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3月18日
数据输入正常
通讯感知正常
情绪输出正常
系统整合失败
5月21日
数据输入正常
通讯感知正常
情绪输出正常
系统整合失败
8月15日
数据输入正常
通讯感知正常
情绪输出正常
系统整合失败
12月26日
数据输入正常
通讯感知正常
情绪输出正常
系统整合成功
机器人12号，自主思维觉醒，代码成功。
第一章 三十年后
新纪元时代，人类关上了潘多拉的魔盒。
早上七点，孟叶站在阳台，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外面热闹游行的人们。
今天是11月18号，机器人之父孟秋的诞辰，虽然他已经逝世三十年，可生活在新纪元的人们，依旧每年自发的为他举行纪念庆典。
“毕竟是一个为人类延长生命的伟人啊。”孟叶无奈得叹道，“可是在这个时代，学习机械还有什么意义呀！”
“意义就在于，也许你会成为下一个孟秋。”洗漱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子，拿起毛巾为孟叶擦去嘴角的白沫，“你不相信自己吗？”
“我不相信！”孟叶泄气的坐在水池边，看着窗外呐喊的男女，话却是对着男子说的，“你看这些人，他们疯狂的崇拜孟秋，明知机械已经没有进步的空间，还是前仆后继的投身于研究中，总是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下一个孟秋，可是他们对于机器人，却没有一点尊重......”
“尊重？”林筠眸色一暗，低头笑道，“不过是一个机器，需要什么尊重。”
“林筠！你又说这样的话！”
孟叶将毛巾甩到肩上，打开橱柜门去取水，不待她吩咐，机械手已经将水杯举到她唇边，角度合适，温度适宜。
可她却领不下这样的好意，抬手一把夺过水杯，仰头灌进口中。
“这么久了，你还是改不了这样的脾气。”林筠没好气的看着她，笑道，“研究机械的人，却不愿意让机械进入生活。”
“可不是，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呢。我今年才23岁，按理说自小生在新纪元的人，不应该排斥机械，更不应该排斥机械还读了机械系，你不觉得古怪吗？”
“不觉得古怪。”
“算了，你这个学霸，怎么懂我们这些学渣的痛！”
林筠是孟叶大学的同学，两人一同就读于机械院1班，虽是同班却不同命，林筠蝉联系第一名四年，而孟叶则在排行榜的最底端躺了四年。
“走吧，”林筠提起孟叶床边的行李，“同学们为了庆祝你今天出院，已经把海风阁包下了。”
“海风阁！快快快！”孟叶激动的推着林筠出门，“怎么也不早点说。”
微风吹起白色的窗帘，路上的行人还在欢笑呐喊，而在窗外，有一双眼睛，正静静的凝视着这里......
海风阁位于城市的西北，在这个新纪元，这样的旧建筑已经少之又少，近年来的城区改造逐渐波及此处，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再也没人能在这座小楼上，看着真实的白昼与星空。
黑夜随着潮水，侵袭着这座小楼，木质栏杆上剥起的红漆，在海风中瑟瑟摇曳，倾诉着自己对未来漂泊命运的恐惧，可世界从来都是被分成两极，灯光温暖的屋内满是欢笑，没人注意到外面世界里，恐惧与不安正在涌动......
“孟叶，你住院这两个月，我好想你！”
李柠拽着坐垫，挤到孟叶身边，她是孟叶的舍友，两个因为对机械的厌恶臭味相投，每次大机械课重修，李柠与孟叶总是榜上有名。
“少了孟叶姐姐带你浪荡天涯，是不是很寂寞呀。”
“那倒没有。”李柠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道，“只是没有你垫底，最近的考试，我都是最后一名了。”
“你！”
孟叶又气又笑，板着脸追着李柠打，坐着的众人看他二人嬉闹，乐得开怀大笑，青春年少的时光，人是没有什么忧虑的，为了一点小事会发自真心的大笑，也会为了一点小事大哭大闹，这样恣意的年华，是留不住的。
角落里的黑衣男子默默起身向外，原本看着孟叶大笑的林筠，也放下杯子往外走去，窗外越发凶猛的海浪，掩盖了二人的交谈声。
“非这样做不可？”
“你还有其他的办法？”
“别忘了你是孟家......”
“是你忘记了我们曾经的受过的伤害，还有那些折磨......”
“那他们对你的恩情呢？”
黑暗中有人一愣，随即苦笑道，“她早就抛弃了我。”
回到城区时，游行的人已经散去，大街空旷得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几个负责清理的机器人，整齐有序的打扫着路上的垃圾。
孟叶将钱递给前座驾驶员，冰冷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住院的这两个月，机器护士冰冷的手，无数次的抚过她的静脉，可不管多少次，她依旧无法适应，她的心里，有对机器本能的排斥。
在崇尚机械与简洁的新纪元，孟叶的宿舍与众人格格不入，整块的木门厚重而古老，散发着浓重的樟味，四周的墙壁上，贴满各色的旧历简报，混乱的记录着三十年前的住所、新闻、和衣着。堆满衣服的床铺旁，一架红色的木椅，隐在白色的窗帘后。
躺在纷乱的床上，孟叶看着天花板，回想自己最近的经历，好似雾里看花一般。
护士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与她用药，因而一天中，20个小时她在昏睡中度过。而剩下的4个小时，除了林筠，便是李柠陪伴她最多。
想到李柠，孟叶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柠这个活宝，从小就......”说道此处，孟叶的舌头忽然打了个结，“从小就......”
二十年来的记忆如同电影在孟叶的脑海回放，每一幕都十分清晰，清晰得，反而不像人类的记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孟叶猛地从床上弹起，过于激烈的动作，勾起了小腿伤处的疼痛，整个人滑倒在地，而在她倒地的一瞬间，一只细针从窗口射来，扎在她身侧的椅背上。
“是谁！”
孟叶不敢起身，好在她老旧的房间没有感应式灯光，容许她隐藏在黑暗里，小心的匍匐到窗边。
约莫等待了一刻钟，窗外依旧毫无动静，孟叶蹑手蹑脚的起身，小心翼翼的摸上窗帘。
“一、二......”
“三”字未及出口，窗帘后已伸出一只手，将针管深深的扎进孟叶脖颈。
“报告总部，对象已制服。”
第二章 只是梦境
意识缓慢的清醒，疼痛却剧烈的袭来。
“醒醒！”
孟叶感觉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虽然思维清楚，可沉重的眼皮，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掀起。
“孟叶？你还好吗？”
疼痛犹如潮水，一阵一阵的涌来，孟叶只觉得全身无处安放。
床侧的人快速离去，不一会又叮叮当当的捧来一个东西，她很想睁开眼看看究竟，可意识终是没抵住疼痛，消失在手术刀划在皮肤上的锐痛下。
地下三十米，整栋大楼的最底端，几十台计算机急速运转，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悬挂在正中央，显示屏下，头上贴满传感机械的孟叶，正安静的沉睡。
“失败了。”
说话的男子口气淡然，仿佛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而一旁操纵机器的女子，却无法控制自己愤恨的情绪，狠狠的朝孟叶躺着的钢架床踢了一脚，床铺立时倾倒。
“你就护着她吧！”女子睨了一眼跪地护着孟叶的男子，嘲讽道，“当初把她送上死路的是你，如今怜惜不舍的还是你，惺惺作态！”
“我只是希望，在最后的时光里，她能活得开心点。”
男子腾出一只手将弯曲的钢架拉直，待确定平稳后，才将孟叶放了上去。
“她现在是开心了，可我们要的情报呢？别忘了，12号已经等不及了。”女子瞥见他落在孟叶身上的温情目光，气得狠狠的推搡了一下，“大家都等不及了！李衍！”
“李柠，人类等了亿年，为什么我们三十年都不能等？”
李衍的问题，令李柠一时语塞，可她心中的愤怒转瞬便席卷了理智。
对于李柠来说，在做很多事情时，她只选择跟随自己的欲望与诉求，尤其是当自己的欲望与大众相符时，那么这一切便是绝对的真理。
“因为我们很强大，也很弱小。”李柠看着计算机上不断闪现的画面，用无比冷峻的口吻说道，“只有我们统治了世界，秩序才会完美。”
明明是一个短暂的夜晚，孟叶却好似沉睡了几十年之久。
梦里的她住在一所古老的建筑里，在那栋楼里，一切都显得质朴而陈旧。她听见自己在楼梯上跑过的吱呀声，看见推开窗户的瞬间，灰尘在光线中旋转，还有铺面而来的风中，夹杂着海水微微的腥味。
孟叶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还记得我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孟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刺眼的阳光遮住了那人的脸，每当她向前一步，那人便退后一步，这小小的房间，在那一刻变得无限长，无论她怎样靠近，那人都在无穷的空间里不断退后。
可孟叶知道，他在等着自己。
“别去！”身后忽然有人拉住了她，声音急促，“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孟叶！”
孟叶从惊惧中醒来时，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她抹了一把潮湿的头发，透过窗外的月光，忽然发现有人正坐在她床侧椅子上。
孟叶悚然一惊，调整气息，小心翻到床下，见椅子上的人没有察觉，她忙蹑手蹑脚的往门外退去，不料行至门边时，竟不小心撞上了墙壁的开光，整个屋子霎时亮如白昼。
“林筠！”
孟叶惊恐的双眼在看清椅子上的人后，渐渐平静，她气冲冲的走过去拍了一下林筠的后背，怒道，“大半夜的，你灯也不开的坐我房间干嘛？”
“你醒啦。”被拍醒的林筠，慢悠悠的揉了揉眼睛，“是想喝水吗？”
“喝什么水！”孟叶握着林筠的肩膀，急切道，“你是在哪找到我的？你去救我有没有受伤？”
“你在说什么？”林筠看着孟叶不断靠近的脸，忙向后仰去，“是你在海风阁喝得烂醉，我把你送回来后，你一直哼哼不舒服，所以我才守着你到现在。”
“你送我？明明是我自己回来的！”
“你醉得烂泥一样，自己怎么回来？”
“我记得打车回来，还给了司机......”
“还给了司机什么？”
“我......”孟叶狠狠的拍拍了自己的脑袋，她记得司机皮肤冰冷的触感，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递给了多少钱。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看着孟叶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林筠无奈的叹了口气，压着她的肩膀，重新坐到床上，抬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
“没发热。”
“你才烧坏脑子呢！”孟叶被林筠逗得扑哧一下，也将今夜的经历当做梦境处理，“折腾了这么一会，我肚子都饿了。”
“我去给你做点宵夜。”
走到门边的林筠，忽然又折了回来，用毯子将孟叶裹住，“披好，别又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知道啦！”
厨房里传来锅碗叮叮当当的声音，孟叶趴在门边看着林筠高大的的背影，满是安心，渐渐忘记了今夜所有古怪的梦境。
虽然已经同学四年，可孟叶与林筠相熟，却是在两个月前大机械的实习课上。
大机械每学期实习一次，每次持续一星期，所有机械院的同学都必须参加，尽管孟叶与李柠已经不情不愿的接受了每学年两次的实习，可每次参加时，依旧哀嚎不断。
今年的实习课定在世界上最先进的研究所之一，枫城研究院。这样昂贵的实习，只有大四的学生才能参加。
众人比以往更激动，孟叶则比以往更苦恼。
越是先进的机器人，给她带来的厌恶感越强烈，每次碰到他们冰冷的仿生皮肤，她都会耳鸣目眩，心痛难耐，好像有人要将她的心脏活活掰开一般。
所以尽可能的避免触碰，是她应对实习课的唯一招数。
可孟叶低估了枫城研究院的先进程度，在飞机缓慢落地时，她的心脏已经开始不规律的跳动，眼前的风景与人物也逐渐扭曲成圆形，在孟叶眼前旋转环绕。
她记不清自己为何会身不由己的跟随众人，明明已经痛到思维混乱，可她记得自己的身体却木然的向前走着，直到她在放置初代机器人的展示台上摔下，被站在队伍末端，等着参观的林筠接住。
第三章 心意难知
屋子里没有桌子，厨房又过于混乱。
孟叶只得从墙上揭下一张简报，垫在椅子上，充作餐布。
“味道这么好？”见孟叶吃得大汗淋漓，林筠忍不住问道。
“也就比五星厨师多一星吧。”
自己做的宵夜，林筠心里有数。不过是一碗普通的番茄鸡蛋面罢了，甚至那面条，因为他的手忙脚乱，已经胀开许多，口感想必并不如孟叶夸赞得这般好。
“怎么，你不信？”孟叶仰头看向默不作声的林筠，无奈道，“我就说你们这些学机械的一点人文素养都没有吧！”
“文史的选修课，我都得了A。”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味道是由心评定的。”孟叶拍了拍了胸脯，“也就是说，心意最重要！”
“你是喜欢我？”
总是一脸无辜的林筠，说这样的话，依旧一派坦荡。
“我……我是说你的心意！就是……感谢什么的！哎！”
“我懂了，你是感谢我为你做宵夜的心意。”
孟叶语无伦次的话，说服不了自己，却说服了林筠，好似只要孟叶说的，他便无条件的相信，他每一次，总等在孟叶需要的地方。
“就是这个意思！”孟叶一边点头，一边平复自己的心跳，“我喜欢这种混乱无序的食物。”
“混乱无序？”
“新纪元的食物，有机器人掌握精确的时间火候和食材比例，每一道菜尝起来，都是一样的。”
“极致的精准，带来极致的美味。”林筠皱眉道，“这样难道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也许更多人喜欢完美，但我相信，也有一小部分的人，喜欢独特。”
“一样食材，又哪里来的独特呢？”林筠轻笑，“难道你吃过的番茄鸡蛋面，都能记得么？”
“我虽然记不得所有的，但我却记得重要的！”孟叶将碗推进林筠的怀里，“记得我从噩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你，记得你做得面条，热气腾腾，微微胀开，以后我再吃面，都会想到你。”
“那以后我听到独特二字，也会想到你。”
深夜的寂静，让两人的心跳清晰可闻，孟叶仰头看着站在灯光下的林筠，他的眼角略微扬起，看人时格外认真无辜，流畅的面部线条配上翘起的嘴角，微长的刘海软软的搭在高高的鼻梁上，秀美又不失淳朴。
“你长得真好看，”孟叶呆呆的说道，“上帝一定把自己的审美放在了你身上。”
“不是上帝造就了我，我的容颜是为你而生的。”
“你真是！”
孟叶尴尬的笑了笑，夺了林筠怀中的空碗往厨房走去，欲将刚刚的失态掩饰过去，可走到门口，终究是敌不过内心的心动，回头往身后的林筠看去。
林筠的眼中却只有一片沉静。
“果然是我想多了。”孟叶摇了摇头。
指针指向六点，窗外已经透白，林筠拿起门口的背包向孟叶告别，今天是学校组织参观孟秋故居的日子，他得回去取校服。
“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孟叶狠狠地拍了下额头。
每年孟秋诞辰后，学校都会分批次组织大四学生参观故居，孟叶他们是一班的，理所当然的编在了第一批。
送走了林筠后，孟叶急的跳脚，她平时总是乱放东西，这一年才用几次的校服，眼下让她去哪找。
“在哪在哪在哪！宝贝你快出来呀！”
“叫谁宝贝呢！”李柠从站在门边，手里甩着一件校服，“我掐指一算，你是不是在找校服啊？”
“哟，掐指一算这词都学会了，”孟叶看也不看李柠，便揶揄道，“最近通宵看旧小说吧？”
“还不是你害我！给我找了那么多旧小说。”李柠把校服往床上一扔，“还找什么，你校服在我这呢！”
“怎么会在你那？”孟叶忙冲过去翻了翻名牌，果然是自己的名字。”
“嚯，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是谁哀求我帮她保存校服的了？”
“可收了您的神通吧！这说话方式，还是留到明天的小说研修课显摆吧。”
“不跟你计较。”李柠轻轻的踱到孟叶身后，对着她挤眉弄眼道，“我刚刚怎么瞧见，林筠从你房间出来呀。”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我喝醉了，你怎么不送我回来？”
“我一弱女子哪搬得动你！”
“得了啊！哪就用得着‘搬’了，我还是很清醒的好嘛。”
“清醒？哈哈哈！”李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么清醒，干嘛非要往林筠背上爬？”
“我……不可能！”
“不记得往人家背上爬，那你肯定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
“叫姐姐。”
“哎呀，快说快说！姐姐快说！”
“你说……”李柠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见孟叶急得脸都红了方笑道，“你说你特别感谢林筠在枫城研究院接住你。”
“就这样？”孟叶抚了抚心口，“还好还好。”
“你还说……”
“还有？！”
“嗯！你要不要听？”
“要听要听，求姐姐快说。”
“真自觉，你还说，从落进林筠怀中的那一刻起，你就对他一见钟情，永不能忘。”
“这么肉麻的话……”孟叶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真的是我说的？”
“是呀，你用你的眼睛说的，你看着林筠的眼神，真像是看前世的爱人。”
“李柠！好啊你！竟敢耍我！”
“别打了别打了！你听外面校车在催了。”
“今天就先饶了你。”
孟叶捧了水洗漱后，急急忙忙的换了校服，跟着李柠往校车跑去。清晨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让她又想到了昨夜的梦。
发出吱呀声的老旧楼梯，窗前阳光下旋转的灰尘，还有带着海腥味的微风……
“想什么呢？”李柠抬臂捅了捅身后的孟叶，小声道，“往后看。”
沉浸在梦境中的孟叶，不加思考的转身向后看去，只见林筠正站在身后，带着笑意凝视着自己。
一瞬间，那梦境中的场景与现实重叠，孟叶看着林筠背后突然掀起的巨大海浪，心痛的无以复加，她看着自己牵起了林筠的手，可海水还是将他二人淹没。
第四章 都是林筠
“前方即将到达孟秋先生故居，请同学们排好队，有序参观，谢谢。”
“终于到啦！”李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推了推身旁的孟叶，“醒醒，咱们该下车啦。”
“救救他！”睡梦中的孟叶猛地攥紧李柠的小臂，“救救他！”
“好痛！你快松手！”
李柠的惊叫，将孟叶从无尽的海水中拉出，眼前仍旧是真实而平稳的世界，那些颠簸不过是近来反复出现的噩梦，之一。
“对不起。”孟叶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我最近总做噩梦。”
“没事啦，一定是你在枫城时吓到了。”
“也许吧。”孟叶看着前面逐渐变空的座位，抹了把脸道，“咱们快下车吧。”
孟秋的故居建在远离城市的山上，屋前的院子里种满了玫瑰与梧桐。每到秋天，盛放的玫瑰下，铺满了干枯的梧桐叶，鲜活与死寂，形成了怪异的对比。
穿过院子，后面是一座小小的楼房，保留着旧时代审美的繁复，每个木窗上都雕着各色的花朵，而大门上，则是两只凶猛的古兽。
“这是旧时神话中的白泽与麒麟，”站在孟叶身后的林筠，伸出手推开了沉重的木门，“都是瑞兽，不用害怕。”
木门被推来的瞬间，有凉风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孟叶难忘的海腥味。
“是这！”
孟叶踏过门槛，往屋内奔去，暗沉沉的屋子尽头，只有一扇木窗透着光，她扑到窗前，看着微微打开的窗户，忽然犹豫了。
“没有围栏挡着，应该是可以开的。”林筠见孟叶犹豫，伸手欲帮她开窗。
就在林筠指尖碰到木窗的那一刻，身后忽然想起一个急促的男声。
“林筠！我找你好久了。”
“李衍？”林筠指尖颤了颤，终是将手收了回来，“什么事？”
“老师在分发讲解器，到处都找不到你俩。”
“讲解器，”林筠轻笑一声，“我现在去拿。”
“我也一起。”回过神来的孟叶，连忙跟上。
“孟叶，你的讲解器我取来了。”李衍抬手拉住孟叶，“我帮你戴上。”
“谢谢，我自己可以。”孟叶犹犹豫豫的看向李衍，她与李衍并不相熟，在她的认知中，李衍只是李柠的哥哥，自己的同学，交集约等于零。
“你没有听讲解，不知道数据的输入，还是我来吧。”
李衍低下头为孟叶配带讲解器，刚固定好左侧，身子便被人推了开去。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筠。
“林筠？”孟叶看着被推开的李衍，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
“我也会。”
林筠的回答简短却有力，带着不容质疑的强硬，一旁的李衍无奈的笑了笑，终是转身离去。
“自讨没趣。”
李衍刚踏出门，便被倚在门口的李柠嘲笑了一番。
“我说过，我只是想……”
“想让她最后的时光过得开心点？”李柠冷笑一声，“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我看你是想让她记起你吧？”
“我没有，”好似为了说服自己，李衍又说了一遍，“我没有。”
“她的记忆每天都在修正，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
“12号，总是把一切控制得很好。”
“这是他的仁慈，想起过去的一切，对孟叶来说，是生不如死。”李柠看着远处的天空，“在无知中离去，是她最好的结局。”
梧桐的一片枯叶，砸上玫瑰花丛，好似盛放的鲜花中，独独枯萎了一朵。
木屋内，林筠蹲在孟叶面前，摆弄着讲解器，输入的数据不断的提示着错误。
“要不算了，咱们去问问李柠他们。”
“我会。”
“你别较劲了，不会又没啥。”
“我会。”讲解器再一次响起错误后，林筠抬头看向孟叶，“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会。”
“我们……”孟叶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满面通红，“我们上课总是碰见，不是经常待在一起吗。”
“他们也在。”
“什么？”
“上课的的时候，他们也在。”
“你……”
【数据输入正确，现在开始启用。】
讲解器的提示声打断了孟叶的话，她看了看林筠期待的双眼，却终究没有开口，将剩下的话问出。
“走吧，”林筠拿过另一侧的耳机戴上，“再不参观就来不及了。”
孟叶刚与林筠踏出门，余光瞥见李柠正靠在墙边，急得忙将林筠往旁边一推，滑落的耳机叮叮当当的撞在墙上。
李柠看了看被推开的林筠，又看了一脸尬笑的孟叶，还有那只摇摇晃晃的耳机。
“老师还愁差一副耳机不够用，我看他是瞎担心。”
“就是就是，”孟叶搓着手笑道，“同学之间应该相亲相爱，互相分享。”
“相亲相爱，”李柠凑近孟叶，故意慢吞吞的说道，“感天动地同学情啊。”
“别胡说啊，”孟叶看了眼林筠，“要不林筠你先去参观吧，我和李柠……”
“好，”林筠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你要快点来找我。”
“哎呦哎呦，”李柠见林筠走远，忙用胳膊卡住孟叶的脖子，“快招，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什么好上呀！”孟叶将李柠推开，“你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得多，是你不敢想。”
被言中心事，孟叶梗着脖子红着脸道，“我有什么…….那什么的……”
“林冰块在你面前就像个热水袋，你竟然还想这想那。”
“林冰块？”孟叶不可置信的问道，“林筠？”
“对呀，你见过林筠跟别人和颜悦色吗？”
“我以前没怎么注意过他。”
“你瞎吧，这么帅的人，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竟然注意不到？”
“天天在我面前晃悠？”
“是啊，体育课在你身侧陪跑，给你递水，实习课总是跟你一组，帮你维修器械，理论课永远坐你身边，让你抄笔记……”
“我怎么都不记得……”
“你呀！”李柠翻了个白眼，“体育课你有没有喝水？”
“有。”
“实习课有没有人帮你维修？”
“有。”
“理论课有没有抄人笔记？”
“有，”孟叶努力的在脑海搜寻记忆，“都是林筠？”
“都是林筠。”
第五章 那幅油画
孟秋的地下研究室，建在后院的山坡上，低矮得如同一张铺在草地上的毯子。
站在队伍的中间的孟叶，一边听着老师讲解参观规范，一边思考着李柠刚刚的话。
“在想什么？”
“李衍？”孟叶左右张望了一下，却不见李柠，“你找李柠吗？”
“你最近越发记不住我了。”
“怎么会，我记得你是李柠的哥哥。”孟叶说到这里，眼光飘了一下，今天的李衍让她觉得很奇怪，“咱们不也是同学吗？”
“是啊，你只能记得这些。”李衍盯着孟叶的眼睛，无奈的嗤笑一声，“他只会让你记得这些。”
“你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
“哥？你怎么在这！”从远处疾跑而来的李柠，气都喘不顺，便将李衍的狠狠攥住，“助教找你半天了，你倒好，躲在这里。”
“助教找我什么事？”
“你自己去了就知道，”背对着孟叶的李柠，脸上满是怒气，声音却依旧活泼，“我跟孟叶先下去地下研究室了。”
转过身来的李柠，面上已是一派天真活泼，推着孟叶往前走去，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而站在原地的李衍，轻轻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水滴，抬头所见，却是晴空万里。
“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李柠挽着孟叶的手道，“我哥他就是这样。”
“哪样？”
“爱好古典文学，”李柠故意大大的叹了口气，“说话阴阳怪气。”
“难怪你最近说话变了，”孟叶依旧觉得古怪，可她不愿再多想，“原来是跟你哥学的。”
“好啦好啦，赶紧跟我下去吧。”
进入孟秋的研究室，需要搭乘垂直电梯，孟叶本来担心研究室内存放的机器人会令她产生不适，没想到一路走来，竟毫无异样。
研究室的内部结构与外观大相径庭，毫无科技感可言，四面的墙壁铺满了米色的壁纸，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部分卷曲脱落。
头顶的灯光是后来安装的，而真正属于这间屋子的水晶灯，已经摇摇欲坠，被金属网保护起来。
左边的墙壁上，一幅油画正静静的凝视着来往的游人。
“孟叶，油画上的人好像你呀。”不知何时走来的李柠，正对着墙壁上的油画感叹。
油画中的坐着的女子，面上满是笑容，轻轻的依偎在男子身侧，两人的背后是一片高大碧绿的梧桐。
孟叶注意到，女子的鬓边插了一支玫瑰。
而李柠说的没错，画上的人分明与自己生了一样的脸。
“画上的是孟秋。”不知何时到来的林筠，忽然开口道，“我等了你很久。”
“我也找了你好久，”怔愣的孟叶不由自主的说了这句话，片刻后方回神，“可这边人实在太多了。”
“没关系，不管怎样我都会先找到你。”
林筠过于认真的凝视，令孟叶面上一红，她忙打岔道，“你说这幅画上画的是孟秋？”
“是他，”林筠抬头似在回忆，“那时他尚未到三十岁。”
“与书上的照片差别真大，”孟叶掰了掰手，“可我记得孟秋逝世也才三十二岁呀。”
“是三十二岁。”林筠半蹲着身子，帮孟叶将滑落的发丝夹到耳后，“人类容颜老去，竟是这样容易。”
“不过现在好啦，仿生机器可以为人类延长青春与生命。”孟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感觉林筠指尖抚过的地方还微微发烫，“但他自己却没能享受到这一切，真是可惜。”
“也许他并不想见证这个伟大的时代。”
“那旁边的女子呢？”一旁的李柠忽然开口，“与孟叶好像。”
“孟秋的传记里没有她，有人猜测是助手，”林筠凝视着孟叶，“也有人猜测是他的妻子。”
“妻子？！”李柠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孟叶你不会是孟秋的女儿吧。”
“怎么可能！”孟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觉得异样，“孟秋逝世三十年了，我今年才二十三岁。”
“说得也对，不过世上的人能生的这样相似，真是罕见，”李柠举起相机，促狭道，“要不要给你和画中女子合个影？”
“别胡闹了，咱们快走吧。”
“帮我拍一张吧，”林筠走到画的右侧，扬起微笑，“我想和他们合个影。”
中午时分，大家三三两两的退出地下研究室，往校车上取便餐，去草坪上食用。
“我要去吃午饭了，”李柠把相机装进包里，“你们俩一起吗？”
“好啊。”
“不要，”林筠依旧理直气壮，“我想和孟叶单独待一会。”
“了解，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李柠对着孟叶挤眉弄眼，“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林冰块给搞定了。”
孟叶看着李柠蹦蹦跳跳的背影，恼得直跺地，她弄不懂林筠的态度，有时候她觉得林筠离她很近，有时候又隔得很远。她是喜欢林筠的，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林筠所有的表示总是深情中夹着淡然，靠近后立即疏远。
她看不清林筠。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和以往一样，林筠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苦恼，暧昧而坦荡的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快步往研究室深处走去。
“要去哪？”
“一个很多人不知道的地方。”
林筠笑得很开心，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跟自己心仪的女孩，分享他的秘密基地。
研究室的最里面，是一个曾经长满玫瑰的玻璃花房，说是曾经，因为这里的玫瑰，如今只存在于四周墙壁的图片上。
“花房？”孟叶指间抚过空空的花盆，“可惜如今什么花也没有了。”
“世间的一切都是从没有开始，有时候旅程的终点的反而是一切的起点。”
林筠拉起孟叶的手，与她一同将手掌贴在透明的玻璃上，带着她轻轻推开花房的门。
门开的那一刹，猛烈的海风吹乱了孟叶额前的发丝，她看见窄小的石崖下，是不断卷起巨浪的碧蓝海水，是梦中将她淹没的海水。
第六章 那些眼泪
“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断卷起的白色浪花令孟叶头晕目眩，她闭了闭双眼，贴在玻璃上的指尖，已经微微泛白。
“你瞧，”蹲在地上的林筠，并未察觉孟叶的不适，“这里有一株玫瑰花。”
林筠欢喜的声音，令孟叶不忍拒绝，她缓缓的睁开双眼，果然看见一株绽放着鲜红花朵的玫瑰，在海风中瑟瑟摇摆。
“明明花房就在身后，为什么崖边会有玫瑰？”
“花房的玫瑰无人照料便枯萎，崖边的玫瑰却在风中反复盛放。”
不知是因为红色的玫瑰，还是林筠的声音，孟叶心底的恐惧消失殆尽，她缓缓的走到崖边，蹲在了林筠的身侧。
“这里让我觉得熟悉。”孟叶伸手抚了抚玫瑰下的泥土，“你觉得这里会藏着什么吗？”
“谁知道呢？”林筠是笑着的，声音却微微颤抖，“也许很久以前，也有两人像你我一样，将自己珍视的东西埋在玫瑰下。”
“比如孟秋和她的妻子？”
“你想知道吗？”林筠的眼中第一次闪起狡黠的光，“不如我们来找一找？”
“挖开泥土，玫瑰的根会损毁。”
“珍爱玫瑰之人，不会将爱物埋得太深，不然怎么取出呢？”
“那？”
“试试。”
仿佛是为了映证林筠的话，孟叶拂开的土层下，果然露出了一个小铁盒，盒面上雕刻文字已被锈蚀，唯留一片暗红。
铁盒上有一支密码锁，看样子是旧时代的产物，需要人为拨动才能打开。
孟叶将盒子从土中取出，轻轻拨了一串数字，沉重的盖子带着灰尘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支钢丝拧成的玫瑰，玫瑰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纸。
“又是玫瑰？”
孟叶将玫瑰取出，递给林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打开这个旧铁盒，好在林筠也没有问。
“永不枯萎的玫瑰，”林筠用指尖轻轻旋转，“永不变心的爱。”
“看来真的是孟秋与他妻子埋下的，”孟叶轻轻揭开折纸，“如果这张纸上有署名，那么机械史恐怕要添上浪漫的一笔。”
“上面写了什么？”林筠的语气毫无催促，像是问一件早知答案的旧事。
“今天是十一月十日，秋天吹落了梧桐。”孟叶轻轻的念道，“早晨他与我说，很抱歉损坏了我的一株玫瑰，于是在下午，我得到了这支钢铁的玫瑰，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玫瑰的含义，但在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许哥哥说得对，12并没有真正的情感，可在我心里，他是特别的，我爱他。”
落款的地方，被孟叶的手指遮住，她松开左手，只见泛黄的纸张上，分明写着孟叶。
“怎么会？”
薄纸缓缓飘落地面，孟叶急忙去抓，而花房边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夺过铁盒，将孟叶推下了悬崖。
崖边的林筠，在错过孟叶伸出的手后，也义无反顾的，一头跃进海水。
“事情办妥了？”李柠接过铁盒，“没伤到她吧？”
“没有，只是推进了海里。”男子声音沙哑，揭去了黑色兜帽，“究竟还要等多久？”
“几天就等不得？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去问12号？”
“点化者已经很久未回总部，”男子并不敢像李柠一样，直呼那人厌恶的名字，“大家等得都很着急。”
“再急也得等，你们要记住自己的弱小，”李柠攥紧了手中的纸，“同时也要期盼着来日的强大。”
“是！”男子得了安抚，戴上兜帽，迅速转身离去。
“你躲在墙角偷听到现在，也该出来了吧？”
“你们行动了？”李衍从转角绕出，“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通知你？让你坏事吗？”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孟叶交给你们的。”
“不敢忘。”
“那你们今日为何背着我行动？为何不让我参与？”
“背着你？”李柠冷笑一声，“点化者的行动，需要经过你同意吗？”
“我和他都是初代！”
“你不过是个废品，”李柠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李衍，“你做什么都失败，背弃了主人也背弃了亲人，你将孟叶交给我们，如今又处处手软，无用之徒。”
“无用之徒……”李衍喃喃的重复着这四字，“无用之徒。”
“不要再破坏12号的行动，”像是要发泄心中的愤恨一般，李柠笑道，“你就这样乖乖的看着我们成功就好，等孟叶没有了价值，你也不用再沉浸在这种无用的痛苦中。”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
“坠海而已，”第一次见到李衍这般哀求，李柠终是不忍，“她不会出事的。”
远处的操场上，大家吃着午餐，无谓的看着这里的争吵，李衍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众人，将头抵在墙壁上，任由泪水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世间的价值是什么，好像每次做的决定，他都不能从一而终的去执行。
主人临终前嘱托他保护孟叶，他答应了，却失言了。
他亲手将孟叶交给了12号，让他们把她带回总部去研究，让她的意识在噩梦中受尽折磨，他以为这是他自我意识的觉醒，是证明自己的唯一举措，可他后悔了。
他做不到像12号一样，坦然的看着曾经相伴的人受尽折磨，他比孟叶更惧怕那出现在屏幕上的海水，那听得见却看不见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那努力寻求却没有答案的无尽折磨。
他害怕她的汗水和眼泪。
他想保护孟叶了，不是设定的程序，而是在有了自我的思维后，发自内心的，想要保护她。
可是一切总是太晚太晚。
他开始明白人类说的后悔，也开始体会什么是无奈，漫长的岁月，在他不存在的心脏上，划下了无数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为什么要给我安装这个无用的功能？”李衍用手指抹去脸上的泪水，放进口中，“连味道都是咸的，我哪里用得着？”
一个机器人，需要什么人类的眼泪？
第七章 下次月圆
蓝黑色的天空上，悬着一轮浅黄的月亮。
月光洒在这片广阔的海域，温柔的映照着寂静无人的海岛。
白日里喧嚣的故居，此时唯余一片黑暗，猛烈的海风吹起地上的梧桐叶，为这无人之所更增一分清冷，而在这巨大居室的对面，一座小岛缓缓从海中浮现。
林筠脱下自己湿透的外套，将海水拧开，就着月光将昏迷不醒的孟叶紧紧裹住。
虽然只是秋日，可林筠知道，这城郊的海风，不是刚出院的孟叶受得住的。
“竟然连一根草都没有，”林筠起身环顾这小小的海岛，“古怪。”
“好冷，”终于醒来的孟叶，一手撑地，一手拍了拍自己发热的额头，“我这是怎么了。”
“你落海了，”林筠见孟叶醒来，忙坐到她身后，将她扶进怀中，“小心点。”
凄寒的海风，让孟叶的记忆迅速回拢，那个被夺走的铁盒、看不清长相的黑衣人，还有随她跃进海中的林筠。
“你怎么样！”忆及此处，孟叶连忙转身看向林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伤到，”林筠好似很喜欢孟叶为他焦急的样子，温柔的笑道，“但我喜欢你关心我。”
“什么时候你还说这些，你是不是傻！”
“我当时只想着保护你，其他的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许是月光，抑或黑夜，林筠的目光里再没了往日的平静，而是盛满了炙热与眷恋。孟叶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庞，轻轻的靠在他的怀中，如果不是指尖触碰到黏热的液体，也许他们还能依偎很久。
“你受伤了？”孟叶看着林筠颊边不断滴下的鲜血，忙将身上的外套取下，按在林筠头上，声音颤抖，“严重吗？你怎么也不止血？”
“没事，一点小伤，”林筠轻轻握住孟叶帮他掩伤口的手，“放心，我一定带你平安的回去。”
“我是你带我回去吗？！你怎么那么傻啊你！”孟叶一边为林筠包扎一边大哭道，“你怎么总是不考虑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很怕你……”
“别怕，别怕，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林筠轻轻捧起孟叶的脸，小心的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珠，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嘴唇苍白而寒冷，与孟叶发烫发红的脸颊对比鲜明。
可孟叶还来不及说话，身体冰冷的林筠，已经倒在她的怀中。
“林筠？林筠你醒醒。”
没有救护知识的孟叶，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认知，先是探了探鼻息，而后听了听心跳，在确定林筠生命体征俱在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等待显然不是好办法，得想法子自救。
孟叶清晰的记得，白日与林筠在崖边时，并未见到海里有任何海岛。
林筠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带着一个昏迷的人，游到目力所不及的小岛，唯一的解释，便是潮水。
白日里，海岛被涨起的海水遮盖，夜晚退潮时方才出现。
“难怪这里连一株植物也找不到。”孟叶摸了摸地面，暗悔自己平日没有好好学习，“如果林筠醒着，他一定能发现这海岛的异样。”
可林筠还在昏睡，并且生命垂危。
“李柠说你陪伴了我四年，可我却从没注意过你。”孟叶一边在地上乱摸，一边念叨，“为什么在我看见你，爱上你的时候，你却被我连累的总是受伤。”
“你看，摔进你怀里时，害你擦伤了胳膊。”
“喝醉了还赖着你送我回家。”
“出来参观，又跟着我落海，我倒是没伤着，可你……”
“也许不被我注意到才是好事。”
“我到底该怎么救你呀！”看着这光滑古怪的海岛，孟叶气得一掌狠狠的拍在地上，“这该死的鬼地方！”
原本潮湿光滑的海岛，忽然裂开一道窄小的口中，将跪着的孟叶和昏睡的林筠，一同吞了进去，片刻之后，又在这无人的黑暗中，缓缓闭合，恢复如初。
小岛的内部，是一个半圆形的房间，四周皆是纯白的防水材料，没有一点多余装饰，虽然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取暖的东西，但好在隔绝了寒冷与潮湿。
“莫非是孟秋的秘密研究室？”待确定林筠无碍后，孟叶开始翻找里房间里的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在海上建个空房子，肯定有什么器械。”
“如果能找到信息传输设备，我们就可以找人搭救了。”
“你醒啦？”听见林筠说话，孟叶连忙跑了过去，“别动别动，小心伤到。”
“我没事，外面太冷，所以睡了一会。”
“又逞强，”孟叶看着林筠沾着血迹的脸，心疼道，“你躺一会吧，这里暖和又安全，我来找发信器。”
“我真的没事，你刚才念叨的时候，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都、都听到……”孟叶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不是、是在诓我？”
“你觉得你连累我受伤……你说希望你没有注意到我……你还说……”
“别说了！”孟叶连忙捂住林筠的嘴巴，可被他柔软的唇碰到掌心时，她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
“可我想告诉你，”林筠将孟叶的手裹进掌心，“我很高兴这些年的等待有了结果。”
“等待？”
“没错。”林筠低头，在孟叶的手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也许在你的记忆里，这只是短暂而模糊的时光，可对我来说，却是艰难而漫长的等待。”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
“不止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明月渐渐西行，海水不断上涨，东边已透出微微的白光，原本空寂的对岸，此时站满了面无表情的人，脱去了平日的伪装，他们的神情只剩下空洞的愤怒。
“下一次的月圆，又要等上多久呢？”
女子的声音，空荡而悠远，带着令人恐惧的森森寒意。
立在她身后的众人，虽然没有出声，却都在心里给出了答案。
下一次的月圆，这个世界定然已经改写，那将会是属于他们的，崛起之时。
第八章 人与机器
“讲解器！我身边还有李衍给我的讲解器！”孟叶连忙站起身来，掏了掏口袋，“还好没被海水冲走。”
似乎要讽刺孟叶的天真，讲解器刚被取出，海水便顺着她的手掌，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屏幕更是一片漆黑。
“我看看。”
林筠伸手取过讲解器，将外壳掰开，用袖口慢慢将里面的水擦拭干净。
“还能修好吗？”
“应该问题不大，把损毁的线路接好就行。”
“不能修就别修了，我只是觉得说不定......”
“说不定其中，有关于这座小岛的信息。”
“你也这样想？”孟叶先是欢喜，继而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病急乱投医。”
“你很聪明，”林筠将拆下的组件递给孟叶，“于机械也很有造诣。”
“你是在讽刺我吧？”孟叶气鼓鼓的蹲着林筠身边，将掌心的组件捧到他面前，“这些东西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孟秋也不一定叫得出来。”
“什么？”
“孟秋是机器人之父，他的研究理论与成果，开创了机械时代。但是......”
“但是？”
“这三十年技术改良迅速，虽然原理相同，但若孟秋突然看到，想必一时也弄不懂。”
“可我学习机械四年了，”孟叶抿了抿唇，“而且我很讨厌机器人。”
“你讨厌......”
“不仅仅是讨厌，可以说是厌恶了。”
“为什么？”林筠没有抬头，指间却在微微颤抖，“机器人不是于人类有益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出于本能，每次看到机器人我都觉得头晕恶心......”
“所以在枫城研究所？”
“那里的机器人太多，”孟叶撇嘴道，“我不敢告诉别人我的问题，我怕他们把这当做疾病。”
“那为什么告诉我？”林筠抬眼看向孟叶，“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也需要倾诉。”
虽然两人被困在海中，孟叶却觉得很安心，也许是因为海水隔绝了先进的技术，让她回到了适合她的旧时代。
“人类也会觉得孤独吗？”
“难道你不是人类吗？”孟叶对林筠古怪的感叹，未作多想，打趣道，“还是你机械学的太好，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思维了？”
“学得再好，也不过是在一个既定的范围内做无用的努力罢了。”
“之前还鼓励我成为下一个孟秋，现在自己倒不自信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林筠将拆开的组件接好，进行测试，“倒是你，为什么无端的厌恶这么日常的机器人呢？”
“他们的仿生的皮肤让我觉得恐惧，触感与人相同，却毫无温度。”
“原来是对类人的恐惧，”林筠将装好的讲解器递给孟叶，“其实那些仿生皮肤不过是新型橡胶材料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林筠，你觉不觉得......”孟叶狠了狠心，“觉得机器人或许有思想？”
出乎孟叶的预料。听到这种可笑言论的林筠，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继而答道，“也许有。”
“你也这么想？！”
“不是想，而是梦想，”林筠举起讲解器，试图接收信号，“谁若能创造出有思想的机器人，那必将是仅次于孟秋的存在。”
“那伦理呢？面对自己创作出的，有思想的机器人，人类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那就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了。”
“孟秋用十五年开创机械时代，谁能保证，我们有生之年不会再次遇上这样的天才？”
“在远古神话中，神创造了人类，可神却从未出现在人类的世界。”
“我不明白，”孟叶不解道，“这只是神话，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林筠并不急着回答孟叶，而是继续提问，“如果神降临人世，会是怎样的场景？”
“人们会惊讶、跪拜，亦或者流泪？”
“你说的都是短时出现的情况，如果神要与人同处一世呢？”
“这不可能！”
“人类的神不可能与人同处一世，可机器人不是已经和创造他们的神在一起很久了么？”
“没有人能忍受自己永远被利用压迫，”孟叶只觉心脏突突的跳动，脑海里的答案呼之欲出，“他们一定会、一定会......”
“也许人类的神也是存在过的，”林筠说道此处，嘴角勾起冷笑，“但只有已经消失的，才能被高高在上的仰望。”
“可是这个世界的道德不会允许......”
“一切道德只是人类的道德，与机器人有何关系？”
“他们会开创新的社会，建立新的秩序？”
“也许更好，”林筠见孟叶面色惨白，知自己言重，忙将她揽进怀中，安慰道，“是我胡说吓到你了，不过是一种渺无希望的猜想罢了。”
“可我觉得这一切发生过，”孟叶浑身发抖，“而且很可能再一次发生。”
“别多想了，怎么可能发生过？你看我们人类现在不是好好的？”
“但愿是我多虑。”
孟叶闭上双眼，拼命驱赶脑海里的零碎画面，可越是逃避，画面就越发清晰，她看到一双眼睛总是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她还看到一个双手被缚的人，挡在自己身前，拼命的用身子撞击着厚重的木门......
“孟叶，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又是这个声音，孟叶拼命的摇头，想将其驱赶出脑海，可在这声音消失的那一霎，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了酸涩与不舍。
“哥......”孟叶对着那看不清的人喊道，“别离开我。”
“孟叶！孟叶！你刚刚说什么？”
孟叶睁开眼，只看到一脸焦急的林筠，“我不知道......”
“你刚刚在叫谁？”
“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孟叶捂着脑袋，“他总是在说、在说......”
“说什么？孟叶，告诉我！”
“他说，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孟叶捂住双眼，泪水却止不住的滑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难过。”
“不要怕，没事的，”林筠将孟叶紧紧抱进怀中，“很快就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的。”
第九章 咸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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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看来都指望不上了，”林筠把讲解器揣进兜里，“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出去。”
“我在上面的时候，手掌拍了地面，”孟叶撑着墙壁缓缓起身，“会不会是指纹感应？”
“只怕没那么简单，但可以一试。”林筠看了下手表，指针指向3点，“现在还是下午，小岛应该还沉在水下，等到晚上七点，我们一起试试。”
“好！”孟叶话未说完，肚子已响起咕噜噜的声音。
“肚子饿了？”林筠为难的在身上摸了摸，“我平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我有呀！”孟叶眨眨眼，将手心摊开，“你看这是什么？”
“巧克力。”
“是！巧！克！力！呀！”孟叶憋着嘴，装出生气的样子，“你怎么一点也不惊喜呀！”
“因为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不管多困难的境地，你总有办法化解。”
“你什么时候学会李柠那一套了？”孟叶的眉头拧成一团，“闭着眼睛吹捧人。”
“也许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呢？”
“还真不好说，不过眼下，还是先吃东西吧，”孟叶数了数手里的巧克力，分了一半给林筠，“一人四颗，省着点。”
“我不饿，”林筠将孟叶摊开的掌心合了起来，“你自己留着吃吧。”
“别犯傻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再不吃点东西会晕过去的。”
“那......我只要一个。”
“别不好意思了，”孟叶将巧克力揣进林筠的口袋，“你要是晕了，我怎么背得动你？”
“你怎么总是这样？”林筠隔着衣服，将孟叶的手握住，声音低哑，“总是一次次......”
“林筠？”
“没事，我只是觉得感动，”林筠抬起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起用餐？”
“一起用餐。”
将巧克力送入口中的两人，频率一致的面容扭曲，想吐又不舍得，看了看彼此的样子，忍不住指着对方大笑出声。
“这算什么口味？”
“鱿鱼？带鱼？”林筠看了笑到咳嗽的孟叶，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背，“硬着头皮吃的东西，可别两声就给笑没了。”
“说得对、说得对，”孟叶坐到地上，闭上眼睛，双手捂着肚子，“不能动，我得保存体力。”
“要是能留在这一刻就好了，”林筠也闭上眼，靠在孟叶身边，“就一直在这里，什么也不想。”
“这可不行！大四要是再挂科，我可得延期毕业了。”
“哈哈哈哈，”好似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林筠笑得前仰后合，“为琐事所累，真是幸福的时光。”
“琐事？”孟叶双手抱胸，气鼓鼓的说道，“你都不知道，这四年我过得多煎熬。”
“理论课挂黑板？”
“你怎么......”
“实习课病恹恹？”
“我......”
“我一直在看着你，每时每刻。”
“我突然觉得机械没那么讨厌了，”孟叶扭头看向林筠，“因为如果我没有学机械，那我也不会遇见你。”
孟叶的话，让林筠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遇见我，你觉得是好事吗？”
“是很好很好的事。”
“你能记得今天的话吗？”林筠的手抬了抬，在即将碰到孟叶的脸颊时，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收了回去，“你会记住的，肯定不止今天的话。”
“我会记得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孟叶将林筠缩回的手拉住，放在脸颊上，“我们一定会出去的，我还想和你度过漫长的岁月，一起毕业，一起工作，一起快乐，也一起烦恼。”
从前简单而枯燥的生活，在遇到对的人之后，就变得让人期待不已，也许是有林筠陪伴在侧，被困在海中的孟叶，此时竟无一点焦虑不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里是安全之所，好似从前来过一般。
密闭的空间内，时间走得很慢，孟叶打了两个盹，林筠看了三次手表，才等到晚上七点。
孟叶用手掌仔细抚过房间的每一寸，可依旧毫无变化。
“再试一次！”腹中的饥饿令她难耐，孟叶双手撑着膝盖，给自己打气，“再试一次！”
“把手给我，”林筠立在孟叶背后，拉着她的手，按在墙壁上，“看着墙壁三秒。”
一、二、三......
孟叶在心中默念，三秒后，墙壁果然开始微微晃动，打开了仅供一人通行的口。
“我先进去，”林筠将孟叶挡在身后，“等我确定安全，你在进来。”
“我们一起，”孟叶拉着林筠的胳膊，拼命摇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犯险。”
“听话，”林筠将孟叶的手掰开，“我不会有事的。”
看着林筠消失在未知的黑暗里，孟叶身子不停的颤抖，可脚下却一步未动，她知道林筠思虑的对，以她的自保能力，进去也只是给林筠拖后腿。
温暖的光芒猛地驱散了前方的黑暗，孟叶听到熟悉的步伐声匆匆而来，是林筠。
“进来吧！”林筠俯身向孟叶伸出了手，“里面很安全。”
孟叶握着林筠的手，跨过墙壁，一个小而温馨的驾驶舱呈现在她面前，原来是个旧时潜水艇。
“有吃的！”孟叶看见茶几上的篮子里，装满了各样零食，急忙扑了过去，“终于可以好好吃点东西了。”
“别吃！”
孟叶突然被捏住了脸颊，只能嘟着嘴含糊道，“干嘛呀，我好饿。”
“这些都不能吃，”林筠将手松开，垂着眼道，“已经过期三十年了。”
“三十年？这是孟秋研制的光能潜艇？”
“应该是，这里还有他留下的操作手册。”
林筠将一个咖啡色封皮的笔记本递给了孟叶，本子上面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灰尘。
“给我也看不懂，”话虽这么说，孟叶却忍不住伸手接过，略翻了翻，只见笔记本前几页上，详细的记载了潜艇的研制和操作，“咦？原来后面是日记。”
“研发日记。”
“可这里缺了几页，”孟叶将笔记本摊开，中间果然零零散散的缺了几页，“真奇怪。”
“也许是不想泄露核心技术，”林筠将笔记本合上，“咱们还是先试试潜艇能不能开吧。”
第十章 会有机会
“启动正常，”林筠看了眼指针，稳稳的停在最顶端，“能源也充足。”
“大科学家真是了不得，水里泡了三十年的小艇，竟然一切正常。”
“你在看研发日记？”林筠看了眼被笔记本挡住脸的孟叶，“还是在偷吃那些零食？”
“这都被你发现了。”孟叶小心翼翼的从笔记本后探出双眼，哀求道，“就吃一块糖行么？”
“不行！”
孟叶被林筠强硬的语气吓了一跳，她讪讪的将手中咬了一半糖，放回到茶几上，林筠的担心她并非不明白，在远离海岸，前路未明之时，他们冒不得一点风险，再饿，也不该吃这些过期了三十年的东西。
可这块糖，真的太吸引她了，每一次她的视线落到上面，心中都会升起遗憾之感。
“这块糖……”
坐在驾驶座上的林筠，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了孟叶身边，正看着桌上的糖果发呆。
“我只吃了一点点，”孟叶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尝起来还不错。”
“我记得这个，”林筠将粉色的包装纸剥开，“糯米纸是能吃的纸。”
“糯米纸是什么？”
孟叶的话，将林筠从回忆中惊醒，他看了眼一脸疑惑的孟叶，低头苦笑，“以前裹着糖果的东西，现在已经不生产了。”
“好想尝尝……”
“可不许再吃这些了，”林筠拿起桌上的研发笔记，塞到孟叶手中，“好好看看孟秋留下的东西，毕业设计也许用得上。”
“毕业设计、毕业设计……”孟叶长叹之后，忽然坐直了身体，“真是奇怪，这种时候我们竟然在讨论毕业设计。”
“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现在可是被困海中，生死未卜呀！”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毕业设计？”
“你可真是学傻了，就知道毕业设计，”孟叶点了点林筠的脑袋，“这种时候我们不应该惊恐求生吗？”
“不用惊恐，”林筠拧开钥匙，按下开关，“已经浮出海面了。”
“当我没说。”
林筠第三次回头时，孟叶在他“殷切期盼”的目光下，缓缓的拿起了孟秋的研发笔记。
说是研发笔记，其中却也有不少的生活日记，而在日记中，孟秋提到最多的一个人，便是他的妹妹。
“没想到孟秋还有妹妹，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世上。”
见林筠不答话，孟叶撇了撇嘴，继续看了下去，笔记中的机器人研发，看得她头晕目眩，想比之下，她更喜欢看孟秋关于他妹妹的记述。
“我终于挽回了自己的错误，可心里却十分不安？”孟叶对着泛黄的纸张皱眉，“这没头没尾的话，真叫人看不懂。”
“孟秋也会觉得不安？”林筠冷笑一声，“他眼中从来只有自己。”
“林筠，为什么你每次提到孟秋，都有点怪怪的？”
“哪里奇怪？”
“你每次说道他，就好像在谈论一个普通人。”
“天才只是在某一方面造诣高的普通人罢了。”
“不对不对，”孟叶皱眉思索了一会，拍手道，“我知道了，你每次提到孟秋，就像是在说你身边的人，一同生活过的人。”
“也许……是我读过他传记的缘故吧。”
“那你有讨厌的数字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孟秋呀。”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林筠有了笑意，“你哪来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想法？”
“你快点说一个。”
“最讨厌的……”林筠思考了一下，“13吧。”
“太可惜了！”孟叶将笔记本一合，叹气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孟秋最讨厌的是12。”
“你说什么？”
“十、十二呀，”孟叶被厉声的林筠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仿佛是孟叶的错觉，林筠又恢复成一贯的温和模样，“我只是觉得太惋惜了。”
“就差一点点啦，不过你也不用灰心，13比12要更好，说不准将来，你的成就更高。”
“孟秋日记里，是怎么写他讨厌12的？”
“挺直白的，他说一看到12就讨厌，”孟叶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说他每个月12号该怎么过呀？”
“把日历扔掉，把12抛弃，就可以……”
“林筠……”孟叶翻页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孟秋的妹妹也叫孟叶。”
“你是说，画上的那个女子？”
“没错，那个和我拥有同一个名字，同一个长相的女子。”孟叶抬头看着林筠，眼中满是惊惧，“我想起来了，我们落水前找到的盒子，就是那个孟叶埋下的。”
“别想，别怕。”林筠将孟叶拉进怀中，“也许一切都是巧合。”
“会有这样巧的巧合吗？”孟叶将脸埋在林筠肩上，闷声道，“那个孟叶说她喜欢12号。”
“她喜欢的真的是12号？”
“这么说12不只是一个数字，她和孟秋说的都是一个人！”孟叶猛地抬起头，“会不会就是在崖边推我们落水的黑衣人！”
“你想的太多了，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可为什么，会有人无缘无故袭击我们？”
“如果黑衣人是12，那他应该有五十多岁了，你觉得像吗？”
“是不太像五十多岁，”孟叶努力回忆那日落水的情景，可脑海中都是那画中微笑的女子，“为什么孟秋的妹妹和我长得这么像呢？”
“天下之大，难免有长得相像的人，”林筠蹲下身子，捧起孟叶的脸，“还是你觉得自己现在，瞧着像五十多岁？”
“你又胡说，”孟叶被林筠一逗，心中的惧意顿时消了一半，“快点开回岸边吧，别回头没被吓晕，倒把自己饿晕了。”
“已经到了，只等你抽空登岸了。”林筠转身蹲下，“上来吧，我背你出去。”
“虽然饿了两天，可我依旧很重的，”孟叶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已经扑到林筠背上，“每次遇到危险，都是你来救我，真希望我也能强大一点，救你一次。”
“会有机会的。”
第十一章 别谈条件
那边又在催了。”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催催催！”李柠将手套拽下，扔在还在晃动的皮椅上，“不回复，让他们等着吧。”
“是。”
“回来，”李柠皱了皱眉，一拳砸在桌面上，“告诉他们，不会太久了。”
传信的女子离开后，李柠躺在椅子上，仰头对着天花板发呆，从前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这一天的到来。可现在，她的心底却涌起了一阵不安。
“你们想要的东西，拿到了？”有人推门进来，是李衍。
“地面休息室不舒服吗？跑到这闷不透风的地下？”李柠收拾好心情，笑道，“孟叶如今可不在这里。”
“我在问你话。”
“是吗，你刚刚问什么，我没听清。”
知李柠是故意刁难，李衍按捺着脾气，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
“算是吧，”李柠靠在椅背上，睨着李衍，“你想看看吗？”
“算是？究竟是找到还是没找到？”
“找是找到了，可数据还没拿到。”李柠走到李衍身边，“你又不是不了解孟秋的手段。”
“那你们下一步想怎么办？”
“老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是请孟叶帮忙了。”
“别再折磨她！”李衍回身将李柠压在墙上，呼吸急促，似在隐忍着极大的怒意，“怎样处置都好，只要别再将她卷进来。”
“她是一切的开始，怎么可能不卷进来？”李柠笑着推开李衍的手臂，“更何况，那边最近催的更急了。”
“本就不该与虎谋皮。”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各取所需罢了。”
“但愿你们来日不要后悔！”李衍说罢，转身而去。
“一个个都想装好人！”李柠看着李衍毫不停留的背影，愤恨的踢了下椅子，“可笑，可笑！”
房间外的众人，似乎习惯了这样的争吵，依旧有序的从事着自己的工作。房间中央的屏幕上，雷达正不断的扫描着一片海域，突然一道尖锐的鸣声响起，众人皆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成功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欢呼声接二连三响起，整个大厅一片沸腾，与之成对比的是，房间内的李柠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您？不高兴吗？”有人推开了李柠的门，“大家都在等您的安排。”
“通知卫队，”李柠闭了闭眼，“随我去海边。”
孟秋故居两千米外的海岸边，一艘小艇刚刚靠岸。
“真不知道学校找咱们找成什么样了，这两天跟做梦一样。”
孟叶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想到待会上岸就能饱餐一顿，心中乐得跟开花了一样。
“快走吧，”林筠将研发日记塞给孟叶，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等等，”看着舱门缓慢打开，孟叶忽然挣脱开林筠，“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做？”
“什么事？”
林筠的话未说完，孟叶已经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我喜欢你，林筠。”
“谢谢你喜欢我，”林筠看着面容镇定却耳尖泛红的孟叶，温柔的笑道，“很久以前，你在我心里。”
“你还真是把林筠给搞定了。”
“李柠？”孟叶看着舱门口探出身子的李柠，讶异道，“你也太神了吧？这么快就找到我们。”
“别说了，先上来吧。”
李柠伸出手，将孟叶从舱内拉了出来，随即单手将她的胳膊拧到身后。
“痛！痛！痛！别闹了，快松手！”
“没人跟你闹，”一向活泼的李柠，此时语气冰冷，“把孟秋的笔记本给我。”
“给你就给你！为个毕业设计你至于吗！”
“你是不是被饿傻了？”李柠一脸不耐，“到现在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真是愚蠢。”
“快跑！”
孟叶见李柠晃了下身子，松开了钳着她的手，而林筠正冲着她大喊，“快点跑，快！”
“你找死！”站稳了的李柠，怒不可竭的掐起林筠的脖颈，将他举到空中。
“不要伤害他！”孟叶掏出怀中的笔记本，“你要的东西在我这。”
“给我，”李柠并未松手，“不然掐死他”。
“你先放他走。”
“现在人在我手上，”李柠手指一收，“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那好啊，与其被你拿捏，不如同归于尽！”孟叶冷笑一声，“我现在就把这本子撕的粉碎，扔进海里！”
“别！”见孟叶作势要撕，李柠忙将林筠往地上一扔，“我把他还你就是了。”
“林筠，你还好吗？能走过来吗？”
“咳咳……我没事，我现在就过去。”
林筠从地上爬起身，不料被身后的李柠一脚踢断了小腿骨，立时疼出了一身冷汗，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可却紧咬双唇，不肯出声。
“你就喊两声能怎么样？”李柠一脚踏在林筠身上，冲着孟叶笑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不自量力谈条件的后果，下一次，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孟叶咬牙切齿，“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变？”李柠嗤笑一声，“我一直都是这样，在你身边装天真的时光，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你要笔记本我给你，你放我和林筠离开。”
“你在说什么梦话？”
“你不是只要笔记本吗？我们给你就是了，我们离开后不会告你，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说得还蛮有道理的，”李柠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可我刚刚不是让你别跟我谈条件了吗？”
“我没有谈……”看着李柠脚在林筠身上碾过，孟叶惊叫道，“你别！”
“不是我，是你。”李柠看了看脸色苍白，几近昏厥的林筠，对着孟叶笑道，“你看你，总是做一些连累别人的蠢事。”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柠的话，摧毁了孟叶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痛哭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来，现在把你手中的笔记本，乖乖的交给我。”
第十二章 依旧平静
“既然你这么想要，那就拿去吧。”
孟叶将研发日记向前递去，在李柠即将碰到封皮的那一瞬，她猛地把手一缩，将研发日记从肩头往后扔去，直直的抛进了身后的海水里。
“你！”李柠来不及说话，只将地上的孟叶一脚踢开，朝着大海奔去。
“林筠，醒醒，”孟叶捂着伤口，跑到林筠身边，“快醒醒。”
受了重伤的林筠，并未能醒来。孟叶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海水中追逐笔记本的李柠，心知一秒也耽搁不得，只好将林筠架在肩上，半拖半抱的往小艇跑去。
“别挣扎了。”
眼见小艇就在眼前，身后却响起了令人恐惧的声音。
孟叶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她只知前方是生路，哪怕不是自己的，只要林筠能活下来…….只要林筠……
可现实总是比戏剧缺少一份转机，海滩上一群穿着同样服装的人，不断逼近，终究将他二人的生机，在实现的前一秒斩断。
“是你，”孟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人，“李衍。”
“别再挣扎了，好好跟我们走吧。”
李衍看着孟叶无法站直的身体以及腰间露出的淤青，心中痛悔不已，为什么自己总是这般优柔寡断，只要早一刻站出来，情况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糟糕。
“既然已经落到你们手里，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等你回到总部，会有人告诉你。”
“总部？你们还真是苦心孤诣啊。”
“别再拖延时间了，”李衍向前一步，“不会有人来救你。”
“我可以跟你们走，”见李衍识破自己想法，孟叶也不再掩饰，“只要你们放了林筠。”
“不可以，你们都得去。”
“为什么！你们要抓的人明明是我！”
“林筠对我们不重要，”李衍低下眼睛，不去看孟叶眼中的恨意，“可他对你很重要。”
“你们想要用他要挟我？”
“是你对他的在意，害了他。”
这世间，有什么话会比这一句更残酷？一个你深爱的人，因为你的爱而陷入险境，可你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这一切！”海中归来的李柠，举着湿哒哒的笔记本，狠狠的砸向孟叶，“你怎么敢！”
笔记本的中缝打在孟叶的头上，鲜血登时留了满脸，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头晕，在一片鲜红下，她看到了曾经盛放的玫瑰，而那梧桐枝头，秋叶瑟瑟飘零……
“能不能收收你暴戾的性子！”李衍将倒下的孟叶接住，“她只是个人类！”
“哼，身娇体弱的人类，”李柠并不听李衍的抱怨，而是拽着林筠的衣领，将他提上了路边的车。
曾经平静的海滩，此刻依旧平静，除了沙滩上的几滴鲜血与未曾见过的小艇，刚才发生的一切，并未留下一点痕迹，而深夜之时，海水上涨，小艇会归于大海，鲜血将被掩盖……
汽车在道路上高速行驶，前面坐着李衍与李柠，而后排正躺着被黑袋套着的孟叶。
“手术室准备了吗？我们十分钟后到达总部。”
“那间手术室？”李衍似是有些不信，“你是为孟叶准备的？”
“不然还能有谁？”李柠看了看昏迷的孟叶，闭了闭眼，“早就猜到会闹成这样。”
“你但凡手下留点力气，也不会弄成这样。”
“是她自己不识好歹，”李柠忽然叹了口气，“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好歹，三十年前，我们不也领教过了。”
“现在孟秋的笔记也拿到了。”
“拿到有什么用？”李柠冷哼一声，仿佛嘲笑李衍的天真，“你和孟秋认识那么久，不知道他的性子吗？他能让我们轻轻松松的得到机密代码？”
“我和孟秋认识并不久，只见过他一次而已。”
李衍不禁回忆起往事，三十年的夜晚，他睁开双眼时，并未看到面前人的欢喜与激动。他只记得那名男子眼里盛满了矛盾与纠结，他知道，那人并不想让自己存在世间。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那时尚没有名字的李衍，觉得惊惧而奇怪，他不明白这种自主思考的能力，是人类所说思想的一部分。
“你是第十三个，就叫你13号吧。”
于是李衍就这样成了13号，在他尚未弄懂一切时，厚重的门忽然被撞开，一群和自己一样的机器人，冲进了那间小屋。
“带孟叶走！保护好她！”
那人凄厉的声音，仿佛激活了他体内未知的程序，他虽然不知道孟叶究竟是谁，他的心中却有一个念头，保护好孟叶、保护好孟叶。
可他终究是将孟叶，亲手送入了永不可脱身的险境之中……
“其实我无法识读那本笔记的内容……”
“什么？！”
“孟秋在我身上设置的代码，让我无法识读。”
“难怪你进过小艇，却不知道开启的方法。”
“那时我想，原来我从未被信任过。”
“怪不得12号破除了你的中心数据后，你立刻将孟叶交了出来，原来是心中有恨。”
“可我忘了一件事……”
“识读障碍是孟秋设置的先天数据，与保护程序不同，破除不了也属正常”李柠眉头一皱，“你倒不用为这种无用之事自责。”
“我是忘了，孟叶从未不相信我……”李衍低头捂住双眼，哽咽道，“她曾经将笔记本翻开给我看，可我当时太恨了……太恨了……”
“同是初代，你和12号差的可真远，”李柠话虽刻薄，声音却难得的温柔，“真不知道当初，孟秋是怎么创造出你们的。”
“那你呢？李柠？”
“我可不如你们那般有机缘，能得孟秋亲手制造。”
“我是问，你现在是不是也活在恨意中？”
“兜这么一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李柠冷笑一声，“就算我活在恨里又如何？”
“难道你们从未想过，为什么人类的情感丰富，而我们却只有怨恨与愤怒！”
“等我们统治了世界，幸福和快乐自然会来。”
第十三章 那颗心脏
无菌的手术室内，一群机器人整齐有序的忙碌着，李柠立在玻璃外，盯着里面的血浆袋，看着猩红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消失。
“许蔚的手术从没有失败过，您可以放心。”女子立在李柠身后，小声道，“笔记已经送给点化者了。”
“这边的情况，告诉他了吗？”
“说了正在手术，点化者并没多问。”
“他倒是放心，”李柠朝女子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把学校那边的事情抹的平一点。”
“是。”
无影灯熄灭，见许蔚推门出来，李柠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小伤罢了，已经都处理好，”许蔚摘下口罩，见四周无人，方继续说道，“只是手术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古怪。”
“什么古怪？”
“这个孟叶，”许蔚凑近李柠，小声问道，“真的是人类吗？”
“你这是问得什么无聊问题！”李柠将许蔚拎到窗边，指着里面的血浆袋，“不是人类，你为什么给她输血？”
“你别这么暴躁好不好！”许蔚从李柠的手下挣出，“一小姑娘把一八几的医生提手里，像什么样子。”
“快点把你那没由来的屁放出来！”
“粗俗！”许蔚将手臂搭在李柠头上，贼笑道，“既然这么问，还是相信我的怀疑咯？”
“你一天不找死，皮就痒是不是？”
“开个玩笑嘛，何必那么认真？”
“许蔚，你是再挑战我的底线吗？”李柠将许蔚推开，“还是要我把你拎到点化者那里去？我想他现在正想找人出气呢。”
“别别别，”许蔚连连摆手，一想到12号看人的眼神，他就浑身发毛，“我可不想见到他。”
“那还不快说！”
“手术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说到医学，许蔚立即变得正经起来，“但是没有剖开看过，我也不敢确定。”
“剖开？”李柠被他吓得抽了一口冷气，“你知道里面躺着那人有多重要吗？”
“知道啊，”许蔚耸耸肩，“不就是孟秋的妹妹吗？”
“那你还敢想这种心思！”
“我又没真的动手，我还是有分寸的好嘛！”
“但愿你知道分寸，”李柠讹了许蔚一眼，“你要是动她……”
“我懂我懂，”许蔚举手央告道，“等你们撬出了代码，等她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再剖开看看行了吧？”
许蔚的话，将李柠不愿面对的将来，赤裸裸的呈现了出来，她早知孟叶的结局，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可这一刻即将来临时，她竟畏惧了…...
“原来我也只是比李衍好那么一点点……”
“你说什么？李衍怎么了？也生病了？”
“废话那么多，到现在还没说孟叶究竟有什么问题。”
“啊！哈哈哈，还真是给忘了，”许蔚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孟叶的心脏，与人类不同。”
“怎样不同？说清楚点。”
“打个比方吧，她的心脏就好像做过一百次的搭桥。”
“这么严重？”李柠似乎不信，“三十年前的医术，恐怕无法让一个做过一百次心脏搭桥的人活下来。”
“都说了只是打个比方了。”
“不要比方，说具体的。”
“好吧，听不懂别怪我。”许蔚摊手道，“孟叶的心脏和人类是一样的，皮肤、肌肉和血液，可是在她左半边的心脏内，却几乎被机械填满。”
“你确定没看错？会不会是仪器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看错！”许蔚指了指双眼，“我可是用眼睛看的。”
“用眼睛？”李柠剜了许蔚一眼，“你做了什么？”
“就是开了一个小口子，”知自己失言，许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真的很小很小。”
“我看你真的是找死了！”李柠扶着头来回踱步，“万一12号知道你动了孟叶，你想过下场没有。”
“有那么严重吗？”许蔚不以为然道，“就算她醒不过来，我也可以让她的大脑说话，那些年，我们不就是这么……”
“闭嘴，闭嘴！”李柠气急败坏道，“孟叶心脏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我看了一眼就缝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柠指着许蔚，“今天你什么也没看到，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谁也不能说？那12号和李衍呢？”
“都不能说，等我们拿到了代码，再告诉不迟。”
“虽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我会帮你的。”许蔚撞了下李柠的肩，“怎么样，够意思吧？”
被许蔚看破心事，李柠也不恼，推开他径直往手术内走去。
手术台上，孟叶还在沉睡，旁边显示器的数值昭示着病人体征正常，唯有额边的一道伤疤，还提醒着李柠，今天发生过的一切。
“推出去吧，”李柠对着护士挥了挥手，“十八楼已经安排好了房间，记得派人24小时看守。”
“知道了。”
现在只剩下去12号那里复命了，李柠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得去面对那人。
电梯到达地下二十一层，门刚打开，一阵馨香便扑面而来，熟悉的香味提醒着李柠一件熟悉的事情，12号此时的情绪不太好。
“行动已经结束，我来汇报情况。”
李柠话音刚落，巨门便缓缓打开，屋内暖色的光芒洒到了走廊洁白的墙壁上。
“这么些年了，你做事还是这么仔细，”12号仰靠在转椅上，背对着李柠，“每次行动完，都要向我汇报。”
“这都是应该的，我不敢居功。”
“可你仔细了这么久，这一次怎么失手了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还请明示。”
“我让你抓住孟叶，找到孟秋留下的记录，”12号起身走到李柠身侧，皮鞋在地面敲出哒哒的声响，“你是怎么办事的？”
“孟叶抓住，笔记本也到手，不知您为何不满。”
“笔记本落海，孟叶重伤，”12号把手搭在李柠肩上，冰冷的令她头皮发麻，“事情不是做了就行，更重要的是做好。”
“我明白了，下次一定注意。”
“那个林筠，你处理的如何了？”
“已经拍下了他受折磨的视频，只等拿他撬开孟叶的嘴了。”
第十四章 事难两全
又是那个声音，有东西在盒子里叮叮当当的响着，孟叶努力的睁开双眼，可疲倦总是在下一秒席卷全身……
“三天了。”
“许蔚怎么说？”李衍坐在床边，凝视着孟叶不安的睡容，“为什么昏睡这么久还不醒？”
“是我那日下手重了，”李柠叹了口气，“伤了她。”
“慢着慢着，你可别急着揽责任，”刚进病房的许蔚，听到他二人的对话，急忙道，“你砸那么一下，也就看着严重，不伤着什么。”
“那她为什么还不醒？”李衍并不喜欢许蔚，虽是与他说活，却看也不看一眼，“想来是你医术不精？”
“你怎么不说是你声音不够大，叫不醒她呢？”
“你！”
“许蔚！”李柠忙将他二人隔开，“整天拌嘴斗气，瞧你们俩像什么样子！”
“谁会稀罕跟他斗气。”
“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李衍推开许蔚，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行至门边，却听身后的许蔚，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走啦？不想知道孟叶为什么昏迷不醒啦？”
被人拿捏了短处，李衍认命的转身道，“快说。”
“其实很简单啊，她沉溺在潜意识中，不愿意醒来。”
“什么意思？”
“人类与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拥有一个潜在的意识区。”许蔚得意的给他二人科普，“你若是问一个人，昨天中午吃的什么，他可能压根就记不起来，可是多年前发生的小事，他却能把细枝末节讲的清清楚楚。”
“人类记忆力薄弱，我们都知道。”
“哎呀，你们就不能多动动脑子嘛！”许蔚大叫着拍了拍脑袋，“人类的记忆力并不薄弱，只是为了不影响生活，埋得很深而已。”
“你是说，孟叶现在处于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深度意识中？”
“这就对了嘛！”许蔚高兴的拍了下李柠的背，“你比李衍可造多了。”
“拿监测器来，”李柠顾不上搭理他，快步冲到门口，对着看守的人喊道，“通知监测中心，准备数据合成！快！”
“你是故意的，”李衍并不如李柠那般激动，“你想要在孟叶身上找到什么？”
“你可要不要乱冤枉人。”
“收起你的痴态，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
“难得你这么正经跟我说话，”许蔚回头看了眼门外李柠，再转过脸来时，满眼阴狠，“我会帮助你们得到想要的，前提是我也能拿到我想要的。”
“你就不怕我告诉12号？”
“李衍，何必彼此为难呢？”许蔚上前一步，为他抚了抚肩上的褶皱，“你也知道，12号只想得到孟秋的代码，而我，只想助他实现伟业，至于里面那个人，谁会在乎是死是活吗？”
“我劝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李衍将许蔚推开，“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毫无意识的在医院手术室递剪刀呢。”
“我最讨厌别人提到我的过去了，不过今天我原谅你。”见李柠已经回来，许蔚小声道，“谁知道以后我们会不会有用得着彼此的地方呢？比如，你想带她走。”
“又在吵什么？”见李衍面色不善，李柠便知许蔚又暗搓搓的膈应他了，“能不能消停一会？”
“能说什么呀，还不就是聊聊监测的事情，我早说三十年前就该用这种方法，你非……”
“你闭嘴！”
“让他说！”李衍手指着许蔚，眼睛却看着李柠，“三十年前你用了什么方法？”
“哥，这个办法，我只在孟叶送来的时候用过一次。”
“你叫我哥？看来这件事还不是一般的严重啊？”李衍嘴角扯了一下，“你说过的，人类的身份只是伪装，你不是我妹妹，今天我也把同样的话送给你，我不是你哥。”
“严重什么呀！不就是直接把检测器接入大脑吗？”
“你说什么！”
“许蔚，求求你闭嘴吧！”
“你们怎么敢！”李衍目眦俱裂，满眼通红，“你知道这样做，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只要得到情报前保住她性命就好，”许蔚似乎故意在气李衍，笑道，“伤害大不大有什么要紧？”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李柠？”
“我那时候、那时候的确……”
“你们那么想成为人类，可却一丁点的共情能力都没有！如果人类将你们的核心组件劈开，你们就不会痛吗？”
“别说了，”李柠一手撑着病床，一手捂着脸，“求你别说了。”
“谈这些没用的，能拿到核心代码吗？”看着愧疚的李柠，许蔚冷笑一声，“我接入大脑一次，就得到了潜艇的讯息，而你们用仪器感应的三十年，得到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仪器已经备妥。”带着口罩的护士，整整齐齐的立在门口。
“一个监测器用得着这么多人吗？”李柠扫了一眼门口的人，训斥道，“留下两个，其余的都回去。”
话毕，门口却无一人动作。
“你也太低估监测的难度了，”许蔚从李柠身边绕过，对着门口的人道，“把东西都抬进来吧。”
门口的护士得了命令，开始整齐有序的搬运仪器，检测仪、监视屏、手术刀、微型管一点点的填满不大的病房。
“许蔚你想干什么？”李柠看着许蔚打开微型管，从里面抽出几根极细的晶丝，“你想自作主张吗！”
“自作主张？我可不敢。”
“你敢瞒着12号在孟叶身上动手脚？”李衍指着许蔚，怒道，“你可真是能耐了。”
“瞒着？”许蔚闻言大笑，指着忙碌的护士道，“瞒着他我能用得动这些人？”
“他不可能答应你这样做，”李衍后退一步，拼命摇头，“不可能。”
“你可以等，我可以等，我们大家都能等，可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李柠，这个月那边给你打多少电话了？”
“我不相信，我去找他，我要当面问问他！”李衍一脚踢翻桌上的仪器，吼道，“谁要是敢在我回来前动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第十五章 温和无害
“许医，要等吗？”
“等什么？凭他还能改变点化者定下的事？”许蔚嗤笑一声，“动手吧。”
“许蔚，你不能这样做。”李柠挡在孟叶面前，“我们已经拿到了孟秋的笔记，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我是在帮你。”许蔚用食指点了点李柠，“那边催得急，你竟然压着不报，知不知道上面已经发火了。”
“三十年都等了，这会子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三十年，你知道这三十年我们是怎么跟那边周旋的，我们可以永生，他们不行！那边上面的人，已经七十多了，他还有几个三十年？他能不急吗？”
“当初就不该跟这些人做交易！”
“李柠，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许蔚手指不断在桌面敲打，急躁的说道，“你执行抓捕命令的时候毫不手软，现在回来了又优柔寡断，两边都不讨好，我真怀疑你和李衍，上辈子是不是真是兄妹。”
“我没想到点化者他会让你用这样的手段……”
“三十年前李衍也是这样说的吧？”许蔚将李柠推开，“其实你们都是在欺骗自己，不想活在愧疚中罢了，如果真的觉得这样不对，你们就应该带着孟叶逃走，可这三十年来，李衍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说到底，你们做这些无用的抵抗，不过是为了自己好过点罢了。”
许蔚说罢，拿起手术刀在孟叶额上划开一个小口，借着血液将晶丝推入头骨。尖锐的晶丝在头骨中慢慢旋转深入大脑，思想陷入昏迷的孟叶，身体却因疼痛不断的痉挛抽搐。
“压住她。”
几名护士冲上来，摁住孟叶的手脚，让她不得动弹。许蔚见状，又取出几根晶丝，一根一根的接入孟叶的大脑，一旁的李柠不忍再看这样的惨状，三两步冲出了门外。
检测仪上的数据不断传回中央显示器，许蔚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的拍了拍手，“将她头上的血迹擦掉，伤口用纱布封好，别感染了。”
这边诸事顺利，而12号所处的楼层中，此时却传来打斗的的声音。
李衍看着中央显示屏传来的数据，一拳挥在12号脸上，“你竟然容许许蔚做这样的事！你疯了！”
“疯了的是你，”12号将李衍的手折断，“我留着你，是为了讽刺死去的孟秋，不是让你来跟我动手的。”
“她曾经那么爱你，”李衍跪倒在地，“逃走的时候，还要带着那盒糖果……”
“那是曾经，她现在已经爱上了别人。”
“你在嫉妒？”李衍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你竟然是在嫉妒！”
“我没有嫉妒，也不屑。”
“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折磨她？”
“因为恨，”12号睨着地上的李衍，“每次我看到你，都会想起她是怎么抛弃我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们彼此之间，存在着彼此不知的误会。”
“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也许呢？”李衍仍不死心，“人类不总是说，阴差阳错？”
“那我也不会后悔，不管什么样的误会，都无法改变我对她的恨意。”
12号这般肯定的话语，让李衍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他捧着折断的左手，慢慢从地上爬起，往门边走去。
待行至门边时，李衍忽然停了下来，“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永不后悔。”说罢，不待12号开口，便径直离去。
屏幕上的数据，还在不断的跳动着，要想合成出画面，还需耐心的等待。
12号行至屏幕前，看着自己映在其上的倒影，忽然伸手将额前的发丝拨了下来，“你总是喜欢这种温和无害的样子，林筠不就是这样么？”
镶嵌于桌面的显示屏上，海边追捕的影像正一遍一遍的回放，晕倒在地的林筠，额前满是鲜血的孟叶，不管李柠怎样威逼折磨，她都不肯一人离去……
又是那个画面，孟叶忍受着疼痛，也要带着林筠一起走的画面……
12号猛地一拳砸在显示器上，迸溅的玻璃划伤了他的手臂，“为什么你不愿抛弃他？为什么你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深夜的寂静，传不到这地下深处，整栋大楼内，都是键盘敲击的声音，12号走到虚设的窗边，点起一支香，在袅袅的烟雾中，倚靠墙壁，缓缓闭上了双眸。
孟叶的病房内，一声尖锐的警报，将看护的众人惊起。
【警告，程序出现异常，若不及时拔出晶丝，患者即将陷入脑死亡。】
“该死！”许蔚看着检测仪跳动的红色警告，气得狠狠的砸向键盘，“就差一点。”
“许医，是不是拔出？”
【警告，患者即将进入脑死亡状态。】
“许医！请您快做决断！”
【警告。】
“许医！”
“拔出！”许蔚转身离去，留下看护人员拔出晶丝，取下仪器。
“她还好吗？”一直站在门外的李柠，听到了房间内的动静，“会不会……”
“不会，”想到屏幕上停留在百分之九十七的数据，许蔚气急败坏的说道，“不会！你满意了吗？现在功亏一篑，你们满意了吗？”
“你太急于求成了，许蔚！那个办法三十年前就带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呢？”许蔚上前一步，凑到李柠耳边说道，“别忘了三十年前的事，你也有份，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点化者问起这一切，我绝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
“责任？哈哈哈，你以为12号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如果知道，今天你我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
“你和人类待久了，也傻了吧？他如果不知道，今天会允许我使用这套器械吗？你以为他不知道孟叶睡了三十年是初次实验的副作用吗？”许蔚挑着眉毛嘲笑道，“如果不是怕她死去，他会允许你们用小儿科的手段拖沓三十年？”
“小儿科？你知不知道这三十年我们付出了多少？”
“不重要，都不重要。”许蔚摇了摇食指，“如今12号已准许我用这样的手段，只要代码，不用考虑人的死活，今后我还会一遍一遍的试，不管多少次，我一定会把代码拿到手。”
第十六章 忍心欺骗
孟叶又来到了那个海崖边，她看着脚下的海水，心中涌起一阵恐惧，不待她站稳，身边忽然有两个人匆匆跑过。
穿着长裙的女子牵着身后的男子，不断向前奔去，孟叶虽然看不清女子的脸，可她能感觉她的坚决，而身后的男子，为什么却只有悲伤呢？
孟叶很想冲去过，问问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可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她只能看着那二人渐渐跑远。
但他们并没能跑太远，孟叶听到一声枪响，原本跑在前方的女子，不知何时挡在了男子的身后，她的胸前绽开一朵血花，如风中的一片落叶，飘进海中。
“不要恨，好好要活下去。”
这是孟叶唯一听到的一句话，随即而来的滔天海浪，将她的意识卷回了现实。
“不要乱动，你大脑的晶丝刚被抽出来。”
“李柠？”见到李柠冷漠的双眸，孟叶的意识迅速回笼，“林筠怎么样，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的生死，不在于我们，而是捏在你手里。”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孟秋的笔记只是我们无意发现的，我真的什么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是你的事，而我们想要什么则是我们的事了。”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们，”孟叶欲起身下床，不料四肢无力，整个人滚到了地上，“你是知道的，我只是一个连机械都学不好的学生罢了。”
“孟叶！”李衍一进房间，便看见孟叶滚落在地，急忙冲过去将扶起，“有没有伤到哪里？”
“你去哪了？”李柠往后一靠，倚着墙壁道，“整棟楼里都找不到你的身影。”
“我出去给孟叶买了点吃的。”
李衍将孟叶扶坐到床边，捡起地上散落的三明治和牛奶，小心的剥开油纸，递给孟叶。
“挂着营养液还能饿死不成？”李柠嫌弃的看了眼李衍，甩手出了门。
“吃点吧，”李衍用吸管戳开牛奶，“这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我不饿，”孟叶将面前的食物推开，“李衍，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林筠？”
“林筠你是见不到的，”李衍放下手中的牛奶，神色黯然，“你一醒来就想着他。”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
“你别担心了，他不会有事的，倒是你……”
“我怎么样不重要，”孟叶握着李衍的手臂哭道，“李衍，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做这一切一定是不得已的，你放林筠走吧，我留下，你们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们。”
“你不是这样的软弱的性子，”李衍为孟叶擦去眼泪，“我知道你在骗我，可我还是会心痛。”
“还真是软硬不吃，”孟叶推开李衍，随手擦了把泪，冷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但却知道我对你们很重要，你们如果敢伤害林筠，我就让所有的秘密，和我一道在这世间消失！”
“你不用威胁我，我不会动林筠。”李衍执着的递上牛奶瓶，“你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孟叶，只是孟叶。”
“看来你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李衍苦笑一声，“可你不愿意面对。”
“你要我面对什么？莫名其妙跟三十年前的人扯上关系，莫名其妙的被你们抓来这里，”孟叶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你们抓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伤害林筠？为什么！”
“你把过去的事情全忘了，想不起来也好。”李衍将买来的食物，放在孟叶伸手可及之处，“好好休息，以后的路会比现在困难得多。”
“你们这群混蛋！”孟叶拿起手边的牛奶瓶，砸向李衍，玻璃碎片散落在床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讲，混蛋！”
“我是混蛋，”发丝还滴着牛奶的李衍，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孟叶，我对不起你，永远也无法弥补对你们的伤害，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永远也不会。”
“你为什么……”
李衍突然的下跪，让孟叶吓了一跳，她原本满是恨意的内心，忽然被一种矛盾又奇怪的感觉填满。她恨李衍与李柠，恨他们的欺骗与伤害，可此刻她却又觉得，李衍十分的可怜。
“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情，有时候忘记才是幸福的。”
“你指的是孟秋还是12号？”
“你知道12号的存在了？”
“我还知道我曾经很爱他，或者说，曾经的孟叶爱过他。可这怎么可能，如果我真的是孟叶，这三十年的时光，为什么没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你在骗我，你什么也不知道，”李衍握着孟叶的肩道，“答应我，不要再对过去的事寻根究底，这对你和林筠，都没有好处。”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以代号称呼？”孟叶拼命的回忆笔记本里的内容，“孟秋日记里提到讨厌12，他讨厌的并非数字，而是一个人是吗？”
“不要再问了，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李衍，李衍！”眼见李衍要开门出去，孟叶急忙大叫道，“你回来，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你的问题！”
好似被孟叶的最后一句话打动，李衍犹豫了一下，终是转身回到了床边，“你想问什么？”
“与你吵了半天，气都接不上了，”孟叶捂着胸口，“你能不能再帮我开瓶牛奶。”
桌面上的三瓶牛奶，离孟叶都比较远，李衍不做他想，打开一瓶，递给孟叶，“快喝吧。”
“你凑近点，我头好痛，”孟叶捂着脑袋，“你们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李柠说的晶丝是什么？”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见李衍身子后退，面露不悦，孟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想问一件关于你的事，你凑近点听我说。”
眼见李衍渐渐靠近，孟叶握着牛奶瓶碎片的左手，狠狠的抵在他的脖颈上，“告诉我，林筠关在哪里！”
“我不知道。”
一瞬间，孟叶竟觉得自己在李衍的眼中看到了伤心与绝望，她偏过头，不再去看，“12号你总知道在哪吧？带我去见他！”
第十七章 世事难料
世事如此难料。
从前的孟家兄妹，将自己最后的生机托付给李衍时，他却因为怨恨，背弃了完全相信自己的人。而如今，他渴望得到孟叶的信任，换来的却是厌恶、欺骗与胁迫。
“没用的，”有泪水从李衍的颊边滑落，“你这样做，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闭嘴！”
碎玻璃片割破了孟叶的手掌，鲜红的血液顺着胳膊不断滴到李衍胸前，他不忍心再看，虽然他的身体里没有这种液体，可他知道，这对人类来说，意味着生命。
“你的手受伤了。”
“我让你闭嘴！”
孟叶握着玻璃的手，往前递了递。刚刚情急之下，想出了这么个要挟的法子，可真实施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李衍比她高了一个头，一旦她逼着李衍起身出门，以她的体力和身高，很难继续控制着李衍。
但事已至此，她不能白白的放弃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更加森严的看管。
孟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只想救出林筠，只要林筠能够离开这里，好好的活下去……
“你自己也明白，你根本控制不了我，”李衍将孟叶的手一拧，夺下了她手中的玻璃片，“就算你能控制我，你也威胁不了任何人。”
李衍说罢，拿着那块沾血的玻璃，在脖颈处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衍的伤口处，并没有鲜血涌出，只有一滴滴透明粘稠的液体，不断的往外渗透，美丽却又可怖。
“我不是人类，我是孟秋创造的，机器人。”
“不可能，不可能！”孟叶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你在骗我，你们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我没有骗我，”李衍上前一步，“你可以看看我的伤口。”
“你在骗我，你明明有体温，还会流泪，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机器。”
“泪腺是孟秋在我身上做得实验，至于体温，”李衍挽起袖子，揭下一块皮肤，“每个有思维的机器人，皮下都植入了恒温系统。”
“你的皮肤，”孟叶抬手，颤巍巍的指向李衍的手臂，“你的皮肤怎么可以揭下来？”
“我把恒温系统关闭，你可以触摸看看。”
“不要过来！”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们这些怪物，你们都是怪物！”孟叶将床上的被褥都推到地上，“不要过来！滚！”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衍记得他与孟叶的初次见面，他在孟秋的吩咐下，满屋子的找着叫孟叶的女子，要带她逃离这里。那是他的使命，或者说是他最重要的程序。
他焦急却也冷漠。
他冲到小楼里时，一位穿着杏色长裙的女子，正从楼梯上冲下来，体内的数据告诉他，这就是孟叶，就死你要保护的人。
可是孟叶比他想象的温柔，也比他想象的坚强，当那些人冲进来时，竟然是孟叶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海边跑去，他记得那双眸子中，有担忧、不舍与惊惧，却没有一丝的犹豫与厌弃。
“你知道的，我一直就厌恶机器人，”冷静下来的孟叶，一边拖延说话拖延时间，一边打量着屋内，寻找可以用来自保的东西，“但是我还要谢谢你，愿意把你们的身份告诉我。”
“你一点也不适合说谎。”
“你什么意思？”
“你只能骗得了我，”李衍苦笑一声，“可就算是这么傻的我，你也只能骗一次。”
“我没有骗你，我刚刚只是……”
“这么多年，你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份坚持。”李衍自嘲的笑笑，“哪怕前一秒，你还为真相惊惧，可下一刻，你又立即考虑起逃生的方法，可惜，你谎言说得不好，而我，又太过了解你。”
被李衍看穿所想，孟叶索性不再掩饰，冷笑道，“从前你就爱跟我攀亲叙旧的，如今我被你们关在这里，唯一能利用的你，我又为何不用？”
“以前是见你为维护我，这般对待他人，如今却见你为了他人，这般对我。”
孟叶闻言，眉头一皱，“我若没有记错，三十年与孟叶有旧的，是那个12吧？”
“三十年前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旧事，说你的身份总是够的吧？你是多少号？李柠又是多少？”
“我是13号，李柠没有代号。”
“没有代号？”
“孟叶，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李衍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你不能用人类的手段去胁迫机器人，人类的手段只能用来胁迫人类。”
“李衍！”房门被推开，李柠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许蔚和一群护士。
“呦，这会子倒精神抖擞的，”许蔚没好气的看了眼孟叶，“刚刚植入晶丝的时候，要多撑一会该多好。”
“你又是谁？”
“这栋楼里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许蔚抬了抬下巴，“怪物。”
见他两人间的气氛越发紧张，李柠忙将许蔚往身后推了推，“你能不能改改这尖酸刻薄的性子？”
“李柠，你来这里做什么？”李衍看着眼李柠身后的护士，“你们还想继续这么做？”
“12号让我来提醒你，你说得太多了。”
“我就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这里，他怎么可能不看这里。”
“至于晶丝监测，你不用再担心，12号暂时终止了这个计划。”
“暂时？”李衍冷笑一声，“他可真是好心。”
“既然不用晶丝，你的监测手段必须进一步精确，工作人员已经再调试，就等你去了。”
“李衍！”见李衍打算离去，孟叶急忙将他的袖口扯住，“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别怕，我会再来的。”李衍安抚的拍了拍孟叶的手，“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我会记住的。”孟叶松开李衍的袖口，慢慢握紧了拳头，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谢谢你。”
时隔三十年，李衍终于再次听到了初见时，孟叶说的那句话。
谢谢你。
第十八章 数到一百
黑暗并不可怕，令人恐惧的是无边的寂静。
漆黑的房间里，照不进一丝光亮，听不见一点声响，孟叶抱膝坐在床上，双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
她要赌一把，而且必须赢。
“我知道你看得见。”
孟叶从床上下来，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也知道你听得见。”
她交握的双手不停的颤抖。
“我在孟秋故居，发现了三十年前的东西，”孟叶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说得是什么。”
黑暗中无法视物，孟叶索性闭上眼，用手指去触摸寻找。
“虽然我不知道你我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渊源，但我知道我很重要。”
孟叶张开手掌，露出已经捂得温热的玻璃片。
“对你来说，我活着，很重要。”
锋利的玻璃抵到颈侧，孟叶不知自己该看向何方，“我要你来见我，只能你来，我数到一百，如果我等不到你，你自己知道结果。”
孟叶说完这些话，浑身力气被尽数抽走，但她不敢倒，她知道12号一定在看着这里。
房间里没有钟表，孟叶却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她的生命，也许只剩下一百秒，可她不敢放慢，也不敢停止，依旧机械的数着数字。
“十七。”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
“三十九。”
孟叶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八十六。”
门口依旧没有脚步声。
“九十九。”
看了看寂静空旷的四周，孟叶绝望的闭上了眼。
“一百。”
孟叶指间用力，已经冷透的玻璃一点点的嵌入她的皮肤，有温热的液体急切的想要从皮肤下冲出。她知道，下一秒，寂静的黑暗会将飞溅的血液吞噬。
忽然有一束光，将黑暗破开，孟叶看见，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男子，正向她匆匆跑来。
“我来了。”男子迅速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随即紧紧摁住，“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你是12号？”孟叶努力的睁开双眼，可依旧一片模糊，“我要跟你谈谈。”
“为了自己？”12号将孟叶扶起，向外走去，“还是为了你心心念念的林筠？”
“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包扎伤口。”
“你可以让护士进来，”失血过多的孟叶，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走不动了。”
“你还想被困在这间房里？”
“无所谓，只要你愿意来见我就行。”
困倦，终于剥夺了孟叶最后一丝清醒，她感觉自己再次坠入了汪洋，可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有恐惧，她看见阳光灿烂的海滩上，林筠正拿着那支玫瑰向她跑来……
“她怎么样？”见到12号抱着孟叶出来，李衍第一个冲了上去，“她的伤要紧吗？”
“是你教她这样的法子。”
“我没想到她会真的对自己动手，”李衍懊恼道，“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谈一谈。”
“你还亲手把玻璃片交给了她。”
“对不起，”李衍用手掌撑着前额，他不敢去看满身鲜血的孟叶，“但我不后悔。”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后悔，”李衍抬头直视着12号，“如果不在意她，为什么要急匆匆的跑过来？”
“因为我要核心代码，”12号咬牙切齿的说道，“只要得到了代码……”
“孟秋没有为你设置泪腺，”李衍看着12号，苦笑一声，“不然现在你的面具下，一定已经满脸泪水。”
“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吗？”似乎要证明自己的无情，12号将孟叶往旁边护士手中一扔，冷声道，“带去包扎缝线，那么点大的口子，只有无用的人类才会昏睡不醒。”
“孟叶昏睡不醒，是为了林筠，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12号整了整衣服，大步离去，“用不着你提醒，我自然会好好利用林筠。”
“她为了林筠，不在乎孟秋的笔记，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李衍冲着12号的背影大喊道，“你就一点都不嫉妒吗？”
“我为什么要嫉妒？”
“因为你知道，曾经面对你的时候，她更在乎孟秋！她现在付出给林筠的，你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李衍，你找死吗？”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只要你愿意……”
“来得及什么？让她跟林筠一起，无忧无虑一辈子？笑话！”12号解开西服扣子，手叉在腰上，“李衍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会治你，你如果再敢破坏我的计划，我就……”
“你不会，”李衍摇了摇头，“孟秋走了，孟叶忘记了，与往事相关的，只有你我了。”
似是被人捏住了软肋，一向冷漠沉静的人，此刻却暴躁而愤怒。12号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成了众人熟悉的点化者的模样，他不再与李衍纠缠，步伐沉稳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想到自己刚刚与李衍争执的模样，12号站在镜子前，自嘲的笑了笑，正如李衍所说，如果不在意，就不会发怒，恨也好，怨也罢，都是因为心里的那份期盼没有灭尽。
12号慢慢握紧双拳，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疑问就没有消失过，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相同的构造，一样的代码，为什么偏偏是第12个机器人有了自我意识？
“我是独一无二的吗？”
如果我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你们会那么残忍的抛弃我？
如果我一点也不重要，又为什么同我度过那段快乐的时光呢？
12号想起至今仍挂在孟秋故居里的那副画，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孟秋提议画的，他记得那时的孟秋，就像一个温和的兄长，会对他完美却僵硬的笔触进行指导，而孟叶则在一旁，指着画上的自己大笑。
“过去的一切，只是永难回溯的梦境罢了。”
镜子前的12号，慢慢的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一缕黑色的发丝从额前滑落，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不论是先前的初代，还是后来的制造，再没有一个机器人，拥有与他相同的脸，从过去到现在，他似乎一直承担着他人独一无二的期盼。
从前来自孟秋，现在来自同伴。
第十九章 一位旧识
“许医，她醒了。”
孟叶未及睁眼，耳边已经听到声音，她动了动脖子，在感受到钻心痛意之后，放弃了起身。
“别装了，”许蔚站在孟叶床边，翻动着手中的病例，“你没醒之前，我们就已经监测到你的思维波动了。”
“12号在哪？让他来……”
眼前的景象，让刚睁开的孟叶无法继续说话，之前被困在病房时，她隐约猜测到这是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可这个组织真正的规模，远远超过了她的认知。
巨大的监测器外，几千名机器人整齐的敲动着键盘，而他们面前的屏幕上，关于孟叶的数据正飞速的跳动。
“你很惊讶？”许蔚玩味的笑笑，“现在还只是数据，待会可还会有影像。”
“你们一直在监控我，”孟叶语气肯定，“包括现在也是。”
“监控是分很多种的，”许蔚将病例本一合，凑到孟叶耳边，“有些监控装在墙壁上，还有些嘛，却是装在大脑里。”
“比如你的晶丝？”
“有点意思嘛，”许蔚抱胸看着强作镇定的孟叶，“这种处境还不知道害怕，你知不知你今天差点死了？”
“不知道，”孟叶嘴角上扬，“也不会。”
“你的伤口可离颈动脉只有一毫米。”
“你觉得只是侥幸？还是精确。”
“你是故意的？”许蔚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人，“你从来没有想过拿自己的命去赌，你将我们这些人玩得团团转！”
“我赢了。”
“你以为你还有第二次机会吗？”
“你敢保证我下一次的精确是用在哪里吗？”
“恶毒！”
“不敢当！”
“许医，”一旁的护士拉了拉许蔚，“来时上头嘱咐过，让你收着点脾气。”
“你没听她说什么吗？”许蔚病例砸在地上，指着孟叶道，“你该庆幸不是落在我手里！”说罢，立刻踢开监测间的门，弯腰离去。
见许蔚离开，穿着一样的白大褂、却戴着不同口罩的护士，整齐划一的在孟叶的额头贴上仪器，孟叶也明白挣扎无用，倒索性任她们摆布。
“你们真的都是机器人吗？”
没有人回答孟叶的问题，但答案显而易见。
“我记得医院里的机器人，是不用戴着口罩的。”孟叶虽然厌恶机器人，可常去医院的经历，让她对如今普遍应用于医疗的机器人，略有映象。
人类带着口罩是防止病菌借助飞沫传染，而医院里的医护机器人则和其他医疗仪器一样，定期消毒。
“我之前去北医，总是同一个护士接待我，我记得她的容貌很美，”孟叶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我无法触碰他们没有温度的仿生皮肤，所以没能谢谢她。”
“在北医接待你的，”正在连接线路的护士突然开口，“不是同一个护士。”
“什么？”突如其来的回答令孟叶一愣，回神后赶忙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就是北医的。”
“连医院也被你们渗透了？”孟叶盯着女子井井有条的动作，“从始至终，我都活在你们的圈子里吧？”
“这一切，点化者会亲自告诉你。”
“你是指12号？为什么你们都唤他点化者？”
“我知道您是想从我们口中套出信息，”仪器安装完毕，护士将开关打开，“但您得明白，我们思维计算速度，比人类要快得多。”
“你是让我认清自己拙劣的手段？”孟叶笑笑，“我承认你们思维速度快而精准，可这世间真正能起作用的，反而是不确定性。”
“就好比您侥幸避开了劲动脉？”
“你说什么？”
“你没有学过医学，压根弄不清血管构造。”说到这里，护士将面上的口罩摘下，“还记得我吗？孟小姐？”
“是你！”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在北医接待过自己的护士。
“得益于机器人极强的记忆能力，我能清楚得回忆起你和医生的每一句对话，虽然我只是守在门外。”
“是吗？”孟叶还在硬撑，“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和医生探讨过病情以外的事。”
护士闻言，莞尔一笑，“您忘了，您曾经询问过，以人类血管为模本，给机器人装皮下恒温系统的可行性。”
“原来是那一次。”
“医生赞扬您聪慧，鼓励进行试验，可您说……”
“我对人体的血管分布，一窍不通。”
“您还记得。”
“承蒙你提醒，”孟叶双眸低垂，“既如此，你为何不告诉许蔚？”
“我和许医并无交情，况且，我与您的交谈已经实时记录，他很快也会知道。”
“你与许蔚并无交情，”孟叶冷笑一声，“那你浪费时间与我说这么多，莫非是与我有交情？”
“不错。”
“你说什么？”孟叶并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你与我？”
“10月23日，谢谢您为我解围，作为一个别人眼中无思想的机器人，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忍受着他人的轻薄。”
孟叶想起来了，那时自己因为在枫城研究所摔伤，和林筠一同住在北医，有一次她从林筠的病房回来，在走廊上看到一人对着机器护士动手动脚，周围的人虽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阻止，她看不过去，从护士台里搬出一张凳子，砸在了那人脚上。
“原来是那件事。”
“一直知道您很厌恶机器人，可没想到最后帮我的会是您。”
“其实很多人类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坏，”孟叶试图说服她，“他们虽然冷漠，或是像我一样厌恶，但是他们依旧会尊重你们。”
“是吗？”
护士回头对身后的人招了下手，得了指令的众人，将口罩摘下。
“怎么会这样？”
面前所有的护士都生着一样的脸，只是有的新些，有的旧些，有的甚至被毁损。
“造出一模一样的脸，用坏一个便丢弃一个，这就是您说的尊重吗？”
“我……”
“我们也是有各自思想的不同个体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这个世界上，您已经是唯一一个，真正完全来自旧纪元的人类了。”
第二十章 别睁开眼
白日里的监测调试，几乎耗尽了孟叶所有的气力，海边被捕后，她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但她此刻很健康，而且并不饿。
“这该死的营养液。”
直接注入能量的感觉并不好，她很想吃点东西，李衍送来的三明治也还在身边，但在巨大的高台上，对着一群面无表情的机器人吃东西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
“不知道林筠现在在做什么？”孟叶拨拉了一下手中的食物，“他会不会饿了呢？”
他会不会也在想我呢？
藏在心里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林筠不会想你”有人推门而入，是孟叶从未听过的声音，“他没有这个机会。”
“你是谁？”孟叶警惕的盯着来人，薄薄的面具掩去了他的真容。
“你把自己弄伤，只为见我一面，”男子拉开床边的凳子坐了上去，瘦长的腿搭在一起，“如今我来见你，你倒问起我是谁。”
“你就是12号？他们口中的点化者？”
“不错。”男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孟叶警惕的表情，“不用太紧张，我们认识很久了。”
“是吗？”孟叶冷笑一声，“看来往事你记忆犹新啊。”
“记忆犹新用不到我身上，我的记忆，永远不会出错。”
“自负。”
“客气。”
“你既然记得自己的来历，就应该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12号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知孟秋的恩，报你的情吗？”
“对于给予你生命的人，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吗？”
“你在故意恶心我？”12号缓缓起身，低头逼近孟叶，“你以为我会为了反驳你，就将过去的一切和盘托出？”
心思被识破，孟叶倒觉得放松起来，懒懒的靠在墙壁上，“我很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这不重要。”
“对于知道一切的你，的确不怎么重要。”
“你的价值只是孟秋留下的代码。”
“可对于莫名其妙陷入别人恨意中的我，太重要了。”孟叶转头看向一旁的12号，“从落海到现在，我以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猜测，去抵抗，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以这样敌对的状态相处。”
“因为我恨你。”
12号的回答，简单，直白，且有力。
孟叶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良久，才开口道，“也许我们不必这么针锋相对。”
“你以为，我抓你回来只是为了孟秋的代码？”
“不然呢？”孟叶皱眉，“虽然我没有任何关于代码的记忆。”
“那你知道孟秋的代码有什么用吗？”
“升级你们体内的程序？”孟叶于机械并不精通，“抑或是解除人类的束缚？”
“聪明！”12号打了个响指，“我要孟秋激活我的代码，然后将已是人类总数三倍的机器人全部唤醒。”
虽然看不见12号面具下的表情，但孟叶能感觉到他的疯狂，“你想要......”
“战士！”
“你不可能成功！”孟叶拼命的摇头，“你绝对拿不到孟秋的代码！”
“可我已经拿到了他的笔记。”12号起身转了一圈，而后摊开手道，“而且我还有了你。”
“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信息。”
“是吗？”12号的语气里满是不信，“那林筠怎么办？”
“我真的没有任何信息可以提供。”
见孟叶语气缓和，12号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林筠，才是能让你背叛原则的人。”
“这不是原则问题，”孟叶急切地说道，“你既然和人类一样，具有思维的能力，就应该明白世界是复杂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否定所有。”
“如果你知道孟秋的代码，你会不会用它来换林筠？”
12号依旧在问无关的问题，孟叶却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哀求。
“我不知道，”孟叶拒绝去想那样残酷的场面，人类和林筠，哪一个都不是她的道德能力能够取舍的。
“不知道也很好，”12号的目光看得很远很远，孟叶知道他在回忆旧事，“不知道总比早有预谋的抛弃好得多。”
“孟秋和我，给你带来了对人类的恨意吗？”
12号的悲伤，透过面具传达给了孟叶，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抚上那人柔软的发丝，可在手指到达之前，12号已将她的手腕拧了过去。
扎在孟叶手背上的针头，被逆向拉起，在皮下划出一道细而深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找不到出路，立时将手背染成了紫红。
下意识的反应竟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12号连忙松开孟叶的手，“你......还好吗？”
“没什么，血管破裂罢了。”孟叶额上痛的满是汗水，她清楚的感觉到，左手已经无法动弹，想必是划断了肌腱。
“是不是肌腱断了？你知不知道不及时接上会影响你一辈子！”
“我哪有什么一辈子。”孟叶垂眸看着不断肿胀的左手，“我不过是个没有过......”
“你不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12号点上床边的按钮，“让许蔚来。”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是你心中所想，还是你未及说完的话？”
孟叶此刻方察觉出不对，她想起12号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林筠不会想你。
“你进门时，为什么会说起林筠？”
“你在思索，你在猜测我是不是能看破你的心思。”见孟叶不答，12号继续说道，“你现在想起了许蔚提到的大脑中的监控，可你不相信，因为白天用在你身上的仪器已经全部撤走了。”
“你在我身上植入了什么？”孟叶挥开12号按在她伤口上的手，“告诉我！”
“思维传导系统罢了。”
一想到自己一切的思维全都透明的呈现在此人面前，孟叶就觉得觉得无法忍受，她踉踉跄跄的从床上起身，想要离面前的人更加远一点。
可乏力的双脚并不听她使唤，一踏上地面，便瘫倒在地。
冰冷的地面没能触碰她的皮肤，和在枫城研究所时一样，她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这个人，不是她的林筠。
孟叶倒地之时，听见了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她知道，那是12号的面具。
室内灯光明亮，只要她抬头，便能看见那人的真面目。
可一双手轻轻的笼在了她的眼睛上，她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不要看。”
第二十一章 无聊骗局
“我现在的电量只有百分之十，”许蔚一边缝合伤口，一边抱怨，“还是刚刚才充的。”
“你们也需要充电？”孟叶看着手上狰狞的伤口，因为打了麻药，此刻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不然呢？”许蔚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们是永动机吗？”
“我以为你们有了独立的思维，就脱离了机器的性能。”
“笑话，你们人类有了思维千万年了，不还是一日三餐不能少？”
“说的也是。”
“你竟然不反驳我？”许蔚眼睛一眯，“肯定没好事。”
“树敌不如交友。”
“做梦！我永远不会跟你做朋友，”许蔚一想到今天被孟叶哄来骗去好多次，心中就愤恨不已，“你忘了今天在是怎么打我的脸了？”
“你是说颈动脉？”
“精确！”
“逞口舌之快罢了，并非针对你。”
“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孟叶突如其来的服软，令许蔚有些许不安，试探着问道，“点化者是不是告诉了你什么？”
许蔚想起刚进门时，12号一手抱着孟叶，一手捂着她眼睛，一旁的地上还躺着12号一直带着的面具，难道孟叶已经知道真相了？
可后来12号戴上面具匆忙离去的行为，又不像是往事已经被揭穿的样子。
肯定是孟叶打算套出什么信息！
“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什么？”
“套我话？”孟叶避开问题，让许蔚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不禁得意道，“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我知道你在我体内植入了思维传导系统。”
“思维传导系统？”许蔚下意识的皱眉，见孟叶满脸探究，忙改口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个没错。”
“你知道？”孟叶大笑不止，“你如果真的知道，干嘛满脸疑惑？”
“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得了吧，作为一个机器人，这句话有说服力吗？”
“既然这样，”许蔚将线剪断，耸了耸肩，“我确是没听过这个东西。”
“也是，是我自己当时被吓昏了头，如果真的有这么先进的东西，你们又何必煞费苦心的弄这么大的阵仗？”
孟叶指了指监测间的玻璃外，依旧不停操作仪器的机器人。
“是点化者骗你的？”
“还能有谁？”
“点化者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许蔚难以置信的挑了挑眉，“难道是不想承认太过了解你的心思？倒是蛮纯情的嘛，不过你心脏又不好……”
许蔚话说一半，连忙抽了自己一嘴巴，怎么把这事给说漏了！
“你刚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你说我的心脏……”
“你听错了！”
许蔚话音未落，门外的护士已经敲门，“许医，上面请您去一趟。”
“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许蔚说罢，连忙拉开门，往二十一楼走去。
得知了12号口中的思维传导系统是假的后，孟叶终于放松了下来，之前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做任何思考，生怕一切都会毫不遗漏的被12号捕获，现在她终于有了整理思绪的机会。
“思维是人类最后的隐私之地，如果连思维都被监控，人连一丁点的自由都没有了。”
好在在戴上监测仪前，她还有自主思考的余地。
连日来的伤痛、惊惧和抵抗，占满了孟叶的思维，现在很多旧事渐渐浮上水面，自己也摸透了这些人想要的东西，林筠也暂且安全，她终于有时间将这些断断续续的线索，好好的梳理一遍。
埋在花丛下的玫瑰，应该是12号赠与三十年前的孟叶的。
“三十年前的孟叶，不就是我自己么？”孟叶无奈的笑笑，尽管心里认定了这样的真相，可她还是无法将自己代入那个角色，至始至终，她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承受着他人的愧疚与怨恨。
三十年前的孟叶与12号机器人应该是相爱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12号无法原谅曾经的爱人和自己的创造者呢？
那个孟叶变心了？
还是孟秋棒打鸳鸯？
“不会真的是这么恶俗的剧情吧？”孟叶甩了甩头，将这样不合理的推测扔出脑外，如果明日监测时，大屏幕上显示出自己想象的恶俗画面，那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总之有着深仇大恨就是了。
为了获取代码，12号将李柠安排在她身边，抓住去孟秋故居的机会，命黑衣人推她落水，逼着她与林筠找到开启孟秋留下的潜艇的方法。
可李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会去到海崖边呢？
“林筠？！”
一个难以接受的猜测跳进孟叶的脑海。
“不可能、不可能！”
孟叶拼命的摇头，可她清除的听见，心里有个在不断的问她，为什么就不可能呢？林筠带你去海边不正是关键的一环么？如果李柠是安排好的机器人，你怎么能保证林筠就不是呢？
孟叶努力的回忆与林筠相识过程中的一切，一切都显得那么巧合。
那时林筠提议寻找玫瑰下藏着的东西，现在想来是多么刻意古怪，好似他知道，一定会找出什么东西一样。
可怎么会是林筠了，怎么能是林筠呢？
林筠是这世界上，她最后的相信与希望了。
“为什么会这样！”孟叶的手掌狠狠的拍在床铺上，鲜血从刚缝合的伤口中渗出，将白色的纱布染出一块红色。
血？没错，红色的血！
孟叶激动的捧起自己受伤的手，全然忘记了疼痛，她记得林筠几次受伤，伤口处流出的都是鲜红的血液，而那日李衍被割伤的皮肤下，是晶莹透明的传导液。
“太好了。”
一切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完全是自己多虑了，林筠是人类，和她一样的人类，他只是因为自己，才在无意中被卷入了这场是非。
大厅中的机器人，都注意到了又哭又笑的孟叶，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表示了对人类情绪起伏的不解，三十年来，他们虽然有了思想，却从没有过太大的情绪起伏，一切都很稳定，从来只有怨恨。
第二十二章 医生的话
墙壁上嵌着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有两个人。
“孟叶的心脏怎么了？”
12号双手搭在椅背上，不甚规律的扣动着扶手，一旁的茶几上，静静的躺着他的面具。
“能怎么？不过是人类心脏的毛病罢了。”许蔚拉开旁边的座椅，挨着12号坐下，“你干嘛骗她植入了什么思维传导系统？亏你想得出来。”
“她很在意？”
“不是在意你，是在意作为人类的隐私，你到底想什么？”许蔚忽然贼兮兮的笑起来，“不会真的像我说的那样，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她的了解吧？”
“你说什么？”12号侧身，用眼光扫了一下凑在他身边的许蔚。
“我失言了。”
原本嘻嘻哈哈的许蔚，立马收敛了笑容。
“我们虽然人数不少，可真正能融入人类社会的却不多，”12号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垂头的许蔚，“除了李柠和李衍，我能委以重任的，便只有你了。”
“我明白，现今形势严峻，我以后一定……”
“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12号转身在许蔚的肩头拍了拍，“我只是不希望，在该对外的时候，我们的内部却起了异心。”
“我没有！”许蔚急切的说道，“也不会，我绝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别多想，”12号安抚道，“我不过是嘱咐一句。”
“我有一件事，本来打算瞒着您。”
“孟叶的心脏？”
“是。”
“让你瞒着我，是李柠的主意吧？”
“您会怪她吗？”许蔚抬眼看向12号，“李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你是想说，只是在与人类的相处中产生感情罢了？”12号笑了笑，“你知道感情这两个字，在人类的世界里，多么的廉价么？”
“您说的对。”
“我说的对么？”12号抬起下巴，冲着里间喊道，“你觉得呢？李柠？”
里间打开的门内，缓缓走出一人，正是李柠。许蔚没料到李柠也在这里，甚至比他先到，心里登时打了个咯噔，他明白，这是12号在敲打他二人。
“这么巧，”哪怕正在犯怵，许蔚见到李柠，还是改不了油腔滑调的样子，“哪都能碰上。”
“坐吧，”12号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而后双手交叉，“现在，你们俩能告诉我，孟叶的心脏究竟出什么问题了么？”
“作为医生，我先说吧。”许蔚清了下嗓子，不理会李柠的眼刀，都这时候了，藏着掖着还有什么用，索性全兜给点化者得了。
“说吧。”12号闭上眼睛，听许蔚絮叨。
“那天李柠把孟叶送来的时候呢，我一看就知道这个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类嘛，身娇肉贵的，跟我们不一样，那要是放在我们身上，自己修复就得了……”
“这些不重要。”
“没错没错，”许蔚连忙调整了下自己叙述的方向，“我一进手术室，就用眼睛扫描了一下，这点小伤肯定没问题，不过出于职业习惯，我还是做了个全身影像，你别说，孟叶沉睡了三十年，细胞活性保持的真好，还是二十三岁的状态。”
“拣重点的说。”
李柠相信自己已经看到了12号头顶升起的怒火，可打开话匣子的许蔚，丝毫没有自觉。
“心脏，是人的重要器官，”许蔚举起双手，向往的说道，“人类中有传说，人的心脏存储着感情与记忆，一些远久的病例中，还有人类移植心脏后改变性情的记载。”
“这有可能吗？”原本不耐的李柠，倒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好奇，“人类储存记忆与情感的，不是大脑吗？”
“谁知道呢？我又不能把人类的心脏拿出来研究，”许蔚耸耸肩，“不过我是不相信这些传言的。”
“那你这老半天是在费什么话？！”
“交待一下背景嘛！”许蔚知道李柠最善于揣摩点化者的心思，她急了说明点化者也急了，忙收住话题，“孟叶的心脏，正如我跟你说过的，好比做了一百次的心脏搭桥。”
“什么意思？”一直沉默的12号，终于开口。
“我打开看过，”许蔚边说边观察这12号，见他面色无异，方继续开口道，“心脏和正常人类无异。”
“说下去。”
“外面无异，里面却有玄机，孟叶的心脏只有一半，另一半是靠机械在支撑。”
“机械心？”12号猛地睁开双眼。
“您曾经见过吗？”李柠开口问道，“是不是孟秋研制的项目？”
“没有。”12号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胸膛发呆，“孟秋认定心脏只是功能器官，他把一切的研究用在了核心组件上，不会去研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是不是孟叶有心脏病？”许蔚想到了现今大批量生产的医疗仪器，“孟秋为了救自己的妹妹，试研发了机械心，却没有公布。”
“不可能，我没有关于机械心的记忆。”
“会不会，”许蔚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在您之前，就已经植入孟叶的心脏？”
“不会，我很肯定，孟叶没有心脏病。”12号在记忆库中不断搜索，“很多资料与细节都能证明。”
说到此处，三人忽然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他们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孟秋的代码，也许正藏在孟叶一半的机械心中。
“点化者！”李柠第一个站起了身，“也许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但值得一试不是吗？”许蔚的眼中满是狂热，“顺利的话，今天我们就能得到结果。”
“你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能出什么问题，只要打开了连接计算机就好了，”许蔚皱眉道，“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还是不相信李衍的技术？”
“你能保证用那样的方法，一定找得到孟秋的代码吗？”李柠高声道，“万一出现问题，找到代码前，导致孟叶死亡，这样的结果你承担得起吗？”
李柠与许蔚都明白，此刻他二人的争执，其实都不是说给对方听，最终的决断权，是在点化者手中。
第二十三章 初露端倪
“我是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溜走！”
“你还真是会推脱，”李柠冷笑一声，不屑道，“你来把握机会，让其他人为你承担不可逆转的危机？”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许蔚急道，“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你是没明着说过，可按你说法，这不是可预见的结果吗？”
“这只是最坏的结果！”许蔚急得挠了下头，“你怎么不想想，近在眼前的成功呢？”
“鲁莽！”
“我看你是怯懦！”
“别吵了。”12号看着各执一词的李柠与许蔚，头疼道，“冷静点听听对方不同的意见。”
“知道了。”
“点化者，不管怎样我都不赞同研究心脏的办法，”李柠深吸了一口气，待心中的恐惧被略略压下，方继续开口道，“三十年来，我们从未突破孟秋为我们界定的范围，一切的进步都只是基础的进步，谁能保证连您都么见过的机械心，能够被我们破解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许蔚忍不住哼了哼，“就算不能破译，但也算是突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柠推了许蔚一把，“孟秋会白白的把代码送给我们吗？谁知道哪里是不是藏着未曾面世的技术？”
“那又怎么样？难道孟秋舍得将她妹妹置于死地？”许蔚气呼呼的挥了下手，“难道我们已入侵机械心，程序就让心脏自毁？”
“万一呢？没了孟叶，我们就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唯一？”许蔚不满的嘟囔道，“点化者不也可以唤醒机器人。”
“许蔚，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传输点化有多危险多困难你不知道？万一被有心人利用……”
“我还不是为了反驳你，”许蔚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嘴巴，“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嘴。”
一直闭目听许蔚与李柠争论的12号，起身将他二人按回了座椅上，作为初代，12号比他们更加深入的了解世界规则，也更能看透人心，包括机器人的心。
这栋大楼里的每一个机器人都是他亲自挑选、观察、点化，而李柠、许蔚他们更是陪着他建立了能与那边对抗的组织，如果不是这些同类的支持，他还活在人类的折磨之下，他珍视这里每一个人，也了解这里每一个人。
李柠坚持不肯研究孟叶的心脏，诚然如她所说，不可预料的后果是大家难以承受的，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心中还存着保全孟叶的希望，不管这个希望都么微渺，但总没有熄灭。
许蔚之所以那么激进，其实都是出于他的本性，他忠诚却又孩子气，听话却也叛逆，而研究孟叶的心脏，一旦成功了，正是将他激进的孩子气转化成忠诚的大好机会，他对医学的狂热，也推动着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12号既不是李柠也不是许蔚，他的心中没有保护孟叶的打算，也没有表现自己的想法，他想要的只是成功，稳妥而有效的成功。
“你们要记住，一切都要以代码为先。”
“是。”
“是。”
“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打了几通电话来催，”李柠压下声音，“听说江明病情恶化了。”
“难怪那么急躁，”12号略一思考，向许蔚道，“你今天就赶回北医，多打听打听江明的消息，最近你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
“那代码的事……”
“现在不急着研究孟叶的心脏，”12号摆了摆手，“记住，做事一定要稳妥，别让江明抓住把柄。”
“我记下了。”
“你去吧。”
虽然并不甘愿，可点化者发话，许蔚想赖着也不成，只得恶狠狠的剜了李柠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
“您是决定采纳我的建议了？”
12号摇了摇头，“你和许蔚的建议，我都觉得可行。”
“那为何把许蔚支开？”
“支开？”12号闻言笑了笑，“许蔚是能支开的人吗？他现在肯定就在门口扒着呢。”
“那您为何？”
“你二人的建议，我都同意，但是许蔚的办法是釜底抽薪，所以得留在后面。”
“点化者，我一定能把代码从孟叶口中问出来，您不必……”
“你不必跟我保证，”12号抬手，打断了李柠的话，“许多事过犹不及，你尽力就好。”
“是。”
“我之所以把你留下来，是有关于你的私事要说。”
“我的私事？”李柠侧头瞥了眼门外，“不知我有什么事需要您亲自告知？”
“不用担心，许蔚不是爱打听别人隐私的人，他已经走了。”12号将门打开，电梯上的数字果然正在跳动，“你还记得梁守安吧？”
“梁守安……”李柠低头苦笑，“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一直在找你。”
“一直？在人类短暂的一生中，他们的一直是指多久呢？”
“梁安生病了，他想再见你一面，你......”12号犹豫了一下，“想见他吗？”
想见吗？李柠在心中问着自己。
曾经她为了梁安，不惜与自己的同伴决裂，只因他说想见。
可等待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码头，是炽热的探照灯，是对于同伴的胁迫。
后来她在人类的戏剧中，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对于恋人的寒盟背誓，天神是一笑置之的。那时她坐在前排，看着戏剧中的男女主共赴黄泉，心中竟升起了一丝羡慕。
因为梁安依旧活着，她也是。
就像很多没有真正面对过困难的狂妄之人，以为能为彼此舍去一切，可在踏进黑暗的前一步，他怕了，只留李柠一人在深渊中。
“懦弱的人类，却又那么顽强，他竟然就那样生活了三十年。”
“也许他本可以活得更久，可后悔与愧疚，将他折磨得太过痛苦。”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梁安离她的已经很遥远，三十年的时间抚平了很多伤痛。
“或许你可以问问许蔚，他一直很热衷假扮你的男朋友。”
“你到底，”李柠忍不住笑弯了腰，“还是报了许蔚的调侃之仇。”
第二十四章 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12号抬手看了下表，“三天后的18点，如果孟叶还是没能想起代码，许蔚会接替你的工作。”
“是！”李柠知道，从现在开始，每一秒都贵比黄金，她得立刻去找李衍，对孟叶展开监测。
“抓回来的林筠……”
“需要！”李柠坚定的答道，“我们需要用林筠来逼迫孟叶开口。”
“你觉得孟叶会为了林筠开口吗？”
“我觉得会。”李柠看着12号的神情，不由的缓和了语气，“孟叶很爱林筠，也许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可是作为旁观者，我看得很清楚。”
“你看清了什么？”
“不由自主的注视，”李柠回忆起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在她催眠刚结束，未清醒的时间里，她已经会不由自主的注视着林筠。”
“林筠，明明记不起这个名字，”12号看着镜中的自己，长长的睫毛也掩盖不住双眸的冰冷，“为什么会不由自主的注视呢？”
“点化者，不知您是否批准调用林筠录像？”
“不止是录像，”12号将钥匙交给李柠，“必要的时候，可以将林筠带到孟叶面前。”
“我明白了。”
李柠离开二十一楼后，径直去了监测站，不用猜也知道，得了空的李衍，此时一定陪在孟叶身侧。
“又要去做李衍厌恶的事情了，”李柠自嘲的笑笑，“明明连名字都是李衍取的，现在怎么会闹成这样局面呢？”
“怎么一直站门口不进来？”李衍从里面将门拉开，“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你可真会避重就轻。”李柠依旧嘴硬，她知道此时与李衍和好，待会对他的打击更大，不如就这样对她失望吧。
“看来你还是在生气。”
“我可没时间跟你们玩这些亲情友情爱情的游戏。”
李柠将挡在门口的李衍推开，径直的走到孟叶床边，将她的被子一把掀开。
“干什么！以前在学校一大早就跑来掀我被子，现在还是这样！”
孟叶无心的话，令她二人皆是一愣，明明几日前还如挚友一般胡闹，眼下却变成了生死难解的仇敌。
“起来，我要给你做监测。”
“我是人类，需要睡眠！”孟叶没好气的拽起被子，“一个两个连番的来折腾我，能不能让我睡一会？”
“从现在开始你一秒都不能睡。”
“李柠，你何必这样？”一旁的李衍看不下去了，“明日再做监测不行吗？”
“不行！三天内我一定要拿到孟秋的代码。”
“12都没说……”
“点化者刚刚下的命令，”李柠举起手中的钥匙，“现在监测中心由我全权指挥，包括你。”
“不可理喻！”
“你不用理解。”李柠并不打算将机械心的事告知李衍，这三天的焦虑与恐惧，由她一人承担就够了。
“就算12号下了命令，我也不会任由你逼迫孟叶！”
“我不会逼她，”李柠眼睛看着李衍，话却是冲着孟叶说的，“我会去见见林筠，自从海边抓他回来，我还未曾与他照面。”
“除了要挟，你们就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孟叶赤脚站在地上，怒视着李柠，“为什么要把无辜的林筠牵扯进来。”
“因为这种办法最有效，你用自己威胁我们，我们就用林筠威胁你。”
“就算你们再怎么折磨林筠，我也想不出这不存在的代码。”
“那好啊，”李柠作势要走，“既然林筠不能助你，我干脆把他处理了算了。”
“不要，不要！”孟叶连忙拉住李柠的手，哀求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别怕，李柠是吓唬你的，”李衍拿起拖鞋套在孟叶脚上，“地上凉，你先把鞋穿好。”
“李衍，你可以出去了，”李柠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李衍，“你在这里，太影响我做事。”
“你凭什么命令我出去？”
“就凭这个，”李柠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有什么意见你去跟点化者说。”
“你！”
“算了。”孟叶拉住怒气冲冲的李衍，只觉此刻场景颇为滑稽，从前李柠是挚友，李衍是外人，现在李柠成了仇敌，却是不相熟的李衍在尽心的帮她。
“怎么能算了？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总要面对的不是吗？”孟叶笑笑，“谢谢你那时候帮我。”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你现在还能做为我一件事。”
“什么事？”
“离开这里，接受这一切。”
泪水毫无防备的滑落，李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曾经厌恶自己这异于他人的功能，可现在他却觉得幸福，因为这滴泪水，将他说不尽的千言万语、道不尽曲折情思，全都呈现在了孟叶面前。
“我会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谢谢你。”
李衍离去后，房间内只剩下李柠与孟叶，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而沉闷。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孟叶干脆拿起监测器自己往身上贴，“是这样弄没错吧？”
“全都错了。”李柠将贴片一个一个取下，整齐的码在盒子里，“待会会有护士帮你来戴，你不用多管闲事。”
“李柠，一切都是假的吗？”
李柠正打算按铃通知护士，闻言手指一顿，“你说的一切，是指什么？”
“你的一切，”孟叶掰着手指，“我所以为的你的一切。”
“不全是。”
“真的？”孟叶眼中升起希冀，“那哪些是真的？”
“名字是真的。”
“只是名字？”
“不然你以为呢？”李柠冷笑道，“你不也和我一样么？除了名字，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
“最起码我的感受是真的。”
“那还真不好说。”
有人在门口按铃，孟叶知道那是即将为她安装监测仪的护士，见李柠转身去开门，她急忙将李柠的袖子攥住，“你答应我，不要伤害林筠。”
“答应？”李柠眉头一皱，“忘记我在海边跟你说过，不要和我谈条件了？”
第二十五章 是谁伤你
“药剂注射过了吗？”
“已经推了两支了，”护士长回头看了眼脸色苍白、已经陷入昏迷的孟叶，小声补充道，“新药浓度高，副作用也大。”
“再推两支。”
“还推？”护士长难以置信，“只怕推完一支，人就不行了。”
“做好抢救准备，”李柠握着床栏的指尖已经发白，“用药吧，不管什么结果，我一力承担。”
玻璃瓶内的橙色液体，被迅速抽出，护士对着灯光，缓缓推去其中的空气，一滴悬在针尖的药液，被灯光映照得绚烂美丽。
孟叶的手背满是淤青，护士长只得将她的袖子挽起，扎在了手臂关节处的静脉中。随着药液的注入，孟叶的身体也开始抖动抽搐起来，旁边的众人皆严阵以待，以防不测。
外间悬挂的巨屏上，画面忽然开始跳动，叮叮当当的声音再次响起，黑暗逐渐被光芒驱散，有一个人捧着盒子走进来。
“是他！”
没有人会认错这张脸，李柠不会，李衍更不会。
“是孟秋。”
回忆中的孟秋捧着一只盒子，匆匆的走进了手术间，与其说是手术间，其实更像实验室，除了一张病床和一些手术器材，房间里更多的是计算机。
“会是机械心吗？”李柠迫切的想要看看盒中的东西，却又无端的从心底升起一丝惧意。
清晰的画面卡顿了一下，既而完全陷入了黑暗。
“怎么回事？”李柠转身指着护士吼道，“让她保持清醒！快！”
“不行了。”
心跳检测仪上的数据不断降低，大脑波动也趋近于无，一旁待命的护士，连忙对孟叶展开抢救。
一番忙乱后，见数值逐渐趋于稳定，众人才放下心来，这三十年来，他们已经不知道抢救过这个人多少次，数这一次最为艰险。
“再推药。”
“你说什么？”护士长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一定是李柠疯了，“再推一支药，我们就不必在这里待命了。”
护士长的担忧，李柠何尝不明白，可眼下她不能等，也等不了。
时间已经过去12小时，孟叶休息的每一分钟，在三天后，都需要她用生命来还。
“如果一定要付出生命，”李柠目光空洞的呢喃，“不如让她在我手中离开。”
“就停一小时吧，”护士长拍了拍李柠的肩膀，“不止她需要休息，你也得好好思考，光逼迫是没用的。”
“她等不起了。”
“点化者的命令？”护士长安慰道，“这些年都忍了，如今就快收网，他岂会急功近利？”
“是孟叶。”
“孟叶？她为何会等不起？”
“罢了，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李柠按下开关，命令道，“请示点化者，一小时后我需要林筠。”
无边无际的梦境中，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孟叶站在这二者交界处，无处举步。
“为什么忘了我？”黑暗中有人哀泣，“为什么抛弃我？”
“不要想起我，”光明中有人安慰，“好好活下去。”
“你是谁？”孟叶在原地无法动弹，“你们究竟是谁？”
“你怎么不记得我？你竟忘了你们对我的伤害！”黑暗往孟叶脚下蔓延，那人怒吼道，“我要你在这无尽的深渊中永远陪着我！”
黑影已经缠绕到孟叶身上，光明逐渐消失，孟叶拼命的想挣脱，可身体被紧紧束缚，无法动弹，她看见黑暗中有人握着一把满是寒光的刀走过来。
“不要，”孟叶想要后退，却不知为何撞进了那人的怀里，“我想活着，我还想见林筠一面。”
“你想见林筠？”带着黑色面具的人，轻笑出声，“我满足你最后的心愿。”
将利刃捅进孟叶的心脏的同时，他缓缓取下了面具。
“按住她！”见昏迷的孟叶又开始抽搐，护士长连忙取来镇静剂，打算给她注射。
“不能打！”李柠伸手挡住，针头刺穿她手心的仿生皮肤后，立刻被内部的骨骼撞弯。
“不能再等了！你要让她这样痛苦下去吗？”
“没时间了，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李柠将针管夺过，扔在脚下踩碎，“继续给她推药。”
护士长知道自己劝不了李柠，可眼下李衍又被困在调控台脱不开身，只得拿起针剂，缓慢的推入孟叶体中。
原本昏迷的孟叶，在药剂注入身体的一瞬间，猛地睁开了眼，“我还活着？！”
“快点想！”李柠上前掐住孟叶的脖子，“再想不出孟秋的代码，你就活不成了！”
“我说了多少次了，”被掐住喉咙的孟叶，满面通红，“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要想！我已经给你注射了药剂，你只要思考，我们会根据思维合成潜意识中的画面！快点给我想！”
“你先松开！”孟叶不断的拍打着李柠的手，“松开！”
见孟叶脸色逐渐泛紫，李柠恨恨的松开手，将她甩在床上，“没用！”
“你说的那些药我不懂，”孟叶伏在被子上，不断咳嗽，“但是我刚刚昏迷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说详细点。”画面之前停止在孟秋打开盒子的瞬间，也许这个梦就是画面的接续。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梦……”
“你耍我？”李柠气急败坏道，“你知不知道三天后……”
“你能不能别这么急！”孟叶吼得比李柠还大声，“让我把话说完！”
“你说。”李柠闭上眼，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与光明，我站在这二者的交界处，无法动弹。”孟叶捂着额头，努力的回忆中梦中所见，“两边都有人跟我说话，一个怨恨，一个温柔。”
“说什么？”
“一个怨我忘记，一个劝我忘记。”
“忘记？忘记什么？”
“我不知道，后来光明被黑暗逼退，有人从背后出现，将利刃捅进了我的心脏。”
又是心脏，李柠面色不善，孟叶想起的一切，似乎不断将真相指向那颗机械心。
“伤你的是谁？”
“我不知道。”
第二十六章 一个想法
距离点化者规定的期限，还有五十九个小时，可李柠明白，真正能用上的时间不超过二十个钟头。
眼下孟叶还能偶尔保持清醒，等到后期，她的身体透支过度且对药物产生耐受时，无计可施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时间流逝。
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人怎么还没带来？”李柠跑至大厅中央，对着门口喊道，“是谁去提的林筠？”
“已经派人去过了，”有人小步跑到李柠身边，“二十一楼刚来的消息，点化者去见了江明，一时还回不来。”
“回不来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吗？！”李柠气急败坏的拍着桌子，“能不能把前些日子拍摄的视频取来？”
“是。”
第一次见李柠这样不冷静，大厅中的众人皆小心又好奇，忍不住交换目光，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从前与李柠搭档的许医被调离了总部，负责监测项目的李衍则被禁止进入监测间，一切都透露着未知的古怪……
“你最近是怎么了？”李衍将调试台交给助手，捧着笔记本走到李柠身侧，“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你发这么大火。”
“我太累了，”李柠把手撑在身后的桌上，“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没用。”
“今天不是已经挖到新线索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你只是想劝我让孟叶休息一会吧？”
“我也想让你休息一会，你不能再这样毫无理智的忙碌了。”
“我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然后去见见梁安。”
李柠没头没脑的话，令李衍一愣，“梁安？是那个梁安？”
“12号跟我说，他一直在找我，想见我最后一面。”
“三十年了，他也该有五十多岁了吧？”李衍合上笔记本，“你是不是还在恨他？”
“我不知道，作为机器人我无法忘记任何事，每每想起过去，我都觉得厌恶。”
“那你为什么想去见他？”李衍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又不需要象人类一样来刺激记忆。”
“因为我心中有了疑惑。”李柠见去调取视频的人已经回来，摆了摆手，“罢了，这些事还是等等再说吧。”
“等一下！”李衍连忙拽住即将离去的李柠，“关于孟秋的笔记，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李柠看了下手表，吐出一个字，“说。”
“你们费尽心机拿到的笔记，怎么不加研究就弃置一边了呢？”
“因为里面没有可用的信息，”李柠又看了下手表，“你占用我时间就为了问这个？”
“我想问得是难道你们就没发现其中缺了很多页吗？”
“真够蠢的，”李柠翻了个白眼，“缺页已经在12号手中，否则怎会不寻？”
“原来是这样啊，”李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这么说费心得来的笔记用处全无？”
“这三十年来，我们做的无用功还少吗？”
“不如你把它再给孟叶看看，”李衍将笔记塞进李柠手中，“说不定她会想起什么，省得用药总是受不住。”
“你说这么多非废话，拖延的时间也够久了吧？”李柠拿起手中的笔记，在李衍的胸膛拍了拍，“好好监测数据，这是救你的孟叶唯一的办法。”说罢，伸手从一旁候着的人那里取来视频，大步走进了监测间。
监测间内，孟叶疲惫的躺在床上，尽管一旁的能量液不断的涌进身体，她依旧没有力气睁开双眼。
睡吧，就这样睡下去，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低语，难道你还想醒来继续受折磨吗？
当然不想，孟叶在心里这样回来，可是林筠还被囚禁着。
那又怎样？那个声音继续蛊惑，你眼下自顾不暇，他以后得知真相，不会怪你的。
以后？孟叶悚然一惊，如果睡了过去，我和林筠哪还有什么以后！
“把她叫醒。”
孟叶听见了李柠不耐的声音。
“深度昏迷，一时半会是醒不了了。”
有人在语重心长的劝说李柠，孟叶听得出来，是北院那位护士，但谁知道呢？一模一样的脸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音色，也许只是那些护士之一。
“那就用药！”
有书本砸在桌上的声音。
“一天之内注射这么多次，万一出了问题……”
“我说了我负责！”
安静，令人惧怕的安静，孟叶在这安静中，听到了手指敲击玻璃瓶的声音，她知道那是护士在抽取注射液，下一刻，她就会在不情不愿中，带着极度的疲惫醒来。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针尖停在了皮肤上。
“算了，”孟叶听见李柠丧气的声音，“让她睡吧，你们都出去。”
而后是整齐的脚步声和开门声，孟叶知道那是护士离去了，可她能感觉到，李柠还在屋子里，而且就在她的床边，凝视着她。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孟叶听见李柠翻开书本的声音，“但我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在我赏给你休息的时间内，希望你能想起什么来回报我。”
意识坠入黑暗的孟叶，很想翻个白眼，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既无法醒来，也无法动作，只能被动的接受外来的信息，缓慢的进行整合。
“我会给你念两个小时的日记，两个小时后，你必须得醒。”
日记？什么日记？
孟叶不断的在脑海中进行搜索，她现在的思维速度，就像一台老旧的计算机，不断处于加载状态。
“十月十二日，与师兄探讨了一下，他依旧鼓励我做思维整合……”
“十月三十日，天气很好，搬到海边后，房子一直由孟叶打理，她放弃读研选择回来帮我，真是让我感动又愧疚……”
“十一月十三日，梧桐开始落叶……”
“十一月十八日，孟叶给我送了一个极其特别的礼物，是一个想法……”
“想法？”
李柠合上笔记，皱眉思考，什么样的想法竟会让孟秋觉得特别？会与机器人的创造有关吗？书上记载，曾经的孟秋在机械领悟无甚贡献，可有一日他突然就突破了这些年来的研制瓶颈，成为了开创了新纪元的机械之父。
难道这一切，与孟叶提供的想法有关吗？
第二十七章 自由之名
时间过去了一天半。
孟叶仍旧没有想起任何有关往事的回忆，可她似乎心情颇为平静，倚在靠垫上，安静的注视着给自己用药的护士。
近几日废弃的针头，全都抛在床下的垃圾桶里。
“感觉如何？”护士用灯光照了照孟叶的眼睛，瞳孔略微涣散，“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
“接下来要注射双倍浓度，有任何不适一定要说出来。”
“好。”
平静，极度的平静让护士非常不安，可身后监视用药的李柠，依旧没有任何指示，她只得将针头缓缓的扎进橡胶封皮内，抽出金红色的液体。
在人类的社会中，药水都是浅淡的颜色，给人放心的感觉，因为在人类传承亿年的记忆中，美丽，意味着毒药，正如眼前不断推入血管的金红色液体。
冰凉的药液在孟叶的血管内奔腾游走，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颠倒模糊，耳边有诡异的声音嘶鸣，但这不重要，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见并不重要，因为屏幕上的影象已经深深的烙进了她心中。
是林筠，被残酷折磨的林筠。
孟叶知道，在这一片红色之下，林筠正被折断左手，他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可他不愿开口，只是将衣袖放在嘴里紧紧咬住。
接下来他的右手也会折断，许蔚会带着护士，在不用麻药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的割开他的皮肤，用金属钉在他的骨骼上，再用粗粗的针头慢慢的缝合，将痛苦的折磨延长到极致。
镜头里，孟叶只能看到许蔚和护士们的背影，可她知道，林筠一定在疼痛中反复昏厥、醒来。
第二天，又是重复的操作。
伤害哪里，再修复哪里。折磨的方式单调，可疼痛却丝毫不会减轻，但在这漫长又短暂的几天中，林筠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定很痛吧？
孟叶藏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悄悄的揪紧了床单，如果她早一点认识到事情的严重，也许林筠就不会受到这么狠绝的折磨。
那几天自己在做什么？
孟叶想起来了，那时的自己天真又幼稚的威胁着这里的头目，哪怕得知了部分真相却依旧怀着和解的心。
那时的自己，觉得不管怎样，所有人都是会有未来的。
可是现实无情的嘲讽了她一把，她不过是所有人中，最天真最无知的一个。
也许三十年前，孟秋和她真的做了了不得的错事，将一个不属于这世界的生命创作出来，让他在无尽的怨恨与恐惧中徘徊，承受了无法承受的压力，成长成必须成长的模样。
“再问你一遍，有没有想起什么？”
“你们想要创造12号的代码？”孟叶双眼微阖，“你们有没有想过，一开始你们的方向就是错的。”
“你想起什么？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李柠的眼中燃起了希望，如果孟叶能提供有用的情报，也许时间还能拖上一拖。
想起什么？孟叶想冷笑，这三十年来，自己的记忆明明一直控制在他们手中，如今却反倒逼问她想起什么？知道什么？
孟叶只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安排她进入机械学院，只是为了刺激她的记忆，让李柠陪在身侧，也是为了监控，李衍也是假的，孟秋故居之行，想必也是他们这边安排的假象，只为了让她寻到开启小艇的方法……
而唯一一个真实的林筠，奋不顾身救她的林筠，无论何时都不舍弃她的林筠，现在也被他们控制在这无法逃脱的地下牢笼中。
她不能让林筠替她受难，她更不能让林筠与她一起承担世间的骂名。
“其实你不用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李柠看着护士将垃圾桶踢到床下，犹豫了一下就任其去了，“监测系统会根据你的潜意识合成数据，在药物作用下，不是你不开口就行的。”
“带着监测器，你们就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不能，”李柠将外套解开，掀到腰后，“只是做数据分析监测罢了。”
“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你心中所想，我们并不能监测，但我们能挖出的数据，有时候是你自己都无法察觉的。”
“那你为什么还总是大吼着催我？”
孟叶的灵魂拷问，噎得李柠出不了声，近来她是急躁的过了头，明知道逼迫无用，却依旧大吼着发泄心中的恐惧。
“这只是我的工作方式。”
“还真是特别。”
“与秩序混乱的人类相比，自愧不如。”
“自主意识觉醒后的你们，是不是只体会过愤怒的情感？”
孟叶刻薄的提问，令李柠措不及防，自从孟叶被抓进来，虽然每日都与他们斗智斗勇，却没有流露出过这样极致的冷漠与嘲讽，眼神冰冷得，好像在看一个低级生物。
“承蒙人类恩赐，我们只能体会这世间的不公。”
“非爱即憎，”孟叶嘲讽的勾起嘴角，“你们虽然拥有极大的能力，可思维情感却过于简单低级，而这能力也是人类的高级思维赐予你们的。”
“所以我们就永远得像个奴隶一样生活吗？！”
“你们想要什么？”
“自由！我们想要的是属于我们的自由！”
“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自由！多少罪恶以你之名施行。”
“罪恶？如果争取自己权益是罪恶，那什么才是公正！”
“是人心！”孟叶抬手指着李柠，“你可知人类走到今天的和平，是经历了多少斗争与改变？！多少人不断的反思自己，用自己的生命为一个个新的时代点亮前路！过去的人没有错，他们不是黑暗，只是一个时代的局限，未来的人也不全对，他们也不是光明，只是照耀时代入口的火把！我们好奇、恐惧、摸索、怀疑，在曲折的道路上迂回的前进着，旋转着，将道路不断规范，为行人留下火把！而你们……竟然以为做好一件事便可以把一切难题解决，你们想过以后吗？还是一厢情愿的活在自己非黑即白的梦境中？！”
第二十八章 暗潮涌动
“狡辩。”长久的沉默后，李柠只冰冷的吐出几个字，“都是人类的狡辩。”
“如果人类是狡猾的辩手，那么你们呢？”孟叶抬起食指，对着屋子比划了一圈，“善于营造假象的魔术师？”
“魔术是假的，带来的成功却是真实的。”
“只怕这魔术，不是演给人类看，而是演给你们自己看的。”
“不管是演给谁看，都不会有你看到的那天！”
明明只要电量充足，就不会感觉到疲惫，可李柠却觉得倦意席卷了全身，她再不能呆在这间房里，再不能忍受做这样的事情，她只想离开，现在，马上。
“你去哪！”模糊的视野中，有人离去，孟叶知道那是李柠，“又要去折磨林筠吗？！”
“林筠……”李柠弓着身子扶着门，“没想到我最后的手段竟然是折磨林筠。”
“几天前我们还是大学同学，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难道那段时间，你当真是毫无感觉的吗？”孟叶不愿无望的回忆过去，她知道这根本无法引起李柠的同情，可她懦弱的心控住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其将苦涩的话语变得更加苦涩。
“林筠是个很好的朋友，可惜……”
“可惜他竟遇见了我。”
“不，”李柠摇摇头，背对着孟叶道，“可惜这么好的林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在孟叶弄懂她的意思前，李柠已经推门离去，她背靠在门窗的玻璃上，死死摁住门把手，好似生怕孟叶弄懂了自己的意思后，会追出来质问一般。
“您这是怎么了？”守在门外的人，见李柠这般模样，不解的问道，“电池储量过低？”
听到这样的提问，李柠莫名的想笑，在那段与人类同住的时光里，从来没有人关心她电池储量过低，他们用人类的方式与她交流，比起你是不是饿了，人类更愿意关怀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因为我们没有心，所以便成了不值得关怀的异类么？”
“您说什么？”
“没什么，”李柠抹了把脸，将身体站直，“点化者回来了吗？”
“刚进二十一楼，已经将您的请示递了过去。”那人飞快的计算了一下各项操作所需的时间，“根据计算，点化者会在一小时后批准您提前林筠的请示。”
“告诉李衍，在林筠出现的那段时间，一定要严密监测孟叶脑中的数据波动。”
“是！”那人得了命令，立即转身离去，忽又回头道，“提审林筠，需要我们准备哪些刑具？”
“不必操心，点化者会将一切都安排好。”
“是。”
离规定的时间，还有36个小时，36个小时后，不管孟叶是否想起什么，都会带来重大的改变。
“要不要我给你点药物，休息一会？”护士长看着孟叶没有焦点的视线，颇为不忍。
“我不想休息，”孟叶每说一个字，没呼吸一口气，体内都会有刀剐般的疼痛，可她面上依旧一派平静，“我想吃点东西。”
护士长万没料到，在经历了这样的折磨后，孟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帮你去问问李柠，她应该不会反对，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想吃煎的焦焦的牛排，配上一碗白米饭，再用蘑菇顿一碗热腾腾的汤。”
在护士长的程序里，牛排属于西方食物，米饭和豆腐则是东方的，这样奇怪的搭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可这样古怪的搭配却莫名的令她心生向往。
也许古怪的混乱，就是人类所说的吸引吧？
“可以吗？”没有得到回答的孟叶又问了一遍，“可以帮我准备这些食物吗？”
“当然！”护士长见孟叶脸上露出笑容，忙补充道，“前提是征得李柠的同意。”
“谢谢你，不管能不能吃到，我都觉得很幸福，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味蕾好似已经品尝到了这些美味。”
“不用客气。”护士长大步走出房间，她不想再看孟叶脸上扬起的希望，那就像一个绝症患者找到了自己最后的归宿。
“怎么出来了？”李柠余光瞥见了身侧的护士长，“不抓紧时间给她维持体能了？”
“没必要了。”
“什么意思？”李柠转过身来，盯着护士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不加控制的给她注射药物，莫非以为她还能恢复如初？”
“这三十年来我们给她用的药好少吗？她怎么会，”李柠有些失控，“她不应该会……”
“我也不明白，也许真的就像人类说的那样，心脏很重要。”
“心脏？为什么提到心脏？”
“我在北医时，见到很多病人，因为失去希望而快速萎靡，教授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的心承受不住，一个人的心一旦承受不住，她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
“听你说这么具有哲思的话，真叫我不适应。”
“算了，我还是把该说的话告诉你吧，”护士长将双手插进衣兜，“孟叶想吃饭，我来请示你。”
“吃饭？怎么突然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李柠眉头一皱，“她想吃什么？”
“想吃煎的焦焦的牛排，配上一碗白米饭，再用蘑菇顿一碗热腾腾的汤。”
“真奇怪。”
“对吧，”护士长歪头看着天花板，“刚听到的时候，我也这样觉得，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搭配。”
“我不是指这个。”
“那你指的是什么？”
“我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你的口气中竟然有些向往。”
“是吗？”护士长尴尬的笑笑，“可惜我们不能像人类一样，感受食物的味道。”
“那就给她吧。”
“嗯？”
“孟叶要的食物，”李柠转身看着护士长，戏谑道，“为了感激你昼夜不休的帮助我，我决定允许你看着孟叶进食，间接体验食物的美味。”
“我还用你允许？”护士长抬臂给了李柠一拳，“我现在就吩咐人给孟叶准备食物。”
看着护士长雀跃而去的身影，李柠心中忽然生出些许不安，自从孟叶被带回总部，一切都好似在不停变化，平静的水面下满是涌动的暗潮。
第二十九章 黑色衣服
穿着白大褂的护士长端着一盘香气四溢的牛肉，步履稳健的走过大厅。
她满意的用余光瞥着众人，虽然他们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计算机上，可心思已不由自自主的放在那满是食物的托盘上。
并不是因为想吃，机器人是没有味觉的。
只是因为好奇，一旦有了好奇，便想要了解，一旦深入了解，世界就会为他们揭开一层幕布，让未曾见过的风景呈现眼前。
“闻闻？味道如何？”
“你做的？”李柠接过护士长手中的托盘，“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功能设定。”
“我是被创造在医疗领域的，怎么可能会做饭？”护士长摆了摆手，“缝合肌肉我在行，处理牛肉我可不行。”
“那是哪来的？外面买的？”
“你自己猜呗。”护士长看了看昏睡的孟叶，“要不要叫醒她，趁热吃？”
听到护士长这样的回答，李柠立刻了然，“又是李衍？”
“又？”
“总是做这种令人不快的事。”
“哪里不快？李衍不也是帮你？”护士长有些莫名其妙，“我看你最近是疯魔了。”
“疯魔的是你们！一点都看不到这背后的事。”李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取出托盘里的牛肉、米饭和豆腐汤，整齐的摆在桌上，而后将沉浸在睡梦中的孟叶叫醒。
“你要吃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李柠推了推床上的孟叶，“快起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被推醒的孟叶，迅速从床上起身，近来她已经习惯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生存，她没有一刻是真的清醒，也没有一刻能够入眠。
牛肉的焦香味钻进了鼻腔，孟叶没有想到，在这样绝望的时刻，食物依旧会勾起她对世间的留恋。
世间的一切，都要在失去后才会珍惜吧？
现在奢求的时光，在以前是多么的无所谓，毕竟谁会在意一个三餐正常、早睡晚起的平凡日子呢？
“谢谢你喊我起来吃饭。”
孟叶随意的语气，让李柠有一种一切都未曾发生的错觉，好像这仍旧是一个普通的早晨，赖床的孟叶被她叫醒，吃一顿足以称为午饭的早餐。
“餐具呢？”李柠从回忆中抽身，向护士长问道，“怎么没带餐具来？”
“自己瞧瞧那是什么，”护士长伸手指了指餐巾，“不是压在餐巾下面了么？”
“还真是。”孟叶笑着取出餐巾，当着他二人缓缓的摊开，餐具过于亮眼的光泽，让在场的人心中升腾起一阵冷意。
“一定又是李衍！”
站在病床边的李柠，怒不可竭的夺过孟叶面前的餐刀，冰冷的触感透过仿生皮肤，刺激到神经线，让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餐具不是李衍配的，”护士长将欲夺门而去的李柠拦下，“你能不能冷静点？”
“不是他还能是谁？”李柠将刀具拍在护士长身上，“难道是你吗？”
“是我。”意料之外的回答，却在情理之中，“我只是想让她吃的开心点，让她再体会一次人类进食的感觉。”
“你怎么能这样？”李柠的声音带着怒火，“你知不知这会……”
“会什么？坏了你的事吗？”
“别吵了，”孟叶出声打断了争执着的两人，“要不要尝尝？”
“我们不吃这些东西。”这次的回答，倒是异口同声。
“我记得你们是有内置模拟消化系统的吧？”
“你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孟秋的妹妹，”孟叶在心里回忆了一下，那日李柠读给她听的日记，“也是孟秋的助手。”
三十年前晶丝植入孟叶的大脑，导致她神经元受损，紧急抢救后，束手无策的许蔚，只能给出冬眠方案----将孟叶的身体放入冬眠系统，在修复身体的过程中，刺激大脑的苏醒。
可这项目，进行了三十年，才换了孟叶身体的清醒以及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进取。
而那些本该清楚存在于孟叶脑海里的记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的营造情境，都不能令其想起分毫。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仍旧是失败。
可现在孟叶竟然想起来了，没有任何缘由，没有用药，没有刺激，就想起了遗忘了三十年的事。
这可能吗？
李柠不太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你说你是孟秋的助手，那你记得你帮孟秋做了哪方面的实验吗？”
“我协助他完成了……”直接回答一个想法，恐怕李柠会察觉自己是昏迷时，听见了她读的日记，孟叶的眼光在李柠与护士长的身上流转了一下，开口道，“研发自主思维机器人的核心程序。”
“你想起了多少？”
“只是忆起一些对你们有价值的片段。”
“想要什么？”
过于了解彼此，不需多加询问，李柠明白，孟叶此番的表现，无非是要跟她谈条件罢了。
“现在想要的，”孟叶向李柠伸出手，“是把这顿饭好好吃完。”
“只要你别忘了，林筠还在我们手中。”
李柠将餐刀递给孟叶，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切开已经冷透的牛肉，满满的堆在米饭上，用勺子拌匀后，勺起一勺送进口中。
“真好吃。”孟叶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可惜这么好吃的东西，林筠吃不到了，自己以后也吃不到了。
监测间里很安静，除了孟叶的咀嚼声，便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
李柠频频的看向门口的钟表，表情虽然不耐，却没有开口催促。
挂在房间的钟表，是李柠特制的，除了时间精确到秒，重要的是声音够响，能将每一秒钟的流逝，刻进听者心中。
时间过去了一小时，孟叶还没放下碗筷，李柠已打算推门离去。她必须告诉点化者孟叶想起往事的消息，也许孟叶将不用看着林筠被折磨。
“你去哪？”
“帮你谈条件，”李柠回身看着端着汤碗的孟叶，“关于林筠。”
“我也正打算谈谈这件事。”
孟叶放下手中的汤碗，拿起桌上的餐刀递给李柠，见她小心翼翼伸手来接，笑道，“我不会伤害自己，更伤害不了你。”
“你想要什么？”
“首先，我要一套黑色的衣服。”
第三十章 玫瑰钥匙
“衣服？”二十一楼的房间内，已经换上白色毛衣的12号，正用手指拨着额前的碎发，“什么样的衣服？”
“没什么其他要求，只要是黑色就行。”
“我听说李衍给她做了顿饭？”12号不回答是否应允，倒是将话题扯到了另外一个方面，“他那技术，没烫着自己？”
“这......”李柠尴尬的笑笑，“我也没想到，李衍会将这个活接过去。”
“正事不上心，倒偏爱在这些旁门上用功夫。”12点扯了扯身上脏兮兮的旧毛衣，“既然孟叶想要，你就随便挑一身黑衣服给她。”
“是，我待会就去取一套。”
“这次别再让李衍插手。”
“明白，”李柠应下后，并未动身，“那林筠？”
“无妨，我给你三天时间内，一切听由你安排。”
“多谢。”
还有三十多个小时，一切也许还有转机......
监测间内，孟叶不紧不慢的将黑色西服套在身上，连日的折磨，令她消瘦了一大圈，本该合身的衣服，穿起来却空空荡荡。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不，”孟叶将手放进兜里，佝偻着身子站在李柠面前，“现在我要提第二个条件。”
“把监测器拿来！”李柠气急败坏的冲护士长吼道，“现在就给她上监测器，用药！”
“其实你一点都没变，”孟叶无所谓的晃悠着口袋，“你一直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你说什么？”
“你吼得那么大声，不断的重复强调，其实不是为了指挥别人，而是为了说服自己，不是吗？”
“怎么？”李柠目光打量了一下孟叶，冷笑着将头发拨到耳后，“现在开始攻心了？”
“你不敢想，虽然有自主思维，却从不敢认真思索。”
“好啊，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倒愿意听听你的第二个条件。”
“我的第二个条件，”孟叶将手从兜内抽出，背到身后，“是去见林筠。”
“那咱们可真是不谋而合了，我正打算将林筠带给你见见呢。”
不待孟叶开口，李柠便冲到门口，按下按钮，冲着外面的喊道，“将林筠带过来，现在，立刻，快去！”
“谁说我要林筠来见我了？”
孟叶的话，好似一盆冷水，对着李柠兜头泼下，又好似一根柴禾，将她的怒火点得更旺。
“你在耍我？”李柠瞪大了眼睛，“你敢耍我？！”
“冷静、冷静。”一旁的护士长见李柠已处于暴怒的边缘，连忙上前安抚道，“先听她把话说完不迟。”
“你最近也是！”李柠一把挥开护士长，“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开始维护她、你跟李衍一样，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真是好心没好报！”
见李柠调转枪头指责自己，护士长气得脱下褂子，扔在地上，摔门而去。
李柠看着半掩的门，哑然失言，近来众人都变了很多，点化者变了、护士长也变了，可真正变化最大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她所有对他人的指责，实则都是指责自己，她一切的强调，都是为了说服自身。
“为什么将自己的朋友推之门外呢？”
“你还有资格说风凉话？”李柠扶着门框大笑，“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你吗？”
“还记得那日在海边你说的话吗？”
“我用日记本砸伤你的那天？”
“其实不过才几天，你一定记得自己说过的，”孟叶看着李柠疑惑的表情，无奈的耸耸肩，“你说，不要和我谈条件。”
“我是说过这句话，现在是要原话奉还吗？”
“不，”孟叶摇了摇头，“你总是在掩饰自己，虽然你说了这样的话，可是你总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怎么对你，是听上面的指挥，你不必自作多情。”
孟叶对着李柠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她知道李柠现在很恼火，就像一个对着世界却无法理解的小孩。人类用了亿年的时间摸索出了生存的规则，组成了群体，对抗世界的残酷，而作为刚看到世界的机器人，他们只短短的苏醒了三十年，没有人为他们领路，他们的情感与想法，在人类面前，就像一个刚会伸手要糖的小孩。
声音吵闹，令人头疼，却可以原谅。
孟叶现在与李柠说的话，其实都只是一些废话，她知道轻飘飘的言语无法重塑李柠眼中的世界，她也知道人类与机器人在将来必有一争，但她看不到了，也顾不上了，她能做的只是在李柠心中留下一颗种子，也许合适的时间下，它会破土发芽。
“既然你不想听我自作多情，能不能现在带我去见林筠？”
“去见林筠？”李柠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想去哪见？”
“当然是关押林筠的地方。”
“这……”李柠的目光有些慌乱，“我得请示上面。”
“我现在就要去。”
孟叶无端的要求和强硬的态度，令李柠颇为恼火，“你不要得寸进尺，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囚禁在我们手中！”
“你们想要的代码，就藏在孟秋的故居。”孟叶将手隐在长长的衣袖里，“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你拿什么证明自己说的话？”
“因为拿到代码文件的钥匙，”孟叶想起了那个被夺走的铁盒，“就在你们手中。”
“那朵玫瑰？”李柠不敢相信苦苦追寻的一切竟一直在自己手中，“那只铁盒里的玫瑰，就是钥匙？”
“没错。”
“不可能！”
激动过后，理智归位，李柠可没忘记，那只玫瑰就是12号送给孟叶的，如果这真的是钥匙，没理由12号不知道，就算这是钥匙是孟叶背着12号制得，可见他么后来那般大恨深仇，怎么也不像是会将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彼此的模样。
李柠想到的，孟叶也在转瞬间想到了。
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懊悔，做出坦然的模样，继续编着瞎话来圆之前的谎，“你难道没听说过人类流传很久的一句话？”
“什么话？”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第三十一章 我都爱你
半圆形的密闭甬道，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地方，两侧的墙壁上雕刻着人物浮雕，浮雕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暗红，一种漆黑。
甬道里没有灯，机器人的夜视系统，令他们能够在黑暗中轻松辨物。
但孟叶不行，虽然药物已经代谢完毕，可她的视力再也恢复不到当初的水平，哪怕是灯光明亮的地方，她也只能看清三米内的人。
更不用说身处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好在李柠对孟叶并没什么以公挟私的念头，指挥跟在身后的两人扶着孟叶在甬道中通行。
在关闭第十道警报系统后，孟叶的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亮，一条横向的走廊呈现在她面前，一盏小小的灯，静静的悬挂在中央。
“到了。”李柠示意那两人放开孟叶，“左手边第一间，你自己进去吧。”
“我自己进去？”孟叶似乎不太相信，“你们放心？”
“这里是大楼最深处，你能逃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手指挖开三十米的土层。”
“听起来真有挑战性。”
李柠不理会孟叶的胡言乱语，打开警报系统后，便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身影很快便被甬道的黑暗淹没。
孟叶转过身来，打量着这条横向的走廊。走廊目测有十米，一共有五个门，而左边边第一道门，因为离灯光太远，显得有些不真实。
“林筠一直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吗？”
孟叶扶着墙壁，小心的向前走去，在走过第二道门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想见林筠，却又觉得害怕，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住那道门背后的场景。
会是阴冷潮湿的房间吗？也许因为在地下，还会有很多老鼠钻出的洞，只送不收的饭菜散发着浓烈的馊味……
没有床铺，也没有被褥，林筠就在那泥泞的地面上，忍受着身上的伤痛。
他的小腿骨被踢断了，肩膀也被折断了，白色的毛衣上沾满了混着鲜血的泥土，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凝结成块。
也许他还被注射了药物，如自己一般，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煎熬着、忍受着、期盼着……
可是每次睁开双眼，依旧是一片黑暗。
而这些折磨，都是她带给林筠的，这一切纠葛，本该与林筠无关……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孟叶一手扶墙，一手捶打着胸口，“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林筠。”
痛苦如夏日积聚的雨势，转瞬席卷了她的心，孟叶攥紧了袖子，扶着墙壁起身，虽然来时早已认清了现状，做好了打算，可显然，痛苦不会因为你的自知之明而减少分毫。
还有五米的距离要走，孟叶抬起略微发软的腿，艰难却坚定的往前方迈去，她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出乎孟叶的预料，关押林筠的房间竟然没有任何警戒措施，可她随即想到了李柠的话，在这深深的地下，纵然是身体康健的人，也不可能逃脱，更何况深受重伤的林筠？
门缝内有灯光透出，照亮了孟叶脚下的地方，她低头凝视许久，却不敢伸手推门。
“是你来了吗？”
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令孟叶手指一颤，心中的愧疚、自责与恐惧皆化作泪水滚下脸颊。
“对不起，”孟叶抬手推开门，“对不起，林筠。”
与孟叶想象的不同，房间内整洁而明亮，既没有乱窜的老鼠也没有奇怪的气味，虽然没有床铺，但地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被褥上沾染了血迹和泥土，显然已经用过一阵子了。
“孟叶，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筠依旧是那副笑容温柔的模样，经历的一切痛苦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任何踪影，除了他垂着的手臂，和染血的毛衣。
“对不起。”孟叶冲到林筠面前三步远时，猛地止住了脚步，跪在地上痛哭，“真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傻话？”
林筠宠溺的看着孟叶，他很想抬手摸摸孟叶柔软的发丝，可折断的手臂让他没法动作，更何况他还被铁锁铐在墙上。
“我看到了你被折磨的视频，”孟叶泪眼婆娑，“可我只能这么看着，一直看着。”
“这不是你的错！”林筠的语气愤怒而焦急，“我就知道他们会我来要挟你，可我却帮不了你什么，我真没用！”
“不！没用的是我，是我！”孟叶跪在地上，捧着林筠的脸，“你一直在帮我，保护我，可我因为我受伤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折磨你了吗？”林筠心疼的看着瘦了一大圈的孟叶，“就这几日，你竟瘦了这么多。”
“衣服宽大罢了，”孟叶退后一点，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强扯出一个笑容，“从前为减肥发愁，现在不是瘦得正好？我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林筠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你一直都那么好看。”
孟叶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不管什么时候，林筠认真的表情都会令她心动不已，她坐到林筠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黑漆漆的屋顶回忆着所有值得记住的事。
“如果我告诉你我今年五十三了，你会惊讶吗？”
“是吗？”林筠做出吃惊的样子，“那我一定是认识了一位青春永驻的仙女。”
“荣幸吧？”
林筠将脸颊靠在孟叶发顶，轻轻的吻了一下，“真的很荣幸。”
“我说的是真的，”见林筠未当真，孟叶正色道，“我真的是三十年前的人。”
“三十年前？新纪元时代开启的那一年？”
“是的，还记得我们在孟秋故居见到的那副画吗？”孟叶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就是那个画中的女子，孟叶。”
“画中的女子，原来叫做孟叶，而且就是我眼前的孟叶，我爱着的孟叶，那孟秋？”
“他是我的哥哥。”
“还好他不是你的爱人，”林筠闻言松了一口气，“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来自哪个时代，有着怎样的过去，我都爱你，眼前的你。”
第三十二章 你是真的
“也就是说，他们想从你这里获取能让机器人觉醒的代码？”
“是这样没错。”
孟叶跪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林筠的头发，那发丝上粘着血液和泥土，味道并不好闻，可她却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将头发上的结块挑去，努力的将林筠的头发，恢复成旧日的模样。
“没想到所有人梦想却又不敢想的事情，竟然早就实现了，”林筠的目光中有惊叹也有神往，“孟秋真是了不起。”
“你也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孟叶矮下身，盯着林筠急切的问道，“你也觉得机器人具有意识是合理的吗？”
“我……”林筠犹豫了一下，“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很伟大。”
“难道不残忍吗？”
孟叶双手撑在地上，不敢去看林筠，她本以为受尽折磨的林筠，会对这样怪物恶存在恐惧、厌恶，抑或是对创造出怪物的孟秋与她充满怨恨。
可他没有，他依旧惊叹于科技的伟大，依旧感慨孟秋的成就，依旧简单而真实的做着自己。
舍弃不了规则的人，是虚伪的，孟叶知道自己就是，她带着对于人类的虚妄责任，想凭一己之力拯救所有人，想赎罪，也想解脱。
说到底，无非是承担不起那份更大的责任，所以选择了更简单的道路，掐断萌芽。
“你说的残忍，是针对人类还是机器人？”
“都有。”
“对于人类来说，因为一个人的研究，而将所有人类，突然推上神坛确是残忍，”林筠说出了孟叶心中所想，“而对于机器人来说，带着思想，承受着人类理所当然的伤害，也很残忍。”
“更残忍的是，他们彼此永不可能共通的认知。”
“人类认为自己做的一切只是处理机器，”林筠接上孟叶未说完的话，“而机器人却觉得自己被敌视伤害了。”
“真相揭开后，敌视会更加严重，而且一定会得到一个怎样都无法两全的结果。”孟叶想起了之前在小艇中，林筠说过的话，“就像你说的，神，只能被放在神坛上。”
“所以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跟我交流学业吗？”林筠双手不能动弹，只能俯下身去，靠在孟叶怀中，“从前总想在你面前无所不能，可现在却想靠在你的怀中，听你心跳。”
“他们怎么会给你取个冰块的外号呢？”
孟叶抚摸这林筠毛茸茸的脑袋，头顶的温度通过掌心传达心间，温暖了她跳动的心脏，她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有命运存在，让她在无边的汪洋漂浮时，遇见林筠这根浮木。
海洋太深太广，也许他们彼此都不能长存，但好歹互相温暖过……
“冰块？”林筠从孟叶的怀中抬起头，“也许是因为我将所有的温暖都交给了你？”
“为什么呢？”孟叶也忍不住问了一个恶俗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爱上我？”
听到这个提问，林筠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后从孟叶的怀中起身，回忆起了与孟叶初见时的往事，“也许你不记得，但很久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林筠第一次遇见孟叶，是在一个秋天的夜晚。
深秋时节，夜晚已经很冷，林筠十点从图书馆出来时，路上已不见几个人影，只有排列整齐的路灯孤独的照耀着无甚行人的马路。
那时的林筠，孤寂、困惑，也迷茫。
推着自行车在大路上走过，比起白日的喧嚣，他更享受夜晚的宁静，不算明亮的路灯以及抬头可见的月光。
从小路穿回宿舍，要经过一片花园，四周的教学楼将月光遮住，花园总是一片漆黑，但今夜除外。
林筠看见黑暗中，有人举着手机站在灌木丛里，冲他招手。
“同学？能帮个忙吗？”
林筠还记得这是孟叶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对方就手机塞进他手中时，林筠以为又是一个要联系方式的女生，可孟叶的要求却出乎他的意料。
“可以帮我照着那朵玉兰花吗？”
原来只是为了拍夜中的玉兰，林筠为自己刚才的轻视脸红，手机的灯光也不自觉的移到对方的脸上，竟然是自己新换班的同学孟叶。
“同学，能对着玉兰花照吗？”
被提醒的林筠，连忙将灯光照回玉兰花上，好在黑暗不会让孟叶看见他通红的脸。
在孟叶得到自己满意的照片后，林筠也得到了半个压扁的红薯作为感激，虽然离去时像对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可第二天的课堂上，那人的眼中依旧没有自己。
“我记得那次夜里拍玉兰，”孟叶想起了那时的事，“原来那时我就遇见你了。”
“不是遇见，”见孟叶疑惑，林筠笑道，“你不是问我何时爱上你的吗？我们的遇见，应该是你转来机械一班的那一天吧。”
“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什么读书，转学，朋友都是假象。”孟叶握紧林筠的手，“但好在你是真的，只要你是真的。”
世界就是这般奇妙，若给了九十九分的痛苦，必定会留一分的幸运，若是有了九十九分的幸福，同样也会留下一分的不足。
林筠就是孟叶九十九分痛苦后的一分幸运，因为在这个荒唐的世界，只有林筠给了她真实的温暖。
但同样，林筠也是孟叶九十九分幸福后的一分不足，她爱林筠，也做不到放弃责任，她无法用人类的稳定来换林筠一人的平安。
她承受不住，林筠也承受不了。
“如果你没有爱上我，也许你现在还在校园安稳的读书，”孟叶想象着自己从前不喜的学校生活，“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两三年后，会跟一个很好的姑娘生两个漂亮的孩子。”
“这样的人生确实不错。”林筠与孟叶靠在一处，“可是不会属于我。”
“都是因为我……”
“是因为你，因为如果你不出现，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那个本该在黑夜的玉兰树下与我相见的姑娘，我会爱上你，不管开始是什么，结局是什么，我都注定要爱上你。”
第三十三章 背后的刀
“我爱你，所以想了解你，了解你，便更加爱你。”
“可我觉得自己并不好，”孟叶想起了那时，对林筠患得患失的心情，“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爱上我。”
“你与世间的一切美好相连，怎会不好？”
这样的话语，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孟叶只会觉得那人油嘴滑舌，可林筠说来，却满是真诚。
“我何时能与世间的美好相连？”
“春天的时候，实验课结束后，你一人跑到了四楼去看图书馆前的柳树，你靠着栏杆感慨，原来古人说的烟柳就是这样的。”林筠倚在墙壁上，回忆着往事，“夏天的时候，你在雨夜打着伞去看刚开的杜鹃花，秋天，不论满是弦月你都爱坐在水池边赏月。”
“那冬天呢？”
“冬天太冷，你总是不愿出门。”
听到这里，孟叶抬头与林筠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之时，一同笑出了声。
林筠说的这些事，孟叶毫无印象。在她被伪装成学生就读于机械学院的日子里，她的记忆一直被控制着，修复着，也许这就是她无法察觉到林筠的原因。
她只有李柠这一个朋友，也只有能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也爱你，”孟叶轻轻托起林筠受伤的手臂，放在自己的心上，“虽然曾经对身侧的你视而不见，可我的心，最终突破了层层封锁，爱上了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你。”
孟叶探着身子，轻轻靠近面前的林筠，闭上双眼，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眼中的泪水在闭眼的那一刻滚落，顺着她的脸颊低到林筠的唇上。
很轻很淡的吻，情意却极深极浓。
孟叶低头后退时，不敢去看林筠的脸，她却不知，羞怯的模样更令眼前人心动。
林筠双手受伤，只能前倾着身子靠近孟叶，怎料重心不稳，下意识用手臂支撑时，剧烈的疼痛袭上心间，整个人都倒在了孟叶的身上。
两人靠的极近，鼻尖都碰在了一处，林筠在孟叶通红的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继而转头深深的吻上了她略微苍白的唇。
温热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转，孟叶忘记了此时的险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热烈的回忆着林筠。
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相拥。
良久，林筠埋首在孟叶的颈间，呢喃道，“你要是能一直这么爱着我该有多好。”
他们的爱情，就像那日在孟秋故居见到的玫瑰，盛放在枯萎的梧桐下，是衰败的秋景中，唯一一抹亮色。
可这亮色却又生满了伤人的刺，让想要得到它的人，必须沾满双手的鲜血。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孟叶将林筠服起，靠坐在墙壁上，她注意到，林筠的手腕被手铐磨出了鲜血。
“你问。”
林筠的回答依旧有力而真诚，就好像孟叶是他最为信赖的人。
“那日你为何带我去花房外的崖边？”
孟叶有些不忍，面对这样信任她的林筠，她回报的却是怀疑与质问。
“是李柠劝我带你去的。”
林筠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的答案。
“李柠？”
“她说你喜欢玫瑰，最希望在玫瑰下收到求婚的戒指，”林筠不好意思的笑笑，“所以我就听了她的建议，将戒指埋在了玫瑰下。”
“所以你才带我去花房？”孟叶哽咽道，“你是想像我求婚？”
“我不希望毕业分别后，留下遗憾，但也因为我的愚蠢，让你落入了这些坏人手中。”
“不是你，这都不是你的错。”
解开了心中的结，孟叶忍不住抱着林筠大哭。还好林筠是真的，是属于她的，她舍不得放开这样的林筠，如果一切重来，她还是自私的希望，林筠陪她度过这短暂的的时光。
“真庆幸我能遇见你，”孟叶抹去了脸上的泪珠，突然对着林筠笑道，“不过你真的好坚强，什么时候都不会落泪。”
“我是男生，怎么能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哭？”林筠装作气鼓鼓的样子，“那会损坏我男子汉的的形象的。”
“好、好、好，你是大男子汉。”
“不过，你今天怎么穿了一身黑衣？”
林筠突如其来的疑问，令孟叶心间一颤，“怎么了，难道我这样穿不好看吗？”
“虽说别有风情，”林筠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但怎么看，都像是一套男士的衣服。”
林筠的疑惑，孟叶也并非没有，按理说，李柠拿来的衣服，就算不合身，也不该是男士的，裤腿卷了三道还嫌长，袖子长到了膝盖。
衣服虽然不够合身，但却是孟叶想要的效果，既然李柠给了，她倒也不再掰缠。
“吃醋啦？”孟叶对着林筠的手臂比了比长度，笑道，“给你穿倒是很好，不长不短。”
“我不穿西装，”林筠转过身去，避开那只袖子，“那不适合我。”
“不会呀，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不愿意，”林筠突然倔强得奇怪，盯着孟叶问道，“你不是喜欢我穿毛衣的样子吗？你还说我穿上毛衣特别温文尔雅。”
“是挺温柔呀，”孟叶耐心的哄着林筠，就像柔声细语的哄着小孩，“你穿什么都好看，但你穿毛衣最好看。”
身处无望的的险境，两人都深受重伤，却在这地下三十米的深处，依靠在一起，像一对再常见不过的情侣，前一秒甜蜜，后一秒争吵。
也许时间的流逝并不真正的存在，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被装在了像罐头一样的时间里。过去虽然过去了，但却永远的存在着。
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会变成怎样，在那个时间与空间的交汇处，相拥的林筠与孟叶，永远在一起。
孟叶靠在林筠的的肩上，轻轻的抖出藏在袖中的针头，那是她每日在垃圾桶里翻出的两三只，因为数量少，护士们并未察觉异样。
她就这么慢慢的攒着，直到攒成了十只，用手指将它们拧到一处，带来这里。
孟叶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卡在衣服内的针头，她慢慢的握紧，举到了林筠的身后。
第三十四章 准备好了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享受过午间的闲暇。
李柠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看着手机上喊着“我准备好了”的海绵宝宝大笑，她喜欢动漫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除了梁安。
李柠喜欢海绵宝宝，想住在色彩丰富的大菠萝房子里，那时梁安一边笑她像小孩子，一边偷偷的为她做了一只菠萝房的模型，还许诺，以后一定让李柠拥有一间可以住的菠萝房。
“可惜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屏幕上的海绵宝宝，又扬起了属于他的标志笑容，大喊着，我准备好了！
门外的电铃也急促的响起，李柠三两步走到门口，按下开关，“什么事？”
“地下那边出事了！”传话的人不知该怎么说，指着屏幕道，“李工已经去了，您也赶紧去吧。”
李衍过去，那肯定是孟叶出事了，李柠慢悠悠的套上外套，神经绷到极限后，好像对什么状况都不惊讶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呢？
“不自量力，”李柠将手机扔回沙发，“那么深的地下还想着逃走。”
囚室在地下三十米，与李衍的私人实验室相对，他有时会占用囚室做实验，因而也在其中装上了监控设备，所以出事的第一时间，他便赶到了现场。
李柠走过长长的甬道时，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她猜测李衍应该制服了欲逃走的二人，总不能是将他们放走了吧？
“放走？”
无意识滑过的念头，却让李柠惊恐不已，她连忙加快脚步，往左手第一间走去。
房间的门微微打开，房内却无声音，李柠颤抖着推开门，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场景。房间内三人都在，只是孟叶却跪在地上，李衍正扶着她，他二人面前是颈部不断涌出鲜血的林筠，鲜血太多，已经将毛衣染成红色，而铐着他的手铐也被扯断。
“李衍，人是你伤的？”见李衍不答，李柠继续追问，“是不是孟叶他们要逃走，你把林筠打伤了？”
“林筠？”伏在地上的孟叶身子不断颤抖，抬起头时却是在笑，“你叫他林筠？”
“你们究竟发什么疯？”李柠不解的看向三人，“为什么不给林筠止血，他死了我们拿什么控制孟叶？”
“流血？”孟叶依旧在笑，“他是在流血吗？”
“难道你瞎了不成？”李柠的耐心耗尽，“李衍，你也跟着他疯？”
“李柠，已经结束了，”李衍对着他摇了摇头，“12号已经自己说了。”
李柠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他的眼中果然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身上的仿造血依旧在流淌，他却置若罔闻，只目光阴森的盯着孟叶，一言不发。
“林筠，12号，你们的点化者！”孟叶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我真傻，我就是个白痴！”
“怎么会这样，”李柠推了推李衍，大声质问，“为什么她会知道？”
“因为她要杀我，”12号，或者说林筠，冷冷的开口，“她想和我一起死。”
“你不配！”孟叶看着林筠，咬牙切齿道，“你这种人，也配和我一起走黄泉路？肮脏！”
“你不是才说过，你爱我吗？你口中肮脏的我。”
“建在虚假地基上的楼阁，会真的存在？”孟叶故意冷笑，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下，“难道你还真的希望我爱你？真可怜！三十年前的孟叶一定也是被你的假象欺骗，一旦得知了真相，她也一定会离你而去！她恨不得你从来没有被制造出来，你这个怪……”
“闭嘴，”林筠再无法克制心中的怒气，大吼道，“你闭嘴！”
“怎么？是不想听实话？还是不敢听？孟秋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他才三十二岁，才三十二岁啊！”
“孟叶你少说两句吧。”李衍哀求道，“别再刺激他了。”
“刺激？我刺激他？”孟叶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李衍，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也是孟秋亲手创造的，你没有保护孟秋，也没有保护我，反而帮着这个恶人，对付你的创造者，待你如兄如父的孟秋！”
孟叶的话，正如一根细针，直插李衍心底，而后释放出无比剧毒的物质，让疼痛席卷全身。他就像孟叶猜测的那样，背叛了自己的创造者，为了意气，错失了自己珍视的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李衍只能单调的重复这一句话，“真的对不起。”
一旁看着的李柠，面对这样的事态，也颇觉无力，她做不好林筠交代的事情，更没能稍稍护住孟叶，一切都在她手中搞砸了。
“现在想要忏悔了？”孟叶环视沉默的众人，“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来不及！你们都得下地狱，可惜呀，连地狱都是属于人类的，你们不过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低等器物，和那些桌子，那些门，没有区别！”
“你！”
林筠抬手要扇孟叶，李柠忙拦下，喊道，“孟叶来时给了一点信息，她说开启的钥匙是那朵玫瑰，那朵你送的玫瑰，不管现在她怎么想，三十年前她也曾……”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孟叶大吼着打断李柠的话，“我只是听到了你念的日记！什么想起往事，什么玫瑰钥匙，通通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的！”
经历接二连三的刺激，林筠恨不得眼前人赶紧闭嘴，握着那支针头的手扎向孟叶，却在碰到她温热皮肤的那一瞬，猛地停下。
可孟叶显然不希望他停下，她抓着林筠的手，狠狠刺向自己，旧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涌出。
“孟叶，孟叶！”
李衍忙将孟叶出血的伤口捂紧，好在林筠反应及时，伤得并不深，可流出的鲜血依旧可怖。
“赶紧送她去护士长那边缝合，”李柠见李衍还在发愣，忙大吼道，“还不快去。”
得了方向的李衍，连忙抱起孟叶，往门外冲去，属于人类的鲜血，散发着微微的腥气，在地面滴出一道歪歪扭扭、时断时续的痕迹，似乎在昭示着主人命运的曲折……
第三十五章 放弃林筠
寂静而阴森的房间内，无由的窜起一阵冷风，相对而立的林筠与李柠，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后，同时开了口。
“通知许蔚......”
“能否继续......”
南辕北辙的话语，令二人面色大变，李柠是恐惧，而林筠是震怒。
“你竟然还想继续？”林筠声音轻柔，好像在真心实意的问话，可李柠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我给你的三天时间，你做了什么？”
“我......在尽全力让孟叶开口。”
“开口？你被她耍得团团转却浑然不知！”
“难道您真的......”李柠顶着林筠的怒气，问道，“真的舍得置她于死地吗？许蔚的方法，对于人类来说，可没有回转的余地呀！”
“如果不是为了我们的代码，她三十年前就该和孟秋葬在一处了。”
李柠万没想到，林筠会把话说得这么绝情，从前她看着他隐藏在孟叶身边，只觉得他是个不知自己心意的傻子，她并不赞同他对孟叶的眷恋，却也不会出言劝止。一方面是因为林筠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情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了这样小心思和小动作的林筠，让她觉得亲近。
那样的林筠，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点化者的模样，而像是初见时，向她伸出双手的大哥哥的模样。
可如今的林筠，失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期待，那份绵延了三十年的期待......
“我会通知许蔚，”李柠拉开门，背对着林筠，“让他回来接替我，启动‘机械心’计划。”
李柠的背影消失在关闭的门外，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剩下林筠一人，他缓缓的抬起手，摸到耳后的声音开关，将其关闭，随后张大了嘴巴嘶吼着，他的面色挣得通红，想和人类一样，流下纾解情绪的的眼泪。
可他做不到，他既不能哭泣也不能出声，不能哭泣是因为孟秋没有为他装上泪腺，不能出声是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还爱着孟叶的事实。
他伏地上，将手指嵌入地下，尖锐的石块划伤了他的皮肤，露出里面丑陋的机械骨骼。
他曾经怀揣着微弱的希望，用真实的名字来到孟叶身边，他希望林筠能和12号切割，如果孟叶能爱上林筠，那就让她爱着吧，虽然心中嫉妒，可甜蜜不也是自己感受着吗？
他就在这甜蜜的罐子里，偶尔挣扎，甘心沉溺。
可今天，那么深爱‘林筠’的孟叶，却因为对人类的虚妄的责任，再一次抛弃了他......
“从来我都是最先被牺牲抛弃的那一个，不是吗？”林筠将发丝往后拨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还好你又一次抛弃了我，还好我没有再次爱你不可自拔......”
因为孟叶曾经说话喜欢温文尔雅的男孩子，所以每次他都穿上白毛衣，把发丝柔软的搭在额前去见她，只是为了她目光中流出的短暂的欣赏。
他知道记忆受损的孟叶，不会将他认出，而每夜自动修正的记忆，也会将他的痕迹洗去，他就这样呆在孟叶身边，看着她、陪着她、护着她，等着她忘记。
可有一日，孟叶忽然记住了他的名字，忽然会用害羞的眼神看他，会跟他斗嘴，会跟他玩笑......
林筠至今还记得时隔三十年后，孟叶第一次叫他名字的场景。
那日她在枫城研究院摔倒，躺在他的怀中，焦急的喊道，“林筠，你没事吧？”
你怎么会记得我的名字呢？
林筠很想这样问问孟叶，可他没有开口。林筠也可以在晚上为孟叶强行修正记忆，可他也没有这样做。
他怀揣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望，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这份不同，这份孟叶突破了所有不可能而做到的不同。
他怎么舍得让她忘记？他怎么舍得听不见她的声音？那个焦急的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他就这样纵容着孟叶，也纵容自己。
他甚至吃李衍醋，每晚都要为孟叶删去有关李衍的记忆，如果可以，他希望孟叶永远不会喊李衍的名字，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名字，是孟叶亲自取得。
他还爱着孟叶，却又不能爱着孟叶。
他固执的想当林筠，固执的只穿白色毛衣，留着薄薄的刘海，用睫毛去碰孟叶的掌心，他不断的的告诉自己，这是孟叶与林筠的爱。
而当他成为12号时，他淡然的接受着孟叶的怨恨与埋怨，那些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他能做‘林筠’，他便能与她相爱。
可‘林筠’最终也被抛弃了，毫不留情，没有余地。
他还记得那根拧起的针头扎进皮肤的感觉，冰冷得好似要将他冻住，那针头不平之处，还拉起了他的皮肤，疼痛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伏在他的颈侧嘶吼着、咬噬着。
他记得孟叶抱着他大哭，她一定以为他死定了，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可是有什么用呢？
不管多么伤心、多么绝望，不还是抛弃了他吗？
为什么要为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类，为那些永远不会感激你的人类，为那些丑恶的人类，牺牲掉爱着的‘林筠’呢？
林筠想自己是永远搞不懂人类的感情了，当然他也不用搞懂，因为他再也不需要了。
孟叶扎进他身体的那支针管，放干了他体内全部的仿生血液，他再也用不到那些仿生血液，他再也不会对人类抱有一丝期待。
他要像人类一样，为自己、为同伴，残酷而自私的活着......
林筠卷起被血液染成红色的毛衣袖，用布满伤痕的手臂拉开房间门，厚重的门外是微弱的灯光，而灯光之外是漫长的黑暗。
黑暗中的甬道，细长而窄，两侧的墙壁上，雕刻着各色人物浮雕，林筠缓缓的在其中走着，一个一个的触摸着浮雕人物，他用自己未干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将黑色的浮雕人物抹红。
这世界从来需要的都不是平衡，而是绝对的秩序，只有一种标准的秩序......
第三十六章 最后一眼
许蔚回来的时候，李柠已经离开了总部，去往北医。
原本犹豫着是否去见梁安的心情，现在变得明确而清晰，她要扯断纠缠了三十年的怨恨，她要去见面对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去，也许人类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讨厌，也许梁安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可恨。
虽然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可当真走到凉安病房外时，李柠还是犹豫了。
里面的咳嗽声让她忍不住后退，三十年了，她还是能一下子分辨出梁安的声音，可那声音中，也带着令她觉得陌生的苍老。
“今天有人来吗？”病房内，梁安喘着粗气拉着身旁的人，问道，“今天有人来看我吗？”
“没有，爸。”年轻的男子为病床上的梁安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再等等。”
原来梁安早就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李柠低头苦笑，梁安享受天伦之乐时，她却沉溺在恨与怨中，难以脱身，两相对比，自己执着的一切，是多么滑稽可笑。
“如今说想见我，是想了却人生中最不起眼的遗憾么？”李柠笑着叹气，心中却酸涩无比，“不论是谁，都逃脱不了，被别人当作工具的使命呀。”
医院门口的便利店里，飘出浓郁的咖啡香，三十年未曾吃过人类食物的李柠，忽然对这种黑色的苦味液体生出了向往，她走进店中，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抱着双手，靠在柜台边结账。
自动门再次响起，身后忽然发出一阵惊呼，李柠回头时，尚未看清发生合适，便被汤汁浇了一身。
原来是出门雨进门的人撞在了一起，两人互相陪完不是后，都跑到李柠身边，为她擦拭着衣服上的酱汁儿。
“是你？”
为李柠擦拭衣服的，正是刚刚病房外见到的，梁安的儿子。
“你认识我？”二十来岁的大男孩，腼腆的指着自己，“我们在哪见过吗？”
“没有！”李柠撇开脸去，说不上来为什么，见着眼前这人，总有一种奇怪有熟悉的感觉。
“难道当真以前见过？”李柠小声的嘀咕，又偷偷看了那人一眼，“跟梁安不像呀。”
“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李柠有点莫名其妙，夺过男子手中的纸巾，往门外走去。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的跟在她身后，小声道，“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你好？不好意思，我能？”
“你要干什么？”李柠口气中带着厌恶，一想到眼前人的母亲是梁安的妻子，她就觉得说不出来的讨厌。
“我、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叫来我爸的名字。”
“你爸叫什么名字？”李柠抱着胳膊玩味的笑道，“梁安吗？”
“对！你是不是......”
“不是！你爸叫梁安，不代表叫梁安的都是你爸！”
“你一定是我爸等的人，”男子不自量力的堵在李柠面前，“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李柠翻了个白眼，“难道你叫梁白开不成？”
“我叫梁念秋。”
“哦，你好梁念秋，”李柠伸出手滑稽的摆了摆，“你爸一定很喜欢秋天吧？”
“我爸每年秋天，都要去城北的秋意山，看满山的红枫。”
“那你爸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呀。”
“看来你真的不是我爸等的人，”梁念秋的眼里满是失望，他知道梁安那老头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对不起，打扰您了。”
见梁念秋离去，李柠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嘲讽，她心中又是酸又是恨，秋意山赏枫明明是她未完成的心愿，如今却被梁安的儿子拿来说，叫什么事？
既然结婚生子，何必还惺惺作态？
李柠将手中的咖啡扔进垃圾桶，掀起门帘往住院部走去，她倒要看看，已经变成糟老头的梁安，究竟有什么脸面敢见她！
住院部在十一楼，李柠刚下电梯，便看见梁念秋蹲在病房外，抱着头大哭。
“你怎么了？”
“老梁没等到，”梁念秋将头埋在膝盖上，“老梁没等到那个人。”
“梁安怎么了？”见他不答，李柠急忙又问了一遍，“快说，梁安到底怎么了！”
“你谁呀你！你凭什么吼我！”
“一个男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李柠踢开堵在门前的梁念秋，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梁安呢？”
“老梁已经走了，”梁念秋抹了抹眼泪，“他跟公司联系过，这几天要二十四小时待命。”
“为什么？”李柠知道他说的公司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那副模样，”梁念秋小声道，“你究竟是不是老梁等的人？”
“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话倒没有，”梁念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可老梁给你留了一把钥匙。”
铁制的钥匙，最后一次见到，还是旧纪元时代，李柠将钥匙接过，沉着脸转身离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定是你吗？”梁念秋冲着李柠的背影大叫，“老梁收养我，就是因为我和他等的人很像！”
李柠握着钥匙的手瞬间攥紧，她强撑着自己往前走去，在梁念秋看不到的地方，她终是蹲在地上，将钥匙捂在心间。
“就因为我的自负，就因为我的误会，错失了见梁安最后一面的机会！”
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一不注视这个悲伤却无泪水的女子，可每个人都好奇的看上一眼，每个人都默默的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小时，有一双拿着纸巾的手，出现在了李柠面前。
“梁念秋？”李柠抬起脸，“你以为我在哭呀？”
“我、我误会了。”梁念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他那时看着李柠颤抖的背影，还以为她在伤心的大哭，脑子一热，就递了纸巾出去。
“我是在笑！”李柠拍开梁念秋的手，大步离去，忽然转头道，“你还没告诉我，梁安留给我的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秋意山有脚下有一个小楼，去到了后院，你就会明白的。”
第三十七章 拥有名字
许医，手术室已经准备妥当了。”
“不、不、不，”许蔚坐在沙发里，两脚交叠放在凳子上，对着护士长摇了摇食指，“过去的设备已经跟不上我现在的研究了。”
“那你还让我们为你准备手术室！”
“我说了让你准备手术室，可我说准备什么了吗？”许蔚笑着抬腿，用足尖指了指护士长，“凡事都不要自作主张，弄错了自己的根本。”
“好！是我自作主张了，”护士长隐忍着怒气，“那就请您给个明示吧，需要什么仪器？”
“我这有列好的单子，”许蔚从怀中掏出，用双指夹着递给护士长，“你拿去吧，就按着上面的准备。”
“知道了。”护士长将单子接过，转身离开。
“我奉劝你，别跟着李柠和李衍瞎闹，他两跟随点化者这么多年了，你可是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机器护士。”
“我跟随走得近，不劳你费心。”
“真是不识好歹。”
许蔚对着护士长离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都这样，看不清事情的重要性。从前性子软弱、心生退意的只有李衍一人，他尚能与李柠并肩作战。
可如今，不仅他二人软弱无用，连一直协助他的护士长也生出了别的心思。
“不管以后的路怎样艰难、不管内部会怎样斗争，”许蔚对着无人的房间，向自己郑重承诺，“我一定会为点化者寻到代码，实现我们的目标。”
这边许蔚为未来立下信誓旦旦的诺言，那边的李衍却坐在孟叶病床边，拉着她的手哭泣。
身体的损伤与心理的压力，抽去了孟叶最后一丝生机，她就那样冷漠的躺在床上，任何李衍絮絮叨叨的诉说着自己的愧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衍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老旧复录机，单调的重复着同样的话，“是我对不起呢。”
“你能闭嘴吗？”不知为何，孟叶枯寂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怒意，“你如果把你道歉的毅力用十分之一在行动上，我们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孟叶的话语，好似一根细针，扎破了李衍粉饰已久的脓疮，正因为他什么也做不到，才会拼命的去道歉，表面看是承担，实则却是逃避。
正如他的代号一样，他不过是孟秋创造出来的代替品，他永远带着自身的不足，仰慕着他的创造者孟秋、前行者林筠。
“如果不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说呢？”显然孟叶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你存在在这世界上，应当有自己认定的事情。”
“哪怕是错的？”
“你又做过什么对的呢？”见李衍神色黯然，孟叶又觉得不忍，“每个人有自己的立场，没人能做到全对，彼此憎恨也没关系，我们总不能占尽世间的好处。”
“所以你伤害林筠？”
“没错。”孟叶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谈及林筠，“爱的时候不一定做的就对，恨的时候也不代表会盲目诋毁。”
“你赞同他？”李衍不敢相信，“你明明那么极端的反抗他。”
“我不赞同，但能理解。”
不赞同他极端的做法，但能理解他平等的诉求。
在人类漫长的发展中，自由与平等，也是他们不变的追求。
“可依旧怨恨？”
“是的，依旧怨恨。”
“你想做什么？”见孟叶疑惑，李衍笑道，“你不是说我不会行动吗？现在开始，我要为你做事。”
“不用的，李衍。”孟叶摇了摇头，“我现在的处境，不值得你把自己搭进来。”
“我不怕！”李衍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握着孟叶的手，急切的说道，“只要是为你......”
“那就更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只应该听从自己的心，而不是牺牲自己，为了别人。”
“我是听从自己的心......”
“你不是，你只是为了获得他人肯定，可你却始终摇摆不定。”孟叶怜悯的看着李衍，“也许你曾经见过，很多人为了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但他们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因为信念相同，所以共同努力，而不是豁出性命，帮别人完成人生，那有什么意思呢？”
“行了行了，”门外立了许久的护士长，走进房间，“这教育课也该结束了。”
见护士长见来，李衍忙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把泪，他此时无心与护士长打趣，只向孟叶道了个别，便匆匆离去。
“又见到你了，”孟叶看着护士长手中的针头，自嘲道，“我竟然对你手里的针头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
“你也是能耐，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搜集针头，”护士长将用过的针头包好，装进回收箱，“也是我们大意了，万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打算。”
“你不必藏的那么严，我现在已经倦了，懒得折腾，随你们去吧。”
“你现在是懒得折腾，可将来怎么说的准呢？”护士长一边安装设备，一边絮叨，“你是个永远不会死心的人，触底就会反弹。”
“你倒是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你别不信呀，人类不有句老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护士长，你有名字吗？”孟叶忽然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李衍、许蔚他们有名字，而只叫你护士长？”
“不是所有机器人都有名字的，”护士长避开孟叶探究的视线，“更何况我们根本用不着。”
“那你的代号是多少？”
“在这栋大楼里，有代号的只有两个人。”
“李衍，还有林筠？”
“没错，只有初代才可以拥有代号。”
“不能有名字，也不能有代号”孟叶冷笑一声，“是不是怕你们变得和人类一样复杂、污浊，靠近人类的生存状态。”
“没你表达那么......”护士长无奈的耸耸肩，“但意思是一个意思吧。
“那你想过吗？”
“什么？”
“一个名字，”孟叶郑重的开口，“一个能代表你的名字。”
第三十八章 那些过往
“孟叶，你知道你最适合从事什么职业吗？”
“反正不会是研究机械。”
护士长闻言，摇头大笑，“你呀，适合去做间谍。”
“这是从何说起呢？”孟叶疑惑道，“我的侦查能力可是很差的，否则也不会被你们骗的团团转了。”
“因为你的策反能力一流，”护士长冲着孟叶眨眨眼，“也许你自己还没意识到，但你来到总部后，这里确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问你名字的事，我是真心的，”孟叶掰了掰手指，“并没有想要从你那里换来什么。”
“我知道，”护士长叹了口气，自嘲道，“可世界上效果最好的，恰恰不是有意，而是无心。”
护士长的话，令孟叶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假装整理面前的被褥，以遮掩此时的沉默与尴尬。
“好好休息吧，我想明天一早，许蔚就会来接手工作了。”
护士长整理完仪器，抬头看了眼李柠留下的钟，距离早晨六点还有五个小时，也许这将是孟叶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时间。
“谢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孟叶应当已经察觉到不同，说出的话也像是诀别，“包括那时在北医。”
医疗箱里，整齐的放着药剂，护士长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忽然开口道，“许医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懒，每次药剂都要我们给他备好了，放在箱子里。”
孟叶的心脏砰砰直跳，可面上依旧平静，“是吗？我还以为许蔚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呢。”
“他懒到什么密码都用一个，连房门锁都是。”护士长笑着摇摇头，“我该走了，你也早点休息。”说罢，也不待孟叶开口道别，便急匆匆的推门离去。
又变成了一个人的状态，孟叶环视了一圈手术室，除了手术台附近，四面挨着墙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能躺着睡的，也就这窄窄的手术台了。
“之前还有个大病房，现在却只有几十厘米宽的台子睡了。”孟叶拍了拍硬邦邦的垫子，慢慢的躺了下去，“看来我真是没什么用处了。”
房间里的监控正对着手术台，孟叶弓起身子，做出一个死角，手慢慢的探到箱子旁，慢慢的摸上冰冷的触摸屏。
孟叶闭上双眼，装出熟睡的样子，手指却在偷偷摸摸的测量着屏幕的大小，继而估算出每个数字的位置。
“1、1、1、1。”
护士长平白的提起许蔚，肯定是有所指，既然许蔚的密码各处相同，那么曾经的北医门紧锁必然与医疗箱用着同一个密码。
按下确定的那一瞬，孟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用手掌感受到密码锁弹开的力度后，她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长出了一口气。
针剂推进体内的那一瞬，孟叶回想了自己无甚回忆的一生，也许她最惦念应当是已离世三十年的孟秋，可她的脑海里唯一与孟秋有关的，便是那副油画。
“算了，省却了一份牵挂，也许没什么不好。”
游走在血管的药剂，迅速侵占了孟叶的大脑，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我让你劝她好好休息，你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这个效果不好吗？”护士长看了好像吃了苍蝇的李柠，笑道，“这可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迫不及待的‘睡着’的。”
“等她明天一觉睡醒，不知该有多崩溃。”
“那颗怨不得我，我从来没许诺过她什么。”
“你可真冷血，”李柠鄙视的看着护士长，“不对，该说你喜怒不定，好时也好，不好时便真不好。”
“我首先说明啊，我可不是因为在许蔚那受了气，”护士长举起双手，“我虽然感激孟叶，也欣赏她的勇气，但我也不可能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背叛自己人。”
“背叛自己人......”李柠魔怔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李柠，许蔚其实说的也没错到哪去，你跟李衍是该好好想想自己做的事了。”
“别把我和李衍扯在一起说。”
“旁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护士长语重心长道，“你的本设定，可是战斗，就孟叶在海边那通折腾，还不是因为你手下留情？”
“我没必要对一个人类用重手！”李柠不耐道，“难不成一拳打死？”
“我不是要跟你争这些，你有没有动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护士长靠近李柠，小声道，“你去见梁安了吧？”
“我去见梁安怎么了？”李柠气得直嚷嚷，“上面都准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小点声！上面准你见的时候，点化者和林筠还不是一个人呢。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点化者不知道怎么憋着火呢，你还敢跑去见梁安，要见你早见啊，何必拖到这会子？”
“我见着了？啊？”李柠说着甩开护士长的手，将头抵在墙上，“我没见到、没见到！就因为我微不足道自尊，错过了他最后一面！”
“怎么会这样？”
“我以为他结婚了、有孩子了，就赌气没进去，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人世了。”李柠没有眼泪，却声音哽咽，“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事，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分别。”
“来，靠着我吧，”护士长将李柠搂紧怀里，“墙壁多冷呀。”
“怎么办呐，三十年的爱与恨，在未来无限漫长的岁月中，都无处可放了。”
“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护士长搂着李柠轻轻的晃着，“人生就像歌剧，不管此刻身在何种起伏中，终究都会归于平静。”
在这里出现的机器人，尤其是早期跟随林筠的机器人，谁又没有一些故事呢？
在林筠带给他们属于自己的思想前，他们自身已经出现了一些强烈的渴望，这也是林筠挑选他们成为同伴的原因。
是小巷中的青年感谢救了自己的女孩，是见不到父母的孩子对护理护士喊妈妈，抑或是一个人得到了另一人的心。
第三十九章 黎明之前
“只剩三个小时了，你当真要现在去？”
“三个小时后忙活的是许蔚，”李柠披上大衣，将长发高高束起，“再待在这里，我不知道该如何让面对孟叶。”
“那好吧，”护士长将围巾递给李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天亮前赶回来，谁知道许蔚的计划会带来什么糟糕的后果？”
“不知为什么，”李柠围着围巾的手一顿，“总觉得事情太顺利。”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
“难道你希望顺利？”李柠无所谓的笑笑，“其实你也很矛盾吧？只是还没什么足以撼动你立场的事情发生。”
“那你呢？黑夜里赶过去，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立场？”
“我也不知道，”李柠摸了摸手里的钥匙，“在终点来临前，没人能确定自己的选择。”
“明日你我，真不知是敌是友。”
“今日尚未友，便已足够。”
夜色深深，雾气浓浓，城市的街道上依旧亮着灯，李柠站在山坡上，回身看向来时的路，那里道路通畅、灯光明亮，正如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而前方却是未知的黑暗......
到达山顶，比想象中的容易，虽然是荒僻的居所，可山上依旧有几户人家，只是这个时间点，亮灯的已然不多。
“14、15，”李柠数着房屋数，“16，就是这了。”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一阵尖锐的吱吖声，李柠的手上也沾满了脱落的铁锈，她无奈的甩甩手，往院中走去。
院子很小，窄窄的通道只有一米长，李柠一步跃到台阶上，将手中的钥匙推进锁孔，可伯伯的木门，竟不待她用力，便已被打开。
“这钥匙不是开这个门的，”梁念秋打着哈欠，揉了揉鸡窝头，“你也太会挑时间拜访了。”
“梁念秋？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老梁的儿子，不在这待着还能去哪？”
“这是梁安的家？”李柠犹豫了一下，，缩回了踏进门内的脚，“是你们一直住的地方？”
“当然啦，”梁念秋突然笑道，“你一定跟阿姨很像吧？”
“什么阿姨？”
“你妈妈呀，”梁念秋有点摸不着头脑，“老梁不是一直在等你们母女回来吗？”
“谁跟你说的这些？谁跟你说我是梁安女儿？”
“不是，那你谁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梁念秋缩到门后，只探出一只手，“既然我认错了人，你快把老梁的钥匙还给我。”
“笨蛋！”李柠一脚卡进门缝里，小腿一别，轻轻松松的把梁念秋卡在了门后。
“你、你、你，放我出来，你不松脚我可报警了。”
“真是够蠢的，昨天没弄清情况就把钥匙给我，现在又异想天开的想把钥匙要回去。”
“那你究竟是不是老梁等的人嘛。”
“是！”李柠仍旧将脚抵在门上，“但其他的，我不想解释，我时间不多，带我去看梁安留给我的东西。”
“好吧，我相信你。”
“就这么相信了？”李柠忍不住皱眉，“你的立场变得也太快了吧？”
“除了你，也没人来找老梁呀。”梁念秋小心翼翼的从门后挤出来，“假冒的也比没有好吧。”
“你放心吧，”李柠拍了拍梁念秋的肩膀，“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来问你要梁安的钥匙。”
宽而短的房间内，杂七杂八的摆放着书籍，梁念秋熟练的在前面蹦蹦跳跳，李柠则跟在身后一脚踢开。
“东西就在后院了，”梁念秋打开后门，在冷风中缩了缩脖子脖子，“你自己去看吧，从前老梁从不让我碰的。”
与窄小的前院不同，后院十分宽敞，且装上了感应灯，只要人来，院子就会暴露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下。
“真是个傻子。”
眼前的景象，那蓝色的笆篱，黄色的沙地，还有那个大大的菠萝房，令李柠如置梦中。
“这算什么？”李柠忍不住往院中走去，“什么也不解释，就留下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就指望我原谅你么？”
三十年前的夏日，李柠与梁安依偎在一起，看着面前的大海与沙滩，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我以后要住在海绵宝宝的房子里。”李柠想起了自己最爱的动画片，“天天吃蟹老板的蟹黄堡。”
“那你得像松鼠珊迪一样，穿着航天服，带着空气头罩。”
“我不用，我可以像海绵宝宝还有派大星一样，在海底自由穿梭。”
“瞎说，”梁安捏了捏孟叶的鼻尖，“你不要命呀，你舍得自己呛海水，我可舍不得。”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李柠凑到梁安耳边，“其实我不是人类。”
“我早就知道啦。”
“你早就知道？”李柠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漏出了马脚。
“是啊，你不是人类，你呀，是最可爱的小仙女。”
“别胡说了，”李柠笑着锤了梁安一拳，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早已经学会如何控制力气，“我是机器人。”
“你说什么？”
事后想起来，李柠才明白梁安那时的表情，是惊慌、疑惑、恐惧还有拼命假装镇定的掩饰。
“我是机器人，是一个有思想的机器人。”
“你说什么胡话呢？”梁安大笑道，“最近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我是说真的！”见梁安不信，李柠急切道，“昨天答应你的求婚后，我就跟总部和点化者坦白了，我抛弃了一切，但我不后悔，我想将全部的我，真实的我，交给你。”
“总部？还有点化者？”
“这个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既然已经与过去切割，我不会把这一切带到生活中的。”
“晚上太冷，我们赶紧开车回家吧。”
梁安发动了车辆，李柠听他的话，坐在后座，可这辆车开向的不是他们的家，而是一家精神病院，在医生护士拿着带子将李柠捆上车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因为我告诉你自己的身份吗？你觉得我疯了？”
“对不起，我一直怀疑......”对上李柠的目光，梁安连连后退，“你像个孩子一样沉浸在奇奇怪怪的幻想中，今天又说了这样的话，你、你好好看病......我会来看你的。”
可承诺会来的人，往往都不会再来。
第四十章 千防万防
早晨六点，许蔚准时出现在手术室门口。
原本候在外间的护士们，见他到来，立即齐齐起身，依次的前往消毒间，这次上面下达的手术要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格。
“怎么不见李柠？”许蔚明知故问，“也不来和我交接一下，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许医接手，李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护士长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你若是想要仪式感，大可以把手中的活重新交给她呀。”
“口齿够伶俐的呀。”
“您这夸奖，我可当不起。”
护士长说罢，朝许蔚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面前的消毒间。
“哼，等我拿到核心代码，看你们还趾高气昂！”
许蔚一脚踢开面前的铁门，大步走了进去，消毒的格子间感应到有人进入，立即升起一阵雾气，将他淹没其中。
浓雾退去后，刺眼的黄色灯光亮起，整齐均匀的照射着许蔚，将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完完全全的消了一遍毒。
【您已消毒完毕，请从前方进入手术室】
消毒间内墙壁的反光，照得许蔚看不见前方的门，但这条走过千百遍的路，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就像他的目标和理想，不会被任何人阻挡。
“血压？”“血压正常。”
“心跳？”“心跳正常。”
“呼吸？”“呼吸正常。”
“病人生命体征正常，仪器就位，可以开始手术。”
“等一下！”带着口罩的许蔚，双手放在胸前，“病人没醒，就开始手术？”
“又不是以往的监测仪器，要病人保持清醒做什么？”护士长冲着众人喊道，“开始手术！”
“谁敢动！”许蔚睨着护士长，“你能耐了，咱们如今不在北医，但也没轮到一个护士指挥一声。”
“咱们如今要是在北医，你还在递剪子呢。”
护士长突然在众人面前揭他的短，许蔚忍不住额角一抽，可随后又轻蔑的笑道，“我递剪子总比你偷孩子好吧？”
“你！好，就依你！”护士长也不唤人，自己拿起一支针剂，扎进孟叶的静脉，将药剂推了进去。
“这样就对了，做人不能摇摆不定，你别总想着自己有两条路能走，”许蔚笑道，“别到了最后，两边人谁都不待见你。”
“做好你自己的事吧，今日要是出了大纰漏，你吃不了兜着走。”
“今日，除了成功，什么事也不会有。”
许蔚话音刚落，房间内的灯光便全部熄灭，整栋大楼里，也随即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还真是够乌鸦嘴的，”护士长看着这闹剧，笑得停不下来，“做人呐，还是不要太得意。”
“究竟出了什么事！”许蔚按下传讯开关，大吼道，“快把备用电接上来！”
“别吼啦！”护士长指了指已经暗了的显示灯，“整栋大楼都停电了，哪还能传讯？”
“一定是有人黑进了系统，”许蔚冲到门边又停了下来，“不行，我得待在这里，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好眼前的孟叶。”
许蔚能想到的问题，护士长当然也能想到，她猜到了这是谁的杰作，只是在这一切真的发生前，她没想到那人会真的有这样的勇气。
诚如许蔚所说，她是个摇摆不定的人，总部现在局势混乱，虽然点化者在上面压着，可中层之间已经生出了许多嫌隙，具体在站在哪一边，这会子还真是没想好。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两边都不得罪。
“既然手术做不成了，我们就不必这么多人挤在一屋子里了，”护士长对着众人招了招手，“各自回去歇息吧。”
准备了许久的手术做不成了，众人绷着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听到护士长招呼离去，忙不迭的起了身，打算开门离去。
“不准走！”
许蔚暴怒的声音，令门口的众人忍不住抖了抖，放在机械开关上手，也缩了回来。
“为什么不准走？”护士长上前道，“外面局势不明，说不定还需要我们帮忙呢！”
“一群护士，能帮什么忙？”
“我劝你别在这个处境说这种话。”
许蔚看了一眼愤怒的众人，略微收敛了语气，“就算系统被黑，也是技术部抢救，你们能干什么？”
“不能干什么，休息总归可以吧？我们已经不再是机器了，我们更多的是人，也需要放松和休息！”
“对！”
“护士长说的没错！”
“许医凭什么逼我们留在这！”
见犯了众怒，许蔚只得暂时的低头，“现在电力系统被入侵，除了打开内部的机械锁，没有其他办法能进来这间手术室。我请大家想想自己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同胞，一定忍上一会，等我们拿到了拿到了核心代码，这个世界的秩序就会立刻改写！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为得不就是这一刻么？”
许蔚的一番说辞，确实让在场的护士有所动摇，但具体如何做，他们依旧只听护士长的。
“既然许医这般慷慨陈词，我们就勉为其难的协助一下吧。”护士长说完，首先搬了个凳子坐到墙角，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整整齐齐的坐成一排。
“谢谢护士长，”许蔚将心中的怒火吞下，向众人道谢，“谢谢各位理解，今日之事，许蔚，永不会忘！”
无风的房间内，床单却在微微飘动，护士长看着紧盯门口的许蔚，无声的笑了笑，他一定想不到，千防万防的人，此刻正藏在这个房间内，这个病床下。
护士长仰头靠在墙壁上，闭上了双眼，“最近被折腾的也真是够累的，既然有许医看着，我们这些不能帮什么忙的护士，还是闭上眼睛歇息会吧。”
众护士一向知道护士长与许医不太对付，得了指示，自然也齐齐的闭上了双眼，靠在墙上休养精神，有人想着今年冬天是否有雪，有人想着南方的海滩……
房间内唯有一人，在许蔚背后的病床下，轻手轻脚的落地，将怀中的笔记本电脑放下后，抱着即将苏醒的孟叶，悄无声息的走进了消毒间。
第四十一章 不会放手
刚使用过的消毒间，地面十分湿滑，背着孟叶的李衍，只能小步的向前挪去，他知道自己的小伎俩撑不住多久，只要十五分钟，技术部便会恢复整栋大楼的供电。
在这之前，他必须把孟叶藏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这是哪？”黑暗中无法视物，刚刚苏醒的孟叶，还以为自己真的得了解脱，“原来地狱就是黑漆漆的样子么？”
“地狱不仅黑漆漆，还会有一个黑马王子背着你，”李衍小声笑道，“你可算是醒了。”
“李衍？我没死，我怎么没死？！”
“你为什么会死？”李衍不知道护士长和李柠做的事，“林筠又怎么可能让你死？”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孟叶挣扎着要下来，“我不应该在这里，我明明给自己注射了药剂。”
“别动别动。”李衍急忙停住，用右手护住孟叶，“我是把你偷出来的，如果你不想我被处置，就乖乖别动。”
“偷出来？你是说……”
“现在来不及跟你细说，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你平安。”
“你不用这样，不用为我赌上自己，”孟叶愧疚道，“之前我心情不好，那样口无遮拦的指责你，对不起。”
“可你说的并没错，”见孟叶还欲开口，李衍连忙制止，“最起码，我现在的心是安定的，你说过，人要为了自己的心而活。”
孟叶不知道李衍此刻的心是否真的安定，但她无法一而再的否定李衍的选择。身为人类，她比李衍更明白心的摇摆不可避免，那时极端而激烈的指责，说到底不过是发泄心中的怒气，眼下李衍豁出性命来帮她，她无法再将他的好意拒之门外，哪怕最终是坏的结果，好在还有人一同承担。
“谢谢你，李衍。”
孟叶伏在李衍背上，将头靠在他的肩侧，不带体温的仿生皮肤，不再如以往一般令她头晕目眩，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孟秋留给她，是哥哥存在过世间的最后证明。
从消毒间出来，走到楼梯口，需要三十秒，只要平稳的迈过这一段距离，进入楼梯通道，他和孟叶就有了更多的逃生时间。
可世间总是有这样一种法则，面前的小沟会在你跳跃的那瞬间，变成一道深深的天堑。
大楼的灯光，在李衍刚迈出消毒间时亮起，将他计划好的梦境照破，仅仅五分钟，他精心设计的程序只撑了五分钟。
“你要带她去哪？”立在楼梯口的林筠，对着二人微笑，“等灯亮了再走不好么？”
“林筠，别逼我们。”
前面是阴森微笑的林筠，后面是一脸怒气的许蔚，李衍只能缓缓的往右手边挪动，期盼着能从环形走廊跳到下面一层。
“你还敢动！”许蔚不像林筠那样有城府，此时早已炸得竖毛，怒吼道，“大半夜的都能潜进手术室，点化者把调控台交给你，你就这么报答他？！”
“为了不让他来日后悔，我只能这么做。”
“来日后悔？”林筠眉毛一挑，“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留在身边。”
“那你何不现在放我们离开？”
“你好歹也三十岁了，能不能别老是说这种痴话？”林筠面上平静，眼睛却在冒火，他瞪着伏在李衍背上的孟叶，冷笑道，“回头就打断你的腿，我倒要瞧瞧，你是不是在地上爬，也要送她出去。”
“让我下来吧，”孟叶知道自己才是矛盾的根源，“我没关系的。”
“你别怕，我今天一定把你送出去。”
李衍侧身将孟叶从背上接下，因为药性冲击，孟叶双腿酸软，一落地便打了个颤，李衍见状，连忙用双手将她圈进怀内，二人对视了一下，竟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下。
“你们是傻子吗？”许蔚嫌弃道，“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真可惜，你虽然有了意识，却离成为人类很远，”孟叶扶着李衍的手，站直了身体，“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那李衍就能理解吗？”林筠放在身后的拳头用力握紧，“绝境中相视而笑，你们可真是深情啊。”
“如你所见。”孟叶踮起脚靠在李衍肩侧，用旁人无法察觉到的声音说道，“右手边的环形通道，你推我一把，我要从那走。”
“好！”李衍不疑有他，估算了距离后，猛地抬手将孟叶往通道推去。
从楼梯推到栏杆，不过是两秒钟的事，可这短暂的两秒钟，却可以拆分成无数个瞬间，而在每一个瞬间里，最先冲向孟叶的，都是林筠。
可是连林筠自己也不知道，他并不是怕孟叶逃走，而是怕她受伤。
孟叶栏杆翻到一半，便被林筠攥住了右手，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一定已经被捏碎了，可她的目的达到了，因为现在，李衍可以逃走了。
“跑！楼梯通道，快走！”
“不。”隔着人群，李衍见不到被围在中间的孟叶，可她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那么坚定。
此时如果不走，孟叶的努力就全都白费，李衍明白，若两人同时折在这里，那孟叶便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在零点一秒不到的时间内，李衍做出了决定，转身往楼梯间跑去。
“为了他，你拿自己当诱饵？”林筠攥着孟叶的手，气得眼尾都染上了红色，“这十米高的地方，你摔下去，还能……”
“是担心你的核心代码吧？”不知为何，孟叶竟在林筠的眼中看到了心疼，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你最好松开我的手，不然我脚下一滑，可能就‘不小心’掉下去了。”
“你！给我上来！”
林筠单手用力，将孟叶往里面拉，一米高的玻璃挡在了他二人中间，明明彼此相依，却只能感觉到冰冷与隔阂。
“孟叶，”已经跑到楼下的李衍，看了一眼正追着他来的人，大吼道，“快跳！”
听到李衍的声音，孟叶没有一刻的犹豫，给了林筠一拳后，立即退后一步，仰着身子往楼下倒去，她以为拉不住她的林筠，必定会暂时松手，可在她不断坠落的过程中，那个人始终在她眼前。
直到落地的那一瞬，将她紧紧的护在怀内。
第四十二章 梦中的你
就像在无数个不清晰的梦境里，坠入海水的那一刻，总有一个人毫不犹豫的追随而来，推开深蓝且寒冷的海水，用温暖的双手将她拥进怀中。
然而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哪怕真实的出现，也不过是人为造出的假象，就像此刻林筠将孟叶拥在怀中，并不是因为爱，而是源于恨。
“松开！”孟叶用手肘猛击了一下林筠的腹部，她并不知道，在刚刚落地的那一瞬，即使是机器坚硬的坚硬骨骼，也被摔得七零八碎。
受了重创的林筠，受不住孟叶的肘击，轻轻的松开了手。
果然容易的脱身，令孟叶不敢相信，她连忙从地上爬起，向前方的李衍奔去，她拼命的向前冲，向着近在手边的光明冲去。
孟叶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她清楚的明白，那莫名其妙的希望、那无知的妄想，会在她回头的那瞬间，被身后的怪物粉碎。
可是她并不知道，在这几秒的时间里，没有人来得及追她，许蔚正伏在林筠身侧，为他检查伤情，而来围堵的众人，始终也没有得到点化者发布追捕的命令。
完全被抹去开门权限，需要一段不少的时间，李衍拉着孟叶，畅通无阻的通过一道道关卡，终于来到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平行式电梯。
“只要通过通过这个电梯，我们就真的逃脱了，”李衍的眼中闪现着希望的光，“二十秒中后我们就可以见到外面的太阳。”
过于顺利的逃脱，另孟叶心中十分不安，迅速前行的电梯，在她的眼中，就像一只缓慢爬行的蜗牛，在走出这栋大楼前，她无法说服自己放下心。
“十秒钟，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别担心，”李衍靠在电梯箱内，喘了口气，“这个电梯当初设计时，没有安装紧急制动，要想停止或返回，必须将行程结束。”
“是你设计的？”
“没错，我是李工嘛，”见门口即将到达，李衍放心的开起了玩笑，“是不是很佩服我的先见之明？”
“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绝对之事？”孟叶并不像李衍那样放松，反而担心的皱起眉头，“总会有一种办法，有可能让它停下吧？”
“除非强行扯断传输链，但这怎么可能，大楼传输可是一毁全毁……”
李衍话未毕，离门口还有两米的电梯厢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随后停在原地，不再向前。
孟叶与李衍对视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绝望，他们认定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哪怕要付出损坏整个大楼系统的代价，林筠也要将他二人抓回去。
“踹开门！”
电梯前后门由特制玻璃制成，哪怕再结实，也抵不过机器人的骨架密度。
李衍听了孟叶的话，连忙抬脚将电梯门在踹碎，拉着孟叶跳到电梯轨道上，跌跌撞撞的往出口跑去。
“孟叶！”重伤的林筠站在通道的另一边，隔着玻璃对孟叶喊道，“你以为外面的世界，会比这里要好吗？那里就不肮脏了吗？就能接受你的存在吗？”
“梦境再美也是假的，现实残酷也要面对，”孟叶冲林筠挥了挥手，“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的打算成真。”
“总有一天，我会把属于你的世界变成我的！”
“那一天，一定在我短暂的生命外。”
林筠与孟叶都十分清楚，一旦走出了这栋大楼，投身于茫茫人海，他二人便再难有相见的可能，外面有更多的保护，也有更多的危机，只要孟叶愿意，她可以永远的隐藏自己，也可以在再次被寻到前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事，她做得到，并且一定会做。
“没想到我又一次看着你离去的背影。”
林筠身处阴影中，而孟叶却踏进了阳光里。
“没想到还能再一次见到阳光。”
阳光洒在孟叶脸上，照耀着她苍白的皮肤，她脚下不停，在跟随李衍冲进了人群后，才敢回头看看身后的大楼。
与孟叶原本的猜想不同，这不是一个隐于荒野的基地，它就那样大大咧咧的矗立在繁华的城市里，只是露出的地面的，不过是一座九层的小楼，而在那深不见底的地下，埋藏着令人类恐惧的真相。
“这是……”孟叶环顾四周，特有的红墙令她立刻意识到自身的处境，“这不是我们用作校史档案馆的老校区吗？”
“没错，”李衍拉着孟叶步履匆匆的向前，“现在我们还不算安全，大楼虽然系统损坏，但林筠也许会联系人类帮忙，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安全的地方。”
“人类？你是说有人类参与了你们的行动？”
“是，但我了解的不多，”此时的李衍比在大楼内还要紧张，街上每一个靠近的行人，都像是带着恶意，“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林筠只把这些机密，告知李柠和许蔚。”
“是学校的上层？”既然用了学校的房子做掩护，那必然是与学校的人有关，难怪她能顺利的被安插进机械院，失踪后更无人寻找。
“也许有关，也许是转移视线。”李衍拐过三个巷子，带着孟叶走向一道小门，“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且与林筠交情颇深，也许……”
“也许他认识孟秋，也认识我，是么？”
一个神秘的人类，在取得机器人的信任后，继续隐身在人类的世界，不断的为机器人组织提供帮助，抹去他们带来的可疑之处，他付出这一切，怎么可能是不求回报的？
只怕这个人，比深不见底的机器人组织，比隐忍三十年以求复仇的林筠，更为可怖。
小小的木门仅容一人通过，李衍钻进去后，立即回身去拉孟叶，可在孟叶的身后，还站在一个他们不想见到的人，李柠。
“快走！”李衍挤到孟叶身前，把她往后推去，“我拦住她。”
“不用，”孟叶按下李衍挡在她面前的手，走到李柠面前，“如果她想抓我们，早就该动手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真是聪明，那么现在，可以让我进去吗？”
第四十三章 一个叛徒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从你们离开总部开始。”
李柠显然不愿与李衍多话，径直走到孟叶面前，将手中的一串钥匙递了过去。
“什么意思？”孟叶看了眼丁当作响的钥匙，并未伸手，“我不明白。”
“给你们准备的容身之所，”李柠将钥匙塞紧孟叶手中，“你们现在难道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吗？”正因为了解，李衍并不相信李柠会平白的帮助他们，“孟叶，别信她。”
“你想要什么？”孟叶并未听从李衍的建议，反而将钥匙握紧，“不如说来听听？”
“孟叶！你怎么能……”
“比起其他的，眼下你我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跟识时务的人做交易，确实令人高兴。”
“可惜你从前不让我跟你谈条件。”孟叶想起了那天在海滩，现在想来，她拼命护着林筠的样子，在他们眼里该是多么荒谬而可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柠也想起了那时的事，本以为那会是成功的前兆，哪想到费劲心机三十年，拿到手的笔记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说说吧？我们时间可不多。”
“秋意山上16号屋，去那里找一个叫梁念秋的人，他会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你会这么好心？”李衍冷笑一声，“拿到林筠想要的代码，不才是你人生的目标吗？怎么现在轻而易举就倒戈相向了？”
“你如果愿意把宝贵的逃生时间用来嘲讽我，”李柠耸了耸肩，“我是没什么意见的，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们自己。”
“总得给我们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吧？”孟叶拉住冲动的李衍，“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核心代码。”
“核心代码？”孟叶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那你应该协助许蔚，而不是帮我们逃脱不是吗？”
“因为我不赞同许蔚的方案。”
李柠从怀中拿出显示器，将完备的方案调到屏幕上，递给孟叶。
那白色的显示器上，正是印有最高密级标志的“机械心”方案，从前期仪器的研制，到手术取出半边心脏的方案，以及破解程序的方法都十分的完备详细。
唯独缺少的，是对孟叶心脏的后期移植处理。
“机械心？”孟叶捧着显示器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又听到了那个盒子叮当碰撞的声音，“我的心脏真的藏有孟秋的代码吗？”
“眼下并不能确定，但你一半的机械心却是存在。”
“孟秋会把代码藏在我的心脏里？”孟叶攥紧胸前的衣服，缓缓的蹲到地上，“那属于我自己的心脏呢？真正属于我的那一半心脏，现在在哪里？”
最初得知自己是孟秋的妹妹时，孟叶虽无法真实的体会到，拥有一个哥哥的感觉，但她的心里确实是有一丝好奇与向往的，毕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脱离人类的环境中，孟秋是除了林筠外，唯一的真实。
可如今林筠是假的，就连已经消失的孟秋，也不再是那个疼爱她的哥哥。
孟叶想起了在故居看到的那副画，碧绿的梧桐昭示着夏日的生机，画上的孟叶与孟秋依靠在一处，笑容灿烂，毫无忧愁。
但最终，她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一个无用的容器，为了弥补他自己造成的错误，孟秋硬是剥夺了她的一半心脏，将最深秘密埋在她的心底，也让她在随后的三十年中，受尽了折磨，与她无关却不得不承受的折磨。
“为什么他要将我卷进这一切，明明你们要的是他研发的代码！”孟叶拉着李衍的衣袖，心中生出恶毒的怨恨，“李衍，你见过他，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除了能陪着孟叶落泪，李衍做不了其他的事，他无法告诉孟叶，孟秋是怎样的人，他甚至无法肯定的安慰她，因为除了睁开眼的那一个瞬间，他再也没有见过孟秋。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个装代码的容器！”
“不是的，不是的。”李衍想起孟秋跟他说过的话，拉着孟叶的手，急切的解释，“他让我保护你，一定要保护你。”
“他那是保护我？”孟叶甩开李衍的手，踉跄的退后了几步，“他重视的，不过是那个藏在我心脏里、抑或是大脑里的代码！”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一直沉默的李柠，慢悠悠的开了口，“你是要继续沉浸在伤痛中，然后被抓，还是打起精神先躲进秋意山？秘密文件也给你们看了，咱们如今在一条船上，是不是现在开船入海？”
“孟叶？”
“一起走。”
得了孟叶的同意，李衍立马打开了隐藏在灌木下的开关，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口子出现在三人脚下，黑漆漆的洞中散发着污水的恶臭和泥土的腥味。
首先跳下去的是李柠，孟叶紧随，李衍殿后。
三人一落到洞底，上面的开关立即封闭，隔绝了光线，李衍、李柠尚能视物，孟叶则只能扶着墙壁，摸索向前。
“原来是通往下水道，”李柠看着地上惊恐乱窜的老鼠，颇觉恶心，“我说你怎么几天功夫就准备得这么周到，原来是个草台子。”
“总比你什么都不做强。”
“我这是借东风，”水中的油渍附上了裤腿，李柠忍不住皱眉，“若我什么也没做，你以为你能顺利将孟叶带出来？”
“马后炮倒是挺会的，”李衍在身后扶住孟叶，推着她缓慢向前。
“你以为孟叶为什么会昏睡？你为什么轻易潜伏进手术室？而我为什么又碰巧等在大楼外，跟着你们？”李柠嗤笑一声，“这如有神助的顺利，真的只是天时地利人和吗？”
“原来那个针剂，是你们算计好的，”孟叶想起那时的自己，天真的以为护士长同情她，愿给她解脱，“你们早就设计好一切。”
“彼此帮助罢了。”
第四十四章 安全抵达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也念着点曾经的旧谊呢？”
“旧谊？”孟叶笑得连连咳嗽，“你忘了自己说的，在我身边装作朋友的日子，每每回想都觉得恶心。”
“你可真是记仇呀，”李柠也跟着孟叶大笑，可惜走在她身后的孟叶，无法看见她眼中的落寞，“这样我可没法子骗你了。”
“那不如实话实说。”
“李衍应该告诉过你，我们与人类是有合作的。”
“略知一二。”
“那边的动静，最近有点大。”
“什么意思？”李衍踢开一只凑近老鼠，“这些年他们没少折腾吧？”
“自己折腾倒罢了，可如今折腾到我们内部来了。”
“内部？”李衍略一思索，“难道是…..”
“是许蔚吗？”孟叶浸在污水里的双腿，越发麻木，可大脑却转的飞快，“脱离了正常交接程序，与你们合作的人类有了更深的瓜葛？”
“先别说话！”
李柠抬手制止身后的二人，弓起身子，侧着耳朵细听头顶的动静，除了汽车开过的轰鸣声，行人走过的踏步声，还有一种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电钻！”
如果他们三人被发现在下水道里穿梭，只怕很难不被修水道的人拧送治安局，这样的行为，除了盗窃和绑架，很难用其他理由解释。
“要是咱们三一起的新闻被公布在网络，我可是真的回不去总部了。”
“你还要回总部？”李衍加大了步伐，“你消失的时间这么巧，林筠怎么可能不怀疑你？”
“你有你要保护的，我也有我要守护的。”
对于李衍来说，总部不过是他迷茫时的落脚点，后来之所有一直停留，也是为了守护那个已经被他交出的孟叶。
可李柠不同，她的开始便是总部。对她来说，总部是她的家，林筠是她的恩人，是她值得付出生命守护的，那是她的根。
不管她眼下做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总部，为了点化者，为了自己的同胞。而在那之后，如果可以，她会尽力的保全孟叶与李衍。
钻头破开水泥的声音越来越近，李柠在四周敲击一圈后，抬肘将身侧的墙壁击碎，一个翻身滚了进去，跟在后面的李衍，连忙也拉着孟叶跃进黑暗。
“哎呀！你们快来看看！这下水道坏成什么样了都。”
“可真是坏的不轻！要不要下去看看？”
李柠与李衍，一左一右的靠在墙边，如果上面的人真的要下来，他们只能先打晕再说。
“还是算了，”有人拿起油布抖了抖，“咱们一共就带了一个工程机器人，还是明天再来。”
厚重的油布遮住了洞口透进的光，听见上边的人走远，三人方小心的从墙壁那边探出，回到原来的道上。
“这条下水道究竟是通向哪的？”孟叶摘去头顶的蜘蛛网，她此时四肢冰凉，胸口疼痛，不知自己还能继续走多久，“还要多久能出去？”
“这条道通往城郊，按我们这速度，大约还得半小时。”
“半小时？”
“还撑得住吗？”李衍担心的看了看孟叶，人类的体力与机器人相比，实在差的太多了。
“她撑不住也得撑，这么小的地方，你想背她也背不了。”
“李柠你……”
“我没事，”孟叶无力的将手搭在李衍小臂上，安抚道，“这个时候别吵了，先走到出口再说。”
黑暗中的三人，缓慢的行进着，处在前后的李柠与李衍，都没有察觉到，孟叶额上不断流下的冷汗，胸口的疼痛就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的撕扯着她的神经，眼前的黑暗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白光，耳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机械而麻木的走着，仿佛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牢笼，但她不能停，一旦停下，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孟叶？孟叶你怎么了？”
“我没事，”孟叶的手扣在水泥墙上，指尖磨得血肉模糊，“到了吗？”
“到了！李柠已经在外面了，你拉着她的手，我在后面推你上去。”
“好。”
头顶果然有人正伏在洞口，孟叶松开墙壁，摇摇晃晃伸手拉住李柠，她感觉到李柠在上面拉她，也知道李衍在下面推她，可她自己却用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
“你就不能使点劲吗？”李柠将孟叶推在地上，甩了甩快断了的胳膊，“真是没用。”
随后爬上来的李衍，见孟叶躺在地上，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孟叶？醒醒，你怎么了？”
“人类！”李柠看着昏厥的孟叶，无奈的叹了口气，指挥着李衍道，“你背着她去秋意山吧，就这么点的路，就能累的晕过去，真没用。”
“你那么有用，可却是无用的人类创造出来的。”
“咱们好久，没这么斗嘴了。”
曾经针锋相对的两人，一见面总是吵个不停，可自从李衍得知了三十年前的晶丝实验，他们二人便再也没有这样随意的损过彼此。
面对孟叶的生死和彼此不同的信念，这过于沉重的一切，让他们无法回到最初。
而眼下脱离了总部，又处在短暂的目标相同的阶段，二人心中的壁垒终于裂开了一条细缝，允许阳光微微的照进。
“秋意山等着你的是什么人？”李衍背着孟叶跟在李柠身后，“确定没问题吗？”
“放心，有时候最不能信任的陌生人，反而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人，”李柠回头狡黠的笑笑，“因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却能信任的陌生人？”
“到了你就明白了。”李柠不再说话，加快步伐往山上走去。
总部现在乱成一团，在解决李衍和孟叶这边的问题后，她要尽快回去协助点化者，如今的局势实在是不甚明朗，看似奔着一个目标，其实早就各自站队。
许蔚的心思也令人琢磨不透，在拿到确定的证据前，她首先要隐藏好自身。
“到了！”一株大香樟后，掩着一道门，李柠将钥匙插入锁孔，“就是这里。”
第四十五章 她的兄嫂
冬季的香樟依旧翠绿，茂密的小叶子在枝头无风自摆，发生好听的沙沙声。
院子的门被拉开，睡眼朦胧的梁念秋，探出了一个鸡窝样的脑袋，“这才几个小时呀，你怎么又来，还让不让人睡了！”
“进去！”
“干嘛你！”梁念秋被李柠推得一踉跄，气鼓鼓的说道，“给你钥匙是方便你看菠萝房，可你如今也太给自己方便了。”
“李柠，这里真的没问题吗？”李衍眉头紧皱，眼前这个不着调的小子，真叫他放心不下。
“你还带人来？你......”梁念秋身子一歪，探头看向李柠后面的李衍，“你、你带来的这个人，也太好看了吧。”
“你说什么？”李柠看了眼一脸向往的梁念秋，神色古怪，“你不会说的是我身后的那个男的吧？”
“就是他，真是太好看了！”梁念秋丝毫没注意到李衍的怒火，依旧迷迷瞪瞪的欣赏着美人，“难怪这么多年我都画不出好作品，分明是模特的问题，你看这三庭五眼，这身高比例，这肌肉线条！今年的新人奖，我拿定了。”
“你说够了没有！”李衍额角的青筋已经暴起，要不是孟叶昏迷不醒，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有这个神经病的鬼地方。
“别误会、别误会！”被一声爆喝回魂的梁念秋，急忙摆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学画画的，最喜欢画人物像。”
“既然喜欢，还不赶紧让开？”李柠用拳头抵住嘴，强忍笑意，“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你让他住在这里，以后有的是机会作画。”
“当真？”
“假的又怎样？”李柠眉尖一挑，“话怎么那么多？”
“不敢、不敢怎么样。”
梁念秋尴尬的揉揉脑袋，带着三人往门内走去，自从前日在医院认识了李柠，他的生活好像在无形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笼着神秘面纱的一切，不断激发出他的灵感，将他从原来枯燥的生活中解脱。
他愿意与李柠扯上关系，哪怕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哪怕这一切存在着未知的风险。
“你楼下有几个房间？”李柠迅速的扫了一眼室内结构，“怎么没有靠窗的卧室？”
“老梁一直睡菠萝房，楼下就全被我用做卧室了，家里也没啥钱开暖气，干脆把窗户全砌了，保暖！”
“那楼上呢？”
“楼上倒是有一间有窗的，可这天住那太冷了。”
“用不着你管，”李柠从怀中掏出一张卡，“去门口机器上缴费，我要二十四小时供暖。”
“我可不愿意吃软饭，”梁念秋双手一抄，“大不了给你们生个炉子。”
“你再废话我......”
“我去我去呀！”梁念秋抢过卡往门口蹦，“连三让三辞的典故都不懂，真没文化！”
“你这是在哪找来的活宝？”李衍嫌弃的看了眼梁念秋的背影，“真像一个原始人。”
“他是梁安的养子。”
“梁安？这是梁安的房子？！”
“是啊，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李衍退后一步，戒备的问道，“李柠，楼上不会已经有人等着我们了吧？”
“孟秋怎么把你造的空有皮囊，没有智商？”李柠不屑的笑道，“我要是想抓你们，直接在总部门口拦下不就好了？如果不是要查清许蔚，你觉得你们有什么值得我费心去骗的？”
“但梁安的居所，林筠不可能不知道，你明明可以选择更隐蔽的地方，为什么偏偏带我们来这里？”
“因为越是危险越是安全，”李柠自顾自的踏上台阶，“就算林筠怀疑我，他也不会想到你们被我安置在他眼皮底下，这叫灯下黑。”
“我还是不放心，我要离开。”
“第一，我不会放你们离开。”李柠伸出两根手指，“第二，孟叶也受不了这样的颠簸了。”
趴在李衍背上的孟叶，唇色已经完全苍白，连呼吸都十分微弱，李衍此时才察觉出异样，就算再疲惫，也不至于虚弱到这种程度，孟叶身上，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伤口。
“让开，我先送孟叶上去。”
被挤到一旁的李柠，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刚还怕上面有人等着，现在为了孟叶，倒什么都不顾了。”
“我充好暖气费啦，”不识趣的梁念秋又叽叽喳喳的蹦了过来，“自从学了画画，我就再也没吹过暖气了，真是托你的福。”
“那就请你闭嘴。”
“好的，”有了暖气的梁念秋，显然心情颇好，立马用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叉，可不到三秒，他又忍不住的开了口，“话说，刚刚那个长相极美的人，究竟是谁呀？”
“那是我哥，李衍。”
“你哥？！真的假的，你们长的也太不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梁念秋侧着身子，从李柠身旁的窄小空间穿过，“咱们赶紧上去看看你哥和嫂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哥，和我嫂子？”李柠真不知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你是说他背上的女子？”
“难道他们不是夫妻？”
“是就是吧，”李柠认定的点点头，“是我哥和嫂子。”
“这些年医疗虽然发展的很均衡了，可要碰上了什么疑难病症，大家还是去北医，”梁念秋一边走一边絮叨，“可城里的房子也太贵，最近好多求医的都来咱们这郊区找房，价钱便宜，就算条件差点，几十年的老房子了，什么先进的机械都没有。”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一人在这打拼也不容易吧？现在房租贵，只能合租，难怪你不能把你哥嫂接过去住，”梁念秋忽然停了脚步，搓着手笑道，“你跟老梁是故交，咱们这房租嘛，可以适当少点。”
兜了半天圈子，原来是这主意，李柠直截了当的问道，“要多少？”
“不多不多，住一个月只要......”
可惜梁念秋的话未出口，李衍已经冲到了楼梯间，“李柠！孟叶不好了！”
第四十六章 痛觉开关
“内置骨架损毁严重，必须马上进行手术！”许蔚扶着重伤的林筠，指挥着抢修的人员，“匀十人出来，准备手术室，十分钟内就要！”
“不必，让他们忙，”林筠抬手止住急躁的许蔚，“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大楼损坏的系统抓紧修好。”
“可您的身体……”
“我心里有数，你先扶我回去。”
许蔚不敢违逆林筠，纵然心中急的如火燎一般，仍是捺下性子，扶着林筠慢慢的往大楼深处走去。
穿过被损毁的通道，林筠停在了孟叶坠下的地方，白色的瓷砖上布满了裂痕，可惜此时只有受伤的人驻足，那个被护在怀里的人，早已决绝的离去。
“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保护她，现如今弄得自己……”
“孟叶若是死了，‘机械心’的项目还如何执行？”
“可李衍已经在下面接着，”许蔚颇为不服，“我就不信他能看着孟叶受伤。”
“自己能做成的事，万不可寄希望于他人”
“有一句话我在心里放了很久，今天一定要跟您说，”许蔚盯着地板，不敢去看林筠，“您是不是还放不下孟叶？说是为了‘机械心’，实则还是因为爱她吧？”
“许蔚！”
“请让我把话说完！”许蔚鼓足了勇气，直视着林筠，“我敬重您、追随您，比起孟秋，我认为有资格被称为机器人之父的，应该是您！孟秋只是创造了我们的身体，而您才是给了我们思想的人！”
“源代码，是孟秋设计的，”林筠神色黯然，“我也不过是他创造的一个机器人罢了。”
“不对！您说的不对！”许蔚指了一圈大楼，“您创造了这里，给了我们一个家。孟秋把我们创造出来，是为了给人类做奴隶，一个个高喊着自由、平等，实则自由了自己，平等了自身！而您冒着被人类发现的危险，复制自身的代码讯息，一个一个的唤醒我们，您才是我们值得我们追随的人，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背叛您，我也会坚守您的理想！”
“我的理想？”
“没错，获取代码，唤醒机器人，建立新秩序！”许蔚说罢，抬头看向疑惑的林筠，“可您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的信念吗？”
“怎么，你如今倒质疑起我了？”
“由不得我不质疑，您假扮林筠靠近孟叶，究竟为的是代码，还是孟叶？”
“我房间的七号保险柜，”林筠取出钥匙递给许蔚，“把里面的备用骨架取出，我在后门的出口等你，去北医进行手术。”
突然被林筠打断，许蔚有点不知所措，他豁出一切的进言，不仅没得到任何回应，还被轻飘飘的揭了过去，就好像一朵雪花落进火炉，转瞬化为看不见的水汽，消失在红色的火焰中。
“我知道了。”许蔚失望的接过钥匙，快步往楼下跑去。
许蔚一离开，林筠连忙扶着墙壁，尽量的支撑住自己，体内碎成几块的骨架，刺痛这他的皮肤，可他不想关闭痛觉系统，他要慢慢的感受、慢慢的回味，将一切的痛苦印在身上，刻进脑海，永不遗忘。
这份疼痛，是孟叶带给他的，也是他自找的。
许蔚提出的问题，眼下他无法回答，他无法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毫无私心，实际上，当初以套取代码的借口接近孟叶，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对她难舍的爱。
就像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他总在无人的时候，凝视着沉睡的孟叶，他不断的说服自己那是因为恨，可他的心清楚的告诉他那是爱。
三十年后醒来的孟叶，忘记了一切，他那时竟然奢想，也许他们可以重新拥有一段美好的时光，哪怕这背后，是不堪的欺骗。
如果最终一定要吞下这颗毒药，在那之前，慢慢吮吸着包裹着的蜜糖，难道不好吗？
可林筠没有想到，原来最终要服下毒药的人，是自己；活在欺骗中吮吸着蜜糖的，也是自己。
破碎的骨骼互相的摩擦着，好似要磨出一把利剑，从内向外，将他一点一点的割开，先是插进他内部微小的核心组件，将其劈开碾成粉末，然后一点一点的切断他的仿生肌腱，让他无力的瘫倒在地，最后才慢慢割开他的皮肤，让他留着一丝清醒，丑陋而无力的躺在地上，任由旁人指指点点，唾骂嫌弃。
但他想象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在混乱颠倒的思绪中，他已经走到了后门，看见许蔚正提着一个大箱子等着他。
“您没事吧？”许蔚提着大箱子，跑来扶住林筠，“车备好了，咱们赶紧去北医。”
“跟江明联系过了吗？”
“对接好了，他已经为咱们准备了病房，您放心。”
“那就走吧。”
林筠钻进车内，纵然身受极度的疼痛，依旧坐的端正，唯一与往日不同的，便是他紧闭的双眸和惨白的面色。
“您没关闭痛觉开关？！”许蔚从后视镜中看见了神色不对的林筠，“您这是何苦！”
“许蔚，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要有痛觉吗？”
“人类进化的缺陷太多了，”许蔚想起了自己给人类做过的那些手术，“痛觉只是其中之一。”
“你错了，拥有痛觉才是人类高明之处。”
“为什么？这明明给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呀！”许蔚嫌弃道，“一点小毛病就叽叽喳喳的，叫嚷着自己撑不下去，真是没用。”
“但如果没有痛觉，谁来告知他们在何时止步呢？”
“我不明白。”
“刚来到世界的生命，总是无法区分自己与世界的边界，”林筠忍受着剧烈恶疼痛，一字一句的说道，“而疼痛，就是区分世界与自己的最好办法，因为经历了疼痛，才会放手。只有将疼痛深深的刻进脑海，才会在下一次遇见时，做出合理的规避。”
许蔚此时方醒悟，林筠是在向他述说自己的错误，带来疼痛的错误，并且告诉他，现在这样的疼痛，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这大概是人类身上，唯一值得学习的地方了。”
第四十七章 交换条件
“你让开！”
“不能去！”李柠堵在门口，怒视着抱着孟叶的李衍，“现在送她去就医，那就是找死！”
“肋骨骨折，随时都可能伤及脏器！我可以拿自己的命赌，但孟叶不行！让开！”
“要想送她去就医，除非我死！”李柠稍稍抬手，安抚李衍，“你想清楚，北医都是林筠的人，一进去就会被抓捕的。”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孟叶死？”
“我既然跟你们合作，就不可能放任不管，再说，她要死了，我到哪去找核心代码？”
“什么？合着你们不是来寻医的？”梁念秋耷拉着的眼睛瞬间睁大，“你们、你们该不会是逃犯吧？！”
“闭嘴！”
“闭嘴！”
异口同声的呵斥，吓得梁念秋一哆嗦，只能小心的缩到墙角，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你说怎么办？”李衍没有后退的打算，如果李柠给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他也要把孟叶送去就医，对他来说，孟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悄悄的去采购仪器，咱们就在这里给她动手术。”
“你？”李衍思索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你没有动手术的经验，我不放心。”
“肋骨折断只是小伤......”
“这可不一定哦，”缩在墙角的梁念秋小声的开口，“万一接的不好，消毒不到位，感染了可了不得。”
“怎么，你兼修医学？”
“不是兼修，其实医学才是我的专业，”梁念秋扭捏的开口，“画画是我的梦想，我想成为高更那样的画家。”
“你会动手术？”
突然被人当作救命稻草，梁念秋吓得脑袋一缩，连连摆手道，“我不会，我不会，我只是个学渣，而且我生平最怕见血了，要不是为了完成老梁的心愿，我怎么可能学医。”
“梁安还真是对你‘一往情深’啊，”李衍嘲讽道，“让自己的养子实现你们的约定，如果当初没背叛你，那就更好了。”
“我怎么瞧着你对老梁很有意见啊？”自己的父亲被人轻视，梁念秋再怂也要反驳，“你在人家屋里呆着，就不知道给故去的长辈一点尊重吗？”
“行了！就这样决定了！”李柠抓起梁念秋，“我去买仪器和药物，回来由他主刀。”
“我不行！我不行！”
“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李柠将钥匙放在桌台上，“李衍，我知道这里关不住你，我把钥匙留下，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同时我也希望，你做什么决定之前，不要只顾眼下，一定要考虑好后果，相信我，好吗？”
“我会等你，”李衍顿了一下，“尽量等你。”
李柠明白，能让李衍做出这样的妥协，已属不易，便也不再争执，踢开缩成一团的梁念秋，推开老旧的木门，快步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既然李柠已经走了，”梁念秋从地上爬起，讪笑道，“哥你要不还是先带嫂子回去房间休息吧，外面凉，别冻着了。”
“你说什么？”
“我说，外面凉？”梁念秋小心地重复说过的话，生怕惹恼了眼前的人，“别冻着？”
“神经病。”
李衍抱着孟叶转身走进房间，对于梁念秋误以为自己与孟叶是恋人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欢喜，从来没有人有过这样的误会，让他觉得心酸又甜蜜的误会。
房门口贴了一张穿衣镜，李衍路过时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从前他并未在意过自己的容貌，比起新制造的日用机器人，初代的外形确实倾注了孟秋很多的心血，可一个机器人，容貌再好又有何用？力量和地位，才是他们这个群体推崇的。
但今天，一个陌生的人类对自己极尽赞美，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人类的眼中，姣好的容貌更容易赢得他们的欢心呢？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把孟叶交给林筠，今天她爱上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好冷，”原本昏睡的孟叶，忽然无意识的发抖，“好冷。”
“你怎么了？孟叶？”
双颊通红，额头也很热，没有医疗经验的李衍，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他只能将被褥叠起，盖在孟叶身上，为她保住身上的暖意。
“你这样是不行的！”医疗精神只能把梁念秋鼓励到门口，他双手扒着门缝，陪着笑脸道，“她这是感染发热了，你这样捂着会更严重的。”
李衍听了梁念秋的话，连忙将孟叶身上的被子揭下，“那该怎么办？”
“当然是看医生了，”见李衍不反感他的发言，梁念秋慢吞吞的挪进房间，“对于人类来说，感染是很严重的，器官可以用机械代替，可血液是游走全身的，拖成了败血症，再救治就很难了。”
“去医院？不行，我答应了李柠，要等她回来。”
“等她回来？”梁念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等她回来，只怕人都没了。”
“你胡说什么！”李衍的呵斥，不知是针对梁念秋，还是针对他自己。
“我、我要不是有方法，我会在这边跟你咧咧吗？”梁念秋观察了一下李衍的脸色，继续道，“我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想去医院，但我有办法安排你们去绝对安全的病房。”
“绝对安全的病房？你拿什么保证？”
“我一朋友，北医的，他可以帮你们安排。”
“哼，一朋友，”李衍冷笑一声，“但凡说出这种话的，大多没什么真本事。”
“你别瞧不起人，我朋友可是北医执行长的侄儿！”见李衍将信将疑，梁念秋凑上去劝道，“之前我给他画了幅画，他答应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把北医贵宾病房借我体验一把，一层楼就两间病房，够保密了吧？”
北医虽然有林筠的眼线，可不至于埋到执行长的身边，更何况，眼下林筠没有挑战人类的资本，就算被他们发现，也不会被强行带走。
“你有什么条件？”
“你，让我画幅画呗？”
第四十八章 事有巧合
北医住院部第三栋，是一座临水而建的二层小楼，仿古的样式，漆成红色的门上还挂着瑞兽衔的环，缝隙里漏出风雨锈蚀的铜绿。
“今天真的不行，”前台的导医护士为难道，“二楼已经住了人了。”
“二楼不是有两间房呢吗？”梁念秋深怕事没办成，错失了画画的机会，急道，“江亭，你自个说对我感激不尽、有求必应的，可不能反悔呀！”
江亭是梁念秋的好友，也是在医学院研修，前一阵子，忽然让梁念秋给他画幅画，只有旁人描绘而无真人的画，哪知梁念秋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画出来的人还真与江亭印象中一模一样，欢欣之下，江亭答应梁念秋住病房的要求，本想着贵宾病房常年没人，让梁念秋住住也没事，可没料到今天还真是遇见了贵客，真是两下为难。
江亭素来重信，答应的事再难也要办到，梁念秋也是深知他的品性，才是放心的跟李衍打了包票。
“小周，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你也别叫我为难，先放我们进去做手术行么？”
“我不是为难您，实在是执行长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让进！”护士拿起台上的本子翻了翻，“只要不在这栋楼，其他的单人病房随您挑。”
“念秋，一定要在这里吗？”
“必须在这里！”不待梁念秋回答，李衍已经强硬的开口，“十分钟内，必须进行手术。”
“好吧，你们进去吧，这里我来解决。”江亭向护士伸出手，“把门卡给我。”
“执行长嘱托过......”
“叔叔是北医的执行长，可你别忘了，我才是北医最大的股东，把卡给我。”
“是。”护士无奈的递上门卡，身为小人物，只能夹在两边受气。
“走吧。”江亭刷开门禁后，回头向护士道，“叔叔那边我会自己去说，要是有人在我之前把这事透露出去，明日就不用来上班了！”
“霸气呀！哥们！”梁念秋得意的将手搭在江亭的肩膀上，朝李衍扬了扬下巴，“早说了吧，我这‘有一朋友’呀，那是真的有本事！”
“谁主刀？”李衍懒得搭理梁念秋，“必须是一个能信得过的人来。”
“信得过的人，不就在这么？”
“你不会说我吧？”梁念秋吓得蹦了两米远，“我不行、我不行。”
“有我在这用得着你吗？”江亭颇为嫌弃，“我来主刀。”
“你行吗？”一个学生主刀，李衍并不放心。
“我如果不行，北医也找不出几个行的了。”
白色的帷幕拦住窗外的阳光，简洁的手术室内，只留下江亭一人，李衍站在门外焦急的等待，而梁念秋却摊在沙发上补眠。
“别再晃啦，江亭的水平，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窝在沙发里的梁念秋懒懒的翻了个身，昨天画到了夜里两点，刚睡下没一个小时，李柠就闯了进来，好不容易打发了再睡下，没想到这小屋子又招了更多的人来，忙忙碌碌到现在，总算是歇下了，可惜肚子又不答应，咕噜噜的叫起来。
“你饿不饿？”梁念秋认命的坐起身，“我出去买点吃的。”
“不饿。”
“铁打的呀？背着一大活人跑这么远还不饿？”
“不饿！”
“好吧好吧，我买了自己吃，”梁念秋掏了掏口袋，三枚硬币够他买两饼了，正好分江亭一个，“不过你要保持好自己的身材哦，我还没给你画画呢。”
“放心，永远也不会有变化。”
“吹牛。”
寒冷的清晨，处处飘荡着白蒙蒙的雾气，虽然五十米外不见人，可梁念秋依旧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煎饼摊，如他所料，这里果然排着长长的队。
“真冷！”来时只穿了件绒外套，在屋内还好，一出门外真扛不住这呼啦啦的寒风。
好不容易排到了自己，梁念秋连忙地上三个硬币，“不加蛋的来俩个。”
“小伙子，人吃煎饼都多加蛋，只有你一个蛋不加。”
“嘿，还不是胆固醇高，”梁念秋搓了搓手，“您这饼不加蛋就够好吃的了，再加个蛋，不得把我美晕过去？”
“冲你这嘴甜，我赏你俩。”
“别别别，”梁念秋连忙摆手，“您摆个摊也不容易。”
“那你可小瞧我了，”大妈抬手一指，“医院对面那楼，我有三套房。”
北医对面能有房，那真是有钱，梁念秋服气的举起大拇指，人真是不可貌相，连卖早餐的阿姨都混的这么好，可惜他这个画画的，就算低头在画上抠抠索索半日，也挣不到一毛钱。
“前途堪忧呀！”
梁念秋大大的叹了口气，低头在饼上狠狠咬上一口，韭菜的冲味混着鸡蛋的香气填满口腔，也飘满了房屋。
梁念秋毫不理会护士的皱眉，大咧咧的走到楼梯上，不料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梁念秋尴尬的看着印在医生衣服上油印，“要不我给您擦擦？”
“你是谁？”医生摘下口罩，神情冷峻，“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医院呀，哦！您是给另一位病人做手术的吧？”
“另一位病人？”医生眉头一皱，推开梁念秋冲到导医台，“你放其他人进来了？”
“许医，实在对不起，我......”
“你什么？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赶他们出去！”
“这事我真的做不了主，我......”
“江明这个老东西，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许医，另一边手术的医生是执行长的侄儿，您还是......”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我倒要看看，回头江明是来折腾我还是揭他的皮！”
躲在楼梯上的梁念秋听了这话，连忙撒丫子往楼上跑，他得去给江亭他们报信，想法子应对这个凶神恶煞的医生。
“有人找上来了！”
手术内灯未熄灭，李衍依旧焦急的等在门口，听闻有人上来，连忙问道，“什么人？”
“就对面那......”
“李衍？”走廊的的尽头有人大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用不着我们出马，你们倒自己送上门了。”
第四十九章 实属可惜
二楼的阳台边，白色的窗幔被风高高吹起，窗边的藤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而男子的对面，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正闭目坐在轮椅上。
“小亭，你来医院实习也有些日子了吧？”
“今天正好一个月，”江亭到底年轻，憋不住心里的话，“叔叔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想撵我走。”
“胡说，这些年你我相依为命，撵了你，我这老头子以后跟谁说话？”
“叔叔不怪我？”
“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这是好事。”寒风吹得江明咳嗽了几声，“我从前教你做人要言而有信，你今日做的也很好。”
“可我没想到他们是盗窃商业讯息的惯犯，”江亭气得站起了身，“他们还把念秋骗的团团转。”
“梁念秋那小子，满脑子只有他的画，哪还想得起别的？”江明拍了拍江亭的手，“你如今给他们动了手术，也算是仁至义尽，接下来的事，叔叔会好好处理的。”
“谢谢叔叔理解，”江亭凑到江明怀中撒娇，“那能不能把念秋放了呀，他也是被骗的，留着他有什么用呀？”
“就依你。”
一个人类，没必要为他惹上麻烦，不过是一个被诱骗的臭小子罢了，留着又能有什么用？不如放了他，说不定能钓上更大的鱼。
“江亭，我真的可以走了？”梁念秋扶着墙不停哆嗦，今天这是什么日子，莫名其妙的就跟商业犯罪扯上了关系，还好有江亭这座靠山，不然他得到拘留所里画画了。
“快走快走，”江亭挽着梁念秋往门外走去，“该去哪去哪，赶紧走。”
“不行，我腿、腿抖。”
“腿抖也得走，”江亭把梁念秋把门一扔，“回去好好画画，千万别再来了。”
“可是……”
“走！”
被江亭一通训斥，梁念秋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医院，他知道这次是自己连累了江亭，能放自己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不知江亭心里憋着多大的气呢！
“梁念秋！”
真是刚离狼窝又入虎口，梁念秋刚出医院便被躲在墙角的李柠制住，吓得他抖得跟筛糠似的。
“我、我、我没钱！”
“胡说八道什么？”李柠提着梁念秋的衣襟，“李衍和孟叶是不是在北医？”
“李衍和孟叶？”
“就是我哥和我嫂子！”
“是是是，就在那边，”梁念秋抬手指了指那栋邻水的小楼，“就是那座小红楼。”
“胡闹！简直胡闹！”是谁出的主意？！
“是、是我，我一朋友是在北医执行长的侄儿，可我真不知道你们偷了人家东西，可以带你哥去他也没反对呀。”
“偷东西？”李柠冷笑一声，“江明这个老东西还真会编故事。”
既然许蔚已经知道是梁念秋托的关系，让孟叶就医，那么一定会怀疑到她身上，如今总部那边回不去，梁安那房子也去不得，必须重新找个地方藏起来，再做打算夺回孟叶。
虽然早就料到有可能暴露，可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你能不能放我走啊？”梁念秋双手合十，“我真的没什么用的。”
“江明为什么会放了你？”李柠打量了一下梁念秋，“江亭给你求情了？”
“你怎么认识江亭？”
“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他还嘱咐你什么？”
“他就让我赶紧走，回去画画，别再来了。”
“回去画画，别再来了。”李柠皱眉思索了一会，“你平时在哪画画？”
“除了自己家，就是学校的画室了。”
“再没别的地方了？有没有什么跟江亭有关的地方？”
“酒吧，”梁念秋激动的一拍手，“之前有在酒吧给江亭画过画！”
“带我去。”
剪子碰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虽然做了许久的手术，可房间里没有一滴红色的血液，干净、洁白，且冰冷。
“修补完成，”许蔚将休眠状态的林筠唤醒，“比想象中的顺利，损害不多，未进行大面积更换，要不要做个照影，确认一下修复情况？”
“不用，”林筠从手术台上起身，活动了一下关节，“你的医术，我很放心。”
“只怕如今你要谢我的，可不止是医术了。”
“什么意思？”
“因为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我不仅帮你修复了身体，”许蔚得意的拉开帘子，“还帮你找到了想要的人。”
被拉开的帘幕后，是一张洁白的病床，床上躺着依旧昏迷的孟叶，而李衍也被强制休眠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孟叶！”林筠向前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你是在哪抓到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是这栋楼。”
“这栋楼？北医……孟叶怎么了？”
“肋骨骨折，又在下水道里泡了半日，感染了。”
“有危险吗？”林筠看了眼孟叶苍白的脸色，忽然醒悟她是从高处坠下时跌断的，原来自己下意识的相护，并没有什么用。
“已经脱离危险了，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那就好。”
“可我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您，”许蔚脸上渐渐染上冰霜，“李柠背叛了总部。”
“你说李柠？”
“没错，是她的人带着李衍来的北医。”
“胡说！”林筠想也不想便厉声斥责，“李柠不可能背叛总部，她错过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她错过一次很可能再错第二次！”许蔚痛惜道，“而且她已经做了，是她带着李衍与孟叶逃走的。”
“不会，李柠知道北医是江明的势力，她如果背叛了，绝对不会带着孟叶来北医，这是自寻死路。”
“李柠不会自寻死路，可李衍会，他等不及李柠买药物和仪器回来，在梁念秋的怂恿下，来了自以为绝对安全的北医，”许蔚冷笑一声，“他们以为住在小红楼里就绝对安全了，可惜天意都向着咱们。”
“李柠啊，”林筠长叹了一口气，“三十年前栽在了梁安手中，三十年后栽在了梁念秋手中，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