔出三个字——我认罪。 他只好联系林修,处理黄康后续的事宜。他咬着指甲,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黄康为什么突然就认罪了。认罪也就算了,现在孟雪诚还说,林梓青才是这个案子的主谋…… 傅文叶发出尖叫鸡一样的声音,光速跑到苏仰跟孟雪诚边上,连珠炮般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为什么有着三层意思——为什么文件夹里放着林梓青的照片?为什么黄康看到照片后就认罪了?为什么林梓青才是主谋? 孟雪诚没好气地扒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简而有力地说:因为黄康爱林梓青。 因为爱她,所以黄康愿意替林梓青承担所有罪名。 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释。文件夹里放着林梓青的照片,等于告诉黄康,苏仰已经怀疑林梓青了。 黄康坐在审讯室里,细密的汗珠不停往外流……他唯一能替林梓青做的,就只有认罪。他想,只要按照计划里的那样,承认自己杀人的罪名,林梓青就能被当成是受害、被迫的一方。 傅文叶原本堵塞了的大脑忽然畅通了起来,是啊,黄康爱林梓青,这么简单的原因他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他试探性地问:所以苏医生你一早就知道了?在文件夹里放林梓青的照片就是在告诉黄康,你已经猜到林梓青才是策划者,逼黄康认罪? 孟雪诚严肃纠正他:什么叫逼黄康认罪?是黄康自己认罪的。 傅文叶吐了吐舌,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让黄康认罪?这样有什么好处吗? 苏仰:因为要让林梓青露出马脚。 …… 林梓青才是这个案子的主谋?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个答案给震住了。 苏仰说:林梓青有心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对李素夙越不利,一定要尽快找到她。 傅文叶看向林修,弱弱的问:……那个,去哪里找? 林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秦归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喘着气将一张纸拍到桌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就是这个地址…… 孟雪诚翻过一看,二话不说拨了通电话,径自走出会议室,消失在他们眼前。剩下的人只好把目光齐刷刷地挪到苏仰身上。 空气安静了,谁也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徐小婧站了起来:为什么是林梓青? 苏仰回应她的目光,说:不是所有弱者都是受害者……黄康极度迷恋自己的母亲,在他眼里,受害者等于他的母亲,那么腹中的孩子就是他自己。我只是单纯陈述他以前做过的事情,他都会崩溃,又怎么可能坦然面对自己最原始的一面?从前的他不敢承认自己内心的欲望,长大后只会更害怕。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去杀人。 苏仰梳理了一下思路:我把杀人的过程说给林梓青听,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不害怕,这并不合理。他看向傅文叶:能把刚才的录像播一次吗? 可以可以!傅文叶走到电脑边上,输入密码,将视频调了出来。前三十分钟都是徐小婧跟林梓青两人对坐的画面,徐小婧一会儿靠在椅子上仰天长叹,一会儿低着头掰手指。她脸一红,怒道:你快进啊! 傅文叶憋着笑拖动时间轴,又把录像的上帝视角调成安装在审讯桌两侧的镜头。 这一段是苏仰给林梓青讲述白玉跟汪敏曦被黄康杀害的过程,苏仰让傅文叶暂停播放,傅文叶了然,顺便把画面放大了。 众人看清了林梓青瞳孔,还有她眼周附近僵硬的肌肉。 肾上腺素会让一个人的瞳孔产生变化,肉眼难以观察,但是有录像就不一样了。我说的这段话让她感觉到兴奋,这并不正常。这是源自于杀人以后,没被发现的成就感。苏仰握着鼠标把时间轴往后拉:从一开始,林梓青习惯弓着背,尽量让自己缩起来,无可否认这是一个很完美的伪装,让人觉得她在害怕,在紧张。可是当我告诉林梓青黄康认罪了的时候,她的反应非常奇怪,她的肩膀放松了。 苏仰按下播放键,众人看着林梓青的肩膀缓缓一垂,这瞬间过后,林梓青继续进行伪装,整个人往后缩,眼睛死盯着桌子的一角。这次不用苏仰提醒,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了林梓青眼底一闪而过的愉悦感。 因为我回答了林梓青最关心的问题——黄康到底会不会认罪。 屏幕上的林梓青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头外的苏仰,声音断断续续:你、你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跟我确认这个答案,想从我这里获得更多关于黄康认罪的细节。苏仰暂停了播放,动了动鼠标,退出了播放画面。 林修问: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林梓青的?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他倏地一愣:那不是在别墅区吗? 黄康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如果林梓青被他操控,她不可能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别墅区。我跟孟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故意把手上的伤痕露出来。这样先入为主,大家都会觉得她是受害的一方。 林修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我们有个错误的想法,以为她是受到黄康指使而去当诱饵的。实际上是她策划了这几宗案子,真正被控制的人是黄康? 徐小婧仍然是糊里糊涂:黄康是被控制的那个?那为什么林梓青浑身是伤?总不会自导自演自己打自己吧?丧心病狂啊! 孟雪诚走了进来,似是叹息般说:他俩天生一对双宿三生三世,懂了吗? 徐小婧摇头,很是诚实:不懂。 孟雪诚说:林梓青长得像黄康的妈妈,所以她说什么黄康都会听她的。她从小缺爱,第一次遇到一个爱她的人,更何况黄康有钱,能带她离开里巷。林梓青知道黄康和自己有着同样不敢面对的过去,遇到黄康就像遇到了知己。黄康这个人继承了他父亲的施虐基因,林梓青作为性工作者,她本身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要求,包括性|虐|恋。这种事情对林梓青来说稀松平常,她心甘情愿满足黄康的要求,这一样来黄康更加爱她了。她以这个为饵,怂恿黄康和她一起犯罪。 苏仰补充:最重要的是,她有别的理由说服黄康,比如帮黄康治好他的强迫症,采取暴露疗法。她故意找上跟黄康母亲性格很像、容易被骗的受害者,让黄康看着自己残杀她们,最后让黄康把尸体抛到特定的地点,而这些地点一定充满了黄康跟高妍的回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童年记忆只有三种,经常重复的事、开心的事和不开心的事。最先发现尸体的地方是高妍的咖啡店,也就是现在的如约花店,这是黄康小时候每天都会去的地方。第二次是利源道,我猜高妍曾经带他去小吃街玩,属于开心的部分。剩下就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也就是他母亲自杀的地方。 徐小婧汗都不敢出,伈伈睍睍的样子:这也……太恐怖了吧,两个神经病在谈恋爱? 孟雪诚隔着几个座位望着她:这也算另类的相辅相成,刚好互补。黄康很爱林梓青,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愿的。 转念间,傅文叶提出了一个问题:可……怎么确定李素夙还活着?万一—— 孟雪诚瞪了他一眼,傅文叶乍然止住了话语,两唇抿紧。 时间。苏仰转头看向傅文叶:他们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在拖延时间,我们先找到的林梓青,如果李素夙已经死了,他们完全没有拖延时间的必要,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更何况,黄康没有办法像林梓青杀人那样去杀李素夙,所以他会换一种方法,让李素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傅文叶追问:什么方法? 苏仰抬腕,看了看手錶:跟时间有关……要么是定时炸弹,要么是药物注射。 孟雪诚无意识地看了苏仰一眼,对方眼神平静,苏仰凑巧往他这边看,两人视线在空中交会,孟雪诚张惶地避开他的目光,轻咳一声:走吧,刚才已经让分局的人赶过去了。 秦归站了起来,说:高妍是在东区林海花园4号单位自杀的,这是高妍老家,早就被拆了,现在变成了一个货柜区。他花了很大的劲才找到高妍自杀的地点,当年黄康父亲害怕这样的丑闻传出来会影响到自己的事业,花了不少钱把这宗新闻压下来。他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几个号码:你们可以重点找找这几个区的集装箱。剩下的要么申报过的,要么就是日期对不上。 谢了。孟雪诚正眼都没瞧着秦归,他跟苏仰说:走吧。 秦归:……这是你谢人的态度吗? 林修徐小婧等人起身跟了上去,很快会议室里就剩下傅文叶一个人。傅文叶慢吞吞的收拾桌子,不过他心情还算不错,小声哼起了歌。 这宗案子终于要结束了。 …… 已经是傍晚时分,从车窗望去可以看见灿烂的彩霞,可惜众人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美丽的风景。特别是苏仰,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张。如果他的推测出现了一点错误,所有人都会白跑一趟,李素夙也会更加危险。 他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做了几组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过来。他刚闭上眼,耳边一阵轰鸣乱响,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进他的耳朵,像是万马奔腾卷飞沙子般呼啸而过,带起废土尘埃,最后归于寂静,留下一滩滚滚红尘。 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大脑深处的人声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旦判断失误,没有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为了一个凶手,你还想牺牲多少无辜的人?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让你替他去死。 ——哥,不要继续查下去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了…… 伴随着浓烈的烧焦气味,狠狠地攻进他的心肺,堵得苏仰喘不过气。 苏仰?孟雪诚喊了他一声,苏仰依旧是紧闭着眼睛,额角全是汗珠。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呼一吸都是那么用力。 孟雪诚推了推他的肩膀,苏仰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喉咙干哑得不像话,他换了个姿势,又闭上了眼。 孟雪诚垂下眼,发现苏仰的右手紧紧抓着扶手,指尖苍白。 他担心自己犯错,担心身边的人会再次离开他,正如那个爆炸案一样。 这些孟雪诚全都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苏仰。 苏仰的性格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不再是那个站在楼梯边温和地看着他的人,也不是那个抓着他脚腕给他上药酒的人。他对苏仰微妙,总觉得苏仰在孟寻面前惺惺作态。 这并不代表他对苏若蓝同样微妙,苏若蓝对他就像亲弟弟一样,给他带好吃的、买新款游戏……就连孟寻都没给他买过游戏。苏若蓝去世后,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翘掉了考试回国,就为了送她最后一程。 他无法想象苏仰所遭到的打击。 孟雪诚抬起右手,掌心陷进苏仰柔顺的黑发里,将他偏着的脑袋轻轻压向自己肩膀。许久过后,苏仰渐渐从噩梦中抽离,孟雪诚见他动了动,赶紧把手收回来,凛然端坐。 他给了苏仰一块手帕:擦擦汗,快到了。 第34章 临近海边,这里吹的风都带着一股闷热的湿热感。分局代表拿着对讲机跟孟雪诚挥了挥手,他逆着风跑过来,留海被吹得飞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感人的发际线。那人笑嘻嘻地跟孟雪诚握手:孟队你好、你好。 孟雪诚:……他抽回手,顺势指了指秦归跟张小文两个人:你俩,E区。小婧林修去F区,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报告。 是。众人回。 孟雪诚越过分局代表,把视线轻飘飘地搁在苏仰肩上:我们去G区。 苏仰点头,两人按着门口的指示牌往左边走。分局代表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面,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在空中被海风吹得哇啦作响。他喊了一嗓子:孟队!这是货柜区的平面图! 孟雪诚:不用了,我们有。 分局代表一瘪嘴,把平面图卷了卷,塞进裤兜里。 G区的工作人员很是配合,拿出集装箱的资料给他们核对,孟雪诚吹了个口哨,当作是胜利前的号角声:他们手脚挺快啊,提前把资料弄好了。要是遇上一些手忙脚乱的,磨磨唧唧的,害得跟他们扯上个半天。 苏仰:现在是下班时间,手脚当然快了。 孟雪诚:……行吧。他耳机上的灯忽然闪了闪,传来声音:报告孟队,B区没有任何发现。 不到半分钟,又有人说:D区也没任何发现。 紧接着:C区没发现。 孟雪诚停下脚步,静静听着他们传来的汇报,小声说:知道了。 苏仰回过头,海风轻轻拂过,黄昏和暖的阳光洒在他侧脸。他逆光站着,孟雪诚看不清他的表情,按照苏仰现在的性格,想必也是一副面瘫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猜测可能是错的?正如黄康所说,李素夙已经死了,我们甚至找不到她的尸体。苏仰的声音不大,跟远处海鸥的叫声相差无几。 孟雪诚一怔,手足无措地沉默了。苏仰说话一直都是这样,随和又平淡,明明是很普通的疑问跟陈述,但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点不可反驳的味道。 他有想过吗?好像没有。 苏仰这话说得有问题吗?好像也没有。 这本身就是一个推测,是真相里的其中一个可能性,孟雪诚深知这一点。可他还是本能地相信苏仰,相信苏仰的能力。 孟雪诚感觉到了苏仰的目光,像一张巨大的魔网,将他笼罩了起来。他向前走,边走边说:理论上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你以为查案跟哲学课上讨论的课题一样吗?红色的花是红色的,存在着必然性。 他在苏仰身边停下,眼皮也不抬:往前看,来都来了,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我告诉你,你说得对,咱还是回市局从长计议? 苏仰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没再说话。 队长!孟雪诚耳机里传来一阵尖叫,直直刺向他的耳膜:E区12号集装箱发现失踪者,边上有用过的注射器! 我们这就过来。孟雪诚疾言厉色,苏仰漫步走在前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孟雪诚抓过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扯下耳机。世界归于安静。 苏仰转身,眉头微微皱着。 孟雪诚说:E区12号,走吧。 …… 他们苏仰赶到E区的时候,秦归正在给昏迷了的李素夙松绑。她的双手被束线带捆在一起,双眼被蒙着一块带有奇怪花纹的黑布。地上放着用过的注射器和药瓶,张小文带着手套将药瓶拿到苏仰面前:苏医生,这是什么药? 麻醉药,注射过多可以致死…… 救护车明晃晃地开了进来,李素夙虚弱得像一张白纸,任人摆布。苏仰撑着头蹲下,还好,还活着……可他又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假象,所有人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李素夙也不见了。 孟雪诚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借着夕阳的光,看见了苏仰两颊的汗。孟雪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苏仰拽了起身,抓着他的手往大门走。他把苏仰塞进车里,跟着前面的救护车开。 沉默,还是沉默。 7:00 p.m. 临栖市第二医院。 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江玄青走到苏仰面前,递给他一瓶豆浆:喏。 苏仰迷迷糊糊抬头,盯着这个豆浆看了半天,江玄青怕他误会,立刻撇清关系:别多想,是孟雪诚让我给你的,他会市局搞结案的事情去了。 苏仰接过豆浆,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不喜欢喝甜的。 江玄青在他旁边坐下:他自己喜欢喝这个,市局里还放着一箱的豆浆。 房门上红色的灯有点刺眼,苏仰抬手把眼镜摘了下来,江玄青趁机调侃了两句:怎么几年没见骚包了?我记得你视力没有问题。 苏仰闭上了眼:不用没话找话。 江玄青摊手,要不是孟雪诚死皮赖脸让他过来看看苏仰,他才不想跟苏仰聊毫无意义的天。只是苏仰这个样子让他想起太多东西了,肚子里的话一个劲往外喉咙外闯,他想问的问题很多,想说的话也很多。可最后还是开不了口,只好将到嘴的话拐了个弯:孟雪诚刚进SST的时候还是半个菜鸟,现在慢慢也有个队长的样子了…… 你不适合拐弯抹角的人。 ……江玄青真是服了苏仰这个聊天技巧,三两句把话给堵死了,还能把人气死。他眼神复杂,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我说,时间一直在走,世界一直在变……放不下就重头再来,人只活一辈子—— 手术室亮着的红灯熄灭了,苏仰倏地站起身,等医生出来他马上问:怎么样? 医生摘了口罩沉吟道:病人被注射了过量的硫喷妥钠,不过还好没有没有达到致死剂量。这种药可以穿透胎盘,孩子我们无能为力。刚才帮病人做了引产手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谢谢。苏仰朝医生微微弯腰鞠躬。 孟雪诚在市局把剩下的事情都处理掉,媒体那边的问题就留给他们的警花徐小婧,毕竟长得乖巧可爱,记者也不会故意去刁难她。 等孟雪诚忙完手上的事情,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医院,在停车场看见一个落寞憨厚的背影,他叫了一声:何局。 何军回头:雪诚,你也去医院? 嗯。 那走吧,一起去。何局往孟雪诚身后招呼:小林叶子也是去医院吗? 孟雪诚转过身,发现林修和表情跟吃了沙一样的傅文叶也在。于是他们四个人坐上了一辆车,由专业司机林修带路。原本喜欢互怼的孟雪诚和傅文叶老实了很多,一路上几乎没有出声,就算说话也是在交流案子,表现得非常敬业。 数小时前,孟雪诚刚回市局,傅文叶缠了他一路,让他说说货柜区现场的情况,李素夙怎么了,有没有找到其他凭空蒸发了的内脏等等等等。孟雪诚像赶苍蝇一样:我很忙,别来烦我,不懂就去百度。 操!你炸成一朵烟花!飘在牙买加!傅文叶对着他来了一段freestyle,他有点后悔自己没去现场,不让就能参与营救行动,多帅啊!孟雪诚不搭理他,他只好换一个目标。徐小婧穿着整齐的警服在他面前路过,傅文叶先是夸了她一句:哇,变漂亮了。 徐小婧得意地笑了笑:小孩子长大了,眼光不错。 全市局就您一位能把制服穿得如此清新脱俗!所以美丽的小姐能给我说说刚才的情况吗?傅文叶眨吧着大眼睛,企图卖萌攻陷徐小婧,可是同为萌系的徐小婧瞪着那双带着美瞳,圆圆的双眼,直接把傅文叶给比下去:我等会儿要去见媒体,没空。 噫呜呜噫,你们这一个个的,没良心!傅文叶只好下一个目标放在老实人林修身上,可惜他在局里晃悠了半天都没看着林修。 一转角,傅文叶吓了一跳:你是鬼吗?走路没声儿! 江玄青,拽住了傅文叶挂着名牌的绳子,以免他又溜走了:你不是很想知道现场的情况吗? 不不不。傅文叶连忙摆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江玄青哦了一声,松开握在手里的绳子:那我走了。 等江玄青走了之后他久久不能回神,这个变态居然就这样走了?走了? 傅文叶:???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傅文叶坐在位置上发呆,直到林修回来,他一个猛虎式扑了上去: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在现场处理收尾工作,怎么了? 傅文叶幽怨道:不会连你也拒绝我吧? 林修内心惶恐,这是什么惊悚的问题?傅文叶缠了上去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撒手:怎么怎么,营救行动刺激吗?现场血不血腥? 林修给他描述了一下现场的情况,劝他收起那些天马行空的思维。 几个人到了医院,照着江玄青给他们发的病房号过去。李素夙还处于昏迷状态,江玄青跟苏仰不便打扰,就坐在病房外,一个看手机,一个对着地板发呆。 傅文叶看见江玄青掉头就走,被林修提着领子拉回来,并且教育了一番:你每次都这样,江科长也没怎么你,一见到他就跑,不礼貌。 傅文叶泪流满面,什么叫没怎么?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 孟雪诚刚要说话,何军就递了根烟给苏仰,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前一后往医院的后楼梯走。江玄青像个狐狸一样盯着孟雪诚,他汗毛都炸开了。江玄青那眼神富有深意,仿佛看穿了孟雪诚的想法,他勾了勾嘴角,孟雪诚顿时奇迹败坏了:你笑什么? 江玄青把目光移回手机上,毫不在意地说:好奇就过去看看,后楼梯那么大,你不出声没人知道的。 孟雪诚:…… …… 啪的一声点火,何军把烟点起来,将打火机地给苏仰: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苏仰没去接,他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回医院上班。 何军盯着明明灭灭的烟头,捻了捻指头,踌躇了半根烟的时间,沉重地说:昨天,新宁市局收到了恐吓信,和当年的一样—— 苏仰打断他的话:这是他们的事情。 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没得选……何军严肃的表情荡然无存,痛苦万分地道歉:对不起。 苏仰冷笑:你没得选?他盯着何军下垂的双眼,瞳仁里的恨巴不得化成刀子,刺向对方:没得选的人是齐笙。说完,他把手里的烟灭了,转身离去。 苏仰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拐角处赫然立了一道身影,苏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孟雪诚,心想,这个人的好奇心真的很重,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就在两人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孟雪诚叫住了他:你要回医院工作? 不关你的事。 只有弱者才会选择逃避过去。孟雪诚尽量让自己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平和地说。 苏仰没有被他这种小伎俩刺激到:随你怎么说。正准备推门离开,孟雪诚再一次叫住了他。 但你不是。他语气坚定:你不是弱者。 第35章 苏仰抓着门把的手顿了顿。 孟雪诚凝视着他的背影,声音淡淡的,只是尾音有些不稳,似乎是在努力隐忍着:我爸夸你是天才,是他最骄傲的学生。 可是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苏仰推门离开,给媚姨打了通电话,告诉她案子已经结束,自己可以把莎莉接走。他打车去媚姨家,夜色微凉,两边矗立着的路灯发出孱弱的光。车辆沐浴在浅黄色的灯光之下,整齐排列,蜿蜒成会发光的河流。 苏仰掏出钱包,大方地给了司机一百元整,拢了拢外套跨步下车。 几天没见怎么瘦了?媚姨给他开门,一脸心疼,他摸了摸苏仰的手臂:没好好吃饭吗? 苏仰想了想,这几天确实没按时吃饭,都是有时间了才去吃。媚姨见他默认,生气地捏了他两把,然后转身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准备给苏仰做一碗鸡汤面补补身子。 莎莉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拖鞋都穿反了,苏仰半蹲下,把她抱到沙发上。莎莉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脸上敷着面膜,嘴唇一动不动,含糊地说:表哥,办完案子了? 嗯。明天可以回医院了。 表妹诧异,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么快?不休息两天? 没事。 表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在厨房里的媚姨忽然高声催促:死孩子,让你买点盐你又忘了? 哦哦,这就去。表妹撕下面膜,向着苏仰吐了吐舌头,把脸上的精华洗掉,换双鞋子就下楼。 表妹走后,苏仰蹲在沙发面前,揉了揉莎莉的头发:你长胖了? 莎莉往边上一躲,扭过了头。 苏仰马上认错:……没胖,是我看错了。 莎莉揪了揪睡衣垂下来的带子:表姐说你去抓坏人了。 嗯。苏仰笑了笑,捏了一下莎莉明显圆润了的脸蛋。莎莉这次没再躲开,反而看着苏仰,水灵的双眼澄澈明亮:是不是像哥哥那样? 苏仰听她这样说,心中满是酸楚,他最怕小孩这种不经意的话,往往问得他哑口无言。他苦笑着说:哥哥比我厉害多了。 莎莉终于松开了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睡觉。 表妹很快就带着两袋盐回来,另外一手还提着两瓶啤酒,她把啤酒哐的一声放在桌上:妈,盐放哪儿? 你赶紧出去陪陪你哥,别在这儿添乱。媚姨擦干手上的水,飞快拿走她手上的盐。 表妹努努嘴,坐在餐桌边,把两瓶啤酒全开了。不久,媚姨端着一碗金黄色的鸡汤面过来,味道浓郁,面上撒着一点葱花,青菜安静地盘在碗边。 辛苦了。苏仰接过碗筷。 媚姨笑呵呵,又端了一碟炸鸡翅出来:你趁热吃,多吃点。 表妹拿起一根筷子,戳着桌面:你要回医院上班? 嗯。苏仰喝了一口鸡汤,胃部一暖:怎么问起这个? 表妹支支吾吾了半天,筷子在桌上乱画着,她费尽心思组织了半天也没想到要怎么开口,最后咬牙直说:你为什么要回医院?你觉得做这个有意思吗? 有意思。苏仰夹起青菜。 表妹瞪了他一眼,用筷子敲着桌面:故意和我杠呢?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苏仰放下筷子:我知道,所以我不想你浪费时间劝我。 你这叫自欺欺人。表妹说:若蓝姐以前说你倔我还不信……算了,你非要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完,她拿起啤酒大咧咧地灌了一口,打了个嗝。 苏仰抬头看了看日历,过几天就是六月二十号了…… 媚姨舍不得莎莉,她恨孙儿恨得要死,结果儿子是个工作狂女儿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她把莎莉当成自己的孙女带,也算满足。苏仰问了一下莎莉的意愿,要是她想的话,留在媚姨这儿多玩几天也没问题。 莎莉本身困得不行,而且在媚姨家没什么不好的,表姐还会陪自己玩,她朦朦胧胧地点头。 苏仰只好自己回家,泡了个澡,早早躺到床上,然后一如以往,在半夜醒了过来,心有余悸地喘息着。 他做了个梦,梦里全是些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转眼间美好的画面碎裂开来,漆黑的身影化作恶魔,死死扼着他的喉咙。 四肢发麻。 接下来的两天,他回到医院,生活又从新进入了过去的轨道。 周末,他早早起床去楼下的理发店,将稍长的留海修了修,露出两侧的额角。随便吃了个早餐,开车前往墓地。 齐笙除了莎莉以外没有任何的家人,当年苏仰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替他安排后事。那时他才知道,活着远比死亡痛苦。死了的人躺在棺材里,什么都不用想,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活着的人呢?活着的人不得不去想。所有人都以为苏仰一定撑不住,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这样下去早晚会疯。暗无天日的日子,说是世界末日也不为过。 但苏仰没有。 对齐笙如此、苏若蓝也如此。 他拿着一束花下车,蓦然发现齐笙的墓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背影冷肃,穿着一身黑,弯腰放下了手里的花。 苏仰走了过去,淡然地说:你请假过来? 怎么?还要提前向你申请吗?陆铭嗤笑一声,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转了转:不过你那队长倒是挺厉害的。 陆铭无法想象自己前两天居然收到了一封警告信——提醒他要恪守纪律。他以为孟雪诚只是放放狠话,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做了。不过这种警告信不痛不痒,上头知道陆铭的脾气,说了两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苏仰没理他,更没听懂这没头没尾的话。他把花放在墓前,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个军礼。 陆铭依旧那样站着,没去看苏仰。 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步。 马路上又停了一辆车,来的人是何军和江玄青,苏仰往旁边退了几步,让出地方给两人。现场除了江玄青,俩俩的关系都不好。空气闷热起来,陆铭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带。 过了半响,苏仰安静地离开,驱车回家。 这一天过得很快,到家的时候天色彻底灰了,他打扫了一下卫生,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铁盒子。 里面装着一本相册和几篇发黄的报纸。 他翻开相册,放在第一页的照片是他和妹妹的合照,右下角印着日期,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往后翻着,有他在新宁市局工作时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越来越多,一个镜头都快塞不下了……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照片,无名的情绪崩腾地涌出,冲击着神经末梢,将他整个人都震得四分五裂。照片里的陆铭脸上沾着一大片的奶油,五官全都看不见,手里拿着文件愣愣的站在原地。白槿抱着一捧七彩玫瑰花站在陆铭身后,江玄青靠在门口,俨然一副我刚进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齐笙勾着苏仰的肩膀,两个人放肆笑着,一人拿着一碟的奶油。齐笙的手里奶油明显比较少,多的都在陆铭脸上了,何军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这群人。 这张照片是苏若蓝替他们拍的,上面还标着日期,那天是陆铭的生日,齐笙提议要给他在来个毕生难忘的惊喜,大晚上一群人跑回局里,还拽上他们的队长何军合伙演了一出戏——齐笙让何军打电话骗陆铭说有案子,让他过来。 都回不去了。 他把相册放回原位。剩下的那叠报纸全是苏若蓝做的采访,她是记者,在新宁最大的报社工作。如果没出意外,她跟齐笙很快就会结婚,两个人拥有自己的家庭,幸福美好。 苏仰整理了一下泛黄了的报纸,一张字条从里面滑了出来,字体端正秀气—— 结束,便是新的开始。 这是很久以前,他写给苏若蓝的。 高中时候苏若蓝养了一只小仓鼠,后来仓鼠死了,苏若蓝哭了很久,苏仰就告诉她,小仓鼠只是去了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苏若蓝一直很珍惜这张纸条,把它塞进钱包里随身带着。 结束,便是新的开始吗……? …… 一个月后。 10:00 a.m. 临栖市警察局 傅文叶鬼鬼祟祟凑到孟雪诚隔壁:队长,今天窗外乌云密布,你又印堂发黑。我掐指一算,此乃大凶之兆! 孟雪诚合上记事本,白翻到天上了:你再废话老子让你两眼发黑。 傅文叶将藏在外套里的老黄历掏了出来,举到孟雪诚面前:真的大凶!我查过黄历! 滚。 话音刚落,右上角的座机响了起来,孟雪诚抬头看了傅文叶,傅文叶也看了看他,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孟雪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起电话:喂? 是我,你上来一趟。何军说。 知道了。 傅文叶嘿嘿笑着,翻开老黄历,开始研究时辰的吉凶。 孟雪诚往局长办公室走,敲门进去:有什么事吗何局? 是这样的,给你安排了一个实习生带一下。何军不兜弯子,直接挑明了说。孟雪诚的脸拉得跟马似的,他最烦带毛毛躁躁一惊一乍的菜鸟。 何军喝了口茶,沉着地说:我知道你不乐意,但是我跟包副已经决定了。 孟雪诚不服的同时嗅出了一丝的不寻常,正常的实习生根本不会由局长跟副局长操心。能让何军亲自通知他的,估计是走后门的空降兵:这都几几年了,还有黑箱操作? 何军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名牌:局长给你你来当? 不是这个意思。孟雪诚只好服软,放轻语气,眼睛转了一圈,无处安放,只好盯着地板看:我不适合带新人。 何军点了根烟:我把人叫过来了,待会儿你跟人家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 孟雪诚话未过半,身后响起了利落的敲门声,何军瞪了孟雪诚一眼,示意他老实点。 何军:进来。 孟雪诚没有回身的打算,那人走到他旁边,把自己新拿到的工作证放到孟雪诚看得见的地方。 孟雪诚身体一颤,全身血液都在倒流,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发声那个人就抢断了他:孟队长刚才一直低头盯着地板看,看来是遇上了麻烦事。 没、没有。孟雪诚目眩头昏,往自己大腿掐了一把,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现在的实习都牛逼上天了啊! SST全体都被这个爆炸大新闻给震住了。 傅文叶手一抖,老黄历掉在地上: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徐小婧扶着额头:我没吃早餐,脑袋有点晕。 傅文叶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香蕉,递给如同雕像一般的徐小婧:要不吃个苹果压压惊。 徐小婧僵硬地接过香蕉,剥开香蕉皮,咬了一口:挺好吃,挺甜的。 苏仰找到自己的坐位,把常用品跟文具都放到桌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椅子的高度。眼前的景色全然不同,却又恍若当年。他摊开笔记本,上面还写着对林梓青跟黄康的分析,他把剩下的内容补充完—— 我追寻的是我得不到的,我得到的是我不曾追寻的。 第36章 江玄青作为知情人之一,专门上来看热闹。苏仰坐的位置正对大门,江玄青跟他比了个手势,两人往茶水间走。 实习?江玄青拿起一罐咖啡,似笑非笑地说:真的假的? 苏仰把热水倒进杯子里,轻轻搅拌着:真的。过一段时间才能转正,原本说是顾问,我没同意, 江玄青背对着他,盯着挂在墙上的绿植,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垂下了眼,迟疑片刻才开口:那你什么时候去做评估? 何军一开始想让苏仰当SST的顾问,是因为这个职位不需要做心理评估,同理实习。一旦苏仰想转正,就必须参加心理评估。何军算是给了苏仰一段缓冲时间,等他觉得自己可以应付的时候,再决定心理评估的日期。 苏仰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杯子里的小漩涡渐渐散去,神色如常:半个月后。 茶水间顿时沉寂了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等江玄青再次张嘴,罐子里的咖啡只剩下最后一口了:对了,李素夙出院了吗? 出了。 李素夙上周出院,她没有任何亲属,苏仰便亲自去接她。她的身体虽然还没完全复原,但是脸色好了不少,还长了两斤肉。李素夙收拾了一下自己住院时用的毛巾和牙刷:你不用特地来的。 苏仰拿起她的背包,两人一起下楼,他扶着李素夙坐进车里,给了她一袋补品:最重要的是你没事,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内疚什么?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李素夙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忽然觉得很不习惯:要怪就怪我自己太没用了。 苏仰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故意扯开话题,笑笑说:虽然你已经毕业很多年了,但是新宁一中依然有你的传说,我之前上校友论坛,还看到有人在讨论你勇战小混混这件事。 李素夙也跟着笑了:那时候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我可不敢这样,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她把车窗摇下来,一辆摩托车带着热风飞过,空气混浊,她咳了两声,顺道把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陈阳他…… 至少五年。苏仰回答。 李素夙抿了抿唇,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呢?决定好了? 苏仰点头。 李素夙莞尔:也好,若蓝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当佳肴不再美味,讴歌不再动听,春色不再悦目……人才会明白,时间不等人。多少自己曾经苦苦守护着的东西,眨眼间变成过去两个字。简单,又沉重。 …… 孟雪诚拿着自己的杯子挤了进来,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把茶水间塞得满满的。原本徐小婧想去接杯水,结果在门口看见这个惊悚的三国鼎立,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扭头就走。 孟雪诚右手拿着陶瓷杯,左手拎着文件夹,站在江玄青和苏仰中间,他给自己泡了杯巧克力,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苏仰:你不是什么柯南体质吧? 不是。 江玄青毫不留情地拆台:平均三个月一宗大案,只有在他休假的时候破了例。 为了印证江玄青没有在撒谎,江玄青刚把话说完,他和孟雪诚的手机不约而同地震动起来,就连外面的座机电话都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苏仰:…… 他们两人各自接起电话,气氛凝重。 江玄青夹着电话,把咖啡罐往垃圾桶里一扔,大步流星地走出茶水间。孟雪诚深深叹气,拍了拍苏仰的肩膀:你来上班不到三个小时,我们接到了本月第一宗命案。 苏仰:…… 孟雪诚咕噜咕噜喝完那杯巧克力,在苏仰耳边打了个响指:准备干活了小实习,别发呆。 短短的几分钟,整个SST都忙碌了起来,恨不得在脚下装一个滑轮,以最快的速度滚下楼。 林修掏出一个无线耳机递给苏仰,这是他们SST专用的。由傅文叶亲手设计,有效防止讯号被干扰,而且轻巧便利,符合现在的潮流审美。 孟雪诚关上车门:中午十二点零一分接到报案,有人在西区明华中学后面的小巷发现一具女尸,按照报案人的描述,死者是明华中学的一名女学生。 嗯?秦归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普通命案应该是刑侦队的活儿……队长,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孟雪诚也没装神秘,补上四个字:死状惨烈。 车里的人多少都能猜到一点,正如秦归所说,普通命案根本轮不到他们手上,除非性质极其恶劣。 现场有不少记者举着相机远远拍照,看见警方的车来了,立刻把手里的大炮一调头,对准刚下车的孟雪诚。孟雪诚挡开几乎都要塞到他嘴里的录音笔,给了身边的林修一个眼神,林修心领神会反身拦住了记者。孟雪诚快步向前,撩开警示胶带,带着身后的人一同进去。 孟雪诚从裤兜里抽出一双手套带好:小文,你去帮帮林修。把封锁范围扩大,控制好媒体,别让他们拍到。 是。 江玄青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一起的还有理化跟痕检人员,他拿着勘察箱走过来,率先往后巷里走。 发现尸体的位置是在小巷中后段,远远望去能看见一个女孩穿着破烂的校服,正面朝上躺在地上,头发凌乱。 江玄青带上口罩,观察了一下尸体表面,并拢双指压在她冰冷的皮肤上。接着拿出测量肝温的仪器,将针头刺进尸体: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内,身上多处伤痕,双手又被捆绑的痕迹。他往后退了一步,拿起镊子将地上染血的指甲钳起:死者右手拇指指甲被拔了下来。 孟雪诚的目光霍然尖锐,蹙眉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他看了看四周,蹲来:死者全身满布刀伤,不可能一点溅射性的血迹都没留下。 确认死者身份了吗?苏仰问。 秦归点头:刚才校方说了,死者是他们学校初一六班的学生,名字叫刘悦瑶。 孟雪诚脱下手套站了起来:联系死者的班主任。 学校附近发生了命案,校长立刻开了个广播安抚学生,顺便压一压漫天乱飞的谣言,省得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学生们自己现行编撰了一个结局。 梁秀琴,三十四岁,是刘悦瑶的班主任。半小时前她还在跟同事开玩笑,聊着办公室八卦,没想到一通电话打断了她美妙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样直线下落。此时,她披着一件外套坐在会议室,校长醇厚的声线也没能稳住她猛烈颤抖的双手。 孟雪诚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等广播结束了,苏仰才说:梁小姐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刘悦瑶同学在校的情况。 梁秀琴把桌上放着的热茶捧进手里,像是在抓着救命浮木一样。她的嘴唇翕合,小声道:悦瑶很听话,是我们班上的班长。学习成绩虽然不是最好的那几个,但也过得去。 人际关系呢?孟雪诚问。 她朋友挺多的……她……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梁秀琴忍不住落泪,哽咽道: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这样。 孟雪诚面容冷淡,继续问:她有没有在学校里面得罪过什么人? 梁秀琴摇摇头:没有……不可能。 孟雪诚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公式化的味道:有哪些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贾盈盈和谭衣,她们仨经常黏在一块儿。 苏仰插话:她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梁秀琴吸着鼻子点头:悦瑶很喜欢跳舞。 苏仰微笑:好的,谢谢老师。 他们两个人离开会议室,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明华中学选址不错,位处半山,四周种满了花草,据说学校顶层还有个空中花园。苏仰拿着平板电脑,半靠着围栏,仔细阅读着傅文叶给他们发过来的资料—— 刘悦瑶父母双全,可是父母都在外省工作,她平时都是跟着舅舅和舅妈住。成绩尚可,无不良嗜好。 死者是个普通的女学生。苏仰收好平板,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细细说着:身上穿着校服,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害的。凶手唯独把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拔了下来,放在地上……苏仰微微抬头,耀目的阳光他的眼底,他瞳孔微缩,眯起眼睛,自言自语般说:有什么意义吗? 回去再说。孟雪诚抬手挡了挡太阳光,提议:等尸检报告出来,应该会有更多的线索。 我想在学校走走。苏仰话刚过半,腿率先行动了起来。 孟雪诚从后面喊住他:我需要一个理由,小实习。 还特别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苏仰:没有理由,你可以先回去,反正我只是个实习,不是正式员工。 孟雪诚:…… 现在的实习生真的招惹不起。 不过孟雪诚知道苏仰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反正他们还有时间。 孟雪诚陪苏仰从教学一楼走到教学二楼,终于意识到苏仰说的走真的是很单纯的到处走。看着走廊上学生拿着课本的学生,孟雪诚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候,每天上课不是写卷子就是背单词,高考宛如世界末日。一转眼,都毕业那么多年了。看着这些穿着校服的孩子,青春洋溢,仿佛还有无数个充满光明的明天。 光明,明天……想到这里,孟雪诚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苏仰如愿在校园里走了一圈,然后驱车赶回市局。刚进大门,孟雪诚就接到了江玄青的电话,让他们下来解剖室。 …… 两人换好防护服,江玄青提醒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他把装着尸体的袋子拉开,刘悦瑶卸去身上的校服,双目紧闭,身上的血迹被清洗过。直到他把拉链拉到最底,露出死者的下|半|身,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苏仰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江玄青拿过白布盖住尸体,然后走到洗手台前,倒了点消毒液在掌心,揉搓开:死者刘悦瑶,十三岁,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身上一共有四十二处被利器割伤的痕迹,最短的两厘米,最长的十厘米。伤口不深,只是割破了表皮。死者生前遭到暴|力|性|侵|犯,下|体严重撕裂。普通强|奸造成不了这种伤害,初步推测凶手以木棍或者铁棒之类的东西对死者进行虐|待,已经提取分泌物去做化验。最后,死者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和沟槽,巩膜结膜点状出血。甲状软骨纵向骨折,口腔粘膜出现血斑,肺部积有淤血。江玄青回身看着两人:她是被勒死的。 江玄青把手擦干,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递给孟雪诚:而且凶手还在死者的臀|部刻了个奇怪的图案。 这个图案相当诡异,像是只只长了一腿条的小鸟。 第37章 作案风格强烈,属于表演型人格。苏仰放下照片:凶手的年龄不会很大。 孟雪诚将照片还给江玄青,一刻都不想呆在这冰冷的解剖室,仿佛有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往上攀,冻得大腿骨头僵硬了。他看了眼时间,找了个理由拖上苏仰离开这鬼地方:差不多要开会了。 苏仰模糊地嗯了一声,跟上孟雪诚的脚步。苏仰走路没什么声,好像走在棉花上,孟雪诚好几次都以为他走丢了,一步三回头,颈椎病都快让苏仰给治好了。苏仰一路双手插兜,盯着脚下的路,脸都不抬,孟雪诚基本上只能看见他顺滑垂下的头发。直到进了会议室,苏仰才舍得把脖子伸直。 傅文叶把资料分发给众人:这是刘悦瑶的家庭情况,包括她的生父母跟舅舅舅妈。刘悦瑶的父母在她八岁的时候就把她丢给舅舅带,一直到十三岁。舅舅是个值夜班停车场的保安,有酗酒闹事的案底,舅妈没有固定工作,平时会跟邻居打打麻将,人缘不错。 孟雪诚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资料,脑子里想着刚才江玄青跟他们说的消息。等傅文叶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孟雪诚走到了中央:死者生前遭到残忍的性|侵|害,凶手还在死者身上画上了专属的记号,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属于有组织犯罪,连环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他瞥见角落里的苏仰正翘着腿看手机,眼里酝了些薄凉的怒火,用教导主任的口吻喊他:苏仰,你有什么看法? 苏仰悠闲地放下手机,配合地站了起来:大部分的性犯罪者都是胆怯、内向的人,凶手恰恰相反,他很嚣张,而且性需求不是他的犯案动机。我们从死者身上发现很多非性|欲需要的暴力伤痕,被伤害的部分不仅仅是性|器|官。同时没有证据表明这种残暴的攻击性|行为是出于性|需求,凶手只是单纯在羞辱跟折磨女性。这种情况一般是陌生人作案,而不是强奸案里占了大头的熟人作案。 傅文叶惊讶地看着他:陌生人?那不是很难锁定嫌疑人?陌生人千千万万个,连个都没有。 苏仰:并不。当一个凶手在死者身上或者犯罪现场表现出某种精神病理学特征时,心理画像的准确率会大大提升。他对死者进行了身体虐|待,这种人一般傲慢、善于撒谎。他采用了风格鲜明的杀人手法,想要通过这种手段去昭告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继而说道:同时他的内心很自卑,缺乏自信,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感到不满,无法与女性建立关系。被害者是一名年轻的女学生,他故意挑选这种不具备反抗能力的,用最低级的方式去羞辱她。他故意把尸体转移到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是典型的的演技型犯罪手法,想要吸引眼球。他屈起手指轻轻敲着窗沿:凶手男性,未婚,年龄二十到二十八之间,身材中等。厌恶女性,自我中心。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外表腼腆或者和蔼。有性|功能障碍,还可能是学校里的人。 说完,苏仰回过头看着孟雪诚,像是一个静静等待着老师点评的学生。 孟雪诚目光微闪,正想招呼傅文叶干活儿,结果人家很是自觉,早早就抱着电脑开始工作。孟雪诚的台阶垮了一个,只好厚着脸皮自己搭:今天就这样吧,等明早的尸检报告和理化报告。 散会后,苏仰刚上车,平板电脑亮了一下,傅文叶已经把学校的教职人员名单发给他了。 第二天,理化报告早早发到孟雪诚的邮箱里,他快速浏览了一下,结果跟江玄青说的相差无几,没有提取到任何精|液或者是润|滑|剂。他又联系了一下校方,希望可以安排一个时间,让他们跟谭衣和贾盈盈见面,以便了解刘悦瑶生前的情况。 林修走了过来:队长,死者的舅妈来了。 孟雪诚一皱眉:你们什么时候通知她的? 确认死者身份之后就通知了,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左右。林修报出精确的时间,昨天就是由他去通知刘悦瑶的家属的。 孟雪诚很是疑惑,换作平常,家属都是巴不得立刻飞进市局。刘悦瑶的家人居然隔离一天才过来?林修察觉到孟雪诚的不解,把昨天的情况从头到尾交待了一次:我打了电话给她的父母,但是她的父母在外省,只能买今天的机票,估计要晚上才能到。至于她的舅舅跟舅妈……林修稍稍一顿:我原本是想派车去接他们过来的,结果两个人都说不需要,有事在身,晚点再来。 有什么事比自己朝夕相处的外甥女出了意外更加重要?孟雪诚一时想不明白。他穿上外套,跟着林修下楼,走廊上回荡着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苏仰站在边上,默不作声,看戏般看着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女人。 她握着拳捶打地板,表情痛苦:天啊瑶瑶,我该怎么向你妈妈交待啊瑶瑶?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孟雪诚上前将她扶起来:您先起来。 女人一把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目光死死咬着孟雪诚:你们赔我瑶瑶! 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凶手。孟雪诚真诚地说。 林修给女人递上一杯温水,女人正眼都没看他,直接把杯子扫翻地上:滚开。女人又把掉在她脚边的杯子踢远,水迹洒满一地。她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巾,擦着手上的水。 潘太太,如果您是真的难过,就停止无理取闹的行为。苏仰往这边走,表情十分谦虚。潘玉红听到他的话,咬着红唇抬手扇了苏仰一巴掌,速度之快在场的几个人全没反应过来,清脆的耳光落在苏仰左边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孟雪诚抓过潘玉红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他完全忘了要克制力度,用力把潘玉红的手捏得死死得。潘玉红疼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大喊乱叫。 孟雪诚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注意您的行为。 潘玉红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苏仰:他什么意思?他说这句话什么意思?他配当警察吗?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死者家属的?她看见苏仰挂着的名牌,嘴一咧,声音尖锐:实习生?你们居然让实习生负责瑶瑶的案子?老天!我的瑶瑶命苦啊!死不瞑目啊! 孟雪诚松开她的手,站在苏仰面前:严格说,你没有权利干预警方的工作。我也有必要告诉你,我们有权利拘留你。根据我国的安全法,你刚才的行为属于故意伤害罪。他看了看林修,淡淡说:拘留她。 潘玉红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敢滥用职权? 孟雪诚解释:并没有,这是合法拘留,还有疑问吗? 我要投诉你们! 随便。孟雪诚转身,拉着苏仰手腕往医疗室走,把潘玉红留给林修处理。 苏仰坐在沙发上,云淡风轻地说着:孟队的脾气有点大。 孟雪诚蹙眉,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比不上潘玉红。他抬起苏仰的下巴,将冰袋轻轻贴在苏仰通红的脸颊上。 冰冷的触感让苏仰反射性往后躲,孟雪诚用力固定着他下颚:别乱动。 冷。苏仰半边脸颊被冻得酸酸麻麻的,他抬眼看向孟雪诚,深邃的双眼像是一块通透的镜面,盈着淡雅的灯光, 孟雪诚心绪微动,愣了半响,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索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脑里作祟,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直接把冰袋塞进苏仰手里:自己拿着。 苏仰扶着冰袋,眼神温和了起来。 孟雪诚背对苏仰站着,生硬转移话题:这个潘玉红有问题。 嗯。 孟雪诚摸了摸有点干裂的嘴唇:她在演,那种伤心难过的情绪太表面。他回忆了一下潘玉红的表现,除了做作跟用力过猛以外,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以为将五官挤在一起,再流两滴眼泪就是难过了。 他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看完消息后说:等会儿去一趟学校,不过校方希望我们不要透露细节,以免吓到学生。 嗯。 …… 傅文叶觉得人生真的大起大落落落落落,没想到刚完结一宗案子,又有同样泯灭人性的命案发生:啊啊啊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变态出来祸害人!他看完理化报告和江玄青传过来的尸检报告,恨不得把凶手就地正法。 徐小婧身为女孩,光是听傅文叶的转述她都接受不了,更别说看尸检报告了。徐小婧的眉毛拧在一起:这也太残忍了……根本不是人吧? 林修从门外走来进来:恶魔都是很平凡的人,可能和我们同床,可能和我们共餐。 傅文叶点赞:够文艺! 林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一位外国诗人写的。 徐小婧见林修回来了,便问:对了,那个潘玉红怎么样了? 林修喝了口茶缓缓:还在骂,说要投诉我们。 徐小婧撇了撇嘴:刘悦瑶摊上个这样的舅妈真是倒霉……她眼珠子转了转,鬼灵精怪地看了看周围,然后神神秘秘的和两人说:刚才孟队超帅的有没有? 傅文叶啧啧道:你放弃你的小鲜肉男团了? 哎呀,不能这样比!偶尔也要让孟队帅一次的! 孟雪诚刚下来就看见三个人围在一起聊天:你们很闲? 闻言,三个人的背脊倏地挺直了,徐小婧慢慢挪回自己的位置,傅文叶嘻嘻笑了两声:我们在聊案子。 孟雪诚扯了扯嘴角,不慌不忙地往他们边上一站:那你们说说自己的看法。 傅文叶指着徐小婧:女士优先。 徐小婧眼睛瞪圆,咬牙切齿:您可真是一位绅士。 傅文叶厚颜无耻地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谢谢。 不过徐小婧倒是认真回答:苏医生说凶手是演技型犯罪,想要吸引注意力,如果用电影当例子的话,他是主角,我们是观众? 不完全是。苏仰听到徐小婧的分析,纠正了一点:我们是配角,学生、路人,媒体才是观众。他想告诉所有人,一切由他而起。他会注视着警方的一举一动,一旦我们表现出毫无头绪或者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会兴奋,从而进行下一次的犯罪。 傅文叶说:那放置处理不就好了?他想要关注度我们不给,当不成主角不就演不下去了? 孟雪诚点着傅文叶的后脑勺:你是不是蠢?他要是得不到关注度,肯定会做出更加残忍的事情,直到有人关注为止。 傅文叶一噘嘴:那怎么办? 苏仰说:不用特别在意这件事,不然就等于跟着凶手的剧本走了。 04:00 p.m. 明华中学 校长胡厉民亲自下楼接待众人,他跟孟雪诚握手:希望可以早点抓到凶手,校方随时都可以配合你们。他重重叹息:现在全校上下都不放心。 胡校长把几个人带到会议室:谭同学和贾同学已经在里面了。开门前再三叮嘱孟雪诚:孩子还小,不要吓着她们。 见到校长如此为学生着想,孟雪诚心生敬佩,现在很多做教育的,都不顾孩子心理情况,只想着如何提升学生的成绩。 我们会注意的。孟雪诚向他保证。 苏仰推门进去,两个小女孩肩并肩坐在角落,鼻头泛红,紧紧捏着手里的纸巾。其中个子比较高的是谭衣,娇小一点的是贾盈盈。出发之前他们已经把要问的问题都整理好了,分成两组,孟雪诚和苏仰负责谭衣。 林修和徐小婧把贾盈盈带去另外一间会议室。 贾盈盈被带走后,谭衣一直低头绞手指,纸巾被扯成碎片,掉在地上。 苏仰拉过一张桌子: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谭衣一直往后退,几乎要把自己挤进墙壁里。苏仰坐下,也没催她,自己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颗骰子,放在桌上:游戏规则很简单,数字小的人要回答数字大的人提出的问题,可以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谭衣知道如果她不答应的话,眼前这两个人会一直等,等到自己答应为止。她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点头。 得到回应后,苏仰先投出骰子,三。 然后谭衣伸出手拿起骰子,松开,六。 孟雪诚:…… 游戏才刚开始,苏仰一点都不着急 谭衣气若游丝,声音颤抖:瑶瑶她是不是……她是不是真的……谭衣始终没有办法说出死了这两个字,光是念到这个名字,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是。苏仰回答了她这个问题,然后重新掷骰子。 这次是二。 谭衣还是六。 孟雪诚:…… 第38章 谭衣用手背擦去眼泪,眼睛高高肿起。她低下头,不想让陌生人看见自己这样的一面。谭衣跟贾盈盈不一样,她在六岁那年就认识了刘悦瑶,两个人一起长大,约好了要考同一所中学。如果刘悦瑶没有突然离去,等着她们的,应该是一段美好张扬的青春。 谭衣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再次抬头,眼前会是洁白的天花板。然后如常换上校服出门,拖着散漫的脚步回校,路过杂货店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往左看——刘悦瑶站在马路的另一边,背着白色的书包,笑着跟她招手。 时间被无限拉长,直到校园刺耳恼人的钟声不识时务地响起,惊得谭衣蓄在眼眶里的泪水脆弱地落下。这两天,好友的死成为了校园里最热门的话题,尽管学校禁止学生谈论这件事,可嘴巴始终长在别人身上,而她这几天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刘悦瑶是被男朋友推下楼的。 甚至有人向她求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谭衣哑口无言。 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刘悦瑶的死,她什么都不知道。 谭衣闭上眼,嗓音细弱:瑶瑶是被男朋友推下楼的? 苏仰目光有些闪烁,孟雪诚同时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默契十足地将这件事记了下来。刘悦瑶死亡的细节他们不能透露给谭衣,苏仰只予以简单的否定:不是。 这次谭衣主动伸手,拿起骰子,掷出了一个二。 孟雪诚松了一口气,看来倒霉之神也是云露均沾的。 苏仰掷出了五。 拿到了提问劝的苏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刘悦瑶平时除了跳舞还喜欢做什么? 跳舞?谭衣面带疑色:瑶瑶很久以前就不能跳舞了,她练习的时候伤到过脚……平时的话,喜欢追星。 苏仰看过谭衣的资料,他知道谭衣跟刘悦瑶关系很好,谭衣没有编谎话的理由。假设谭衣说的是真的,那她们的班主任为什么要撒谎?苏仰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继续骰子游戏。 之后这几局,苏仰运气不错,连赢了三把。 她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 谭衣摇摇头:没有。 情绪有没有变化? 谭衣想了想:之前她月考没考好,有点不开心。 最后一个问题,刘悦瑶跟她家人的关系怎么样? 谭衣抠着手指,声音忽然有了些力道:她家里人都不管她的,一周给她五十块,多的都没有。 孟雪诚和苏仰出来的时候,林修和徐小婧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把录音笔跟手写的记录递给孟雪诚。他们的问话过程顺利,贾盈盈非常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孟雪诚对比了一下谭衣跟贾盈盈的话,内容相差无几,而且她们都提到过刘悦瑶不能跳舞这件事。 …… 这是梁秀琴第二次跟警方见面,比起昨天,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甚至主动跟两人问好。孟雪诚冷着脸,开门见山,直接问她:梁老师,你为什么要撒谎? 梁秀琴猛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孟雪诚严肃起来,整个人的气场冷了不少,目光凛冽,仿佛是一方大哥来收保护费的:刘悦瑶的腿有伤,不能跳舞。你又是怎么知道她平时喜欢跳舞的? 梁秀琴的眼睛往右瞟了瞟,心定气稳地说:她自己说的。 孟雪诚一拉椅子,坐直上半身,往前凑了凑,带着横蛮的压迫力说:不要以为刘悦瑶不在了就没人知道你在说假话。 梁秀琴跟他对视:我没骗你们! 她的双唇抿成一条线,接着声音渐渐变小:她在作文里面是这样写的…… 孟雪诚:…… 不止孟雪诚,几个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复杂……这样一来,梁秀琴也说不上是在撒谎。 见他们没说话,梁秀琴开始慌了,解释了起来:这是真的!我可以给你们看她的作文! 苏仰有些无奈:梁老师,为什么要把学生作文写出来的东西当真? 梁秀琴搭在肩上的披肩垂了下来,她的脸色也有点尴尬,不再去看孟雪诚,少头没尾地说了句:要是被校长知道,我就完了…… 完了?孟雪诚把纸杯当惊堂木用,敲在桌上:作文的事跟校长有什么关系? 梁秀琴立刻闭嘴,一缩脖子,安静得像个猫头鹰。 孟雪诚不耐烦地看了看錶,低声说:看来我们只能去问校长了。 别啊!梁秀琴大叫一声,拦着欲起身的孟雪诚,不情不愿地地把事情告诉他:是因为……因为校长要求班主任多跟学生沟通交流,除了学业以外,还要多关心学生的日常生活。他会不定期抽问我们这些老师,问一下学生平时喜欢做些什么之类的,如果答不上来就会被记名。我刚来学校没多久,就想着让他们写一篇作文,省得一个一个问……节约时间不是嘛?不过这要是被胡校长知道了,我可能会被炒鱿鱼的。 梁秀琴拉着徐小婧的手: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胡校长! 徐小婧尴尬地假笑着,抽回了手:只要你配合警方,理论上来说,我们不会干涉你工作上的事情,也不会跟你上司打小报告。 苏仰看着梁秀琴:能把刘悦瑶的作文给我们看看吗? 梁秀琴生怕得罪这几位大爷,立刻换了一副样子,老实得不行:能,想看什么都可以。 孟雪诚让徐小婧陪着梁秀琴回去教员室拿作文,别让她搞什么奇奇怪怪的小动作。几分钟后,梁秀琴低着头,双手递上作文:您看。 苏仰很快地看了看,内容没什么特别,毕竟是写作,真的假的混在一起,不过从字里行间,苏仰可以感受到刘悦瑶对跳舞的热爱。 他放下作文,手指不经意地扫过刘悦瑶三个字:你说你刚来学校没多久? 是啊。梁秀琴点点头:我两个月前才进学校,六班是我在这个学校带的第一个班。 孟雪诚问:他们原来的班主任呢? 梁秀琴怂怂肩:好像是辞职了……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苏仰忽地甩出一个问题:这几篇作文能带走吗? 可以。 孟雪诚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在学校门口碰到了神色萎靡,抽着闷烟的胡校长。他想起了梁秀琴的话,便问道:胡校长,六班之前的班主任是因为什么原因辞职的? 胡校长长叹一口气,鼻翼间喷出淡淡的烟雾:那孩子啊,他身体不好,应该是去看病了。他对班里的学生特别上心,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 孟雪诚:这位老师叫什么名字? 方旭。 一上车,孟雪诚收到了傅文叶打来的电话,他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腿上:队长队长!五分钟前有人在明华中学的论坛发了个帖,把刘悦瑶的死况详细地写了出来,点击都快两千了!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可能有用的留言,有人说凶手是在模仿《血甲》这部电影里的杀人手法。 傅文叶重新刷新了一下页面,帖子已经被删了,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把这个帖保存了下来。 他把资料发给孟雪诚,准备着手去调查《血甲》。 《血甲》这部电影非常冷门,别说资源了,就连影评都没找到。他花了一段时间,走访各种小众猎奇恐怖片爱好论坛,才知道这是S国拍的一部低成本B级片,内容血腥,所以在很多的国家都被禁了,没听说过一点都不奇怪。 最后,傅文叶自掏钱包,冲了点比特币才下载到资源。解压后,傅文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这高清的画质,羊癫疯一样的镜头,还没有字幕,说不是枪版他都不信。 开头几分钟,镜头对准几朵薄荷花,低沉的男声进行着独白。傅文叶听不懂S国语言,翻了一大堆网站才找到一个用英语写的简介——讲述了一名男性专门残杀某所学校的女学生,每次杀人后,他都会拔掉死者的拇指指甲作为收藏品。而这个凶手相当谨慎,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警察也拿他没办法。最后就这样逍遥法外,继续杀人。 傅文叶:…… 这是什么三观不正的脑残破电影? 大概明白了剧情,傅文叶继续播放这部电影。 画面一转,从薄荷花变成了昏暗的小房间。 镜头没有拍到主角的正脸,只能看出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穿着西装,缓缓走向被绑在椅子上,蒙着眼睛的女学生。男人匀称的双手来回抚|摸着女学生的侧脸,又将她黏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搁在耳后,女学生动弹不得,稍微一偏脖子,就被男人扳正。她带着哭腔说了几句话,男人的手忽然顿住,然后右手抬起,重重朝着她的耳后打去。 随后,正式进入主题。 傅文叶拼命捂着嘴,好几次差点吐出来。他下了个无码版,镜头一直往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拍,凶手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还会给特写。耳机里全是女学生的尖叫声,持续了接近半小时,直到凶手把死者勒死,惨叫声戛然而止。 第39章 电影持续放映着,如同它的简介一般,几乎没有剧情,只是单纯播放着凶手杀人的片段。傅文叶敲敲键盘,把电影关掉。他觉得自己的胃好像上了个马达,一直翻腾着、旋转着,完全不能理解拍摄者到底抱着什么心态制作出这样猎奇的电影。 傅文叶缓了缓,拿起杯子去接杯水暖冷静一下,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江玄青。换作平时,他肯定忍不住要损江玄青两句,可现在他满脑子的血腥画面,别说组织语言了,就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他捧着杯子看了江玄青一眼,从他身边离开。 那眼神有点冷。 江玄青把肚子里不正经的话全都消化掉,跟着傅文叶进去办公室。 傅文叶回到位置上,也不说话,右手握着鼠标,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 你脸色很难看。不舒服?SST办公室里,只有江玄青跟傅文叶两个人。江玄青走到傅文叶背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尽是粘湿冰凉的汗水。 傅文叶推开他的手,故作泰然,说着跟身体表现不符的话:没事,不用管我。 江玄青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不用管你,也不用管工作吗?他伸手覆盖在傅文叶握着鼠标的右手上,把缩小了的视窗点开:这是什么?跟案子有关? 傅文叶平时虽然比较散漫,但是在工作时间绝对不会偷懒,所以江玄青非常笃定这部电影不是用来消遣娱乐的。 傅文叶想要抽回手,试了两次,发现自己完全不是江玄青的对手。江玄青没少锻炼,对上傅文叶这种宅男,自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傅文叶所有挣扎的念头的偃旗息鼓了,从善如流道:凶手的杀人手法是在模仿这部电影。 江玄青带着傅文叶的右手动了动,屏幕上的箭头停在了播放键,傅文叶忙说:真的很恶心,你确定要看?他的脸色渐白,江玄青轻轻拍着他的背:再恶心的东西我都看过。你累了就去休息,我来看就好。 听江玄青这样说,傅文叶也没了顾忌,毕竟他说得有道理。 吐了的话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真的非常恶心,而且非常变态!傅文叶按下播放按钮,飞速转过头,他不想再看到这部电影里的任何一个镜头。 江玄青松开他的手,跟他换了位置,带好耳机,电影的画面刚好切换到第二个被害的女学生。 傅文叶拿起自己的杯子,在办公室里散步,走了两圈回来,他见江玄青皱着眉,左手按着耳机,冷峻地注视着屏幕。又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握着鼠标的右手指节微微屈起,指尖青白。傅文叶很少见江玄青露出这么冷漠的表情,以为是他是装出来的,张嘴就是一顿嘲讽:啧,我就说了这电影很恶心,非要逞英雄。 江玄青摘下耳机,从外套里拿出一个U盘,把电影拷了一份。 卧槽。傅文叶紧紧抱着杯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你变态吗?还要带回去自己一个人慢慢欣赏? 江玄青重口的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从什么地方找到这部电影的?江玄青支着下巴问他。 四目在半空中遥遥对视着,傅文叶的手指轻轻点着杯沿,半响后诚实地说:暗网。 屏幕上弹出完成两个字,江玄青拔出U盘,起身离开。 江玄青难得规矩了起来,傅文叶一时半会儿居然点不习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部电影一定有什么问题,于是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有。江玄青坦白承认。他把U盘放进口袋里,想起刚才傅文叶铁青的脸色和被他自己咬得发白的嘴唇,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告诉傅文叶,他淡淡地说:等孟雪诚回来再说。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傅文叶哐的一声把杯子放下,心里有些生气,江玄青有事没事就爱撩拨他,说说胡话。现在有正事,倒是安静了,多的都不肯说,还故意瞒着自己。 江玄青转过身,捏了一下他的脸,傅文叶这次没有躲开,盯着江玄青又问了一次: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江玄青笑了笑,说: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傅文叶马上炸了,推了他一把,耳朵脖子光速变红,恼羞成怒:操,爱说不说。 他跑进洗手间,心脏失了节奏胡乱跳动着。傅文叶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红得像猪肝,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他不是傻子,有些事自己能感觉到,所以他从来没有去问江玄青为什么——为什么总喜欢逗自己?为什么对自己特别好?为什么生病的时候回来照顾自己?只要江玄青不是特别过分,傅文叶一般都是装死或者假装不知道。江玄青似乎很清楚他的底线,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永远都能在自己爆炸之前停下。这是江玄青头一次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傅文叶抚心自问,他真的不是基佬,对男人没有任何感觉。他用双手接了点冷水,拍在脸上降降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 傅文叶离开后,江玄青脸上的笑容立刻蒸发了。 他和傅文叶不一样,他是法医。从看到杀人镜头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不是所谓的电影,而是真实的杀人录像——视频里的男人在杀人,另外一个人拿着摄像机在拍。 女学生被凶手用刀割伤的时候,那种皮肤撕裂、血液流出的画面,绝对不是B级片或者电影可以制作出来的效果。尤其是特写女学生被侵犯的画面,让江玄青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傅文叶在洗手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鼓起勇气出来的时候,江玄青已经走了。他回到位置上,双腿蹬着放在边上的纸箱,长舒一口气。 孟雪诚回来后,觉得气氛怪怪的,一向活泼的傅文叶愣愣地趴在桌上。 孟雪诚推了推他的肩膀:喂,发什么呆? 傅文叶双眼无神:啊? 你说的那个帖子怎么回事?孟雪诚一脸冷漠,直奔主题。 傅文叶放空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那个啊……他把保存好的网页点开—— 一个id叫耳火火的用户发布了帖子,标题写着《关于最近的案子》,首楼简单粗暴,直接说自己的家人是记者,所以知道一些内情,然后用文字描述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1楼]:造谣一时爽,嘻嘻 [2楼]:楼主有毛病惹! [21楼]:lz我知道你是谁,一班的对不对? [23楼]:天啊……这是真的吗…… [41楼]:这……怎么办啊? [54楼]:没人看过《血甲》吗? [63楼]:楼主自己删帖好吗!?尊重逝者! [64楼]:删帖+10086 [76楼]:楼主做个人吧! 《血甲》的资源非常难找,我花了点比特币开了个会员才弄到。傅文叶偷偷瞟了孟雪诚一眼,朝他挤了挤眼,捻了捻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一切尽在不言中。 能找到发帖人是谁吗?孟雪诚假装没看见,迅速转移话题。 这些帖子最容易引起恐慌了,也不知道谁家的亲戚这么缺德和孩子说这些,关键是这小孩还跑来发帖,一看就是欠缺社会的毒打。 傅文叶点头:这是他们学校的论坛,虽然可以改马甲,但是全部都是用实名注册的,我联系了校方,拿到这两个人的资料。他从文件夹里翻出两张照片:发帖人叫耿昌,高二一班的。54楼提到《血甲》的叫姜媛媛,高一二班的。 孟雪诚扶着他的椅背,说:查一下这个耿昌,看看他家人是哪家报社的。 哦好。傅文叶双手放在键盘上,像是弹钢琴一样优雅而富有节奏。 苏仰静默片刻,半响道:能把电影传我一份吗? 傅文叶大惊,马上阻止苏仰这个危险的想法:千万别看!我看了不到半小时就受不了。这电影全长三个多小时,完全没有剧情,就是乱杀人。他看着孟雪诚,抬了抬下巴:你是队长,这种重任就交给你了。 回来了?江玄青从门口进来,傅文叶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转过身。整个人正对着电脑,坐得笔直。 苏仰以为江玄青是无聊了才过来串门的,没想到突然小声叫了叫自己的名字。 苏仰,有事找你。 江玄青眼神沉冽,苏仰意识到他所说的有事可能跟案子相关,二话不说跟他出了办公室。孟雪诚的耳朵顿时竖起,一个回身跟了上去。 身为队长必须时时刻刻关心下属和案子,这两个人怎么能说悄悄话呢? 江玄青刚推开法医科的大门,孟雪诚长腿一伸,先一步挤了进去。江玄青意义不明地看了看苏仰,发现对方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后面。他忽然开口,莫名其妙地跟孟雪诚解释了起来:我看你跟文叶在说话,以为你们商量事情,所以才想着叫苏仰过来的。 哦,没事。孟雪诚冲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友好笑容。 江玄青不再跟他扯皮,把U盘接上:这部电影没那么简单。他把进度条拖动至中间,点了播放。 两人的脸色明显一变,且不说画面血腥,就连电影里面受害者的惨叫声也十分渗人。 孟雪诚看了几分钟,便让江玄青关了:别放了。 苏仰简单评价了一下:太真实了。 孟雪诚一脸嫌弃地盯着江玄青:你是怎么看得下去的? 江玄青没有理会他,直接说:这不是电影,你们看到的都是真的的。 一室安静,只剩下秒针走动的声音。 江玄青目光幽淡:有人将自己的杀人过程拍摄成纪录片,然后剪辑在一起。没有后期没有特效。 孟雪诚所能想到的,只有四个字—— 丧尽天良。 第40章 苏仰望着白板上的照片,深思后说:模仿犯罪的原因很多,最常见的是发泄抗议这个社会,以相同的杀人手段声援凶手,当中带有同情关系。或者并没有特殊的原因,单纯想引起群众的注意。他抬眸看着对面的孟雪诚,孟雪诚同一时间开口:如果他想引起关注,不是应该挑选一些有名的连环杀手作为模仿对象吗?像这种根本没几个人知道的,关注度远远不及知名度高的案子。 苏仰一点头,算是对孟雪诚思考能力的认可:所以引起关注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对那个凶手有一种极端的崇拜,视对方为偶像或者神,通过模仿让自己进入对方的精神世界。 两人相继安静了下来,他们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凝重。他们对凶手模仿的对象一无所知,仅靠傅文叶扒下来的丁点资料,大概知道对方是个S国人,视频的发布日期在十二年前。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资讯。 就算有,他们的手也伸不到S国。 江玄青从桌面上挑出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用磁贴黏在白板上:电影里的凶手杀人后会把死者的拇指指甲拔下来带走,但是在这宗案子里,凶手把指甲留了下来。 孟雪诚:会不会是他太紧张,忘了带走? 江玄青:不好说。到底是忘了带走还是故意留下的,谁也不清楚。 孟雪诚打了个寒颤,他把外套拉链拉好,吸了吸鼻子,每过来一次他都要怀疑一次江玄青到底是不是活人,这种温度换谁都受不了。 苏仰把双手揣进兜里:走吧,先上去。 江玄青跟着他们一起,临走前把房间的灯关上,锁好门。苏仰见他没换衣服,问:你不下班? 江玄青义正辞严:为什么要下班?我热爱工作。 苏仰心领神会,没有继续追问。 孟雪诚倒不介意多一个陪他们加班的帮手。 刚到门口,就见傅文叶正在给林修科普那部电影有多恶心、有多变态,讲得眉飞色舞。不过傅文叶单纯是一副嫌弃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别的情绪。如果他知道这不是制作出来的电影,肯定不会这样无拘无束地讨论着。 苏仰低声问江玄青:你没告诉他电影的事? 嗯,他胆子小。 见他们三个人回来,傅文叶的话匣子卒然关上,他瞄到最后方的江玄青,下意识地想要开溜,结果被孟雪诚中途拦截,拽着领子把人拉了回来。 孟雪诚和颜悦色,冲他露出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忙着去哪儿呢?让你做的事情做完了? 傅文叶被孟雪诚反手按回椅子上,肢体上反抗不了,只能采用眼部动作表达不满,倆黑漆漆的眼珠子往上翻了翻,说:耿昌的叔叔是南丰报社的总编辑,南丰有记者去了现场的,他知道也不奇怪。傅文叶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转过椅子:我刚才按着苏医生给的心理画像筛选了一下学校的教职员,发现有一个人符合,而且他还有被家长投诉性|骚|扰学生的记录。 傅文叶把资料调了出来,电脑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和简单的个人资料。 苏仰被孟雪诚挡了视线,看不见屏幕,便问:谁? 方旭。孟雪诚报出名字,然后站直,侧过身,好让苏仰可以看到屏幕。 傅文叶看着方旭的照片说:嘶……这明明长得挺帅的,面相还不差,怎么会去杀人呢? 秦归惊奇道:文叶你还会看相? 傅文叶抱拳:略有研究,略有研究。 孟雪诚掐了掐眉心,然后看向苏仰:他辞职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苏仰不敢妄下定论,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傅文叶身后,问:能查到方旭的医疗记录吗? 傅文叶理解不了苏仰跳跃的思维,怎么就突然查起了医疗记录?他的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仿佛他再跟秦归吹一句牛逼,这只手就会折断他的肩胛骨。 孟雪诚捏了捏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秦归立刻飘走,免得遭殃,傅文叶只能咬牙,僵硬地动起了鼠标。 苏仰拿出笔记本记下方旭的地址,笔尖轻轻点在他的名字上,直到傅文叶说话,他才抬头。 方旭有在市三医院的就医记录,不过医院下班了,病历要等到明早才能拿到。傅文叶双手交叠抵在下巴,故作深沉:这么看来方旭很可疑啊!他在学校性|骚|扰女学生被家长发现,然后辞职……你说他会不会是在报复? 孟雪诚听他说完,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他性|骚|扰学生,为什么学校没有立刻辞退他,反而等到他自己辞职? 傅文叶如饮醍醐:有道理! 孟雪诚心想这傅文叶的大脑永远都是一根筋,他抹了一把眼睛:今天就到这里吧。 …… 苏仰把外套搭在臂弯,拿着钥匙走进停车场,碰见夹着烟站在边上的江玄青。 他按下钥匙,车灯一闪,打趣道:很久没见你一个人抽闷烟了。 江玄青把烟雾吐出:不能喝酒,那就只能抽抽烟。 苏仰头一次见江玄青为情所困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逗他:需不需要心理咨询?免费的。 江玄青挑眉,反唇相讥:你还懂这个?靠着书上的理论来给我做心理咨询吗? 苏仰:…… 江玄青递给苏仰一根烟,嘴上虽然嘲讽着苏仰这个没有恋爱经验的大龄处男,但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他自己也难受,顺势把话说了出来:我今天让他亲我一下,他跑了。 苏仰点烟的手顿了顿,神色复杂:你表白了? 没。 苏仰由衷佩服,并且无言以对。 孟雪诚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两个人在抽烟。 还有说有笑的。 他是知道江玄青的性取向,应该说整个市局没几个人不知道。江玄青对傅文叶那个殷勤的劲儿,瞎子都能看出来。而且苏仰这个人,平时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样子,能笑就已经给脸了。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孟雪诚活跃的大脑已经开始跑马了,即便他知道这两个人是单纯的朋友,仍控制不住自己脑补了一部狗血乱洒的感情大戏。 江玄青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孟雪诚,他笑了笑,对苏仰说:你是不是给孟队长下了什么迷|药? 苏仰没听明白。江玄青瞟了一眼他身后,苏仰顺着目光回头一看——孟雪诚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发呆。 苏仰叼着烟,把打火机还给江玄青:关我什么事。 江玄青一脸高深莫测:之后你就知道了。 抽上一根烟,江玄青感觉轻松了一点,神经也不再紧绷着。他抽完最后一口,把烟戳熄在垃圾桶:不过孟雪诚的性格和以前的你有点像。 苏仰听他这样说,突然感兴趣。他对孟雪诚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就很久以前,现在除了案子以外两个人基本没有多余的交流。 说来听听。 倔,特别倔,而且狂。前段时间陆铭和我说,孟雪诚写了一封投诉信,说他滥用职权知法犯法。 苏仰闻言笑了笑,想起那次他们去新宁市发生的事,转而问江玄青:你怎么知道的? 陆铭发了个朋友圈,除了你以外大家都知道了。 苏仰:…… 江玄青继续说:孟雪诚问过我你跟陆铭的事,我都让他别去招惹陆铭了,就是不听。 江玄青把话搁在这了,但是苏仰仍然想象不来孟雪诚狂的一面,以前他嚣张不到半分钟基本就会被孟寻制裁教育一番,然后满屋子里躲。非要说的话,孟雪诚对潘玉红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的不讲道理,二话不说就刑拘,是有点狂。 他还问过我620的事。江玄青淡淡说。 苏仰的声音骤然降温:你没告诉他吧? 没。但是他好像自己在查,这个我可拦不住。 随他好了。 苏仰再次回头,孟雪诚已经不在了。 孟雪诚要查就去查,他不会阻止。关于620的档案几乎都被删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大众知道的消息,没什么实际作用。 苏仰把烟灭了,便跟上车回家。 深夜,孟雪诚被一通电话闹得心神不宁。他站在阳台,漆黑的夜像是浓稠的墨,不见星光。他扶着栏杆,语重心长道:爸,你在那边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受得住吗?万一—— 孟寻打断他的话,拍桌子骂道: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在咒你爹? 孟雪诚简直拿他没办法,太阳穴突突的疼: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好好养病不行吗?妈身体也不好,你们俩这舟车劳顿的。 孟寻浑厚的嗓子吼了他一声,道:我们机票都订了。 孟雪诚拗不过他爹,只好妥协,叹气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到?我来接你们。 我们快到机场了,我和淑娴又不是残疾人,用不着你来。 孟雪诚被这招先斩后奏给整懵了。 挂了电话后,孟雪诚瘫坐在沙发上,盯着趴在他脚边的黄褐色小型生物——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瞪着孟雪诚,粉色的舌头露出半截。 一人一狗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孟雪诚伸出右手揉了揉它的狗头:日天啊,您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睡醒了就来找吃的,吃完又继续睡是吧? 日天是一条博美犬,孟雪诚一个人住总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没点生气,于是就去宠物店买了这只小家伙。日天刚到他家的时候,差点把房子都掀了,日常把卫生纸从浴室拖到客厅,满地的碎屑。到处撒尿,还喜欢翻垃圾桶,没把孟雪诚给折腾死。 皮是皮了那么一点,但总归有条狗陪着自己,不至于太过孤单。 刚把日天领回家,孟雪诚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 给它取个名字,公的。很急,在线等![照片.jpg] 傅文叶:卧槽,可爱!就叫卡哇伊怎么样? 徐小婧:啊我死了!!!恃靓行凶!!毛绒绒的,就叫棉花糖吧! 林修:看不出来孟队还喜欢小动物啊,不过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春花狗蛋之类的感觉不太合适 江玄青:旺财。 秦归:队长……小型犬日天日地 …… 最后,孟雪诚给博美犬取名日天,日天日地的日天。 日天在孟雪诚的抚|摸下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甚至翻了个身露出肚皮。逗了日天一会儿,睡意来袭,孟雪诚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关节僵硬,仿佛一转身就会把里面的螺丝钢钉全甩出来。 日天原本躺在他的腿边,孟雪诚一动,日天也醒了,它打了个哈欠跳到地上。尾巴像一朵花一样,一扭一扭的走开了。 孟雪诚洗了个澡,在厨房拿了两块面包就下楼开车回市局。 第41章 苏仰站在楼道里,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拿着文件,睫毛上映着淡淡的阳光。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文件上,当他看到某一行文字,视线忽然一顿。 孟雪诚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清了清嗓子:你在看什么? 苏仰一口气把咖啡喝完,然后将罐子扔进垃圾桶。他把文件递给孟雪诚:潘玉红说她根本不知道刘悦瑶没回家,刘悦瑶失踪那天她跟邻居打了通宵的麻将,第二天早上八点才回家,以为刘悦瑶去上学了。 孟雪诚翻了翻文件:有证据吗? 有,她的邻居、大楼的监控都可以作证。苏仰把手搭在栏杆上,食指轻轻敲动着:她每天都这样,跟刘悦瑶关系疏离,晚上基本只有刘悦瑶一个人在家。 所以刘悦瑶失踪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对。苏仰将手伸进口袋,从盒子里摸出一根烟,刚含在嘴里,就被孟雪诚夹走了。他捏着烟嘴,郑重地说:上班时间禁止抽烟。 傅文叶从墙后探出脑袋,双手扒拉着墙沿,他眨了眨眼:你们站在这里不热吗?里面有空调,不进来? 孟雪诚看了眼时间:不进来了,让他们三分钟后集合,我们去方旭家看看。 哦。傅文叶说:方旭的医疗记录我拿到了,等会儿传给你们。 三分钟后,所有人到了停车场,准备出发。 徐小婧咬着包子,把抄下来的地址递给林修:喏,方旭的地址。 方旭在西城租了一个单位,距离明华中学不过五分钟的路程。这种小区保安一点都不严密,电梯里贴满了色彩缤纷的装修开锁小广告。到了方旭家,他们才明白到什么叫做真正的色彩缤纷。大门上除了密密麻麻的单张,还有各种颜色的油漆。 林修按了按门铃,久久没人回应。 苏仰从他家大门上撕下一张纸条,鲜红色的欠租两个字格外醒目,苏仰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日期,写着四月三十日。 方旭四月开始就没回过家? 你们是什么人?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苏仰的思考。众人回头,一个贼眉鼠眼的矮胖男人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几张纸条,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你们认识这个人? 孟雪诚拿出证件:我们有事找方旭,你又是什么人? 矮胖一看是警察马上换了一张脸,笑呵呵地把纸条藏到身后。恰巧他长了张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脸蛋,孟雪诚随着他的动作警惕了起来:手上拿着什么? 矮胖嘿嘿笑着,讨好地说:那个……是欠条……他欠了我们好几个月的租,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联系不上。 孟雪诚抱着手臂,头微微偏着,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油漆是你们泼的? 矮胖裂开的笑容冻住了,眼神飘忽:这个……那个……我也不知道呵呵呵。 孟雪诚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些无意义的直接上,单刀直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欠租的? 矮胖挠了挠头,头皮屑跟下雪一样落在他的肩膀:四月初就联系不上他了,这都三个多月了。 苏仰问:他一直没有回来过? 矮胖连忙点头:应该是。 孟雪诚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联系他弟弟方瑾。 是。林修回。 矮胖见几个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悄咪咪往后楼梯的方向退,逮着机会立刻往下跑。 孟雪诚挽起袖子,露出肌肉轮廓清晰的手臂:让让,我来开锁。 苏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孟雪诚暴力破门的操作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是斧头就是大钳子,总之毁坏程度相当高。 他盯着孟雪诚的动作。 下一秒,孟雪诚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发卡, 塞进钥匙孔里。 秦归抹了把脸,眼神错综复杂:队长,我们好歹是正经人!怎么能这么猥琐呢? 孟雪诚捣弄了几下,随后嗒的一声,门开了。他得意地拔出发卡:这种锁最好开了,而且我们讲究的是效率,快才是最重要的。 秦归小声逼逼:男人不能说自己快。 孟雪诚:…… 推开大门,徐小婧哇了一声:妈啊,浓浓的文人气派。 林修把手提箱里的鞋套和手套分发出去,穿戴好了再进入方旭的家。 室内的装修如徐小婧所言,充满文人气派。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国画,有的是金鱼、有的是鸟类,线条优美,笔触细致。秦归走近一看,惊叫出声:卧槽,这是乔淅的画!我国美女艺术家的手笔! 所有的家具都以木材为主,有着精巧的雕刻。两张木椅中间放着一张小圆桌,正对着椅子的是古铜色实木电视柜。电视旁边还放着一盆水仙花,不过太久没有被打理,已经枯萎了。饭厅和客厅用屏风隔开,饭桌选用红木,上面放着一个紫砂壶。 古典、优雅。 苏仰走到饭桌边,用手指在饭桌上抹了一下,手套上旋即沾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继续往前走,进入方旭的卧室。 卧室非常简洁,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床,被子整齐叠好堆在床脚。左侧摆着一个书架,里面除了教材以外,就是一些名著,古今中外都有。桌,苏仰觉得这张书桌充满了违和感—— 桌面凌乱,笔筒翻到,皱巴巴的纸张散开,有些掉落在椅子上。这些纸张大多都是学校的课表和没批改完的考卷,苏仰把桌上的文件分类整理好,直到剩下最后一份文件,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时,孟雪诚走了进来:有什么发现吗? 心室中膈缺损。苏仰放下那份检查报告:方旭有先天性心脏病。 嗯,文叶发来的资料也是这样写的。孟雪诚看着桌上这一堆文件,拿起其中两张试卷:感觉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部分纸张中心有被抓揉过的痕迹,证明找东西的人已经失去耐心。他又指了一下那几个没有完全合上的抽屉:还很着急。 苏仰走到书架前面,翻开一本厚厚的名著,除了书页有点泛黄,可以说是保存得很好了。 敲门声响起,苏仰将书放回去,又把倒下的记事本重新立:孟队,我们在外面找到这个。 徐小婧递给他一个药瓶,标签上写着是治疗心脏病用的。孟雪诚拧开瓶子,入眼的赫然是半瓶紫色的粉末。 孟雪诚的脸色迅即一变,看向苏仰。 苏仰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身走了过来,问:里面是什么? 孟雪诚用手指沾了点粉末,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擦着,他说:紫色,粉末质感粗糙,有点像K-10。他把盖子盖好,放到徐小婧手里:带回去做鉴定。 苏仰听到K-10这两个字,怔了片刻:方旭家里怎么会有这种药? C国的违禁药物名单上就有K-10的大名,还是不久前新加进去的,属于神经类毒品。然而这种毒品跟平常所见的毒品不一样,它不会给人带来兴奋或者麻醉的效果,最主要作用是让用药的人产生幻觉,陷入痛苦。轻微的剂量可以让人心跳加速,感到烦躁,但是随着剂量的增加,可以让人陷入极度疯狂。 这种药不能用作治疗疾病,比如A国,他们会用K-10来审讯重刑犯或者是国家间谍。 苏仰随后反应过来:K-10这种药需要长时间注射才会见效,无论是用在死者身上还是自己身上,都不合理。 越来越棘手了。孟雪诚说。 两人回到客厅,孟雪诚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低声和林修说了点什么。林修点点头,然后把放在门口的勘查箱拿了进来。 苏仰远远看着孟雪诚把黑色磁性粉洒在玻璃上,抖了抖软毛刷的刷柄,数枚黑色的指印浮现。孟雪诚紧抿着唇,用橡胶吹气球吹去表面多余的粉末,接着拿起透明胶纸,右手压着一角,左手拉着另一端,小心翼翼地覆盖下去。 你会做痕检?苏仰问。 孟雪诚把胶纸揭起来,贴在专用卡纸上,笑笑说:想不到吧? 徐小婧说:孟队可聪明了,学什么都快,还是名校毕业的。她过去把指纹收进物证袋里,一边问:话说孟队你好好一个高材生,为什么要跑来当警察? 孟雪诚垂下眼,掩盖掉短暂的不自然,淡淡地说:当警察有意思。谈话间,他把客厅的窗帘拉上,所有的日光瞬间被遮盖住。孟雪诚拿出勘查灯平放在地上,表情沉静:这里有多于一个人的脚印。 苏仰走到孟雪诚的身边,勘查灯照着的地砖,显出几种不同纹路的鞋印。 孟雪诚摸了摸下巴:方旭未婚独居,家里却出现了两个人的鞋印……关键是鞋印纹路杂乱,不完整,还有重叠的迹象,像是发生过争执。 苏仰盯着地上的脚印:从脚印的大小看,应该是属于两名成年男性。 孟雪诚又把灯对准门口,强烈的漫反射让地上的痕迹更加清晰:这里还有一段拖擦痕迹。 苏仰双手插在兜里,看了看房间四周——整齐、一丝不苟。 他说:如果发生过打斗,现场不可能这么整齐…… 孟雪诚拍了拍大腿站了起来,看着苏仰的侧脸: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方旭曾经和人发生过争执,不排除有仇家。他往后退了一步:中央位置的脚印比较深,最近有人回来过,应该是回来收拾现场的。这几个鞋印要比其他的清晰完整,并不像三四个月前留下的。相反,在门边的鞋印较浅,有厚重的灰尘铺在上面,这种才像是旧鞋印。 秦归从浴室跑了出来:队长,你过来一下! 浴室里,张小文蹲在地上,指着马桶边缘的一个位置——白色的釉面沾着一点深褐色的痕迹。孟雪诚拿起棉签在上面刮了刮:这是碰溅状血迹。他把棉签放进物证袋:拿回去做血液对比。 苏仰右眼皮断断续续地跳动着,他其实并不迷信,可现在他动摇了,觉得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孟雪诚说:有人清理过现场,只是马桶侧面的位置容易被忽略掉。 秦归把物证袋收好,声音听起来有些高兴:方旭就是凶手吧?等血液对比出来了,就可以下通告抓人了! …… 回去的路上,苏仰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淡漠,孟雪诚想了好几次到底要不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在想案子的事?想到什么尽管说出来给大家听。 就在他内心经历了一阵猛烈地震后,孟雪诚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他。 孟雪诚刚张嘴,苏仰遽然抬头,看着他:孟教授是不是快下飞机了? 孟雪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算了算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要不是苏仰提起这件事,他完全忘了孟寻今天回国。孟寻回国,就意味着他的自由生活逐渐消失——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孟雪诚闷闷地看着苏仰,语气低了下去:我爸什么时候告诉你他要回国的?昨晚? 苏仰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上周三? 孟雪诚的眼神越发哀怨,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嘴巴微微撅起:他昨晚上飞机前才告诉我的。 大概是充话费送的吧。 第42章 这天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气氛虽说紧张,但也以一种安定的形态向前发展。下班的时候,孟雪诚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相当简洁,只留下了一家餐厅的地址,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这点倒是孟寻一贯的风格。 孟雪诚嚼了几粒咖啡糖提神,在车里放起了蹦迪神曲,一路开往夜色的尽头。 孟寻其人,除了钻研学术,就剩下品尝美食这个爱好,尤其钟爱麻辣菜式。可惜随着岁数渐长,身体的毛病越来越多,这一戒就是好几年。偶尔在医生的允许下,吃过那么一两次微微微辣的菜,但孟寻总觉得这外国辣椒味道不正宗,难得开荤一次又嫌弃了起来。好不容易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找上一家地道的馆子,回味一下从前。 孟雪诚把包厢号码报给前台的服务员,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穿过长长中式走廊,拐了两三个弯,终于找到了孟寻订的包厢。他站在门前酝酿了一下情绪,思考着是要先叫爸呢,还是先跟淑娴阿姨问好。 孟雪诚的亲生母亲在他出生没多久就跟孟寻离了婚,把两个月不到的他扔给孟寻,自己一个人走了。所以他对生母没有太大的执念,从小养他照顾他的,是孟寻第二任妻子沈淑娴。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不过妹妹现在在国外,仔细一算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最多在朋友圈里看到对方发的照片。 等他调整好了,深吸一口气,敲门进去。 结果爸字没喊出声,先是瞪着眼说了句:你怎么在? 孟寻见孟雪诚态度不端,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说的什么话?给我坐下! 沈淑娴打扮高贵优雅,微卷的长发散开,身穿一条米白色的长裙,披着披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岁。孟寻穿着普通衬衫,精神看上去也不错……而苏仰,还是穿着上班的那套衣服。 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孟寻眯着眼睛笑。 沈淑娴把碗筷放在旁边空着的坐位上:来,雪诚坐这里。好久没见,长大了。 苏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拿起茶壶给孟寻倒了杯茶,又起身给沈淑娴跟孟雪诚倒了点。孟寻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表情瞬间变得满足,眉头舒展开,赞叹道:好茶,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普洱了!还是你懂我,特地带了茶叶过来。 孟雪诚总觉得孟寻最后的两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本质上跟那种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唉,孟雪诚正想借茶消愁,没想到孟寻敛去笑意,一个眼刀甩了过去:你喝什么喝?还有脸喝?进来跟你淑娴阿姨打招呼了吗?跟你哥打招呼了吗? 沈淑娴笑意吟吟,拍了拍孟寻的手:没事没事,孩子也累了,人家刚下班就赶过来了。 孟寻收起责备的语气,改说:你啊,多跟你哥学习。 孟雪诚哑然片刻,自己的亲爹大概是对苏仰有什么特殊的滤镜,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那种。他夹了一筷子开胃的酸黄瓜,说出来的话也变得酸溜溜的:虽然他现在是我们队里的实习,但是我会虚心请教的。孟雪诚企图扳回一局,不料孟寻直接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那是你哥,他什么他?好好说话。 苏仰不置一词,夹起一块红枣糕放嘴里。 甜甜的。 孟雪诚还想继续抗议,但是看到孟寻那个眼神,瞬间就怂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哥。 苏仰唇边挂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但是戏也看够了,免得两个人真的吵起来,他及时止损:没事孟教授,我本来就是实习生,说事实而已。快吃饭吧,等会儿菜都凉了。 苏仰这顿饭的胃口特别好,如果不是孟雪诚时不时盯着他看,估计还能吃多一点。 对了,您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身体好点了吗?苏仰把纸巾叠好,放在碗边。 孟寻摸着肚子,笑颜逐开:好多了,在那边太无聊了,就想回来看看。 苏仰替孟寻跟沈淑娴盛了点汤,沈淑娴双手接过,问:你们最近是不是有案子在忙? 是。 沈淑娴眼里浮现出淡淡的心疼,她说:知道你想查当年的案子,但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安全最重要。孟寻跟她一唱一和,反手指着正在扒饭的孟雪诚: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他去办,不用给我面子。 孟雪诚一口饭差点噎着自己,没想到自己亲爹卖起人来这么狠的。 孟寻斜了他一眼,暗示意味十足:雪诚,你说是吧? 孟雪诚左支右吾,敢怒不敢言,只好用将愤怒的目光投射在苏仰身上,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是,当然是了。 吃完饭后,苏仰准备开车送孟寻和沈淑娴回家,但是被孟寻回绝了:你早点回家休息,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有时间来咱家吃饭。 我开车来的,我送他们就好。孟雪诚拿出队长的威严:你还不顺路,早点回去,明早还有一大堆事情。 孟寻挥了挥手:小苏,路上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苏仰回答,他又看了看孟雪诚:好好开车,开稳点。 孟雪诚:…… 今晚,孟雪诚的车技达到了人生的高峰,开得四平八稳,孟寻甚是满意,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沈淑娴感慨道:苏仰这孩子真不容易,为了当年的事情把自己往死里逼。 孟寻长叹:是啊,苦了他。 市区路上的车辆很多,孟雪诚放慢了车速,同时警觉地竖起耳朵,企图从他爹嘴里多听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沈淑娴转头,望着窗外流淌着的灯光,呢喃道:若蓝也是,多好一个孩子。 尔后,万马齐喑,剩下肖邦轻慢忧郁的音乐回荡着。 关于当年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回忆,只是有些没有道德良心的媒体,每逢周年就要把案子拿出来遛一遛,顺便帮助广大人民复习一下C国最神秘的通缉犯——笑面。 笑面在五年前策划了多宗爆炸案,选取的地点并无规律,包括校车、地铁站跟行人天桥,死伤无数。而且笑面作案之前,都会在网络上公开自己写的信,将整个行动称之为考验。信里隐含作案时间跟地点,需要警方自己解读。新宁市设立的专案小组就曾经破解了信里的内容,成功阻止了一次爆炸案。就在那之后,有不少笑面的粉丝模仿笑面写信,干扰新宁市警方。与笑面的信相同,开头千篇一律写着:致 亲爱的新宁市警察局 而最后一封在6月20号公开的信件,上款不再是新宁市警察局,反而变成了一个名字,写着—— 致 亲爱的苏仰 这一道考验,是向苏仰发出的。 所以苏仰有没有通过考验?没通过的话,为什么笑面会在620爆炸案后彻底消失了?如果通过了,他又是以什么形式通过考验?考验会不会跟苏仰搭档的死有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狠狠錾入孟雪诚的心脏,崩裂般疼了起来。 孟雪诚带着这粘人又突兀的痛楚把车停好。他下车,扶着孟寻出来。孟寻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感触良多:多久没有回来了……他拍了拍孟雪诚的手臂,声音也变得柔和:你回去吧,早点睡,我们这边你就不用操心了。 好,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孟寻跟沈淑娴进了楼,直到房子亮了灯,孟雪诚才关上车门,开车回家。 到家的第一件事,是给家里的祖宗换饮用水。日天听到孟雪诚打开包装袋的声音,速即冲了过来,跟黏在孟雪诚腿上似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着急,没谁和你抢。 汪!日天圆圆的大眼睛一直看着他手里的狗粮,一边走一边滴口水。 孟雪诚蹲下来,把干粮倒进它的碗里,日天一小脑袋栽进碗里,吧唧吧唧开始啃。孟雪诚摸了摸日天的脑袋,鬼迷心窍地说:日天啊,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坏人? 日天摇了摇尾巴,专心和食物搏斗。 孟雪诚拍拍日天的背,然后起身。他换上拖鞋,走进卧室。 卧室的配色是黑与白,也是孟雪诚最喜欢的两种颜色。书桌上放着一本打开了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他接触过的案子。他拧开台灯,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里面赫然夹着几张关于笑面的报道。 还有一张苏仰的照片。 笔记本最后的几页几乎全是关于笑面的案子,他知道的并不比普通市民多,笑面的机密档案不是他这个级别可以查看的。他都忘了自己花了多少个夜晚将这些零星的资料全都写了下来,那时候他还在国外读书,舍友偶尔调侃他,问他是不是在写情书,表情这么认真。 别人下课之后,去俱乐部的去俱乐部,去夜店的去夜店,只有他一个人早早回了宿舍,为的就是不想漏掉任何一个关于案子的细节。 那些新闻,他翻来覆去看了上百遍,说会背了一点都不夸张。 有一次舍友鬼鬼祟祟翻了翻他的笔记本,看到了苏仰的照片,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暗恋照片里的人。 孟雪诚当即否认了,可他舍友告诉他,他脸红了。 舍友的嘴跟上了发条一样,blablabla一直在说话,发出灵魂拷问:如果不是gay为什么要拒绝漂亮学姐的追求?如果不是gay为什么不跟一起去联谊party?如果不是gay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藏着一张帅气男生的照片? 他拿着笔的手不知不觉就顿住了。 最后,孟雪诚阖上眼,告诉舍友,因为他喜欢学习,照片上的男生是他的家教,是他很佩服的人。 趁着舍友傻眼之际,他从对方手里抽回照片,重新夹进笔记本里。 第43章 翌日,周六。 每年七八月是临栖市最热的日子,太阳晒得头顶发烫,打个鸡蛋下去能刺啦给你来个七分熟的荷包蛋。穿着牛仔裤在街上晃两圈都要担心会不会中暑。 秦归一手拿着冰棍,一手拿着报纸,扇凉的手扇出了残影,浑身是汗问道:队长,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走错,就在前面。孟雪诚吸完最后一口豆奶,把纸盒捏成一团。 秦归抹了把汗,伸长脖子往前看,总算是看到方瑾所住的L座了。他嘴里叼着冰棍,含糊道:这小区真是够大的。而且小区规定了不准外来车辆开进来,只有居民登记了的车牌才可以通行。SST向来低调,也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所以把车停在了小区外,一路走来。 到了方瑾的住处,徐小婧按了一下门铃,等了一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不会连方瑾也不在吧?徐小婧突然想到这个可能,转头跟孟雪诚说:要不把方瑾家也撬了? 撬你个头!孟雪诚正言厉色:方旭是嫌疑人,跟上头报备过的。方瑾不一样,你以为想撬就能撬?规矩白看了? 切。徐小婧也没有被训过后的低落,她做了个鬼脸,抬手又按了一次门铃。 只是这次门铃的余音还未完全消失,一位穿着家居服的男人拉开了门,门上的防盗保险扣链并没有取下,他从缝隙警惕地看着众人:你们是什么人? 临栖市警察局,我叫孟雪诚。冒昧叨扰,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方旭的情况。 方瑾倏地笑了,带着少许与炽烈夏日截然不同的沁凉:你们要了解方旭,去找他不就好了。 孟雪诚照实说:我们联系不上他,所以才来找你的。 方瑾听到这个消息,丝毫没有担心或者惊讶的情绪,他解开保险链,侧过身让几个人进来:我早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如果你们是来找人的话,我爱莫能助。 方瑾的语气中透露着厌恶和不耐烦,他坐到沙发上,拿起一本杂志,敷衍地翻着:他这次又犯什么罪了?性|骚|扰还是非|礼? 他说,又,意味着他知道方旭曾经有过犯罪的底子。 苏仰问他:你知道你哥哥在学校的事情吗? 方瑾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合起杂志站了起来,眼里光火顿生:他不是我哥,我没这样的哥哥。方瑾情绪激动,怫然指着大门:如果你们是来找他的,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可以走了。 孟雪诚沉着端量着方瑾,直言:我们现在怀疑方旭和明华中学发生的一宗奸|杀案有关系。 方瑾露出零星的疑色:奸|杀案?他不知道这宗案子的细节,以为是普通的强|奸谋杀案,他慢慢扯出一个笑容,笑得格外诡异:他是个性无能,怎么强|奸女人? 方瑾对上孟雪诚的视线,佯装沮丧:他最多也就骚扰一下女学生,让他去强奸,那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苏仰岔开话题:你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方瑾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芒果,懒洋洋地回答:忘了,可能是两三年前吧。 接下来的问题,方瑾不是忘了就是记不清了,纵然是公认脾气好的林修也烦躁了起来,一直在换坐姿,等孟雪诚关掉录音笔,他果断站了起身,开门离去。 回到车上,秦归元气满满,成功锁定犯罪嫌疑人给他带来昂扬的情绪:方旭完全符合苏医生的心理画像,无论是年龄、长相还是性|无|能!他顶着星星眼,要不是孟雪诚坐在他跟苏仰中间,他恨不得趴在苏仰肩上,好沾些聪明才气。 苏仰安静了几秒钟,语气柔和,内容却如离弦的箭一样锐利决然:如果方旭在校性|骚|扰女学生,胡校长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胡校长谈及方旭时,完全没有痛恶,反而是心疼。依照胡校长爱护学生的性格,如果方旭真的骚|扰过女学生,胡校长绝对不可能袒护他,何况现在还出了命案。 回到市局,苏仰给胡校长打了通电话。 胡校长你好,我是苏仰。 哦哦,是苏警官,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方旭是不是曾经在学校骚|扰过女学生? 胡厉民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静默良久,才深沉地说:这件事是个误会。当时那个女孩眼睛做了手术,还没完全康复,方旭就扶了她一把。不知道为什么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性|骚|扰……后来那女孩也澄清了。 明白了,不好意思,打扰您的时间了。 胡厉民强颜欢笑:没事,方旭是个好孩子。 苏仰挂了电话,一转身,孟雪诚俊朗的身姿映入眼中。 孟雪诚双手插兜,挑眉看着他:小实习,你一个人偷偷行动,违反了规矩。 苏仰满不在乎,当着他的面收起手机:你都听见了,怎么能算我一个人偷偷行动? 孟雪诚:…… 忽然,孟雪诚的手机抖动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古板枯燥的女声毫无感情地陈述着血液对比的结果。 与刘悦瑶不吻合。 两人回到办公室,把这个消息告知其余人。 徐小婧软软瘫下:白等了。 大伙都以为这个血迹能证明方旭是凶手,结果一场空,线索又被中断了。 今天是周六,可惜SST没有双休这个说法,更别说节假日,有案子的时候天塌了也得上班,但这些悲催的条款只适用于正式员工。于是孟雪诚对苏仰说:你先回去吧,那小孩自己在家,你放心? 苏仰说:她在我阿姨家。 行吧,那没得聊。 傅文叶低着头把方旭的资料双手呈上:方旭方瑾两兄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后来被一个姓赵的男人领养了。他轻轻一抬眼:但是我发现这个姓赵的用的是假资料,查不到这个人。 假资料?孟雪诚眸色微变,但一想到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当时的技术科技不发达,如果手段足够高明,确实可以伪造一个假身份。他把资料给了旁边的苏仰,朝着傅文叶道:继续说。 方旭,今年二十七岁,去年三月受聘于明华中学,在这之前,曾经在龙华二中任教三年。我跟他们学校的老师和校长确认过,方旭无不良行为或者嗜好,不烟不酒,教学上心,学生跟家长对他的评价都很正面。后来以个人原因为由辞职,来到了明华中学。至于感情生活……傅文叶慢慢转头:他的旧同事说他没有谈恋爱,心思全都放在教学上了。 傅文叶汇报完,识相地走了。 苏仰卷着纸张的一角,乌黑的眼睛盯着空白的页面。孟雪诚微微弯腰,双手撑着桌沿,侧目问他:在想什么? 方旭的作案动机。 孟雪诚垂下眼,喃喃道:是很奇怪,照你的说法,他没有厌恶女性的理由,为什么会采取这种暴力的虐|杀手段? 毫无头绪、毫无线索,这种茫然的状态持续了两天。 孟雪诚觉得用脑所消耗的精力比跑五公里还要多,回到家大脑已经不会转了,洗了个澡便陷入了睡眠。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断断续续坐着似曾相识的梦,直到清晨五点,孟雪诚被一通电话吵醒。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惺忪的睡眼骤然恢复了清明,他掀开被子,厉色道:知道了,这就来。 趴在床边的日天连忙蜷起尾巴,生怕孟雪诚一脚下来,踩自己一个不分青红皂白。 …… 05:30 a.m. 滋味馆餐厅后巷。 孟雪诚把车开得轮子都快离地了,火燎火急赶到现场,法医和痕检部门的成员正在进行勘察。 林修递给他一双手套:五点左右接到餐厅老板报案,说在后巷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在尸体上找到了学生证,明华中学高一二班的学生,名字叫谷清。 餐厅老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嗓门又细又高,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话:我、我准备开工,谁知道打开后门就看见这个……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小文被她吼得脑仁疼,他把到嘴的脏话咽了下去,堆着虚假的笑意安慰她。 孟雪诚长腿一迈,走到尸体旁边。 江玄青用镊子夹起一块拇指指甲,抬头看向孟雪诚:跟刘悦瑶的情况一样。然后他把电筒搬了过来,照着地面:我们在这边发现了拖擦痕迹,同时发现死者的脚部有磨损伤口。 孟雪诚弯下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地上的拖擦痕迹,而且方向是从他身后带过来:凶手把尸体从马路边拖进来。 对。 孟雪诚接着说:拖擦痕迹不连贯,所以死者的力气不是很大。他站了起来,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明华中学的校舍:抛尸地点围绕着明华中学,避开了监控,证明凶手很熟悉这一带。 苏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方旭曾经被投诉性|骚|扰女学生。苏仰把手机朝向孟雪诚:那个女学生就是死者,谷清。 这道消息仿佛惊雷平地炸开。 第44章 孟雪诚让人尽快把现场清理好,不然等一下学生都该上学了。 他回到车上,脸色有些阴鸷,秦归乖巧地替他关好车门,自己则跟着林修处理剩下的事情。 从资料上看,刘悦瑶跟谷清互相不认识,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被方旭任教过。除此之外,谷清跟在学校论坛里提到《血甲》的姜媛媛是同班同学……孟雪诚心中无由升起一阵不安,总觉得调查的方向出了差错,或许比起方旭,他们更应该去了解一下这批学生。 苏仰拉开车门,带着淡淡的烏木香气一同进了车厢:谷清是单亲家庭,父母在她七岁的时候离婚,之后都是跟着父亲住。根据邻居提供的资料,他的父亲长期不在家。 至此,孟雪诚得到了死者之间的第二相同点——问题家庭。 家作为共同生活的单位,犹如人的身体结构,你的器官不能指挥你整个人的行为,但是却能影响到一个人运作。所以未必是家人有问题,而是整个家出现了问题,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多数缺乏安全感。 凶手很清楚这一点,也很清楚在他作案的时候,死者的家属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女儿失踪了。 校园的上课钟声响起,立在屋檐上鸽子应声飞起。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到胡厉民,他脸色惨白,眼周浮着一圈淡青色,语气焦虑急切:孟队长,这可怎么办?凶手是不是盯上了我们学校的学生? 孟雪诚不擅长安慰人,左拼右凑都没能组织出什么好听的话。 他凝神静气,端着官腔:我们已经加强这一带的巡逻,请不要担心。 胡厉民摸出一根烟,刚准备点,忽然听到门外有学生走动的声响。他把烟重新塞回盒子里,不在学校里抽烟是他的原则,任何时候都不能打破。 孟雪诚说:我们想见高一二班的姜媛媛同学。 胡厉民一连换了好几个坐姿,看上去不太乐意的样子,毕竟学校出了这样的事情,人心惶惶,现在还是上课的时间。要是被学生知道有警察来问话,指不定会受到惊吓。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叮嘱他们:不要吓到她。 胡厉民带着两人往教学一楼的方向走,他敲了敲课室门:请姜媛媛同学出来一下。 谷清死亡的消息传开了,二班气氛低沉,就连老师也没有讲课,而是给他们进行辅导。坐在前排的几个女学生不停擦着眼泪,有的甚至趴在桌上哭。姜媛媛坐在第二排,是个长相甜美的短发女生,小巧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只见她的眼角泛红,手里捏着一个精致的发圈,倔强地忍着眼泪。 姜媛媛静静地起身,在同学的注视下走向胡厉民。 胡厉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别怕,警察哥哥就问你几个问题。 他们又回到了会议室,胡厉民只能暂时离开。 姜媛媛拉开椅子坐下,比起同龄的女生,她表现得很坚强,即使害怕得双手发抖,仍然挺着腰背。苏仰带上微笑,态度温和:如果难过的话,不用忍着,哭出来会好一点。 姜媛媛只是一个普通人,要说跟别人不一样,大概是她长得比较漂亮。除此之外,她跟刘悦瑶、谷清一样,只是这家学校的一名学生。上周,刘悦瑶的死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流言仿佛无孔不入的空气,有人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这些话,知道她在学校论坛看到那个帖子,记忆化身洪水猛兽,将她撕得四分五裂。 刹那间,她想起了那部电影。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留言,不应该成为传播流言的其中一员,只是双手失去了控制,指尖来回点在滚烫的键盘上。 姜媛媛握着拳,甚至想就这样把自己这十跟罪恶的手指捏碎。 孟雪诚怕她这样下去真的会憋坏了,只好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还记得方旭老师吗? 姜媛媛的关节啪了一声,力气达到顶峰,再渐渐松开,两边的掌心各自留下四道红色的弧形凹陷。她的声音透着点冷:记得。 你觉得方老师是个怎样的人?苏仰问。 她的睫毛微微颤着:他以前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人很好,一点都不严厉,但是……姜媛媛乍然停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苏仰婉转猜测:他是不是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简单的疑问句穿透耳膜直接撞进了她的大脑。姜媛媛的眼珠一晃,摇摇欲坠的泪水与眼眶分袂,崩溃一样大哭着:他……他…… 苏仰没有强迫她继续说下去,思量片刻,换了个方法:说不出来没关系,让我们来说。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可以做到吗? 姜媛媛捂着脸,点了点头。 趁着姜媛媛在抹眼泪,苏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偷偷推到孟雪诚面前。 孟雪诚看了一眼,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放进口袋。 苏仰问:方旭会不会经常触碰你们的身体?比如拍肩膀? 姜媛媛摇头。 苏仰继续问:方旭会不会和你们某些同学单独见面? 姜媛媛点点头。 苏仰又问:是谷清吗? 姜媛媛再次点头。 苏仰右手转着笔,把目光投向孟雪诚。孟雪诚接话:方旭骚扰过谷清吗? 姜媛媛顿了顿,抽泣的声音小了下来,然后重重地点头。 孟雪诚的视线逼向姜媛媛,盛气凌人,与苏仰温和的腔调相比,他的语气显得格外严厉:是谷清亲口告诉你的吗? 姜媛媛被他吓到了,瞳孔收缩,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是她自己说的。 孟雪诚步步逼问:她单独和你说的?有其他人在场吗? 姜媛媛往后缩了缩,背脊与椅子无缝贴合,声音像是被敲碎的蛋壳,清脆而脆弱:她和我说过……但是有人见到方老师碰她……碰她的私人部位。 其他人是谁? 姜媛媛报出两个名字:耿昌、王荃。 苏仰写下这两个名字,遂问:你知道《血甲》吗? 姜媛媛拿着面纸的手怔住了,答:知道。 苏仰面带微笑,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你一个人看不害怕吗? 姜媛媛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低下了头:我们好几个人一起看的…… 苏仰用笔点着纸面,想了想:和朋友一起看?为什么要看这种电影? 我们都是恐怖电影交流学会的,之前看到有网站说这是全球最可怕的恐怖片之一……就想着下载来看看。 和哪几个同学一起看的 梁易伟、赵岳、陶文还有耿昌。 又是耿昌。 苏仰重点圈起这个名字:就你一个女生? 是。 苏仰合上笔记本:好的,谢谢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了你可以回去上课了。他盯着姜媛媛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有没有撒谎? 孟雪诚蓦地抬眼看着苏仰,对方依旧保持着笑容。 姜媛媛像是小兔子一样,摇了摇头。 好,回去上课吧,辛苦了。 姜媛媛走后,孟雪诚迫不急待从口袋里掏出纸团,摊开放在桌上:你早就怀疑她了?所以故意让我严肃点问她? 苏仰敛去笑容,眼中堆积着冷意:你问她是不是谷清亲口告诉她的时候,她焦虑了。我本来只是让她摇头或者点头,遇上这个问题,她选择开口回答。她的内心明明很不安,却着急地想让我们相信她。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有种异于常人的勇敢,想看看她是不是装的而已。一旦询问的节奏变快,她的思路就容易乱,假如她是装的,为了回答问题,自然顾不上那么多。 孟雪诚理了理大脑,顿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谷清真的被骚扰了,也真的和她提到过这件事,为什么谷清后来会澄清? 苏仰回答:所以只有两个答案,第一,谷清受到了威胁,不得不改口……第二,姜媛媛撒谎了,因为谷清从一开始就没有承认过这件事。 …… 回到市局,徐小婧跟傅文叶排着队过来。 徐小婧翻开报告:我们联系不上谷清的父亲,打电话去他公司,公司的人说他半个月前辞职了。从他同事的口中得知,谷清的父亲喜欢赌钱,经常过海,一去就是一两周。 孟雪诚差点骂出声,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配为人父母。 傅文叶拿着文件夹扇风,又给对着徐小婧扇了两下,吹得她发丝翻飞,白眼连连。傅文叶皮这一下很开心,接着说正事:《血甲》里的凶手每次犯案都隔了四天,现在看来凶手也在模仿这个规律。 孟雪诚挑眉问他:你把电影看完了?之前是谁说这片子恶心,看它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傅文叶一瞪眼,说起这个电影他就想吐:谁要看这煞笔片子? 语毕,空气静默了,就连苏仰原本在翻文件的手都停下来了。 傅文叶把文件夹放在孟雪诚的桌子上,丝毫不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什么眼神? 孟雪诚把一个哦字说的九曲十八弯,带着耐人寻味的意思说:没看完也知道?看来电影长了嘴,自己告诉你的。 傅文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转身就溜。 孟雪诚收起开玩笑的表情,朝着办公室里的人说:吃完饭准时回来开会。 听见吃饭两个字,所有人跟饿鬼出笼似的,订外卖的拿起手机去走廊上订外卖,去食堂的去食堂,总之一刻钟都不想呆在这死气沉沉的办公室。 很快,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苏仰和孟雪诚两个人。苏仰仿佛一点都不饿,专注手上的资料。 孟雪诚问他:你不去吃点东西? 我先把谷清的资料看完。 孟雪诚自知没有那个能力让苏仰放下资料跟他去吃饭,所以说:你要吃点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苏仰:一份西炒饭,谢谢。 好,那我走了。孟雪诚走后,他直接坐在孟雪诚的椅子上,懒得挪地方换位置。他把谷清的资料看完,又在孟雪诚的桌上发现早前傅文叶整理好的明华中学教职员名单,他伸手去拿,没注意到名单上面压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他往外一拉,笔记本夹哗啦一声就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全都散了出来。 苏仰蹲收拾,捡起一看,赫然发现这些被剪下来的英文报纸,标题全是苏仰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笑面 报纸上的日期是在五六年前,他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孟雪诚还没回国。难道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调查笑面? 苏仰带着一丝疑惑,把报纸全都收拾好。他拾起孟雪诚的笔记本,想要把报纸重新放进去。他翻开笔记本,视线跟呼吸同时凝滞了。 他从未想过,跟孟雪诚形影不离的笔记本里,会夹着这样一张塑封照片。 第45章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苏仰把报纸夹进笔记本里,带着点无所适从的焦躁坐下,生生克制着自己大脑,将偏离轨道后零星散落的思绪一丝一缕地拾回来。 他为许多嫌疑人进行过心理画像,他以为自己有足够丰富的经验,透过表象行为去分析一个人的行为跟动机。但是此刻,他有点看不懂孟雪诚了。即使他的思维有点凌乱,潜意识里仍然很清楚,有些事情他不应该去好奇,因为不是每一个为什么,都能得到如愿的回答。 孟雪诚拿着外卖回来,见苏仰还坐在椅子上看资料,保持着跟他离开前一样的姿势,纹丝不变,一直低着头。孟雪诚只当他是看资料看得入神,他拍了拍苏仰的肩膀,把外卖放在桌子上:你的西炒饭。 苏仰放下手里的资料,将心中的杂思乱絮悉数压了下去,拆开筷子。这顿午饭苏仰吃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无意识地动着手,直到米饭越来越少,苏仰忽然间减缓了进餐的速度。 现在他还能借着吃饭这个行为转移一下注意力,如果他把饭吃完了,便会回到最初的局面。 炒饭所剩无几,苏仰用筷子夹起两粒青豆放进嘴里。 孟雪诚翘着一条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瓶冰过的豆浆,放在桌上:就这样吃不嫌干?喝点东西。 苏仰无语地看着这瓶瓶身滴着水的豆浆。 孟雪诚立刻补上一句:套餐送的,别多想。 市局的饭堂苏仰不是没去过,有没有这种瓶装豆浆大家心知肚明。苏仰不由得揉了揉额角,然后在孟雪诚若有若无的注视下,拧开了瓶盖。 甜,太甜了,喝惯了清茶的苏仰,一时间无法承受。 孟雪诚不知道苏仰内心的纠结,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笔记本,苏仰的心顿时也被提起了——孟雪诚会发现自己的笔记本被动过吗? 孟雪诚翻开笔记本,神色自若,摸了摸自己的下唇:你觉得姜媛媛为什么要撒谎?为了证明方旭怀恨在心,报复学生? 既然孟雪诚主动转移话题,苏仰便顺着他的话说:谎话基本可以分为三种,善意的、迫不得已的和逃避现实的,姜媛媛很明显不是第一种。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对她没有任何好处,除非她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苏仰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方旭真实的一面他们无从得知,可能是个极度冷漠的人,也可能是个共情遭到腐蚀的人。比起他们,方旭的学生应该更加了解他。 孟雪诚翻动笔记本的手停了下来,看着上下倒转了的报纸,手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看着苏仰的背影,长了长嘴,却什么都没说。 午饭后,SST简单地开了个会议,总结了一下早上由姜媛媛提供的资料。苏仰把看了《血甲》的学生名字写在白板上,他又拿起另外一个颜色的笔把耿昌两个字圈起来:耿昌除了是论坛的发帖人,还是恐怖电影交流学会的成员。最巧的是,他目击到了方旭骚扰谷清。 孟雪诚跟傅文叶交换个眼色,傅文叶打开电脑,把之前因为论坛发帖一事而调查的资料点开,耿昌的个人资料立马跃在屏幕上。 姓名:耿昌 性别:男 国籍:C国人 出生:20XX年11月1日 …… 父亲:耿韦 母亲:梁丽雯 …… 足足有六页之多,当中还包括了耿昌最近两年的考试成绩。 等等。孟雪诚一扬手,傅文叶立刻双手离开键盘,作投降状举着。 孟雪诚问:他这个分数?真的不是年级倒数?我没记错的话,耿昌在的高二一班,是重点般。 咦?傅文叶凑近了屏幕,看着耿昌不及格的语文跟数学,眼睛微微眯起:你说得有道理,意思是学校跟耿昌家里有不可告人的神秘交易? 孟雪诚不说话,眼皮轻轻一抬,手指在桌面打了个圈。 傅文叶闭了嘴,这个手势他最清楚了,不就是让他去查…… 会议结束前,痕检科传来了报告——方旭窗户上有两组指纹,一组是他的,另外一组不完整,难以准确辨识。至于鞋印,一双42码一双45码,依照身高推算42码的是方旭。从纹路分析,两双鞋子都是市面上仍在销售的运动鞋。 唯一有用的资料是,那双45码的最近进入过方旭家里。 这意味着,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有人替方旭善后。 苏仰玩着手里的马克笔,时而拔开笔帽,时而盖上,来来回回,然后毫无征兆地往桌上一搁,发出不大不小,刚好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响。 我想再见一次方瑾。苏仰说。 啊?秦归想起那天方瑾的态度,浑身抖了三抖:方瑾不是说他很久没见过方旭了吗?他们关系又不好,而且方瑾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仰站起身:就是因为他们关系不好,才需要见见。 等等。徐小婧忽然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几下,然后递到苏仰面前:说起这个,我那天在方旭家的茶几上看到一个相框,是他跟方瑾的合照。 徐小婧当时把照片拍了下来,但是事后觉得这没什么特别的,就忘了,要不是刚才他们说起方瑾,她也不会想起这件事,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苏仰:我怀疑是方瑾单方面恨着哥哥,不然方旭家里也不会摆着他们的合照。 照片里的方瑾跟方旭,一人抱着一个保龄球,肩膀贴着肩膀,靠在一起。 孟雪诚跟着起身,像是苏仰这种独来独往的生物,说着我想再见一次方瑾,就代表着他真的一个人去见。孟雪诚叫住他:单独行动违反了规矩。 苏仰停下脚步:那孟队觉得这应该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 …… 孟雪诚和苏仰抵达方瑾公司的时候,他正在接客户的电话。等方瑾打完这通电话,他们整整在会客室坐了十五分钟,热茶都变凉了。方瑾进来的时候,眸色渐暗:怎么又是你们?请你们不要打扰我工作。 孟雪诚笑笑,半个身子歪在沙发上,嘴里嚼着口香糖,显得有些倨傲:我们也在工作,还望方先生谅解,配合一下,这样大家都轻松。 方瑾松了松领带,冷淡地说:我跟你们说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方旭。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苏仰微微一笑,温和道:这次来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方旭以前的生活。 方瑾冷笑,把领带彻底解了下来,卷在手上:以前?以前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苏仰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没有分毫褪色:我们在方旭家发现了你们的合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恨他,但至少方旭不讨厌你。 方瑾锐利的目光刺向苏仰,闪着寒光,阴沉沉地开口:你懂什么? 苏仰身子往前一倾:我就是不懂,所以需要你告诉我,你和方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拿出平板电脑,照着上面的文字念:你和方旭是孤儿,在向阳福利院长大,被一位化名赵庆的人领养。从各方面而言,方旭都比你优秀很多。他的成绩比你好,所以他考上了龙华大学,而你高考失利,只能读市内的三本大学。方旭学过钢琴,参加过不少钢琴比赛,大大小小的奖拿了不少。你呢?什么都不会,还在大二那年跟同学打架,在派出所里关了两天。 苏仰看着方瑾沉郁的双眼,轻声慢气地吐着字:你嫉妒他,是吗? 方瑾跳起身,身后的椅子被他撞翻在地,他怒吼一声,嗓子抖动着发出急促的喘息,一把将桌上的装饰物跟公司的宣传册全扫在地上。方瑾的脖子和脸泛着不寻常的红,他的目光像极了野兽:你少他|妈胡说八道! 苏仰也站了起身,他比方瑾高一点:我说错什么了?苏仰单手撑在桌上,平视着他: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方旭以后要坐一辈子牢,可能还会被判死刑,你是不是很高兴? 方瑾扯过苏仰的领子,咬着后槽牙,歇斯底里地挤出两个字:闭嘴! 孟雪诚绕到方瑾身后,抓着他的手腕往后一拧。方瑾手腕一酸,关节咔的一声响,疼得他眉毛锁紧,悻悻地松开手。 苏仰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继续说: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你恨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高兴才对。 方瑾野蛮的本性全部释放了出来,朝着苏仰胡乱地嘶吼着。孟雪诚将他双手反铐在一起,方瑾反抗不了,只能继续骂骂咧咧:你们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苏仰拿起孟雪诚还没喝完的那半杯茶水,缓缓走到方瑾身边,在方瑾怨愤的凝视下,举起杯子,将里面的水全部倒在他的头顶。苏仰把空了的杯子放在一边,在他耳畔小声说:不敢承认失败的人,就是废物。 水珠沿着方瑾的短发滴落在地上。 方瑾安静了,像是挨了一针麻醉剂的狮子。苏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孟雪诚心中一怔,刚才苏仰那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别说方瑾了,就连他的背脊也有点发冷。 第46章 方瑾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双手握成拳,额角垂下的碎发挡着他刻薄的视线:他活该。他动了动拳头,手铐的链子发出寒凉的金属声响:如果不是他,晓彤已经和我结婚了……我们会很幸福…… 方瑾抬起充血的眼,脖子上的青筋如同狰狞的利爪:晓彤为什么会喜欢他? 所以兄弟阋墙反目,是因为这个叫晓彤的女人?孟雪诚把这个名字传到傅文叶的手机上,不消十分钟,傅文叶把阮晓彤的社交账号找到了,还在她的微博上发现了方瑾方旭跟阮晓彤的三人合照。他又截了几张阮晓彤的文字微博,配上微博地址一起上传到了他们SST的讨论组。 傅文叶:哇塞,这是什么大狗血?电视剧敢这样拍吗? 徐小婧:[吃瓜.jpg] 傅文叶:这种事情放在八卦论坛里妥妥的加精飘红,标题我都想好了——818那个我爱她,她爱他,他却不爱她的故事 徐小婧:[我的妈鸭.jpg] 苏仰将傅文叶发过来内容看了一遍,结合方瑾的话,大概能把他们之间的故事猜出个七八成。 阮晓彤和方瑾是在大一时候确定关系的,两人因为性格合拍,很快就坠入爱河,甚至计划在毕业后就结婚。只是没想到,阮晓彤居然对方旭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开始抗拒方瑾触碰她。一开始方瑾并没多想,以为是女孩子害羞。直到毕业当天,阮晓彤对方瑾提出了分手。 方瑾很清楚,他们分手是因为阮晓彤爱上了他的哥哥。那次之后,方瑾删掉了阮晓彤的所有联系方式,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喝酒,谁也不见。 半个月后,阮晓彤的妹妹找上了方瑾,告诉他阮晓彤自杀了。 自杀前一天,阮晓彤在微博上发布一段文字——A?murderous guilt shows not itself mor"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love that would seem hid……(意译:恋情比谋杀更易露出) 傅文叶陆陆续续传来好几张阮晓彤的单人照,是个短发女孩,标准的瓜子脸,清秀可人。苏仰继续滑动着照片,突然,他的手指一顿,视线紧钉在这张照片上——阮晓彤穿着白色的t恤和吊带裤,手里拿着一碗杨枝甘露,背景是新宁市警察局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 苏仰的眼眶开始发疼,他总觉得这张照片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并不是来自于街道或者店铺,而是相中的女孩。 他见过阮晓彤的,真的见过。 可是在哪里见过? 苏仰收起手机,佯装镇定放开他,走吧。 孟雪诚解开他的手铐,方瑾失魂般坐在椅子上,嘴里反复念叨着阮晓彤三个字。 回程的路上,孟雪诚发现苏仰心不在焉的,手指来回在手机上摩擦着,眼里流动着异样的光。刚才苏仰上车的时候还差点磕到脑袋,幸好他反应快伸手挡了一下。 孟雪诚问:你怎么了? 苏仰解锁手机,把阮晓彤的照片点开,孟雪诚蹙眉:就因为这个女孩? 苏仰转头看向窗外,眼底像是一望无尽的深渊,苍白地说:我见过她。他一手支着额头,顷刻道: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孟雪诚一打方向盘,带着几分笑意:你一辈子遇见过几千万人,哪儿能每一个都想得起来? 夜,晚风徐来。 孟雪诚把苏仰送到他小区门口,四周一片幽静,几盏淡黄色的路灯矗立着,柔和的颜色像是来自今夜的月光,落在苏仰的脸上,照得他面容更为立体。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朦胧的夜里,孟雪诚的大脑清明得可怕,一度让他觉得脖子以上的不是一个脑袋,而是一个灯泡。他说:我都把你送到家门了,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至少也要说一声谢谢吧。 苏仰笑了笑,短暂地抑制住乱飞的思维,认真答他:你的车技有待改善。 孟雪诚:…… 苏仰下车后,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肩膀,抬头望天,不见星月。 大概是要下雨了。 他的右肩上有一道疤,很深很长,难看极了。唯一值得称赞的是,那道疤痕对雨天非常敏感,每逢下雨前就会瘙痒酸麻,比天气预报准确得多。不过这不印象生活,苏仰也很少去注意它。 孟雪诚远远看着苏仰的背影,忽然一笑,目光却晦涩起来。 …… 孟雪诚早上起来,习惯性点开手机,上面亮着一条未读短信。 苏仰:我去学校了。 孟雪诚:……可厉害了。 他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捞起床边的裤子边穿边单脚跳进浴室。洗漱过后,孟雪诚的脸上跟发尾还留着水珠,嘴里叼着一块黄油面包,一手从茶几上的小盒子里捞出钥匙,一手握着手机给苏仰发短信—— 等等,我马上到。 至于马上是多少时间,孟雪诚没有告诉他。 孟雪诚抵达的时候,只见苏仰的车,不见他的人。他输入苏仰的手机号,刚要按下绿色的小按钮,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孟雪诚定了定神,心平气和地下车:你这样是—— 违反规矩,我知道,但是我提前通知你了。苏仰截断他的话。 孟雪诚冲他一笑,是的,他确信自己是在笑,大概是气得面部神经紊乱了:那我是不是需要夸夸你? 不需要,我想见耿昌。苏仰说完,也没有其余的动作,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孟雪诚。 孟雪诚承认苏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六十天都在掩饰自己,只是一旦他卸下伪装,也未免太容易懂了。不用说话,甚至不用做什么动作,一个眼神就把想法交待得清清楚楚。 比如现在,他的意思是——我想见耿昌,你来安排一下。 孟雪诚深吸一口气:其实你想见耿昌,根本不用自己跑过来。 苏仰直说:我还想在学校里走走看。 孟雪诚:……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会议室,桌上两杯热茶,耿昌蔫头耷脑地坐在他们对面。 耿昌个子不算高,比起同龄男孩来说,可能还要矮上那么一点。剪了一个锅盖头,戴着一副厚厚的圆框眼镜,两颊浮着一点点雀斑,从言行举止到外表,都是个标注的书呆子。 他的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双手紧握,似乎有点紧张。 苏仰把打印出来的论坛帖子放在桌上:这个帖子是你发的吗? 耿昌抬头看向苏仰:是我发的…… 为什么要发这样的帖子?孟雪诚冷着脸:你觉得自己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很了不起是吗? 耿昌往后一仰,宽大的镜片盖过他大半张脸,他干裂泛白的嘴唇翕合着:我……我只是觉得其他同学有权利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他努力维持着坐姿,手指牢牢扒着扶手,激动地说:只要警方还没抓到凶手,我们随时都可能是下一个! 孟雪诚眉心拧着,心想这小屁孩怎么什么都敢说,对于自己引起的恐慌完全没有一点歉意。他刚想用语言教育一下这个小孩,一双好看的手倏地按在他的大腿上。 苏仰作风温和,把一张照片放在耿昌面前,问他: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耿昌眼睛一瞪,瞳孔慢慢扩大:记得,是方老师。 苏仰把照片收回来,耿昌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苏仰一眯眼,诚心发问:老师?他做了那些事情,你还管他叫老师? 耿昌不再说话,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喉头。 苏仰继续:听说举报方旭骚扰谷清的人,是你和你的朋友?能说说那天的情况吗? 耿昌低下头,声量小了许多:那天我和王荃吃完午饭回来,刚好在后楼梯看见了……看见了方老师对谷清…… 苏仰质疑他:如果这是事实,为什么谷清澄清了有关传闻? 耿昌双手握紧,眼眶泛红:谷清可能是被威胁了!他欲言又止:我……我有证据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骗你们! 孟雪诚敲敲桌子提醒他:小朋友,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叫证据。 耿昌眼神坚定,原本不稳的声线骤变决绝:真的,我有录像。 苏仰放下笔:那就拿出你所说的证据。 耿昌慌慌张张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后播放其中一段录像。 孟雪诚接过他的手机,录像前几秒钟的画面一直在晃动,依稀可以看见耿昌拍摄这段视频的时候是站在楼梯拐角处,从下往上偷拍的。 画面逐渐清晰,穿着校服的女孩背对镜头,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凑近女孩身边,遂低头在她耳边耳语。 女孩抬手,递给男人一件小巧的物品。男人把物品放进口袋里,随后拉着女孩的前臂,把她长袖外套的袖子挽上去一截。 这时,铃声大作,女孩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把袖子放了下来,冲冲忙忙推门走了。 第47章 苏仰把这段视频传到自己的手机里,神色如常却有些突兀地问:你和姜媛媛的关系怎么样? 耿昌平静地回答:一般吧,不太熟。 苏仰把手机还给耿昌: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恐怖电影交流协会认识的。 苏仰直视着耿昌的眼睛,锋利的目光穿透厚重的镜片,他的神情肃穆:你觉得血甲这部电影好看吗? 耿昌皱眉,用手抠着干裂的嘴皮,殷红的血珠从苍白的创口细细密密地渗出来:不好看…… 好,谢谢耿同学配合。苏仰把东西收拾好,头也不回直接离开。 离开会议室,孟雪诚大步一跨,从侧面绕到苏仰面前。苏仰眉头一蹙,要是他反应慢半拍,说不定就撞在孟雪诚身上了,他停下脚步,甚至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怎么了?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孟雪诚双手插兜,眼眸暗暗的,介乎于生气与耍酷之间:这地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下次要走之前一定会告诉孟队长。苏仰垂着眼,从善如流回答他。他要是跟孟雪诚这个斤斤计较的人仔细算账,一定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孟雪诚笑笑,不知满意与否,他把话题带了回去:你觉得耿昌这个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苏仰认真回答:利用微表情或者肢体语言来分析一个人并不是百分百准确。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孟雪诚一眼:很多时候,有些人的行为出乎意料,甚至无法用常理去解释。 孟雪诚没有听出苏仰的弦外之音,只觉得被他盯得有点不舒服,他转过身:目前为止我们得到的线索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虽然指向方旭,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 苏仰:我们知道凶手就在死者身边,了解她们的日常生活和家庭状况。他继续走着,径直往后楼梯的方向前进。 耿昌说他们是在后楼梯看见方旭骚扰谷清。 苏仰在楼梯的拐角处停下脚步,从下往上看着站在梯级上的孟雪诚:这个位置没有监控。 后楼梯的空间宽敞,门牢牢关上,所以苏仰说话都会有回音。 回音? 孟雪诚大脑里的弦被无形的手一拨,猛地颤动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跟苏仰模拟当时的情况,他跟方旭谷清一样站在上层,苏仰站在耿昌王荃的位置。他张了张嘴,用正常的音量说:你听得见吗? 苏仰点头:听得见。他与孟雪诚对视片刻,在对方眼里看见相同的疑惑:所以耿昌给的录像里,谷清跟方旭两个人故意压低了说话的音量? 孟雪诚撑着扶手往下看,学着苏仰分析时的语句:首先,谷清答应方旭来这里见面本身就很奇怪,虽然说这里是学校,但位置偏僻。谷清年纪不小,应该知道避免跟男性单独在隐蔽的地点相处。其次,如果方旭对她动手动脚,她大可以喊出声,甚至直接推后面这扇门走,可她没有,甚至配合方旭小声交谈。所以谷清是自愿来到这里,也是自愿见方旭的。 苏仰看了眼时间,现在正是学校的午饭时间,学生自由活动来来走走的高峰期。他跟孟雪诚在这里站了好半会儿,一个学生的影子都没看见,证明一般人都不会走这条路。那么在这里同一时间相遇的谷清方旭、耿昌王荃,也未免太过巧妙。 回到市局,孟雪诚把外套扔在椅子上,刚想坐下喝杯水,傅文叶就端着笔记本电脑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你们发过来的视频没有合成或者伪造的痕迹。傅文叶调出几张截图——画面上的谷清朝方旭伸出了手。 傅文叶敲了敲键盘,放大了谷清手指的位置,可惜像素不高,像是糊了一层马赛克,只能看见一团的红黑相间的小格子。傅文叶又调出另外一张图片,是一个红黑长方形的U盘,他说:谷清递给方旭的,应该是这款U盘。 苏仰眯了眯眼,除了颜色以外他看不出两者相似的地方。 傅文叶解释:这款U盘是兴禾科技推出的二十周年纪念款,全国限量100个,只能通过官网的抽奖获得。我在兴禾科技公布的获奖名单上,发现了方旭的名字。傅文叶输入兴禾科技的网址,它的官网上还挂着庆祝20周年的活动,傅文叶点进获奖名单,一百个名字连同会员编号塞满了整整一页。他往下一拉,方旭两个字挂在倒数第二。 孟雪诚拍了拍傅文叶的后背:可以啊小伙子,就凭这团高糊马赛克也能找到出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眼中有码,心中无码? 傅文叶像是湿了水的猫甩着后背,把孟雪诚那只手甩走,声音竟然委屈了起来:兴禾的纪念款都被炒到七千块了……我也想要,可是没钱。 孟雪诚鄙视他一眼,回归主题:方旭的U盘怎么会在谷清手里?而且看样子,像是谷清把这个U盘还给方旭。 傅文叶把网页关掉,点开视频:视频最后,也就是谷清和方旭有肢体接触的部分。他把画面定格在方旭挽起谷清袖子的瞬间:放大之后能看见谷清前臂上有一点青紫色的痕迹。 是淤伤。苏仰说,他凑近了屏幕, 苏仰忽然一弯腰,差点贴上孟雪诚的脸,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画面的一个角落:还有……他的心紧紧一缩,抬起手,轻轻地触碰着屏幕,指着方旭手里的那本蓝色记事本:我在方旭的书架上见过这个记事本。 傅文叶不明所以:这不是普通的记事本吗? 苏仰当时没怎么注意在书架上的记事本,加上被K-10转移了视线,一时没顾得上。现在他忽然想起,方旭是个爱好整齐的人,都是按照高矮排列的,又怎么会突然把一本四四方方的小记事本夹在两本书中间?更何况,记事本是他常用的东西,放在书架一点都不方便…… 苏仰呼出一口气,企图平稳有着失频趋势的心跳,两侧咬肌紧绷着。他的脸色阴冷,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如果是普通的记事本,方旭不用保存得那么小心翼翼。语毕,他抬腿,迈着焦急的步伐往外走。 苏仰。孟雪诚猜到他要干嘛,顿然原地站了起来,急得连名带姓地喝止他:苏仰你给我回来! 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孟雪诚暗骂一声,抄起钥匙追了上去。 留下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凌乱着。 你站住。孟雪诚在停车场大声喊。苏仰一按车钥匙,顺着声源往前走:我要去方旭家里。 孟雪诚跑到苏仰身边,抓过苏仰的手,另外一只手撑着车窗,把苏仰挤在车门和自己的身体中间。他的目光涌动着,声线因为过度压抑而微颤着: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大约是孟雪诚的目光太过灼热,那滔天火舌几乎要将他燃起来了,苏仰只能偏过头,把目光暂时移开,嘴上依然固执地说:我必须去。 直到孟雪诚的肩膀感觉到了苏仰和暖的鼻息,忽快忽慢的。他才意识到在愤怒的情绪驱使下,他直接把苏仰摁在了车门上,两个人靠得很近。苏仰侧脸的线条精致,棱角分明,孟雪诚看着他眉心的淡淡的皱痕和眼睛的轮廓,一路向下,脖颈处有一粒小巧、颜色偏淡的痣。他的手,正压在苏仰的右肩上。 孟雪诚遽然松开了手,指尖滚烫,心脏被带刺的鞭子抽了一下,他慌乱了起来,一双手不知要放在哪儿:对、对不起,你肩膀还好吧? 苏仰拉开车门:没事。 孟雪诚的大脑都乱成麻花了,他拉开另一边的车门: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们是一起的,不需要你一个人来当超人。 苏仰没有接话,专心踩着油门。 孟雪诚恨自己刚才没把握好分寸,苏仰不说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车里的空气一点一点结冰,孟雪诚忍着内心的煎熬说:万一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不在乎这个。 苏仰的这句话好比打磨好的刀子,连同寒峭的光,扎进孟雪诚的身体,穿透皮肤血肉,直达胸腔。孟雪诚全身僵住,因为在苏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从苏仰冷漠的脸上看到一丝悲伤、一点无奈。 要经历多少的生离死别,才可以这么淡然地对自己的生命说一句不在乎? 苏仰虽然任性,肆意妄为,眼中没有他这个上司的存在。可苏仰是活在悬崖峭壁上的人,他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前方的路有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苏仰没有家人,孑然一身,他不怕,所以他敢。 …… 两人穿好保护鞋套和手套,再次进入现场,谁也不说话,让沉寂的气氛与方旭家的装潢融为一体。苏仰直奔卧室,凭着记忆从书架上找到记事本。 他把记事本放在桌上,谨慎地翻了翻。记事本最后几页明显被撕扯过,至少有十多页的内容被撕掉了,剩下锯齿样不整齐的边缘,有些纸张脆弱地挂在上面,仿佛风一吹就会掉落。 苏仰翻开第一页,上面记录着初一六班的成绩。 " target="_blank">.wuliaozw.com/ 晴 李戎康同学(82分),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水平,不错。 何微同学(75分),比上次进步了10分,只是错别字仍然需要改善。 刘悦瑶同学(61分),这次小测的成绩和以往相差太多,很多不该错的地方都做错了。 彭龙同学(59分),有进步,但可以做得更好,下次把目标定在65分以上。 …… 这里几乎全是学生的成绩状况? 苏仰心中觉得奇怪,如果只是单纯记录着学生的成绩,有什么必要撕掉最后的几页?苏仰又往后翻了几页,内容大同小异。直到某页,他的手忽顿空中,喉头变得干涸。 这页,只写下了四个名字。 刘悦瑶 谷清 方凛 钱音 第48章 孟雪诚看见这几个名字,白着一张脸,直接打电话回市局:马上联系方凛和钱音的家人。 傅文叶忙吧嘴里的布丁吞下去,还没来得及回话,孟雪诚就把电话挂了。 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是从点钩的书写方法判断,应该是方旭本人的手笔。 孟雪诚问:为什么他会把最后十几页撕掉,却留下了这一页?这四个名字足够证明方旭是这宗案子的知情人,甚至他就是凶手。方旭是一个步步为营的人,他把所有的证据都清理得很彻底,唯独剩下这一页……难道真的是天网恢恢? 苏仰从警十年,穷凶恶极的歹徒他见过不少,如此粗心大意的,绝无仅有。他开始翻着前几页,依旧是学生的学习情况,甚是仔细,就好比刘悦瑶成绩突然变差,方旭用红笔把她的名字圈住,在旁边写下注意两个字。 要不是这四个名字,任谁都会觉得方旭是一位尽心尽力的好教师。 孟雪诚的手机刚亮,铃声还未响起,他便接起了电话。那边的键盘声起起伏伏,傅文叶语带焦虑,语速一直往上提:方凛的家人说她一整天都没回家了,学校那边也没有她去上课的记录。 孟雪诚捏紧了拳头:他|妈的,最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女儿不回家都不报警的? 傅文叶拿着电话的手抖了抖,掂量着说话的语气,生怕一不小心给他们孟队长浇了把油:方凛的父亲说她经常不回家,在外面玩通宵,所以没怎么在意。 能联系上方凛吗?孟雪诚努力压下怒火,他自知这句话问得毫无意义。方凛一天没回家,就算她的手机还有电,说不定也被凶手丢了……孟雪诚一阖眼,就当是抱着点愚笨的希冀。 傅文叶说:不能,但是我在方凛的社交账号上发现她昨晚打卡的位置,是在小庙街的一家咖啡店,叫Burano,具体地址发到苏医生手机上了。 孟雪诚看向苏仰,苏仰点头,示意自己收到地址。 孟雪诚又问:那钱音呢? 傅文叶手指抠着键盘帽,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纷乱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冷汗直流:钱音她……林修拍了拍傅文叶的肩膀,傅文叶深吸一口气,以壮士赴死般的姿态一口气把话说完:钱音已经死了,半个月前跳海自杀,送去医院没救回来。 一股寒意直直窜进孟雪诚的心脏,全身上下被冰冷的恐惧包围着:你说什么? 是真的,医院还有记录。秦归跟小文已经出发去了解情况了。 孟雪诚屏住呼吸,声音不大,刚好可以掩盖他话音里的颤抖:联系分局增派人手,都去给我找方凛。他没有给傅文叶追问的时间,挂了电话,跟苏仰两人带着记事本下楼。 傅文叶求救般抓着林修的袖子,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么大一个城市,要从哪里开始找,才能找到这个女孩? …… Burano是一家小型咖啡店,苏仰推门时候,牵动了挂在门上的风铃,音色清脆叮铃作响。暗黄色的灯光配上浪漫神秘的爵士乐,确实是让人抛弃烦恼的胜地,也难怪咖啡店里坐满了人。 不过这里的气氛似乎没有打动到孟雪诚,他拿着手机,走向其中一个服务员:您好,请问昨晚七点左右,见过这个女孩吗? 服务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穿着整齐的制服。她打量着这两个有点奇怪的人,不声不响,苏仰理解她的疑惑,便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耽误你一点时间,问几个问题。 服务员一愣,然后把视线转移到孟雪诚的手机上,她看得非常认真,很快点点头:见过。 孟雪诚对她果断的回答抱有一丝的怀疑:你们咖啡店的客人不少吧,为什么记住了她? 服务员说:她在我们店门里面坐了很久,点了四五杯饮料。后来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我说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不回家,家里人可能会担心。我就去拍拍她的肩膀,结果她反应特别大,突然起身尖叫,拿着书包就往外跑。 苏仰问:她自己一个人来的?坐在什么位置? 是,她就坐在门口靠窗那边。服务员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苏仰呓语般说着:选这种靠窗靠门的位置,方凛应该是在等人,有人故意把她约出来。 孟雪诚听见他的话,见服务员还在这里,不方便回应什么。他向服务有伸出右手:谢谢配合,辛苦你了。 服务员红着脸回握他的手,不过半秒,孟雪诚就抽回了手,回给她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服务员领悟到了孟雪诚的意思,自行离开。 服务员走后,苏仰不再压低声线:一个人在焦虑,紧张的心理状态下会口渴,所以她才会连续点了好几杯喝的。 孟雪诚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焦虑、紧张,她的情绪跟这两宗案子有关?会不会是她知道刘悦瑶和谷清遇害后,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所以名单上的四个人,其实是有着某种关联的?孟雪诚点开跟傅文叶的对话记录,扫了扫上面的文字:可是方凛没什么朋友,性格孤僻,独来独往。他回忆了一下刘悦瑶跟谷清的交友状况:她们几个人不像是认识的样子,交友圈完全没有重合。 你有没有想过,方凛为什么要来这家咖啡厅?苏仰闭上眼,心中奇怪的感觉又涌了出来。这家咖啡厅的消费不低,不像是一个高中女孩会来的地方,所以是有人故意把她约到这个地方。 但是为什么方凛愿意赴约?甚至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晚上? 孟雪诚的手机忽然响了:你说。 他沉默许久,等电话那头的人把话讲完了,他才回应一句:好的,知道了。 苏仰缓缓睁开眼,双眼湿漉漉地看着孟雪诚。 孟雪诚和苏仰的目光交接不过半秒。 孟雪诚生硬撇过了头,嗓子有点发痒,吐出一口气说:方凛是一个乐队里的鼓手,没事就去练习室,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个通宵。文叶联系了乐队的负责人,他说方凛有两三个月没去过练习室了。 苏仰眯着眼:然后呢? 那人说前段时间方凛的脾气变得很古怪。他们是摇滚乐队,一直都玩得挺嗨的。但是某次演出的时候,主唱跟以前一样,想勾着她脖子来一段。结果被方凛一把推开,当场砸了鼓棍就走。那次之后,他们就没有见过方凛了。 服务员拍方凛肩膀时的情绪异常,主唱勾她脖子又被推开……证明方凛厌恶肢体接触,而且是突然产生厌恶。 这让苏仰有一种很不好的联想。 这时,孟雪诚再次走到那个服务员的身边,换了一张照片递给她:不好意思,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服务员点头:见过啊,老熟客了。不过最近他都没来。 好的,谢谢。 离开后,苏仰没忍住点了根烟。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些女孩在几个月前,可能遭到了性|侵。无论是成绩大失所料的刘悦瑶、谷清手上的淤伤,还是方凛性格的转变,都印证着这一点。 这几个女孩,应该被性|侵过。苏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孟雪诚,孟雪诚目光阴霾:她们为什么不报警? 可能是受到了威胁,可能是其他原因。 孟雪诚从他嘴里拿走了那根烟,苏仰也不恼,他本来就抽个味儿提提神:你觉得,约她出来的人会不会是方旭? 孟雪诚把烟灭了,扔进垃圾桶:如果是,方凛为什么要出来见他?有了刘悦瑶跟谷清的前科,她就不怕死? 苏仰又问:那你觉得,方旭是凶手吗? 孟雪诚没回答,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证据的面前,所有的话都是白搭。可像是现在这种,证据不成证据,却带着十足指向性的,孟雪诚也分辨不过来。 孟雪诚收到秦归传来的消息,他说:他们去医院问过了,钱音确实死于溺水,抢救不及时。当时负责的医生说,在钱音身上发现非正常体位性|交导致的伤痕……不过钱音的家属好像没有追究,这件事就过去了。孟雪诚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这家人是有什么毛病吗?自己的女儿都……那样了,居然不追究?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如果他们还抓不到凶手,等来的只会是方凛的尸体。 苏仰回到车上:去找钱音的家人。他一定要知道这些女孩在几个月前经历了什么。 孟雪诚没多说什么,翻出傅文叶发给他的地址,微微一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什么?苏仰无奈,都这种时候了,孟雪诚还想着卖关子。 里巷B栋623。孟雪诚把钱音家的地址报给苏仰,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风水宝地吗?怎么最近的案子都和这个地方有关。 第49章 夜晚,里巷热闹了起来,市场里的吆喝声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B座就在这市场后面,他们下车,被这沟渠的臭气熏了个神清气爽——臭腥的鱼鳞跟内脏泡在发霉的残羹馊水当中,黑腻腻地融合在一起。 市场的地面潮湿肮脏,走在他们前面的老伯裤管沾了点污水,破烂的拖鞋每次向上提,都会溅起些水花。走完这短短的一段路,苏仰跟孟雪诚也光荣地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带着一身腥气跟潮湿的裤脚出来。 孟雪诚身为一个敬业的处女座,洁癖犯得来势汹,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拿起剪子咔嚓一下解决掉这恶心的裤腿。苏仰打了个哈欠,双眼泛着水汽,淡淡地看着孟雪诚:你把裤脚卷起来吧。 不然就他这个提着裤子走路的姿势,跟灰姑娘提着裙子没什么区别。 孟雪诚尴尬地停下,脸有点烫,但还是弯下腰,卷起裤腿,露出一截脚踝。等他整理好了,却发现苏仰站在马路边,看着一个忽明忽灭的广告招牌,兀自出神。 我好了,走吧。 苏仰回过身,眼眶有点红,大约是累了:有咖啡糖吗?苏仰见孟雪诚有事没事就吃点提神,对于这种淘X上的网红食物,他向来是不怎么相信的,但眼下这个情况,试试也无妨。 有。孟雪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子,打开盖子,往苏仰的手心倒了几粒。 大堂里依旧充满着熟悉的烟酒味,几个小流氓在门口晃悠着,时不时看向他们。B座跟上次来的A座不一样,并不是性|工|作者的集中营,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一些生活比较贫困的低层市民。所以他们可以直接大摇大摆走进去,没有人拦。 找到钱音家的位置,孟雪诚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半白,神色憔悴的女人。她眼神茫然,穿着一件破旧长衫,说话的腔调带点乡音:谁啊? 孟雪诚:你好钱阿姨,临栖市警察局,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您。 钱雪一听到是警察,两只眼睛发狠地瞪着,鼻子微微皱起:你们走,我没干犯法的事儿。 孟雪诚目光沉黑:我们是想问一下关于钱音的事情。 钱音二字一出,仿佛是火种遇到了燃油,噼里啪啦的在潜血心里炸开,冲昏了头。她不管不顾地退了孟雪诚一把,嘴唇颠动,沙哑而尖锐地说:音音都不在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孟雪诚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怀疑您的女儿可能在学校被欺负过,所以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不用你们,快走!钱雪下逐客令。 苏仰见她想关门,直接伸手挡住: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们不希望钱音白受这些委屈。 钱雪力气不够他大,门被死死抵着,她只能挺着身子,用身体挡在门口:音音都死了,你们现在说这个有啥子用?音音能回来不成? 妈咪。门内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钱雪连忙转身抱起这个女孩。女孩手里拿抱着一只褐色的泰迪熊,泰迪熊的右臂缝着一圈白色的线,眼珠子都缺了一个,明明那么破旧,却被女孩如珍宝般抱在怀里。 妈咪?女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钱雪收起眼里的恨,顺了顺女孩的头发,温柔地说:韵韵乖,先去睡觉,妈妈等会儿就来。 女孩趴在前雪的肩头,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门外的两个陌生人。她黑漆漆的眼里溢满了惊恐,死死抓着钱雪的肩头,把泰迪熊挤在自己跟钱雪的怀里。 钱雪拉开门,抹了把脸说:进来吧,小声点儿。她把女孩抱回房间,哄了一会儿才出来。 钱雪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水,语气稍有缓和:有什么事快点问吧。 孟雪诚也不耽误时间:钱音出意外之前,有没有表现得情绪异常? 钱雪左手拿起苹果,右手握着小刀,开始削皮:没有,太……太突然了。 孟雪诚:那她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或者去过哪儿? 钱雪回忆了一下:前一天好像是跟学校去了什么旅游。 苏仰瞄了一眼身侧放着的母女三人合照,问道:钱音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是爸爸签的字吗? 钱雪停下手上的动作,长长的苹果皮吊在半空,她握着刀柄的手收紧,连带掌心都疼痛了起来:那天我刚好有事回老乡了,是他爸去的医院,还是喝酒喝到一半去的。钱雪毫不放松,对于钱音的死她始终很自责,要不是她那天回了家乡,说不定钱音不会自杀。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这是一辈子无法释怀的,她嗫嗫嚅嚅地说:他爸爱赌爱喝酒,就连音音出了事情他都这幅样子,没多久直接跑路了。 丢下家人不顾而去的男人,让孟雪诚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同样的冷血薄情,好像自己只是她丢下的一块肉,根本不值得留恋。 孟雪诚收回思绪:钱音的爸爸没再回来过? 钱雪点头,哽咽道:这一家子就剩下我和韵韵两个了,他爸还不如音音学校的老师……人家还会来关心一下我们。 短短顷刻的相对,一阵疯狂的寒气在他们心头翻卷。 苏仰马上追问:老师?什么老师? 钱雪手一抖,苹果皮被削断,无辜地坠落地上。苏仰自觉过于激动,于是向她道歉:抱歉。 钱雪调整了情绪,说道:是音音的语文老师,姓方。他来看过我们好几次,就连音音身后事他都有帮忙。而且小韵从小就有什么、那个什么读书障碍病,方老师还会抽时间来教小韵写字。 苏仰知道那不是什么读书障碍病,而是阅读障碍症。 方旭会专门来看钱韵?孟雪诚心里有一个很不好的想法,他甚至知道钱韵会不会也受到过伤害。但是转念一想,这不太可能,总归是在钱雪眼皮子下,再怎么样猖狂也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 苏仰琢磨了一下:方老师来你们家会提前通知吗? 会啊,小韵老喜欢他了,不过他也很久没来了,可能是太忙了。钱雪的语气充满了感恩:方老师真是个好人,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他。 听到卧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喊声,苏仰和孟雪诚起身告辞,没有再打扰钱家两母女。 两个人沉默地等着电梯,大脑双双打了个结。 孟雪诚彻底想不通了:你说方旭为什么要这样做?寻求刺激感?我在你眼皮底下晃悠但是你不知道是我干的,这种? 苏仰和他有同样的疑惑,就算是心理再扭曲的杀人犯,也甚少会故意找上死者的家属。何况根据钱雪的说辞,方旭完全没有刺激或者迫害她们。 到底是为什么? 街道上的树缠着一圈装饰用的小灯泡,行人走在树影之下,温暖梦幻。一个熟悉的人影忽然出现,她穿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盆水,女生睁大眼睛指着他们:你你你你们来干嘛?扫黄打非? 孟雪诚摸了摸额头,果然地球是圆的,世界是小的。这个女生他们都认得,不久前两人还在她面前装了一回嫖|客。这次再见,她脸上已经褪去所有庸俗的气息,像一个单纯普通的小女生。 她把水刺啦一下倒在树下:我告诉你们,我已经不做这个了,你们别想抓我! 孟雪诚无奈:我们不负责扫黄的。这姑娘怎么就不信呢? 苏仰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朝她点头。他笑是因为叶芷兰把他劝告听下去了。 叶芷兰脸上泛红,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了点:警察不都是一个样儿吗?又来查案子了? 嗯。孟雪诚敷衍回应道。 叶芷兰看了一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大哥们,真够拼的。像你们这样的,加班有钱吗? 孟雪诚答:没。 叶芷兰凑过去:要不要来试点新产品? 孟雪诚警觉了起来,倒吸一口气:我们是正经人。 叶芷兰呸了一声,眉头挑起:都说老娘没干那个了!她往身后一指:烧烤店来不来? 临近十一点,他们两人一粒米都没进肚子,说不饿是假的,孟雪诚听到烧烤两个字舌头都麻了,他咽了咽口水,正想去问苏仰的意见。没想到苏仰反应比他还快,步子已经迈出,说了一句:走吧。 叶芷兰把他们带到一个空调较好的位置,老板娘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笑呵呵看着几个人:是兰兰的朋友啊,长得真俊,要吃什么随便点哈。 叶芷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可不敢认自己跟这两个人是朋友。她把盆子放下,接过老板娘手里的抹布:您先去歇着,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好咧。老板娘扶着腰往回走。 苏仰拿着菜单看了一会儿,向叶芷兰报出了几个菜名,什么鸡翅牛肉藕片扇贝都被点名了。 孟雪诚加了点爱吃的牛筋鱿鱼和生蚝,另外要了两瓶啤酒。 等叶芷兰把所有的菜呈上来,足足放满了一张桌子,而且分量要比其他人多不少。叶芷兰帮他们把啤酒开了,说道:你们随便吃,这顿算我请你们。怕两人拒绝,说完这句话她就跑去另外一桌,假装很忙地收拾东西。 叶芷兰是发自内心感激他们的,即使第一次的见面那么糟糕。可叶芷兰从未在苏仰和孟雪诚的眼里,发现世人看她的那种鄙夷或者不屑。这种对等的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她不敢说自己洗心革面浪子回头,配不上这种大义。但是她确实开始尝试新的生活,接触其他人。她来这家烧烤店打工,遇上一个和蔼可亲的老板娘,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她。 这些感激,如果用一顿饭来还的话,的确太廉价。可惜她能力所及的,只有这一点微不足道。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去谈报恩,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 苏仰喜欢吃辣。 孟雪诚看着苏仰手上那一串酱汁通红的牛肉串,舌上的细胞舞动了起来,没忍住多喝了两口啤酒。 你这样吃不怕胃不舒服?孟雪诚问。 苏仰咬了一口牛肉,油光粘得他的嘴唇发亮,他抬眼看着孟雪诚: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我很虚弱的错觉?他拿纸巾擦了擦嘴巴:我按时锻炼,身体状况良好。 孟雪诚认真回想了一下,佯装疑惑:那之前头晕昏了过去的是谁? 苏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觉得方旭应该—— 停!孟雪诚打断他的话:吃饭时间不谈案子。 哦。苏仰不再说话,埋头吃东西。 苏仰这一沉默,孟雪诚又觉得有点难受,于是清了清嗓子:但是吧,可以聊些别的什么。 你想聊什么?苏仰头也不抬,盯着碗里的那一串羊肉。 孟雪诚胸口闷闷的,怎么苏仰跟自己说话永远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样子?反倒是跟江玄青谈笑风生,甚至一起抽烟! 江玄青有什么好的?! 他的办公室里还藏着一堆巨人观的照片,分明就是一个重口味的变态!何况江玄青还是个Gay,Gay得堂而皇之、明火执仗那种。 江玄青有什么……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孟雪诚就后悔了,这 苏仰放下筷子,笑了笑:你想了解玄青? 孟雪诚一口老血卡在气管,嘶嘶地响。果然一提到江玄青他就会笑!孟雪诚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得无比正直:对,他以前不是你的同事吗? 苏仰笑意更浓,他看向孟雪诚漆黑的眼里,明明流露着一种无告的幽怨,声音却振振有词,简直演活了虚张声势。 第50章 玄青啊……以前他跟个书呆子似的。他家养了很多昆虫,蜈蚣蜘蛛之类的,我们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开始研究昆虫学,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他的爱好。又比如他刚入职的时候,跟过专案组去车祸现场,两具尸体的内脏全被压出来了,他还能淡定地吃肉酱意面。带他的老法医都夸他天赋异禀,天生干这行的。他习惯在解剖前吃一块巧克力,一般情况下不会抽烟除非遇到一些难题。对了,玄青不能喝酒—— 好了好了。孟雪诚憋着一口浊气打断苏仰。苏仰很少会说那么多话,除了讨论案子的时候。没想到第一次闲聊,聊的对象还是江玄青。如果他不阻止苏仰,没准苏仰能说上半个小时,把江玄青的家底全揭了。 孟雪诚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白色的泡沫咕噜咕噜地往上涌。 怎么了?苏仰故意问他:我还知道江玄青很多秘密,想不想听? 谁想听啊? 孟雪诚喝了一大口啤酒,杯子空了一半,平静地回答:不了。 时间仿佛倒流着,又回到最初的沉默。苏仰夹起一块扇贝,用筷子将鲜嫩的壳肉挑出来,往酱料碟上轻轻一浸,再放入口中。 孟雪诚一直觉得苏仰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与从容,不刻意也不做作。他拿起杯子抵在唇边,掩去他唇边的笑意:挺会吃的。 苏仰放下筷子,整齐地搁在碟子边上:以前若蓝很喜欢来这种店,她比较会吃。苏仰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烧烤店了,以前他总是嫌弃这种地方热,空气不好,吃的东西可能还不干净。但只要苏若蓝和他撒娇,妥协不过分分钟的事。 孟雪诚微怔,啤酒在杯子里晃了一圈,连带他的心神也晃了晃。 苏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隐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是毫不吝啬的温柔。孟雪诚一直觉得苏仰的眼睛很好看,却甚少会有明亮的时候。可如今,里面竟像是装满了星辰大海,不经意对上他的双眼,足以让人沉沦在深处。 不过这短暂的灿烂只保留了一瞬间,瞬间过后,便从海洋褪成沙漠,再无生机。 孟雪诚给他倒了点啤酒:来,干一杯。 苏仰拿起那半小杯啤酒,与孟雪诚举在半空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一口气干掉。 孟雪诚想给他续上一杯,但被苏仰拒绝了,他等会儿还要开车。 孟雪诚看穿了他的想法:喝点呗,待会儿叫车就是了。 孟雪诚这副随心所欲的样子不知道牵动了苏仰哪一根神经,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是嫉妒他能这么潇洒,又像是羡慕他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和孟雪诚是两种不同的人,他活着只是因为他必须活着。曾经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每当夜里做噩梦,都像是死过一回,醒来又会后悔怎么自己没有真的死去。他没日没夜地分析笑面这个人,最后却一无所用,宛如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只懂些华而不实的理论。 苏仰有未完成的任务,他还要追寻齐笙跟若蓝的死,这注定了他不能洒脱。 可孟雪诚不一样,他本该如此,百无禁忌。 苏仰放下杯子,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淡:有些事,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孟雪诚的手一顿,抬眼看着苏仰。 苏仰担心自己说得太婉转了,于是补上一句:尤其是笑面的事。 孟雪诚闲逸的模样一点一点裂开,眸色暗沉下来,却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玩笑般反问:怎么?我国法律什么时候规定了不许调查笑面? 苏仰忽然笑了笑:我只是劝你不要浪费心思在他身上,你什么都查不到的。凡是和笑面接触过的人全死了。他对上孟雪诚的目光,不慢不紧地说出三个字:除了我。 孟雪诚的心微微一颤,从苏仰的声音里,他感受到了隐藏得极深的隐忍和恨。 苏仰敛去笑意:好好当你的小少爷就可以了。 孟雪诚噗呲一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小实习,你用这个态度跟你的上司说话? 哦,那你要像投诉陆铭那样投诉我吗?苏仰反问。 孟雪诚被这回真的被苏仰气得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眼。他原本是怕苏仰胡思乱想才换个话题的,没想到苏仰倒好,还有心思调戏他。 桌上的东西被两个人消化得差不多,孟雪诚大方掏出钱包结账,可叶芷兰执意不收他俩的钱。孟雪诚和她在店里推推攘攘半天,越来越多的客人往他们这边看。叶芷兰索性把钱塞进苏仰的手里:其他人都看着的,你们快走,别打扰老娘干活儿。 这时,一个妇人扯着嗓子来了句:买单! 来咯。叶芷兰往后应了一声,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孟雪诚:警告你们别乱来。 苏仰趁叶芷兰没注意,悄悄把钞票放在前台,用貔貅摆压着再离开。等叶芷兰收拾完,看到安静呆在角落里的那几张钞票,气得翻了个白眼。 苏仰先前答应了孟雪诚在吃饭期间不谈案子,可现在吃完饭了,刚走出烧烤店他就问孟雪诚:还是没有方凛的消息? 孟雪诚摇头:没有。 忽然,凉凉的雨丝落在他们的脸上,这是临栖市七月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手里没伞,只能快步跑回车上,即便他们的速度已经够快,仍被淋了一身。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苏仰问。 孟雪诚的唇微微翘着:海峯小区。 …… 把孟雪诚送到楼下,苏仰开车折回,到家后他打了几个喷嚏,急忙脱下衣服去冲澡。他换上柔软的睡衣,泡了花茶,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珠。 他打开书房的灯,然后扯掉盖在白板上的防尘布,用笔将所有的线索和已知的资料写在白板上,用箭头将有关系的线索连在一起。 很快,白板上挤满了字。苏仰又把两份勘察报告仔细看了一遍,把不同的地方圈了出来——他们在发现谷清尸体的现场,发现了一段拖擦痕迹。 这是唯一的区别。 刘悦瑶和谷清的身高体重都差不多,如果凶手能抱得动刘悦瑶,自然能抱起谷清,可为什么会在第二次的现场留下这么一段托擦的痕迹? 这是第一个问题。 他将思绪重新整理了一遍,假设凶手在很久之前就侵犯了这几位学生,威胁他们不能报警,导致钱音不堪受辱自杀。 钱音的父亲不闻不问,她的母亲可能根本不知道女儿寻死的原因,因此没有反映给学校。 所以,凶手很笃定钱音的父母不会知道真相,他很了解钱音父亲的脾气,甚至知道她的母亲会在那段时间在家乡,才会选择在这段时间里侵犯钱音。同理刘悦瑶、谷清跟方凛,她们的家庭关系薄弱,就算跟家人说了,也未必会有人关心她们。 那为什么凶手会间隔三四个月后,逐一杀害学生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凶手一开始只想着侵犯,并无杀人的念头?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让凶手起了杀念。 除此以外,还有一连串的问题,比如谷清给方旭的U盘去哪儿了? 方旭和谁在家里发生过打斗? 方旭家里的血迹到底是谁的? 记事本最后的几页到底写了? 苏仰接触过的案子不少,但是从来没有一宗案子像现在这样,有足够多的线索,偏偏没有明确的证据。 难道凶手真的如《血甲》里的主角一样,逃之夭夭,逍遥法外? 苏仰吸了吸鼻子,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再次睁眼,他被一通电话吵醒。他拖着昏沉的身躯,从椅子上起来,抓起那只不安分的电话。 苏仰看见来电显示的一刻,每一根疲惫的神经;每一个憔悴的细胞,光速般清醒过来。 听筒那边是孟雪诚低沉的声线,说着残忍无比的话:方凛死了。 台灯还亮着,在苏仰眼梢扫过,刺得他晕眩,室内明明一点风都没有,他却全身发冷,冷得抖索。 等他赶到现场,尸体已经被白布盖上了。江玄青眼睛发红,头发乱糟糟的,他摘下手套说:和之前一样。 他的声音穿过雨帘,传进苏仰的耳里,如同出鞘的利剑,嗡鸣着撞进他的耳朵,头痛欲裂。 天空中飘着的雨都染上血液的气息,头部的钝痛让苏仰无力靠着墙璧,随着疼痛的递增,蜷缩蹲在地上,任由雨水洗涤自己。他的头顶如同置入了一根钉子,慢慢旋入脑髓之中,缓缓搅动着,再狠狠拔出来,仿佛要将大脑整个撕扯成几块,连带眼球也疼得发颤。 钱音,刘悦瑶,谷清,方凛……名单上的四个人全部遇害了。雨水沾满了他的眼镜,模糊了眼前的事物,徒留一些光点,左右交替地闪动着。 在某个喘息的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孟雪诚朝他走来。 是真是假,苏仰已经分不清楚了。 孟雪诚把伞举到他的头顶,心头的火焰熊熊烈起,他半蹲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苏仰身上:起来。 苏仰四肢脱力发软,意识模糊,唯独这个声音无比明确,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陡然黑了下来。 孟雪诚一把扔掉手上的伞,在苏仰崩塌之前,将他抱在怀里。 …… 傅文叶听见床上传来动静,马上放下电脑走了过去,一张娃娃脸充满了忧伤的神色:苏医生你好点了吗?要喝水吗? 他给苏仰倒了杯温水,再小心地扶着苏仰起来,把靠枕塞到他背后。 苏仰的嗓子干得发疼,像是被剜掉了一块肉,喝水都难受。 傅文叶递给他几粒药丸:来,把药吃了。 苏仰眉头紧蹙,盯着药丸一动不动,傅文叶说:你感冒发高烧,孟队把你送来医院的。 他张了张嘴,忍着疼痛,用干哑的声音问:案子怎么样了? 傅文叶鼻子皱着,小脸气鼓鼓的:你还问案子?身体都这样了!而且孟队吩咐了,关于案子的所有事都不准告诉你,你就好好休息吧。 苏仰想要掀开被子,没想到被傅文叶这个小宅男抢先一步,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苏仰按了回去。 傅文叶哭着脸,支支吾吾半天:别,哥我求求你了,好好躺着,不然孟队会咔嚓掉我的。 苏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放开。 傅文叶依旧不肯撒手:你就好好休息吧,这……这案子要结了。 什么?苏仰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从傅文叶的表情看来,他并没撒谎。苏仰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两点。 他睡了十个小时……十个小时,案子就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