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盛镖局 盛夏午后,涿州官道缓缓行来一老一少两骑。老者年过六旬,身着宽博青衫,头戴儒士方巾,两鬓斑白,颌下花白短须,面上一团和善之气。身旁少年十六、七岁年纪,白净脸庞,眉墨如画,一双星目隐射寒光。白色窄袖罗袍,腰扎玉带,登革靴、青葱马,一身英武气概。不一刻,二人已到涿州城下。 老少二人正轻提缰绳准备入城。忽见城内一阵喧闹,夹杂跌撞哭闹之声,正犹疑间,一道白光“嗖”的一下飞上城楼,紧接着一阵刺耳如枭啼的声响从空中传来:“且念尔等无知,略作薄惩,俺去也!”城楼上白光闪得一闪,已是杳无人影,只留下城下十来个皂衣大汉横七竖八,铺开一地,以及周遭一众百姓在指指点点。 少年眼见城楼上空无一物,不禁赞道:“师父,此人轻功竟是恁般了得”,老者摆摆手,紧催两步坐骑,到一众大汉近前,侧身下马察看众人。只见众汉目赤脸涨,额角青筋暴起,张大嘴巴“啊、啊”作声,却是口不能言。 老者微微点头,道声“是了”。轻舒臂膊,在众人肋下略略一拂,众汉才“啊咿啊呀”醒过神来,在地上滚作一团。 少倾,一人爬了起来,深施一礼:“多谢老人家搭救,小人在此有礼了”,言毕欲磕头拜谢。 老者一摆手:“无须多礼,敢问各位可是福盛镖局裴府中人?” “正是,老人家却是如何知道?” 老者一指大汉袖角一块黄色绣记,“这不是我那裴贤弟福盛镖局的徽记么”。 大汉连连点头:“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家师正是江湖人称侠义赛孟尝的裴老爷子”。 老者手捻胡须道:“如此甚是巧遇,我正是要去福盛镖局看我那裴贤弟,你等若是还能行走,可往头前带路”,回身招呼同行少年:“飞儿,此处是你裴师叔的福盛镖局所在,你我应去府上拜望”。少年点头应诺。俄倾,地上众汉都已起身,有人牵过马缰绳,一汉在前领路,一行众人往福盛镖局而去。 这老少二人原是自山西北天池山而来,老者正是江湖人称“北七剑”之一的“一剑飞芒”余清远老剑客。少年则是当年余老剑客行侠江湖,路过北天池山之时,从响马手中救下的劫后余孤。其时秦飞尚是襁褓婴儿,父母皆为响马所害,余清远赶到之时,秦父已是奄奄一息,将孩子托付给余清远之后即溘然而逝。老剑客掩埋了秦飞父母,背上秦飞,连夜赶上近旁的北天池山响马大寨,诛杀了响马首领,发散了众喽啰,又一把火烧了山寨。此后,即息隐江湖,在北天池后山结庐而居,专一调教秦飞。 余老剑客年少时亦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饱学名士。秦飞自小聪颖过人,习文过目不忘,习武一点就透。得余老剑客倾囊相授,仅十余年光景,已是被调教得文武双全,同辈翘楚。此番余老剑客正是带着爱徒游历江湖,也为参与北方绿林道十年一度的盛会---泰山会盟,共同推举北方绿林道首领。 众人约莫行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在一座高大府邸门前,门楼上悬着“福盛镖局”牌匾,门前空地上一根高高竖起的旗杆,挑着镖局的镖旗。早有大汉入内通报。少倾,一通爽朗大笑声传来:“莫不是我那余老哥哥大驾光临了么?”,门内快步走出一肥胖老者相迎,圆圆脸盘,红鼻头,颚下几缕稀疏的胡须,身后跟着数名皂衣家人。 “裴贤弟,昔年华山一别,可是有些年头了。现如今你也发福了。” 胖老者正是福盛镖局总镖头,“侠义赛孟尝”裴万忠。 “哎呀,老哥哥,你可想煞愚弟了,这是哪阵风把老哥哥你吹来了?请请请,快请里间厅堂叙话。” 二老携手,身后一行众人,来到里间厅堂。 裴万忠将余老剑客让至上座,早有家人奉上茶水。落座后,裴万忠问道:“老哥哥,这些年江湖上甚少听到老哥哥讯息,小弟正时常挂念。” 余老剑客微微一笑,抬手唤过秦飞:“飞儿,快来见过师叔。” 秦飞快步向前,磕头在地:“师叔在上,飞儿给您老磕头。” 裴万忠急忙用手相搀:“贤侄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仔细看秦飞,正是少年英雄英气逼人,不由得暗暗点头。 “贤弟,这是飞儿。愚兄当年与你华山一别,路过北天池山时收的徒儿。这十数年未闻世事,算得是野鹤闲云,自甘田园了。” 裴万忠颔首称羡:“老哥哥,你确是闲情逸致,安于田园了。可如今这一入世只怕不得再有往日清闲了。” 余老剑客讶然道:“贤弟,此话怎讲?” 裴万忠道:“此事说来话长。老哥哥,方才镖局弟子说在城楼遭人暗算,幸得您老出手搭救,” 余老剑客道:“正是。适才在城门口看见镖局众人仿佛与人争执,难道是草上飞叶无痕?此人早已隐迹江湖,怎么会在此现身?” 裴世光叹口气道:“老哥哥,正是那叶无青与叶无痕。此二人搅闹府中,已有数日。现在在这涿州城内,但凡与福盛镖局有干系的所在,都遭此二人戏耍。” 余老剑客问道:“既如此,却又为何故?” “老哥哥此番东来,想也是为了九月初九泰山会盟之事?” 余老剑客点首道:“正是,此番也是带飞儿历练江湖。” 裴世光道:“那就是了。”说罢缓缓呷了口茶:“旬月前,那白面判官叶无青与其弟草上飞叶无痕登门传青木令。一干江湖人等不得前往九月初九泰山会盟,如不奉令,日后北境再不得行镖。我因面露迟疑,他二人掷下青木令不忿离去。”说着自怀内摸出一只乌黑铁牌递与余老剑客。 “竟有这样事?那青木令是何来头?”余老剑客接过铁牌,只见乌漆漆一块圆牌,面上是一只獠牙兽头,背面刻有几个小字:青木为青,一体同心。 “青木令主人却也未曾见过,只是近年来却做出天大案子。前年定州“神拳镇三山”马元良一家十余口被害,去年泰安“断门刀”连老侠客一家二十余口被灭门,都与青木令主人有莫大干系。死者通身无伤,唯心脉俱断。大门上都被内力钉入青木令牌,只是令牌兽头为金色。” “江湖传言:青木为青,一体同心。青木为金,一掌摧心。”裴世光说罢,面露忧色。 “世上还有如此霸道之人,难道北绿林盟主金刀大侠章远山也不管吗?” “老哥哥退隐江湖有所不知,章大侠身为北绿林盟主,岂有不管之理。只是五年前章大侠夜探幽州府南枢密院八宝楼之后,音信杳无,自此再未现身江湖。江湖有传言章大侠已经遇害。北道绿林这几年可谓是群龙无首。此番十年一度泰山会盟,原就指望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盟主主事,北拒契丹。只是青木令一出,此事看来要付诸东流了。” 余老剑客听罢,亦是默然。忽然老剑客眉头一挑,喝道:“什么人?!” 第二章 青木令 厅内秦飞早已一个箭步跳至庭院,抬眼看房顶,只见一个通体黑衣黑布蒙面之人正从屋顶跳起,大白天竟然全副夜行服趴在屋顶偷听屋内说话。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一个燕子三抄水,已经跃至院墙,眼看就要跳出墙外。秦飞微抬右手,一支燕尾镖甩了出去。黑衣人一个趔趄翻落墙头而去。此时厅内众人也纷纷跳至院中,有两人跃至院外树下,只见树下有星点血迹,但是不见人影。 检视一番,两人回至院中,禀道:“师父,贼人溜了,但应是受了伤。”裴万忠点头,众人回到厅内,裴万忠与余老剑客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有忧色。 厅外匆匆走进一名弟子,“禀告师父,隆威镖局郑镖头、韦陀门杨掌门、城外八里庄杜氏昆仲前来拜望。”“哦?这拨来的这么齐整,想是有什么要事了,老哥哥稍坐片刻,容我相迎”。 稍倾,裴万忠将一行众人迎入厅内。那郑镖头虬髯遮面,生的魁梧高大,铁塔般的身子,落步虎虎生风。身旁是江湖人称“单掌开碑”的韦陀门掌门杨不二。那杨不二看去是个瘦小枯干的中年汉子,淡金的面庞仿佛刚刚大病一场,殊不知此人却是北绿林以雄浑刚猛掌法著称的好汉。杜氏昆仲则是一般五短身材的汉子,脸色沉郁,随在郑、杨二人身后。 落座看茶后,裴万忠与众人引见。众人听得“北七剑”余老剑客在座,不由得眼神一亮,纷纷上前见礼,余老剑客也一一回礼,寒暄片刻,裴万忠道:“诸位来此,想必是有甚要事,不知可与此物有关?”,说罢取出青木令晃了一晃。 “正为此事。”隆威镖局郑镖头说话间也从怀内取出青木令,杨不二、杜氏昆仲也纷纷取出青木令。“正为此事忧心,不知裴兄作何打算?”郑镖头问道。 裴万忠苦笑道:“方才正与我老哥哥言及此事,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杜氏昆仲老大杜连英道:“不知这青木令主人是何方神圣,行事毒辣,竟连“神拳镇三山”马大侠,“断刀门”连老侠客那般身手,也未能幸免。” 老二杜连海道:“说的正是,我等若不奉号令,只怕这青令要变成金令,可我等若奉号令,却连对方是何等样人都未知晓。传出去岂不惹天下英雄笑话。真是好生为难。” 杨不二向余老剑客一拱手:“不知余老剑客可否指点一二。” 余老剑客微一颔首:“方才与裴贤弟论及此事,这青木令主人此次所传青令,当是并无赶尽杀绝之意。泰山会盟是推举我北绿林道盟主,此人如此阻挠,却又不像江湖中人行事。否则大可与会争夺盟主之位。此也正是难解之处。” 众人点头称是。 厅堂下又见一个镖局弟子匆匆而入,“回禀师父,门外有枯灯大师率众侠来访。”裴万忠闻听大喜。“老哥哥,众兄弟随我一起去迎枯灯大师可好?”众人称善。 裴世光头前引路,众人相拥来到镖局门外。只见门外一众十数人,当先一位大师,面色红润,寿眉及腮,一部齐胸白髯更显宝相庄严。身侧是三位华服锦袍老者,各自太阳穴高高鼓起,不怒而自威。身后是四个短衣襟的中年僧人,都怀抱镔铁禅杖。三个老者身旁是个绿衣小姑娘,十五六岁年纪,绯红的苹果脸,一双水晶晶的眼睛,浓密柔润的秀发,着实是妍姿妖娆。 裴世光紧赶几步,上前一揖:“大师,别来无恙。”枯灯大师单手起颂佛号:“阿弥陀佛,裴施主,老衲叨扰了。” 裴世光急忙往里相让:“大师,还请移步厅堂叙话。请!各位英雄,请!”众人各自相让,一路回到大厅,落座奉茶。 原来枯灯大师此行,是为定州“神拳镇三山”马元良一家十余口被杀一事追查至此,马云良乃是枯灯大师俗家侄儿,满门遇害。老禅师便是脱离尘俗之身,也是免不得动了真怒。那三位老者则是大师至交“河东三侠”。老大“劈挂掌”闻鸿章,老二“混元手”闻鸿阔,老三“霹雳火”闻鹏海。那少女是“劈挂掌”闻鸿章的孙女闻月珊。祖孙一行去往万佛寺探访老友,适遇枯灯大师正要下山,这便打发家仆回去,与老禅师一路随行,来到涿州。 裴世光将余老剑客一众与禅师引见。余老剑客与禅师诸人均是慕名已久,只是未曾江湖相逢,此番相见,自是惺惺相惜,不胜欢喜。 众人寒暄已毕,话锋自是说起定州神拳镇三山马元良一家十余口被害,白面判官叶无青与其弟草上飞叶无痕遍传青木令一事。余老剑客一拱手:“大师,江湖皆闻叶无青叶无痕屠戮马元良马大侠满门,此次二人又在北道武林遍传青木令,不得与往泰山会盟。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枯灯大师尚未答话,身旁的“霹雳火”闻鹏海闻三爷早已按捺不住,“啪”的一声,大力一拍几案:“直娘贼,我等追寻这两个贼人已有时日,若叫老夫撞到,一刀一个砍成两段。” “正是该当如此,但那二人倏忽东西,北道武林也有多人寻觅,至今未寻到贼人巢穴。更不知青木令主人是何等样人。”杜氏昆仲老大“赛金刚”杜连英也是恨恨不已。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枯灯大师手打问讯,“老剑客,以你所见,这青木令主人行事,可有踪迹可寻。” 余老剑客微一欠身,“老禅师,老朽久在乡野,与此青木令主人却是陌生的很。眼见得行事做派却又不像寻常江湖中人。这几日此二人在这涿州城内骚扰,如今却又不知去往何处了。实是觉得不解。” “正是如此,即便传闻此二人屠戮马元良马大侠一家、连老侠客一家,也是无人见过二人武功路数,更不知此二人武功深浅。更遑论身后的青木令主人。” 秦飞站在余老剑客身后,看诸人议论青木令来历,颇自觉得好奇。自离开北天池山以来,沿途除了听师父谈及江湖典故、逸闻秘事,却还从未真正遇到贼人。正自心痒难耐之际,遇到此桩奇事,不禁听得津津有味。忽的眼角余光看到那个绿衣少女闻月珊正向自己悄悄的挤了挤眼睛,嘴角向外努了努,一边慢慢往外挪着身子。 秦飞是少年心性,知道小姑娘不耐烦听这些絮絮叨叨的江湖言语,想要往外溜。便也微微一笑,悄悄抹身,来在厅外廊檐下。刚到廊檐,一只小手一把拉住他,闻月珊悄悄做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转过廊檐,向后院月亮门洞走去,穿过月亮门,来到后院假山旁,才放开他的手。秦飞默不作声一路跟来,闹了个大红脸。自幼随师父隐居北天池后山,寻常难得见到人迹踪影,更是从未被女孩拉过手,不禁觉得脸颊发烧。 闻月珊回身看见秦飞窘样,“扑哧”一笑。 “秦哥哥,里面都是一帮老头子说话,闷死啦。我们去后边竹林捉蜻蜓可好?” “好啊。”秦飞也自慢慢恢复如常,暗自责怪不该胡思乱想。“走,我们去竹林看看。” 二小信步去往竹林。 第三章 大头鬼娄俊达 虽是已近后晌,太阳还是亮晃晃的刺眼。竹林在镖局后院的围墙边,一大片泛绿流翠的细竹沿着围墙延展至院中的假山凉亭边。亭边是一洼水塘,水面挨挨挤挤的散落些荷叶,其间夹杂几颗嫩黄色的小莲蓬。 竹林边倒是有些清凉,闻月珊在林边蹦蹦跳跳搜寻稀奇古怪玩意。秦飞跟在身后,心道这园中也算幽静,是个纳凉闲逸的去处。亭边阴凉处有石桌石凳,秦飞在石凳上轻拂几下,坐在凳上,看不远处闻月珊正扑打着什么。 忽然一声轻呼,闻月珊左脚踏空,身子一歪,旁边就是水塘。秦飞轻噫一声,正要飞身过去相助。却见闻月珊纤腰一拧,身子转向右侧,一个细胸巧翻云,轻巧落在竹林边。 闻月珊“嘻嘻”一笑,连声说道“好险,好险”。 秦飞赞道:“闻姑娘好灵巧的身手,适才莫不是闻家家传的形影御风身法?” “秦哥哥,这你也知道?你却和我一般年纪,怎地知道这么多?“ 秦飞道:“闻姑娘家传形影御风身法,可算是北地一绝,在下岂能不知。师尊说过,寻常细胸巧翻云却要脚下借力,闻家身法却是借着一口真气平飞出去,当真难得。” “那你要不要学?我教你啊。”闻月珊调皮地眨眨眼。 秦飞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小兄只是心存钦慕,万无觊觎之念。姑娘不可造次。”武林之中当是最忌讳偷师学艺,自是不能随意觊觎别家别派的招式身法。 闻月珊见状,嘻嘻一笑:“秦哥哥要不你教我余老剑客的拂穴手,这样就不会觉得占便宜啦。”秦飞更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闻月珊见状,“扑哧”的笑出声来:“好啦,逗你玩呢。”顺手摘下一条细竹,来在秦飞身边。忽地娇声喝道:“秦哥哥,看剑!”细竹在手中仿佛变成长剑,“唰”的刺向秦飞肩头。 秦飞虽是冷不防,却不慌乱,微微侧身,脚不离地便避开这一刺。闻月珊手腕回收,一招“抱星揽月”竹条转回直扫秦飞后背。秦飞依然脚不离地,轻转腰身,一个“随风摆柳”又避开了这一招。 闻月珊眼见连续两招竟然不能令秦飞移步,不禁娇嗔性起,一招“三星望月”竹条连点秦飞左右肩膊和胸口,左手捏住兰花指,点向秦飞膻中穴。秦飞不慌不忙,身往后仰,脚下仿佛生根一般,整个身子横着,脊背几乎贴近地面,脚下却仍是纹丝不动。 闻月珊招式走空,却止不住身子前倾,“哎哟”一声扑向秦飞。秦飞这回可不敢再不动了,一吸丹田气,身子横着平飞出去,眼看闻月珊便要扑在地上,秦飞解下腰带,呼的一声卷住闻月珊衣袖,向旁一提,将闻月珊平拉出去,再一抬手,闻月珊便被轻轻抛起,空中打了个转稳稳落下。 闻月珊怔在当场,好不容易才回过神。 秦飞往后退了一步,一躬倒地:“妹子,得罪得罪。”闻月珊羞红了脸,原本想试探秦飞武功,哪知道差点出丑。眼泪水在眼圈转了两转,差点掉下来。 秦飞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假山后仿佛有片衣角在动,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出来?”闻月珊也收住泪水,问道:“秦哥哥,那边有人?” 秦飞点点头。对着假山喝道:“再不出来,莫不是要我赶你出来么?” “别,别。别动手,我可不是你对手。”假山后边慢慢露出一颗脑袋,二小吓了一跳。 笆斗大的脑壳,乱蓬蓬的头发都立着,黑面皮小眼睛,鼻孔朝天,两撇胡须也看不出颜色,看上去极其怪异。 那人慢慢探出身子,“嘿嘿,二位少侠,打扰打扰。我在此睡觉无心冒犯,这就走,这就走。”一边说着,一边向院墙挪步。 “且慢,你是何人,怎地在此处睡觉?”秦飞一纵身,落在那人身前,拦住去路。 “我,呃。。。我是路过,正好假山石洞阴凉,没想到就睡着了。” “胡说,这是镖局后院,你怎地能走路路过。”闻月珊也拦在那人身前。 “二位二位,我确实路过,绝无恶意。”那怪人一边摇手一边寻觅出路,见二人挡在身前,又不敢乱闯,急的抓耳挠腮。 闻月珊见状不禁笑道:“快说,你再不说就拿你去见裴总镖头,看你还敢不说。” “别,我说。呃,我是大头鬼。” “大头鬼?这是什么名字?” “我是大头鬼娄俊达。大头鬼是江湖朋友抬爱,送的绰号。” 大头鬼娄俊达扭捏神态,引得闻月珊忍俊不禁。 “大头鬼,你来此做甚?” 大头鬼娄俊达见无法脱身,遂故作老练道:“实不相瞒二位,我是在院外看见有个人影跳进院内,遂跟着过来。” “何时见到有人影进来?”闻月珊惊道。 “就是方才,若不是你两个娃娃在此喧闹,惊跑了贼人,早就被我拿住了。”娄俊达双手背在身后,摇着一颗乱蓬蓬的大脑袋,一副悻悻然的模样。 忽然,娄俊达望着闻月珊身后,“咦,贼人莫不是在那边?”说着用手往闻月珊身后一指。闻月珊与秦飞不禁扭头看去,凉亭边水面倒映着落日余晖粼粼泛光,再远处是内进的月亮门洞,哪里有半个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娄俊达身子一纵已在半空,一扭身已翻落在院墙之上。 “两个小娃娃,俺娄大侠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啦。哈哈哈。。。” 一矮腰身落在院外,低头躬身施展“百变飘宗”轻功向远处玩了命的奔去。 “哎哟。。。”二小这才知道着了大头鬼的道儿。闻月珊一跺脚,“好你个大头鬼,哪里走。” 一展身形飞上墙头,一路紧追下去。 秦飞看那大头鬼虽然来得突兀,身形诙谐却无凶相,不似那奸恶之人。本无心去追,但闻月珊已经追了出去,阻拦已是不及。也只得飞身上墙,衔后跟了下去。 前面大头鬼像中箭的兔子一般狂奔,身法却也不俗,身影去得极快。身后闻月珊虽是疾驰,也是飘逸有余。形影御风身法正是后发先至,意在长远。看似身法渐慢却总在将要落地之时瞬时射出数丈。又借势升起冉冉如同一团翠荷,不徐不疾在跟在大头鬼身后。秦飞倒是气定神闲,看似闲庭信步,却始终只在闻月珊身后丈余。 大头鬼一路狂奔,眼见得无法脱身,煞是惊慌。 转眼来了城墙根,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城墙,看见西北方有一片松林。急忙跃下城墙,径直向松林奔去。 闻月珊紧追不舍,也跃下城墙跟了下去,秦飞无奈紧随身后也跟了下去。 第四章 玄鹤虎痴 盏茶的光景,追到了松林边,一转眼大头鬼娄俊达却已不见踪影。此时天光已经暗了下来,松林深处已是看不甚清。闻月珊正自犹疑不知是否进松林找寻娄俊达,秦飞已来在身边。 “秦哥哥,大头鬼不见了。这个大头鬼太狡猾了。” “是了,天色已晚,想是躲在林子深处了,不如就此作罢,来日遇见他,定拿住给妹妹出气。” 闻月珊小脸紧绷,兀自无可奈何。 二人正要回城,忽听得林子里传来㗭㗭嗦嗦声响,二人止住脚步,见林内并无人影,有心进内探查,怎奈天色已晚,只得打消念头。 “妹子,我们权且回去镖局,晚间闻老爷子看不见你,免不得要心念挂怀。” 闻月珊点头应诺,二人又转身往城门方向走去,才走不到半箭之地,听得身后林中传出大头鬼娄俊达声音:“哎呀,两个娃娃救我,少侠救我,女侠救我,小娘子救我。。。”接着显然重重挨了一记,“呜呀、哎哟”的哼哼起来。 这回二人听得真切,各自飞身向林内喊声之处蹑去,转瞬来到林中。只见前方立着三人,都是精干打扮,黑巾蒙面,黑衣罩体。有一人横着钢刀,跪压在娄俊达的脖子上。娄俊达脸冲下扑在地上,驷马倒攒蹄被捆了个结实。 “你们是何人,为何拿他?”秦飞用手向地上娄俊达一指。 有个貌似领头的蒙面人向前两步,手中钢刀虚劈两下挽了个刀花:“路过闲人休得多事,我等捉拿这厮,自有道理,休得啰唣。” 秦飞微微一笑:“这位兄台说话好无道理,若果真此人该拿,也当送去官府。看你等莫不是要行私刑不成。” 旁边一个蒙面人见秦飞并无退却之意,一晃手中刀,“呼”的一声朝秦飞当头劈来。秦飞洒然浑似没有在意,刀头堪堪离面门还有半尺,一旁闻月珊早已按奈不住。纤手一抬,也不见如何动作,那蒙面人已是抱住手腕,“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钢刀也落在一旁。 先前蒙面人见状,心中一惊,知道遇到不好相与的硬手。连忙拱手带笑:“二位,且慢动手。” “此人去岁偷了我家主人一件宝物,我等四处寻访至今。今次拿住他,也只为寻回物件,别无他意。” 地上大头鬼娄俊达一边挣扎一边说道:“胡说,快快松开你家娄老爷。娄老爷怎会拿你家主人什么鸟物件。” 秦飞见状,一时倒也不辨真伪。只得说道:“列位,天色已晚,况此地已无行人。不妨先将地上这位松开,果真拿了你家主人物件,好让他归还。如不然可将他就近送往官府。如何?” “这个,恕在下不敢奉命。这厮惯常狡猾,今次拿住断不能再叫他逃脱。” 正相持间,方才用刀压住娄俊达的蒙面人退后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一抖手只听一声锐响,此物窜向空中炸开,发散的烟花在暮色中甚是显眼。原来是向左近的同伴报信。接着用手一指秦飞:“两个娃娃,劝你们少管闲事,此时不走,等会可就走不脱了。” 闻月珊方才出手制服一个蒙面人,闻听此言,叱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走不脱。”左手虚捏剑诀,右掌一立。蒙面人见状吓得往后一跳。闻月珊也只是虚言恫吓并未出招。 只见那蒙面汉忽然双手高高举起,浑身扭动,未几“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身旁蒙面人也是这般,浑身扭动,也摔倒在地。再看刚才跌倒在地的蒙面人也是一动不动。 闻月珊奇道:“秦哥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地上大头鬼娄俊达叫道:“他们已经被我护体神功震碎心脉而亡。小姑娘,还不给我把绳子解开。” 闻月珊啐了一口:“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用护体神功震断绑绳?还要我给你松绑?” 娄俊达连忙哀求道:“好姑娘,女菩萨,快给我解开吧。老娄身子都被捆麻了。” 秦飞早已察觉有异,不管他二人斗口,来到那三个蒙面人近前,细细查看。扯下三人面巾,只见都是中年汉子,几人面色扭曲,想是死前忍受极大痛楚。一个年纪稍大一些汉子,脸带风霜,面色灰败,仔细看那二人,也是面容粗犷,不似中原人士。三人眉心仿佛凝有血珠。秦飞探手从怀里取出磁石,在年长汉子额上稍一摩挲,再看磁石上郝然有一枚银针。显见得是银针入脑、取了性命。再看旁边二人也是这般。 秦飞心中一惊,银针通体发亮,应是无毒。但如此纤细竟能透脑而入,即便是恩师也是力有未逮,亦从未听闻恩师言到江湖上有这等高人。这等惊世骇俗功力,岂非天人。 秦飞小心将三枚银针包起来放入怀中。一旁闻月珊已将娄俊达绳索解开。 娄俊达一边甩开绳索一边抱怨:“若不是偷袭,这三个蠢材岂能擒了本大侠。”闻月珊忍俊不禁,叱道:“你想必真的偷了别人东西,否则为何见了我们就逃?这些人又为何寻你?” 娄俊达慌忙摇手:“女侠客,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这几人与我素不相识,定是认错人了。”眼见天色已晚,娄俊达道:“两个娃娃,速速离开此地,方才那个贼厮发了讯号,讲不定一会还有贼人来此搜寻。我先走一步,来日江湖再见。” 二小觉得言之有理,遂拱手作别。娄俊达一长腰身,飞在半空,一溜烟不见人影。 秦、闻二人转身正要离开,忽见林边撞进一人,身如铁塔,虎步生风。正是隆威镖局郑镖头,身后跟随韦陀门掌门“单掌开碑”杨不二,八里庄杜氏昆仲,老大杜连英老二杜连海。再往后是侠义赛孟尝裴万忠、河东三侠等众人。 原来,福盛镖局众人正在议论青木令之事,忽有镖局弟子来报,城外西北方有江湖人施放烟花示警。不似中原江湖人惯常用的“连消开花炮”,倒像是西夏内廷禁卫用的“飞影一丈红”。 涿州地处宋辽边境,近年常有边骑作乱,间或也有契丹、西夏武士暗地出没。只是如此公然施放廷卫信炮,倒是首次。“河东三侠”忽然发觉孙女没在厅内,那边发现秦飞也不见踪影,莫不是二小在外遇到歹人?当下商议前往探查,只留余老剑客陪同枯灯禅师率众弟子留在镖局。 二小见是众人,急忙上前见礼,还未及叙说地上三人之事,就听得林中一阵阴恻恻的声音:“何人不知死活,敢伤我门人。”众人看去,只见林中一高一矮站着两人。高者头戴斗笠,面容枯槁,一双眼睛暮色中也透出寒光。手拄鹤杖,云袜麻鞋。矮者头挽发髻,蓝布道袍,扫帚眉三角眼,面上横肉跳起,好个凶恶道人。说话者是那高瘦的老者。 郑镖头却也是霹雳性子,闻言怒道:“你等何人,却在此聒噪。” 高瘦老者尚未答言,身旁那凶恶道人却是身形未动,忽的一掌已贴到郑镖头胸前,郑镖头吓了一跳,急忙沉气开声,举掌相迎。“噗”的一声轻响,那道人仍旧原地未动,郑镖头却噔噔噔噔连退七八步才稳住身形。只觉得气血翻涌、眼晕目眩。 众人皆大吃一惊。 单掌开碑杨不二一个箭步挡在郑镖头身前,“对面可是虎鹤双形,玄鹤蒋无常、虎痴甘道人?”那道人闻言,打量了杨不二一眼,颇觉好奇。自己久未踏足中原,竟然还有人识得。 “正是某家,你是何人?” “在下韦陀门杨不二,不才愿领教道爷伏虎神掌。” 甘道人看看杨不二,点点头。“你若能接我三掌,此事就此作罢。你看如何?” “敢不遵命,请!”杨不二敛气收声,亮左掌收右掌,一招“如渊蹈江”摆出门户。 甘道人也不作势,如方才般倏忽间一掌就到杨不二眼前,杨不二抬手相接。“啪”的一声,两掌相交,杨不二脚跟不动,上身摇了一摇。甘道人却似浑没动作一般。 甘道人袍袖微动,正要发出第二掌,一旁秦飞喝道:“两位前辈且慢,小子有话要说。” 第五章 银针秘事 秦飞迈步上前,躬身施礼。“两位前辈都是武林名宿,动手前可否听晚辈一言?”虎痴甘道人“哼”了一声一拂袍袖,站过一旁。杨不二收招道:“秦少侠,有话请讲。” 杨不二方才硬接甘道人一掌,肋下隐隐发麻,心道这甘道人伏虎掌果真名不虚传。江湖传言甘道人单掌击石如粉,双掌能分狮虎之争。刚才情急之下担心郑镖头吃亏,才飞身而出,能否接下之后两掌也自心中没底,暗想切莫一着不慎,一世威名付之东流。当下暗暗调息气血。 秦飞不慌不忙道:“列位前辈、各位英雄,所谓争执实为此三人缘故”,说着用手一指地上三个黑衣人,“方才这三人遭人暗算,我与闻家妹子就在当场。各位看此三人是否有何不妥?”闻月珊一旁点头称是。 听秦飞这么一说,虎痴甘道人、玄鹤蒋无常也自觉得有异。裴万忠、杨不二、郑镖头、杜氏昆仲等也都“哦”了一声。命人照亮火把,仔细查看地上三人。 半晌却未能看出蹊跷。裴万忠道“鹤兄、虎兄,贵门下身无伤痕,经脉未损,也无中毒形状。不知二位可看出其它不妥? 玄鹤蒋无常绕着三人走了几圈,并未答话。虎痴道:“未曾。” 众人都看向秦飞。秦飞伸手从怀里取出小心包好的银针,递与虎痴。 “前辈请看,这是当时晚辈从三人额头起下的物事,不知前辈可曾见过?” 虎痴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见是三根银针。银针细如牛毛长约寸余,通身锃亮。确未看不出有何不妥,众人看了也是不解。 “晚辈适才已经查验,此三人是被银针贯脑身亡。周遭未见旁人踪迹。晚辈正要请问各位前辈,江湖之中何人竟能拈针伤人,力贯千钧,杀人于无形?” 众皆摇头,竟是无人知晓银针来历。小小银针轻如鸿毛,似乎入手即化。竟能以之毙敌于无形,实是闻所未闻。 虎痴犹疑间,却见玄鹤低头思索良久,似在思索一件极大的难事。继而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虎痴。虎痴目光与玄鹤一碰,玄鹤点了点头。虎痴神情大变,问道:“师兄,难道竟与那事有干系?”玄鹤依旧神色木然,再次缓缓点头。 一霎间虎痴甘道人似遭雷击,只觉得此事过于匪夷所思。思索片刻,回身抱拳对杨不二道:“杨掌门,此事别有内情。你我尚有两掌之约,你看是今日了结还是日后江湖相见,再行了断?” 杨不二也看出玄鹤蒋无常与虎痴甘道人神情有异,却又不便相问。虎痴甘道人既如此说,乐得就坡下驴,这甘道人伏虎掌确是雄浑难挡。遂一拱手道:“道爷伏虎掌威震武林,杨某自愧不如。日后若能与道爷江湖相逢,自当讨教一二。” 虎痴甘道人“哈哈”大笑,“杨兄切勿过谦。吾辈武人,寻一对手实为平生快事。既如此,我等先行一步,告辞。” 提起地上二人,似提两只纸鹞,冲玄鹤蒋无常一点头,飞身跃上树梢。蒋无常提起另一人,纵身跃起,转眼间二人消失不见。 此时众人将秦飞、闻月珊二小围将起来,纷纷问询方才之事。 裴万忠眼见天黑,遂道:“各位,目下天色已晚,就请移步镖局,再细细分说不迟。”众人应诺,一行人回到镖局。 余老剑客和枯灯大师在镖局正等的焦急,见到众人安然回来,不禁大喜。裴万忠安排众人简单洗漱,又命镖局弟子传上膳食,众人胡乱用罢,围坐厅堂叙话。秦飞便将后晌发生之事又重新述说一遍。 说到大头鬼娄俊达,杨不二道:“江湖之中确有此人,素来倒无恶行。唯武功不高但却精于江湖门道,江湖出名的耳报神。”闻月珊听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余老剑客和枯灯大师仔细听罢秦飞详尽述说,心中暗自称奇。当说到三个蒙面人被寸许银针贯脑而亡,更是心中疑惑。当说到玄鹤蒋无常、虎痴甘道人现身,余老剑客说道:“此二人向来亦正亦邪。二十年前曾在大名府外有过一面之缘,此后传言二人投了西夏李元明,执掌西夏禁卫虎贲军,此后中原武林便再未见二人踪迹。”众人这才了然,想来那三个蒙面汉子应是西夏虎贲武士。 “老剑客不矜不伐、高人雅量,实是令人钦佩。”枯灯大师赞道:“当年玄鹤虎痴二人恃武凌弱、唯我独行。虽非奸恶之辈,却也是狂悖至极。常行人所不为之事,以此为乐。若不是老剑客在大名府外一剑败双形,其后还不知道会惹出怎样事端。”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还有此段前情往事,亲眼得见虎痴甘道人掌力雄浑刚猛,玄鹤蒋无常如岳临渊高不可测,却也败在“一剑飞芒”余老剑客手下,想是双形大败之后才远遁漠北投了西夏李元明。众人不由得对老剑客愈加敬佩。 余老剑客摆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如今这涿州城,多了这些不世出的武林豪强,恐怕不单是青木令一事这样简单了。” 杨不二道:“不知那青木令主人和西夏李元明有无干系,便是那银针更是诡异。玄鹤虎痴见得银针便即色变,急匆匆的去了。” 余老剑客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大师,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大辽护国国师火德真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枯灯大师口诵佛号:“一代魔君,可惜了了。老剑客可是觉得二十年前,辽国国主耶律于淳和护国国师火德真君双双毙命,均为银针贯脑而亡传言是真?” 余老剑客点了点头。在坐多是成名日久,惯走江湖的高人侠士,大多在二十年前听闻过这个传言。只有秦飞、闻月珊等一众小辈不明所以。 “二十年前,辽国护国国师火德真君挟太阿工布剑,横扫大江南北、漠北塞外,纵横天下、无有敌手。单人只剑旬月间连败中原十大门派数十高手。又在辽国东征定安国一战,孤身夜闯帅帐,手刃定安国国主乌玄空;西征西夏国一役,掌毙西夏兵马大元帅拓跋恭;在我朝元祐年宋辽一战中,阵前连斩十二宋将,宋军一夕溃败三百里。至如今燕云十六州也未能收复。” 说至此,枯灯大师不禁连连摇首:“其时辽国拥干城之将,虎狼之兵,当真是傲视群雄,国势煊赫而一时无两。” “然则,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辽圣宗十二年春,正秣马厉兵,欲南下染指中原之际,却生出天大祸事。一夕之间,辽主圣宗耶律于淳和国师火德真君双双毙命。其后钦宗耶律于哥继位,辽国国势渐衰,周遭西夏国、定安国、渤海国、女真阿骨打部等众才得惊魂稍定。到如今各国间方能大体相安无事。” “稍后数载,辽国内廷逐渐露出讯息,言到圣宗帝耶律于淳及国师火德真君,均被寸许银针贯脑而亡。似此传言一时甚嚣尘上,却也无从探寻究竟。是故为天下武林百年来最大谜团。”枯灯大师言罢,众皆唏嘘不已。 第六章 述律朵儿(一) 枯灯大师寿眉低垂,娓娓道来一段惊天往事。秦飞听得血脉贲张,心驰神往。只觉得唯如此方为真男儿本色,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 “难怪虎痴甘老道看到银针就落荒而逃。似如此,果真银针主人就在附近,岂不是人人难逃活命。”“霹雳火”闻鹏海一拍脑袋,似是恍然大悟。 余老剑客见状不禁莞尔:“却也不见得。火德真君殒命缘由只是江湖流传,却是无人能探究竟。然则那三人却不过是江湖上籍籍无名之辈,果真是银针主人要取他等性命,却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正是如此,火德真君之后,江湖再未听闻银针取人性命之事。可见果真有银针主人,也不是滥杀之人,更不会对寻常武人下此杀手。”枯灯大师言道。 “现下诸般头绪繁杂,却又思之费解。”“赛金刚”杜连英说道:“泰山会盟约期将至,这却是最紧要之事。去也不去,还望列位早拿主意。” “泰山会盟自是要去。青木令主人不要我等与会,我们却偏偏要去。”“霹雳火”闻鹏海道:“这样自是不怕他不现身。否则何时才能为马贤侄报仇?大师,我说的对么?”。 “老衲也有此意,只不知老剑客及诸位意下如何?” “余某自当愿往。只是还请大师、裴贤弟从中调处,我等既是要去,当做妥善安置为好。” 余老剑客看着裴万忠和郑镖头:“裴贤弟,郑老弟,目下涿州虽是安稳,但看情形也将是用兵之地。你二人镖局却不知有何打算?” 裴万忠道:“老哥哥,现下镖局其实早已歇业。年前边关即常有用兵,行不得镖。镖局生意现下已转到江南建业分号。郑老弟也是与我一般,只待入秋,便往江南经营建康分号。”郑镖头点头称是。 “赛金刚”杜连英道:“既是定了泰山与会,倒不如索性召集故旧好友一起前往。青木令主人恁的神通广大,也要令其现形伏诛才好。” 余老剑客,枯灯大师颔首深以为然。众人也觉此议甚是。 当下众人商定八月十五之后,即从福盛镖局动身赶赴泰山。另有裴万忠安排人手传递讯息,邀约定州、涿州、大名府左近一般英雄同辈,共同赶赴泰山。 说话间已是起更,众人议事已毕,各自回房歇息。 秦飞随师父回到里间跨院。这是一座单独小院,是裴万忠特意安排的清净所在。北面是正房,东西厢房,院中天井旁还搭起一座葡萄架,想是白天纳凉所在。秦飞服侍师父洗漱完毕,一俟老剑客入定,才轻轻退出,掩上房门。 回到东厢房,正要歇息,看见油灯下有一张皱巴巴的黄裱纸,纸上画了一个硕大的脑袋,细细脖子,两条小细腿,一看就是大头鬼娄俊达。小人旁边是几棵树。秦飞暗道:“难道是大头鬼约我去往松林?”白日间,匆忙未及细问,尚有未明之事正要问那大头鬼。稍一思忖,便略略收拾一下,熄灭灯火,从后窗悄悄越窗而出。 来在镖局院外,天空繁星点点,略辨方向,便展开身法,径往城外松林而去。 时候不大来到城外林边。头顶一弯新月挂在空中,像一叶小舟翘起两角,淡淡的金色光辉无声泻在林子里,周遭显得格外寂静。 秦飞迈步进了林子,举目看去,并未见异样。先前黑衣人拿住娄俊达的地方,空无一人。看来大头鬼尚未来到,秦飞便信步向林内走去。林内树木稀稀疏疏,地上更多了些浅浅的青草。 秦飞边查探周边声息,边往林内深处行去。正行间,仿佛听到前方有人说话,秦飞轻提脚步,顺着声音慢慢靠近前去,掩身在一株大树背后。 月光落在前方一片空地上,月色甚好,将场内几人照的清清楚楚。只见场内盘膝坐着个身影,双手放在膝上,掌心朝上手捏如意诀,正在运功。背影看身形略显单薄,似是个女子,鹅黄色的衣衫裙裾铺在地上。身前立着一人,硕大脑壳,乱蓬蓬稻草般头发立着,正是大头鬼娄俊达。 在娄俊达对面站立两位老者,左边之人头上挽着发髻,面庞削瘦,双目有神,颌下一部银髯,身披白布道袍,脚踩多耳麻鞋。右边那位与他年岁、打扮相仿,只是脸色惨白,吊眉暴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手中擎着一竿经幡。二老者身后是四个黑衣人,都是魁伟身形的汉子。 左边老者向前一步,声如枭啼:“大头鬼,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闪退一旁,就凭你能拦的住道爷么?” 娄俊达一反日间诙谐无状的模样,高声喝道:“叶杂毛,枉你成名日久。现下未到时辰你便要动手。” 秦飞听到老者声音便觉熟识,略一思忖便心下了然,原来就是涿州城楼上飞遁之人。再看他身旁老者打扮,应是“草上飞”叶无青、“白面无常”叶无痕兄弟二人。只不知他二人却和大头鬼撞在此地,却是为何。大头鬼喊时辰未到,想是还有人来。 看坐在地上那人,纤细身形略微颤动,显是身上有伤,似在忍受痛楚。 “只要她乖乖的随我等返回大都,让我等向上覆命,我便也不难为你们。原本也是不想伤她,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叶无痕一指大头鬼身后那人。 大头鬼一侧身,挡住那人。“叶杂毛,说好三更动手。你却不守信诺,难道就不怕传将出去,惹天下英雄耻笑吗?” 叶无痕怒斥道:“大头鬼,休在道爷面前耍宝。先前就该拿住你们,你却推三阻四诓骗我等,说甚三更天必有高人来助,你我之事可一战而决。我当真的有人助你,要会我兄弟二人。你却看看现在是几时?” 却原来玉兔西坠,想是早过三更天了。大头鬼兀自胡搅蛮缠:“我却说时辰未到、就是未到,难不成你们怕了,想溜之大吉么?” 叶无痕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休得啰唣,道爷这就送你归西。”身形微动,右掌已奔娄俊达左肩按过来。娄俊达口舌伶俐,身上功夫却大不如嘴上功夫,待要闪避却是不及。地上打坐那人急出左手在娄俊达后背一拍,将他带出数尺。饶是如此,竟还是未能避开,“嘶”的一声,娄俊达左肩衣衫已被扯下一条。老娄吓得“呜呀”一声怪叫。 地上出手那人,显是气力不支,又跌坐回去。 “叶杂毛,你出手偷袭,我这便叫天下人都知晓,你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叶无痕冷笑道:“饶是你喊破天,却是无人救你。”身形飞起,宛如一只大鹰自上而下,“唰”的一声向娄俊达罩了下来。 秦飞在树后看的明白,心下思忖:难不成大头鬼说的三更天有人相助,是说我么。眼前情形,大头鬼断不是叶氏兄弟对手。地上那人伤势分明不轻,自己若再不出手,大头鬼恐怕真要变成鬼了。 虽说与大头鬼仅是一面之交,但秦飞生就侠义心肠,便是素不相识,也见不得别人恃强凌弱。 当下再未多想,一个“移形换影”从树后蹑至娄俊达身前,翻掌上迎。 第七章 述律朵儿(二) 堪堪叶无痕双掌已到娄俊达顶门,却被秦飞接了过去。四掌交实,“轰”得一声,发出极大声响。 当场众人尽皆吓了一跳。 叶无痕万没想到,果真有人出手。因痛恨娄俊达口舌之毒,这一击可说是用了十成功力,挟空而至,自上而下,威力何止倍增。 秦飞却是有备而来,自也是十足功力相迎。这一交实,自是声势骇人。再看叶无痕就像一只布袋,“呼”的一声弹向当空,再如一只纸鹞般斜斜飘下,脚步歪斜,嘴角沁出血丝。叶无青急忙上前用手搀扶。 原本叶无痕却非如此不济,只是过于托大,未留余力。本想一掌将大头鬼击杀,哪知半路杀出秦飞,叶无痕势已用尽,新力未生,这才吃了个闷亏。 再看秦飞却是脚下不丁不八,浑若无事一般。 大头鬼见是秦飞,喜出望外。“兄弟你可算来了。这俩老小子坏透了,替哥哥狠狠揍他们。” 叶无痕好半晌才压住胸口翻腾气血,抬眼看去,见是一个丰神俊逸的白衣少年挡在大头鬼身前。见少年眉墨如画,星目含威,气度不凡。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物。 叶无痕用手指点:“娃娃,你是何人?却与这二人有何牵连?” 秦飞一抱拳:“前辈,在下秦飞来的鲁莽,一时情急出手,还请前辈见谅。” 叶无痕身后一个大汉悄悄近前,小声说道:“老供奉,此人就是白天镖伤叶老三的小子。” 叶无痕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原来白天叶无痕在城门戏耍福盛镖局众人后,命手下人在镖局窥视动静,却被秦飞燕尾镖所伤。 “白面无常”叶无青见兄弟吃了大亏,一摆经幡走上前来。“对面娃娃,我等今日势必擒此二人。若你和他二人并无瓜葛就速速离去,否则别怪道爷出手无情。” 大头鬼在身后不停拱火:“兄弟揍他,揍这俩老小子。这俩老杂毛最不是东西。这个吊死鬼比方才那个更坏。” 秦飞一摆手:“娄兄稍安勿躁,还请照看身旁那位兄台。此事我自有道理。” 遂回身对叶无青一抱拳:“前辈,我与此二人虽是萍水相逢,本不该多管闲事。但他二人已受重伤,大家既是江湖一脉,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叶无青冷笑一声:“娃娃,方才你只是侥幸得手。看你也不是寻常人家弟子,敢不敢报上师门,倘是看你师门情面,道爷或许能放你一马。” 秦飞却并不着恼,“小子初踏江湖,不敢报师尊名讳。怕行有不慎辱没师尊清誉。此事既是小子出头,自是一力承担,与师门无干。” 叶无青见秦飞年纪轻轻,却颇有大家风范。不由得暗暗点头,此子年岁尚轻,却言语老练身手奇高,暗忖行走江湖经年,遍观年轻一辈中人,尚无人能与此子比肩。此子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叶无青收起轻视之心,踏前一步,“如此看来,贫道倒是非向少侠讨教不可了。”说罢,一甩经幡:“此幡名为九转蟠龙幡,乃是贫道行走江湖惯常兵刃。少侠可有乘手兵刃,速速取来。” 秦飞乃“北七剑”余老剑客亲传,剑法早有小成。老剑客亦将当年行走江湖的“莫邪剑”传予秦飞。只是这爷俩惯常并不佩剑。老剑客是早已不用剑、秦飞是艺高人胆大,少年心性高,不屑用剑。“莫邪剑”收在行囊中轻易不示人。 秦飞闻言,抱拳道:“前辈,小子非敢托大,只是惯常拳脚施展,前辈只管放手施为,无须手下留情。” 叶无青看秦飞不似说假话,江湖中惯以拳法、掌法、腿法成名的也大有人在。想来秦飞师门亦然。遂不介怀,一摆手中九转蟠龙幡,向秦飞当面点去。 秦飞斜身闪过,身子却似陀螺般转动,倏忽间到了叶无青身后,一式“灵蛇吐信”点向他后脑,叶无青并未转身,身形拔起,一招“神龙摆尾”蟠龙幡扫向身后秦飞。秦飞手中没有兵刃,未敢硬接,“追风式”避开,转在叶无青左侧,排云掌“月披云波”、“流水行云”、“深云重锁”连出三掌,罩定叶无青背后要穴。 叶无青一登天、二无形、三横空施展飞云步堪堪避开,二人斗在一处。 叶无青稳守门户,祭起蟠龙幡,招出时如山崩,时如海啸,时又绵密悠长,飘逸出尘。实不愧为近年来北地闻之色变的青木使者。 秦飞自是又一番景象。时如疾风、又似闪电,时如闲暇信步,时如龙腾火渊,又如鱼影无踪。一老一少一时间打的难解难分。转眼间斗了数十回合。 大头鬼娄俊达这会才看到秦飞真正出手,一时惊的张大嘴巴,也忘了大吹特吹法螺的铁嘴神功。 叶无痕在旁打坐运功,调息气血,眼神却在注视二人争斗。不禁心内惊讶,先前以为秦飞取巧,突然现身偷袭,只是掌力异禀,现在看来,招法更是惊奇,应对兄长游刃有余。自己兄弟二人多年来纵横北地少有敌手,一众江湖人士听闻青木使者名头,无不退避三舍。看秦飞小小年纪竟能力敌兄长,并未半分取巧,若是传出江湖当真是惊煞众人。 再看场内,叶无青已逐渐攻多守少,蟠龙幡不似先前那般凌厉,更多是守住自家门户。秦飞却愈如穿花蝴蝶,星掷丸跳,兔起鹘落,身形似疾风围着叶无青滴溜溜打转。 叶无痕心道不好,兄长堪堪已不能敌,眼见就要落败。当下却顾不得江湖规矩,不得已强提真气,断喝一声:“小子莫要猖狂,贫道会你。”说罢一长身,一招“万流归宗”双掌拍向秦飞后心。 大头鬼眼见两人双战秦飞,气得破口大骂:“两个老鬼,枉自成名多年,不顾江湖规矩以多打少,却是要脸不要?”一边手足舞蹈一边吐沫横飞,骂到兴处,将叶氏兄弟祖宗八辈都翻出来、骂了一轮。 叶氏兄弟心下恨的痒痒的,但即便双战秦飞亦是堪堪敌住,不敢分心答话。只暗暗恨道,好你个大头鬼,真够损的。再要落在我等手中,定将你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场边随叶氏同来的几个大汉目视场内情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边不住瞄向大头鬼及地上打坐那人。 那人现下貌似好了一些,撩开斗篷,一蓬青丝“唰”的披在身后。却是个女子,年纪不大,月光照在脸上,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双宛如画笔画出的秀眉,一对眸子乌漆发亮,闪烁着慧黠的神气,只是身上有伤,神情略显萎顿。一张樱桃小口,肌肤吹弹得破,十足美人坯子。 她轻声说道:“娄叔叔。。。”声音宛如黄莺试啼,清脆悦耳。“娄叔叔,莫要骂了。”娄俊达闻言,这才止声。 “朵儿,可好些么,不要说话,调息要紧。” “我已不妨事。娄叔叔,你、你。。。”显然还是气力不继。那女子歇了歇,方道:“你去把那几人杀了。”用手指向场边汉子。 第八章 述律朵儿(三) 众汉大惊,或擎刀提防,或作势欲逃,或左右张望。 娄俊达一晃大脑袋:“好嘞,朵儿切勿走动,且看娄叔叔怎么收拾这几个蠢材。” 娄俊达来在众汉跟前,厉声喝道:“呔!尔等还要本老爷亲自动手么,还不自行了断?”一汉目露怯意,提刀的手哆哆嗦嗦拿不稳当。旁边一汉道:“哥哥兄弟,并肩子上啊。莫要怕他。” 又一汉甚是鲁莽,当面一个通天炮一拳打向大头鬼面门。大头鬼倒也不含糊,低头躲过,劈手抢过旁边一人钢刀,“呼呼”作响挽个刀花,“呔!还敢和娄老爷动手,真是活腻了。”说罢,抬起右脚,将那出拳大汉一脚踢倒在地。 他却未想到身后另有一汉悄悄近前,一个扫堂腿,正踢在大头鬼腿肚上,“哎呀”、“噗通”大头鬼钢刀撒手,一跤摔在地上。众汉大喜,一拥而上,摁腿的摁腿,摁脑袋的摁脑袋,一人干脆一矮身坐在大头鬼背上。大头鬼面贴泥土,还在喊叫:“依多为胜,算什么好汉?”、“有种放开爷爷,重新来过。” 众汉哪里管他,摁结实了,一汉在地上捡起钢刀,“唰”的一刀就奔大脑袋劈了下去。 “嗤”的一响,钢刀落地,那汉抱着手腕蹲倒在地。腕上插着一枚亮晃晃金叉,叉尾小环兀自晃动。 不知道何时,那个叫“朵儿”的少女已经站起身形,来在众人面前。 “若不松开,休怪我手下无情。”声音清脆、细弱,脸色在月光下,愈加白的透明。 压住大头鬼的几人面面相觑,迟迟疑疑起了身子,大头鬼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早告诉你等,莫要惹恼娄老爷,方才是你踢得我么?”挥起一掌,向身旁汉子拍去,那汉兀自懵懂中,一掌扫在面颊上,立时间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吐落两颗门牙。 朵儿想是伤势发作站立不稳,脚下趔趄,伸手扶住一汉肩膊,另一手搭在另一汉肩膊,双手微紧,也未作势,两柄短刃已透出两汉前心,二人一声不吭摔在地上。刚被大头鬼打的头晕目眩的汉子眼见不妙,转身欲逃,却见朵儿形如鬼魅来在身边,刚欲作声,已被一刀抹在咽喉之处,口中兀自“啊、啊”声响,也摔在地面。 那手腕中钗汉子起身跃起,也未及奔出,只见白光飞起,闪得一闪,短刃已没入后心。顷刻间,四人俱已命丧黄泉。 朵儿此刻方自站立不稳,跌坐地上。 那边厢,秦飞看得大吃一惊。没想到如此柔弱少女,身上有伤,却在顷刻间连毙四人,下手未免太过歹毒,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叶无青、叶无痕也看在眼里,奈何苦斗秦飞,无暇分身。眼见得随从俱已毙命,不由得惊怒交加,叶无痕方才已被秦飞掌力震伤,现下打斗良久脚步不免散乱,跃起略慢得一慢,已被秦飞一掌扫在后胯,仅是沾得一下,已自承受不住,闷哼一声,斜斜飞了出去。 叶无青见势不妙,一个“捕风捉影”随着兄弟飞出,一把接住叶无痕身子,头也不回,三五个纵落,已是逃之夭夭。想那青木使者何等响亮名头,却连场面话也来不及交待,便即落荒而逃。 秦飞怔得一怔,原本想问神拳镇三山马元良和泰安断刀门连老侠客满门被害一事,却已不及,只得作罢。 再回身看名为“朵儿”的少女,见她盘膝而坐,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手心朝天,面上氤氲而起薄薄一层雾气,冰肌玉肤宛若仙子一般,想是运功到了紧关节要之时。大头鬼娄俊达守护一旁,搓手跺脚却又不敢发出响动,唯恐惊扰了那少女运功。 秦飞看情形约莫猜出朵儿为人内力所伤,正自运功疗伤。秦飞有心伸手相助一臂之力,却又恐男女不便,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地,朵儿身形颤动,似是遇到紧要关节未能打通,眼见得原先透明的脸色泛起潮红,身形也渐渐不稳。秦飞暗道不好,显见是走火入魔征兆。大头鬼也看出不妥,一旁更是手足无措。眼下救人要紧,秦飞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在少女身前盘膝坐下,伸出双手分握朵儿手三里穴,一股纯阳内力缓缓流出,朵儿这才稳住身形,约莫盏茶功夫,脉象方逐渐平稳,脸上潮红也慢慢散去。朵儿朱唇微启却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流露出感激神色。 秦飞催动内力,又约莫行了一小周天,感觉到对方内力运转顺畅,再无阻滞,且呼吸绵长,心知已无大碍。正要收招起身,忽见朵儿眉头微蹙,似有不适。正在疑惑间,朵儿樱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一歪向后倒去。 秦飞大吃一惊,拉住朵儿手臂,手上微一用力,朵儿整个身子伏进秦飞怀里。秦飞闻到朵儿身上一股沁入心脾的甜香,正自觉得不妥,忽然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睁开眼时,秦飞已是躺在一辆马车之上,映日眼帘的是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烁慧黠亮光。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画笔画出般的秀眉,微微翘起的鼻梁。。。乌黑盘卷的青丝有一绺垂下、挨擦着秦飞的脸颊。秦飞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一片空白,这女子似曾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马车颠簸,渐渐地将女子透明如玉般的面颊与车顶蓝绒衬布融为一色,秦飞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偶有清醒之时,秦飞心里告诉自己,那女子正是“朵儿”。。。醒来也只片刻,又自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几日,只知马车一直在赶路。秦飞就像醉酒一般,一刻清醒一刻昏睡,清醒时刻,浑身也懒洋洋提不起气力。这一日马车终于停在一处林木茂盛的山脚下。秦飞迷迷糊糊中被人负起,又不知过了多久,秦飞只觉得越走越高,竟有些许凉意。 再次醒来时,秦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锦榻抱枕,古色古香的条案茶几,一尘不染的房间。秦飞试着坐起身来,竟不似之前浑身软绵的模样。下地舒展身躯,挥手投足已然无碍,只是步履间滞涩乏力。稍运真气,却是空空如也,浑身却似空了一般。 秦飞跌坐在几登上,慢慢回想过往之事。略略思忖,心中已经明了。 朵儿使诈,想是用了迷药将自己拿到此地。只是不知此为何地,也不知路途经过了几日。朵儿和娄俊达也不见踪影。 秦飞心知浑身功力尽失,已如寻常村夫野汉一般。缓步来到后窗,推开窗,一阵凛冽山风吹来,竟似寒冬腊月一般,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想见此地是何等高绝。 关上窗,来到门外,周遭竟无人看守,门外是一方小小花圃,花圃内是一些露薇、甘蓝之类耐寒花草,红绿相间倒也别有生气。花圃外是一道回廊,穿过回廊是一座小亭,上书“朝云”二字,笔力遒劲雄阔。小亭下是一片条石铺就的平地,旁边山崖上刻着“孤山岩”三个大字。再往下是一目望不尽的层层叠叠的山峦沟壑。 秦飞立在岩边,一时竟然呆了。 第九章 坠儿 孤山岩对面亦是一座山峰,两峰并峙,对面峰上隐约现出红墙碧瓦,看不甚清,却不知是何人所在。山峰处一条石阶小径蜿蜒向下,约半里处也是一片平台。山峰上异石嶙峋,有一处突出似鹰嘴模样,上有铁索与孤山岩相连。山谷宽约数十丈,两峰间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铁索下方白云缭绕,似是草地上的羊群缓慢地随风移动,倒也空悠寂寥。 若是往常,便是再宽的峡谷,但有铁索,秦飞也能如履平地飞身而过。如今只能往而兴叹、无可奈何。 秦飞沿着孤山岩下草坪向山后走去,山峰不大,只半晌功夫,就从后山转回到朝云亭中。来在亭中,秦飞已感气短急促,甚是疲乏。当即盘膝坐下,抬右手起了个如意决,如意三转行遍周身穴道,只是丹田中空荡荡的,提不起半分真气,满身真气恰似泥牛入海,踪影全无,忍不住心生气馁。 秦飞自幼得余清远老剑客悉心传授,习文练武之余,医、毒、阵、算、及一众左道旁门之术,也有涉猎。虽非专精,亦算窥得门径。似目下这般形状既非中毒,也非内伤,五腑六脏完好,奇经八脉通畅,但却提不起真气,秦飞只觉万分不解。 歇罢多时,秦飞站起身来,又缓缓行了一套“五禽戏”,倒也酣畅,只是额角轻微发汗,觉得浑身舒泰不少。然则,依旧是挥手抬腿,无半分劲道,全当是养生罢了,秦飞苦笑回至房中。 屋外天光渐渐暗了下来,蓦听得远处传来一女子歌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歌声清越、悠扬,秦飞听得仿佛痴了。一刹时,真有远离尘世,立身秀丽山色中,迎飞鸟结伴而还的感触。 不多时,歌声慢慢的近了,片刻已来到秦飞房外。门外传来叩门声,一个甜甜的声音问道:“公子,可否醒转?” 秦飞自醒转以来,尚未见一个人影,此刻见有人来此,心下好奇。打开房门,见一位穿着葱绿织锦的女子,手中斜斜挎着一只竹篮,笑盈盈的站在眼前,女子年岁不大,一张瓜子脸,双眉细长。一双仿佛会笑的眼睛,更显姿形秀丽,容光照人。 秦飞一揖,问道:“姑娘,可是寻在下么?” “此地却无旁人,自是找的公子。”女子“吃吃”笑道:“公子切莫多礼,我是伺候我家小姐的侍女,我叫坠儿,你就叫我坠儿好了。”说着走进屋内,来到桌旁,将篮中物件一一取出,摆在桌上。 “我家小姐说道,公子应已醒转,命我为公子送来吃食。这些都是小姐特为公子备下的。” 秦飞看那桌上,满满摆了一桌,有金黄的酱汁腌制的乳鸽、精致的菊花鱼生、烟笋熏肉、芦蒿香干,还有几碟精美小菜,真不知这小小竹篮是如何盛下这么多杯碟。 “呃。。。不知你家小姐姓甚名谁,此处又是何地?”秦飞问道。 “我家小姐复姓述律,双名朵儿。小姐说多亏公子在涿州城外相救,定要好生报答。所以要奴婢细心侍候公子。公子但有所需,只管吩咐便是了。” “。。。。。。”秦飞为之语结。述律朵儿将自己困在这里,现在武功尽失,这样报答法子只怕亘古未有。 “坠儿,娄俊达现在何处?” “小姐差遣娄叔叔去往青州府,说有要事去办。” “那他何时能回?”秦飞心道,那日在林内眼见述律朵儿,诡计多端,出手狠辣,转瞬间连杀四人,自己好心施救,却被擒至此,武功尽失。看来这个述律朵儿是个不可理喻之人。唯望娄俊达在此,尚有一线逃脱机会。 “却是不知,大头叔说,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年半载方能回转。”坠儿笑盈盈的答道,“公子快先用饭,稍刻凉了就不好了,有甚不解,你边吃边问,我在旁慢慢答你便是。” 秦飞面对满桌美味佳肴,却是无心进食,但见坠儿如此说,只得草草的用了。 “此处却是何地,此山却是何名?” “此处为河间府所辖,此山名孤云山。公子还有何疑问,请尽管问来。”坠儿依旧笑盈盈的,不急不忙答道。 “公子,路途之上都是小姐亲自喂你参汤,你已多日未进饭食。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么,怎么不吃了?” 秦飞摆摆手,说道:“多谢你家小姐美意,在下实是用好了。” 坠儿递过来一只细花蟠龙盏子,“公子你尝尝,这是小姐特意为你备的孤山清茶,是小姐亲手采摘的茶芽炒制的,一年所得不过数两。” 秦飞接过茶盏,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见盏中茶叶色泽银绿,翠碧诱人,果是好茶。只想不到采茶纤手杀人却是那般狠辣。 坠儿很快收好杯碟,对秦飞道:“公子倘有所需,还请吩咐。奴婢明早再来。”秦飞点头。 当晚无事,秦飞兀自打坐多时,却无所得,只得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坠儿就已过来,服侍秦飞洗漱,秦飞大为不适。自幼随恩师草庐习武,诸般事情都自己去做,从没被人侍候的情形。现下一举手一抬足,都有人侍候,实是老大不习惯。 没柰何,坠儿一双眼睛笑盈盈看着秦飞。秦飞一抬手,坠儿即递过汗巾。秦飞转头一张望,坠儿已递过茶盏。秦飞一蹙眉,坠儿已在身后搬过坐椅。秦飞木呆呆看着坠儿,只得由她去了。 房内条案上,坠儿也已备好笔墨纸砚,秦飞却是无心习字。心中郁结却是一日胜过一日,自那日夜间离开镖局,众人皆不知晓,师父也不知道现下如何,镖局众人却不知是否已赶赴泰山。 这日秦飞在朝云亭上默坐了一下午,眼望云海,心下惆怅。山风料峭,却似浑然不觉。亦不像前些日还试着打坐运功,只默默呆望远处。直到夜寒露重之时也未回屋,急的坠儿往来催促数回,秦飞只是不理。 鹰嘴岩上也有一人注视着秦飞,直到东方破晓秦飞回屋,那人方才离开。 第十章 定情丹 翌日午后,秦飞才悠悠醒转,前一日想是寒气入髓,染了风寒,只觉头痛欲裂。坠儿立在床边,一脸惶恐的看着秦飞。见到秦飞醒来,方才长出一口气。 “公子,你可算醒了。小姐已经来了三趟,方才亲手为你熬的参汤,还在柴房火上焙着。我去替你取来。” 时候不大,坠儿取来参汤,然后用木匙喂给秦飞。 “坠儿,你放在桌上,我自己来。”秦飞勉强起身,坠儿还待要说,见秦飞摆了摆手,坠儿只得将参汤放在桌上。 秦飞慢慢挨到桌边坐了下来。坠儿回身在竹篮里取出一只木匣,放在桌上。“公子,这是小姐让我交予你的,说是对你身子有用,要你闲时不妨看看。” 秦飞打开木匣,见里面是一本颜色泛黄的小书,想是年代久远,书面已经有些破损。封皮上用小篆工整写着四个字“草乌药典”,下有小字:陈药儿。 秦飞心中一动,听师父说过,“草乌药典”是前朝一本奇书,书内都是药石经论,真本无人见过,但书中不少方子流传民间,救人无数,最是功德无量。彼时民间各家医馆,草堂都奉陈药儿为杏林圣手,更有乡民奉其为药王菩萨。据说那陈药儿是唐开国元勋虬髯客之妻,虬髯客功成名就之后,抛弃功名利禄,与那陈药儿双双归隐海外仙山,一双神仙眷侣一时羡煞无数天下豪杰。 这是一部医家宝典,怎会在此出现。 述律朵儿要坠儿送来这本奇书,却是何用意,难不成她下的毒,是要我自己医治么?却未必有此好心。 秦飞喝完参汤,坠儿收拾了去。秦飞翻开“草乌药典”,见是二十四篇。首篇开宗明义,言到天生万物,亦能害万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药者,当存仁人之心,心怀慈悲,普济苍生。 往下看去,分为三部,每部八篇。前八篇皆是疑难杂症病理及医治方子;中八篇是脉络经穴及金针施为手法;后八篇全是解毒法门。 秦飞本只是随意翻看,越看越觉得书中药理,宽博浩瀚,薄薄的一本典册,竟无奇不有包罗万象。难怪被医家视为圣典。 翻到一篇言到:锥叶、革生、质叶、犀角、甘草文火汤药去渣,一剂可去风寒。这都是寻常之物,秦飞看到此处,提笔写了个方子交予坠儿,命她备来。坠儿去不多久,已取来一干物事,去到柴房用温火焙起。 秦飞继续翻看药典,中八篇是脉络经穴及金针施为手法,秦飞比照册子上的经脉脉络,在自己身上按图行气,竟觉隐含武功行功的窍门,虽是一时还不明了,但已感觉受益匪浅。 此时坠儿已经熬好汤药,给秦飞端来。秦飞喝了下去。不一刻就觉体内热气上升,额头现出细密汗珠,一刹间就似经脉畅通无阻,风寒竟似好了大半。坠儿亦不禁啧啧称奇。秦飞再按药典论述行针手法所循脉络,如意三转行遍周身穴道,再起身时,已是再无风寒浸体症状,仿佛身子也轻了许多,精神已恢复如常。 二人均是大奇。坠儿高兴拍手到:“公子大好了,可省得小姐忧心挂念了。” 晚间,坠儿收拾去后,秦飞继续挑灯夜读。越看下去越觉得药典所述浩如烟海。虽无武功法门,却暗合天道循环之理,世间万事万物竟有某种关联。一时究为何物,秦飞也不甚明白。掩上书册,思之良久。 后八篇是一些解毒的法门,什么鹤顶红、鸩酒、砒石、乌头草、一枝蒿等等,皆非无救之毒,除却即刻死了,但得留一口气在、都有解救法门。秦飞不禁拍案惊绝。 秦飞自小就过目不忘,当下细细研读,遇到不解之时,略略沉思,贯通明了之后又不由喜上眉梢,如此不知不觉间,天已东方破晓,竟是整整看了一夜。只是却未看到何物能令人丧失内力却又如何解毒,不禁稍有失落。此时秦飞稍觉困顿,便熄了灯火,略作歇息。 那坠儿知秦飞昨夜挑灯夜读,所以日当近午,方才过来,只怕扰了秦飞酣睡。 秦飞起身后洗漱已毕,用过午饭,又拿起药典研读。这一回比昨夜又有收获。便觉得融汇贯通此前许多不明之处,万事万物相生相谐又相克,方为正道。秦飞放下药典,穿过回廊,来在朝云亭前,再看远处云海,自觉心胸豁然开朗,先前许多灰心失落之念已被抛在脑后。世间本就万物同源,许多事理一旦明了,自是触类旁通,一通百通。 秦飞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打坐行气,即便是没有内力,如意三法行遍周身,还是觉得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晚间饭后,见药典最后一页上尚有几行小字,应是“草乌药典”全篇总述。秦飞定睛观瞧: 夫虬髯公天赋异禀,威猛盖世,蹈锋饮血、无往不利,为唐立不世之功,然恋战权位,不思退隐,恐招杀身之祸。今服定情丹,神功尽失,无奈归隐海外,夫妇乐一世逍遥。 下有药方:乌蒿、乌碱、情花、麻叶、桑贝、榆钱子各少许可制定情丹,服后可散后天内力,益寿延年云云。 秦飞看罢,心下惨然。方子无毒,何来解毒? 第十一章 药典神功 秦飞自从知道定情丹无毒且无解,心虽懊恼却也坦然了些。先前只当是中毒失去内力,心内还有一丝丝希望,希冀一旦毒解了,也就恢复如初了。现下知道定情丹非但无毒,反而可以延年益寿,真不知是喜还是悲。 闲来无事,在山上便日日翻看草乌药典。陈药儿实是异人,不单是各种救人活命的药方、各种破解天下至毒的法子,就连书中的金针行脉之法,也与武林中脉络经穴大大不同,却又另辟蹊径,别有一番风光。 秦飞按照先前修炼内力的法子,半点提不起劲道,仿佛悬空虚浮之人,挥动手脚,无从借力,手脚自是软绵无力。但药典行脉却如有形之物,无需借力,便似信炮一般,你在地上放起,它自是窜向空中。你在空中丢下,即便落在一半,只要发作,它亦能意随所指,飞将出去。而寻常之人从半空跌落,若要他跌至一半再向旁边跃去,却是绝无可能,只会一直跌落在地。 秦飞心下明白,无论何种武功内功都需借力,借脚下之力。脚下无根,便是盖世神功也是无从施展。然药典所载,却是借自身之力,自身就好比脚下的泥土,但叫身在,自是永远不会无力可借。 宛如推开一扇宝藏大门,秦飞眼前现出另一片灿烂夺目的武学圣境。 坠儿依旧日日送来珍馐美味,便似个勤劳的小蜜蜂总是忙碌不停。又似个快乐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公子,这是小姐亲手做的“扳指干贝”,小姐三更天就起来,可是足足蒸了一个时辰呢。这是“油泼豆莛”,用热油泼在豆莛上,要泼好几次呢,否则豆莛可就老了。连做十几碗小姐都不满意,说是豆莛老了,今天山上大伙儿都吃上小姐做的“油泼豆莛”了。” “这是“加皮盛金烧酒”,说是前年大头叔从西夏王宫好不容易弄出来的,只有十坛全给人家搬走了。” “公子,这件长衫你试试,小姐未曾缝制过衣衫,担心不合你穿呢。”坠儿手托着一领锦袍。 秦飞兀自不去理会,只顾手捧药典,时而沉思,时而窃喜,时而迷惘,时而拍案叫绝。坠儿心中惊慌,心道秦公子莫不是患失心疯了么? 这日秦飞在朝云亭,按药典上的脉络经穴顺序,缓缓运气,游走大小周天。稍倾,进入忘我之境。虽是仍无半分内力,却是一股热流沿脉络穴位游走全身,与之前内家功力运行大不相同。这股热流似是有形之物,遍走全身。说不出的恣意舒泰。秦飞暗自催动,热流越转越快,也似越来越疾。秦飞禁不住站起身来,身形随那热流手足舞蹈,到后来竟似收不住势,身形也越来越快,滴溜溜像旋风一般打转,秦飞心内慌张,却无法止住身形。双手起处,若有形之物破指而出,“嘶嘶”作响,亭上亭下瓦片横飞、山石溅起,山壁上也叮叮咚咚留下白印或是浅坑。 旋风般的身形再也停不下来,像一团光影遍地游窜。“哎哟”,秦飞心道不好,这般下去却不是要力竭而亡,心下越是焦急身形越是止不下来,待到后来,嗖的一声窜向空中,秦飞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也摔落在地人事不知。 待到醒转之时,却已是躺在自己床上。映日眼帘的是一双晶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眸中满是关切之色,白的透明一般脸上惶急之情溢于言表。见到秦飞醒转,抽身欲走,却被秦飞一把攥住手腕。 “你,你是朵儿?”秦飞问道。 女子见被攥住手腕,只得坐在床沿,背过身去,轻轻点了点头。 “你,为何要如此?”秦飞心中老大的疑问,总算问了出来。 述律朵儿并未答话,却是羞的连耳根都红了。坠儿在一旁说道:“公子,你方才吐血,我家小姐急的都哭了。”秦飞楞得一愣,述律朵儿借机抽出手来,嗔了坠儿一眼,一闪身来在门口,再一个起落,已是不见了人影。 秦飞坐了起来,坠儿急忙上前扶住,“公子,莫要乱动,现下可好些了么?” 秦飞道:“无妨。”盘膝跌坐在床上,依药典金针行脉之法,屏息敛气,缓缓气行周天,只一刻便已脸色如常,行满一周天,便已恢复如初。方才只是气血逆行,其实也非大碍,只因秦飞初习大法,未能做到行气收放自如,一时闭过气去而已。 入夜时分,等坠儿离开之后,秦飞略略收拾,也离开屋子。浑身气脉运行,再无半分阻碍。一个纵身来到门外,轻飘飘毫不着力,起步投足也无半点风声,宛如一片鸿毛掷在水中,无有声息。 飘至朝云亭前,宛如魑魅,药典行气之法,不似寻常武林内功,质形于外,寻常内功愈是深厚者,愈是气场宏伟,如岳临渊,令人望而生畏。即便返璞归真的武术大家,如“北七剑”余清远那般人物,便是收敛内息,也只是能瞒住寻常武林人物,一旦遇到真正高手,还是会被觉察到异于常人之处。药典大法则不然,平常束住真力,敛住内息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只是一旦发作就如火龙腾渊,收则如鱼影无踪,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心念一动,秦飞已落在亭子顶上。看星空明月高悬,碧空如洗。再看鹰嘴岩,亦比往日更加清晰。秦飞从亭顶冉冉落下,脚不沾地便能催动身形向前疾射,宛如御风而行。来到铁索面前,微一长身,便如飞鸟一般无声无息掠至鹰嘴岩前。 略略辨别方位,秦飞向峰顶掠去,眨眼间来到峰顶。只见郁郁葱葱的林木内掩映着一座宏大庭园,里边层楼叠榭,碧瓦朱甍,入夜不久,庭院内尚有不少人影在忙碌。秦飞见北角一座三层小楼灯火通明,却是没有人影走动,便屏声静息悄悄过去,小楼一二层都有人值守,秦飞冉冉升起掠在顶楼飞檐下,借着楼柱掩住身形,举目向里看去,见楼内一个女子坐在窗前,面前一幅织锦画像。那女子头上随意挽了个飞仙髻,身着淡黄衣衫,白色纱衣披风披在肩上,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飘散在腰间,正是那述律朵儿。再看她面前画像之人却是个白衣少年,丰神俊逸,眉墨如画,星目含威,赫然正是自己。 此一刻,便再是木讷,秦飞心下也已明白朵儿姑娘对自己的一片痴情,禁不住脸颊发烧,心里既是惶恐又是慌乱,却又有一股莫名的甜意。 门外珠帘一响,进来一人,正是坠儿。坠儿说道:“小姐,你又在看秦公子了,如此这般,秦公子却也不知道,明天我去对他说。”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述律朵儿。见到坠儿慌忙掩上画像,啐道:“休要胡说。我只不过、只不过是好生钦佩秦大哥武功高强、侠义心肠罢了。” “那你却为何将他困在孤山岩,又施定情丹令其失去武功,难道你也要学药儿婆婆,留住他一辈子么?”坠儿调皮地问道。 “却也不是。不露锋芒,超脱尘俗,寄情山水岂不更好。只是看秦大哥闷闷不乐,我现下也后悔了。”述律朵儿愁眉不展道:“那日在林中,秦大哥救了我和娄叔叔,我怕他就此去了,只想留住他。现下想来却是后悔了。秦大哥不知要有多怨恨我了。” 门帘一响,又进来一位女子,和坠儿一般打扮,薄烟翠绿纱束身,水仙散花绿叶裙。明眸皓齿,双瞳剪水,眉宇间透出股机灵劲儿。 “回禀小姐,娄大叔方才回来了,说是有事禀告”,这女子也是述律朵儿侍女,名叫墨儿。 “哦,娄叔叔回来了?墨儿,快请娄叔叔进来。”述律朵儿对墨儿道。 第十二章 延平旧部 不一刻,娄俊达来到楼上,老娄还是那般大大咧咧模样:“参见小姐。” 朵儿一摆手:“罢了,娄叔叔切莫多礼,请坐。” 娄俊达回身坐在在门口锦凳上,侧脸对着秦飞。秦飞看大头鬼面带风尘之色,想是没少赶路。 述律朵儿问道:“娄叔叔,今番去青州可有那人消息?”娄俊达道:“今番我到青州,已是晚了一步。老魏说那厮匆匆带了一干人不知去向。不过建元寺还留有不少贼人,想是那厮还会回来。我急着赶回来报信,老魏那边还安排人手看在。” “哦,娄叔叔可看清对方有否扎手人物?” “我去时,倒是没看到什么硬手,对方人多,不过也只是些品级稍高的内卫。嘿嘿。。你知道叔叔身手,未敢过于靠近。”大头鬼羞赧说道,“但是老魏说此番不同寻常,要我回来提醒小姐。往常内卫出动,多者不过十数人,而此番尚留在建元寺的就有百人之多,想是后续还有人来。”朵儿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已经叫老魏把客栈收拾出来,告诉他近月不再住人,就等小姐您率大伙儿过去。” 朵儿问道:“内卫虽多,却也不难对付,只是那般供奉、客卿极是扎手,不知道会到几人。” “供奉以上暂时还未见现身,不过那厮带走一般人中,或有硬手,我却去的迟了,未曾得见。显见这帮人冲着泰山会盟来的,只是不知道我们已经盯住他们,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嗯。”朵儿沉思片刻,说道:“娄叔叔,廷卫大举出动,想是中原武林还无人知晓。我等却要如何行事才好?” “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小姐拿个主意。不过不妨召集大伙儿,看看大伙儿有什么见地。”朵儿点头,“叔叔说的是。”转身看着墨儿,“墨儿,召集大伙到大堂议事。” “是。”墨儿应声,退了出去。大头鬼也站起身,“朵儿,那我先去大堂等待。”朵儿点头应允。 秦飞听罢,倒吸一口凉气,二人口中廷卫应是辽国禁卫,欲大举图谋泰山会盟。却怎地传讯于师父才好? 楼下传来云罄响声,罄声清扬悠远,想是召集讯号。磬响三声,朵儿对坠儿道:“我们也下去吧”,“是,小姐。”坠儿伸手从身后架上取下一柄长剑,抱在怀中,又从桌上捧起一方印盒,随在朵儿身后,走下楼去。 秦飞听到楼下已是人声嘈杂,应是聚集了不少人。想必大堂就在一楼,遂一缩身从三楼落到一楼后院,就似一片羽毛落地无声。药典行脉果真是意念所指,身随心到。借着夜色,如飞鸟般掠入大厅屏风后,趁着厅内人声嘈杂,再如棉絮般冉冉升起落在大厅上方牌匾之后,敛住内息藏好身形。 不一刻,朵儿带坠儿自屏风后的楼梯下来,朵儿走到屏风前金背椅上坐下,坠儿、墨儿手捧宝剑印信立在朵儿身后。 阶下东西各两排交椅,坐了数十人,再往下是挨挨挤挤的一众健汉。大头鬼坐在东首前排第二张椅上。见朵儿落坐,大头鬼身旁坐东首第一张椅上一个老者,站起身来示意众人安静。那老者身着暗兰缠枝印花布直裰,一条藏蓝仙花纹皮带系在腰间,一头斑白长发,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犀利有神。 老者冲朵儿一躬身:“郡主殿下,适才娄老弟已经将此行青州之事告诉大伙了,那腾宝老贼此番大举出动,大伙定要为延平王爷报仇雪恨。” 朵儿微微颔首道:“萧伯伯,莫要叫我郡主了,我也不稀罕做那大辽郡主。” 那个老者名叫萧思远,原是辽国南院大王领总汉儿司事,亦就是朵儿父亲述律延平的贴身侍卫首领,亦是述律延平的远房表亲,朵儿的远房叔伯。 圣宗帝暴毙之后,钦宗耶律于哥继位,于哥懦弱没有主见,内廷卫首领赫连腾宝趁机撺掇,在朝内大肆铲除异己,圣宗朝一干大臣纷纷获罪,被杀的、被流放的几乎无人幸免。述律延平乃圣宗朝南院大王领总汉儿司事,执掌辽国大部兵马,自是赫连腾宝眼中钉肉中刺,是为首要铲除对象,且连带手下诸多大将、侍卫均遭毒手。 自述律延平被害后,萧思远率领一众幸存部属奋力救出朵儿,来在这孤云山安营扎寨,暗蓄力量,伺机为老王爷报仇。 “自是不稀罕那个大辽郡主。但你乃是我回鹘郡主,在我等心中,你是整个草原上所有部落最美丽的郡主。”萧思远道。 回鹘是草原上较大部落,述律族是回鹘部落首领。回鹘述律一族世代与辽国耶律一族通婚,辽国前已故皇太后述律焯妍即是述律延平的嫡亲姑母。是故说到底,草原上各大部落多有姻亲关联。 “老萧,这回可不是当耍的。你我都熟知内廷卫行事调调,几时见过打前哨就上百位高阶内卫的阵仗。”大头鬼说道,“没记错的话,如此大阵仗,除了前圣宗帝巡猎,也没三两回。” 西首一名中年美妇道:“老娄,莫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便是再多内卫又能如何,只怕那腾宝老贼不来,来了定叫他有来无回。”娄俊达显然较为顾忌此人,忙堆笑:“二娘说的是。” 秦飞心下暗奇,看来大头鬼也有忌惮之人。 那美妇夫家姓孙,原是延平旧部大将,与延平王爷一同遇害,孙二娘立誓为夫报仇。那孙二娘生就是火爆脾气、泼辣性子,自幼习武,是那洗却铅粉妆,慷慨携干将的女中豪杰。娄俊达在诸人之中,单就怕这个孙二娘。 “二娘说得好、二娘说得对。也莫要去青州了,直接去大都,抓住腾宝老贼‘咔嚓’一下,把他脑袋拧下来。”阶下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吼声。秦飞一看,吓了一跳。见台阶下站个虬髯汉子,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紫黑面皮,脑袋比娄俊达不小多少,眼似铜铃,须赛钢针。更吃惊的是他身旁一左一右还有二个大汉,与那汉一模一样,活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三兄弟。 炸雷般声响说话的汉子是匡正豪,一左一右是他兄弟老二匡正业、老三匡正德。大伙管这三位叫大筐、二筐、三筐。三兄弟各使一条八十斤的镔铁棍,两军阵前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其父匡仁杰也是大辽名将,为大头鬼娄俊达的结义兄长,可惜也是惨死在赫连腾宝之手。 “着啊、为何去青州?这就收拾了去大都,抓腾宝老儿。”二筐一看哥哥说去大都抓腾宝,高兴坏了。 三筐一看两个哥哥要去大都,急吼吼道:“既如此我去厨房装些饼路上吃。”说罢转身要出大堂。 大头鬼“嗖”的一下蹦到三筐面前,抬手“啪”的就是一掌,“给我呆着些,哪有你兄弟说话的份。”三人对大头鬼甚是惧怕,“哦、老叔叫呆着、那就呆着。” 三筐指着大筐、二筐:“你俩别吵吵,再吵吵明天不给你俩吃饭。”众人见了,都忍俊不禁。 第十三章 成化道人 忽地厅外飞来黑黝黝一物,“啪”的一响,正打在三筐后颈上,一阵阴恻恻声音说道:“你这个夯货,就知道吃,拿去吃吧。”却是一张热乎乎的油饼,打在三筐颈上,“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三筐皮糙肉厚浑不在意,兀自奇怪谁把这么好饼丢在地上。 人群一阵骚动,兵刃声、呵斥声、衣袂声响成一片,一刹时厅内众人已飞身将那人团团围在当中。秦飞一听声音就知是叶无痕来了,果然见那叶无痕现身大厅,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孤云山就是如此待客么?” 孙二娘“刷喇喇”一抖十三节蛇骨鞭,喝道:“妖道,你却如何寻来这里,你却是哪家的客人?”说罢,一个“枯树盘根”,蛇骨鞭像是附了灵性一般,“唰”的一声奔叶无痕下路扫去。叶无痕号称“草上飞”,轻功自是了得,轻巧向旁一纵,举掌向孙二娘面门拍去,孙二娘一个身形疾退,反身一招九连环,蛇骨鞭大环套小环,仿佛波浪般向叶无痕撞去。 叶无痕却是从容不迫,脚下用力,身子像箭一般射向空中,在空中一个“分水踏波”,右脚踩向孙二娘后脑,二人随即战在一处。众人稍微散开,闪出中间空地。萧思远等人在旁用心提防,心知“草上飞”叶无痕既已现身,那“白面判官”叶无青必定也在附近。 二人战到二十余合,二娘毕竟是女流,气力渐渐不济,招式开始散乱。叶无痕却仍旧从容自若,只暗提内力,一举手一投足,仿若力逾千钧。眼看孙二娘已不能敌,人群外飞进一人,叱道:“二娘休要惊慌,你我双战妖道。”却又是一员女将,薄烟翠绿纱束身,水仙散花绿叶裙,手中青萍剑“唰”的一剑向叶无痕肋下刺去。 秦飞一看,却是那墨儿。墨儿眼见孙二娘即要落败,急用眼光看着小姐,朵儿轻轻点了点头,墨儿知道小姐允了自己去助二娘。当即飞起身形落在场内,与二娘双战叶无痕。 这墨儿年纪虽轻,剑法却实不可小觑,人又机灵,不多时场内已攻守易位,叶无痕闪得了蛇骨鞭,却差点被青萍剑刺中。刚闪开青萍剑,又险险被蛇骨鞭扫中。无奈对方是两个女子,却也不算以多欺少。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草上飞”也只能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落败。 此时厅外院中,忽地响起唿哨声,叶无痕身形猛地拔起,一招“随风送柳”,已是落在院中。再看院内,不知何时,已高高矮矮站满了一众形貌各异的汉子。当先一人脸色惨白,吊眉暴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手中擎着一竿经幡,正是白面判官叶无青。在他身旁有一老者尤为怪异,身着暗灰色洞锦蟒袍,身高九尺开外,却瘦似一根竹竿,稀疏一绺白发挽成一个小髻,上面别着一根竹簮,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仿佛两个窟窿般。在旁还有几个华服老者,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看上去实不似善类。 叶无青上前一步,冲里面喊到:“述律娃娃、萧思远,一众叛贼,还不速速出来受缚。” 此时,萧思远早与众人来到院内,周围也有人点起灯笼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对面诸人,萧思远自是识得,唯看到那瘦如竹竿老者,萧思远不由得心中一惊。此人是叶无青、叶无痕的师叔,内廷客卿“竹叟”成化道人,手中一双四棱点穴撅从无对手。便是旁边其它几位老者,连同叶无青、叶无痕在内,都是内廷供奉之流,加上“竹叟”成化道人,萧思远暗忖今晚凶多吉少。 述律朵儿也随众人来到院中,坠儿和墨儿在主人身后左右护卫。眼见厅内无人,秦飞轻轻飘落在地,从屏风后掠出大堂,再从楼外绕至院旁,一长身,落在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隐住身形。 萧思远用手一指叶无青:“妖道,多说无益。少不得拳脚下见个真章。” 叶无青冷笑道:“萧思远,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却也不为难你等。真要杀将起来,在场诸位恐怕无人能够生还。” 萧思远冷哼一声。孙二娘、大头鬼及一众人等早已聒噪,“大不了拼了,拼了拼了。”“萧头儿,莫跟他废话,快下令,跟他们拼了。”大筐、二筐、三筐更是“嗷嗷”怪叫,这就要打将上去。 叶无青接着道:“不如这样,在场诸人,如有人能接我师叔十招,我等掉头就走。萧思远,你看如何?”叶无青不徐不疾的一字一顿、声音仿佛凝成一线穿透在场众人耳背,便是人声鼎沸,却也人人听得请楚。叶无青这是露了一手凝音成束的内功绝学。 萧思远还未答话,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妖道休要猖狂,看我的。”身后一个布衣汉子,越出众人,来到“竹叟”同化道人跟前,一矮腰身,“二鬼拍门”双掌拍向成化道人双肋,掌带风声,甚是霸道。 萧思远一看,是寨中以掌力见长的“开山掌”蒋玄根,因在家行四,又名蒋四。单就掌力而言,寨子里能排在前三。反出大都之时,蒋玄根曾与叶无青较过掌力,连叶无青也要避之锋芒。萧思远一看也好,让蒋老四先试一阵也无妨。 眼见蒋四双掌已贴近成化道人两肋,成化道人却未闪避。势若奔雷的两掌实实的印在成化道人双肋之上,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如中败革,又如中朽木。成化道人却连身形也未晃得一晃。 秦飞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这老道内力高出蒋四太多,若是内力相当,这两掌势可开山裂石。但若相差太多,却如老叟戏婴儿,便是再拍十掌,也不能伤到分毫。心忖,自己若是先前遇到这妖道,怕是只能用“莫邪剑”与之周旋了,便是先前以自己的掌力,也不能伤到这妖道。 蒋四双掌击在老道两肋,却未能伤到对方分毫,心下大惊。虚按双掌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成化道人问道:“还打么?” 蒋四一时语塞。成化道人又道:“你若不打,我却要动手了。”伸出右手疾若闪电,只挨得一挨,蒋四偌大身形“呼”的一身越过众人头顶,已摔在地上,口中大口喷血,昏死过去。寨内急忙有人赶过去施救。 成化道人掸了掸衣袖问道:“可还有人上么?” 寨内众人面面相觑,连萧思远也怔在当场。忽地几道人影扑向成化道人,却是大筐二筐三筐,大筐扑在成化道人身后一把抱住老道腰身,二筐三筐抱住老道双腿,这三人天生神力,这一抱住成化老道,心中大喜。大筐喊到:“给我起来噢!”双膀一较力,还未喊完,就似遭到雷击一般,小山一般的身影“呼”的一声,飞出人群,跌落在地,还未起身,二筐三筐“呼呼”从天而降,摔在大筐身上,三筐滚做一团。 成化道人知这三个浑人天生神力,哪敢给他三人抱实,便是内力再高也不愿与三头蛮牛较力,用了个“粘”字诀将他三人甩了出去。 好在三人都是皮糙肉厚,地上砸碎一些青砖,这三位倒是没事,只是拍拍灰土站起身来,兀自不知道为何被甩了出来。三筐道:“老大,这道人莫不是会妖术么?”大筐答:“定是妖术,你和老二去找些狗血来淋他。” 萧思远左右看了看,在场众人与成化道人武功相差太多。便是自己出手也是无有胜算。但也不能眼看别人上去白白丢了性命。当下踏前一步,用手一指:“妖道,今日之局不死不散,便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萧某自知不敌,却也要会你一会。” 成化道人一竖大拇指:“好!是个汉子。既如此,贫道今日就超度于你。” 第十四章 力退众贼 萧思远双掌一错,一式“佛心问法”守住门户,心道这成化道人是大辽内廷绝顶高手,自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可,只要能守得十招便好。 成化道人见萧思远沉稳持重,法度严谨,内心也暗暗赞许,心道这萧思远也算是北地有数高手,心下也不敢大意。在萧思远身前五尺开外立住身形,稍一作势,一掌疾如闪电拍向萧思远胸口。萧思远沉气开声,举掌相迎,两掌相交,“扑”的一声,萧思远身形摇晃,双足已陷入地下。 成化道人微一退身,迅疾如电,又似先前一般向萧思远胸前再拍出一掌,萧思远目不斜视,也如先前一般举掌相迎,双掌再次交实,“咔”的一声,萧思远双足已直没至膝,忍不住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众人都已看出,若再一掌下来,萧思远万难抵住。山寨众人心里担忧,却又无可奈何。这成化道人武功,实是骇人,若换作别人上去恐连一掌也接不了。 萧思远心下暗道:“罢了,想不到今日命丧于此,只愿拼得最后一死,也要维护郡主片刻周全。”当即暗运内力,强提真气,欲做殊死一击。 秦飞也看出萧思远已是强弩之末,成化道人下一掌再出,或将生死立判,正待出手相救,却听两声厉叱,孙二娘和墨儿已双双跃至圈内。二人并不多言,孙二娘一抖手,蛇骨鞭奔老道下盘扫去,墨儿手中青萍剑一式“切金断玉”疾刺老道面门。萧思远一看有人相助,此时亦顾不得以多打少,这成化道人本就非一人能敌。急提真气,血贯瞳仁,大吼一声,一式“铁掌分金”拍向老道“期门穴”。 成化道人眼见三人来攻却也不惧,身形拔起,就像一只大鹞般跃在空中,已闪过蛇骨鞭和萧思远一掌。老道脚尖一点青萍剑剑尖,身形又拔起一截,头下脚上,双掌拍向萧思远。萧思远一个“虎跃龙骧”急忙跳过一旁。三人如走马灯般围住老道厮杀。 “白面无常”叶无青在旁笑道:“萧思远,还不快快受缚,难道你要别人与你一起送死么?” 萧思远也不答话,双掌翻飞,势如疯虎扑向成化道人。饶是三人围攻,也是守多攻少,才过几个照面,孙二娘闪身稍慢一慢,蛇骨鞭已被老道劈手夺过,只觉得肩井穴一麻,人已萎顿于地。墨儿眼见不好来救二娘,一式“飞鸟投林”朝老道后心刺去,被老道一个倒踢紫金冠,正踢在内关穴,手中青萍剑再也拿不稳,“嗖”的一声飞上半空,回身要走却已晚了,神堂穴一麻,也如二娘一般萎顿在地。 萧思远一看,今日已是完败,欲拼尽最后气力,搏命一击。成化道人看看萧思远,呵呵一笑道:“萧思远,念你也是一条汉子,贫道却不折辱与你。看好了,这一招五雷轰顶,贫道这就超度你吧。”说罢提起右掌,欲作雷霆一击。 忽听旁边有人喊道:“且慢!”声音低回轻柔,宛如黄莺出谷。 只见朵儿分开众人,来在成化道人面前。 “道长,你等此番劳师动众,所为也不过是拿我一人,其余众人只是受我所累。你若肯放了众人,我愿与你同往大都,你等也可向上覆命,你看如何?”朵儿面对成化道人,从容自若的说道。 成化道人正要一掌毙了萧思远,闻言收住掌力,一时踌躇,看了看叶无青。叶无青眼见山寨众人即将一网成擒,心中大喜,但听朵儿如此一说,一时也没主张。 朵儿见成化道人和叶无青犹疑,手腕一翻,一柄雪亮短刃已经比在胸前,“你们若不肯放了众人,我便是即刻死了,也不会与你等返回大都。” 叶无青连忙摇手:“郡主不可”,叶无青心道,虽有上命捉拿延平一党,却未说生死不论。这述律朵儿算起来是今上钦宗帝的表侄女,万一真个有个闪失,只怕难以覆命。 叶无青道:“你若肯随我等返回大都,便是放过众人也未尝不可。” “郡主不可”、“小姐不可”、“咱们与他们拼了。”朵儿身后众人群情激奋,均想即便是死,也要维护郡主周全,怎肯要郡主舍身护住众人。 叶无青手一挥,正待命人上前捉拿朵儿,却见朵儿身后,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盯着自己。 叶无青定睛一看,却是秦飞。叶无青心道,怪哉,难道秦飞一直在人群里么,自己怎么没有看见。如果不是却是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叶无青兄弟二人在涿州城外树林内,双战秦飞不敌,心实畏怯。叶无痕此时也看到秦飞,用手指秦飞道:“你。。。你,怎地在此?”这兄弟二人实从心底惧怕秦飞。 秦飞不慌不忙挡身在朵儿身前,冲叶氏兄弟一抱拳:“二位,自涿州一别,近来可好?” 朵儿看见秦飞,又惊又喜,没想到危急关头秦飞挺身而出挡在自己身前,一时内心如小鹿般撞个不停,却又担忧秦飞安危。想到秦飞武功已失,心下不禁惴惴。 叶氏兄弟尚自不知如何作答,却见秦飞身形不动,就似浮在地面般飘到孙二娘、墨儿身前,隔空一拂,一道灵力破指而出,已自解开二人穴道。二女急忙回到山寨众人一边。 成化道人眼见叶氏兄弟瞠目结舌,已知有异,又见秦飞挥手间似有锐芒破指而出,却又瞧不真切,隔空解了孙二娘和墨儿穴道,不禁心内大惊。秦飞又来到萧思远面前一揖:“还请大叔一旁主持大局,此处交予小子便可。” 萧思远认得是小姐带回来的秦飞,早知小姐对此少年青眼有加,自是心中有数,闻言退回朵儿身后。 成化道人踏前一步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多管闲事,你却是她何人?”用手一指朵儿。 秦飞还未作答,坠儿抢先答道:“老道,这里是我家小姐,那里是我家公子,你却说他是何人?” 成化道人一时语结,看看秦飞再看看朵儿,确是一双璧人。心下这才明白,心道原来如此! 秦飞一抱拳:“道爷,在下小子秦飞。适才眼见道爷神技,一时技痒,还请道爷不吝赐教。” 成化道人见秦飞适才解穴手法,已知这少年非比寻常,心下不敢大意。微一抬手道:“既如此,少侠请!” 秦飞回头看了一眼朵儿,见朵儿眼中满是关切之色,秦飞微微点点头,意思叫朵儿放心。秦飞转身对成化道人言道:“见道爷适才与萧大叔对掌,小子也想与道爷一较掌力,先退者为输,如何?” 叶无青等人见秦飞提出对掌,心中大奇,虽在涿州城外败在秦飞手下,但那秦飞掌力却万万不是师叔对手。内力这玩意可讨不得半点巧,秦飞即便打娘胎起练功,也不是师叔对手,二人一时不明所以。 成化道人也自觉得不解,不过既然秦飞提出对掌,自己当是乐得奉陪。当下双掌一立,“少侠你先出掌。” 秦飞点点头,“既如此,小子有僭了。”说罢轻抬左掌,暗运药典脉穴神功,缓缓拍出一掌,成化道人举掌相迎,二掌相交之时,一道灵力破掌而出,直透成化道人臂内,成化道人只觉得一道锐风浸入,就像一柄细长利刃直刺臂内,大叫一声,身子向后飞去,整条手臂已飞出身外。 叶无青等众贼只看得目瞪口呆。 第十五章 朝云日出 叶无青、叶无痕双双飞起接住成化道人,急忙点了“天宗穴”止血,成化道人此时已经昏死过去。叶无青丢个眼色给兄弟,二人抱着成化道人悄悄向众贼身后隐去。 成化道人一个照面被废了一条手臂,众贼一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大头鬼大脑袋一晃,振臂一挥:“兄弟些,抄家伙上啊!”山寨众人一拥而上,三筐几兄弟抡起镔铁大棍就如虎入狼群,一通乱打,孙二娘、墨儿、萧思远等众人也纷纷杀入人群。 叶无青叶无痕二人早已躲在众贼身后,一见山寨众人杀来,叶无痕负起成化道人一个“风行千里”已跃上旁边一颗大树,再一纵身跳上院外一颗大树,弯腰低背,“嗖嗖嗖”在枝头树梢间一路跳跃,窜向山下,叶无痕号称“草上飞”,轻功自是一把好手,转眼间,已逃出山寨,叶无青在后紧紧跟随,二人也不管剩下的同伴,一路逃命去了。 剩下的贼人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一个个还未逃出院外,就被纷纷放倒在地,或伤或残,或被点穴、或被绳索捆绑,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那几个华服老者,再想走时,已被山寨众人团团围住。 大头鬼晃着大脑袋,冲面前一个老者道:“上官遂,如今你却有何话说?”那叫上官遂的老者也不答话,晃掌迎面扑来,萧思远挥掌敌住,上官遂无心恋战一心想逃,稍不留神,身旁孙二娘的蛇骨鞭已着地扫来,正卷住脚踝,二娘手一甩,上官遂已被抛在空中,身形还未落地,被墨儿一剑点在“心俞穴”,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余下几人还待要动,已被刀剑团团逼住。 萧思远止住众人,对其中一个矮胖老者一揖:“苏兄,大都一别十载有余,一向可好么?”那老者身穿冰洋蓝方布纱袍,腰间系着黑连勾雷纹锦带,身形矮胖,面带赧色。 此人名叫苏广同,原是延平王爷身边内卫头目,职属萧思远辖制。赫连腾宝搜捕延平一党之时,事先挟持了不少延平王爷身边内卫及亲信将领的眷属,迫得众人不敢反抗,其时苏广同老母即被赫连腾宝挟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延平一脉或被捕或被杀,而不敢轻举妄动。风波平息后,苏广同见到大势已去,木已成舟,只得在内廷卫领了供奉闲职,此次内廷卫大举出动,图谋泰山会盟,内卫供奉也倾巢而出,苏广同自是随众而来。 眼见萧思远直呼其名,不得已一拱手:“萧兄,别来无恙,苏某惭愧之至。”一张脸已是面红耳赤。 萧思远微微一笑:“苏兄莅临山寨本当迎客,只是目下略不相宜,苏兄请自便。”意思是放了他。 苏广同闻言,颇感意外:“这个。。。感蒙萧兄大恩,在下此去定当远走他乡,寻一幽静处,隐世不出,了此余生。”苏广同老母数年前已身故,了无牵挂,所以倒也潇洒。 苏广同看了看身前身后,一众内卫横七竖八倒卧一地,心中颇觉不忍。厚着脸皮对萧思远道:“萧兄,同来诸人均非腾宝一党,却是受命于人,身不由己,可否讨个情面,饶却众人性命。” 萧思远道:“容我请郡主示下。”朵儿看看地上被擒的内卫众人足有百多人,擒了这许多人,总不能全都杀了,关在山上,却又不妥,遂对萧思远道:“萧伯伯,若他等不再为虎作伥,就一并放了吧。” 见朵儿首肯,萧思远伸手解开上官遂的穴道:“既是苏兄求情,你等便请一起下山去吧。只是切不可再为腾宝老贼张目,助纣为虐。” 苏广同一揖到地:“多谢郡主不杀之恩,多谢萧兄手下留情。我定劝众人远走高飞,不再回那大都。”谢罢,带领众人出寨而去。行至半途似是想起一事,又折返身来,快步走到萧思远面前:“萧兄,大恩不敢言谢,却有一事不敢不告知诸位。” “此番内廷卫统领赫连腾宝原本与我等从青州建元寺一同赶赴孤云山,腾宝半途离开,说是去请大小剑魔赶赴泰山压阵,你等不可不防。言尽于此,告辞!” 萧思远拱手称谢,心中却是吃惊,大剑魔乃是前国师火德真君授业恩师,小剑魔是火德真君师叔,二人名动江湖之时,便是萧思远也只是蹒跚学步幼儿,难道此二人竟然还在人世? 此时贼人均已退去,萧思远招呼众人收拾庭院,将寨中受伤之人送往偏院医治。大头鬼走到秦飞身边,“嘿嘿”一笑:“兄弟,哥哥方才回寨,正要去看你,没想到你却已在此。”三筐也凑上前来,围着秦飞转来转去:“老大,这个小白脸手上没带利刃,怎地刚才就把那个恶老道膀子给卸了。”大筐二筐也围着秦飞打转,搔着头百思不解。 萧思远分开众人,对秦飞一拱手:“多谢少侠仗义援手,还请厅内看茶。”众人相拥秦飞,回到厅内,朵儿羞红着脸,被坠儿墨儿簇着也回到厅内。 众人落座,奉茶已毕,大头鬼说道:“今番内廷卫大举来袭,数名供奉加上成化老道,想是要将我山寨一举踏平。多亏我秦兄弟出手相助,才击退贼人。”众人点头。大头鬼又道:“此地原本无人知晓,贼人既已攻山,看来此地也不可久留。还有泰山会盟一事,诸位也要及早定夺才好。”众人纷纷称是。 熙熙攘攘直到后半夜方才议定,因人数众多,大伙儿分两拨赶赴青州。在青州会齐,待到九月初九再一起赶赴泰山日观峰。大头鬼、孙二娘带头一拨明日下山,赶赴青州打前站,萧思远、朵儿安置好山寨撤离一事后再带第二拨赶赴青州。 秦飞回到朝云亭,已是东方破晓。秦飞心中却无倦意,立在亭中,看远处天边露出鱼肚白,金红色的朝霞缓缓地铺满天际。入耳一声轻微的响动,秦飞知道身后站了一人,与他一起注视着天际缎子般闪亮的彩霞。 轻轻地一只软绵的、柔弱无骨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秦飞不敢回头,只是捏住那只手,静静地等待日出。 良久,一个轻软的声音说道:“余老剑客和福盛镖局的一班人,三日前已自涿州起身,赶赴泰山。”秦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过一会那个声音又道:“余老剑客一行现在不知道走到哪里,我已沿途安排人手等候,一俟见到他老人家,就将你的讯息传报于他。”秦飞点头。 “那日在涿州林子内,我只是怕你离去,你心里怪我么?”秦飞摇头。 “我等同行,至青州与余老剑客会齐可好?”秦飞又点头。 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天边的红霞越漫越高,一丝丝一片片越来越耀眼,一轮红日已喷薄而出。 第十六章 白衣少年 第二日午后,大头鬼、孙二娘、墨儿带山寨第一拨人马下山赶赴青州,一行约有四五十众,下山时,萧思远叮嘱,因人数众多,路途上尽量宿营,少打尖住店。 一路倒也无事,官道上不时有江湖中人匆匆而过,想来多是赶赴泰山的,山寨一行人数众多,大头鬼约束众人不得节外生枝。这日黄昏来到一处小镇外,眼见天色将晚,便安排众人在镇外宿营。选一背风处扎下营寨,此处上方有一小山坡,不远处是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是个宿营的好地方。 大头鬼是个闲不住的人,扎下营寨后,便撺掇二娘和墨儿去镇上,说道近日路上江湖人士甚多,想来多宿在前面镇上,找一处茶馆酒楼,听听可有什么新的讯息。二娘与墨儿拗不过他,只得由他,三人刚进镇子口,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一骑健马“泼喇喇”在身边擦身驰过,大头鬼一个没留神差点被马踩到,不禁骂道:“直娘贼,骑马不长眼么?”那马转眼已一溜跑远,只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背影,背上插了一把怪异长剑,剑柄仿佛朴刀般长短。 半晌,人影都已消失不见了,大头鬼兀自还在骂骂咧咧。 来到镇子里,却见只有一条大街,镇子规模不大,因这几日不少江湖中人途经赶往泰山,才显得比较热闹。街上不时有三三两两背刀带剑的人走动。在大街尽头有座酒楼,门口挑着“得意楼”的幌子,看上去就是镇子最大酒楼了,门外两边一溜拴马桩栓了不少坐骑,想来生意不错。 三人进去,上了二楼,挑了临街的一张桌坐下,酒保赶紧过来招呼:“几位客官,看看用点啥?”大头鬼大大咧咧道:“打一斤酒,来一盘卤牛肉,剩下的,再捡店里好的上些。” “得嘞。”小二应了,转身下楼。 大头鬼眼光一扫,见二楼客人尚不算多,十来张桌子还未坐满。西边临街一张桌边坐了个单身白净美少年,头戴白色暗纹软翅帽,白色纺绸衣衫,腰系暗色纹角带,面如敷粉,眼角带俏。桌上横着一柄剑,单单剑柄足有二尺长,正是刚才镇子口飞马驰过的那个少年。 大头鬼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却被二娘扯住衣角,用眼光制止,大头鬼只得讪讪的作罢。整个山寨大头鬼就单单怕孙二娘,此次下山,萧思远要二娘与他同行,也是有此盘算。少年桌上只有简单几样小菜,一只酒壶,看上去悠然自得,倜傥不羁。大头鬼恨得牙痒痒,奈何有二娘弹压,不敢放肆。 功夫不大,小二已端上来牛肉、面饼、本地烧酒,还有一些当地时兴菜肴,大头鬼便只顾大快朵颐,不再看那少年。 楼梯木板一阵“嗵嗵”作响,又上来三个魁梧汉子,为首的汉子相貌魁梧,是个络腮胡,另两个看上去比较精瘦,只不过其中一个貌似身上带伤,走路一瘸一跛。络腮胡略略打量一眼楼上,走到临街中间桌子坐下。小二赶忙上前招呼,三人要了酒菜,小二应诺,给三人斟上茶水,便下去备菜。那个络腮胡子端起茶杯刚要喝茶,“叮”的一声,茶杯破碎,滚烫茶水溅了一桌。一旁精瘦汉子一拍桌子,“谁?是谁消遣大爷,站出来!”看那桌上,一粒油炸的花生米滴溜溜在打转。 大头鬼心里暗道:“准是那个小白脸做的手脚。” 络腮胡也站了起来,扫视一圈楼上,见楼上众人依旧喝酒划拳,浑然不觉有人茶杯被打碎。一旁大头鬼等人也自吃喝,并无异常,唯独身旁邻桌的白衣少年一脸不屑之色。 络腮胡眼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上前一抱拳:“朋友!阁下看上去眼熟得紧,不知可曾见过。” 那少年冷冷一笑,并未理会络腮胡,却对那个一瘸一拐的汉子道:“就这身手也要去泰山,怕不是觉得天下无人了么?” 那受伤汉子用手一指那少年,对络腮胡道:“大哥,就是这小子,昨晚暗算我的就是他。声音跟个娘们似的,一听就记得。” 络腮胡和精瘦汉子闻言,急忙各自抽出随身兵刃,上前围住白衣少年。“好小子,昨晚就是你伤的我兄弟,今次又敢戏弄大爷,看刀!”络腮胡边骂边举刀就砍,那少年不慌不忙,手掌一抚桌上长剑剑柄,并未作势,剑鞘已点在络腮胡的“期门穴”,络腮胡立时动弹不了,手举腰刀,两眼四外乱转,却动弹不得。精瘦汉子一见,吓得往后一缩,和那受伤汉子左右观望,一时进退两难。 此刻酒楼上其他食客才知道这边打起来了,“哗啦”一下站起来闪在一边,胆小的已经下楼溜走。大头鬼三人依旧不动声色,继续吃喝。 那少年神色自若,品着手中清茶,一皱眉。“小二,怎地这许久,还未上菜?” “菜来了。”一声喊,一只盘子“唰”地向少年飞去,少年一听风声不善,抓起桌上长剑,一长身跃过飞来的盘子,落在楼上正中,盘子“啪”的一声摔在窗边,瓷片落了一地。只见那络腮胡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者头戴斗笠,面容枯槁,手拄鹤杖,云袜麻鞋,矮者头挽发髻,蓝布道袍,扫帚眉三角眼,面上横肉跳起,正是虎鹤双形,虎痴甘道人与玄鹤蒋无常。 大头鬼见是这二人,急忙缩下身子,几乎伏在桌上,示意二娘和墨儿这两人不善。 虎痴已替络腮胡解开穴道,三人提刀站在虎鹤双形身后。虎痴目光一寒:“娃娃,你是何人,为何伤我门下?”那少年也知虎鹤双形之名,却是不惧。“甘老道,蒋无常,别人怕你们,小爷却是不惧。要如何了断,你划个道吧。”甘道人看了看少年手中长剑,吟哦不语。这少年长剑明显有异中原兵刃,二尺长的剑柄一看就与众不同,似是长白山定安国谪仙门的独门兵刃。 虎痴心中愠怒,倏的一掌拍向少年,那少年面不改色,一个惊天式,身子倒翻在空中,顺手抽出长剑,酒楼上仿佛掠过一道寒电,宝剑剑尖点向甘道人内关穴,甘道人回身曲指在剑尖一弹,那少年借势一个后翻落地,“嚓”的一声宝剑归鞘。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手一招,旁人还未看清,两人已各自收束身形。甘道人微微点头,“这少年好俊身手,但内力稍显阴柔,醇厚不足。”那少年心里也暗自称赞,“虎鹤双形在北地得享大名,确是名不虚传。” 谪仙门一派是定安国的定海神针,当下派中掌尊“明翎大剑”被定安国主封为“绣文圣母”,虎痴暗忖若真是谪仙门下,却是极不容易对付,只不知定安国向来与西夏国并无瓜葛,为何这少年,几次三番与自己手下作对。 虎痴见楼上狭窄,对那少年道:“娃娃,楼上狭窄,不能尽展身手,今夜子时你我在镇外东头土岗下一决高低,不知道你敢不敢来?” 那少年轻蔑的一笑:“子时定当恭候大驾。”说罢一纵身从窗口掠出楼外,几个起落身形已经不见。 虎痴一摆头,也与玄鹤及三个大汉走下楼去。 大头鬼嘻嘻一笑,对孙二娘道:“二娘,适才险险被老道看到,这帮人寻了我一年多,哪知道老娄就在他眼皮底下。” 二娘用手一戳他大脑壳:“定是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那西夏在千里之外也要拿你。” 大头鬼急忙道:“这却不怪老娄,我只是奉郡主之命行事,你可实在是冤枉了我。” 二娘却未理他,与墨儿将面饼包起来,然后说道:“回去安置一下,子时却要去镇外看看这两家结果如何。” 第十七章 谪仙四剑 回到营地,将面饼分给众人。二娘道:“那少年看上去是定安国谪仙门弟子,应该也是去泰山。”墨儿点头道:“谪仙门今次不知来了多少人,先前只知道大辽内廷卫倾巢而出图谋泰山会盟,眼下西夏国也似来了不少人,再加上定安国的人马,这许多人都去泰山,却不知为何。”众人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眼看到子夜时分,大头鬼、孙二娘、墨儿收拾利落,向镇东土岗蹑去。时候不大,三人来到土岗之上,土岗上稀疏有几棵大树,三人分别跃上树梢隐下身形。临近子时,土岗下还未有人影,月光照在下方,像水银泻地一般,格外清亮。 渐渐地不远处出现几个黑影,走在前面的是虎鹤双形和二个戎服装扮的汉子,身后是几个亲随。一行人来到土岗下,见那少年还未来,虎鹤双形和那两个戎服汉子便盘膝坐在草地上,手拿如意诀,闭目养气。身后的几个汉子散开,在周边巡视。 月色如水,周围静悄悄的。大头鬼三人在土岗上屏息敛气,一动也不敢动。 空气中微微传来“飒飒”声响,只一眨眼功夫,在虎鹤双形众人面前,落下四个装扮一模一样的少年。都是头戴软翅帽,一袭白色绸衣罩身,暗色纹角腰带,悬挂佩玉,背上斜插长柄宝剑,脚下软底快靴,看上去一样的利落,一样的俊俏,俨然仙气飘飘。 西夏众人站起身来,虎痴向前一步,对那美少年道:“众位,如果贫道猜的不错,众位当是谪仙门‘明翎大剑’绣文圣母门下,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那少年道:“不错,我们正是圣母门下‘长白四剑’,甘老道,既知圣母门下,还不速速让道么?” 虎痴道:“如此说来,阁下当是四剑之首梅晴姑娘,身后应该是兰瑛、竹梦、菊怜姑娘吧?” 梅晴双目向天,并未答话,显是默认了。虎痴又道:“谪仙门乃是定安国国之柱石,而定安国与我西夏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且屡屡在辽国起兵时,在后掣肘,互为倚仗。今次梅晴姑娘为何不顾两国守望相助之谊戏弄贫道门下,是何道理?” 梅晴冷笑道:“甘道人,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你的手下一路随在我身后,所为何事,你难道不知?他想要什么,我就想要什么!” 虎痴闻言,一时颇为尴尬,又道:“你我虽非朋友,也非敌手。眼下辽国内廷卫倾巢而出,图谋泰山会盟,梅晴姑娘不会不知吧?我等争斗,岂不令辽人渔翁得利?” “多说无益,久闻虎鹤双形近年威震漠北,小女子说不得要讨教几招。”梅晴说话间抽出背后长剑,亮个白鹤展翅的门户。甘道人无奈,知道不亮几手绝活,此事定难善了。当下一立身形,对梅晴道:“好吧,贫道说不得只能献丑了,姑娘你进招吧。” 梅晴再不多话,“唰”的一剑,奔甘道人面门点去,甘道人退步侧身,一招“云龙扣手”反击梅晴手腕。二人战在一处,梅晴好似穿花蝴蝶,兔起鹘落,异常轻灵。虎痴厚朴质重,稳健老辣,不徐不疾。战至四十余合,梅晴身法慢下来,略显迟滞,渐渐觉得吃力。兰瑛见状,一跃纵起,挥剑刺向虎痴背心要穴,二人双战虎痴。 虎痴若是单打独斗梅晴,自问百招之内能拿下对手,现在对方两人来攻,顿时颇感吃力。玄鹤见状,一摆鹤杖也抢至场中,那边竹梦、菊怜对望一眼,双双拔剑挡住玄鹤。与虎鹤双形同来的两个戎服汉子见状也挥掌加入战团,此二人乃是西夏国主李元明贴身侍卫统领,自是一等一好手,当下四对四战成一团。 大头鬼见竹梦、菊怜对两个戎服汉子,尚且势均力敌,梅晴和兰瑛对虎鹤双形,就显得吃力,渐渐不支。大头鬼正琢磨要不要喊二娘和墨儿助其一臂之力,只听梅晴一声娇叱:“剑阵!”只见兰瑛、竹梦、菊怜倏的齐齐拔高身形,一式“风云从龙”落在梅晴身旁,再齐齐翻腕,四柄长剑如臂指使齐刷刷刺向虎痴,虎痴一矮身避开,四剑已从头上掠过,刺向身后玄鹤,玄鹤疾退才险险避开,哪知那四柄剑宛如有灵性一般已自回转,扫向那两个戎服汉子,那二人尚自发愣,四柄剑已在二人背上、双肩、双臂“哧、哧、哧”留下七八道伤口,虽未见骨,却也是不轻,二人踉踉跄跄退回到虎鹤双形身旁,腿脚发软,“噗通”、“噗通”双双跌坐在地。 玄鹤虎痴见势不好,双双跳在二人身前,拦住梅晴等人。 梅晴却未追赶,长剑挽个剑花,笑吟吟道:“怎么,二位还要打么?” 玄鹤虎痴心知自己二人绝挡不住对方四人,可是就这么认栽,实在抹不下这张老脸。二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知道如何应答。 梅晴得势不饶人,手一伸:“拿来!” 玄鹤虎痴此刻只恨不能地上有个裂缝钻进去,只不做声。梅晴双手擎刀,刀锋一横:“难道要我亲自动手么?” 话音刚落,头戴的软翅帽忽的飞起,平平飞了一丈有余方才落地。满头乌亮的青丝“唰”地在身后垂下。兰瑛、竹梦、菊怜齐齐纵身与梅晴肩背相抵,四面环视。“谁?”再看地上一颗松果兀自在打转。想来刚才有人用这枚松果击飞了梅晴帽子,应是手下留情,否则若是奔向要害,根本闪避不开。 四外一片寂静,除了玄鹤虎痴等再无旁人。离坡底最近处,就是大头鬼他们呆的土岗,少说也有三四十丈远,自是绝无可能将一枚小巧松果掷出这么远,还有如此劲道击飞帽子。 梅晴心下惊骇,面上却不露声色。“什么人,鬼鬼祟祟不敢见人,难道是无胆鼠辈么?”话音刚落,又一枚松果“嗖”的一声直奔面门,想是对方恨她嘴利,这一次竟未留情,隐隐有风雷之声,梅晴虽已察觉却知躲不开,这一下打中,只怕满口牙齿都要脱落。 正在惊慌,身侧也疾飞来一物,与那松果撞在一处,“砰”的发出一声爆响,就似两块大石相撞,夜晚间,声震四野,着实惊人。看地上却又是一枚松果,只是两枚松果已碎为齑粉,只勉强看核仁才能认出罢了。 这回双方都已知道,对面有个绝世高手。梅晴心中暗喜,莫不是师父“明翎大剑”绣文圣母、抑或是师叔“丹凤大剑”绣昭到了么,四外观望,却不见人影。 虎鹤双形也知己方来了帮手,只是既不肯露面,定有缘由。遂对玄鹤一使眼色,二人各自负起一个戎服汉子,自往东边去了,身后几个随从也随二人离去。 梅晴犹疑不定,并未阻拦,见虎鹤双形一众已经离开,遂和几个师妹也自离去。只剩下山岗上大头鬼、孙二娘、墨儿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几人心知坡下有两个绝顶高手在对峙,只怕自己身形早已暴露,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半晌,大头鬼道:“想来对方早已发觉我们,要动手早动手了,暂且回吧。”二女点头,三人遂不再隐藏形迹,直接飞身落地,往营地疾驰而去,却也无人阻拦,天地间依旧异常安静。 第十八章 地鼠门 大头鬼众人夜宿晓行,一路再无其它变故,这一日已到青州城中,此地离泰山已不算远,大多赶赴泰山会盟的江湖中人,都选在此处歇息,待到初八日动身,初九日赴会,人也不会疲累。青州是泰山附近最大城池,正宜歇脚,养精蓄锐。 大头鬼带领众人来到城内“云升客栈”,客栈掌柜老魏早就迎在门外,客栈月前就已歇业,专待山寨人马驻扎,所以客房也早就备妥。 老魏招呼伙计将众人引去各自房间,一边领着大头鬼、孙二娘、墨儿来到后院上房。俟众人坐定,奉茶已毕,老魏问起山寨其他众人何时抵达,大头鬼道:“山寨已经被内廷卫那帮人盯上了,老萧和郡主将准备撤退的部众安排妥贴后,自会带众弟兄来青州,算来要晚三五日。” 老魏道:“那倒不急,初九日还有十来天,自是绰绰有余。”大头鬼问起建元寺贼人动向,老魏答道:“近日建元寺陆续又来了一些贼人,不过倒是没有过于扎眼的人物,腾宝老贼自那日离开建元寺,至今也未见踪影。” “建元寺贼人甚众,不过都不外出,倒是不显实力。青州城内各间客栈都已住满,仅有几间还未住人的,也早被人定下,这几日城内白天尚无不妥,只是每到夜晚都有响动,还要吩咐山寨弟兄晚间莫要外出,等郡主来了再做定夺。” 大头鬼点头称是,又道:“老魏,建元寺那边要继续看住,不过也要分派些人手,打探谪仙门和西夏高手的落脚处,再有就是打探福盛镖局一众人的讯息。” 老魏点头应诺,嘱大头鬼等人好生歇息,遂起身告辞,去外院安排人手分头打探讯息,又安排一些寨子里好手值夜,防止夜间有人踩点。因为孤云山人马众多,进城时并未刻意隐藏形迹,所以现在青州城内各方势力应都已知道新来的这股人马,夜间要格外防范有人窥探。墨儿和二娘也分派好上下夜轮值,只有大头鬼落得清闲自在,以他的身手,也实在是用不上。 待到晚间,老魏来报,建元寺庙门紧闭,一天都无人进出,倒是城内白云观下午到了一拨人马,也有数十众,有眼利的识得其中有虎鹤双形身影,想必西夏人马都落脚在白云观。 白云观在城内靠北门,离云升客栈不远,是前朝一大户人家修建的私家道观,历经数朝兵马涂炭,那户人家早已衰败,子孙也不知所踪,之后白云观也就打开观门,广受百姓香火。 大头鬼心下暗暗盘算,辽国内廷卫落脚在城外小西山建元寺,西夏虎贲禁卫落脚白云观,不知谪仙门却歇在哪里,孤云山众人落脚自家客栈,这已是四拨人马,尚有福盛镖局一众英雄,看来此次泰山会盟人众已远远超出以往,也不是简单推举北道绿林盟主这么简单了,尚未露面的实力还不知有多少。 大头鬼与老魏一合计,又加派人手,把城内及城外方圆三十里客栈、酒楼、书院、会馆、寺庙、道观、尼庵全部过一遍筛,以做到心中有数,等郡主一行抵达,才可从容安排下一步行止。 晚间用过晚饭,老魏在后院上房陪大头鬼、二娘、墨儿叙话,就听得离客栈不远一声尖锐的“连消开花炮”在天空炸响,几人相顾一望,老魏道:“这几日夜间常有人放讯炮,也有江湖人约斗,小小青州城现下是暗流涌动,我等只需守在客栈,如非有人寻上门来,还是不动为好,等郡主来了,一切自有打算。” 其实青州城守备早已收到讯息,九月初九有江湖人在泰山汇集,所以早些日便已加派人手,在街面巡查,白天倒是一切如常,只是一到晚间,就有异常响动,唿哨声、打斗声、烟火讯号、夜行人蹿房越脊、瓦片坠地声,不绝于耳,官兵却是无可奈何。 大头鬼三人点头,这一夜时不时周遭就有异响,竟是一夜未得消停,墨儿和二娘分守上下夜,未敢稍有懈怠,好在客栈内倒是一夜无事。 连着两日,尽管城内外风声鹤唳,客栈里倒是平静,只是谪仙门落脚处一直也未查到,福盛镖局一众英雄也未在青州城内现身。 这日午后,算起来山寨大部最迟明晚也能抵达,但还是没有谪仙门及福盛镖局众人下落,大头鬼心中焦躁,便一个人出客栈散心。街面上做买做卖,甚是热闹,虽是多了官兵巡查,百姓倒也不慌乱,对于夜间搅闹却是不甚关心。 大头鬼正走着,眼光扫到一个怪人,说到怪,是因为此人脑壳上下尖尖,就似个枣核,倒八字眉、肿泡眼,下巴两撇小胡子,看上去贼眉鼠眼,只见他在街边一个僻静处转来转去,似在等人。 大头鬼一看这人长相,就知是地鼠门长老邱才仁,江湖人称“地老鼠”,这副尊荣与大头鬼娄俊达的江湖辨识度有得一拼。 地鼠门是下五门之一,江湖之中要论武功强弱,地鼠门只能算得是末流,但若论门人众多,地鼠门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地鼠门门众遍布各处州府县镇,不管是宋、辽、西夏、定安国,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地鼠门人。地鼠门中多为下九流出身,车船店脚牙,均是各有所长,便是名门大派,只要行走江湖,也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 大头鬼见“地老鼠”邱才仁鬼鬼祟祟不时四周打量,急忙隐身在一处墙角,心道,此刻邱才仁在青州城出现,定有缘由,弄不好也是为泰山会盟一事,当即耐心守着,看看邱才仁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有两个庄稼汉模样的人走了过去,邱才仁一看,用眼光示意,当先向一条小巷走去,那两人随即在身后跟随。大头鬼小心翼翼蹑足跟在后面,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破旧土地庙前,那三人相继进到庙内。大头鬼不敢暴露身形,轻轻一提气,落在土地庙后脊屋檐边,伸长耳朵,听里面说话。 “项老三,没被人盯上么?”听语气应该是邱才仁。 “没有,放心吧,邱老大。我俩来时特意多饶了两条街,才去与你会齐。”那个叫项老三的说道。 “那就好,这桩生意可是担了天大干系,弄不好就要掉脑袋。不接又不成,对方直接封了咱们大定府、辽阳府、大同府的分舵。”邱才仁恨恨道:“上千兄弟生计全维系在咱们手上。” “咱们历来不和辽宋官家来往,这回被辽国内廷卫逼迫对付中原武林豪杰,可真是数典忘宗的不屑子孙了。”项老三道。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辽宋开战,苦的只是咱们这些穷苦人,却又如之奈何?”邱才仁愤愤不平道。 项老三问道:“邱老大,附近几个分舵弟子收到号令,都已经集结妥了,如今却要怎生安排?” 邱才仁犹疑半晌,才道:“也罢!如今也由不得我们不去了。吩咐下去,按先前约定,三更时分在城外小西山建元寺外的桥边聚齐,到时候会有人带路。都带上家伙事,跟着走就行了。” “行。那老大你不去么?”项老三问道。 “要有人问起,你就说硝石、甘油还未备足,明日后晌我会去与你们会齐。”邱仁达道,“我要把讯息传给泰山门天丰道长,不然这罪孽大了,你二人切不可叫外人得知。” “放心吧,定不能叫辽人称心如意。”项老三道。 随后三人又商量了些皮毛琐事,方才离开土地庙。 大头鬼心中惊讶,知道辽人在谋划不可告人之事,要及早赶回客栈告知众人,遂起身准备返回客栈,哪知道肩上被人按住,就似压了千斤重担起不了身。 第十九章 建元寺 大头鬼回头一看,不禁大喜,原来是秦飞按住他肩头,一只手悄悄做个禁声的手势,秦飞身后是述律朵儿。等邱才仁三人走远,秦飞才一纵身飘落在地,朵儿也落在秦飞身旁,大头鬼急忙起身落地,一抱拳:“见过小姐、见过姑爷!”朵儿一扭身,红霞飞上面庞。 秦飞挠了挠头,不知如何称呼大头鬼,叫他娄兄似乎不妥,叫他娄叔叔也似不妥。半晌,秦飞道:“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莫要萧大叔等久了。”朵儿轻轻点头,倚在秦飞身旁,三人遂往客栈走去。 原来大头鬼前脚刚出客栈,山寨众人后脚便已到达,秦飞听说大头鬼一人外出,有些不放心,便和朵儿一起出来寻他。看到他时,他正跟在项老三身后,二人未敢惊动,便一直随在身后,以他二人轻功,大头鬼如何能够察觉。 客栈里人影攒动,山寨大部都已抵达,萧思远正和老魏安排众人搬卸箱笼,见秦飞三人进来,连忙上前道:“秦少侠,山寨探子来报,令师余老剑客一行,已经直接去了泰山霞飞观。泰山派是此次会盟地主,中原许多门派英雄都直接去了霞飞观,都被安排在飞云殿落脚。山寨书信也送达余老剑客,老剑客传话,要你不必匆忙,初九正日到日观峰即可。” 秦飞听到师尊消息,心中大喜,连忙称谢。 众人来到里院上房落座,大头鬼娄俊达便将方才听到的事述说一遍。 萧思远听大头鬼说完,忧心道:“内廷卫召集地鼠门门人,还备有硝石、甘油易燃之物,明显是要针对泰山会盟众人。” 众人纷纷称是。萧思远又道:“既然今晚三更天他们要去行事,不妨选两个好手跟上,一窥究竟,到时也好防范。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朵儿看了看秦飞,见秦飞点头,朵儿道:“便请萧伯伯安排便了。” “我和墨儿去吧,定要看看这帮贼人究竟有何阴谋。”二娘自告奋勇晚间去探查,萧思远点头应允,二娘和墨儿一起,较为稳妥,虽然眼下赴会高手如林,但能同时留下她俩的,却是不多。大头鬼也要跟二娘一同前去,却见二娘眼眉一立便要发作,急忙摆手:“我只是顺口一说,你俩去、你俩去!我去替你俩准备些干粮,想来夜间贼人要去日观峰,一时半会你俩却赶不回来。” 墨儿自是兴高采烈,与二娘回到房间收拾随身物品,约莫等到起更时分,二人悄悄出了客栈,向城外小西山建元寺而去。 秦飞回到自己所住的跨院,按药典脉穴之法,简单地捏个如意诀,气行周天,顿觉浑身舒爽,洗去一天的乏累。现在秦飞愈发将药典脉穴行气之法运用娴熟,意之所至,气之所至。与以前所练内功大不相同,以前气行周天,贯穿任督二脉,会觉得身体充盈,举手投足都带劲道,但终究是无形之物。药典脉穴则不同,意之所至,便生罡气,仿若有形之利刃,随时脱手而出,也许这就是武道传说中“意”的境界,以意化气、凝气为罡、进而迈入“芒”的巅峰。 秦飞缓缓收了气息,听到外间更鼓已敲两点,想必二娘与墨儿早已出发,便也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夜探建元寺。老魏所派的暗哨不敢靠近寺内,内廷卫究竟来了些什么人,却是语焉不详,秦飞打算亲自去探查一番。刚要出门,听得轻轻叩门声,打开门一看,是朵儿。 朵儿就住在秦飞隔壁跨院,两个小院紧挨着,这也是萧思远特意安排,既为二小说话便利,也为有事照应方便。 朵儿一身夜行打扮,背带宝剑。一条深色布带束起满头青丝,依旧是双瞳剪水,明艳照人。 朵儿见秦飞也似正要出门,不禁笑道:“秦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秦飞会心一笑,“我想去夜探建元寺,想必你也是要去?” “正是,日间说道内廷卫逼迫地鼠门去做行隐秘勾当,只怕是还有别的图谋,所以我想去建元寺瞧瞧,也看看都到了哪些贼人。” 秦飞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朵儿的手,“好,我与你同去。”朵儿点头,倚在秦飞臂旁,像只依人小鸟,久久不愿分开。 半晌,秦飞手上轻轻用力,“妹子,我们该动身了。” “嗯。”朵儿羞红着脸,紧了紧衣带背囊,“秦哥哥,我们走吧。” 二人不想惊动众人,便从客栈后院跃出围墙,向城外小西山方向奔去。此时城门已经关门落锁,城墙高逾十丈,以前过这种高大城墙,都要借力飞索攀爬,但自秦飞习得药典脉穴之法后,已无需飞索借力。来到城墙下无人处,秦飞左手揽住朵儿腰身,一提气跃起约五丈,身形将落之时伸右手在城墙轻轻一点,二人便已落在墙垣之上,再一飞身,便如鹞鹰般往城外缓缓落去。落地后,二人展开身形,一路奔小西山驰去。 小西山在城西约十里处,以二人身法,只片刻便到山下。建元寺建在小西山山脚,二人来到寺外,在一棵大树后隐住身形,观看建元寺。但见寺庙甚为广阔,四周群山耸峙,近处松柏掩映,内里隐约露出雕饰精美的殿角飞檐,寺庙东西中三扇庙门均是紧闭,在夜间更显寂静,只有殿宇四周悬挂的铜铃不时在习习轻风中叮叮作响。 二人在寺外绕过经堂和佛殿,来到寺后约莫是僧舍的地方,飘身形落在院墙之内,见是连片数十栋红墙碧瓦的馆舍,二人循着灯光,来到一所跨院墙边,飞身上树隐住形迹。 只见院内四角都有人巡守,影影绰绰不下十余人,巡守之人个个劲服利刃,似是如临大敌。靠北面一溜正房灯火通明,比其它馆舍更显明亮,窗棂上不时有人影闪过,廊檐下守卫也比其它馆舍更多,似乎屋内正在议事,偶有争议声传出,听不真切。 秦飞正想从后边悄悄蹑过去,看看里面动静,却见北边院墙外跳入三条身影,一看就不是贼人一伙,否则也不必跃墙而入。秦飞悄悄示意朵儿小心,指了指那三条黑影,朵儿会意轻轻点头。 那三条黑影在窗外听了片刻,其中一人一长身形,跳在了院子当中,高声喝道:“相好的都出来吧,老朽已来多时了。”另二人也跳起身,落在此人身旁。 院中守卫此时也发觉了三人,一片唿哨声响起,众守卫各提兵刃将三人围在中间,此时房内众贼被喊声惊动,也来到庭院,当先两人正是叶无青和叶无痕。 叶无青与叶无痕二人自那日在孤云山救出成化道人后,联络到附近的内廷卫,派人赶了一辆车将成化道人送往大都医治,他二人就来到了建云寺,数日来并未出寺,所以连老魏派出的人也不知他二人已到寺中。 这日晚间,他二人正与留在寺中统领级内卫商议几日后泰山会盟的人手安排,猛听得外面喊声,二人随即与众贼一起来到院中。 叶无青抬眼打量面前三人,一个年纪大的老者和一个中年汉子却是认识,他俩身旁的少年却是陌生。叶无青不由得微微冷笑:“路明远、郭弘义,你二人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既然来了,今天就别走了!” 第二十章 北七剑 那个年纪大的老者路明远,江湖人称“太合剑”,那个中年汉子郭弘义江湖人称“一剑追魂”,都是北七剑中人物,他俩身旁少年,是郭弘义之子,小侠郭志业。 秦飞听到叶无青喊出名字,方才知道院中两位是自己师叔,自小常听师父提起,却未曾谋面,今次历练江湖,师父原本也是要带自己去见见昔年一班老友,没想到今晚在建元寺见到二位师叔。 路明远洒然一笑:“叶无青,就凭你们也想留下北七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老头一伸手摘下背后宝剑,用剑点指:“哪个敢来,试试路某剑锋?”这老头年轻时就是急脾气,年纪大了依然不改当年火爆性子。 路明远一叫阵,叶无青还真不敢过来,“北七剑”的名头在北地那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也是北地侠义道的一杆大旗,只是近些年,七剑中人或归隐、或身故,所余只不过三、四人。 叶无青自知不是路明远对手,身后却有人不服。一个锦袍汉子“嗖”的一声,跳在路明远身前。 “姓路的,休说大话。别人怕你,我却不怕,就让鹿三爷陪你走几招。”只见这个汉子四十开外年岁,头束麻冠,身披锦袍,手中擎着一对亮晃晃的水火囚龙棒。 路明远一看并不认识,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何人,报名再战。” 这汉子面皮一阵紫涨,大名鼎鼎“辽东三鹿”,对方竟然说不认识,未免忒泄气。 “我乃辽东三鹿,老三鹿元庆,便是你鹿三爷,看棒!” 鹿元庆心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堂堂大辽国内廷供奉,鼎鼎大名的辽东三鹿竟然不识,太臊面皮了。 鹿元庆抡起囚龙棒一通狂舞。囚龙棒是十八路外门兵刃之一,一般多用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武林中人极少有人使用这般重兵刃,辽东三鹿自幼臂力过人,使别的兵刃都嫌不称手,各自打了一对重六十斤的水火囚龙棒,自出山以来,也在辽国打下了赫赫威名。 只见鹿元庆一对囚龙棒上下飞舞,耍得密不透风,倒也不全是吹大话。一对囚龙棒不仅进招势大力沉,守势也是绵密小巧,当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叶无青一看也好,鹿老三上去试手,真若不敌,旁边还有鹿老大、鹿老二,三兄弟一起上,也未尝不能一战。 眼看鹿元庆一对囚龙棒舞得雪片一般,路明远还真不敢让囚龙棒磕上自己宝剑,使开“绵、软、巧”字诀在鹿元庆身边游走,也顺便看看囚龙棒法。眼见十数招已过,路明远心中已是了然,抬手一剑刺向鹿元庆额头,往上一领鹿元庆眼神,鹿元庆眼往上看举棒上迎,肋下露出空挡,路明远举左手一掌拍在鹿元庆右肋,只打的鹿元庆“噔噔噔”退出七八步,“噗通”一跤摔坐在地上。 鹿元庆一身外门横练功夫却也是不含糊,身为内廷供奉也有些真本领,硬生生把一口涌到嗓子眼的鲜血又压了下去。 鹿老大、鹿老二一看不好,双双一摆水火囚龙棒,飞身朝路明远攻去,鹿老三强忍肋下剧痛,挺起囚龙棒也加入战团,兄弟三人群攻路明远。他三人自小一起习艺,成年后一起行军打仗,历练江湖,彼此声气相通,招式默契,三对囚龙棒上下翻飞,一时声势颇为可观。 路明远抖擞精神,老当益壮,转开身形,宝剑舞得就像一团雪球,翻翻滚滚,片刻不离“辽东三鹿”要害,饶是“辽东三鹿”配合再默契,脚下步伐也开始慢慢散乱。才半柱香的功夫,三兄弟都额角带汗,行步递招都呼呼带喘。 叶无青一看再不出手,这三头鹿马上要完,跟兄弟叶无痕打个招呼,俩人一晃双掌也加入战团。这边“一剑追魂”郭弘义父子俩赶忙抽剑敌住叶氏兄弟。 秦飞和朵儿在树上看得真切,“辽东三鹿”眼看就要不敌路师叔,郭家父子出手,也迫得叶氏兄弟左闪右跳不敢正面交手,眼看内廷卫这边即刻要败。 秦飞原本要下去与两个师叔相认,眼见他们杀得贼人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便止了这个念头,心道再过几日就是会盟日期,到时相见也不算晚。 忽听院内一阵梆子声响,辽东三鹿和叶氏兄弟连滚带爬退回檐下,路明远和郭弘义正待要追,却见檐下闪出数排弓弩手,清一色雕花铁胎弓、倒勾狼牙箭,瞄着三人。 路明远心道不好,伸手抓起小侠郭志业,对郭弘义喊道:“七弟,贼子要放箭,扯呼。”说话间提着郭志业飞身窜上寺院主殿的屋顶,郭弘义也急忙纵身跟上。待到漫天箭雨在院内从天而降,为时已晚,路明远三人已立在寺院主殿的屋顶,路明远哈哈大笑:“辽国内廷卫空有虚名,不过尔尔,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三人展身形飞落寺外,再一转眼三人已不见踪影,唯路明远洪钟大吕般的笑声久久还在院内回响。 秦飞眼见师叔等人离去,心知二位师叔今夜是来建元寺试探贼人虚实,眼见实力般般,便是自己也放下心来。正要与朵儿离开,忽然秦飞觉察周围空气为之一紧,秦飞急忙用食指压住朵儿嘴唇,示意切莫出声,朵儿不明所以,但见秦飞如临大敌,遂大气也不敢出。 秦飞刚才一霎间,觉察不远处有一股凌厉气机,这种感觉以前从不曾有过,习得药典脉穴之后,秦飞对周遭气机感觉异常敏锐,才能感应到这种绝顶高手身上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气场。 秦飞屏息敛气,散去浑身气劲,往院内看去,只见廊檐尽头回廊处走出两人,都是灰布衣衫,素净装扮的老者,看上去与常人没任何不同。走在前面的老者身穿灰布袍,脚登麻鞋,头上别个竹簮,面容削瘦却是一团和善之气,但是身上隐含的摄人气机,令秦飞觉得便是相隔数十丈远也能生裂肌肤一般,倒是朵儿什么也察觉不出。 廊檐下众贼,见到二位老者,毕恭毕敬,品阶稍低一点的更是头也不敢抬,大气不敢出。 叶无青离老远就躬身施礼:“老祖宗,方才响动是否搅了您老清修。” 走在前面老者呵呵一笑,轻抬右手,示意众人免礼。 “无妨,无妨。方才可是路明远、郭弘义两个小猴崽子么?” “正是,我等无能,让他二人跑了。” 老者缓缓点头,“非也,若想留他二人不费吹灰之力。不过,离泰山会盟日子将近,他二人此来是探我大辽虚实。如若没有回转,定会惊了中原武林中人,所以我方才刻意未有现身,待到会盟之时,才能打他们措手不及。”老者又说道,“现下路明远、郭弘义定是看我大辽内廷无人,回去告知同伙,倒也省了我等许多麻烦。” 叶无青叶无痕方才正在奇怪,为何这边恁大响动,这位世外高人竟然稳坐钓鱼台,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路明远等人从容遁去,现下方才恍然大悟。 叶无青口中的老祖宗,正是大辽前国师“火德真君”的师叔,人称小剑魔的彭彭尊者。此人江湖辈分之高,远在路明远众人之上,在武林之中已被视为神仙之流,想不到竟在建元寺现身,路明远要是知道了,怕不要惊得目瞪口呆。 路明远等人既已离去,众贼等人稍作安置便也相继散了。叶无青叶无痕送小剑魔和另一老者回去旁边小院歇息。 见众贼都已离去,秦飞方才示意朵儿起身,二人飘落在地,悄无声息离开寺院,直到走出半里之外,方才展开身形,一路向城内疾驰而去。 第二十一章 缙云剑阵 回到城内,二人放慢身形。朵儿问道:“秦哥哥,方才是否有厉害人物现身?”朵儿知道秦飞身手,见秦飞那般如临大敌,心中不免好奇。 “正是。记得在孤云山时,苏广同说腾宝去请大小剑魔前来泰山压阵。方才那个走在前面的老者,如若猜的不错,定是大小剑魔其中之一,只不知是哪一个。”秦飞面色凝重答道。 朵儿道:“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难道真的是传言中的武林圣手?秦哥哥,不知道与你相较,那剑魔却又如何?” 这个问题,秦飞也不好回答,想了想,秦飞道:“仅从方才来看,剑魔气机已至登峰造极之境,但我药典脉穴却不弱于他。只是此等五六十年前就已成名的前辈高人,实在不敢想象武学进境已到何种地步。”秦飞摇摇头,表示无法揣度。 朵儿攥住秦飞的手,依在秦飞身旁,二人缓步向客栈走去。朵儿说道:“此番辽国内廷卫果真是倾巢出动,不但准备火攻,还请出剑魔这样不世出的高人压阵,看来真是野心不小,不知来的是大剑魔还是小剑魔,又或是两个都来。” 秦飞也觉忧心,如果大小剑魔同赴泰山,实不知最后鹿死谁手。 朵儿站住身形,扭脸仰望着秦飞,“秦哥哥,好在你现在悟出了药典脉穴,若不然我可当真追悔莫及。”白的透明般的脸庞在月光下更显无暇,水晶晶的眼睛望着秦飞,既有歉意又有满足,真是一寸秋波,千斜明珠觉末多。 秦飞握着朵儿小手道:“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草乌药典,不然我这辈子恐怕也不能进阶到化气为罡的境界呢!”说着轻轻用手刮了一下朵儿鼻梁。 见秦飞并未怪自己,朵儿羞赧地一笑道:“其实就算你武功全失,也没什么。那样的话我就守着你,终老在那山里,却是更好。” 朵儿顿了顿,又道:“若不是萧伯伯、娄叔叔等一班叔叔伯伯一心要替我父王报仇,我倒是却觉得寻一幽静处终老没什么不好。”朵儿将脸庞贴在秦飞胸前,继续说道:“江湖风波险恶,乱世尤为艰难,不是杀了别人便是被别人所杀。我可不愿你将来有半点闪失,宁可不要报仇了,抛开俗世一切与你执手到老。” 秦飞轻抚朵儿肩背,只觉心神荡漾,胸中充满爱意,只望时光能够停住,此刻便是拿世上所有奇珍异宝来换,却也不愿意。 二小一路浓情蜜意,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客栈门外。 秦飞不由得一愣,只见客栈虽然大门紧闭,但院内却是亮如白昼,还传出兵刃打斗声。秦飞顾不得叫门,揽住朵儿腰身,一提气,飞到客栈正房屋顶,只见院内一群人影激斗正酣。 仔细一看是四个同样装扮的白衣少年正与萧思远、坠儿、老魏、还有一个山寨好手“快手苍龙”蔺鸿光斗在一处,大头鬼娄俊达在一旁吆喝:“梅姑娘,莫要听玄鹤虎痴那班人胡说八道,我手里根本没什么宝图碎片。倒是去年在西夏皇宫搬走了几坛好酒,他们这是忌恨本大侠,信口胡诌,陷害于我。” 那四人正是定安国谪仙门“明翎大剑”绣文圣母座下“长白四剑”,自那日小镇外力战玄鹤虎痴之后,日日寻那班西夏虎贲卫士麻烦,这日在青州城内虏获一个西夏武士,是个虎贲军小统领,受逼不过,说城内“云升客栈”的大头鬼娄俊达手里有一张宝图碎片,西夏一干武士也正要寻娄俊达讨要。 四人听罢,当日夜间就寻来客栈,开口就找娄俊达讨要宝图,两下里一言不合,打在一处。 “长白四剑”个个身手不俗,梅晴姑娘更是曾与虎痴战得不相上下,但孤云山人马却不好相与,战到后来,“长白四剑”只得祭出谪仙门“缙云剑阵”,方能与孤云山萧思远、坠儿、老魏、“快手苍龙”蔺鸿光战个势均力敌。 客栈院中本不宽敞,八人一番打斗,院中寒光闪烁,劲风嚯嚯,有些武功稍弱的客栈伙计都已退到檐下,院内剑气激荡,掌风呼啸,隐隐含有风雷之声。秦飞见双方势均力敌,山寨众人尽可抵得住,便与朵儿细细打量四个白衣人的武功路数。 听大头鬼喊梅姑娘,想必这四人都是女扮男装,看手持宝剑却有二尺长剑柄,颇似师父说过定安国谪仙门的独门兵刃“长平剑”,但不知谪仙门与山寨却有何过节。 朵儿看出秦飞疑惑,悄悄附在耳边说道:“这几人应是谪仙门的‘长白四剑’,前几日娄叔叔见过他们与西夏虎贲军首领玄鹤虎痴争斗,为寻一幅藏宝图。” 朵儿神秘一笑,又悄悄道:“这幅宝图被裁成四份,分别盛在四只锦匣之中,乃是渤海国国主在被灭国之前密使人掩埋的复国宝藏。四只锦匣分别送往西夏、定安、辽国、宋国各一处,只有四幅宝图合在一起,方能最终起获这份复国宝藏。” “大头叔去年得知西夏那份被国主李元明寻得,藏在皇宫大内,便带了山寨一班好手,在西夏王宫盗了出来,所以西夏虎贲武士一直追拿大头叔,在涿州那次也是为了此事,我和大头叔被玄鹤虎痴一班西夏虎贲武士盯上,好在有你救了我和大头叔。” “原来如此……”,秦飞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己一直也未问起西夏虎贲武士为何追拿娄俊达,却原来是为了一幅藏宝图,现在谪仙门上门讨要,那谪仙门手里自是也有一幅。 院中众人兀自缠斗不休,山寨众人虽占上风,一时却也奈何不得“缙云剑阵”。此阵攻如疾风逐电,迅捷无比,守如密织蛛网,令对手无隙可乘。 “长白四剑”却也暗暗叫苦,没想到小小客栈竟有这许多好手,如今苦战,虽未落败却也无法脱身。 秦飞与朵儿此时也不必隐藏形迹,二人飘身落在院内,站在娄俊达身旁。大头鬼一见秦飞和朵儿,不禁大喜,又冲长白四剑喊道:“梅姑娘,我家小姐和姑爷在此,还不快快弃了兵刃认输,否则可就后悔不及了。” 萧思远一见秦飞和朵儿回来,双掌虚招连拍四剑,四剑稍一后撤,萧思远掌已收回,对坠儿、老魏和“快手苍龙”蔺鸿光喝了一声:“退!”四人齐齐收招,退回秦飞和朵儿身旁。 “长白四剑”这才如释重负,收了剑招,一边暗暗调息回复气力,一边举目观望客栈众位英雄。 萧思远来到朵儿跟前,约略说了事情缘由,说罢,众人目视朵儿,看朵儿如何处置。 朵儿心下好自为难,原想除了对付赫连腾宝之外,实不愿多树强敌。何况泰山会盟在即,眼下多股势力敌友难辨,更不愿多惹是非,但对方上门寻事,就此罢手却也怕冷了山寨众人的心。 朵儿目光看向秦飞,秦飞自是明白朵儿心意,微微点头,表示心里明了。 当下秦飞迈步来到四剑面前,一抱拳:“各位请了,在下秦飞有礼。” 梅晴见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上前答话,也自敛衽还礼。 秦飞道:“诸位此来索要之物,秦某却是略知一二,此物原非出自谪仙门,何况江湖讯息多有误传,究竟是否在此却是两说。眼下泰山之会会期在即,辽国自灭了渤海国后,时时觊觎定安国土,你我自当齐心协力,共诛辽国内廷卫一班人马才是。姑娘以为然否?”说罢又深施一礼。 第二十二章 梅晴 梅晴师承“明翎大剑”绣文圣母,师门威望自不必说,自行走江湖以来,“长白四剑”也是无往不利,顺风顺水,江湖宵小闻风而遁,就连玄鹤虎痴也退避三舍,是以养成目高于顶的个性,此番面对秦飞,却是粉脸微红,口中嚅嗫,全然失去往日谈笑自若的潇洒模样,也许是相性相克吧,其余三剑兰瑛、竹梦、菊怜均是暗暗称奇。 半晌,还是兰瑛上前答道:“今日之事要做善了倒也不难,秦公子你若能接我缙云剑阵十招,此事今日就权且作罢,一切等泰山会后再做定夺,如何?” “长白四剑”都是冰雪聪颖的女子,看周围情形,单是刚才四人便已难敌,现下又多了秦飞,还有四众虎视眈眈的山寨好手,再战下去自是难讨好处。兰瑛这般说词,不论胜负,都可一走了之,不落话柄。 秦飞刚才看了四女剑阵,确是变幻莫测,若是以招破之,一时之下万万不能。不过一力降十会,脉穴灵力发动,对方只怕来不及列阵就已风流云散。 秦飞欣然应诺,“好,就依姑娘所言,秦某讨教,还望诸位手下留情。”说罢秦飞微微退身,不丁不八立住身形,等四剑进招。 梅晴此刻心如撞鹿,不知为何见了秦飞竟似失魂落魄一般,仿佛间觉得人潮人海中,自己这一世为的只是见到这个人。 兰瑛见梅晴失魂落魄模样,不得已喊道:“剑阵!”三女闻言,齐亮长剑。兰瑛叱道:“雪拥蓝关!”梅晴、兰瑛双剑齐齐刺向秦飞胸前“神藏穴”,竹梦、菊怜已自拔起身形,自上而下,双双刺向秦飞头顶“百会穴”,秦飞不敢迟疑,快刀斩乱麻,意到气生,化气为罡,只听“叮、叮、叮、叮”四响,四柄“长平剑”都已跌落地上,四女只觉手腕一麻,兵刃已经脱手。 这一来,四女大惊失色,剑阵甫一发动,便即失去兵刃,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山寨众人却是见怪不怪,均是喜形于色,大头鬼怪声怪气喊了一声:“好啊!”,朵儿却是抿嘴不言,心实欢喜。 还是兰瑛反应迅疾,收式对秦飞一抱拳:“秦公子,受教了,我等姐妹甘拜下风。既如此今晚之事暂且作罢,留待泰山会后再做决断,告辞!”说罢,招呼姐妹捡起长平剑,跃墙而出,霎时不见踪影。 众人围拢过来,秦飞对萧思远道:“萧大叔,晚间我和朵儿去了建元寺,却有重要发现,还请里屋说话。” 萧思远点头,留下几个头目收拾院落,在客栈四角巡视,然后与众头领拥着秦飞和朵儿回到里间上房。 来到上房,众人落座。秦飞道:“白面判官叶无青与其弟草上飞叶无痕已到建元寺,除了他二人,尚有内廷供奉不下二十余人,还有两个不知姓名的老者,其中一人功力深不可测,在下怀疑是大小剑魔其中之一。” 众人听罢不禁惊呼,大小剑魔名满天下之时,在座众人只怕都还未出世,如果大小剑魔还在世,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 萧思远沉吟道:“当日在孤云山时,苏广同说腾宝去请大小剑魔前来泰山压阵,看来不是虚言,只不知剑魔是何等身手,着实不敢想象。” 秦飞道:“那人气机凌厉,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心计更是深沉。” “当时在下两位师叔太合剑路明远、一剑追魂郭弘义搅闹建元寺,众贼无人能敌,而小剑魔直待二位师叔离去后方才现身,只为不想中原武林得知他已来到泰山的讯息。” 众人听罢,又是讶然。 “快手苍龙”蔺鸿光道:“如此说来,还要及早送信给飞云殿的众家英雄。” 萧思远点头:“明日待二娘和墨儿回来,再将讯息一并送去飞云殿。” 众人又自议了一会,看看天将放亮,萧思远便提醒众人各自回房休息,须得养足精神,这几日只恐不会平静。 次日午后,除了察探建元寺的人手,其余众人均未外出,萧思远分派人手在客栈内四处巡视,以免在会盟前节外生枝,一边等待二娘和墨儿讯息。 秦飞闲来无事,便在小院内与朵儿、坠儿练剑喂招。朵儿天资聪颖,与墨儿和坠儿自幼一起长大,三人一同习武,师承多为王府内卫及萧思远等人,其中也不乏高人异士,三人均是受益良多。唯所学驳杂,融会贯通尚有不足。即便如此,身手也殊为可观,单看墨儿和坠儿身手,就是比起武林中一流高手,也是不遑多让。 秦飞师承北七剑之首“一剑飞芒”余清远,师从正统,根基牢靠,所学精纯,正好可以弥补朵儿之不足,连坠儿在旁也是获益匪浅。 只有一事,始终令秦飞不解。秦飞曾将药典脉穴之法教给朵儿,但朵儿却是无法运行真气,按药典之法行气,浑身经脉便如针刺般疼痛,自是无法行功,且有走火入魔征兆,试了几回,只能作罢。 几人在小院内一边拆招一边讲解,秦飞亲自给朵儿和坠儿试招,二人均是收获颇丰,许多之前未曾明了的症结,也都忽然打开,自是欣喜不尽。几个时辰下来,朵儿已是面颊潮红,微微发汗,愈发显得娇艳,秦飞拿起坠儿备的汗巾,轻轻为朵儿拭了拭额角,就听院外“哼”了一声,一道白光奔秦飞面门打来,秦飞手一招,那物便已捏在手中,触手柔软,却是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写了三个字:“随我来”。 秦飞对朵儿道:“妹子,你俩继续拆招,我去看看。”朵儿点头,秦飞一飘身来到客栈院外,见街对面拐角处一个白色人影闪了一闪,秦飞连忙跟了过去。 那人在前疾行,并未施展轻功,秦飞在后跟随,也不便在闹市中施展身法,惊到百姓。不过已看清是昨夜来客栈搅闹的谪仙门人,似是梅晴。秦飞心中不解,不知对方有何事要找自己。 梅晴疾步向前,不一会离开街面,走到一处僻静地方,再向前一拐弯,进了一座祠堂。祠堂从外看去已是年久失修,地面屋顶都是青苔斑驳,想是荒废日久。秦飞来到祠堂前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祠堂内有两进小院,一道院内有个天井,梅晴站在天井当中,背对着外面。秦飞跟了过去,一拱手道:“梅姑娘,不知要秦某前来,有何见教。” 梅晴却未转身,言语戏谑道:“怕秦大侠喂招辛劳,要你来此歇息片刻,难道不好么?” 秦飞一时颇为尴尬,知是梅晴揶揄之语,只得讪讪站在当地。 梅晴转过身来,依旧是一袭白绸衣衫,只是未带帽子,一头如墨的黑发散在身后,粉色丝带将一束小发悬在耳侧,上面簪了一朵黄色小花,一双澄澈如秋水般的美目直视秦飞,真是盈盈然如秋水,皎皎然如星辰,眼似星初转,眉如月欲消。 秦飞“腾”地涨红了脸,退后一步,不敢再看梅晴。又一躬身道:“姑娘有何见教,还请示下,否则秦某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梅晴“扑哧”一笑道:“堂堂秦大侠客,何时变得如此扭捏。人家找你是有正事相告,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秦飞道:“秦某洗耳恭听。” 第二十三章 戈贤峰 梅晴正色道:“小剑魔彭彭尊者已经到了建云寺,你可知晓?” 秦飞“哦”了一声,原来昨晚所见是小剑魔彭彭尊者,只不知梅晴如何知晓彭彭尊者已到建元寺。 梅晴又道:“敝师叔‘丹凤大剑’绣昭已经到了泰山,你可知晓?” 秦飞这回“啊”了一声,丹凤大剑绣昭和小剑魔彭彭尊者,都是同代武林风云人物,竟然都到了泰山,听到这个消息,秦飞内心惊讶不亚于当时见到小剑魔彭彭尊者的震撼。 “昨晚之事,师叔都已知晓。师叔要我传话与你,谪仙门与中原武林是友非敌,此行泰山只为叫辽人不得其所,辽人不论是掌控中原武林又或是铲除中原武林,对定安国都是有害无益。” “定安国国力弱小,若不深计远虑,那渤海国就是前车之鉴。”梅晴低声漫语,婉婉道来。 秦飞点头,深以为然。辽圣宗耶律于淳在位之时,拥干城之将,虎狼之兵,傲视群雄,国势煊赫无两,周边西夏、定安、渤海、大宋都几有灭国之危,便是钦宗耶律于哥继位之后,虽国势日衰,也是余威犹在,灭了渤海国。 “至于渤海国复国宝藏一事,却不是当务之急,再说四页宝藏残片,想要集齐也非易事,师叔言道,此事却靠机缘,强求不得。” 秦飞闻言,心中释然,这丹凤大剑确是个明事理的前辈高人。 梅晴又道:“我说完了,你就没有言语要对我说么?” 秦飞一时嚅嗫,少倾道:“替秦某拜上贵师叔,多谢她老人家深明大义,得有机缘,秦某愿当面聆听教诲。” 梅晴心潮起伏,过了一会说道:“好吧,话已传完,我去了。”说罢纵身跃过天井院墙,已消失不见。 秦飞也原路返回客栈,依旧从后院墙外跳到小院中。朵儿和墨儿正在拆招,见秦飞回来,坠儿忙给秦飞递过茶水,朵儿牵着秦飞的手,坐在凳上,问道:“方才是梅姑娘吗?” 秦飞点头,便将刚才梅晴所说,复述一遍。朵儿道:“如此能化解甚好,免得在会上多个强敌。只是大剑魔鸿飞道人和明翎大剑绣文圣母不知会不会来。” 秦飞道:“这个却是未知。” 说话间,萧思远差人来报,二娘和墨儿已经回来,请朵儿和秦飞去上房议事。 秦飞和朵儿、坠儿简单收拾一下,来到上房,屋内已经济济一堂,山寨大小头目都已在座,因人数太多,有些人只得站在门口廊檐下,二娘和墨儿已经回来,正在与萧思远、大头鬼说话。 众人看见朵儿和秦飞,纷纷起身见礼,朵儿和秦飞来到上首预留的空位坐下。 萧思远神色凝重,说道:“郡主,二娘和墨儿昨夜跟着贼人一直上了泰山戈贤峰下,戈贤峰有大小两座山峰,双峰峡谷地势险峻,是通往日观峰的必经之路。贼人就在戈贤峰小山背后挖掘地道,想是挖到峡谷地底,再填满硝石、甘油,待赴会众人经过时引燃,一举赶尽杀绝。” 二娘和墨儿不住点头,二娘道:“戈贤峰小山背后人迹罕至,草深林密,看情形少说有一二百人开挖,但若不是跟着贼人,便是离得近了也看不到沟内有人。” 墨儿也道:“从沟内到峡谷地下,约莫有二里长短,百多人开挖,想必一两日就可完工。” 大头鬼插话道:“日观峰还有别的下山道路么?” “没有,日观峰三面峭壁,若是轻功高明之士、又只有三两人,倒是可以借助飞爪套索,攀爬下山。但赴会人众、怕不有三两千人,如何走得?”二娘说道。 萧思远沉吟片刻,忧道:“不知泰山派天丰道长,是否收到地鼠门邱才仁传讯。” 秦飞说道:“萧大叔,适才也有谪仙门梅姑娘前来传讯,‘丹凤大剑’绣昭也已到了泰山,并且告知建元寺中老者,就是小剑魔彭彭尊者。” 众人听罢,皆是咂舌不已。 大头鬼道:“现下紧要之事就是派人去飞云殿通风报信,离初九日已没几天,凡事宜早做准备。” 萧思远点头,问朵儿道:“郡主,你看派何人上山为妥?” 屋外廊檐下一声炸雷般声响:“我们去!跑腿的活,我们三兄弟去就成。”众人一看,是三筐。 萧思远看了看众人,眼下强敌环伺,秦飞、朵儿自是不能离开,三筐几兄弟倒是闲人,却怕到时传话说不清楚耽误事。萧思远犹豫了片刻,目光看向大头鬼娄俊达。 大头鬼把大脑袋一扬:“得了,还是老叔带你三兄弟去吧,免得你三人路上耽误事。”萧思远一看,这下稳妥了,对大头鬼道:“娄贤弟,去飞云殿传话之后就莫要回来,初九日随众英雄直接赴会,客栈这边初八日下午动身,到时在日观峰会齐。” 大头鬼点头,带三筐兄弟自去准备,待明日一早赶往飞云殿。 萧思远又与老魏商议增派人手,昨夜“长白四剑”夜探客栈,今夜保不齐还有人来,越是临近会期越是大意不得,老魏点头自去安排。 看看已是掌灯时分,秦飞和朵儿带坠儿、墨儿回到小院。坠儿与墨儿边走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的是秦飞下午给小姐和她喂招的事,墨儿听了羡慕不已。 朵儿与秦飞互相看了一眼,笑而不语。 晚饭过后,朵儿一人来到秦飞小院,与秦飞闲话。坠儿和墨儿甚是识趣,没有跟来,自在院内切磋比试,且喜一夜再无外人前来客栈搅闹。 次日一早,大头鬼带三筐兄弟赶赴飞云殿,飞云殿离青州城并不算远,快马加鞭,午后即可赶到。 萧思远和老魏安排众人开始收拾行囊箱笼,后日就是初八日,众人便要赶赴泰山,所以提前做好准备。秦飞与朵儿无事,便撇开坠儿和墨儿,二人偷偷去到外边集市游玩。 街上行人众多,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本地百姓并未因城内忽然多了江湖人士而关门闭户,市面虽是比平日多了巡街兵丁,却依然喧闹非凡。 朵儿就像个乍开眼界的孩子,看到什么都觉新鲜,才走半条街,手中已经拿满了各色泥人、糖葫芦、折扇、风车……秦飞跟在身后,看到朵儿如此开心,自己也觉得很欢喜。转过街角,看见几个破烂衣衫的孩童乞讨,朵儿便将手中所有物件一股脑都给了他们,又向秦飞取了银钱给了几个乞儿。 一路走去,不一会朵儿手中又拿满了玉锁、扇坠、锦帕、念珠等各种小玩意,秦飞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心中觉得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便是世上最美妙绝伦的事了。 看到街边有个小店,挑出的幌子上写着“郑母饼”,朵儿用手一指,“秦哥哥,早听说青州郑母饼又香又脆,我要尝尝。” 秦飞取出银包道:“好啊,多买些带回去给萧大叔和山寨弟兄们也尝尝。” 朵儿拍手道好,二小欢欢喜喜包了几十个郑母饼,准备带回客栈。刚一转身,身旁一个路过汉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秦飞用手轻轻一抬那汉子肩膊,那汉子才站稳身形,也未言谢,自顾低头走去。 一霎间秦飞觉得怀中一空,心知银包已离身,秦飞扶那汉子的手还未收回,便在那汉子身前一抹,银包已笼在袖中,顺手带了几件零碎一齐收在袖中,那汉子浑然未觉,依然低头向前走去。 待那汉子走出一箭之地,秦飞悄悄对朵儿做个鬼脸,朵儿一脸茫然不知何事。 第二十四章 妙手陈如风 待那汉子已走不见了,秦飞道:“妹子,我们走慢些,那汉子一会要回来寻我们。”朵儿奇道:“那是为何?” 秦飞一抖衣袖,左掌上除了自己的银包,还有另一只银包,一封书信。那银包看上去鼓鼓囊囊的颇有些银钱,书信的封皮却未留字迹。 秦飞道:“方才买饼,想是那人看到我的银两,擦身间就摸去了银包,实是好快的身手。只是被我反手又捞了回来,嘿嘿,顺带拿了他的银包。” 朵儿这才明白,嗔笑道:“秦哥哥,没想到你也会捉弄人。” 二小缓步向客栈方向走去,转过一条街,果见刚才那汉子倚在街角,满脸臊的通红,眼望着秦飞,张口欲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飞走到那汉子近前,问道:“这位兄台,可是有话要说?” 那汉子双手抱拳一揖:“这位少侠,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那只银包我不要了,敢请将书信还与我,在下感激不尽。” “哦?银包不要却要书信?你若告诉我你是何人,书信又是送与何人,还给你却也未尝不可。” 那汉子急道:“在下陈如风,乃江南人士,江湖有个诨号‘妙手陈如风’,那封书信却是一位前辈高人差我送往云升客栈,此事干系重大,万望少侠高抬贵手发还书信。” 听到那汉子说书信送往云升客栈,秦飞心中一动,客栈早已不住外人,难道书信是送给山寨中人?秦飞看了看朵儿。 朵儿也自觉得奇怪,问道:“我们就住在云升客栈,你的书信却是送给何人?” 那叫陈如风的汉子看了看秦飞,迟疑道:“送给秦飞少侠,足下莫不是秦飞秦少侠么?”秦飞点头:“正是在下。” 陈如风大喜,连忙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那书信正是余清远老剑客差在下送来,秦少侠一看便知。” 秦飞连忙展开信件观看,确是师父亲笔。 信中言道,辽国内廷卫大举图谋泰山会盟,近日泰山派天丰道长得地鼠门长老邱才仁密报,辽人欲在戈贤峰小山背后挖掘地道,填满硝石、甘油,趁群雄下山之际引燃,一举剿除中原武林豪杰,要秦飞与孤云山众人谨慎小心,云云…… 秦飞看罢,忙将银包还给陈如风,口称“得罪。”当下邀陈如风一起前往云升客栈。 陈如风赞道:“少侠好俊的身手,陈某虽然武功低微,但行走江湖,常施妙手却从未失风,没想到在少侠这里栽了跟头。” 秦飞面上一红,连道谬赞。 三人回到客栈,秦飞将陈如风让至上房,命人奉茶,又着人去请萧思远。 片刻,萧思远来到上房,秦飞将师父书信递给萧思远观看。萧思远看罢,问陈如风道:“辽人凿山挖洞,放置引火之物,不知飞云殿众位英雄可有应对之法?” 陈如风道:“在戈贤峰上方不远处有一瀑布,名为甘泉瀑布。现已命人在其旁挖掘地道,挖至辽人地道仅隔数丈停手,待到初八夜间凿通,引甘泉瀑布之水灌之。那时便是辽人发觉,却也于事无补。” 众人听了,均点头称妙。 陈如风又道,余老剑客有言,送信后不必回转,到时与孤云山众人一起上山即可。萧思远点头称好,随即命人为陈如风安排住处。 转眼已到九月初八,孤云山大队人马开拔前往日观峰。因出城之后,大多是走山路,大量马匹随行甚是不便,便留下数人在客栈看守马匹,队伍只留少数马匹装驮辎重。 孤云山此次可谓精英尽出,知道泰山会盟会是一场恶仗,除了山寨武功好手外,还带了两队身披软甲的精干士卒,每队百人,由寨中得力头领带队。一队弓弩手,全是强弓硬弩,铁胎弓狼牙箭,密射箭雨,就是再高身手也要退避三舍。另一队盾牌手,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可攻可守,便是摧城拔寨也不在话下。 山寨所部均是原延平王爷部下,惯于冲锋陷阵、战场厮杀,往日面对千军万马,也都慨然不惧,萧思远这般调派人手自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 大队人马出城往西,约莫行了二三十里官道,便开始进入山里,渐行渐上,四周林木苍翠,沟壑纵横,间或有河叉、小溪跃入眼中,越往上林木越茂密,像一幅厚重的绿毯横在头顶。 又走了大约十多里山路,人马越过一座小山坡,向西地势渐趋平坦,此处名叫“天后坡”,离戈贤峰只有二十多里。 天后坡即是萧思远预先选定的宿营地。再往上走,难免会与各路上山人马相遇,为免旁生枝节,萧思远事先选定在此地驻扎,待明日山寨头领上山赴会,留两队精兵驻守营地,上下呼应,可互为援手。 天后坡上方怪石兀立,悬崖陡峭,萧思远命人设置了简易木桩、壕沟、鹿砦、拒马,分别在四周布下暗哨,之后在营地搭起数十领行军帐,将马匹、箱笼和辎重分别安置,又差人开始埋锅造饭,待到俱都铺排妥当,天色已黑,营地内燃起数堆篝火,以防夜间豺狼野兽袭扰。 天后坡再往上二十多里便是戈贤峰。子夜时分,戈贤峰小山背后的深沟里,一众辽国内卫和地鼠门门人依然忙碌异常,地道已经挖妥,几个小统领正指挥地鼠门众人往地道内运送引火之物,在地道口小土堆上站着十余个高阶内卫,其中叶无青、叶无痕,以及辽东三鹿均在其中。 忽然一个小统领从地道内匆匆跑出来报:“地道里不知何处涌出许多泉水,越来越大。”紧接着又有人来报:“不好了,硝石、甘油全被淹了,洞里已经呆不了人。” 站在地道口的众贼一听,大惊失色,明日泰山会盟,现在地道被淹,引火之物也全被水浸泡,这可如何是好? 叶无青问道:“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水源?”有个小头目这几日在附近查探过,回报道:“往上不远处有一个瀑布,名叫甘泉瀑布,不知地道里的水,是否与那瀑布有关?” 叶无青一听,手一挥,“众位随我上去察看,定是有人故意引水淹了地道。”说罢,一个纵身,跃上面前石径,往山上搜去,众贼紧随其后,也往山上驰去。 往上行不多远,就见前方有一峭壁,高逾数十丈,有廷卫小头目指给叶无青看,“老供奉,那处本是一处瀑布,叫甘泉瀑布,现在已水流干涸,定是被人引去了我们挖的地道。” 说话间,峭壁处似有人影攒动,还有几只火把闪烁。叶无青向后面一摆手,众人悄悄伏低身形,只有几个身手出众的供奉和高阶廷卫,蹑足向上靠去。 离得近了,叶无青一眼看到了一个大脑袋的汉子,在瀑布附近指手画脚,似在分派别人做事。叶无青一看,这不是大头鬼娄俊达么? 叶无青看到娄俊达就不由得一股无名火往上撞,再看娄俊达身边站着三个魁梧大汉,认得是孤云山的三筐兄弟。 在娄俊达左手边还站了几个人,有太合剑路明远、一剑追魂郭弘义、枯灯大师、河东三侠、单掌开碑杨不二等,有些叶无青叫得上名字,有些则是面生,无疑都是参加泰山会盟的中原武林高手。 叶无青看看身旁诸人,再看看瀑布上方诸人,不得已打消了出手的念头,悄悄摆摆手,与众人原路回到了山下的土堆边。 第二十五章 飞云殿 辽东三鹿鹿元庆将水火囚龙棒重重戳在地上:“老供奉,对方虽是人多,我等也未尝不可一战!”叶无青看看鹿元庆,不愿败兴,便道:“引火之物尽被水淹,便是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是回去报与老祖宗,听候定夺吧。” 话音才落,只听“嗤”得一声,一道蓝焰射入土堆下堆放的甘油中,“轰”得一声,面前爆起数丈火焰,照得周边犹如白昼,未及搬入地道的甘油已被点着。 叶无青眼见不好,一个“时乘祥云”,身子倒飞出数丈,只见坡下尚未闪开的廷卫及地鼠门人多被火焰点燃,有些身手敏捷的转身跳入地道口的水潭中,也有不辨东西的跌跌撞撞、手舞足蹈、呼号惨叫。 内廷卫此番所备引火之物极多,除了一部分运进地道,外边尚余不少,一旦被点燃,真是惊天动地,烈焰熊熊,就是数里之外也能看到火光。 叶无青又惊又怒,一扭脸,发现不远处两道身影向山下疾驰。叶无痕也发觉这二人形迹可疑,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展开身法衔后疾追。 只见前面二人,身形迅疾,轻功竟似不弱。叶无青提气疾追竟不能赶上,只是那二人显见对地形不熟,只知顺着山路疾驰,眼前却是一道山环,叶无青叶无痕直接从山环跃下,堪堪挡在二人身前。 那二人一路狂奔,未料眼前突然落下两人,急忙止住身形。 叶无青打量眼前二人,却是一高一矮。高者头戴斗笠,面容枯槁,手拄鹤杖;矮者扫帚眉三角眼,面上横肉跳起,一看都认识,正是西夏国虎贲禁卫统领玄鹤与虎痴。 叶无青厉声喝道:“蒋无常、甘老道,想不到小小西夏国竟敢与大辽作对,敢情是活的不耐烦了?” 虎痴甘道人并不答话,身子一探,一掌便扫向叶无青面门,叶无青却是不惧,身子一转,来到甘道人身后,伸掌拍向甘道人后背。 一旁玄鹤蒋无常也与叶无痕交上手,这两对正是棋逢对手,一时半会哪里分得出胜负,玄鹤虎痴心中焦急,眼见山上辽国众多廷卫追击下来,要是被缠上,实是再难走脱。 情急之下,甘道人不理会身后叶无青纠缠,虚晃一招,拍向叶无青一掌中途一弯,转向叶无痕。叶无痕正自闪开玄鹤一招,眼见甘道人一掌袭来,却见兄长叶无青自后一掌拍向甘道人,遂不在意,依旧双掌递向玄鹤蒋无常,只听得“啪”、“啪”两声沉闷至极响声,甘道人一掌正拍在叶无痕后背,与此同时,叶无青双掌也印在甘道人后背。 叶无痕与甘道人像两只两只稻草人般,“呼”地向两边飞去,玄鹤蒋无常一个纵身接住甘道人,脚不点地,一路向山下奔去。 叶无青也飞身接住叶无痕,落在当地,怔怔发愣,待到辽国其余廷卫赶到,玄鹤虎痴已是踪影不见。 当先赶到的辽东三鹿鹿元庆破口大骂道:“西夏甘老道忒为狠毒,竟然要拼得同归于尽!”也有供奉道:“快快将叶老二背回去,请老祖宗援手救治,再晚怕就迟了。” 叶无青看看怀中的兄弟,双目紧闭,脸色铁青,口角流血。当即也顾不得其它,提气纵身,向山下辽国营地奔去。 山上甘泉瀑布边众英雄,正自忙着开渠引水,忽听山下不远处“隆隆”声响,远方黑夜里像是被撕开一角,现出冲天大火,把天边都照亮了,有人喊道:“那里是辽人挖的地道口,怎地烧起来了?” 众人向下看去,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火海里还影绰绰有人奔突呼号,其景惨烈怪异。小侠郭志业等急忙下去探视,不多时回来禀报:“山下辽人未及搬入地道的引火之物,全部毁于一旦,似是有人纵火,辽人全部追下去了,地道口已被大水淹没,现在下方空无一人。” 路明远点点头:“如此甚好,辽人自来颐指气使,天人厌之。现在地道被淹,所余引火之物又被毁,当真是天意。” 大头鬼乐呵呵道:“老爷子,那咱们也回吧。明天会盟之事,尚有许多细节有待斟酌,早些商讨以免到时措手不及。”路明远道:“正是,诸位晚间也都辛苦了,大家都回吧。” 各人收拾已毕,遂往山上飞云殿而去。 飞云殿里,此刻可谓是群雄毕集、济济一堂。泰山会盟原本只是北地武林盛事,但因近年辽宋之间屡有征战,适逢辽国新灭渤海国,周边各国唇亡齿寒,所以定安国、西夏国都有势力介入,更不必提南七省也有诸路豪侠到会。 泰山派作为历次会盟地主,诸般繁杂事务,都由泰山派操持,掌门天丰道长只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座下四大弟子也是暂充知事,与师尊通宵达旦广迎八方豪杰。 路明远、大头鬼等人回到飞云殿时,殿内群雄还在商议明日拟定盟主之事。往常会盟,都由北地有声望的门派以及江湖成名的侠客推举,合议后即可定夺。各门派及一众绿林英雄其后都会尊奉盟主号令,同进共退,维护北地周全,所以往届会盟并非比武大会。 而今次却是明显不同往日,辽人定不会坐视会盟顺当举行,等待会中推举盟主,对抗辽人南下铁骑。当会千方百计干扰阻挠,另外还有西夏国及定安国也是在旁虎视眈眈,所以中原群雄不得不事先有所防范。 五台山见善大师说道:“自五年前金刀大侠章远山失踪以来,我北地绿林群龙无首,任凭辽国、西夏武士入境滋扰寻事,众家英雄却只是各自为战,不得要领。今次会盟定要举个主事之人,大伙儿一体听从号令,协力同心,护境安民。” 西啸山庄庄主索云金道:“我举荐二郎寨大当家、八臂圣手武云飞为盟主,二郎寨地处宋、辽、西夏边陲。近年来二郎寨北拒辽国,西击党项,做下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由二郎寨率领大伙儿北拒大辽,才是不二人选。” 来自江南的梅花坞当家人“雪地无影”梅清渊道:“我推举北七剑中人为盟主,北七剑向来为北地武林旗帜,武林之中赫赫有名,只要有北七剑盟主号令,我江南四大世家定当奉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恒山派掌门,“蟠龙飞爪”关名泰说道:“我举荐金刀大侠章远山师弟、赛温侯郭俊为盟主。自章大侠失踪以来,金刀门上下遍访辽地,在赛温侯郭大侠率领下搅闹大都、蓟州、上京,令辽人闻风丧胆,莫不切齿痛恨。”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举荐这个,有看好那个,举荐的虽都是一时豪杰,却是难以达成一致共识。 枯灯大师眼见众说纷纭,不由得寿眉紧蹙,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诸位,眼见明日便是会盟正日,我等至今还未推定盟主人选,莫不是明日却要比武夺魁,徒惹外人笑话。” 大头鬼娄俊达眼见众人各执一词,他却是个不怕添乱的。 大头鬼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听我一言。不管是北拒辽国还是西击党项,既要武功出类拔萃,也要有精兵强将冲锋陷阵。我孤云寨虽说既有辽人、也有汉人,既有西夏英雄、也有定安国好汉,但我孤云寨既在宋境生根,自当为宋抵御外侮,抗击外寇。” “我孤云寨大当家述律朵儿武艺绝伦,与辽国耶律皇族以及内廷卫统领赫连腾宝有杀父之仇,麾下三千精锐都是以一当十,攻无不克的沙场健儿,我推举述律朵儿为北地绿林盟主。” 第二十六章 泰山会盟 大殿内群雄议论纷纷,像这般各执一词,莫说现下推举出一位盟主,便是再过十日、百日也难选出个合意的人来。 天丰道长悄悄对身旁余清远道:“老剑客,众人这般争执下去,却到何时才有定夺。” 老剑客也自无奈,眼前情形,实难有万全之策。太合剑路明远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口舌之争怎能说出个结果。要我说干脆就比武定胜负,胜者为盟主,旁人也没话说。” 旁边枯灯大师、侠义赛孟尝裴万忠等人也觉得此言有理,这班绿林豪杰,岂是轻易服人的,若不亮几手绝活,自是难以令人心服。 天风道长悄声道:“老剑客,天已三更,明日一早便要迎接上山的各路豪杰,如此拖延下去,却如何是好?” 余清远又何尝不知如此下去,终是无解之局。老剑客想了想,站起身来,对大殿两厢豪杰拱手一揖:“众位英雄,老朽有一言,还望众位三思。” 见余清远说话,大殿立刻安静下来,毕竟是北七剑之首,江湖翘楚,在武林之中声誉甚隆。 “明日便是会盟正日,一早便有各路豪杰上山,现在天已三更,若还不歇息,明日怎能接待八方来客,到时外人岂不说中原武林失了礼数,各位以为然否?” 众人一听,言之有理,似这般争执,就是到天亮也没个结果。 “据老朽所知,此番会盟不止我中原武林好汉与会,那辽国、西夏、定安国都有高手前来,其中辽国前国师火德真君的师叔,彭彭尊者也将到会,西夏国和定安国也有绝世高手前来,明日盛会,我等切不可大意,堕了中原武林的名头。” 大殿内许多人第一次听说彭彭尊者要来,不禁惊呼。 余清远稍停了停,接着说道:“辽人自是不怀好意,西夏和定安国也是虎视眈眈,各有图谋,自是不会让会盟顺当进行。以老朽之见,推举盟主之事,不必急在今晚。明日少不得与诸国高手比武切磋,在会上能扬我中原武林之威名者大家奉为盟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言之有理,纷纷点头,也唯有如此,才能令人信服。 天丰道长见众人均表示赞同,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各位请尽早回去歇息,养精蓄锐,明日为我中原武林争光。”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各回住处安歇,也算是暂时平息了盟主之争。 次日一早,去往日观峰的山道上便络绎不绝挤满赴会的江湖中人,比起寻常城镇集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日观峰下观日坪方圆约有数里,此处地势广阔,便是上万人也能容下。坪中搭起一个高约五丈木台,由上百根粗大圆木支撑,台上靠山壁一侧搭有彩棚,自是主宾坐席,木台约二十余丈见方,甚是雄伟。 沿着木台周边,大大小小各有数十处凉棚,也是披红挂彩,是各处来宾坐席,台上台下已是挨挨挤挤坐满了人,泰山派众弟子在会场穿梭,知会照应各处来客。 孤云山人马抵达观日坪时,场内已是人山人海,有泰山派知客前来引领,将孤云山众人引到主台左侧一个彩棚中落坐,大头鬼娄俊达和三筐已在棚中等候,见到众人自是万分高兴。 大头鬼对秦飞道:“秦兄弟,余老剑客要你提防辽人作乱,会场嘈杂,要你会后相见。”秦飞点头,向台上主宾坐席望去,见师父坐在彩棚中央,身边是太合剑路明远、一剑追魂郭弘义、枯灯大师、河东三侠等人,尚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前辈名宿。 再看主台周边许多彩棚,坐满三山五岳江湖豪杰。定安国彩棚里端坐一个貌甚清癯的老尼,应是“丹凤大剑”绣昭,身后长白四剑按剑侍立,绣昭身旁还有几个上了年岁的老者,有男有女,想必是派中前辈。谪仙门历来收徒男女不限,唯现任掌尊“明翎大剑”绣文圣母自幼出家定安国“圣通庵”,是以如今派中女性弟子居多。梅晴一双美目,自秦飞入场以来,便一直不离秦飞左右。 西夏国彩棚里人数不多,主位坐了几个老者,其中一个高鼻深目、发须卷曲的老者尤为令人侧目。老者目光阴鸷,面如古铜,看上去令人心生寒意,玄鹤蒋无常坐在老者身旁,虎痴甘道人昨夜与叶无痕两败俱伤,自是未能前来与会。 辽国彩棚内人数最多,单是金阶内卫就不下数十人,在彩棚外两边分开,齐整整站了四五行,另有品阶稍低的银卫加起来足有百人。彩棚内两排条案坐满内卫供奉,小剑魔彭彭单独坐在一旁,叶无青侍立在身后。 约莫巳时,主台上一声锣响,会场遂安静下来,泰山派掌门天丰道长迈步走上台中央,冲台下各方拱手一揖:“泰山之会,本是我大宋北道绿林十年一次盛会,未想到今番竟引来五湖四海豪杰,实是始料未及,贫道这厢有礼了。”说罢,团团一揖。 天丰道长刚交待了场面话,正要往下说正题,忽听一道冷冷的声音自台下传来,“中原武林都是泛泛之辈,要我说这会不开也罢。”声音不大,但是满场听得清清楚楚,显是说话之人露了一手不俗的内功。 “谁?” “是谁站出来。” “那个龟儿子胡说八道,看老子不砍你十七八块。”说话之人触犯众怒,满场呵斥声、暴怒声不绝于耳。 只见从辽国彩棚内慢悠悠走出一人,此人身高和身宽差不多,三尺高的个头、三尺宽的身子,就像只圆球一般。此人一步一跳慢慢走到木台之下,往上看了看五丈高的台子,一拧身子,像只肉球“嗖”的一声落在台上。 “天丰老道,你且退在一旁,我来替你说吧。”说着腆了腆肚子,用手捋了捋卷曲的八字胡,冲台下道:“诸位、诸位!我乃辽国内廷供奉查木金。武林大会么,说什么劳什子都属多余,要我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凭武功定高下。要是中原无人,这个盟主么、我就勉为其难当几天。” “哗~~~!”,台下众人听了此言,就像开了锅一样,“唰”的一道黑影,已如利箭般射落在台上。 来人是个精干的中年汉子,青布束发,身穿花锦长袍,一条暗灰色涡纹宽腰带系在腰间,冲天丰道长一抱拳:“道长请回,这个无知狂徒交给我了。” 天丰道长一看是莲花寨大当家“锦豹子”洪安国,当即点头道:“洪寨主,还请小心留意。” “锦豹子”洪安国点头:“道长且放宽心。”说毕来到查木金面前,喝道:“狂徒,洪某不才,却要会你一会。” 查木金抬眼打量洪安国,口中说道:“甚好、甚好。”话音未落,一掌便拍向洪安国面门,洪安国早有提防,退步转身绕到查木金身后,也是一掌拍出,二人在台上随即战在一处,均是以快打快,煞是好看。 查木金身形看似笨拙,实则动起手来,却是异常灵活,窜蹦跳跃,像风车般围着洪安国打转,洪安国却是并不着忙,守住门户,轻舒猿臂,见招拆招丝毫不乱。 斗了数十回合,查木金便是再灵活,却是围着洪安国满台飞奔,体力消耗甚大,而洪安国只在台中守住门户,自是占了便宜,眼见再斗下去,查木金体力渐渐不支,台下中原豪杰更是大声喝彩。 “死胖子,继续跑啊,怎地慢下来了。” “大言不惭,这回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洪寨主,切莫叫他跑了,给他留个记号!” 眼见四周喧嚣越来越烈,查木金显然变得慌乱,招式逐渐散乱,洪安国心中暗喜,只见查木金一个虚招,身子往后就飞,似是要跳下木台。 洪安国哪里肯放,疾步上前,伸指点向对方“神堂穴”,眼见查木金避无可避,却见他一返身,挥手喝了声“着!”,一支袖箭脱手而出,洪安国正自追赶,却是躲闪不及,“哎哟”一声,翻身栽倒在台上。 第二十七章 老仆阿福 台下一片哗然,主宾台上枯灯大师一式“佛光祥云”,飘身挡在查木金和“锦豹子”洪安国中间,显是怕查木金再施毒手,早有莲花寨手下及泰山派弟子过来,将洪安国抬下救治。 枯灯大师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查施主好狠毒的手段,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竟施暗箭伤人,实是令人不齿。” 查木金识得枯灯,恼羞成怒道:“老和尚,既是比武,又未约定不得使用暗器,怪只怪他学艺不精,却与旁人何干?” 枯灯大师闻言,不由得摇头:“查施主此言差矣,既是比武较技,理应光明正大,你这般突施暗箭怎能叫人心服?” 查木金一时语塞,怒道:“老和尚,既是你要打抱不平,我便一并成全于你。”说罢,纵身上前,照枯灯大师胸前就是一掌,枯灯大师见状,不慌不忙出掌相迎,只听“啪”的一声闷响,查木金站立不稳,连退几步才止住身形,再看枯灯大师稳如泰山一般,并未丝毫晃动。 查木金心中佩服,心道,这老和尚功力精纯,掌力浑厚,可是大意不得。 查木金二次挥掌拍向枯灯大师面门,枯灯依旧挥掌相迎,这回查木金不敢再次对掌,撤招换式,施展小巧之能,围着枯灯大师游斗。 二人交手也就十来个照面,查木金就觉抵挡不住,枯灯大师数十年精修岂同儿戏,双掌挥动,每一招便如山一般压向查木金。查木金刚才与洪安国争斗便已力怯,现在更是步履蹒跚,心知要遭,有心跳出圈外,便是交待几句场面话认输也好,怎奈身形就似被枯灯大师双掌吸住,竟是无法脱出掌力控制范围。 也就一愣神的功夫,枯灯一掌印在查木金后背之上,“啪”的一声,只把查木金打得从台上飞起,身子就如一只布袋,往台下飞去。 早有几个内廷供奉看着不妥,有一人飞身跃至台前,伸手接住查木金,饶是如此,查木金却已昏死过去。 台下中原武林人士见状,轰然叫好,觉得如此这般,方才出了一口恶气。 枯灯大师看了看辽国彩棚,声若洪钟,大声喝道:“老衲敢请青木使者上台答话,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 青木使者近年在北地闯下极大名头,可说是令人谈之色变,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青木使者究竟是谁,见枯灯大师冲辽人方向喊喝,全场目光也全都看向辽国彩棚。 “白面判官”叶无青见枯灯大师点名道姓要自己上台答话,又见全场目光看向己方,实是再无托词躲避,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台下,略一提气,飞身上了木台。 “大师请了,不知唤叶某上来,所为何事?”叶无青拱手一礼。 枯灯大师单掌一立,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叶施主,敢问定州马元良一家十余口被害,可是阁下两兄弟所为?” “这个……,马元良是你何人?”叶无青狐疑问道。 “马元良乃是老衲俗家侄儿,不知与你有何深仇大恨,竟至惨遭灭门?” 叶无青一听,马元良竟然是枯灯大师俗家侄儿,心知这个梁子是结定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解释遮掩了。 “马元良未奉青木号令,叶某奉命将其铲除,以儆效尤。怎么,大师可是要为马元良讨个说法么?叶某甘愿奉陪。”叶无青事到如今,倒也硬气,心知杀侄之仇,多说无用,少不得拳脚下见个真章。 枯灯大师点了点头,“叶施主倒也快人快语,省了许多啰唣,老衲可就得罪了。”说罢,一式“般若神掌”向叶无青当胸打去,叶无青不敢硬接,一个侧身,闪过这一掌,反手点向枯灯背心要穴。 叶无青与叶无痕既是青木使者,自然在内廷供奉之中也是出类拔萃人物,否则也不会在北地闯下那么大的名头,手底下自是各有绝活,而枯灯大师数十年精修自是更加不凡,二人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枯灯大师虽是心中愤怒,招式却是不徐不疾,绵绵密密般掌影罩定叶无青,一招一式都力贯千钧。叶无青自是凝神应对,小心拆招,知道这老和尚今番动了杀心,一个不留神今天就要命丧当场。 二人斗到五十余合,枯灯大师双掌圈影越来越小,双掌挥动越来越慢,叶无青仿佛被掌影吸附,随掌影而舞,身不由己向枯灯靠去,叶无青头上迸出豆大汗珠,心知要遭,这般下去今日必要交待了性命。 辽国彩棚内此时走出一人,正是那日在建云寺走在小剑魔彭彭尊者身后的老者,头上挽着小髻,身穿灰布袍,脚登麻鞋。只见他并未作势,便从彩棚中一个“追风拿月”跃至台下,脚一点地,人已站在木台之上。 叶无青正在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之际,那人一伸手接过枯灯大师一掌,身形不动,脸色木然。转头对叶无青道:“你且下去。”叶无青闻言,如逢大赦,急忙跳下高台,回到辽人彩棚,这才算捡回一条性命。 枯灯大师方才拍出一掌,仿佛泥牛入海,却也未有反震之力,急忙抽身跳出圈外,打量眼前来人,愠怒喝道:“你是何人?我与那恶贼胜负未分,你却为何从中插手?” 来人“呵呵”一笑,“大师,老夫有僭了,吾乃自幼侍候鸿飞掌尊与彭彭哥儿的下人,贱名不足挂齿,老仆阿福是也。” 枯灯大师心中震动,面前此人竟是自幼追随鸿飞道人与彭彭尊者的老仆,竟隐然有一派宗师之气场,不由得心中暗暗戒备。 “大师乃是北地有名的大德高僧,适才眼见大师已动杀机,却是动了嗔念。佛曰: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不可杀生。所以在下才出手化解,以免造下孽业。”阿福慢条斯理说道。 寥寥数语却如巨锤击顶,枯灯大师怔立当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胸中就似天人交战一般,良久,枯灯大师口诵佛号,躬身一礼:“老施主一言,犹如醍醐灌顶,却是贫僧着相了。善恶终有报、乾坤自无私。老衲却要回转万佛寺潜心修佛,消除自身业障。” 说毕,老和尚未看众人,自台上飘身落下,施施然往山下而去,未几,只留下一袭袈裟背影,老禅师四名弟子,急忙提起镔铁禅杖,在身后紧随禅师离去。 枯灯大师老友河东三侠“劈挂掌”闻鸿章忙在身后喊道:“大师留步!”,山道却已不见大师踪影,气得一跺脚:“老和尚,忒也迂腐!” 眼见三言两语,说得枯灯大师黯然离去,太合剑路明远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纵身来到阿福近前,用手点指:“好恶贼,恁般牙尖嘴利。似你这般说辞,辽国今又为何大举出动,来我泰山?又为何在戈贤峰山后挖掘地道,填满引火之物,欲将与会众人一举铲除?” 阿福冷冷一笑:“路明远,枯灯大和尚自甘听我劝言,却又与你何干?那日在建元寺若不是彭彭哥儿放你生路,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么?” 路明远本就火爆脾气,闻言大怒道:“好恶贼,今日便要你等有来无回,看剑!”说毕,一剑便向阿福面门刺去。 第二十八章 赫连腾宝 眼见路明远一剑刺来,阿福身形倏地拔高,反手一剑刺向路明远背心。只一霎间,阿福手中已多了一柄狭长利剑,看得台下众人不禁惊呼。原来此剑名曰“盘龙”,乃是大剑魔鸿飞道人壮年时,行走江湖的佩剑,不用时卷曲一团笼在袖中,若用时拨开机括弹出便是一柄狭长笔直的长剑,利能切金断玉。 两剑相交,只一瞬间,便“叮叮当当”响了数十下,路明远手中太合剑也是稀世利刃,相较盘龙剑并不逊色,两人撤招观看手中兵刃,且喜均无损伤,遂向前疾探身形,又斗在一处。 这二人打起来比刚才更是精彩,一个似鸷鸟将击,卑飞敛翼,一个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一会又如神仙打架一般,在台上飞来飞去,只看得场内诸人目不暇接,如痴如醉,又暗自折服,纷纷自叹不如。 转眼已过一百回合,竟未能分出胜负,两方观战诸人不禁手心都捏了一把汗,全场也都鸦雀无声。只有兵刃交击的“叮叮当当”之声,这二人一旦分出胜负,少不得有一方死伤,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任谁也无法阻止。 忽见二人同时跃起,空中爆出一阵暴豆般密响,两柄剑像两团光球在太阳下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两个人影向东西两侧斜斜落下,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两边各有人抢上木台,将二人抬回救治,此战竟是拼得两败俱伤,令场内诸人唏嘘不已。 余清远老剑客来到三弟身旁,只见路明远双目紧闭,胸前后背十数条剑痕,不由心中一酸,连忙伸指搭住脉搏,所幸脉象不乱,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厥过去。 辽人彩棚内,阿福也是浑身像个血人一般,竟是伤得比路明远还重,小剑魔彭彭尊者急忙从怀内取出疗伤金丹,命人撬开阿福嘴巴,用温水灌了下去。 小剑魔回身便要上台,却见身旁一个身披金线斗篷的官服装束的汉子轻声耳语几句,小剑魔轻轻颔首,便又回到椅上坐下。 那个官服汉子,闪掉斗篷,迈步来到台下,脚尖点地就像一朵棉花般,轻飘飘落在台上,鹰视狼顾般环视全场,开口喝道:“人道大宋武林之中豪杰辈出,人才济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某家看来不过如此。在下赫连腾宝,敢情大宋血性男儿当面一战,可有人敢应战么?” 此人刚一登台,大头鬼便喊道:“赫连腾宝!是腾宝老贼、秦兄弟,快上去把他给废了。”一旁孤云寨好汉见是腾宝,便有几人欲要登台。朵儿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还没来得及上台,就见台上已经窜上一条大汉。 见此人四十上下年纪,剑眉斜飞,眼神锐利,鼻直口方,颌下短须,双手一对护手短戟。此人用戟一指腾宝:“老贼,遍地访你不着,却叫在此地碰上,今日却要为我师兄讨个公道!” 赫连腾宝一瞧并不认识,喝道:“你是何人,报名再战。” “吾乃金刀大侠章远山师弟、赛温侯郭俊,老贼拿命来!”说着双戟“雪花盖顶”,当头便砸。 赫连腾宝一听是郭俊,心道正好,此人搅闹辽地多日,却是遍寻不着,你要找我,我今天却要找你!腾宝也未敢大意,闪身避开双戟,一边细瞧双戟来路。 “赛温侯”郭俊既是金刀大侠章远山师弟,身手自是不凡,双戟上下翻飞,使得如车轮一般,只是在赫连腾宝这种武术大家眼中,毕竟还是有欠火候。 眼看数招已过,也瞧得差不多了,赫连腾宝一个进步,左掌虚晃郭俊面门,待郭俊稍一分神,右掌“啪”的一声拍在郭俊右肋,只打得郭俊“噔、噔、噔”连退数丈,手中双戟撒手,一跤摔在台上。 赫连腾宝正要跟步上前一掌结果了郭俊,却见眼前一暗,急忙闪身退步,面前落下一人挡住去路。郭俊门下及泰山门弟子急忙赶过来,将郭俊抬了下去。 赫连腾宝打量眼前汉子,甚是高大魁梧,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阔,腮边一部长须,身长足有八尺,膀大腰圆。 赫连腾宝喝道:“来者何人?” “二郎寨八臂圣手武云飞,看掌!”武云飞并不多话,伸开蒲扇般手掌,“呼”的一声拍向赫连腾宝胸前,赫连腾宝举掌相迎,“啪”的一声接实,双方身子都是一晃,竟是平分秋色。 赫连腾宝心知遇到劲敌,武云飞也暗自戒备,均没想到对方掌力竟是如此浑厚,二人各自留神,在台上战成一团,转眼走了二十多合。 赫连腾宝生性奸诈,诡计多端,眼见一时战武云飞不下,遂故作体力不支,卖个破绽,回身要走,却故意慢得一慢,武云飞见状哪里肯放,双手“噗”的一声抓住腾宝腰带,双臂一较力,“呼”的一声将赫连腾宝高高举过头顶。 武云飞是想直接把赫连腾宝给扔回辽人彩棚,摔不死他,也要他半条命。哪知道就待要扔出去的时候,双手一空,双掌犹如刀割一般,赫连腾宝已腾空翻起,一剑抹向武云飞脖颈。 原来赫连腾宝的腰带也是一柄剑,名曰“玉带”。“盘龙”与“玉带”是一对宝剑,“盘龙”为大剑魔鸿飞道人佩带,后传于阿福,“玉带”为小剑魔的彭彭尊者佩剑,传于赫连腾宝。 “盘龙”与“玉带”均是上古铸剑名师所制,以玄铁、乌金精炼制成,不用时可做绕指柔,若用时拨开机括弹出便是一柄狭长笔直的宝剑,利能切金断玉。 大小剑魔五十年前便已退隐江湖,武云飞哪里知道世上有这两柄宝剑,便是现场也无几人知晓这两柄剑的来历。 赫连腾宝一剑抹向武云飞脖颈,武云飞再要闪避已是不及,慌乱中挥手一挡,只听“嚓”的一声,两只小臂已被斩落在地,武云飞大叫一声,昏死在地。 变起仓促,场内诸人眼见武云飞抓起赫连腾宝要扔出去,还没来得及叫好,转眼间却见武云飞双臂被斩落于地,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余清远正在照料路明远,眼见武云飞落败,却是相救不及,不由得暗暗叹息。老剑客一看赫连腾宝身手,只怕己方再有人上场,也是多添无谓死伤,便要亲自上场,会斗赫连腾宝。 场下秦飞正自懊悔不迭,自打赫连腾宝登场,秦飞就欲出手,既为对付辽人,也为朵儿父亲报仇,无奈连番被郭俊和武云飞抢先,秦飞心道,若自己早出手,也不会酿此惨祸。 当下再不迟疑,一个箭步来到台下,脚步毫不停留,稍一提气,便已落在台上。 台上武云飞已被二郎寨手下抬回救治,赫连腾宝正自一个人在台上耀武扬威,抬眼看见秦飞,却是心中一惊。 秦飞才入观日坪时,就有人暗中指给赫连腾宝、小剑魔等人。此前在孤云山,秦飞一招废掉成化道人一条胳膊,在内廷卫早已传得尽人皆知,成化道人是除了大小剑魔外,辽国一等一的好手,竟被一招废掉胳膊,说来实是骇人听闻。 赫连腾宝见到秦飞,一时心中惴惴,而一旁余清远也是心中打鼓,在主宾台上站起身子,一手按剑,以备随时出手,相救徒儿。 第二十九章 七剑盟主 秦飞面对赫连腾宝,竟是连客套都省了,抬手一掌便拍向赫连腾宝面门,赫连腾宝身形疾退,“呼”的一声退出足足三丈远,口中喊道:“且慢”。 场内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见这少年手一抬,赫连腾宝便立刻退出三丈远,颇觉诡异。 只见赫连腾宝疾言厉色道:“某家已是连胜两场,难道中原武林竟是要靠车轮战,方能获胜么?”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赫连腾宝此时竟毫无刚才趾高气扬的神情,只转眼间便似判若两人。 台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台上秦飞,却也着实踌躇。过了片刻,秦飞喝道:“赫连腾宝,你却是战也不战?” 赫连腾宝偷眼看了看己方彩棚内小剑魔,见小剑魔并无上台的意思,便道:“秦飞小子,某家方才连战两场,现下稍觉乏累,容我下去歇息片刻,再来会你。” 说罢也不待秦飞答话,一个纵身,已是落到台下,回到己方彩棚。 秦飞见赫连腾宝已自下台,遂来到师父面前,跪地磕头向师父请安。主宾席上各位英雄也围拢过来,拉住秦飞,问长问短,众人对于赫连腾宝避战,都是颇觉好奇。 秦飞与师父分别之后,才习得药典脉穴神功,自是无法与众人明说,只得含糊应对,虚应了事。秦飞心里知道赫连腾宝不敢再回来与自己交手,却又不能追杀过去,心里颇觉可惜。 瞅个空当,秦飞悄悄扯了扯师父衣袖,老剑客明白徒儿有话要说,遂走过一旁,秦飞禀道:“师父,赫连腾宝应是不会再上台比试,因徒儿日前在孤云山,曾废了内廷卫客卿成化道人一条胳膊。”秦飞便将习得药典脉穴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师父,余老剑客听了又惊又喜。 “小剑魔迟迟不肯出手,想必是因为谪仙门丹凤大剑绣昭的缘故,而绣昭大剑一直未有动作,想必是因为西夏神秘高手的缘故。”秦飞遂又将大头鬼、二娘、墨儿在小镇外遇到谪仙门高手与西夏高手对峙一事又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余老剑客这才明白眼下之所以平静,是因三方互相牵制,倒是无人顾及搅闹推举盟主。老剑客心下有了主意,对秦飞道:“徒儿,你且回孤云寨彩棚,我却与一班前辈商议,趁此良机把盟主一事定下。” 秦飞拜别师父,自回到朵儿身旁,大头鬼娄俊达兀自盯着辽人彩棚,便欲率人冲将过去,寻辽人厮杀,却被萧思远止住。 此时天已过午,台上暂时无人,台下众人便有生火做饭的,也有取出随身携带干粮,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武林大会竟是一派欢愉祥和、其乐融融,众豪杰在观日坪前,狼吞虎咽,痛痛快快大吃一通。 孤云寨手下早有人做好美食,有人取出美酒,萧思远招呼众人,一起大快朵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台上再次响起锣声,只见天丰道长满面春风,站在台中,向四周团团一揖:“诸位,此次泰山会盟,能得三山五岳的英雄捧场,五湖四海的豪杰助兴,贫道忝为地主在此一并谢过!”说罢,天丰道长又是冲四面团团一揖。 “适才经过北地绿林各位前辈、各寨寨主、各门门长、各世家宗主、各位老少英雄一并合议,公推北七剑为本次会盟盟主。因余清远老剑客年事已高,路明远大侠有伤在身,盟内事宜暂由一剑追魂郭弘义郭大侠署理,待路大侠伤势痊愈,再由路、郭两位大侠共同主事。”言罢,台下“哗~~~哗~~~!”响起暴雨般掌声。 一剑飞芒余清远、一剑追魂郭弘义也来到天丰道长身旁,向四面施礼答谢。 定安国彩棚内飞出一人,正是梅晴姑娘,梅晴飞身跳上木台,对余、郭二人一抱拳,脆生生道:“奉定安国谪仙门尊长口谕,贺北七剑荣膺北地绿林盟主!”余、郭二人连忙还礼,梅晴飞身跳下木台。 西夏国彩棚内也飞出一人,却是玄鹤蒋无常,蒋无常飞身上台,有意提运内力、大声说道:“奉西夏国睿芒亲王李元恭敕令,贺北七剑荣膺北地绿林盟主!”余、郭二人也忙还礼,蒋无常飞身跳下擂台。 各处山寨、名门大派、有名望的武师镖头一时间络绎不绝,上台道贺,孤云寨由萧思远和大头鬼娄俊达上台致意。 再看辽人彩棚,大队人马已陆陆续续下山,彭彭尊者与赫连腾宝也不见人影。谪仙门与西夏国相继致贺,内廷卫便知大势已去,便是这数百人马要与山上数千人抗衡,无疑螳臂当车,自取其辱,无奈只得先行离去,另谋别法。 待到后晌,山上群雄才逐渐散去,孤云山也由萧思远、娄俊达带队,与山下营地部众会合,回转青州城内云升客栈,秦飞领着朵儿、墨儿、坠儿赶往飞云殿,与师父及师叔见面。 飞云殿内,尚有许多英雄并未离去,聚在主殿大厅商议后续诸般事宜,北绿林五年来群龙无首,现在有了新的盟主,诸般杂事千头万绪,自是要仔细斟酌商讨。秦飞见厅内众人议事,便寻一泰山门弟子引领,来到偏殿耳房看望三师叔。大殿东边耳房约有十余间,太合剑路明远、八臂圣手武云飞、赛温候郭俊、锦豹子洪安国都在耳房内养伤。 秦飞与朵儿主仆来到耳房门外,路明远此刻已经苏醒,身上伤处已涂上外伤药膏,缠裹妥当,身披一件宽松灰布袍,斜倚在床头。墨儿与坠儿留在屋外,秦飞领朵儿进房来到师叔面前,双双跪下磕头。 路明远身体虚弱,之前已有泰山弟子入内禀告,知晓秦飞是大师兄弟子。仔细看秦飞,见是个少年英俊的小伙子,不禁微微点头,心甚欢喜,秦飞又说了朵儿的身世,老侠客虽说不出话,眼中实有爱惜之意。 秦飞坐在老侠客床沿,伸手搭住脉搏,已知并无大碍,只是流血过多,身体虚弱。探手从怀内取出一只小盒,里面是秦飞自己炼制的养气补血丹药,自习得草乌药典之后,秦飞炼制了不少丹药,有补血补气、有提气续命、有拔火祛毒等等,不一而足。 秦飞从盒内取出一枚丹药,亲手帮老侠客用温水送服。路明远眼见秦飞举止娴熟自如,显然颇通药理,不由得心中佩服,心道我那大师兄归隐多年,竟是在药石病理上修为精进。 服下药丸只得片刻,老侠客便觉得丹田处升起热流,瞬间散向四肢百骸,浑身便似有了气力一般,暗暗觉得惊奇。秦飞又取出一盒药膏,对老侠客道:“师叔,此盒药膏是小侄亲手炼制,晚间再换药时,命人涂抹伤处,三日便可祛腐生肌,五日便可下地舒散筋骨。” 老侠客此刻竟能微微转动脖颈,也能发出微弱声音,“飞儿……,方才丹药果真、神奇……,现下仿佛浑身有了气力……” 秦飞示意师叔勿要说话,其实路明远哪里知晓,别说只是身受些许外伤,便是只留得一口气在,“草乌药典”也能在数日内令其复原如初,“药王菩萨”陈药儿岂是浪得虚名的。 秦飞微微一笑,并不说破,起身告退。“师叔还请安歇,我再去看看另几位伤势如何。”路明远微微点头,秦飞与朵儿轻声退出门外。 第三十章 广彦镇 待到从耳房出来,已是掌灯时分,秦飞分别给八臂圣手武云飞、赛温候郭俊、锦豹子洪安国留下丹药。三人伤势颇重,特别是武云飞失去两只手臂,虽是捡回性命,但余生已是废人。 武云飞一直神志清醒,却始终紧闭双目,任人呼唤也不言语,连二郎寨头领进来请示山寨人马行止,武云飞也只紧闭双眼不答,令人目不忍视。 一个泰山派弟子在廊檐外等候,见秦飞出来,上前道:“秦少侠、述律姑娘,余老剑客请你们后殿答话。”秦飞点头,泰山弟子在前引路,秦飞和朵儿主仆随在身后,一齐来到飞云殿后殿。 此时前殿大多数人都已散去,只有余清远、天风道长、郭弘义、裴万忠、河东三侠、杨不二、杜氏昆仲、郑镖头等少数至交在后殿叙话,闻月珊与小侠郭志业随侍在长辈身后。 秦飞与朵儿主仆上前,向各位前辈请安,天风道长命人看座,秦飞与朵儿斜斜坐在下首,墨儿与坠儿侍立在主人身后。 众人看秦飞与朵儿,郎才女姿,天造地设,实是一双璧人,不禁频频点头。闻月珊走了过来,拉住秦飞和朵儿的手,看罢这个看那个,小姑娘天性烂漫,脱口而出道:“朵儿姐姐就像画中的仙女,秦哥哥你是怎地寻到这神仙般姐姐的?” 朵儿心中欢喜,却是满脸绯红,香靥凝羞,手足无措。秦飞连忙打岔道:“闻家妹子,大头鬼娄兄托我捎话于你,要你得空去山寨玩耍,娄兄捉了许多蟋蟀,却有几只善斗的,要你去帮着品鉴。” 闻月珊闻言大喜:“真的吗?可惜上月我的黑甲大将军死了,不然带了去,他的蟋蟀见了,肯定都不敢出来。”众人听了,不禁莞尔。 老剑客余清远道:“飞儿,此间会盟一事已了,为师打算与你七师叔护送你三师叔去代州郭家寨养伤,你自与孤云山众英雄去寻那赫连腾宝,不必挂念。” 泰山派掌门天丰道长解释道:“眼下各国交兵,时有征战,为安全计,适才众人已商量妥当,将北绿林总舵迁往代州雁山郭家寨。” 郭家寨是北七剑老幺郭弘义居所,地处宋、辽、西夏边境,东南是五台山,往北过恒山出雁门关,向西则是八臂圣手武云飞的二郎寨。寨子南边是渭水支流,名叫小渭河。整个寨子居山而建,被山带河,乘高居险,作为北绿林总舵自是最合适不过。 余老剑客又道:“我与你三师叔都是孑然一身,在郭家寨安身也可助你七师叔一臂之力。”郭弘义在旁道:“飞儿,日后讯息传递可直接传往郭家寨。”秦飞点头。 余老剑客接着道:“飞儿,除了北绿林总舵迁往郭家寨,你七师叔也已安排人手打探西夏、定安国动向。还有一支绿林箭却是打探辽国动向,正好你与孤云山好汉要去寻那赫连腾宝,这支绿林箭恐要落在你这师侄身上。” 秦飞闻听师父所言,连忙起身,来到七师叔郭弘义面前躬身一礼,“小侄愿向师叔讨此令箭,去往辽国,探听辽人消息。”郭弘义大喜:“好!飞儿,辽国境内高手如云,情形复杂,我正愁没有合适人选可派,你若能去我就放心了。” 秦飞答道:“小侄领命。” 余老剑客抬手取出“莫邪剑”递给秦飞,“飞儿,路上带上此剑防身。” “莫邪剑”是老剑客年轻时行走江湖佩剑,原已传于秦飞,上回秦飞夜出福盛镖局,却未曾带上,老剑客此番特意给徒儿带来。 “是。”秦飞恭恭敬敬从师父手中接过莫邪剑,老剑客又嘱咐路途小心、有事及时传讯,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秦飞遵师命,在山上留住一宿,次日一早拜别师父与众位前辈,与朵儿主仆离开飞云殿。 一行几人到了戈贤峰下天后坡营地,大队人马已于昨日下午启程回青州,萧思远留了马匹和一支小队在此等候。秦飞与朵儿主仆上马,一队人不徐不疾赶路,日落时分便已到达青州城。 回到云升客栈,萧思远、大头鬼与山寨众首领迎在门外,随后众人一齐回到客栈内院上房,秦飞约略说了会后情形,说道:“七师叔命我去往辽国探听辽人动向。”萧思远听罢说道:“正好我们要去寻那赫连腾宝老贼,山寨选些好手,与少侠一同赶赴大都。”众人一听,都摩拳擦掌,要与秦飞一同前往大都。 秦飞连忙摆手:“诸位,孤云山上回被辽人发现,刚迁了大寨,为了赶赴泰山,还未仔细布防,目下山寨正需人手。再说此行大都,只为探听消息,却不是去打架,人多反倒不好,容易被人发觉,我与朵儿两个人去便好。” 朵儿道:“我有秦哥哥保护,大家尽可放心,人少不易被察觉,反而有利行事。”见朵儿如此说,众人不好再争,坠儿和墨儿两个撅着嘴巴,闷闷不乐。 次日一早,山寨众人兵分两路,萧思远、大头鬼、孙二娘、坠儿、墨儿、快手苍龙蔺鸿光等头领率人马回转大寨,秦飞与朵儿则启程赶赴大都。 秦飞与朵儿各骑一匹青葱马,一早便离开青州城,取道北上。秦飞周身穿白、朵儿着一袭黄衫,仿佛天造地设一双金童玉女,一路引来无数路人侧目。朵儿自小第一次离开山寨众人呵护,与心爱之人同行,就像飞出笼子的鸟儿,一路乐乐陶陶,心花怒放。 路上行了两日,这日来到齐州境内一个小镇,名唤广彦镇,天色将晚,二人牵马进了镇子,打算在此歇息。 镇子颇大,街面上行人众多,傍晚时分竟也十分热闹。主街上一溜好几家饭庄客栈,二人来到一家名叫“凤来”的客栈停下脚步,客栈小厮立刻上前接过马匹,二人迈步来到里间。 里间甚是宽敞,后院是客栈,前院两层楼是饭庄。小二连忙迎上招呼,秦飞要了两间挨着的上房,便与朵儿上到前院二楼,打算吃点东西。 刚上到二楼,便觉气氛有异,楼上十数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看那些人,多是劲服汉子,带着兵刃,只默默吃喝,无人说话。 二人挑了里边靠街一张桌坐下,伙计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秦飞本想问小二为何楼上这许多人都带兵刃、却为何事,但看小二谨慎小心的模样,就没问出口。简单点了几样小菜和干果点心,便与朵儿坐下,有心看看究竟有何名堂。 朵儿只挨着秦飞,便已心中满足,也不去管周遭有何不妥,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时时小声逗秦飞说话。不一会,伙计送来饭菜,朵儿又忙着给秦飞布菜,秦飞面前杯盏转眼便堆起了小山,秦飞微笑道:“妹子,碗里盛不下啦。” 楼梯口一阵“咚咚”作响,上来两个与楼上众汉一般打扮的人,对楼里喊道:“对头已经来了,在镇外小河滩,毛师爷喊大伙儿快点过去。”“哗啦”声响,二楼那些劲服汉子全都站了起来,一刹时全部下了楼,走得干干净净,整个二楼楼上只剩下秦飞和朵儿。 秦飞对朵儿说道:“妹子,想不想去看看热闹?” 第三十一章 仗义援手 朵儿也是少年心性,闻言拍手道:“好啊。”秦飞丢了块碎银在桌上,与朵儿下了楼,悄悄跟在那群汉子身后,一路出了镇子,向西边走了下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来到镇外一片河滩。只见河滩上影影绰绰有数十个黑影,虽有火把照亮,但是看不甚清。秦飞与朵儿慢慢挨近至一箭之地,隐在一道土坎之后,才看清劲服汉子对面是十几个庄稼汉打扮的人,为首之人脑壳上下尖尖,就似个枣核,倒八字眉、肿泡眼,下巴两撇小胡子,正是在青州城土地庙见过的地鼠门长老邱才仁。 只见邱才仁一手托着个旱烟袋,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火星在夜色里一明一暗。邱才仁对面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头戴方巾,身穿锦袍,腰缠纹锦带,正在说话, “邱老大,非是我要为难你们,只是上头有令,要你齐州分舵一体尊奉我神拳帮号令,否则在这齐州地界,地鼠门分舵就只能关张大吉了。”那个中年人傲慢地说道。 邱才仁又嘬了几口旱烟,将烟锅在脚底敲了敲,然后别在腰间,不动声色地说道:“毛师爷,你今番带了这许多人来,都拿着家伙,莫不是要动武么?” 那个毛师爷一脸不屑:“老邱,之前已经与你齐州分舵打过招呼,只是无人理睬,今晚又把你抬了出来,我这也是没办法。今晚好说便罢,若是讲说不了,那也只能凭拳头说话了。” 邱才仁道:“我地鼠门在各州各府都是凭气力讨生活,在这齐州地界向来与神拳帮未有冲突,却不知为何要奉甚劳什子号令,都知你神拳帮孙大当家的是辽人爪牙,可这齐州却是大宋的地界,难道我们在大宋出气力讨生活,也要看辽狗脸色么?” “邱才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毛师爷气急败坏喊道,这时在他身后站着的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衣袖上都绣着金边,其中一个上前将他推开,站在邱才仁面前。 “邱老儿,看在往日相识份上,本不想让你难堪,既然不识抬举,那就手底下见个真章。”说罢一反手抽出背后开山刀,一刀劈向邱才仁面门。 邱才仁见刀劈来,往旁一纵身,抽出腰间烟袋锅,一招“青龙取水”点向那人胸口神藏穴,那人一个虎跳避开,二人战在一处。 那两人都是辽国内廷卫金阶护卫,也曾与辽国境内地鼠门打过交道,所以认识邱才仁。此次奉命来广彦镇是为助神拳帮收服地鼠门齐州分舵,因为齐州地鼠门并无好手,所以原先没想要动手,只是没料到地鼠门大长老邱才仁却在齐州,眼见不动手是不行了,这才向邱才仁出手。 邱才仁虽是相貌猥琐,惯常也不以武功示人,但是真动起手来,却也不含糊,手中烟袋锅是纯铜打制,平常之时是一竿烟枪,动起手来就是一竿分量不轻的点穴撅,专打人身三十六处穴道。 那个内卫虽是高阶廷卫,但想拿下邱才仁,却是力有未逮,才过十几个照面,就顶不住了,额角见汗,脚下步伐也渐散乱。另一个同伴一看,急忙挥刀上前,双战邱才仁,这才扭转败势,双方斗个势均力敌。 秦飞在青州土地庙见过邱才仁,对此人印象甚好,地鼠门本是穷苦人为了生计聚集一起,也不参与江湖恩怨仇斗,只为安安稳稳讨得一口饭吃,便是如此,也未忘社稷安危,不愿做辽人鹰犬。泰山戈贤峰挖掘地道一事,就是邱才仁事先告知泰山派天风道长,飞云殿众英雄才会事先防范,水淹地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邱才仁战不下两名内廷金阶护卫,虽不致落败,但也怕时间耽搁久了,后力不济,邱才仁毕竟是年过六旬,怎比对方正值盛年。 想到这,秦飞悄悄在土坎上捏了一颗石子,握在掌中,屈指一弹,“嗖”的一声奔先前那个廷卫膝关穴打去,石子去如闪电,那人怎避得开,“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邱才仁烟锅疾探,正点在他肩井穴上,那人立时趴倒在地,动弹不得。 同伴一看,正在吃惊,怎地好好的就摔在地上,还被点了穴,邱才仁的烟锅已然到了后背,“啪”的一声,将他打出有五六尺远,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也摔在地上。 毛师爷一看不好,转身就逃,地鼠门众人挥动扁担、锄头就要追撵,被邱才仁挥手止住,此时对面那些劲服汉子也扯起那两个金阶内卫,趁机一哄而散。 见对方全跑没影了,邱才仁整整衣冠,冲土坎之上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是哪位高人路见不平,伸手相助?邱才仁与地鼠门上下感激不尽,还请一露真容,我等好当面拜谢!”地鼠门众人这才知道,方才有人暗中相助。 朵儿冲秦飞做了个鬼脸,悄悄道:“秦大侠,还不下去与众人相见。”秦飞笑嘻嘻道:“又来取笑与我,好妹子我们走吧,也省得与人寒暄。”二人悄无声息从土坎之后离开,从小路回到镇子。 才到镇子里,就见方才逃回来的劲服汉子三三两两都往一条小巷走去,秦飞拉着朵儿紧走两步,跟在两个汉子身后。 只听前面两个汉子道:“真没想到地老鼠邱才仁这么厉害,竟然连两个金卫都不是对手。” “可不是嘛,幸亏咱们跑得快,要不然可有好瞧的了。刘头就惨了,被打得吐血,这伤势没个一年半载调养,准好不了。” “就是,王头倒还行,只是被点了穴道,好在辽东三位鹿爷来了,已经破了穴道。只是奇得很,鹿爷说是被点了肩井穴,但是王头的膝盖骨却肿了个大包。” “走快点,毛师爷说了,幸好三位鹿爷来了,这回直接去耗子洞抓这个地老鼠。” “嗯,对头现在都在镇东土地庙,要是晚了,走露了风声可就跑了。”二人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秦飞在后一听,敢情地鼠门这事还没完,要是辽东三鹿来了,三个邱才仁也不是对手,这事还得继续管。当即和朵儿远远跟着前面汉子,穿过一条小巷,又拐了几个弯,出了镇子,再往前看,镇子口黑压压一群人,围着一座矮小庙宇,想必就是土地庙。 这座土地庙非常简陋,在镇子东头毫不起眼,平日里是地鼠门齐州分舵歇息、聚众的处所,是以这些神拳帮门人都知道这个所在。 只见那些汉子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辽东三鹿,毛师爷和一个身着华服的胖子在旁殷殷相陪,那个胖子对三鹿说道:“老供奉,邱才仁和地鼠门徒众都在这个破庙里,方才我门下弟子一直在这盯着。” 三鹿鹿元庆将手中一对锃亮的水火囚龙棒在空中一碰,发出清脆的“仓啷”声,把嘴一撇,“孙帮主,叫人喊话,让地老鼠速速出来受死!” 第三十二章 力退三鹿 神拳帮门下立刻在外鼓噪:“地老鼠,速速出来受死。” “快出来,再不出来一把火烧了你们的耗子窝!” 门外喊声震耳欲聋,就见土地庙两扇破旧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鱼贯走出二十余个地鼠门门下,出了庙门沿两边雁翅排开,地老鼠邱才仁在最后出来。 一看到邱才仁,那个胖子、神拳帮孙帮主用手一指:“邱才仁,敬酒不吃吃罚酒,方才竟敢打伤内廷金卫,你可知罪?现在内廷三位供奉大人亲自到此,你还有何话说?” 邱才仁久在辽国走动,自是认得辽东三鹿,闻言冲三鹿拱了拱手:“不知三位老供奉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听就是言不由衷的虚应之辞,鹿元庆哪里听不出来,双手一碰水火囚龙棒,喝道:“邱才仁,我却不与你废话,你地鼠门齐州分舵,究竟愿不愿意并入神拳门?如若答应也就罢了,如若不答应,今晚鹿爷就要拆了你这破庙!” 邱才仁“呵呵”一笑,说道:“鹿老供奉好大的威风,只是就算我答应了,只怕有人不答应。” 鹿元庆眼睛一瞪:“谁敢不答应?” “自是敝帮帮主她老人家不答应。”邱才仁笑嘻嘻的答道。 “你家帮主?她在何处?”鹿元庆颇觉诧异,与他一起来的各人也都觉得奇怪。 地鼠门多为贫苦人家子弟,门徒遍布大江南北,漠北塞外。门中虽多练家子,但也有好些弟子并不会武功,多是从事较为低贱的营生,入会只为有事可以互相照应,所以地鼠门不同于江湖中其它的门派,自来与江湖中恩怨仇杀几无瓜葛。 江湖之中也从未听说地鼠门有帮主,甚至地鼠门源于何时也无人知晓,历来只知地鼠门各地都有长老主事,邱才仁就是主事北地的大长老。现在听邱才仁说帮主不答应,众人均感好奇。 秦飞与朵儿隐在远处一堵矮墙之后,互相看了一眼,也是一脸狐疑。二人从未听尊长和亲友说过地鼠门帮主,至于帮主是谁更没人知道,自己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竟似觉得地鼠门从来就没帮主。 邱才仁面容一整,神情虔诚道:“敝帮帮主她老人家已金身驾临齐州分舵,如老供奉依然苦苦相逼,我只好请她老人家与你答话。” “速叫你家帮主出来答话,慢得一慢,立刻拆了你这破庙。”鹿元庆怒道。 邱才仁点点头,“好吧,你且稍待片刻,容我去请。”说罢一转身回了土地庙。 功夫不大,邱才仁回来,在前引路,身后跟随两个妇人。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宫装妇人,穿着一件素色的长锦衣,外披白色纱衣,裙角上绣着细碎的花瓣。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 面上微施粉黛,看上去雍容华贵,卓尔不凡。身旁有个老嬷嬷轻轻扶持,那个老嬷嬷身着蜀锦织绣,雪鬓霜鬟,略略佝偻腰身,看上去应是年逾古稀之年。 秦飞与朵儿见是两个妇人,不禁暗暗担心,看那老嬷嬷更是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竟似走路都很费劲的样子,这二人怎能挡住门外一群虎狼之众?秦飞暗自提高戒备,一旦发现不妥,说不得只能挺身相助,朵儿在一旁也是跃跃欲试的模样。 那宫装妇人来到庙外,站定身子,身旁老嬷嬷径直走到三鹿面前,问道:“何人有事要见帮主?” 见是两个妇人,鹿元庆收起囚龙棒,将兵刃背在身后,答道:“是我等要见你家帮主。为的是地鼠门齐州分舵并入神拳帮一事,既是你家帮主在此,今晚此事就可定夺。” 那嬷嬷看了看鹿元庆,问道:“好生生地为何无端要并我齐州分舵?我们答应了怎样,不答应又当如何?” “答应了么,一天乌云满散,今后大家就是自己人,有什么事都好商量,不答应么,打明儿起江湖上就再没地鼠门齐州分舵这字号。”鹿元庆冷笑道。 话音才落,“啪”的一声,脸上已是挨了一记耳光,只见那嬷嬷好整以暇,手叉着腰,笑眯眯问道:“看你以后还敢说大话么?” 鹿元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疼,幸亏对方手上未使内力,否则这一巴掌打来,自己这条命就算交代了。当下又惊又怒,反手拽出一对水火囚龙棒,怒喝道:“好你个老虔婆,看不出还是个练家子,趁人不备偷袭,来来来,让鹿爷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两。” “怎么,还不服气?这么着吧,你们不是哥仨吗,一齐上,省得姥姥费事。”老嬷嬷把衣袖卷了卷,往前一站,浑不把辽东三鹿当回事。 鹿老大刚才竟没看清老三是如何挨了一巴掌,知道这个嬷嬷不简单,向鹿老二丢个眼色,然后对鹿老三道:“老三,既是老虔婆找死,咱们兄弟仨就成全她。”说罢一摆囚龙棒当先向嬷嬷劈头打去,鹿老二、鹿老三也摆囚龙棒在旁助攻,兄弟三人群战老嬷嬷。 老嬷嬷却是不慌不忙,展开身形像只燕子般在三鹿之间穿梭,哪还有半分老态龙钟模样,十余招下来,三鹿竟然连老嬷嬷衣角都没碰到。三鹿气得虎吼连连,六只囚龙棒愈发舞动如飞,像个大大的银球,将老嬷嬷裹在其中,劲风飒飒,竟将周遭人群纷纷逼退。 秦飞和朵儿都暗暗吃惊,这个嬷嬷名不见经传,看身手竟不在顶级高手之下,一人力战三鹿竟无惧色,反倒是三鹿久战不下一个嬷嬷,愈发显得心浮气躁。 斗到分际,只听嬷嬷喊了一声“着!”,一掌拍在三鹿鹿元庆背后,这还是掌下留情了,只打得三鹿横飞出丈余,手中囚龙棒也撒了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鹿老二、鹿老三知道不好,却是已经晚了,老嬷嬷“啪、啪”两掌分别印在了鹿老二和鹿老三的前心与后背,他二人也和鹿老三一样被掌力震飞,口吐鲜血。 老嬷嬷站定身形,搓了搓手,说道:“三个窝囊废,早不听良言相劝,非要吃了亏才肯罢休,还不与姥姥滚开去。” 四周劲服汉子,孙帮主、毛师爷全都看傻了眼,张大嘴巴,目瞪口呆。老嬷嬷一声喝,才醒过神来,慌忙抬起辽东三鹿,狼狈不堪逃之夭夭。 老嬷嬷回到中年妇人身旁,说道:“主子,外面风凉,我们还是进去吧。”说罢,搀扶那中年妇人,转身回到庙内。 邱才仁留下几人在门口巡视,转身也跟进了庙里。 秦飞与朵儿面面相觑,原以为辽东三鹿寻上门,邱才仁与地鼠门定然不敌,还打算出手相助,没想到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辽东三鹿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地鼠门竟然有如此顶级高手坐镇,结果以大辽国堂堂供奉至尊,在这小小齐州城阴沟里翻船。 朵儿冲秦飞吐了吐舌头,口中说道:“没想到这婆婆竟是个高手,更没想到地鼠门帮主竟然是个女子。”秦飞点头,深以为然,捏住朵儿小手道:“妹子,既然无事,我们回客栈吧。” 正待转身要走,身后邱才仁急匆匆从庙内赶出,冲秦飞喊道:“少侠慢走,我家帮主请您入内说话。” 第三十三章 龙凤玉牌 秦飞与朵儿站住身形,只见邱才仁在后躬身施礼:“秦少侠,我家帮主请您移步庙内说话。”秦飞心中惊讶,难道刚才自己和朵儿被那位帮主发觉了?秦飞忙还礼:“小子叨扰,还请邱长老头前带路。” 邱才仁在前领路,秦飞与朵儿随在身后,进到庙内,转过前院殿堂,来到后面一个雅致小院。小院北面一溜三间正房,廊檐下挂着几盏灯笼,邱才仁迈步上了台阶,向内禀报:“回禀帮主,秦少侠已在院内等候。”屋内传来字正腔圆的女声:“有请!” 邱才仁打起门帘,往里相让秦飞二人。秦飞与朵儿迈步进了正房,只见正面条案台下八仙桌旁坐着那位宫装妇人,在灯光下尤显得雍容华贵,端庄娴雅,身旁那个嬷嬷在侧侍立。 只见那宫装妇人抬手让座:“秦少侠、述律姑娘,请坐。”秦飞与朵儿在客位坐下,外面有人进来奉上茶水。 那宫装妇人开口道:“秦少侠定是觉得奇怪,你我素不相识,却怎地邀你进来一叙。”秦飞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秦少侠在泰山会盟虽未出手,但在孤云山力战成化道人一事,辽国内廷卫早已传的尽人皆知,是以敝门下也都识得少侠,今番请少侠一晤,一则当面感谢少侠在镇外河滩出手相助邱才仁邱长老,二则实是有一事相求。”秦飞讷讷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不知帮主有何事需在下出力,请尽管直言。” 那宫装妇人看看秦飞,又看看朵儿,说道:“本座娘家姓谷,本名月琴,我与你二人也是颇有眼缘,不如我们姐弟相称,说话却更便利。你二人就唤我月琴姐姐,我唤你二人秦飞兄弟、朵儿妹妹可好?” 朵儿一听自是愿意,见这谷月琴一介女流,竟然统领普天下百万地鼠门弟子,心中好生佩服,犹然而生亲近之情,闻言站起身,重新见礼:“朵儿拜见姐姐。”秦飞也忙站起来一躬倒地:“见过姐姐。” 谷月琴心下欢喜,轻抬右手,“秦飞兄弟、朵儿妹妹,切勿多礼,快请坐下。”用目示意谷嬷嬷,谷嬷嬷转身从条案上捧出一只方盒,谷月琴接了过来,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对玉石挂件,谷月琴伸手拿出一只,走到朵儿面前,替朵儿挂在颈上,谷嬷嬷将另一只替秦飞挂在颈上。 朵儿低头用手捏住玉石看去,见是一方致密细腻的黄色玉牌,摸在手里微凉润滑,玉牌上方雕了一只盘龙,牌上刻了八个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朵儿急忙去看秦飞的玉牌,见那只玉牌上方雕了一只彩凤,牌上也刻有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朵儿生于王府,自幼时便常行走皇宫大内,见识自是非凡,奇珍异宝见过无数,这一对龙凤玉牌一看就知价值连城,心下既是喜欢又是惶恐:“姐姐,这对龙凤玉牌是用极品和田玉雕琢,怕是万金难求,如此贵重礼物,妹妹受之,心实不安。” 秦飞看那玉牌,只知定是贵重之物,听朵儿说万金难求,心中也是一惊。却见谷月琴缓步回到座位坐下,泰然自若说道:“妹妹,你且收了,待我说了地鼠门来历,你便不会惊讶了。” 谷月琴道:“秦兄弟可知地鼠门是谷氏先人在隋末年间手创,只为怜惜天下穷苦人,在乱世之中为他们留一片安身之所。传至姐姐手上已是第十二代,这位谷嬷嬷便是自小服侍我的乳娘,如今却也老了。”那谷嬷嬷在旁微微点头。 “世间都知地鼠门皆为贫苦子弟,多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这也是谷氏先人创立地鼠门的缘由。”谷月琴抿了口茶,缓缓说道:“隋末年间,谷氏一脉已是富可敌国,然见天下刀兵四起,战乱频仍,灾荒年景更是死尸遍野,饿殍千里。先人甚觉有违天道,在暮年时,便将全部身家拿来创建了地鼠门。” “地鼠门门下只收贫家子弟,门徒百万,但即便遇到灾荒战乱,也从不叫门中一人饿死,按月发放钱粮,门众家中至亲只要身罹重病,也由公中出钱医治,一年耗费银钱何止千万。” “地鼠门生意遍布天下,普天下的钱庄、饭庄、客栈、医馆、车马行、绸缎庄、马场、林场、镖行等等,十之一二多为门下产业,只是世人不知罢了,这许多生意皆为维持每年浩大开支。地鼠门中多有善于打理银钱的能手,是以江湖中只知地鼠门并无武技出众者,却不知道我门中不以武技论高下,唯以财技定高低。” 秦飞与朵儿听得心驰神往,世间竟有人以一己之力,护天下百万人生活,真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之事,便是开一国之基业的明君圣贤也不能比,实在是令人高山仰止,肃然起敬。 二人心中对地鼠门有了新知新见,新看新识,也对谷月琴佩服得五体投地。 朵儿站起身来,敛衽一礼:“如此说来,我和秦哥哥就收下这对玉牌了,谁叫姐姐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大财主呢。” 谷月琴轻轻转动茶杯,面带微笑,看着朵儿与秦飞,意甚欣慰。秦飞问道:“方才姐姐说有事要小弟效力,却不知是何事?”谷月琴欲言又止,看了看身边的谷嬷嬷,谷嬷嬷却是一脸愁容。 谷月琴道:“地鼠门在河间府有间长生库,名叫发兴,由谷嬷嬷的儿子谷永成为司理,外间并不知此间长生库为地鼠门所有。一个月前,有人来当了一个物件叫‘回旋幻羽’,此物为护身宝甲,能避刀枪水火,哪知不几日就有人寻上门来,点名要这件宝甲。” “此物并非死当,又非原主来赎,长生库自是不允,两下交涉起来就动了手,司理谷永成被对方一掌打在后背,身上留下一个黑色掌印,对方言明此为五毒黑煞掌,中掌者七日内五毒攻心,神仙难救,七日内若不交出宝甲,就只能赔上性命。” “门中弟子急急飞鸽传书与我,我与容嬷嬷这便是要赶去河间府,今日晚间刚到齐州歇脚。五毒黑煞掌乃天下十三种歹毒掌法之一,不过并非无法可救,只要在七日内由数名内力卓绝的高手合力打通中掌者经脉,逼出内毒就可无恙。” “目下我与嬷嬷赶往河间府,算算时日还赶得及,只是在齐州与河间府的门中好手,除了我与嬷嬷外再无第三人,是以正为此事伤神。” 秦飞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自己赶往河间府救人,莫说与谷月琴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便是没有交情,但能救人性命,也当义不容辞。 想到这,秦飞对谷月琴一拱手,“姐姐,小弟内力也还看得过去,若蒙不弃,愿与姐姐一道前往河间府救人。”谷月琴闻听不禁大喜,容嬷嬷更是喜出望外,秦飞身手虽未见过,但就凭一招间废了内廷客卿成化道人,放眼天下武林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秦飞答应同去救人自是再合适不过人选。 谷月琴道:“兄弟,如此说来,我先替嬷嬷及地鼠门上下谢你援手之德,明日一早我们在镇口会齐,一同赶往河间府,你看如何?” 秦飞欣然应允:“小弟自当效命,明日即与姐姐一同赶往河间府。” 当日晚间,秦飞与朵儿自回客栈歇息,次日一早,二人来到镇口,与谷月琴和容嬷嬷会齐,一行随即北上,往河间府疾驰而去。 第三十四章 五毒黑煞掌 谷月琴与嬷嬷乘坐一辆马车,秦飞与朵儿骑马,一行几人一路快马加鞭,路上未敢耽搁,总算在日落时分赶到河间府。昨日夜间地鼠门已有人连夜快马告知河间分舵,是以城门外早有河间府主事长老郝大同相候。 这郝大同头戴员外巾,身着上好丝绸长衫,腰悬美玉,圆盘脸,满面堆笑,衬着肥胖身材,活脱一个土财主模样。车到城门,赶车弟子上前接洽后,谷月琴与谷嬷嬷并未下车,郝大同在前面带路,一行人直接赶往“发兴”长生库。 长生库即是后世的当铺,发兴长生库是河间府最大字号,坐落在城内最繁华的一条大街,独占了小半条街的铺面,河间府是北地重镇,已是辽人辖地,不过却与宋地并无分别。其时辽人也早已下马耕田,随着国土不断向南扩张,百姓中也早是辽汉混杂,诸般习俗、朝廷规制也都与汉人无二。 虽是傍晚时分,大街上却是人头攒动,北地重镇果是繁华,众人绕过大街,拐向旁边一条小巷,从侧门进了长生库。这郝大同只是低阶长老,虽是主事河间数十年,却是从未见过帮主,谷永成被五毒黑煞掌所伤,眼见性命不得活,急向总舵传书,昨夜北地大长老邱才仁从齐州飞骑传书,言道今日帮主亲临河间府,郝大同竟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急调河间府周围各郡县门中精干弟子数百人赶赴河间,欲保护帮主周全。 众人进了院落,院内层层叠叠竟是许多房屋,假山鱼池、亭台楼榭竟是一进连着一进,穿过好几道院子才到正院上房,进了上房,谷月琴上首落座,谷嬷嬷在旁侍立,秦飞与朵儿在旁就坐。 门外院中黑压压站满了地鼠门徒众,郝大同近前禀报:“属下郝大同请帮主示下,现下是稍息片刻,还是即刻就去看谷司理伤势?” 谷月琴挥了挥手,“叫门下众弟子都散去,有事再传。你与河间分舵主事弟子留下即可,先说说谷永成现下伤势如何了?” “是!”郝大同回身交待主事弟子,将院中门人发散,然后转身回话:“永成中掌后今日已是第五日,人却清醒,只是每日呕血,四肢发黑,黑气竟似慢慢向心口汇聚,情形不大好,现在在偏院中将养,派了三班弟子轮流服侍。” 谷月琴点了点头:“打伤永成之人查到来历了吗,近几日可有上门搅闹?还有那典当幻羽宝甲之人可去查问来历?” “打伤永成之人已查到来历,是‘武宗’门下‘震’字头弟子,现在未知去向,幻羽宝甲是武宗门内三宝之一,那个前来典当的人还未有确切消息,不过据多方打探消息来看,也是‘武宗’弟子,不过不是‘震’字头弟子,典当宝甲应是被人追踪,名为典当是为叫我等代为保管,移祸江东之计。” 以地鼠门门徒之众、分布之广,江湖中确实没有什么事是他们打探不到的。不过,短短几日便有如此确切消息,郝大同此人办事倒是颇为得力,谷月琴微微点头,意示嘉许。 “武宗为江湖十三家秘门之一,从未在江湖公开露面,门下全是杀手死士,专一做那博浪一击之事,为达功成便是血流漂杵也在所不惜。门内向来收钱办事,曾有传闻,便是那辽国皇帝头颅也有价码,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他们不敢接的生意。” 谷月琴点头表示知道,吩咐郝大同:“夜间多派人手护卫长生库,若那打伤永成之人寻上门来,不可动手,速报我知。” “属下遵命!”郝大同恭恭敬敬答道。 “现在领我们去看看永成伤势,周围闲散人等却要回避,务必做到僻静,以利疗伤。” “是!”郝大同低头转身,出门在前带路,谷月琴、谷嬷嬷、秦飞二小在后跟随。谷永成养伤之处不远,众人转过几条回廊,便来在一处小院外,进了小院,北面正房便是谷永成养伤之所。 门口两个弟子见是郝大同众人过来,忙抱拳躬身行礼,郝大同挥手命他们在院外守候,二人听命退到院外。谷嬷嬷最是心焦,一掀门帘进到房内,只见房内榻上躺着一个瘦小的汉子,面色蜡黄,两眼深陷,颌下一缕稀疏花白的胡须,看上去约莫五旬年纪,正是谷嬷嬷之子,长生库司理谷永成。 房内满是草药气味,郝大同忙将窗户推开,发散药味,又搬过一把椅子,请谷月琴落座。谷月琴摆摆手,近到榻前,仔细观看谷永成气色,良久回到椅前坐下,沉思不语。 谷嬷嬷却坐在榻沿,握住谷永成的手,老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谷永成虽是气若游丝,神智却是清醒,见是老母亲和帮主来了,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是力有未逮,嬷嬷连忙扶住儿子:“我儿,莫要起身,帮主亲自来看你了,这五毒黑煞掌虽是霸道,却非不能解,放心养伤,不几日就可像从前那般身体康健。”谷永成微微点头,口角颤动却说不出话来,嬷嬷忙掩上儿子嘴巴,“莫要说话,安心静卧为妥。” 过得半晌,谷月琴示意众人出来,来到院中,谷月琴道:“郝长老,另寻一间房屋说话。”郝大同领命,引众人来到旁边耳房,众人落座,弟子奉上香茗。 谷月琴沉吟片刻道:“要逼出永成体中之毒,原本不难,需四名内力深厚之人合力,以内力倒灌之法,强行驱毒。只是却也凶险,若内力稍有不足,五毒将会反噬,运功之人反会被毒气所侵,非但不能替人祛毒,自身也是性命难保。” 朵儿知道谷月琴所忧何事,是怕自己内力不够,反为毒气所侵,到时非但救不了人,反倒搭上自家性命。当即站起身来,走到谷月琴面前,握住她的手,说道:“姐姐,原本妹妹有心相助,听姐姐一说,到是不敢了,非是爱惜自家性命,实是怕反倒害了谷家大哥。” 谷月琴轻抚朵儿发梢:“姐姐知你肯相助,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事关两条性命,却不得不慎重,如今离七日之限还有两日,容我再想它法。” 谷嬷嬷在旁不住流泪,眼下确是实情,若是功力不到,非但救不了人,反会促其速死,老嬷嬷便是叱咤武林的女中魁首,如今却也无法,只能默默流泪。 朵儿看了看谷月琴,䀹了䀹眼,调皮地说道:“我的好姐姐,你只知你的秦兄弟内力雄厚,却不知他是药王菩萨陈药儿传人,他可是向我说过,但叫留得一口气在,世间便没有不治之症。” 谷月琴闻言眼睛一亮,谷嬷嬷赶忙擦了擦眼泪,几人一齐把目光看向秦飞。秦飞面上一红,说道:“姐姐、嬷嬷,不必担心。我看谷兄所中五毒黑煞掌之毒倒也不是无法可救,如果各位放心,我倒愿意一试。” 谷嬷嬷一把抓住秦飞衣袖:“少侠若能救得我儿性命,老身日后便当你是现世活菩萨供奉。”说罢就要给秦飞磕头,秦飞连忙用手搀扶,“老人家万万使不得,你和谷兄都是姐姐身旁之人,秦某焉有见死不救之理,快快起身,莫要折杀小子了。” 谷月琴也握住秦飞衣袖,“兄弟,果真救得?那你快快施法救治。” 秦飞道:“姐姐莫急,你等稍坐片刻,谷兄中掌已有时日,容我先为谷兄把脉再来回话。” 谷月琴、谷嬷嬷连忙点头,秦飞转身出门去为谷永成搭脉,众人在屋内坐下,等候秦飞回来。 第三十五章 运功祛毒 约莫盏茶功夫,秦飞掀帘回来,谷月琴与谷嬷嬷、郝大同都满怀期盼地看着秦飞,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只有朵儿不慌不忙,在一旁始终笑盈盈的。 秦飞对谷月琴一揖,说道:“姐姐,方才我去替谷兄搭脉,伤势虽重却是无碍。”听到秦飞如此说,谷嬷嬷大喜过望,连忙道:“少侠,那就请你快快替我儿医治。”谷月琴也在旁点头。 秦飞对谷嬷嬷道:“小子回来,正要问嬷嬷与姐姐,要祛谷兄身上之毒却也不难,一种是以药石之力缓缓拔除体内毒气,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期间每日服药,再安心静养,半月之后,可保无虞。”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我以药典脉穴之灵力,遍走其身三十六处穴道,将毒气逼在指尖,再刺破中指,将毒液排出,此种方式最是快当,小半个时辰即可功成,不过期间却需人护法,不可有外力惊扰,否则功亏一篑,又要从头来过。” 谷月琴与谷嬷嬷一听,自是第二种方法为好,既快当也无甚危险,自己几人可为秦飞护法,再说即便护法不周,也仅是重新祛毒,并不会危及性命。 谷月琴道:“兄弟,那就运功祛毒,这样快捷,我们几人可为你行功护法。” 秦飞应诺。当即叫人收拾出一间空房,房内燃起灯烛,点起檀香,地下摆放两只蒲垫,备了一只木盆,又命人去后院无人处挖一深坑,以备祛毒完毕将毒汁深埋。 准备停当,叫人用软床抬出谷永成,搭到屋内蒲垫盘膝坐下,众人退出房间,分别在屋前屋后戒备,谷嬷嬷跃在屋顶巡视整个院落。 屋内秦飞轻声说道:“谷大哥,一会你只管坐好,不可运功相抗,将手搭在木盆边上,我喊你时,即用针尖刺破中指指尖,排出毒液,你可听明白了么?”谷永成轻轻点了点头。 秦飞来到谷永成身后,盘膝坐下,先捏如意诀,气行一小周天。行气已毕,探出右掌,“啪”的一声,贴在谷永成背后“风门”穴,一股灵力便如一束有形之物没入谷永成风门穴,缓慢在穴道中顺着经脉游走。谷永成只觉得体内流入一股暖流,说不出的受用,那股力道顺着周身脉穴游走,渐渐右手手臂粗胀起来,身后秦飞头上也升起了氤氲之气。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谷永成右臂已粗大一倍有余,那股暖流也停在上臂天突穴不动,谷永成斜眼看了一下右手臂,整个小臂犹如墨黑,秦飞在后说道:“谷大哥,用针刺破中指,中指会缓慢流出毒液,莫要沾到。”谷永成依言刺破中指,只见指尖缓缓溢出一粒豆大黑色血珠,又缓缓滴在木盆中。 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右臂肿胀逐渐散去,木盆之中已有小半盆浓黑如墨的毒液,腥臭难闻,好在屋中燃有檀香,才不那么刺鼻。指中渗出血珠已逐渐变红,秦飞在后缓缓收回灵力,收功起身。 秦飞问道:“谷大哥,你现下觉得身子如何?”谷永成已是神台清明,周身动作再无挂碍,只是宛如重病初愈,身子发虚,“秦少侠,我已无碍,只是身子略有发虚。” 秦飞点点头,“如此已是大好了,只需调养两三日,便可复原如初。”谷永成便想起身给秦飞磕头,被秦飞用手阻止,开口唤进地鼠门弟子,将木盆盖好,抬至后院事先挖的坑里深埋。 且喜行功之际并无外人打扰,众人也都进了屋内,谷嬷嬷一把抱住儿子,见谷永成只是稍显疲倦,眼窝深陷、面庞削瘦,再无中毒模样。不禁老泪纵横,拉着儿子就要给秦飞跪下,秦飞急忙拦住。 谷月琴也是感慨万分,没想到秦飞竟有超人之能,一件天大的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谷月琴笑道:“兄弟,姐姐还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除了武技出众,医道竟也是这般神奇。”朵儿似早在预料之中,只是笑盈盈地看着秦飞,过来牵着秦飞的手,面上满是得意神情。 郝大同连忙着人搀扶谷永成回屋歇息,又命人赶紧去熬制滋补物品,安排停当,郝大同陪谷月琴众人回到先前屋内说话,谷嬷嬷恨恨地道:“武宗门人,竟然如此霸道,我儿毒虽解了,但这口气却是难消。”谷月琴点点头,“此事定不能就此罢了,那打伤永成之人到七日头上,定会寻上门来,到时切不可让他走脱。”想了想对郝大同道:“郝长老,武宗历来行事诡异,门内分支极多,务必要我门下弟子尽多搜集武宗消息,越多越好。”郝大同躬身领命。 众人白天一番疾驰赶路,再加上这一番折腾,天已三更,此时也都有了倦意,郝大同便唤人分别领各人去卧房歇息。秦飞与朵儿被安置在一个精致的小院,两间上房紧挨着,屋内布置得华美典雅,朵儿倚在秦飞门边犹自恋恋不舍,在秦飞再三催促下,才回自己房内歇息。 次日午后,谷月琴差人来请秦飞与朵儿喝茶叙话,二人随着来人,到了旁边一进院子,只见谷月琴在廊檐下阴凉处一张椅上坐着,身旁是一张茶几,茶几旁预留了两个座位,谷嬷嬷和郝大同在后侍立。 院中央一张躺椅上谷永成正在闭目晒着太阳,此时已是深秋季节,河间府早晚间都有寒意,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倒是惬意。见到秦飞与朵儿进来,谷永成一翻身站起来,来到秦飞面前,深施一礼:“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谷永成永生难忘,感念少侠大恩大德。” 秦飞用手搀扶,仔细看了看谷永成,只见他面上已有血色,人虽干瘦却是精神颇健,休息了一夜,看上去已如常人无异。秦飞谦逊道:“谷大哥切莫多礼,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还需将养几日,才可复原。”谷永成点头再次言谢。 秦飞二人来到谷月琴面前,施礼见过,谷月琴伸手让座,二人便在谷月琴身旁坐下。谷月琴道:“兄弟,妹子,下午左右无事,便喊你二人一起品茗叙话,若不是防着武宗可能寻上门来,我倒要领你们去河间府周遭看看风景。” 二小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陪谷月琴说话。秦飞道:“姐姐倒是不必在心,我二人此次北上,原就是边走边玩,并未想到刻意去何处观景。”谷月琴点点头:“如此甚好,自由性情,随心观景,倒是不必刻意拘泥。”又对朵儿说道:“妹妹,孤云山人马搬迁大寨,想是所费不菲,我已差人送去五十万两白银,充作军资。” 朵儿一听,大吃一惊,这个财主姐姐手笔豪阔,一出手就是五十万银两。不过父王旧部数千人马,自占据孤云山以来,都是自耕自种,早已是入不敷出。山寨却不似响马般可以打劫谋生,自王府带出的银钱已所剩无几,这几年确是过得较为清苦,现在有这五十万银两,便似雪中送炭一般。 朵儿看着谷月琴,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之情,谷月琴抚着朵儿纤手笑道:“妹子,你几千人马只靠耕作度日,却不像我地鼠门那般打理银钱,便是有金山银山却也吃空了。既然你认了我这个财主姐姐,那以后你山寨粮饷自是由姐姐包下了,你这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如何能管得几千人的吃饭?” 第三十六章 回旋幻羽 朵儿闻言,更是说不出话来。谷月琴轻拍朵儿手背:“好啦好啦,我可就你这一个妹子,你却不必说那感谢的话,否则姐姐可就不依了。”朵儿只得点头,心中对这个姐姐实是铭感五内。 谷月琴对秦飞说道:“兄弟,姐姐可是想不出你需要什么,小小年纪身手卓绝,又是见所未见的医林圣手。”秦飞急忙摆手:“姐姐说的哪里话来,便是如此,我已觉得所受良多,心怀惴惴。” 谷月琴笑道:“不过有一事姐姐倒是可以帮到你,普天下若论徒众之多,自是我地鼠门为最,所以若论打探消息,搜罗讯息,自也更是快人一筹。” 此言果真不虚,天下若有地鼠门打探不出的消息,那就无人再能够探得出来,秦飞点头表示赞同。谷月琴道:“兄弟,我给你二人的龙凤玉牌便是我地鼠门掌门信物,拿此玉牌,普天下无论哪间地鼠门的买卖,要钱给钱,要人给人,需要打探讯息也是吩咐即可。” “只是天下间地鼠门生意都未挂门派字号,你却无法识得,待会嬷嬷自会将天下各州府郡县,本门主事长老姓名告知与你。每到一处,你只管凭此玉牌找到主事长老即可,便是有事传讯于姐姐,也只管吩咐,门中自有飞鸽传书,就是远在天涯海角,不过两三日我便能收到讯息。” 秦飞闻听,心知此中便利实是难以估量,遂站起身对谷月琴深施一礼,“既如此,秦飞就多谢姐姐照拂。”谷月琴微微一笑,示意秦飞坐下。 正在此时,院门口一个弟子进来禀报:“前几日典当回旋幻羽的客人前来赎当,柜台朝奉遵照吩咐,暂时将客人留在柜台,命我入内禀报。” “哦?”谷月琴冷哼一声,“算来今日是永成中掌第六日,那人定是怕长生库熬不过七日,拿宝甲换解药。”郝大同点头:“定是如此,看来此人典当之后,也一直在查看长生库动静。” “走,我们去墙后内室瞧瞧,莫要惊了那人。”谷月琴吩咐道。 “是。”郝大同在前带路,众人出了小院,从长生库后门鱼贯进入一间暗室。暗室不大,只照进些许日光,一面墙上方有一排气孔,看过去正对着长生库柜面,暗室右前方对着长生库大门。 只见柜前一张茶几旁坐了个少年公子,由柜内朝奉相坐作陪。那少年头戴方巾,身穿绣袍,腰间悬着丝绦,生就白净面孔,五官清秀,只是略显瘦弱的身躯令人觉得有些弱不禁风。 谷嬷嬷轻哼了一声:“是个女扮男装的雏儿。”谷月琴与郝大同均有同感。 柜上朝奉正在对那公子解释:“回旋幻羽异常珍贵,未敢收在寻常库房,收当后即送往主人家密室,离此也不甚远,已着人快马去取,马上就到。” 那少年公子显然坐立不安,不时用眼瞟向门外,长生库坐落大街乃是河间府最热闹的街市,门外不时有车马经过。每有车马经过,那少年公子都下意识地左顾右盼。 “公子,这是当票回执,赎银连本带利也已两清,一会回旋幻羽取来,你就可拿走。”那公子点头,将回执收在袖中。谷嬷嬷眼利,瞅见长生库门外对街有人探头探脑,对谷月琴道:“姑娘,这雏儿走不了了,已经被人盯上了。”说罢用目向外示意。 谷月琴向外看去,果见街对面有人在看向长生库,便对郝大同道:“把物件给她,然后跟上她。”郝大同点头,出了暗室从旁绕过去,在另一侧门进了柜内。 郝大同打开柜门来到店堂,满面带笑,冲那公子连连作揖:“公子,对不住,耽搁您这么久,实在对不住。宝物已经替您取回,已经包好,您这就拿回吧。”说罢,双手递过回旋幻羽,那公子接过包袱,打开一角,看了无误,对郝大同道:“如此有劳掌柜的了,在下告辞。”说毕,离开长生库,出门匆匆而去。 那人只顾低头向前,身后早跟了两个大汉,见那少年一直向北,往城门方向行去,其中一个大汉转身找人报信,另一人一直跟随在少年身后。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谷月琴、谷嬷嬷、秦飞二小、郝大同远远跟在那个大汉身后,很快来到北城门,那大汉脚步并未停留,一直出城而去,众人只得远远跟随。 出了城约莫走了五里,便是一座小山,只见那大汉一直向山脚走去。来到山脚又往上走了一段,前面是个山坳,那大汉悄悄寻一处土坎,伏在土坎后,伸头向下看去。 谷月琴众人悄悄从大汉身后绕过,来到大汉上方的一处密林,几人分别找棵大树,飞身上树隐住身形,居高临下往山下看去。 见那大汉依旧伸头在看山坳,山坳里却有两个人。一个是原先那个公子模样的人,另一个却是个武士装扮的少年,这少年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古铜般的肤色显得尤为健硕,头上青布束发,身着玄色短打衣靠,正盘膝坐在地上行气运功,在他脚边横放着一柄出鞘长剑。 那少年公子屈膝斜坐在玄服少年身旁,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神中满是关心的神色,过得盏茶时间,那少年才缓缓收功。 “师兄,现下觉得如何了?”那公子问道,是个清脆的女声,想是不再刻意压低声音,恢复了本来声音。 “云妹,这几日难为你了,现下经脉运转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略有滞涩,待我功力再稍稍回复,定还要去寻那‘兑’字恶贼,为师父报仇。”那少年恨恨说道。 “师兄,我‘震’字一脉遭此劫难,现下已是四散流离,爹爹遭‘兑’支毒手,仅凭你我二人,这大仇实是难报。”那个叫云妹的忍不住伤心啜泣起来。 “但教有一口气在,此仇非报不可,恨只恨我的血怒剑法才只练到六层,要是练到十层,天下还有何人能挡我一击。” “便是爹爹也才练到七层,所谓十层自来只是门中传说,以你的年纪能练到六层,已是门中百年来绝无仅有之事了。”云妹看着那少年,眼神既有自豪也有怜惜,打开身边包袱,取出回旋幻羽:“师兄,快把这个穿上,上次要不是你非要我穿,你也不会受伤。” 那少年倔强地摇了摇头,“师妹,还是你穿。师父不在了,我身为大弟子未能替他报仇,若是再叫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死了也没面目去地下见师父。” “师兄……”云妹还待要劝,却见那少年将头扭在一旁,竟似不愿再听,只得将回旋幻羽又用包袱包好。 “上次被‘兑’支追赶甚急,你又身受重伤,不得已我将回旋幻羽送入‘发兴’长生库暂存,后来‘兑’支恶贼寻上门去,用五毒黑煞掌将长生库司理打伤,算来明日便是第七日,长生库若交不出回旋幻羽,那个司理恐将性命不保了,却是我们连累了他。” “当时情势危急,那也是不得已之法,若是那个司理因此死了,我们为他报仇便是。”那个少年说道。 第三十七章 贝丘殒命 二人正在说话,那少年似有所警觉,就听山脚仿佛有马蹄之声。此时那个伏在土坎之后的汉子也察觉山脚有人,站起身来,手指放入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唿哨声,山下几人听到声音,一拨马头,向山坳奔来。 来人一共是五骑,转眼间到了山坳口,纷纷甩镫下马,那个土坎后的汉子也一溜烟奔下去,与那五骑会合。之后领着几人转过山坳口,便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少年。 那对少年男女早听到有人进来,双双拔剑护住身形,那几人迅速散开围住二人,二人身后是个陡坡,已无退路。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上前一步,对那少年男女喝道:“解瑞安、连小云,你二人已是插翅难飞,还不速速献上回旋幻羽,我可为你二人留个全尸。” 那个师兄、名叫解瑞安的喝道:“狗贼,你身为兑字头门长,觊觎武宗同门宝物,竟然暗中下手,杀了我师尊,想要得到回旋幻羽却也不难,从我二人尸身上踏过即可。”语中字字斩钉截铁,竟是一副悍不畏死神态。 至此时,坡上众人已大致听得明白,武宗麾下“兑”字头门人与“震”字头门人为争夺“回旋幻羽”,自相残杀,为避追杀,震字头门人曾将回旋幻羽暂存长生库,结果连累谷永成被打伤。谷嬷嬷盯着兑字头门人,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 此时兑字门门长身后一人举刀喝骂道:“你这厮死到临头竟还嘴硬,吃我一刀。”说罢举刀就砍。那少年眼见一刀劈来,并不躲闪,低头拱背,手中剑“唰”的一声刺那汉子前心。那汉子一刀劈下,见解瑞安并未闪避,心中暗喜,哪知解瑞安气凝于背,那汉刀口入肉两分便再砍不下去,而解瑞安手中长剑已是透胸而入,透背而出,那汉子后心突出老大一截剑头。 兑字门人一惊,都往后退了一步,喊道:“这小狗疯了,竟是以命换命打法。”解瑞安背上中刀,虽是运气相抗,却也伤得不轻,霎时背上已被鲜血染红,连小云急忙扯下衣摆,要为他包扎,却被解瑞安抬手止住。 “云妹,今日左右是个死,拼得一个是一个,大不了你我一同去地下见师父,却也快意。” 秦飞眼见坡下少年受伤,心有不忍,便欲出手相救,却见谷嬷嬷一飘身已自树上落下,再一个纵身,只几个起落就到了坡下山坳之中。 众人便只得跳落树下,跟随来至山坳中,谷嬷嬷对秦飞与朵儿道:“相烦二位守住坳口,莫叫走脱一人。”二人点头,往外移步,把住坳口。 山坳众人已停手站立,看着这群新来的不速之客,眼见刚才老嬷嬷自坡上飞落的身法,实是见所未见,均自心中打鼓,不知是否对方帮手。 谷嬷嬷来到兑字门人面前,逐一看过去,只看得各人心中发毛,半晌,那个门长对嬷嬷一抱拳:“老人家,你是何人,不知到此所为何事?” 谷嬷嬷看看他,说道:“老婆子在坡上已经听了半日,你们门户争斗,却是与老身无关。”那门长一听,心中悬着石头放了下来。 “老婆子来此,只想打听一件事,你们却是哪个会使五毒黑煞掌?是哪个,站出来说话。” “你是……?”兑字门长听了心中一惊,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是被五毒黑煞掌打伤那人的亲娘。”谷嬷嬷冷然说道,“来此就是要找到那打伤我儿的凶徒,取他狗命,挫骨扬灰。” 解瑞安眼见今日必死,却来了救兵,心中大喜,用剑指着兑字门门长喝道:“狗贼,你也有今日。”踉跄几步,来到谷嬷嬷近前,一抱拳说道:“老人家,我来告诉你,是谁打伤长生库那位兄台。” “你眼前这个恶贼名叫贝丘,是武宗门下兑字门门长。我与这贝丘恶贼都是武宗门下。武宗门下按八卦排序,分为八支,我是震字门下,那些恶贼是兑字门下,武宗虽为一宗,门下八支却从不往来,只是供奉同一祖师爷。当年祖师爷创立武宗,传下三件宝物,上三门乾、坤、震门中各得一件,我震字门得的是回旋幻羽宝甲。” “数月前,这恶贼假意邀我师父一起做笔大买卖,说是有人出巨资要取辽狗皇帝性命,我师父不疑有他,便下山与这恶贼商谈,不料中了暗算,死于非命。这恶贼原是要骗取回旋幻羽宝甲,却见师父并未带在身上,杀了我师父后,连夜上山追杀我震字一门,可怜我震字门满门上下五十余口,都被这恶贼所害,只有我和师妹趁着天黑逃下山来。” “这恶贼连月来追杀我与师妹,那日在河间府城内,我被打成重伤,师妹恐宝甲被夺,便寻了间最大的长生库将宝甲暂存,然后回来照顾我疗伤。哪知便被这恶贼寻去长生库,这贝丘用五毒黑煞掌伤了长生库司理,欲逼迫长生库交出宝甲,此即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贝丘在旁听得脸一阵白一阵青,眼见着嬷嬷刚才身法,俨然是武林之中罕见的高手,寻常一间长生库竟有这般高手在后,实在是始料未及。谷嬷嬷转头看向他:“别站着发愣,这位小哥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便是这晚秋时节,贝丘额上汗水依旧止不住落下,事到眼前,却也无法抵赖,当即咬咬牙道:“便是真的,你又如何?”谷嬷嬷森然一笑:“若是真的,老婆子有句话倒是要说,只说一遍,你等听好了。你几人现下各将一双狗爪子剁下,此事便罢,如若不然,今天一个别想走了。” 眼见事难善了,贝丘大吼一声,挥掌向嬷嬷扫去,嬷嬷人虽老迈,但动起手来,身形却是无比灵活,只一作势便来到贝丘身后,贝丘一看眼前失去嬷嬷踪影,一个云龙初现拔起身形,在空中扭身又是恶狠狠一掌砸下。 这贝丘身手确实不凡,身为武宗门下兑字门门长,倒也不是浪得虚名,只是与谷嬷嬷相较下来,却是相去甚远,身边几个同伴一看,一齐亮出兵刃,纷纷上前助战,一团人围着嬷嬷厮杀。 谷月琴、郝大同只是一旁观看,并未出手,秦飞与朵儿站得稍远,守在坳口,众人皆知这几人怎是嬷嬷对手,人多也就只是多挨时间罢了。 转眼间场内已是斗了三十余合,贝丘众人个个额角流汗,气喘吁吁,眼见得已是败相显现,混战中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大汉飞出众人头顶,摔在地上,七窍流血,已是魂归地府。如此这般,不消片刻,贝丘身边已再无人,个个都被谷嬷嬷震碎心脉,命丧当场。 贝丘收招定式,看看四周,不禁惨笑,功运右掌,挥手击向自己顶门,掌到头顶却被嬷嬷用手叼住,微一用力,“咔嚓”一声,贝丘右腕已被折断。贝丘急忙提左掌击向自己,又被嬷嬷伸手叼住,同样“咔嚓”一声扭断手腕。 贝丘“扑通”摔倒在地,面容惨淡,看着谷嬷嬷道:“老太婆,竟是如此毒辣,便是连死也不让么?” 谷嬷嬷冷笑道:“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人没见过?似你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恶贼,怎能轻易就死,那老天爷未免太不开眼了。”说罢,手起一掌,击在贝丘头顶,这一掌却是绵柔巧劲,只听贝丘浑身骨骼“啪啪”作响,只一瞬间,骨骼寸断,却不就死,只在地上翻滚呼号,惨不忍睹。 第三十八章 隆安客栈 解瑞安走到贝丘身旁,目睹惨状,恨声道:“说到底自是恶有恶报,我便送你一程吧。”举起手中利剑,一剑刺入贝丘胸膛,这才止了悲号之声。 解瑞安拉着连小云的手,来到谷嬷嬷身前,双双跪地:“老人家,多谢你出手相助,不但救得我二人性命,也替家师及满门五十余条性命报得大仇。”说罢二人连磕了三个响头。 嬷嬷把手一抬:“小哥儿不必行此大礼,你二人瞧起来也是身世可怜,不知今后欲往何处?” “我震字门留在山中弟子皆被这恶贼屠戮,不过门中尚有几个长辈云游在外,我想与师妹去寻师门尊长,收拢流落在外的门中弟子,重振震字门声威。”解瑞安伸手从连小云手中拿过包袱,双手举过头顶,“老人家,这是我门中至宝回旋幻羽,穿上可避刀枪水火,兑字门一心想要图谋的就是这件宝甲,还请老人家收下,以表我二人感念之情。” 谷嬷嬷自是坚不肯受,再三推托,解瑞安反手抽出长剑道:“老人家,你既不肯受我二人感念之情,那我便把这条性命还与你吧。”说罢反手往脖项抹去,谷嬷嬷急忙伸手拦住:“慢着,既是如此,老身收下便是。” 二人欢喜,再次给嬷嬷磕头,“老人家还请赏下名姓,日后行走江湖但凡遇到老人家门户中人,我二人自当感恩报德。” 嬷嬷扶起二人,沉吟片刻答道:“老身在江湖之中是那无名少姓之人,如若你二人感念今日之情,日后遇到地鼠门弟子,就请照拂一二。” 二人欣然允诺,又与众人见礼,方才一一作别。 见二人走远,谷月琴打趣道:“嬷嬷可是不忘地鼠门本行,这笔生意却是赚大了。”嬷嬷嗔了谷月琴一眼,笑道:“姑娘还像年少时一般,又来取笑老身。” 提着包袱来到朵儿面前:“原本不图这件宝甲,可看那少年性格刚烈,却怕真个惹出乱子。后来一想,这件宝甲朵儿姑娘却用得着,我就做个顺水人情,送与朵儿姑娘了。” 朵儿哪里肯要,连连摇手,谷月琴在旁说道:“妹妹,嬷嬷既然送你,你就收了吧。你却比不得我兄弟身手,行走江湖自是用得上这件宝甲,你若不收,将嬷嬷急出个好歹,可就祸事了。” 朵儿无奈只得收了,谢了谷嬷嬷。嬷嬷心中也自欢喜,既报了儿子被伤之仇,又借朵儿之手,报了秦飞救儿子性命的大恩,真是老怀弥慰。 山坳里还有兑字门留下的马匹,众人骑马缓缓回城,山坳中众贼尸身自有郝大同着人处置。 回到长生库,已是掌灯时分。晚间谷嬷嬷来到秦飞房内,将一方帛书交予秦飞,帛书约一尺见方,上面密密麻麻用小楷写满了地鼠门各处州府郡县的主事之人名姓,足有百人之多,秦飞将帛书贴身收好,与朵儿再三致谢。 次日一早,秦飞与朵儿准备起身北上,与众人话别,谷月琴道:“兄弟,你自先往大都,姐姐在这河间府还要盘桓几日,待此间事了,我与嬷嬷也要赶往大都,到时再与你二人品茗相叙。”秦飞、朵儿点头称好,又与众人挥手道别,谷嬷嬷等人兀自依依不舍。 河间府离幽州府已是相距不远,整个幽州府囊括北境极广阔地界,时又称燕云十六州,大都乃是幽州府府治所在,也是辽国都城所在,时为北方最大的城池,也是北方最为繁华之地,其间各色人等往来频繁,可说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当地百姓辽汉参半,更有许多西夏、定安、高丽、扶桑人士往来贸易。 秦飞与朵儿骑的都是快马,只两日间就来到了大都,二人此番来到大都,预备多做盘桓,便找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落脚,这间客栈名为“隆安客栈”,虽在僻静街道,看上去却也干净爽利,幽州府南枢密院与皇宫大内在客栈东西两端,各自相距不到五里,正合二人心意。 二人进了客栈,要了二楼两间相邻的上房,等一切安置妥当,已是掌灯时分,秦飞道:“妹子,想必饿了吧,我们出去找些吃的吧。” 朵儿道:“秦哥哥,连着两日赶路,却是有些乏累了,我们叫店家做些吃食,送来屋里吧。”秦飞一想也好,连日赶路,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朵儿肯定觉得疲乏。 秦飞出门唤来小二,吩咐道:“店家,你这店里挑拿手的,随意做两样小菜,送来房间。今日却是乏累了,我们就在房内用饭。” 小二应诺,说道:“客官,您请回屋,饭菜做好,立马给您送屋里。”秦飞点头,回到房内。 秦飞见朵儿脸颊微微潮红,神情略有萎靡,便伸手搭住朵儿脉搏,见脉象和缓,稍显无力,知道是日间赶路,加上北地深秋,有些染了风寒,好在不重。 秦飞道:“妹子,你是染了些风寒,我教你驱寒祛湿之法可好。”朵儿点点头,秦飞便将朵儿身子扶正,捏好如意诀,由手太阴肺经起,至手阳明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止,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运行了一小周天。 少顷,朵儿额上现出细密汗珠,再过一刻,脸上潮红慢慢散去,额上汗珠也自收去,朵儿缓缓收势,竟觉得周身畅快,清爽惬意。 朵儿道:“秦哥哥,这是草乌药典的医治风寒之法吗?”秦飞点头。 朵儿懊恼道:“秦哥哥,我是不是太懒了,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去看这本书,只觉得是药石之法,甚过繁复,不愿细看。” 秦飞笑道:“我现在替你看了,可不是一样?” 朵儿道:“正是,反正这辈子只和你黏在一起,你看了、便如我看了。”倚在秦飞臂膀,臻首靠在秦飞胸前。 蓦地,秦飞觉得有些不妥,但究竟是何不妥,却又说不出来。耳听得周边楼上悉悉嗦嗦声响,似是在尽力压低声音。秦飞悄悄对朵儿使个眼色,二人心中防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二小艺高人胆大,虽已察觉周边有异,却是安之若素,照样轻言细语,闲话家常。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店家还未送来饭菜,二人也不去催促,只想静观其变。 终于传来轻轻叩门声,小二在外喊道:“客观,您二位饭菜已经备妥,这就给您送进来。”秦飞说道:“门却未关,进来吧。” 小二应了一声,推开房门。 先是进来两个汉子,手脚麻利地在屋中央立起了一方圆桌,足有六尺见方,接着又搬进两把高背靠椅,然后悄无声息退出门外。 小二在外挥一挥手,只见外面鱼贯进来一队伙计,似是习练有素,圆桌左边进来,放下手中托盘,绕圆桌右边出去,便似流水般在圆桌上摆满菜肴,最后在桌上放了一坛美酒,只一挥手间又已无声无息走的干干净净,小二躬身一礼,面带笑容:“客观,菜已上齐,您二位慢用,小的就在门外,有事喊我就可。”说罢,离开屋子,轻声带上房门。 第三十九章 南枢密院 面对满桌珍馐美味,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是不敢下箸。 朵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秦哥哥,这就是你叫的几样小菜?未免太奢侈了啊。”秦飞急的赶忙摇头:“我却哪里叫了这许多菜,定是店家弄错了。”急忙对门外喊道:“小二、小二!” 门一开,那个小二进来,点头道:“少侠,可是饭菜有何不妥么?”秦飞摇头,“非是饭菜不妥,却问你是否送错房了,我何时叫了这许多酒菜?” 小二躬身答道:“公子未曾叫这些酒菜,这些酒菜却是我们东家送的,都是大都最大的饭庄雪苑庄的整桌酒席,所以上得晚了些。” “你东家?你东家姓甚名谁?若不说清楚,这酒菜怎能吃得下?”秦飞问道。小二面上带有为难之色,想是有人嘱咐,不叫他说出东家姓名。 朵儿见小二不肯说,放下手中筷子道:“你不肯说出你家东主是谁,定有不可告人之事,谁知这饭菜之中有没有毒?”小二急得连忙摆手:“二位尽管放心食用,酒菜之中绝对无毒。东家不愿说出姓名,是怕二位转身走了,又换间客栈。” “哦,竟有这样的事?”秦飞大惑不解。小二又道:“便是那城中最大的饭庄雪苑庄也是我们东家的,这么说少侠可明白了么……” 朵儿立刻就明白了,对秦飞道:“想必这也是谷姐姐的产业。”秦飞却是不解,“如是谷姐姐产业,为何不明言?” 朵儿笑道:“秦哥哥,这回你就没我聪明啦!谷姐姐再三交代,每到一处州郡,直接去找门中主事长老,我们却悄悄找了间小客栈,谷姐姐定是以为我们不愿去麻烦她门下之人,这才变着法子送来酒菜。”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客栈之中这会已经搬空了,只剩我二人住宿。小二,我说的是也不是?”朵儿问道。 小二连连点头:“姑娘真是冰雪聪颖,说得一点不错。” 秦飞心道,这下坏了,本想在这大都城中,不引人注目,才好悄悄行事。如今这般动静,却怎样出去打探消息?找间僻静的小客栈投宿,就为进出便利,这回倒好,直接把客栈其他客人全挤走了。 见秦飞愁眉不展,朵儿“嘻嘻”一笑,“秦哥哥,我们先喂饱肚子,你所担忧之事,我有办法解决。” 只见朵儿老气横秋地对小二说道:“等会我们用完饭,叫大都主事长老来客栈相见,就说龙凤玉牌主人有话对他说。” “是!”小二躬身答道,“两位若无其它吩咐,我就去门外候着。”朵儿点头,小二转身出去。二人腹中此时倒是有些饥饿,便随意用了些饭菜,然后喊来小二,将酒席撤下。 那边早有人端上热水给二人净面,旁边有人随即捧上香茗。朵儿问道:“大都主事长老可到了么?”小二回道:“已在楼下等候。”朵儿点点头,“请他上来说话。” 时间不大,门口传来脚步声音,随即门一开,进来一人,躬身施礼:“地鼠门大都主事郝大富见过秦少侠、述律姑娘。” 朵儿将手一抬:“郝长老勿要多礼,请坐。” 那人整整衣冠,在旁边落座。秦飞与朵儿一看这人,竟与齐州郝大同长得一般无二,竟连穿着打扮都几无分别,圆圆盘脸,满面堆笑,衬着肥胖身材,活脱一个土财主模样。 朵儿好奇问道:“郝长老,那齐州郝大同是你何人?” 郝大富微一欠身答道:“那是在下家兄,我与家兄是一奶同胞的双生子。”朵儿心道,难怪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朵儿拿眼光看了看秦飞,示意秦飞说话。秦飞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说道:“郝长老,我与述律姑娘此番来到大都,实有要事在身,不可叫外人知晓。”郝大富听了连连点头。 秦飞心道,还要把事情说得严重些:“我们要夜探皇宫,此事若为外人知晓,走露风声,却是大大的不利。是以我们入城之后,未去地鼠门分舵,只是寻间僻静客栈落脚,为的是不引人注意。” 郝大富听到这,想到自己今番却是鲁莽了,不禁额上冒汗,本就肥胖,更觉浑身发热,忙用汗巾擦脸。 朵儿见了,不禁暗笑,却也不忍过多惊吓于他,便道:“今晚之事也就罢了,从明日起,万万莫叫人看出我二人别有所图,这间客栈明日照常迎客,至于我二人在大都行止,不可过问,也不可让人知晓我二人与地鼠门有任何瓜葛。” 郝大富站起来,连声道:“是、是!” 朵儿话锋一转,又将话拉了回来:“大都之行,或有用你等之处,却要事先做好准备。若有所需,我会差人持龙凤玉牌去你处调人,未见龙凤玉牌,你等切不可轻举妄动,只需一切如常即可。其它无事,你这就去准备吧。” 郝大富擦了擦额头汗水,躬身到地:“郝某遵命。”说罢,退出屋子,轻轻带上房门。 待到房内无人,二人均是忍俊不禁。 朵儿道:“秦哥哥,明日却有何打算?”秦飞道:“金刀大侠章远山,五年前曾夜探南枢密院八宝楼,之后便再无消息,此事颇为蹊跷。此次既到了大都,我想去八宝楼瞧瞧。” 朵儿点点头,说道:“南枢密院是辽国军机要地,章大侠失踪一事确是蹊跷,若为辽国所擒,不会半点消息没有。” “嗯,妹子,我们早些歇息,明日白天养好精神,晚间去探八宝楼。” 朵儿点头,二人遂各自歇息。 次日白天,二小都未出客栈,等到晚间起更时分,才从客栈后门悄悄出来。秦飞换了身深色贴身依靠,背带莫邪剑,朵儿也是背插宝剑,贴身穿上回旋幻羽,浑身收拾得干净利落。 此时街面上尚有行人,二人施展小巧之能,避开行人,向客栈东面枢密院驰去,五里地转眼即到。南枢密院占地约有百亩,外围是数丈围墙,跳过围墙,里面是连片的屋宇和一进套着一进的院子,一时却分不清哪里是八宝楼。 二人顺着一进院子往里走,只向那有灯光之处寻去,枢密院内虽有巡逻兵丁,却不甚多,都是十人一队,只偶尔才可看见。 二人渐渐来到枢密院北角,眼前出现一幢三层宫殿,整座宫殿红墙碧瓦,每层都高出普通楼宇一倍以上,是以三层宫殿足有寻常六层殿宇那般高,看上去极为宏大,屋面飞檐雕饰精美,四周悬挂惊鸟铃,在最上层宫殿中央是一座高高在上的佛塔。 宫殿各层门口都有兵丁驻守,阶下巡守兵丁往来不断,看情形,这座三层宫殿是南枢密院重要的中枢所在,二人来到宫殿后边,看看旁边巡守士卒刚过去,秦飞轻提朵儿玉带,稍一提气,身形已是冉冉升起,堪堪飞到与二层廊檐平齐,秦飞右掌悄无声息在廊檐外虚按,身形未停,又再拔高到三层,便落在三层廊檐内。 三层廊檐并无兵卒巡守,二人顺着回廊向内走去,一眼看去,里边有许多房间。正行走间,听见前面有人说话,秦飞与朵儿急忙闪身进了身旁房内。 第四十章 八宝楼 二人进门后抬眼一看,房内有一座花梨大理石案台,台上摆着文房四宝,台后是一张檀木太师椅。案台左右是几只硕大花囊和画缸,里面摆放各色卷轴,太师椅后有一面宽约两三丈的巨大描金屏风,房间四周墙壁悬垂黄色锦绣幔帐。 秦飞拉着朵儿,径直掠到屏风后面,隐起身形。门外说话声越来越近,竟是直奔房内而来。 “内廷卫那帮人,如今竟连大军征战也要插手,似此下去,大辽国危矣!”一个苍老声音说道。 “白兄切勿着恼,当今圣上偏信那赫连腾宝,便是我再去谏言也是自讨没趣。” 门外两人进到屋内,分别落座。 “萧大人,我朝自太祖始,向来用兵都是由南院大王与南枢密院合议后,向上进言。如今南院大王虚位空悬十多年,南枢密院又遭内廷卫排挤,将来外敌来犯之时,我大辽国还可依靠何人?” 那个叫萧大人的,名叫萧天斗,世代簪缨之家,钦宗于哥继位后,即拜为南枢密院掌院,然则有职无权。 另一位长者则是萧天斗请来的枢密院客卿白景宣,此人身负绝学,长于行军布阵,运筹帷幄。自受老友萧天斗相邀,来到南枢密院后,却是终日无所事事,是以心中一直苦闷。 “自我执掌南枢密院十余载,竟是不得与闻军机之事,空负定国安邦之志,却也只得任岁月蹉跎。”萧天斗长叹一声:“现下将到冬季,圣上竟听信赫连腾宝之言,要向西夏进兵,北地冬季天寒地冻,单是粮草接济便是极大难事。外间只道南枢密院为大辽军机中枢,却不知南枢密院早已不闻军机多年。” 白景宣道:“辽国连年征伐,国库日渐空虚,早已不复当年圣宗朝之威。辽东阿骨打部日渐兴盛,已会盟草原数十部落,隐隐有犯我大辽之意,此刻却对西夏兴兵,实为不智。” 二人相对唏嘘,萧天斗道:“白兄,圣上钦定,下月初自云州、大同两处出兵,首取夏州,此事已成定局,你我也不必再去烦忧。倒是皇后在出兵前,要来这八宝楼为出征将士祈福,到时却要小心谨慎,切莫出了乱子。” 白景宣点头,“掌院放心,八宝楼不似那建在山林的寻常寺庙,广受百姓香火,自是龙蛇混杂。这八宝楼供奉了八位大德高僧舍利,建在枢密院宫殿之内,寻常百姓不能靠近。本就是皇家祭拜之所,当是不会出什么乱子。” 萧天斗苦笑道:“想我堂堂南枢密院,却成了皇家祭祀之所,真是令人可叹。” 二人又说了会闲话,起身离开房间,自去了别处。 秦飞和朵儿在屏风后听得真真切切,本以为南枢密院八宝楼是龙潭虎穴、刀山剑林,哪知道竟是这般结果,着实令人意外。秦飞心有不甘,与朵儿出了屋子,来到殿中央高耸的塔下,竟是连个守卫都没有,二人进到塔内,拾级而上,来到顶层祭坛。 祭坛内烛火明亮,正中一尊高大的释迦牟尼佛坐像,面目慈祥,左右是十八罗汉雕像及众弟子、信众小像,观之确是令人为之肃然,宛如置身“诸恶皆除,众德悉备,净色遍照法界”之境,塔壁刻有佛教屋宇和信众拜佛的景象,数幅黄色经幡自塔顶直垂而下,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秦飞对朵儿道:“外间传言多有不实,人道这八宝楼遍布机关陷阱,楼内藏满奇珍异宝,哪知竟只是皇家祭祀之所,看来金刀大侠并未到此。”朵儿点头,“那萧天斗执掌南枢密院已有十余年,而章大侠失踪只是五年前,可见与这八宝楼并无干系。” 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过此行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知道了辽国下月初,自云州、大同两处出兵,攻打夏州,如此一来自是无力南侵。听枢密院殿中两人对话,辽国国力日渐衰落,且朝堂之上近小人而远贤臣,看来大辽国已是日薄西山。 回到客栈,秦飞将探得讯息写下,用蜜蜡封好,命郝大富传往代州雁山郭家寨,郝大富欣然领命,即刻派人连夜快马赶奔代州。 秦飞对朵儿道:“妹子,明日我们去内廷卫寻那赫连腾宝。”朵儿点头道好。 此后一连数日,秦飞与朵儿都去内廷卫探访,却是不见赫连腾宝踪迹,转眼快到月底,秦飞对朵儿道:“妹子,泰山会盟时玄鹤和虎痴放火烧了内廷卫的引火之物,虎痴甘道人也与草上飞叶无痕拼得两败俱伤,赫连腾宝想是因此忌恨在心,才一力撺掇辽钦宗发兵攻打西夏国。内廷卫向来都有随大军征战的惯例,你说那赫连腾宝会不会随在军中?” 朵儿摇了摇头,“这个却是难说,不过这几日去内廷卫府司衙门都未看到其中高手,却不知是去了哪里。” 秦飞也有同感,莫说赫连腾宝、小剑魔,就连叶无青等人也未看到,廷卫府司衙门里,身穿供奉服饰的也没几个,多只是一些金阶护卫,以及品阶更低的廷卫。 “有个地方一定有内廷卫高手。”朵儿调皮地看着秦飞道:“皇宫大内!” 秦飞也正想说皇宫内院,闻言笑道:“那今晚就去皇宫走一遭,瞧瞧能否撞到腾宝老贼。”朵儿闻言点头。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二人出了客栈,向皇宫方向行去。皇宫在客栈西面五里,防卫比南枢密院森严许多,离老远就能看见高大的宫墙,墙外至少有上百丈宽的开阔地,没有树木房屋,怕有歹人隐匿其中。宫墙院外不时有羽林军人马往来巡视,在羽林军外围更有城防营兵卒戒备。 整个皇宫被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秦飞与朵儿离老远围着宫墙外转了一圈,也找不到僻静无人之所。倘若一旦踏进开阔处,便会立刻被人发现,若想不被人发觉夜入皇宫,简直势比登天。二人不想硬闯内宫,此行只为探查赫连腾宝讯息,若是惊动众守卫,非但无法探听消息,恐怕连脱身都属不易。 朵儿靠着秦飞,牵着秦飞的手说道:“秦哥哥,既然进不了宫,我们且回吧,腾宝老贼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总不见得一辈子都不现身吧。” 秦飞点点头,捏紧朵儿小手道:“那老贼甚是狡猾,行踪诡秘。但若能遇上,我定要替你父王报仇。”朵儿点点头,“老贼恐也知道我们寻他,自是着意提防。不过,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报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秦哥哥,我们就这般慢慢走回客栈吧,你看今晚天上月色多好。” 秦飞点头道好,抬眼向上看去,只见碧空如洗,一弯下弦月像只弯钩,周围发散出淡淡的金色光辉,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幽静、遥远,整个天空像一片结了冰的湖水,至柔至美。 二人转身向客栈方向缓步行去,尚未走出一箭之地,就听身后皇宫方向传来嘈杂人声,定睛看去,只见两道人影像大鸟般从宫墙上跳下,向皇宫外驰去,身形迅疾异常。 俄顷,由宫墙上又跳下几道身影,似是内廷卫高手,在那二人身后疾追,宫墙外羽林军及城防营士卒纷纷鼓噪,宫门开处,数十骑健马也在后追了下去。 第四十一章 校军场 二小急忙在后撵了下去,前面几人如疾风闪电,中间几十骑健马势若奔雷,二人跟在众骑之后,一路向城西方向奔去。 最前面两人只顾向前疾行,仿佛不甚熟悉道路,不知不觉间见前面一座大营拦住去路,约有三丈来高的木头寨墙,墙外是整齐的拒马鹿砦,后面追兵来得甚急,两人无暇多想,飞身跃进寨内。 哪知此处是大都西城校军场,两人慌不择路,竟一头撞进校军场内,营内士卒早听到寨子外面躁动,点起火把正要出寨观看,却见木墙外飞进两个人,发声喊,上前团团将二人围住,寨外追兵高喊:“莫叫走了刺客,快拿住了!” 此时后面内廷卫追兵已赶到,亮出腰牌,分开众士卒,进到圈内。 当先一个道人来到两人面前,上下打量,不禁仰天大笑:“我道是何方狂徒敢来皇宫大内行刺,这不是西夏国睿芒亲王李元恭和虎贲军统领玄鹤蒋无常么?” “智化妖道,便是我二人,却又如何?”那两人中一个高鼻深目、发须卷曲的老者喝道,此人正是西夏国睿芒亲王李元恭,与他一起的是玄鹤蒋无常。 辽国准备进兵西夏,大都城内早有探子将讯息传到西夏兴庆府,李元恭与西夏众武士在泰山返回兴庆府的路途之上,得到王兄李元明传来消息,便挑选了二十多名虎贲军高手,潜来大都,欲要刺杀辽国皇帝耶律于哥。 一行众人来到大都已有数日,只是苦于没有下手机会,耶律于哥身在皇宫大内,鲜有外出巡视,却怎有下手时机? 这日白天寻得一个机会,由西夏在大都的细作买通宫内采买司的头儿,将李元恭与蒋无常藏在送菜马车中,带入皇宫。 二人日间一直藏匿在宫内一处荒废的院中,晚间出来打探耶律于哥行止,将宫内房舍和巡守护卫的位置、轮换时辰都一一记下,以备下次大举进宫,行那雷霆一击,哪知被巡值护卫发觉踪迹,自宫内一直追逐到了校军场。 秦飞与朵儿此时已掩身进了校军场内,见军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两个人,便趁人不备,悄悄来到场内点阅台后,蹑上身旁十余丈高的塔楼,向内观看。 那智化道人头戴柳木道冠,身披赭色道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此人正是青木使者叶无青与叶无痕的师父,成化道人的师兄,也是钦宗耶律于哥的侍卫首领。 智化道人对李元恭道:“早闻睿芒亲王是西夏神秘高手,贫道今日倒要领教。”说罢手一挥,四周军兵立刻散开,腾出中间空地,但有两队射羽营士卒手中连珠弩却始终对着西夏二人,不敢稍有松懈。 李元恭与蒋无常看看周遭情形,今晚恐是难以脱身,仅那两队百人射羽营士卒手中的十发连珠弩,顷刻间便能射出千支铁脊箭,肉身万难抵挡,身边还有内廷卫客卿级别高手环伺,岂能轻易放过二人,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元恭冷笑道:“智化妖道,莫看你也是一派宗师,又是耶律于哥的侍卫首领,李某却是未放在眼中,喊你同伴一起上吧。” “对付你倒也不用许多人,贫道一人足矣。”智化道人反手抽出背后长剑,领个剑诀。 这李元恭在江湖之中传闻颇多,却是无人见过其身手,智化道人也不敢大意,剑身往前一递,左手骈指点向李元恭右肋,李元恭上身未动,脚下一滑,已转到智化道人左侧,抻开十指如钢勾般罩定智化道人左半身要穴,智化身形跃起,一个“拿云式”避开这招。 智化道人是青木使者师父,成化道人师兄,又是辽钦宗贴身护卫,身手自是高绝,但面对数十年来西夏最神秘的高手李元恭,还是显得有些缚手缚脚,不敢放手抢攻,二人虽是交手,均是各有忌惮,未敢尽力。 智化道人展开手中长剑,招式变幻莫测,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其身时如脱兔,星掷丸跳,又时如狸猫潜行,游走寂然无声。 而那李元恭却是始终不徐不疾,双掌起处,动似雷霆,收如凝光,身形时而疾如闪电,音容莫辨,时而又安如磐石,定如大山。 两人交手,转瞬已过三十回合,依旧稍触即退,始终未有正面相碰。秦非在塔楼上看得清楚,智化道人虽是剑势惊人,剑招令人眼花缭乱,却是并无威胁,反而李元恭看似守多攻少,堪堪才可敌住智化道人,实则是未尽全力。 若是李元恭全力相博,场中早就分出高下,只是此一关节,全场只有秦飞看得出来,就连那玄鹤蒋无常都提心吊胆,两眼一眨不眨注视场内争斗,生怕李元恭有个闪失。 转眼二人交手已过八十回合,兀自还未分出高下。智化道人拼尽全力,还是未能战下李元恭,而李元恭看似岌岌可危,却总能化险为夷,依然尽可敌得住智化道人。 其实李元恭是有苦自知,眼前情形,早已看破智化道人剑招,却不敢战而胜之。只因他心中明白,一旦胜了智化,四周箭雨便会铺天盖地落将下来,更别提智化身旁还有几个内廷卫客卿。惟这般不胜不败,尚可维持眼前局面,保自己二人平安,只是这样一直战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看二人八十招还未分出胜败,秦飞心下明白了,心道李元恭好深的心机,连自己之前也未想到一旦他胜了智化,就会被箭雨吞没。 秦飞看了看四周,见到点阅台旁高达数十丈的旗杆,心中有了主意。悄悄叫过朵儿,“妹子,那李元恭是能胜而不敢胜,是惧周围的连弩。”朵儿向下看去,点点了头,李元恭二人身边,至少百名射羽营士卒,手中均是十发连珠弩,对准二人,心下也明白了,李元恭为何能胜而不敢胜。 “西夏虽历来与大宋龃龉,不过眼下形势却是唇齿相依,若是西夏亡了,那今后辽国便可一意对付大宋。西夏若能撑住,对大宋实是极大臂助。这个李元恭贵为亲王,夜入皇宫想必是为刺杀辽主,我想救他一救,将来或许可以合力抗辽。”秦飞说道。 “那现在要怎地,才能救他二人?”朵儿问道。 秦飞用手指着点阅台旁粗大的旗杆道:“那旗杆至少有三十余丈,一旦倒向二人争斗之地,必定引起周边辽兵慌乱,那时我就可趁乱带他二人离去。”秦飞说着解下背后莫邪剑,交给朵儿,“妹子,你的剑没有这把剑锐利,等下你用这把剑在旗杆下斩开缺口,然后发掌将旗杆击倒,旗杆倒地时,我即入内救人。” “发掌击倒旗杆后,你速速离开校军场,直接回到客栈等我,我救他二人脱险后就回客栈会你。”秦飞叮嘱道。 朵儿点头表示明白,接过莫邪剑说道:“秦哥哥,你要小心,万不可在下边停留,十发连弩一旦对准,便是神仙也难逃脱。” 秦飞微微一笑:“妹子,放心吧,我自会小心谨慎。” 朵儿抽出莫邪剑道:“秦哥哥,那我去了。”说罢飞身跳下塔楼,向点阅台旗杆奔去。 第四十二章 睿芒亲王 军兵此时都被场内打斗吸引,无人看向旗杆。朵儿飞身来到旗杆下,挥手中宝剑,平平向旗杆底部砍去,那旗杆约有常人一搂粗细,莫邪剑“嚓”的一声轻响,平着切入旗杆半尺有余,朵儿抽出宝剑,再自上而下斜劈下去,又是“嚓”的一声,正好劈到方才平切的切口,用手一推,旗杆已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 朵儿带好宝剑,双掌运力,对着二人打斗方向,用力拍向旗杆,只听“扑”的一声闷响,旗杆周身开始晃动,慢慢向场内倒去,朵儿飞起身形,跃起约五丈来高,再次对着旗杆一掌击去,旗杆本就往场内倒去,再受此一击,“哗啦”一声迅速向人堆砸去。 见大功告成,朵儿一转身,一个梯云纵越过木寨围墙,展开身形往客栈方向掠去。 场内智化道人与李元恭打斗正酣,围观军卒也都心无旁骛、目不转睛地看向二人,忽觉周围火光一暗,旗杆“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面,大地震动,其声震耳欲聋。 旗杆顶上一面三丈余宽的大旗也卷在地上,将数十名手擎火把的军卒裹住,一时间哀嚎声、呵斥声、叫嚷声响成一片,还有十数名军卒被旗杆砸到,顿时毙命,现场狼藉一片。好半晌,才有军兵打起火把,受伤士卒被抬去救治,场地也清理出来,但是遍寻不见李元恭和蒋无常身影。 智化道人与一般内廷客卿、供奉,均是懊恼不及,想到是李元恭同伴砍倒大旗,二人趁乱逃之夭夭,但此时悔之已晚,只能无可奈何回转皇宫。 秦飞眼见旗杆砸下,身子便如弓矢般射向场内,旗杆尚未落地便一把抓住蒋无常腰带。蒋无常骤逢变故,正待挥掌相击,后背“心俞穴”却是一麻,登时手足酸软,秦飞掠过李元恭身旁低声喝道:“速走!” 然后提着蒋无常,两三个起落便已到了校军场之外,一伏身子,向西疾驰而去。李元恭虽在打斗,却一直分心观看四周情形,猛地看到旗杆砸来,身旁有人喊他速走,便一个云里翻拔在空中,略辨方位,看见黑影提着蒋无常往西奔去,便也随后追了下去,耳中只听到身后校军场里乱作一团。 秦飞提着蒋无常,身形毫不停留,一路如疾风闪电般向前奔去,蒋无常只听耳边“呼呼”风响,此刻也知是有人相救,心中稍安。李元恭在秦飞身后疾赶,却是一直无法追上,不由得暗暗佩服,前面那人手中还提着个人,自己尚且追赶不上,可见轻功之高实是犹如仙人。 秦飞提着蒋无常约莫行出十余里地,感觉后面并无追兵,便慢了下来,见前面有几道矮墙,一飞身跳了过去,将蒋无常放了下来,顺手解开穴道。 蒋无常站起身子,见是秦飞,连忙一躬到地:“少侠援手之德,蒋某谢过。” 他与秦飞在涿州城外树林见过面,当时以为只是普通江湖子弟,后来在泰山会盟才知道,秦飞小小年纪,竟然出手间就废了辽国内廷客卿成化道人,不由得对秦飞刮目相看。此番被救,原以为是哪位世外高人,却未料到竟是秦飞,以秦飞的身手,倒也是合情合理,所以蒋无常对秦飞是真心感念和钦佩。 恰在此时,李元恭也已赶到,见是秦飞,开始稍稍一愣,随之释然,也只有秦飞的身手,方能在乱军之中神不知鬼不觉救出二人。 秦飞此时还不知道,泰山会盟之后,北地绿林豪杰对秦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秦飞在泰山大会虽未出手,但是在孤云山力敌成化道人,泰山会上吓退辽国内廷卫统领赫连腾宝之事,早已是传遍武林。 李元恭对秦飞一拱手:“原来秦兄弟也在大都,多谢援手,李某二人才得以逃脱追兵。” 秦飞对二人还礼道:“举手之劳,勿要挂怀。辽国虎狼之邦,巧遇二位深陷险境,秦某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当下三人席地而坐,均有惺惺相惜之感,李元恭问道:“不知秦兄弟来到大都,所为何事?” 秦飞未说七师叔郭弘义要他打探辽国动向一事,答道:“赫连腾宝与孤云山有血海深仇,我此番到大都,是与述律姑娘前来寻访腾宝老贼,方才砍断校军场旗杆的就是述律姑娘。” “哦!”李元恭说道:“烦请秦兄弟替我二人转致谢意,多谢述律姑娘施救之恩。”秦飞点头。 “二位来到大都,是要刺杀辽主耶律于哥么?”秦飞问道。 李元恭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不瞒秦兄弟,我等来了二十余人,只是那辽国皇帝终日躲在皇宫,无法下手,今日我二人混进宫内踩点,哪知道还是被人发觉了。” “下月初辽人即从云州、大同,两路出兵夏州,不知贵国将作何区处?”秦飞问道。 “夏州离我兴庆府不过五日路程,若是夏州失守,我西夏只能退往漠北。是以王兄调集甘肃、黑山、白马、西平、西凉五路军司,合兵五十万赶赴夏州增援,此战不容有失,否则我党项在漠北以南再无立锥之地。”李元恭神色肃然道。 “云州与大同离夏州相隔近千里之遥,便是天气晴好也要半月路程,辽国有识之士也都担忧冬季粮草接济不上,然则辽主偏信赫连腾宝,一意孤行。若夏州加固城墙、深沟高垒,令辽人不能速战,日久粮草吃紧,则会军心涣散,免不了劳师远征却徒劳无功。”秦飞言辞恳切说道。 李元恭一拱手:“秦兄弟所言甚是,看来秦兄弟非但武技出众,见识也自高人一等,李某钦佩之至。如蒙不弃,愿与秦兄弟撮土为香,结为八拜之交,不知道秦兄弟肯否?” 秦飞微一迟疑,说道:“阁下身为西夏亲王贵胄,无论江湖还是庙堂都是身份显贵,小子稚嫩,这却如何敢当。”不说李元恭身份显赫,单是年岁已至少五十开外,秦飞觉得甚是不妥。 李元恭却是显得颇为兴奋,一把抓住秦飞手腕,“这么说,秦兄弟是不嫌李某冒昧,那李某可就托大,喊你一声贤弟了。”事已至此,秦飞只得应承。重新站起身,双膝跪地,说道:“小弟秦飞,见过兄长。”说罢连磕了三个头。 李元恭一把扶起秦飞,“贤弟请起。贤弟少年英雄,人中龙凤,为兄心中实是高兴得紧。” 李元恭确实心内欢喜,并无做作,一贯冷冷的面孔,露出少见的笑容,连蒋无常在旁看了,也是心中诧异。 李元恭伸手自怀内拿出一物,对秦飞说:“贤弟,为兄此行仓促,随身未带什么好物件,这块腰牌是我信物,如今送与贤弟,凡我西夏境内,见此腰牌如我亲临。” 秦飞双手接过腰牌,见是一块黑黝黝的铁牌,不见有何异处,铁牌中间有个凸起的“芒”字,但见李元恭颇为慎重,便恭敬受了。 “多谢兄长厚爱,秦飞拜谢。”又待跪下,却被李元恭伸手扶住,“贤弟,你我之间切勿虚礼,今夜搅闹皇宫,看样子已无法下手杀了那辽国皇帝,我打算明日一早便返回西夏。兄弟,你接下来却要往何处?” “小弟也正踌躇,那赫连腾宝连日不见踪影,再几日若还是没有讯息,我再另做打算。”秦飞答道。 “辽国内廷卫多有随军征战的惯例,之前辽国国师火德真君便是随大军征伐,为辽人开疆拓土立下了不世功勋。此番辽人进兵西夏,军中定有内卫,只不知是哪个带队,若是腾宝老儿,我自为兄弟取那厮狗头!” 第四十三章 雪苑庄 “如此有劳兄长挂心,若那腾宝老贼果在军中,好歹却要传讯于小弟,那厮作恶多端,我定不能放过他。” 李元恭点头,一抱拳,“你我兄弟就此别过。若贤弟得闲,可来夏州看望哥哥,到时定与贤弟大醉一场。” 秦飞欣然允诺,二人与秦飞相揖作别,自去寻同来的伙伴,然后回转西夏,秦飞则赶回隆安客栈。 回到客栈,发现朵儿未在房中,秦飞刚要发问,小二在后躬身说道:“小姐已被东家接去雪苑庄,东家留下话来,要你回来后赶去雪苑庄相会。” 秦飞一听,知是谷姐姐到了大都,之前齐州分别时,曾说过不几日也会赶来大都。 “公子,门外已经备好马车,是否这就过去雪苑庄?”小二问道。秦飞点点头,来到客栈外,上了马车,赶往雪苑庄而去。 来到雪苑庄后院小门,早有管事在此等候,领着秦飞进了后院,见院内北面上房灯火明亮,大都主事长老郝大富站在廊檐下,看到秦飞忙打起门帘。秦飞进了房内,谷嬷嬷一眼瞅见秦飞,说道:“正说起公子,公子就到了。” 秦飞对嬷嬷微一躬身,上前与谷月琴相见,谷月琴摆手免礼,叫秦飞在朵儿身旁坐下。 “听妹子说,方才你救了西夏的李元恭?”谷月琴关切地问道,一边示意秦飞喝茶。 秦飞回道:“正是。他二人夜入皇宫,被守卫发觉,却因道路不熟悉,误入了城西校军场。说来好险,若无人出手相助,他二人实难脱身。” 秦飞说着,自怀内拿出李元恭给的那块铁牌,递与谷月琴:“出了校军场,他与我二人结为异性兄弟,这是李兄送给我的信物。” 谷月琴听了大为惊讶,李元恭成名江湖数十载,又是西夏国主李元明唯一胞弟,竟与秦飞结为兄弟。接过铁牌在手中仔细观看,说道:“兄弟,这块铁牌可是来历不凡,看来你这兄长对你真是着实看重。” “西夏境内,这块铁牌仅次于圣旨,拿着它便是西夏皇宫,也可不必通传,直接闯入。”朵儿在旁听了不禁咂舌。 谷月琴又道:“李元恭此人外界知之不深,不过他既有心与你结交,倒不是坏事。”说罢将铁牌还给秦飞,又问道:“既然寻不到赫连腾宝,兄弟下一步有何打算?” 秦飞道:“还未曾想好,正好姐姐来了,还想请姐姐帮着参详。” 谷月琴忽然对着秦飞微微含笑,眉梢挑了挑,秦飞心中明白,院外来了夜行人。谷月琴道:“兄弟,此行大都,我带了一批尚好绸缎,你帮我拿几匹进来,给妹子挑一挑,看看有没有合意的。”秦飞点头答道:“遵命。”然后起身出了屋子,奔往前院。 到了前院,秦飞轻轻一跃上了屋顶,看见方才来处的小院,外墙上伏着一条黑影,悄悄从后贴近了看,此人通身黑衣,连头上戴的也是黑布匝巾,正聚精会神往亮着灯光的北屋看去。 秦飞在后轻轻拍了下那人肩头:“朋友,在看什么呢?” 那人回头看到秦飞,惊得跳了起来,哪知还未起身,只觉得下身一麻,跌在院墙之上。秦飞将他提了起来,飞身落在院中,此时谷月琴、谷嬷嬷、朵儿都已出来,站在廊檐下,秦飞将那人掷在廊檐台阶之下。 谷嬷嬷来到那人跟前,喝道:“你是何人,是谁叫你来此窥探?”那人紧闭嘴唇,将头扭过一边,竟似没有听见一般。谷嬷嬷见了,轻笑道:“有些年头未使分筋错骨法了,没想到今日却要在你身上破戒。”将手一扬,正待落下,忽见那人口角流下一缕鲜血、颜色发黑。 谷嬷嬷暗道不好,忙用手捏住那人下颚,却是已经晚了,那人竟是咬舌自尽。谷月琴与朵儿也走到台阶下面,命人将灯笼拿近观看,见是个中年汉子,脸庞发灰,嘴角还有血迹。人已没了气息,身上衣着并无明显标识,谷月琴吩咐候在院中的郝大富将那黑衣人尸身料理干净。 几人回到屋内,谷月琴沉思良久,还是未能想出来者是何人。此人一被发觉,就咬舌自尽,明显不是普通毛贼,这人貌似是冲着自己来的,否则不会自己才到饭庄,就已在院外踩点。 朵儿轻声道:“姐姐,会不会是武宗‘兑’字门中人,自齐州随姐姐和嬷嬷来到大都,否则姐姐才到大都歇脚,那人就跟上来,未免也太过凑巧。” 谷嬷嬷也道:“一经现形,即咬舌自尽,这般诡异做派,确实与普通门派不同。” 谷月琴不无忧心道:“武宗门下,行事向来诡秘,从那兑字门门长武功身手来看,倒不惊人。只是隐秘窥伺、暗箭伤人却是令人防不胜防。好在我已令齐州郝大同秘访武宗讯息,想来这两日该有结果。” 几人猜测良久,还是未有头绪。谷月琴对二小说道:“我已着人将你俩行李取来雪苑庄,这里有几进尚好庭院,也无外人来住,就不必回隆安客栈了。”二人点头道好。 “时辰不早了,先去安歇吧,明日你俩陪姐姐去大都城外看景。”谷月琴对两人说道,二人点头,起身告退。 外边郝大富已派人在外相候,领二人去到隔壁小院歇息。 次日,众人一行出城向西山方向走去,谷月琴、嬷嬷、朵儿乘坐一辆双套马车,秦飞、郝大富骑马在后相随。 行不多久,便到西山脚下。山间林木萧瑟,草色枯黄,已是深秋时分,满山红叶簌簌作响。山口早有一个管事模样仆人等候,见到马车,在前面带路,领众人继续顺着山脚小路往里行去。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来在一所庄院之外,门口有一老者相迎,谷月琴、嬷嬷、朵儿下了马车,那老者抢步向前,说道:“姑娘、嬷嬷,向来可好么?” 谷月琴微笑点头,嬷嬷似是与那老者甚为熟稔,笑道:“老猴儿,你可愈发腰板硬朗了。”那老者说道:“嬷嬷净是打趣,可不是托了姑娘与嬷嬷的福,我老周如今才能安享晚年。” 众人谈笑之间,进了一座大庄院,来到待客大厅,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茶水,谷月琴替众人相互引见,二小也与老者相互见礼。 原来此间庄院名为“红叶山庄”,老者名为周方同,是谷父生前好友,此人虽非地鼠门门下,却一直替地鼠门打理辽境北部生意,只是近些年上了年岁,才回到红叶庄安享晚年。 谷月琴笑吟吟地对周方同道:“老人家,我昨日才到大都,今日便登门叨扰,却不知那件事,如今办得如何了?” 那老者略一躬身道:“姑娘去年命我所冾之事,业已办妥。”说罢一挥手,有个家人手捧托盘,来到周方同面前,周方同拿起盘中一封信札,递给谷月琴。 谷月琴接过信札,打开看了看,说道:“似此也是没有办法,高丽国连年遭东瀛扶桑进犯,莫说是生意,便是能活命也是不易。扶桑国人却不占地、也不经营,将财物席卷一空即退回倭岛,每隔两三年便是一番浩劫,先人留在高丽产业如今所剩不到十之二三,现在变卖了好歹还能拿回一些现银,若等东瀛扶桑下回来袭,怕这十之二三也不剩下。” 周方同点头称是,“辽东阿骨打部落目下好生兴旺,那东瀛武士虽是强悍,却未敢进犯,只在高丽劫掠,不敢越过高丽边境。” 谷月琴沉吟道:“我看辽国眼前已是江河日下,往后阿骨打若要南下,辽国未必能够抵挡得住。我高丽内迁弟子虽然不多,但也不可全部留在辽境,除一部分留下来照应生意,大部分都继续南迁到宋地,才是稳妥。” 第四十四章 红叶山庄 周方同叹道:“而今天下纷争,四处征战,却是没有一个安稳所在,只是苦了百姓。地鼠门弟子尚有谷氏庇佑,只是那天下还有千百万百姓流离失所,真是令人慨叹。” 众皆默然,朵儿道:“辽国现在要对西夏用兵,无论胜败,夏州百姓都免不了一场浩劫。云州、大同离夏州相隔千里,大军沿途之上自是难免祸乱百姓,更不知这一战过后,两国又添多少孤儿寡母。” 众人除却扼腕,却也无能为力。谷月琴道:“芸芸众生,实是悲苦,‘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历来朝代更迭,百姓性命更是贱如蝼蚁。先人创立地鼠门,也只是救得一人算一人,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周方同问道:“姑娘,此番来大都,是否多呆些时日?” 谷月琴笑盈盈地看着秦飞和朵儿,说道:“老人家办事,我自是放心,本不需亲自走这一趟,便是嬷嬷来了就可。我是为了这两个新识的弟弟、妹妹才来大都,他们在此行事,我不大放心,就跟来瞧瞧。” 秦飞和朵儿闻言,均是心中感激,也体会到谷月琴的一番苦心,周方同闻言不禁着意多看秦飞两眼,谷月琴器重之人,自有非常人之所能。 谷月琴呷了口茶,问道:“老人家,你常在北地走动,武林之中也是见闻广博,不知是否知晓武宗这一门?” “武宗?”周方同惊问道:“莫非是武宗门下盯上地鼠门了么?” 谷月琴便将昨晚之事,以及前几天齐州之事,约略说了一遍。周方同听罢沉吟不语,眉宇间微带忧色,过了会,对身旁仆人道:“你等出去院外相候,关上厅门,门口不要留人。”家仆应诺,离开厅堂,在外边带上大门。 众人见周方同如此小心,不禁暗暗称奇。 周方同见仆人已经离开厅堂,说道:“武宗一脉分为八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各为一支,相互间并不走动,八支共同尊奉春秋吴国专诸为祖师爷。传言专诸死后留下三件宝物分别赐予三位弟子,即是后来武宗上三门乾、坤、震三门始祖。乾字门得了鱼肠剑、坤字门得了暗器烈阳针、震字门得了回旋幻羽宝甲。” 谷月琴几人听了,均是“哦”了一声,这才知道,武宗原来是这般来历。 “是以真正说起来只有乾、坤、震这三门是专诸传人,称为武宗上三门。其它几支都是后来江湖中豪侠慕专诸之名,而尊奉为门派祖师爷,实则并非专诸一脉。” “武宗这一门是江湖十三秘门之一,门下多为杀手、死士,为达目的,不惧个人生死。因为刺客这一行当见不得天日,是以在江湖之中鲜少露面,门下也甚少走动,连专诸亲传的上三门,相互之间也无来往。” 秦飞问道:“老人家,鱼肠剑早有耳闻,回旋幻羽也知是件宝甲,只是那烈阳针却是何物?”周方同道:“烈阳针是件暗器,真实模样这世间怕是无人见过。据说是竹筒般形状,内藏三枚钢针,三丈之内无人能够躲开,若不是施放距离所限,这件暗器几可无敌于天下了。” 秦飞听周方同这般形容烈阳针,不由得心中一动,一时间想起辽国前圣宗帝及前国师火德真君,被银针贯脑暴毙一事,只是没有说出来。 谷月琴却是有些不解,问道:“老人家,这武宗专一替人刺杀为生,如不与江湖往来,却如何知道刺杀何人?”周方同“呵呵”一笑道:“姑娘,在东京汴梁城中,地鼠门的长生库规模最大,不过还有一间长生库却也大大有名,叫做‘鸿宝长生库’,姑娘可有印象?” 谷月琴想了想,说道:“确有这家长生库,不过说来奇怪,这家长生库门脸比我‘京桓’长生库还要气派,但是几乎未曾听闻他们做过什么典当生意,你这么一提,我方才觉得有异。” “正是。鸿宝虽名为长生库,却不做典当生意。库房中只陈列一本本画册书简,每本画册书简即是一宗生意,只有武宗八门,才有资格进入库房,若有合意的便拿走画册书简,事成之后,鸿宝长生库即会按画册书简标注价目,付给酬银。” 听到这,在场众人都感惊讶,想不到内中竟是如此诡秘。谷月琴忽地对周方同笑道:“老人家,这些事都是江湖中绝大的秘密,之前连我也丝毫不知,你却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其实秦飞、朵儿、谷嬷嬷也早有疑问,只是不便相询。 周方同手捻须髯,“呵呵”一笑,对谷月琴道:“姑娘终是忍不住要问老朽,哈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谷月琴。谷月琴接过一看,是一柄连鞘小刀,约有一尺来长,刀柄镶嵌古铜,雕有精美花纹,刀鞘却是古色古香,是上好鲨鱼皮所制,显出斑斓古韵。 谷月琴疑惑不解,轻推刀柄卡簧,小刀无声滑出刀鞘三寸有余,霎时客厅像是打了道闪电,一股寒气自刀鞘中浸出,众人不由得起了寒噤。 谷月琴拔出小刀,只见刀身光华闪目,刀刃隐隐射出蓝光,一时间整个厅堂都似添了寒意。 谷月琴惊道:“老人家,这莫非是鱼肠剑?却怎在你的手里?” “正是鱼肠剑,老朽正是武宗乾字门传人。”周方同慨叹道:“不过自先祖时起,乾字门即已息隐江湖,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先祖父曾有感叹,暗中潜伏、伺机取人性命,实是有伤上天好生之德,再说门下弟子终生见不得光,不敢如常人般生活。是以自先祖父起,就散了门下众人,因武宗门下自来独处,是以江湖之中无人知晓。” 众人这才释疑,要问武宗来历,自是没人能比周方同更清楚的了。谷月琴赞道:“老人家,令先祖胸襟魄力真是异于常人,竟能将武宗八门排在第一的乾字门就这么散了,不过也为后人留下福荫,要不然,你老人家如今也不敢出去见人。”说罢“嘻嘻”一笑,周方同点头深以为然。 谷月琴还刀入鞘,将刀递还周方同,“老人家请将刀收好,切不可叫外人得知。”周方同用掌轻轻一推,“姑娘,我与令尊交好,令尊虽已仙逝,周某尚自时常感念知遇之恩,这柄刀于我却是毫无用处,我这一生其实已算不得武林中人,更何况而今归隐田园,你收了此刀,日后尚或有用。” 谷月琴还要推辞,却见周方同语气坚决:“姑娘将刀收好,此刀送与姑娘也非一时念起,老朽一双儿女都非习武之人,若是将来老朽撒手而去,留下此刀,恐为他二人招来杀身之祸。” 谷月琴听了,确是如此。若是江湖之中有人得知鱼肠剑在红叶山庄,难免有小人觊觎,说不定就此掀起腥风血雨,无奈只得将剑留下,收在袖中。 周方同又道:“因武宗八门各不相通,那兑字门却是不甚了解。不过据你等所言,兑字门门长已经命丧齐州,竟还有人跟你们到大都,想是门中还有其他长辈,却是不可不防。” 谷月琴道:“正是如此,老人家可有良策,找出兑字门的门人?” “你在明处,他在暗处,要揪出兑字门确是不易,你可着意提防,想那兑字门武功也不易伤到你。万不得已还有一法,就是去东京汴梁鸿宝长生库中发画册书简,比如重金要那耶律于哥人头,点名要兑字门接简,若是他接了,自是可以借刀杀人,若是他不接,却也是无法。” 谷月琴一听不禁莞尔。 第四十五章 连云峰 时近晌午,周方同留众人在庄中用了午饭,其后才与众人依依惜别。 众人回到雪苑庄,已近后晌。谷月琴道:“兄弟,赫连腾宝那老贼总不现身,却是如何是好?” “小弟打算与朵儿先回趟孤云寨,泰山会盟之后,还未回过大寨。之后说不得去趟夏州,一则寻那腾宝老贼,再则也助义兄一臂之力。”秦飞答道。 谷月琴道:“此间事了,我将与嬷嬷回转东京汴梁,在京桓长生库暂住,你二人若有所需,可着人传讯于姐姐。” “是。”秦飞躬身答道。 次日一早,秦飞与朵儿启程赶奔河间府,谷月琴与谷嬷嬷直送出城外,才挥手分别。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不几日已来到河间府地界,再行小半日,来到连云峰山脚下。 孤云寨人马自上回被内廷卫发觉,现今已迁移到孤云山旁连云峰。连云峰也属孤云山脉,是孤云峰旁另一座险峰,两峰相距五十余里。这连云峰山高路险,林密草深,若是储够粮食,便是再多人马也攻不下来,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初萧思远与朵儿众人商议迁往何处,便想到这座山峰,唯一不足就是山势奇险,便是自家搬运粮草也是不便,但凡事皆有利弊,若是敌人摸上山来,人马也是铺排不开,自是难以攻山。 秦飞仰望连云峰,只见山头藏在缥缈白雾中,不禁赞叹山势高绝。对朵儿道:“妹子,这回便是再被辽人发觉,也不必迁往他处,这座山峰,一次只上得数百人就会阻住道路,便是有千军万马,也只能望山兴叹。” 朵儿得意地一笑:“早些年驻扎孤云山时,便发现了此处,只是一直未曾遇有危险,孤云山道路不似这里险峻,运送粮秣要更加方便。现下不同了,眼见四处狼烟烽火,说不准哪日此地也会成为战场,就索性搬过来,也算是一劳永逸。” 二人下马,牵着坐骑,沿着石阶向山上走去。石阶显是新修,石面凿痕成色尚新,虽是修了石阶,却也只容三五骑并行通过,自是提防大队人马上山。 才上石阶,便有山寨巡哨看到,一声喊围了过来,“小姐和公子回来了!”“郡主回来了!”便有小头目要向山上传讯,却被朵儿止住:“莫要传讯山上,免得众人下山来接,我与秦公子慢慢上山,好好看看这连云峰景致。”山寨军士接过马缰绳,躬身应诺。 二人信步向山上行去,路上山木葱翠,鸟声啁啾,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半山腰,因为寒冷,树上带着些冰末,碎白玲珑。往下看时,山脚已遮在白雾中,秦飞握住朵儿小手,指着对面一处和缓山坡道:“此处不仅可以屯兵,也是个修行的好所在。” 只见那对面山坡,半隐半现在雾中,氤氲之气升起,恍如仙境。 朵儿依在秦飞臂上,心满意足道:“等到有朝一日,你我便在那处结庐隐居,却不胜过神仙一般?” 秦飞闻言,握紧朵儿的手,说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山上大寨,只见寨门高大雄阔,军兵都已换上崭新服饰,还有半数更是身着皮铠,刀枪雪亮,士气高昂。二人哑然失笑,便是皇家羽林军的威风也不过如此,看来还是谷姐姐的银两派上了大用场。 寨门口早有众头领相候,众人得山下飞箭传书,言道郡主与公子已回到山上,不叫众人下山迎接,大伙儿便只能在寨子门口等候。 见到二小,众人抢步上前,簇着二人进到寨内,来到聚义大厅。 聚义大厅中间一张宽阔议事长案,将大厅分为两边,长案两旁是众头领座椅。大厅正位台阶上,并排两把高大宽背靠椅,椅上铺着兽皮,显是为朵儿和秦飞预备下的。厅内生了数十只炭盆,外面虽是寒意入骨,厅内却是暖意融融。 众人拥着朵儿和秦飞在台阶上椅中坐下,坠儿和墨儿欢喜地侍立在二人身后,然后众人也自分别落座。萧思远道:“回禀郡主:日前有人送来巨额银两,说是郡主与公子所差,因未知详细究里,只添置了些急用的御寒衣物和部分兵器,所余大部银两均存在库房,就等郡主回来才好支派。” 朵儿微微一笑,对萧思远道:“萧伯伯,自离大都十数年来,大家都吃了不少苦,山寨自耕自种,日子却是十分清苦,这回我与秦哥哥认了个天下第一的大财主,日后山寨粮饷她全都包下了。” 众人闻言,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孙二娘道:“郡主,天下何人有这般豪爽,又能有这般财富?莫不是骗我们吧?” 大头鬼娄俊达道:“谁会拿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来骗我们?我觉得这是好事,这些年入不敷出,萧头儿可难为坏了!” 三筐兄弟一听有钱了,也在阶下吼道:“那以后可以每天吃白面馒头,管够!” 朵儿对萧思远道:“萧伯伯,以前情势所限,好些有家眷的兄弟,抛家舍业来在寨中,顾不得照顾家里。今后山上要建个后寨,所有有家眷的兄弟,都将家眷搬来山上,也好有个照应。” “另外,萧伯伯你朝思暮想的射羽营、重甲营、骑兵营都可建起来,所需银两,到时自有办法解决。” 众头领听罢朵儿这般言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倾,阶下就像开了锅般欢呼雀跃,连萧思远那般持重之人也禁不住挥动双臂,激动万分,炽烈气氛久久才得平复。 随后众头领又回禀一些山寨杂务,朵儿一一作了支派,命萧思远分别安置。直到掌灯时分,众人方才散去。厅内只留下萧思远、娄俊达、孙二娘、快手苍龙蔺鸿光、开山掌蒋玄根、坠儿、墨儿等一般重要头领,朵儿便将此次大都之行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大头鬼娄俊达惊道:“真没想到地鼠门帮主竟然是个女子!竟然富可敌国!”众人点头,均是惊讶。 萧思远道:“如此说来,负担山寨钱粮对于谷帮主来说,倒真不是信口胡说。” 孙二娘道:“人家随手拿出几十万两白银,普天下几人能够做到,又认下了小姐与公子,自是不会空口白话。” 朵儿点头道:“谷姐姐认下我与秦公子,确是真心实意。山寨即刻传话下去,日后江湖之中遇到地鼠门弟子,定要好生相待。” 大伙儿又说了会话,坠儿道:“小姐与秦公子连日赶路,想是乏了,不如今晚早些歇息。” 众人闻言,确是如此,于是纷纷起身告退。坠儿与墨儿等众人散去后,领着秦飞二人前往住处歇息。 次日一早,萧思远几路派人,有的去购置刀枪器械,有的去购置良种战马,有的去定制铁甲皮铠,还有数路人马下山搬取家眷,一时间,山寨热闹异常,焕发出勃勃生机,各处皆是喜气洋洋。 为长远计,萧思远又安排人手去往各处州府郡县,高价雇佣木匠、铁匠、石匠等各色匠人上山,务求今后一应器械、用具都能在山上打造。 看着山上的变化,朵儿与秦飞也感到由衷欣慰。 这日在寨内校场看军兵操演,秦飞对朵儿说道:“妹子,我们回来已经好几天了,现下辽国云州、大同兵马应已开拔,夏州兄长那里我却是有些担心,另外也想去辽营中看看腾宝老贼是否在军中。” 朵儿心知秦飞担忧西夏战事,却又不愿秦飞只身赴险,但若自己和秦飞一起去夏州,山寨众人定会阻拦,心中正是柔肠百结。 第四十六章 夏州城 萧思远匆匆来到校场,见朵儿和秦飞在看军士操演,便道:“郡主,方才已打发人去往辽东购买战马,原本西北颇多马场,所产马匹也都身高体健、惯耐远途跋涉。怎奈现在夏州开战,贩马商人也都不敢驱马南下,只能去买辽东良马。” 朵儿道:“辽东马匹与西北马场所出,都是好马。且辽东所产马匹更耐寒,听说辽东阿骨打部落就有好几个大的马场,年出军马不下五千匹。” “正是,辽东马匹更适合重甲骑兵,耐寒负重,也可长途奔袭。只是却比西北马场要贵了些,一匹重骑马匹要八十两银子,轻骑马匹也要五十两银子。山寨若是一次购进五百匹重骑马匹,却要四万两白银,是以还要郡主决断。” “山寨原有骑兵不多,马匹也多不能负重远行,是该购进一些重骑战马。萧伯伯,今后这些事务,你都可自行决断,不必事事都来问我。若论行军打仗、士卒操演、兵器辎重配置,你都是行家里手,我却哪里懂得?” 朵儿素来不喜操持军务,自是一直由萧思远代为处置,现下有了秦飞,更是一心只想与秦飞游剑江湖,笑傲山川,只愿一生一世陪着秦飞鸾凤和鸣,做那神仙眷侣。 萧思远看着朵儿长大,自是明白这个表侄女的心事,知道若依了朵儿心中所想,早抛下山寨数千人马,与那秦飞如影随形,双宿双飞去了。 萧思远虽是朵儿远房叔伯,心中待朵儿却像亲生女儿一般,眼见朵儿闷闷不乐,却也于心不忍。遂道:“郡主,辽兵与西夏在夏州开战,西夏却是我回鹘族人东面屏障,若辽人真的取了西夏,于我回鹘十分不利,那样就会直接与辽人对垒。” “西夏睿芒亲王是秦公子义兄,于情于理山寨都不能坐视。山寨现下并无外患,新建大寨也是易守难攻,不如我们挑些好手,赶赴夏州也好助睿芒亲王一臂之力。” 朵儿眼睛一亮,看着秦飞道:“秦哥哥,这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来既可以相助义兄,也可查探赫连腾宝踪迹,岂不是一举两得?” 秦飞知道朵儿不愿自己单身前往夏州,心想如此也好,山寨人虽不多,却都是惯于征战沙场的健儿,两军对阵,确实能帮上义兄。当即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山寨千钧重担又要落在萧大叔身上,却是心有不忍。” 萧思远一挥手:“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以前清苦时光都熬了过来,现下是兵强马壮,钱粮充足,还有何难?”说罢哈哈大笑。 朵儿也展颜欢笑,如此一来,她要率领山寨人马,自是也要去夏州。愁绪一扫而空,立刻就像换了个人,萧思远对秦飞会心一笑。 萧思远随即将寨中所有战马集中,约有五百骑,又挑选了五百名身手矫捷的军士,由孙二娘、坠儿、墨儿率领,随秦飞、朵儿赶赴夏州,一切准备停当,就等次日出发。 次日一早大队人马下山,萧思远等众头领,一直送到山下。 从连云峰赶往夏州,路途颇为不近,中间既要经过辽人地境,又要穿过宋朝州府,为了不引人注意,秦飞决定昼伏夜行,离开连云峰五十余里,即将走出山区时,秦飞吩咐二娘依山扎营,人马歇息,等到晚间再继续赶路。 二娘传令下去,人马驻扎下来,军士埋锅造饭,马匹也牵至河边刷洗饮遛,还有军士沿营地周围搭起简易木栅,一切井井有条,甚有法度。秦飞不禁暗暗点头,多年驻守山寨,却依旧训练有素,不愧是延平王亲信精兵。 坠儿与墨儿在山脚,用暗器打到几只山鸡、野兔,便去河边打理干净,在营内生火烤了起来,不一会,扑鼻的香味就飘满了营地,直引得大伙儿馋涎欲滴。 众人午后即在营地歇息,直到天将擦黑,秦飞才命军兵拔营起寨,众人趁着夜色赶路。 一晃已在路途之上行了十余日,这日已过了太原府,再有三四日,便可到达夏州。算算时日,辽人起兵已有二十余日,想是已到夏州城下,只不知战事如何。 众人打起精神,再往西行便随时可能遇到辽国兵马,二娘将前哨放出三十里,左右哨也放出十里,大队人马已不再昼伏夜行,改为白天赶路,一路缓慢向夏州方向靠近。 又行两日,大队人马停下,不敢再向前行,秦飞看了看地势,选一背风处,令众人扎下大寨。此番却不一定是临时营寨,所以二娘特意令人竖起寨墙,墙外扎好鹿砦、拒马,又在寨门两侧设置四座箭楼,军士分三班在营内值守。 待到晚间,秦飞与朵儿收束停当,命二娘、坠儿、墨儿看守营寨,二人前往夏州探查战事。 两人并未骑马,展开身形向夏州方向驰去,约莫行了三十余里,开始看到战场痕迹,地上多了杂乱马蹄印、路边也出现丢弃的破败军帐、号衣、以及熏黑的土地和烧焦的树木。 再往前有座土山,山势不高,树木稀疏,不过有不少沟坎,可以隐身。二人悄悄来到土山后,从背面上了土山,山上最高处有一处瞭望塔,塔上有灯光,并能隐约看到辽军旗帜。 两人不打算惊动辽人,便在半山腰绕向前方。翻过山腰,眼前瞬时开朗,只见夏州城就在眼下,城门外是密密麻麻的连营,灯火闪烁其间。 夏州是西夏国东部最大城池,户口超过五十万,繁华程度丝毫不逊色都城兴庆府。城池建在秦岭山脉路口,两侧及背后都是连绵群山。山势险峻至极,莫说大队人马无法通过,便是爬上两侧山峰,离下边城池也有百丈峭壁,所以守住夏州城池门户,便似卡住西进咽喉一般。 再看城下辽军,面对夏州无法围城,只能在离城门五里处排开连营,密密麻麻营帐一眼望不到头,近处一直延到秦飞二人脚下小山,怕不是有百万之众。 秦飞看着夏州城,一边在心中盘算,五百人如果攀上夏州城旁边山峰,用绳索坠下,倒是可以入城,只是马匹辎重却是无法带入,如果从土山前斜刺里横着冲入城池,需得一到城门口,城门即要打开,稍慢得一慢,人马还未进完,身后辽人就会赶上来抢夺城门。 想到这里,心中有了计较,对朵儿做个手势,二人悄悄来到土山脚下,往夏州城方向行去。功夫不大,来到城外墙根下,在一处城垛下的墙角隐住身形,秦飞揽住朵儿腰肢,一提气已是飞起五丈多高,身形将落未落之际,伸出手掌在城墙一按便又拔起身形,轻飘飘落在城墙之上。 城上守城军兵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城下辽军营盘,忽地眼前一阵寒风,两个人影已落在身前,惊得连忙大叫,附近城墙军兵立刻冲了上来,数十支刀枪齐齐对着秦飞二人。 秦飞上了城墙并未打算隐藏身形,否则就凭这些士兵怎能发现二人。秦飞面对西夏军兵,喝了一声:“且慢!”伸手自怀中拿出李元恭所赠腰牌,在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眼前一晃,那人见了铁牌,心中疑惑,喊身旁士卒拿火把照近了再看。看清铁牌后,连忙翻身跪倒,口中说道:“属下前哨营百夫长斡道荣,参见亲王特使!”旁边众军兵见他跪下,慌忙放下手中刀枪,纷纷跪倒见礼。 秦飞收回铁牌,将手一抬:“各位免礼,亲王现下在何处?”斡道荣恭敬答道:“午间亲王尚来到城楼巡视,现下应是回到城内大帅府了。” 秦飞说道:“好,你现在就带我二人去大帅府见亲王。” “遵命!”斡道荣口中答道。站起来,躬身将秦飞二人让往城墙马道,几人顺着马道下了城墙,斡道荣一挥手,有人牵来几匹坐骑,斡道荣请二人上马,自己也上了坐骑,在前引路,去往大帅府。 第四十七章 援兵入城 大帅府在内城,一行人骑马赶奔帅府,街道上不时看到军兵巡视,一拨接一拨,两边住户多已搬迁离开夏州,剩下未走的也都关门闭户,整座城池充满大战的紧张气氛。 穿过几道大街,前面已是帅府,府前灯火通明,沿着府门外院墙全是手举火把的军卒。早有人进内禀报,李元恭此时率一众武将迎在府门外,老远看到秦飞骑马过来,李元恭已是抢步向前,秦飞急忙甩镫下马,来到李元恭面前,跪下行礼:“兄长在上,小弟秦飞救护来迟,还望恕罪。” 李元恭急忙用手搀扶,用力拍了拍秦飞肩膀:“好兄弟,你能来证明哥哥没看错人,辽兵势大,夏州被围无人敢救,你是第一个来的,真不愧是我李元恭的好兄弟。” 秦飞唤过朵儿给义兄见礼,李元恭道:“早听说弟妹是女中豪杰,今番竟也敢来夏州,实是令人刮目相看。”朵儿听到弟妹二字,霎时红云飞上了脸颊。 李元恭一把抓住秦飞手腕,“好兄弟,进内堂说话。”说罢二人携手揽腕往内堂走去,一边自有女兵往内相让朵儿,西夏党项祖辈都是游牧部落,直到后来才逐渐下马耕种。自古民风剽悍,全民皆兵,军中设有数座女营,是以女兵并不鲜见。 来到里间大堂,也就是临时设置的帅堂,李元恭命人在身旁添了两张椅子,拉住秦飞在自己身旁坐下,朵儿随在秦飞身后坐下,一众西夏将领也都纷纷落座。 李元恭道:“兄弟,辽兵来势汹汹,算起来围困夏州已有十日。开始几日,日日猛攻城池,双方均是死伤无数,这两日才稍得片刻歇息。” “辽人自云州、大同起兵之前,我西夏已向大宋国、定安国、西北各部落发了求援国书,直至今日,无一处有回音,倒是兄弟你第一个来到夏州,实是令为兄感佩之至。” 秦飞微微一笑,“兄长有难,小弟岂能坐视,不过城外还有我与朵儿带来的五百连云峰健卒,却是未能随我入城,还要请兄长拿个主意。” “哦?”李元恭吃了一惊,原以为只是秦飞二人来援,是为全兄弟之谊,不曾料到竟然还带有兵马,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阶下一位须发皆白、身披铁甲的老将站起来说道:“秦少侠,此事容易。这两日辽军攻城已不像开始几日那般频密,明日午时,若辽兵并未攻城,我在城头放三声信炮,然后打开城门,辽兵定以为我等出城搦战。此时连云峰人马可从斜刺里,沿着城墙冲到城门,未等辽兵反应过来,人马就已到了城内。” 众将一听,都觉此计甚好,李元恭说道:“元老将军言之有理,那辽人距城门至少五里,等到反应过来再冲上来,至少一炷香时间,那时秦兄弟人马早进到城内。” 那个元老将军乃是西夏名将,名叫元英,虽已年过花甲却依旧征战沙场,掌中一竿神王槊,两军阵前甚少遇到对手。 秦飞也觉得此计甚好,自己所带人马既无折损,夏州城池也不会受到冲击,想到这,秦飞站起身,对李元恭拱手道:“兄长,既如此我就趁夜赶回营寨,明日午间按照约定,听到三声信炮就带人冲向城门。待明日入城后,再与兄长叙话。” 李元恭也站起身,握住秦飞的手说道:“好!明日我在城楼之上,迎接兄弟入城。”说罢,亲自将秦飞、朵儿送至帅府门外,二人与西夏诸将挥手作别,又按原路返回自家营寨。 次日一早,二娘命人埋锅造饭,军兵用罢早饭,将马匹喂饱饮足,各人随身应用之物都带好绑牢,随即拔营起寨。秦飞与朵儿在前带路,因昨日已探明辽兵营帐位置,为免被土山塔楼上辽兵发觉,二人带着大队人马,远远地绕过土山,向峭壁边的夏州城墙靠拢。此处离城门约有十里,虽是远了些,但众人皆是骑马,跑到城门也就只需盏茶时间。 约莫时间快到午时,二娘一声令下,全部军兵都翻身上马,静等城门信炮声响。 战场上一片肃静,只有北风唰唰的声响,蓦地听到城门方向传来“砰、砰、砰”三声炮响,打破了战场上的宁静,辽兵大营内因连日攻城无果,正自士气不振,忽听外面三声炮响,惊得各营慌忙集结,营内军兵东奔西跑,急忙整队。都当是西夏军开城袭营,寨门弓箭手全部上了塔楼,张弓以待,大营内长枪手、盾牌手、滚刀手分列梯队,准备迎战。 不多时,便觉得大地开始颤动,一阵闷雷般低沉声响,在远处传来,众军兵都全神贯注,盯着夏州城门方向,很显然是西夏骑兵即将冲营。 滚雷般声响越来越近,城门大开,但未见一骑奔出,正自觉得奇怪,忽地看见城下数百骑像旋风般贴着外墙,奔向城门,铁蹄踏地的轰隆声响彻阵前,城门前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良久,轰隆之声才消失,城门前尘土也自落下,城门依然紧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辽国军兵只看得目瞪口呆。 连云峰这支人马是夏州第一支援军,全军铁骑,兵强马壮,寒铁铠甲在日光下泛出片片冷光,便是西夏皇宫虎贲军也没这般雄壮威武,守城西夏军兵看了均是士气大振,城墙上下一片欢声雷动。 李元恭早率众将等在城下,西夏众将看了连云峰人马,均是连声惊叹,原以为山寨人马只是响马之流,没想到军容之齐整,军势之雄壮,便是那辽国兵马也望尘莫及。 来到城内,秦飞甩镫下马,领着山寨众人与义兄相见。李元恭赞道:“兄弟,连云峰这五百骑着实雄壮,遍观宋、辽、定安与西夏,无一国有人能及,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秦飞笑道:“能得义兄称赞,我代弟兄们谢过,其后如何行止,谨遵兄长军令。” 李元恭传令看赏,连云峰军兵各赐酒一壶、肉一方、银十两,调拨至大帅府,作为亲兵守护帅府,二娘领命,自带众军士赶往帅府。 李元恭眼见义弟亲率兵马,千里驰援,心内实是感激,但是两军对阵必有死伤,实不愿义弟人马有所折损,是以安排守卫帅府,既是重用,也是保护之意。 李元恭对秦飞道:“贤弟,随我上城墙,观看敌营。”秦飞应诺。二人在前上了城头,众将在后跟随。 站在城头看辽兵营寨,实是令人震惊,除了城右土山无兵驻扎,仅是建有塔楼外,城下的辽军连营竟然一眼望不到边,足有十数里远。 李元恭手指辽营,对秦飞说道:“辽军号称百万,虽无此数,恐也相差不远。连日来大小攻城二十余次,都未得逞。只因城门正面狭小,纵有百万之众却是铺排不开。一次攻城只能两三万人参战,不过若是连番换人攻城,倒是令人忧心。” “为今之计,只有消耗敌军粮草,这数十万人,人吃马喂一日消耗粮秣无数,而我夏州身后就是兴庆府,粮草供应无虞,所以我坚守不出,辽人暂时也是无可奈何。” 秦飞点头称善,提醒义兄道:“辽人正面攻城无果,想必要另寻他法,兄长不可不防。” 李元恭道:“贤弟所言极是,正面攻城不下,断我粮草又无可能,辽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城内两边山峰都已着人建了碉楼,万一山峰被占,我在城内也挖了堑壕,在山峰之上却也奈何城内不得。另外为防辽人在正面城下挖掘地道,我已在城内横着挖了壕沟,又命人彻夜伏地倾听地下动静,如此一来,管叫辽人无计可施。” 秦飞听了,不由得对这位兄长好生佩服,似此情形,辽人除了撤兵确是别无他法。 第四十八章 辽兵攻城 李元恭将手一挥:“回帅府!今晚我要设宴招待连云峰的英雄,要与我兄弟来个一醉方休。” 自辽人发兵以来,李元恭身为西夏主帅,神经一直紧绷,未敢有一刻放松,今日见到秦飞,实是内心快慰。连云峰众人入城,也令西夏军士气大盛,李元恭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周围将领见惯常冷面的睿芒亲王忽然兴致勃勃,也都跟着欢喜,气氛远不似先前大战之际的凝重。 回到帅府,见连云峰军兵已在帅府周边当值巡守,显得熟稔老练,游刃有余,李元恭不禁点头赞许。已经有人在帅府堂下铺排筵席,众人便来到大堂偏厅暂坐叙话。 天近酉时,帅府内酒宴开始,李元恭居中而坐,左厢是连云峰众人,右厢是西夏军重要将领。秦飞本不好饮酒,连云峰更是一班女将,是以都是浅尝辄止。倒是西夏诸将,眼见睿芒亲王兴致颇盛,自是着意逢迎,再加上党项一族本就善饮,性情豪放,不一会就已是酒酣耳热。 李元恭又举杯邀饮,秦飞虽是不胜酒力,也只得干了。秦飞忽地心里一动,悄悄对二娘耳语,二娘听罢转身出了帅堂。李元恭说道:“贤弟,今日你我相聚,实是一大快事,辽人如今也是无计可施,便让连云峰英雄多饮几杯,却有何妨?” 秦飞连忙说道:“兄长所言甚是,不过小弟方才忽然想到,辽人诡计多端,屡有刺杀敌军主将举动,是以命二娘在外多布暗哨,密调射羽营候命。” 对面元英老将军听到,连连点头:“秦少侠言之有理。二十年前,辽人犯边,小黑河一战我就随在拓跋大元帅左右,双方对阵僵持不下,辽人一连二十余日被拓跋元帅阻于小黑河,不能前行半步。直至后来,辽国国师火德真君夤夜潜入帅帐,刺杀了拓跋大帅,我西夏大军随即全线溃退,至今未能收复失地。” 元英周围上了年岁的老将纷纷点头,小黑河一战对于老一辈西夏诸将来说,印象十分深刻。李元恭听了,眉头一动,深觉秦飞所虑不无道理,倒是不可不防。再往下劝酒,就不似刚才那般执着,众人均是随意尽兴。 正说着话,就听帅府外一阵梆子响,紧接着密集弓弦声、箭雨声就像雨打芭蕉一般“噼啪”作响,少倾,院外有人来报:“有两个黑衣人夜探帅府,一人中箭身亡,一人乘黑遁去。” 李元恭率众人来到院中,只见地上躺着一人,浑身黑衣,身上仿佛刺猬一般,遍身插满羽箭,竟是连原来面目都已看不出来。此二人刚翻进帅府院墙就被发觉,一阵箭雨过后,一死一逃。 李元恭不禁愠怒,对秦飞道:“兄弟,辽人竟敢如此张狂,你我今晚就去辽营,将那辽军主将脑袋提回来,倒要看看辽营有谁能阻我二人?” 秦飞忙劝道:“兄长休要气恼,今晚你我二人身上都有酒气,此为夜行人大忌,待明晚我与兄长去辽营走一遭,再为兄长出气。” 李元恭一听,确是如此,便不再发作,依旧与众人回到厅内饮酒,直到后半夜,众人才尽兴而散。 次日一早,刚洗漱完毕,城外就传来战鼓声。朵儿已来到秦飞门外,二人急忙上了坐骑,往城门奔去。刚到城门下,就见空中不断有巨石飞入,一旦打中人畜,自是骨断筋折,击中屋宇则是房倒屋塌,煞是凶狠。 二人来到城墙上,见李元恭和一班西夏将领都在城上。看来投石机飞石过后,辽人就要强攻城池,城墙上早准备了滚木礌石、砖头瓦块、还有烧得滚烫的火油。 投石机巨石飞射,但只一会就没了动静,飞石虽是声势骇人,却是没有准头,难以造成大量杀伤。李元恭传令下去,城墙上众人严阵以待,眼见城下辽军就要攻城。 只见辽营缓缓推出几座箭楼,每座箭楼约有二十丈高,内有四十名弓箭手。箭楼底座异常宽大,约摸十余丈的方台,数百名盾牌手推着前行,面对城门处,是一架长达二十丈冲车,也是缓慢移向城门,看来这次辽军是要大举攻城。 辽营几个万人队已在营前候命,每个万人队都抬着数十架云梯,只听辽军营中一阵金鼓大作,营前指挥的刁斗上一面红色小旗指向夏州城,万人队统领发声喊,辽军抬起云梯冲向夏州城墙。 等到辽军离城墙近了,城墙上一阵梆子响,一时箭如雨下,城下辽兵纷纷倒地。不过因为人数太多,前面倒下,后面迅疾冲上。有几部云梯竟是靠上了城墙,箭楼也移到城墙近前,与城墙上弓箭手开始对射, 刹时间箭雨纷纷,砖石横飞,城墙上下便似一个杀戮的屠场,一拨一拨的辽兵往上冲,竟是不惜性命般宁死不退,好不容易有几架云梯的辽兵攀上城墙,转眼间就被数十竿长枪刺落城下,中间冲车已推到城门之下,但是周遭辽兵已尽被射杀,只剩冲车孤零零留在城门口。 未几,辽营身后又是一阵金鼓大作,刁斗上小旗,再次举起,指向城门。 辽兵又一次发起全线猛攻,城墙下一字排开上百架云梯,由军卒抬起冲向城墙,箭塔也回转靠近城墙。中间一队约五百人健卒举着盾牌,奔向城门口冲车,然后推着冲车向城门撞去,城墙上再次箭矢如蝗,并有滚烫的火油泼下,更有火箭射中冲车上火油,“轰”的一声燃起烈焰,冲车旁幸存军卒只得丢下冲车,往后退去。 秦飞看着眼前情形不禁皱眉,辽军如此攻城死伤甚众,却无实际成效,西夏军兵也有被射杀的,但是比起辽兵伤亡几乎不值一提。 有一架云梯的先登死士已跃上城墙,身后数十个辽兵持利刃护住突破口,其下辽兵源源而上,战场上辽兵发出欢呼声。 李元恭站在城门上方,眼角已看到辽人登上城墙,对身旁一将说道:“打旗让我方军士闪开,容他们再登一些人。”又对身后亲卫吩咐道:“射羽营准备。” 那亲卫手一招,身后二百名身披细甲的射羽营士卒已聚集在侧,离辽人登墙处约三十丈远,此时西夏城上军卒已向旁边撤去,辽人后续已登城数百人。 李元恭对亲卫道:“放箭!”亲卫手一挥,二百射羽营早就弓拉满月,霎时箭似流星、密如雨点,只弹指间,登城数百辽人已无活口,尸身塞满城上垛口,亲卫挥手止住放箭,西夏军兵上前将垛口的辽人尸身全部丢下城去。 中间冲车后的辽兵,又重新集结,打算再次冲击城门。每一挨近冲车,城上便雨点般箭矢落下,辽人盾牌不能护住全身,不断有人中箭,城上还有滚烫火油泼下,更是防不胜防,冲车旁死伤的辽军士兵堆得比车身还高,直冲了数十次,每次只数十人侥幸逃回。 辽军泼命般攻城一直持续到午间方才止歇,城墙下留下数千具辽军尸首,竟是无功而返。一众西夏将领,连同秦飞、朵儿都觉愕然,辽军上午的攻城,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敌军主将如此不管不顾攻城,将士兵性命视如草芥,令城上诸将百思不解。 为防辽军午后再次攻城,众将都只在城墙上匆匆用了午饭,城墙上遗落的箭矢已有专人收集,消耗的滚木礌石、砖石瓦块也已得到补充,受伤军兵被抬下救治,城上军兵严密戒备,注视着辽营大寨。 哪知直到晚间,辽营再无动静。 第四十九章 夜探辽营 晚间待到子时,秦飞与朵儿换上夜行服,带上兵刃来到帅府院内,李元恭早已在此等候,三人骑马赶奔城门,直接由马道登上城墙,将坐骑交与军兵,三人自城墙上宛如三只大鸟般飞落城外,然后展开身形,向辽营驰去。 盏茶功夫已到辽营大寨木墙下,三人纵身掠入营内,这三人都是武功卓绝,进这营寨便如闲庭散步一般,寻常士卒怎能发觉。辽营之内篝火昏暗,巡营士卒也无精神,营内一片寂静,想是白天攻城失利大大挫伤了士气,整座营寨竟似没有一点生气。 不过辽营实在过于庞大,单这前军营寨怕就有数里方圆。三人只往那灯火明亮处寻去,因军中等级森严,便着意看占地宽阔的营帐。正行间,李元恭在前摆了摆手,秦飞与朵儿向前看去,见是一座明显比其他士卒帐篷宽大的营帐,三人蹑足来到帐后,伏在阴影处,细耳倾听帐内动静。 “今日攻城,全是塔不烟与我两个部族勇士,照此下去,再不要几日,我两个部落带来的勇士便全都要死在夏州城下。”一个声音愤愤说道。 “直不鲁,你还好些,我的部落带来一万五千人,现下只剩八千人,我真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向阿爹交待。”另一人语音略带呜咽。 “此次征伐西夏,哪个部落敢不出兵,多的两三万,少的也有四五千。部落勇士倒是不惧战场厮杀,只是像今日这般明知送死,还要硬攻的打法,也只有那个赫连腾宝能做得出,反正他的部落此番又没来一人,别的部落是死是活他全不放在心上。” “普里刺,明日若再攻城,你的部落肯定就要上了,我与直不鲁两个部落都损伤惨重,你们这几个还未曾上阵的部落,肯定要主攻先登。” “明日不会再攻城了,刚来夏州时,几场仗打下来,中军几位主将都觉得夏州城池坚固、墙高壕深不宜强攻,所以之后歇了几日。今日强攻是因为那个赫连腾宝昨夜来到军中,见夏州城还未拿下,搬出圣命,强令前军主将攻城。哪知道却是这般惨状,那赫连腾宝下午已自悄悄溜了。” “这个奸贼,听说此番进兵西夏就是因为他的进言,南枢密院萧大人几番上书劝阻,却被圣上呵斥。如今大军在关前进退不得,看这腾宝老贼如何向圣上交待。” “他却要交待什么?他又不是大军主将,胜了是他进言有功,败了他会第一个跳出来,数说军中主将督战不力,欺君误国。大军自来到夏州城下,他只昨夜露了一面,现在又不知去了哪里,自是早就备好说辞。” 帐外三人听到赫连腾宝下午已离开大军,不由得暗叫可惜。 “内廷卫监军是两个客卿、两个供奉,现下两个客卿已随腾宝溜了,只剩下两个供奉还在军中,想来真是可发一笑。” 帐内众人又自发了些牢骚,说了些闲话,帐外三人便不再听。李元恭在前挥手,三人又向前边行去。来到一处堆垛之后,三人隐在暗中,李元恭道:“贤弟,那腾宝老贼却又跑了,这厮果真狡猾。” 秦飞也感无奈:“终有一日叫他撞在我手里。暂且不去管他,眼下还是退兵要紧。” 朵儿道:“辽军现在兵无斗志,只是这百万人便是站那里让你杀,也是杀不完,却怎地有个法子,迫辽人退兵。” 李元恭道:“内廷卫还有两个供奉在军中监军,不如去将他二人结果了,也算没白来一遭。” 秦飞与朵儿点头道好。当下三人往中军大营行去,出了前军营寨,约莫二里地,就是中军大营。又如先前一般,李元恭在前开路,三人潜入中军大营,这回比前军更是难寻,这中军营寨比前军大了数倍不止。 三人在营中撞来撞去,天已是过了三更,秦飞对李元恭道:“大哥,这般寻法便是到天亮也寻不到那两个监军,不如抓个头目来问一问。” 李元恭一想也是,这般大海捞针,却如何寻到两个监军。一抬眼,见前方不远有座牛皮大帐,想来帐中之人职阶不低。当下悄悄来到帐前,见门口有四个军卒值守,周遭巡营小队也是往来穿梭,遂打个手势,要秦飞二人在此等候。 李元恭从旁绕到帐后,悄悄用利刃划开帐篷,一抹身进了大帐。帐内烛火昏暗,想是帐中之人已经歇息,所以烛火灭了大半。 李元恭抬眼看去,见帐内甚是宽阔,书案之后有一锦榻,其间一人高卧,并无声息。李元恭蹑足来在榻前,只一伸手便拿住那人大椎穴,一手提起,从帐后裂口出了大帐。那人虽是身形魁梧,被李元恭拿在手里便如捏只小鸡一般,不一会来到秦飞面前。 隐身处是个宽大的堆垛,堆放着一些军中杂物,倒是不怕被人发觉。李元恭伸手解开那人穴道,又随手点了他哑穴。那人迷迷糊糊醒转,用手一摸,身下是冻得结实的泥土,抬眼看周围是几个黑衣人,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稍一愣神,想起这是在战场上,便是在天寒地冻的夜间,额头汗珠也自滚滚而下,面如土色口中却说不出话。 “我现在替你解开哑穴,若是叫喊,休怪我一刀结果了你。”李元恭用利刃轻轻拍打那人脸颊,那人连连点头。 李元恭伸手替他解开哑穴:“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不答,或是胡说八道,那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明白么?” “是……是,”那人不住点头,语不成声。 “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身居何职?” “小……小的叫查永济,是、是中军司库。” 司库是军中最有油水的肥缺,这人竟是中军司库,看来也是有些门道。 “辽军粮草现在接济得上么,从哪里运粮,走的哪条道?” “从……从云州、大同运粮,粮道长有千里,为怕西夏劫粮,共修了十余座粮台,最近一座在离此百多里的双峰岭下。” “那内廷卫监军现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内、内廷卫共有四位监军,两位客卿,两位供奉。两位客卿下午已随赫连腾宝大统领去往别处公干,剩下两位供奉一个叫童瑞祥,一个叫傅安才,都在坡上帐中居住,周围是内廷护卫巡守,不叫营中军士靠近。”说毕,查永济向旁一处高地指去,三人转头一看,不远处有一高坡,坡上隐约有火光闪动。 李元恭点了点头,看样子这人还算老实,没敢说瞎话,心中犹豫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人。若不是秦飞在旁,现下就一掌毙了此人。只是当着秦飞和朵儿的面,自己这位做兄长的,倒是要顾些颜面。 想了想对查永济道:“我现下要是点了你的穴道,天寒地冻,你在这一会便会冻死。也罢,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现在慢慢走回帐篷,继续睡你的觉。若是叫喊,这就是你的下场。”说罢,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捏在手中,不一会,指缝间碎末簌簌落下。 查永济此时已是魂飞魄散,但能活命,便是什么也不顾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李元恭一扬脸,示意他慢慢走回帐篷,查永济这才敢起身,慢慢向帐内走去。良久,才进了帐篷。 三人在原地等了片刻,见那查永济果真没有喊叫,营内一切如常,便起身赶奔山坡上内廷供奉的帐篷。 第五十章 德永寺 山坡相距不远,三人来到坡下,见上面有几堆篝火,三个内廷金阶护卫围在火堆旁喝酒,火堆不远处是一座牛皮大帐,大帐门口有两个金阶护卫驻守。 这些内廷供奉惯常在军中趾高气昂,飞扬跋扈,所以并不受军中待见。他们也自恃身份高人一等,不愿与军中将领为伍,是以才单独在山坡上立下大帐,这倒是个除去他们的机会。 李元恭看看帐外几个金阶护卫,心想要杀这几人不难,只是不能发出声响,若是惊动坡下辽兵,却是麻烦。 “兄弟,火堆旁三个交给你,门口两个交给我,弟妹在旁望风。”秦飞与朵儿点头道好。 三人又往坡上靠近了些,李元恭与秦飞双双抽出随身兵刃,便如鬼魅般拔起身子,黑夜中没有半点声息,像两只鹰隼般扑向几个金卫,一瞬间,只听几声轻响,便已各自解决对手,归剑入鞘。 李元恭一掀帐帘,来到帐内,秦飞与朵儿随在身后。帐内一张木质条案旁,两人正对座饮酒,帐帘响动,这二人竟不以为意,只当是外面金阶护卫。背对着帐帘的一人说道:“老郝,你几个这就喝完了么?旁边小帐里边还有几坛西夏好酒,自己去取吧。” 三人并不言语,走到那人背后站定,对面饮酒那人猛一抬头,问道:“你们是何人,怎地进到大帐?” 李元恭哈哈一笑:“天寒地冻,夏州李某与两位小友,来此讨碗酒喝。” 背对三人的供奉刚要起身,秦飞的莫邪剑已贴在他的颈边,森冷剑气沁得他心中发寒,当即坐在凳上,挺直腰身一动不敢动。李元恭望着对面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看着眼前三人,不敢不答:“我乃内廷供奉童瑞祥。” “哦,那么这位就是傅安才了?”被秦飞用剑压住脖颈的供奉,想点头却又不敢,只能䀹了䀹眼,表示正是。 李元恭用脚将旁边一只圆凳勾过桌边,大马金刀一坐,对童瑞祥喝道:“酒来!”童瑞祥赶忙站起身,抱着酒坛给李元恭斟酒,手脚颤抖,桌上洒了一片。 “昨晚夜探夏州帅府的是何人?”李元恭威严地喝问。 “是两个金阶内卫,一个被你们杀了,一个现在在外边饮酒。” 李元恭一听,心道外边饮酒的金阶卫士都已魂归地府了。 “赫连腾宝那厮现在哪里?辽军现下主帅是谁?” “大统领下午已离开此地另有公干,去的哪里,我二人却是不知。大军原是老王爷耶律佑冲挂帅,不过起兵之时,老王爷即托病并未随军同行,现在五军各自为战,互不统属。我二人名为监军,实则受军中排斥,只得日日在此饮酒。” 李元恭点了点头,辽军混乱至此,焉能不败。此次出兵西夏,一则师出无名,再则已入寒冬大军不宜征战,所以辽国朝堂之上也是反对声众,只是钦宗帝对赫连腾宝言听计从,一意孤行出兵西夏,实则自民间至军中,人人厌战。 至此,李元恭心中已有计较,只一个“拖”字诀,便能让这近百万之师无功而返。 李元恭看了看帐内,见靠近角落有一堆牛筋粗绳,便去拖将过来,伸手点了童瑞祥、傅安才哑穴,用牛筋粗绳捆起,拖出帐外。 帐外篝火旁有一根旗杆,上面挑着监军旗号,李元恭提着二人,飞身上了旗杆。将二人挂在旗杆顶上,又一剑斩落监军旗,对二人道:“你二人若是命大,明早有人发现,自会将你二人放下,若是发觉得晚,那就只能怨自己命薄。” 李元恭飞身跳下旗杆,心中畅快,与秦飞、朵儿展开轻功身法,回了夏州城内。 自此,一连十数日,辽军也不来攻城,西夏却也不出城搦战,双方就此僵持在夏州城。日复一日,天气愈发寒冷,北地本就苦寒,又是深冬季节,一场雪下来,便是数尺深浅,辽人莫说征战,便是连帐篷也不敢出,终日在帐内点起火堆取暖。 西夏军兵自是好过辽兵,起码在屋中烤火,不必受那风寒之苦。李元恭近来闲着无事,也常在帐中聚将饮宴,连云峰都是女将,自是不去参与,秦飞也不好饮,只和朵儿在城中各处欣赏雪景。 这日闲来无事,二娘自去军营巡视,秦飞便与朵儿主仆三人来到城北德永寺。这寺庙在城内北角,已建数百年,大雪过后,整座寺庙披上银装,平添几分庄严肃穆。 因逢战乱,寺内只留有几名上了年岁的僧人,其它庙众想是早已出城躲避战祸,迁往了别处。几人踏上青石台阶,来到寺内。见各处尚有香火缭绕,几名老僧正在扫地铲雪,看到秦飞等人进来,一名老僧迎了过来,起颂佛号道:“阿弥陀佛,如此雪天,众位施主尚自有兴出游,实是雅人。” 秦飞颔首施礼:“大师有礼。我等凡俗之人只是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看看,大师自去忙碌,不必挂心,我等自便即可。” 老和尚双手合十,“既如此,众位施主尽可自便。” 坠儿和墨儿,心性顽皮,一会儿就把寺内各殿转了个遍,又跑去殿后钟楼,看那古钟和旁边高大木架上悬挂的两行编钟。 朵儿却是心性虔诚,每座殿宇佛像,都细细观看,恭敬参拜。秦飞便陪着朵儿,一间间殿宇细细看去。 西夏虽也是供奉佛教,却与中原略有不同,各殿壁刻多有强悍粗放的羌人男女,甚有异域风情。渐渐行至后殿,朵儿自去殿内礼佛,秦飞看见院中一口古井,井旁一座高大石碑,上面似刻有图画,便走过去观看。 石碑一面是弯弯曲曲的古西夏文字,秦飞却是不识,另一面是乐舞图,所刻舞者,舞姿妖娆对称,裸身赤足,佩璎执巾,豪放中又见妩媚。有的披挂绸带,或长裤、或短裙,手臂、颈上、足间饰以璎珞、臂钏、手镯,左右对舞,看上去姿态甚是雄健,令人见之难忘。 此时朵儿已从殿内出来,见秦飞认真观看石碑,便也过来细瞧。看了一会,朵儿对秦飞道:“秦哥哥,这群舞者身后的山峰,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秦飞原本只是看那舞者,倒未仔细看碑上其它图案,见朵儿一说,再仔细看去,果真这群舞者身后有座山峰。舞者像是在某处山脚,又或是山谷中起舞。 那山峰原本没什么不同,只有寥寥数笔。只是一面山峰是缓坡,另一面却似刀劈斧剁一般,直下到山脚,看上去确实显得怪异。 “我记起来了,大头叔从西夏盗回的宝藏碎片中,就有这样一座山,因直上直下,故此印象颇深。”朵儿说道。 “难道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大山?”秦飞也自怀疑,正好身边不远处一老僧正在铲雪,秦飞便赶了过去,举手施礼:“大师请了,在下有一事相询,不知大师可有闲暇?” 那老僧连忙合十还礼:“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客气,有话但讲无妨。” 秦飞引着老僧来到石碑近前,用手指着碑上山峰问道:“大师,敢问这是真有此山,还是只是石碑所刻的典故。” 老僧看了看石碑,答道:“这是博平巴彦山上的宝刀峰,石碑所刻不全,不过单看此峰确是宝刀峰。博平巴彦山是党项羌人祖先之地,看石碑所刻舞者都是党项羌人,所以此峰应是宝刀峰无疑。” 秦飞与朵儿对望一眼,心中均是一凛。秦飞躬身对老僧道:“多谢大师指点,在下看这石碑应是有些年头,没想到上面所刻竟是真有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