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一世少年 ‘砰!’ 刺耳的刹车声撕破长夜。 秦桑还在犹豫,他不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但他还有家人,父母兄弟…… 身上传来的剧痛将他拉回现实,只有痛,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好像变形了,挤压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犬牙般的铁架显得狰狞。 车子剧烈转动起来,灯火汇聚路边的霓虹,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万花筒,面前有一条红线,红线尽头挂着的暗黄玉佛划出一段很短的弧线,旋即砸在他的鼻梁上。 光影交错间,喷泉般的鲜血将玉佛淹没,应当是脖颈上的动脉破裂了。 “车祸!” 秦桑后悔莫及,对方先动手了,不该犹豫的! 死亡,一切的事情,努力过的、在乎过的都失去了意义,镜花水月一般破碎。 唯一能想的,似乎只有自己将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肯定是地狱。 “我想活。” 秦桑的眼睛瞪的很大。 撞击带来的惯性还未完成,还在转,面前的玉佛荡啊荡,仿佛荡进了灵魂。 黑暗的漩涡将他吞噬。 ‘轰!’ …… 烈日如火。 石山险峻,乱石嶙峋,鲜少绿色,远处传来零星短促的鸟叫,更添了几分燥热。 崎岖山路上,一队囚车缓慢行着,车队两侧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纵马驰骋,挥鞭赶马,大声喝骂。 这些骑马的壮汉衣着不像差人,言行倒更像强盗山贼。 车上的囚笼也粗陋的很,一看就是新做的,木头还露着新鲜的白茬。 每一个笼子里都挤满了犯人。 秦桑手脚被绑着,蜷缩在囚笼的角落,目光恢复了几许清明。 自从恢复意识后,他一直浑浑噩噩,偶尔有短暂的清醒,到今天才将这具身体的记忆完全消化。 这具肉身也姓秦,来自一个叫王家庄的村子,父母是村里的农户,他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在家里排行第三,村里便叫他三娃,未及弱冠,还没有大名。 秦家人勤劳,而且家里劳力多,生活也算殷实,可这从地里刨食又能刨出多少金银? 秦父秦母便有了别的心思,不仅送秦三娃去读书,秦三娃刚满十五,又带着他去求王掌柜,希望能谋个营生。 这位王掌柜是秦父故交,也是王家庄人,年轻时在附近小城里打拼出一间铺子,远比村里的农户阔绰,是一位体面人物。 王掌柜看秦三娃老实,愿意把他带在身边做伙计,秦家父母自然感激不尽,忙不迭答应。 这还是秦三娃生来第一次离家,惶恐中谨守父母的教诲,手脚非常勤快,更得王掌柜喜爱,外出采买货物也愿意带上他。 不料这世道混乱,掌柜的和小伙计出发没多久,就在山道遭遇这伙山贼,王掌柜被一刀砍了脑袋,秦三娃则被绑进囚车,暂且留下一条小命。 可怜秦三娃何曾遇到过这种变故,不久便惊恐而死,便宜了秦桑。 鸠占鹊巢,陌生的身体让秦桑有明显的疏离感和陌生感,记忆中的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和前世迥异的世界,但秦桑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 日头越来越毒,身体疲惫不堪,伤口刺痛难忍,秦桑打起精神,眨巴着酸涩的眼睛,目光突然扫到车队的最后一辆马车,猛然想起三天前清醒时看到的一幕,正当午时,依然脊背冰凉。 再看前后,囚车所剩无几。 没有时间了,必须想办法逃命! 车队一路北上,行了有十多天,现在他们已经距离王家庄极远,秦三娃的记忆无法提供任何帮助,秦桑也不知道到了哪方地界。 起初还走大道,这伙山贼无恶不作,抓了许多人。 等抓够人数,他们就专门往荒野山林里走,刻意避开生人。 荒郊野岭,求救无门。 想活命,只能靠自己! 狭窄的囚车里挤了五个人,秦桑被挤的骨头疼,往后拱了拱。 囚车里关着的都是青壮年男子,和秦三娃一样,都是无辜被抓的可怜人。 秦桑用力拱了几下都没骂声,只听到几声虚弱的呻吟,不由得一阵绝望。 包括自己在内,囚犯都饥饿难耐,虚弱无比,那些山贼一个个孔武有力,胯下还有马,怎么才能逃命? 就在这时,一阵轻风吹来,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便见前方出现了一条玉带,山后竟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河面宽阔平静,波光粼粼,并不湍急。 河岸有一些古树,齐腰高的黄草铺满整个河滩,风一吹哗哗的响,是上佳的埋尸之所。 “吁!” 这伙山贼的首领是一个虬髯壮汉,率队来到河边,首领便纵马回返,向最后一辆马车行去。 和其他囚车不同,这辆车上蒙着一块黑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里面的人也从来没有出来过。 没到马车近前,首领翻身下马,收起满脸戾气,轻巧的走到马车旁,双膝跪下,恭声道:“禀仙师,这就是沉水河,沉水河连通巫陵江,此地已经是大隋国境内。” 马车里寂静无声,没有回应,首领匍匐在地上不敢起身。 过了一会儿,才有沙哑难听的声音传出来,“造筏渡河,继续北行。” 虬髯壮汉连忙应是,正要起身,马车里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快……快送两个血食进来……咳咳……” 秦桑悚然一惊,接着所有囚犯都骚动起来。 每当那位仙师讨要血食,都会有两个囚犯被送进黑布马车,一个时辰后便会有两具尸体送出来。 三天前,秦桑无意间看到尸体的样子,活生生人进去,出来的竟是具干尸,血肉被彻底吸干,骨架上贴着一张皮。 那双干瘪的眼洞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在向他诉说着无边恐惧,把秦桑的三观冲击的粉碎。 如果不是五感如此清晰,秦桑还以为自己到十八层地狱了,却不记得哪一层的酷刑是榨干血肉。 “出来!” 首领安排手下砍树造筏,亲自从旁边的车上拉下来两个人, 秦桑暗暗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绝望没有消减半分,如果跑不掉,他最多也就比这两个人多活几天而已,有什么可庆幸的? 秦桑的双眼死死盯着正在造筏山贼,这些山贼效率惊人,转眼间一个木筏就要造成了,秦桑只能祈祷他们偷工减料,木筏在河里翻船解体。 和被吸干相比,他宁愿淹死在河里,这一世就当死前多做了个梦。 首领快步向马车走去,那两个倒霉蛋被首领提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哭喊,河边的山贼嬉笑不断。 水声、风声、刀剑声、脚步声、惨叫声、呻吟声、狞笑声…… 种种声音闯进耳朵里,整个世界突然嘈杂起来,秦桑心中烦躁无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昏沉沉要晕过去,陡然听到一声炸雷般的大喝。 “魔头!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秦桑猛然抬头,只见山顶闪现出一道夺目的白光,破空而来,比太阳还要耀眼。 白光吞吐,好像是一柄剑! 第二章 飞剑 飞剑! 秦桑猛地睁开眼,立刻被毒辣的阳光闪了眼,急忙闭上。 喉咙干渴难忍,无处不在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秦桑手臂撑着地面直起上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囚车上跌出来了,躺在地上昏迷过去,他的右腿压在一个破笼子下面,难怪小腿那里尤其疼,可能被砸断了。 囚车怎么翻的? 秦桑努力回忆昏迷前的记忆,头痛欲裂,勉强坐起来,张目一看,远处竟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河岸的古树倒的倒、断的断,还有一些像是被雷劈过,有一棵树上窜起了大火,风吹过来的浓烟呛人。 那一大片黄草滩也面目全非,简直被野猪拱了一遍,地面上暴露出许多条极深的沟壑,白生生的草根盘结交错。 车队过来的时候,河滩明明非常平整。 秦桑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终于回忆起一些记忆碎片。 一个白衣人从天而降,那些山贼纷纷跪地上大呼仙师…… 飞剑刺向那辆黑布马车,马车‘轰’的一声爆炸,一个穿着黑袍的人飞出来,两个人似乎有仇,见面就打了起来,接着好像听到一阵怪声,自己就昏了过去。 自己昏迷过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人竟然都能飞,这明显不正常,那些山贼对他们的称呼都是仙师,难道他们是真的神仙? 秦三娃小时候也听过很多神仙的故事,秦桑还以为和前世一样,都是迷信,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两个仙师谁赢了? 秦桑没有看到仙师的影子,一扫左近,囚车东倒西歪,车上的笼子基本都摔烂了,原本困在笼子里的难兄难弟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难怪手底下感觉这么软,他的手竟按在一个人的肚子上。 秦桑连忙把手抬起来,接着神色微微一怔,小心翼翼伸手搭在那人手腕上,没有脉搏。 死了…… 兴许是死过一次的原因,秦桑的胆子比前世大了不少,身边就躺着一具尸体,心里却没多少惧意。 还有人活着么? 秦桑急忙看向其他人,所有人都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包括那些拉车的马,身上没有丁点儿起伏,场面诡异到了极点。 陡然间,秦桑瞥见河岸上也躺着一片人,那些山贼原本在砍树造木筏,白衣人出现后他们纷纷跪下喊仙师,不知何故也都昏迷过去。 秦桑眼神蓦地一变,那些山贼身强力壮,又没摔到,很可能和自己一样,只是昏迷过去,还没死! 想到这里,秦桑急忙向前探身,费力抬起压在腿上的木笼,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痛哼一声,但生怕惊动那些山贼,硬生生咽了下去。 腿千万别断了,否则自己就算脱身,也难以活着走出这荒山野岭。 秦桑暗暗祈祷,把腿抽出来查看。 幸好,骨头没断。 但当他想用力,又是一阵剧痛,最少也是骨裂,短时间内走路是不成了。 就算用爬,秦桑也要爬过去,在一个山贼腰间摸到一把刀,先割断手脚的绑绳,挨个点名,开始想捅心脏,被胸骨挡住一刀,震得手疼,就先割喉咙,最后再往心脏补刀。 呆看了好一会儿沾满血的双手,秦桑才意识到那些山贼被捅的时候一哼不哼,早已经死了,自己却疯魔了一样,一刀接一刀。 他有些害怕,不是怕尸体,而是怕自己。 一把丢掉手里的刀,转身爬到河边,把脸埋进水里,等到快窒息才猛然抬起头,大口喘气,情绪稍稍平复。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如果前世早有这个觉悟,还能落的如此下场? 不对! 还有一个! 秦桑猛地一个激灵,冷汗差点儿下来了,当看到一具插满了木片的尸体才放下心来,瘫倒在地上,黑布马车爆炸的时候首领就在马车旁,当场就死了。 山贼全死了,秦桑还不敢放松,借着一根木棍支起身体。 等看到远处草滩的全貌,秦桑不由得暗暗咋舌,这就是两位仙师打斗造成的么?威力未免太恐怖了。 在荒草间,匍匐着两个人,一黑一白。 理智告诉秦桑,这两个仙师不是正常人,和山贼不一样。现在是逃跑最好的时机,虽然腿不能走,但河水不急,旁边就有一个快造好的木筏,绑好最后两根藤蔓,就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阵天人交战,秦桑摸起刀,爬了过去。 到近处才看清,那个黑衣人被拦腰一剑,整个人斩断为两节,那飞剑定然极其锋利,切口平滑,场面有点儿渗人。 白衣人胸口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胸膛狠狠掏了一把,里面血肉模糊,内脏被搅成一锅粥。 竟是同归于尽了。 秦桑暗暗庆幸,也有些失落。 小心翼翼掀开黑衣人的黑袍,秦桑被一张苍老丑陋的怪脸吓了一跳,然后在他身上摸索起来,这位仙师似乎非常穷酸,身上一点儿银两也没有,秦桑最后只在他胸口处找到一块像羊皮的东西,和一本书。 他翻了一下,书上的字能认得大半,晦涩难懂,那块羊皮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异常的柔软,完全就是块普通的皮子。 “咦?” 秦桑突然看到黑衣人身体下面压着什么东西,搬开他的上身,才看到地上有一面黑色的旗幡。 旗幡不大,旗杆只有他手掌长,顶上是尖的,底部打磨的浑圆,秦桑拿起来仔细查看,这旗杆不知是什么质地,手掌握上去冰凉,上面刻有三个小字——阎罗幡! 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再加上之前这魔头把人吸成人干的场景,秦桑险些把这面阎罗幡扔出去。 这阎罗幡的旗面是一块细长的破布,比旗杆稍短一些,破了许多洞,依稀能看出来有一个恶鬼的图案。 多看了两眼,秦桑只觉得意识都要被吸进去了,急忙移开眼睛。 果然邪异! 这魔头身上就没好东西! 秦桑把阎罗幡胡乱缠起来,和书一起用羊皮包好,扭头看向白衣人,眼神有些复杂。 第三章 大江行船 和秦桑想象中的不一样,白衣人长相很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脸上沾了许多草叶,依然不减风采,是秦桑两世见过的最能称得上丰神玉朗的少年。 少年眼睛瞪的很大,仿佛在质问苍天。 秦桑轻轻将白衣少年的眼睛合上,踟躇片刻,在他身上也翻找起来。 少年身上比那魔头还干净,秦桑把底裤都翻了,只找到一个七彩锦囊。 锦囊有巴掌大小,点缀着精美的云纹,材质极佳,摸着比前世最好的丝绸还细腻,顶部一条锦绣丝带收口,挂在少年腰间,起初秦桑还以为是香囊,后来发现不是,里面好像什么都没装。 秦桑试了一下,没把锦囊打开,那条丝带超乎想像的结实。 秦桑一阵失望,别说传说中的奇珍异宝,连金银也没有。 那柄飞剑呢? 想到飞剑,秦桑心里就一阵火热,无论前世今生,都少不了剑仙的传说,每一个都无比精彩,令人心驰神往。 可秦桑左看看右看看,哪有飞剑的影子? 拿起白衣人的双手,秦桑皱了皱眉,发现白衣人的双手紧握,里面似乎有东西,急忙死命掰开,左手里是一些苍白的碎石块,右手中掉出来一柄木制的小剑。 秦桑把剑拿起来,小剑表面好似有一层乌光,像是柄乌木剑,剑身雕工很精细,上面有一些纹路,估计是材质本身的木纹,可惜并没有刻字。 这柄乌木剑只有小拇指这么长,拿在手里颇为沉手,但没有剑刃,剑尖连手指也刺不破,像是个玩具。 秦桑皱着眉头,回忆看到飞剑时的一幕,意识到飞剑和乌木剑竟长得一模一样,但比乌木剑大多了,和正常的宝剑一般大小。 这些可怕的沟壑,就是这柄小剑造成的吗? 秦桑把东西都用羊皮裹好,也学黑衣人藏在胸口,突然听到噼啪的声音不断传来,支起上身一看,那棵树上的火苗不知何时窜到草滩上,此地和风顺畅,河滩都是黄草,一点就着,眼看火势就要起来了。 大意了! 秦桑暗骂一声,收尸是来不及了,便对白衣少年拜了拜,轻声道:“不知恩公名讳来历,这锦囊我便留作信物,倘若日后有机缘找到恩公家人,再物归原主!” 说罢,秦桑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记住他的长相,用刀在两个人身上划了几下,布料虽然精细,但都是普通材质,一划就破,秦桑便不再留恋,娴熟的向河边爬去。 眼看大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扑过来,秦桑大为着急,匆匆在山贼身上摸了两个钱袋,手忙脚乱绑紧木筏,推进河里,拎着一把刀爬了上去,下一刻火焰便将河滩吞没。 ‘呼呼……’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木筏顺水漂流,秦桑感受了一下,水势果然平缓,便放下心来,扭头凝视火海。 转眼间,几十条人命没了,尸骨无存,包括两个神秘的仙师,秦桑心里竟没有太大的波澜,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他强打起精神,拿起从山贼身上摸到的几块干饼,就着河水狼吞虎咽之后,想到自己用命换来的一身家当,急忙都拿出来,整理一番。 两个钱袋里金子居多,能值近百两银子,足够他挥霍一阵子,但秦桑随意点了点就收了起来。 把书和锦囊都用羊皮包起来,贴身藏在胸口,秦桑又从身上抽了几根棉线把小剑绑起来,挂在脖子上,藏进衣领。 小剑其貌不扬,就算外人看到,只会以为是木头做的护身符,肯定想不到是仙家飞剑。 本想看到村庄城镇就上岸求救,不料前行许久都渺无人烟,秦桑砍了一截树枝固定好小腿,躺在木筏上,手指把玩着小剑,凝望着后方,眼神变幻不定,天际依稀能看到飘散的烟尘。 …… 又出车祸了! 那个恐怖的黑暗漩涡一次又一次出现,这一次时间尤其长,而且转的越来越快。 秦桑全身冰凉,快要窒息了,猛然惊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木筏上,刚才只是一个噩梦。他脱离险境后心神放松,困顿之下竟然在木筏上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已经是晚上,星夜无月,几点星光撒在水面上,被层层水波打成碎屑。 ‘哗啦!’ 突然一个浪头扑上来,秦桑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惊觉自己已经全身湿透,此地河水湍急,浪头不断,远没有白天的时候平静。 木筏在水浪间起起伏伏,秦桑低头一看,顿时惊起了一身冷汗,前方水面竟然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木筏正往漩涡中心漂,难怪梦里一直梦到那一幕。 秦桑心知水中漩涡的可怕,大惊失色,此时才发现木筏不知何时漂到一条宽阔的大江里,江水滔滔,风急浪险。 他单人孤筏飘在江中心,无依无靠,只能用刀拼命划水,但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筏上的小子,别划了,快抓住绳子!” 秦桑扭头一看,江面上竟停了一艘大船,黑夜中只能看到一个黝黑的轮廓和点点灯火,船上吊出来一盏灯,接着那盏灯画了一个弧线落到江里,秦桑这才看清,原来是提在一个人的手里。 此人一手提灯,另一只手拉着一根绳子,落在水面的瞬间用脚尖一点便再度跃起,如此便在水中不沉,踏波而行,如履平地。 又一个仙师? 秦桑眼都看直了。 “看准了!” 行到一半,那人又大喊一声,手臂狠狠一甩,把绳子抡到半空,‘咻’的向秦桑飞了过来,看势迅疾,但快要落到秦桑面前时力道被卸去不少,秦桑急忙把刀扔掉,挣扎的爬起来,抓住绳头马不停蹄在腰上缠了一圈,然后死死抱住。 见秦桑机灵,那人赞了一声,将灯一摆,回头喊,“拽绳!” 只听船上一声吆喝,绳子瞬间绷直,一股巨力带着秦桑直接飞了起来,眼看就要一头撞上船舷,秦桑骇的紧紧闭上眼。 那人用力蹬水,凌空而起,一把抓住秦桑的衣领,踩着船帮,几步便跃到船上。 第四章 三巫城 “小弟叫秦桑,跟着掌柜的做伙计,这次外出进货被一伙山贼抓住,昨日那些山贼遇到死对头,小弟趁乱逃出来却迷了路,腿也伤了,只能借助木筏在河中漂流,没想到昏睡后漂到大江里来,幸好诸位恩公出手相救……” 秦桑坐在甲板上,被一圈腰佩刀剑的壮汉围着,身上裹着一件旧棉衣,恢复些许暖意,轻声讲述来历。 那个下船救秦桑的人就站在他面前,此人四十岁左右,面容消瘦,看起来像一位书生。他和其他壮汉一样打扮,脚踏云靴,穿着一身青色的劲装,腰间悬挂一柄宝剑,身姿挺拔,显得非常干练。 踏水而行多时,这人全身上下依然清爽,竟然只有鞋底沾了些水迹。 其他壮汉对他非常尊敬,称他为白老大,应该是他们的统领。 这种人物不可能是跑船帮的水匪,听他们的话锋,倒像是哪家护卫,秦桑稍稍放宽了心。 诉说缘由时,秦桑下意识的把遇仙的一段儿隐去了,冷静下来的他意识到,这位白老大虽然也不是凡人,但和能御剑飞行的仙师差得远。 “江心相逢即是有缘,伸出援手也是应有之义,无须再提什么恩公!我姓白名江澜,比秦小兄弟痴长几岁,如若不嫌弃,叫我白大哥即可……” 白老大言辞也带着几分侠气,矮身蹲下来,视线从秦桑胸前大片的血迹扫过,笑道:“看到你时,你躺在木筏上一动不动,我等本以为筏上是具尸体,幸好你自己坐了起来……来,我帮你看看腿伤。” 说着,白江澜搭手放在秦桑小腿,微微阖目。 片刻之后,秦桑突然感觉一股暖流从白江澜手指透出,进入小腿,然后顺着血管一路上行,最终蔓延至自己的全身,在那股暖流的浸润下,身上的寒湿之气竟被一扫而空。 那股暖流在他身上周游了一圈,便重新汇聚在他小腿的伤患处,起初一股麻痒从痛处传来,接着疼痛竟消减了大半。 秦桑惊呼一声:“白大哥,你是传说中的仙师吗,我的腿好了?” 周围的壮汉哈哈大笑,“小子,你连山贼都能杀,不知道这是真气?算你小子运气好,遇到白老大,愿意损耗真气帮你疗伤,还不快谢谢白老大!” 秦桑目光闪烁,连声道谢。 白江澜收回手掌,平复气血后睁开双眼,看了秦桑一眼,道:“看来你确实不懂武功,我只是个武夫,不是仙师,也没有仙师的手段。这真气也叫内力,虽然能帮你缓解痛苦,但想治好你的伤却难。你的腿骨没断,只是有几处骨裂,我已经用内力将伤处的淤血化开,只需下船后找一位郎中,开几副养骨的汤药,不出一月,你就能恢复如初……” “春桃姑娘来了!” 一声轻呼打断白江澜的话。 众人噤声,向两侧散开,白江澜也站了起来,转身看过去。 秦桑这时得以看到,众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接近船尾,前面一排舱室都没有灯光,唯有中间那一间被布置成了一个花厅,里面燃着烛火,烛光的从花窗里透出来,不过花窗内外都蒙着纱,看不见花厅里面。 此时花厅的门是半掩着的,一个纤瘦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过来,来到近前才看到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水绿色的薄衣,质地上佳,显然抵不过深夜的江风,冷的手有些抖。 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似乎很怕她,看到小姑娘走过来,纷纷避让,一个个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春桃姑娘。” 可能是他们东家,秦桑暗想。 “白统领,小姐让我问你,为何在此处停船?” 春桃神色不虞,拧着眉头走上前来,她比白江澜矮一截,努力抬着灯笼,快把灯笼怼到白江澜脸上了,杏眼瞪着白江澜,一脸不悦的质问。 白江澜抱拳行礼,道:“请春桃姑娘回禀小姐,方才我们看到江中心有一木筏遇险,木筏上尚有人在,所以停船搭救,现在人已经救下,这便开船。” 闻言,春桃低头瞥了眼秦桑,把灯笼低下来,怼到秦桑脸上。 秦桑寄人篱下不敢怠慢,直起身来,傻笑着点点头。 不等他开口致谢,春桃冷哼一声,“来人,把他给我丢下去!” 秦桑一惊,没想到这俏生生的小姑娘心肠这么狠,急忙看白江澜。 白江澜眉心微蹙,摆了摆手让属下退下去,“春桃姑娘,万万不可……” 春桃秀眉陡然飞起来,指着白江澜的鼻子破口大骂,声音有些尖利,“姓白的!王爷让你护送大小姐,你就是这么护卫的?这小贼贼眉鼠眼,身上都是血,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也敢让他上船?万一是刺客,惊扰了小姐,你有几个脑袋!” “春桃姑娘息怒,”白江澜倒是好脾气,不卑不亢的解释,“方才已经仔细问过,这位秦兄弟不通武艺,是被山贼祸害的可怜人,侥幸逃了命,身上的血都是拼杀来的,没有不救之理。况且秦兄弟腿骨有伤,行走不便,有我们兄弟看着,定不会让他惊扰到小姐。” 春桃见白江澜执意救人,眼珠一转,“这条船后面不是拖着两条小船么?送给他一条,让他滚蛋!” 秦桑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这江面宽阔无边,秋潮正盛,比前世的长江还险,两岸山影重重,没有一点儿灯火,时而传来几声怪叫兽吼,犹如鬼域一般。 一叶小舟下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小娘皮好狠的心! 白江澜道:“春桃姑娘有所不知,此处刚入巫陵江九叠峡,两岸都是高崖险山,没有人烟,凶兽横行,只能顺江而下。可这九叠峡是巫陵江水流最急、最险的所在,小船放下去,必会倾覆。不如这样,让秦兄弟留在尾舱,现在开船,明日清晨就能过九叠峡,到三巫城就把秦兄弟放下去。今晚我在甲板亲自守着,保证万无一失。” 第五章 仙师难寻 好容易把春桃哄回去,白江澜命人搀起秦桑。 “秦兄弟,春桃姑娘也是心系小姐安危,迫不得已,你不要在意。委屈你先去尾舱歇息一夜,我等会命人送些吃食过来,等到了三巫城渡口再送你下船。三巫城南北通衢,乃是客商必经之地,说不定有秦兄弟的同乡……” 秦桑感激不尽,想起身上两个钱袋,一股脑拿出来,道:“白大哥救命之恩,秦桑无以为报,这些金银是我杀的那两个山贼身上的,只望白大哥不嫌脏手……” “哎!” 白江澜满脸不悦,把秦桑的手推回去。 “白某昔日武艺低微,行走江湖,多蒙侠义之士相助,才有今日。如今不过是效仿先贤,行些小义之举,银钱之事休要再提,否则这就把你丢下船去!” 秦桑面色讪讪的支着手。 搀扶他的那个人笑道:“白老大的俸银一年上千两,岂会贪图你这点钱,你拿命拼来的,留着回家娶媳妇去吧。” 尾舱分出几间,原本是船工休息的地方,现在放的都是杂物,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里面堆满了稻草,上面又送下来一床被褥,虽然简陋,却是旬月来秦桑想都不敢想的。 把秦桑安顿好,白江澜带人回到船上,不一会儿又有人送下来一身旧衣服和热饭菜,秦桑狼吞虎咽吃完,没吃出什么滋味。 换上衣服,裹紧被褥,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秦桑才沉沉睡去。 临睡前,又摸了摸乌木剑和胸口的几样东西,忍住没取出来看。 …… 一夜无梦。 秦桑睁开双眼,感受着晃晃悠悠的船舱,精神前所未有的充足。 肚子又在咕咕叫,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秦桑坐起身,找了根木棍,慢慢站起来,点着脚,借着木棍的力竟然能慢慢走动了,不由得再次感叹内力的神奇。 一步步挪动,走到尾舱的梯子下,耳边听到上面传来一阵阵呼哈的喊声,一个人头探出来,正是昨天搀他的那位。 “秦兄弟醒了!” 那人一步跳进来,嗔怪道:“你腿还没好,怎么自己起来了?我一直守在上面,你喊一声我就下来。来,下舱闷气,我来搀你上去。天色还早,还不到开饭的时候,白老大正传授兄弟们武艺,船已过九叠峡,到三巫城不远了,吃了早饭就能送你下船……” 秦桑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性子活泼,嘴巴不带停的。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周宁,水性好,都叫我水猴子。过了三巫城水就缓了,可惜你一会儿就得下船,吃不上我摸上来的江鱼,我跟你说,这巫陵江里的九须鱼再鲜不过,但不吃饵,网也挂不住。除了我,没几个人能摸得上来……” “原来是周大哥,”看他说起来摸鱼眼睛越来越亮,秦桑连忙出声打断,“不知周大哥对三巫城了解多少,小弟初来乍到,能否指点指点小弟?” “没问题!” 说话间,两人便爬上甲板。 正是拂晓时分,江面上起了大雾,把岸上的青山都给遮蔽住了,入眼都是白茫茫的雾气,江风甚寒。 甲板上,昨日见到的那些壮汉都穿着制式的短靠,后背用白漆写着一个‘东’字,也不畏冷,正排成队列打拳,头顶热腾腾的汗气融进雾里。 “第九式,怒龙摧山!” 白江澜手持一根短棍,神色严厉,众人稍有差错,后背便要挨上一棍,但没人痛呼,也无人反抗。 “这三巫城总领巫陵江水系,因为位置的原因,西南几国的人来大隋都要路过三巫城,行商更是数不胜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特别是那第一渡口,最为混乱。秦兄弟你没有武艺,下了船一定要小心,把钱袋藏好,别漏了白,否则肯定会生祸患,等找到同乡赶快回家才是……” 在秦桑不动声色的引导下,周宁兴头大起,还在说个不停,秦桑也听的仔细。 这时秦桑才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他家乡所在的宁国。 大隋和宁国毗邻,大隋在宁国东北方位,两国中间隔着数条险峻山脉,还有天堑巫陵江,一直以来还算安稳。 那些山贼翻山越岭,一路北上,也不知是何原因。 巫陵江在三巫城所在的位置分出数条支流,这些支流无不水势浩荡,整个巫陵水系流经数个国家,正因如此,三巫城才显得那么特殊。 另外,三巫城内还有一座王府,大隋八王之一的镇水王坐镇城中。 有镇水王大军,城中安定,各国行商都愿意来这里交易。 第一渡口是三巫城前最大的渡口,秦桑如果想回家,在那里最容易找到家乡客商。 耳边听着周宁絮絮叨叨,秦桑的目光却一直在白江澜他们身上转,渐渐看出一些端倪,这般严明的纪律,秦桑只在军人身上见过,再加上昨夜听春桃无意间说他们是王爷派来护卫小姐,难道这些人是哪位王爷的护卫? 秦桑瞥了眼花厅,周宁方才说大隋有十三郡,共有八位王爷,地位尊贵,仅次于大隋皇帝,不知那位大小姐是什么身份,值得王爷派兵护送。 “周宁!” 周宁一个激灵,气质陡然凌厉起来,“在!” “入列!” “是!” 周宁跑步归队,白江澜走了过来,秦桑挣扎起来见礼,“白大哥……” 白江澜摆手让秦桑不要多礼,“昨晚睡得可好?兄弟们粗浅功夫,让秦兄弟见笑了。” “几位大哥都是英雄豪杰,秦桑非常羡慕!白大哥,如果秦桑现在开始学武,能不能炼成您这么厉害?” 秦桑认真说道,他确实羡慕、想学。 白江澜呵呵一笑,道:“我算什么,江湖上那些先天高手能真气外放,内力催生剑芒,甚至传说有位先天高手斩杀了一位仙师,那才叫真的厉害。” “仙师能被练武的人斩杀?”秦桑愕然,迫不及待追问,“白大哥见过仙师么?” 白江澜摇头,看穿秦桑意图,劝道:“仙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几个真正见过?世间求仙者无数,最终都在深山大川枯耗一生,一事无成,你可不要陷入执念,浪费了大好年华。” 第六章 活神仙 秦桑默然,摸了摸胸口,执着的盯着白江澜的眼睛,道:“白大哥,您还没说,如果我现在学武,能学成吗?” 白江澜有些意外,笑道:“你觉得怎样是学成?” 秦桑试探道:“炼出内力?” 白江澜摇头,“难!” 秦桑想到被白江澜执意留下的一幕,道:“那,能诛杀为恶的贼寇呢?” “贼寇也有武艺高强者,不过……” 白江澜神色微动,“难得你有此心,如果真的想学,我可以传你几式《伏虎长拳》,教你有几分自保之力。这门功夫不是什么高深武功,是武林最为常见的拳脚功夫,也可借枪棒施展,一般镖师都能耍上几式。” 秦桑大喜,俯身便拜,“秦桑叩谢恩师!” “不可多礼!” 白江澜含笑把秦桑拉起来,“三巫城马上就到了,我只能传你三式,以后江湖各飘零,难有再见之期,不敢以老师自居,你我还是兄弟相称。这门《伏虎长拳》共有十式,你如果真能坚持下来,可以随便找个镖局武馆拜师,学习后面七式。不过,你不要嫌弃功夫粗浅,虽是粗浅功夫,如果勤加苦练,悟性足够,也能有大作为。传言武林中曾有一位奇才,凭借最简单的《罗汉拳》,炼出一身强悍真气。当然,也仅此一位而已。” “看好了!” “第一式,怒龙出海……” “第二式,拳势通天……” “第三式,金刚伏虎……” 《伏虎长拳》果然粗浅,特别是前三式,白江澜演练了两遍秦桑就记住了招式和口诀。 轮到秦桑自己来打时,才知内里还有乾坤,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同样的一招,他和白江澜看似打出来一模一样,但在用劲上却错误百出。 接下来就是引导劲力和纠错的过程,好在《伏虎长拳》前三式重在臂和拳,步法并不复杂,秦桑的伤腿影响不大。 “专心点!注意你的身形,有你这样的金刚么?” “招式为表,劲力为里,用劲错了,你一辈子别想炼出内力!” …… 教起武来,白江澜不留一丝情面,骂是轻的。 那些人练完后围过来嘻嘻哈哈的看热闹,秦桑后背狠挨了几棍,再也不敢分心,等到饭点真让他把三式都练熟了。 用过饭,太阳也出来了,江面上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船头突然有人喊,“三巫城到了!” 秦桑扶着船舷站起来,看到江心薄雾散入青山之中,露出的江面上大小船只林立,一望无际,朝阳的辉光在江中流动,景色无比壮美。 在群船汇聚的中心,岸边应该就是第一渡口了,说是渡口,规模已经和城镇差不多,赶上秦三娃工作的那个小城好几个大。 难以想象,渡口后面的三巫城是怎样一座雄城! 行船低调的向前行驶,水猴子蹿到船头挥动旗语,等一条小船轻轻靠过来,大声和船家谈好价格,转身喊道:“秦兄弟,下船吧!” 该下船了。 “后会有期!” 和白江澜等人相处虽然短暂,秦桑心中却有万般不舍,一一辞别后,由绳子绑着箩筐放到小船上,目送大船离去。 水猴子还在船头挥手。 …… “公子是第一次来三巫城吧?” 小船在江中灵动的穿梭,慢慢向渡口靠近,撑船的是一位老汉,见秦桑一直支着头眺望渡口出神,便开口搭话。 秦桑收回目光,看向老汉,开玩笑道:“船家,我姓秦,不敢当什么公子。我啊,是来找神仙的,看您这把式,在江上跑船不少年了吧,可曾见过神仙?” 老汉哈哈大笑,“秦老弟就别拿小老儿开心了,小老儿从八岁就跟着爹娘跑船,一晃在江上跑了五十多年,可从没见过什么神仙。秦老弟,你来三巫城是要做买卖,还是走亲访友,或者想找个营生?小老儿把三巫城内外都跑遍了,说不定能帮点儿小忙。” “您看我这条腿,”秦桑把伤腿抬了抬,苦笑道,“我现在站都站不稳,什么都不想,先把腿治好再说。不知道渡口哪里有神医,请老先生指点指点。” “哦?” 老汉低头仔细看了看秦桑的腿,摇头道:“神医都在城内给贵人治病,哪会留在渡口?从这里到三巫城可还有三十里呢……不过小老儿倒是认识几个老郎中,在渡口有些口碑,老弟要能信得过我,我这就带你过去……” 说话间,码头出现在二人视野之中,渡口中人头攒动,挤满了人,大多数人都衣衫褴褛,吵吵嚷嚷好不混乱。 秦桑讶异道:“渡口里这么多人?” “秦老弟有所不知……” 老汉面带悲悯,长叹道:“以往渡口没这么热闹,最近许多逃难的人从北边过来,说是北边大旱接蝗灾,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听说还有人扯旗造反,兵灾四起。都是穷苦人,在家乡活不下去,只能往南逃。说实话,小老儿我快六十了,类似的景象也见过几次,但从没见过这样的世道。不光第一渡口,下面几个渡口都挤满了求活的穷人,最苦的纤夫都有几十个人争着当,三巫城外更别说了,都说是新皇昏庸无道……” 老汉突然闭嘴,面色讪讪的看了秦桑一眼。 秦桑不以为意,把着船舷观察码头,果然如老汉所说,九成都是面黄肌瘦穷人。 老汉言语有失,急忙转移话题,“秦老弟,一说起穷苦人,小老儿突然想起来了。小老儿没见过真神仙,但听说过翠明山青羊观里有一位活神仙!” 秦桑轻咦一声,“什么样的活神仙?” 见秦桑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老汉面有得色,“说起这位活神仙,在附近名声可不小,指的就是那位青羊观主寂心道人。翠明山上道观寺庙有不少,青羊观一直没什么名气,后来这位青羊观主出现,名气才大了起来。说起青羊观主,最出名的就是他的圣者仁心,说是活神仙,一点儿不假。” 第七章 寂心道人 船到码头,秦桑也听老汉讲了不少寂心道人的事迹。 翠明山青羊观初时兴盛,后来日益衰败,观中道士接连出走,只剩下几个老道,也渐渐老死。 道观无人修缮,越来越破败,杂草丛生,若不是寂心道人,不出几年,青羊观就只剩断壁残垣了。 寂心道人最为人乐道的不是他观主的身份,而是他的仁义之心。 他带着一个小徒接手青羊观后,不求香火,反而天天上山采药,给穷人施药治病。 有人跌打损伤、风寒湿热,只要求上门来,寂心道人都给用心诊治,医术未必多好,但诊金很低。 若是实在没钱,也可以记账,但三五载不还,他也不去讨要,名声渐渐传开,加之青羊观观主的身份,得了个活神仙的名号。 老汉把船停在码头前,边搀着秦桑下船,一边劝说道:“秦老弟的腿伤不重,活神仙定能帮你诊治,不过翠明山在三巫城和渡口中间,从这里过去十里路,还得走山道,秦老弟要雇辆车才行,小老儿倒是认识几个车夫,保证价钱公道……” 秦桑谢绝老汉的好意,在老汉失望的眼神下,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挤进人群。 走在人群里,耳边听到天南地北的口音,秦桑暗道三巫城果然名不虚传。 受腿伤影响,秦桑走走停停,还真让他听到家乡的口音,张目看过去,只见岸边有几个穿着绸缎的人正指挥力工往船上装货。 眼睁睁看着他们装好一船货,驾船驶离江岸,秦桑终究未发一言,毅然转身,走进一家酒楼。 吃过鲜美的江鱼河鲜,秦桑坐在二楼,吹着江风,端着茶盏望着窗外寥廓江面和忙碌众生,怔怔出神了一会儿。 “店家,结账!” 秦桑拿出一粒碎银子,看着掌柜的用戥子称好,捏着找来的铜钱,问道:“有劳掌柜的,我想去三巫城,不知哪里能雇到马车?” 掌柜打量了秦桑一眼,指着门外,“顺着这条街向西直走,到头有十几家车行挤在一起,都是做正经生意的,多的是去三巫城和各大渡口的马车。” 兴许是秦桑吃的多,掌柜的好心提醒,“这个年头……公子最好不要一个人上路,找几个人一起雇一辆,还能便宜些。” 从第一路口到三巫城,地势一路走高,几大渡口进城都要走这条道,路上行人不少,道路宽阔平整,马车不算颠簸。 秦桑在翠明山脚下车,仰望面前高山,山上的路看起来有点儿险,他腿脚又不灵便,心里有些发怵。 巫陵江两岸群山起伏,翠明山不过是这座绵长山脉中的一峰,在群山之间并不太显眼。 不过翠明山有其独特的灵秀和神韵,山上密林掩映之间,时有一些庙宇楼台的飞檐翘角伸出来,偶尔悠长的钟鸣之声在山林间回荡,澄明人心。 秦桑从车夫那里听到几则翠明山里精怪灵魅的传说,也不知道这些庙宇道观是因为种种传说而选择翠明山,还是他们来了之后才有了这些传说。 秦桑勉强爬到半路,遇到几个同去青羊观求医的人,才在他们的搀扶下来到位于后山半山腰的青羊观。 秦桑拄着棍,在青羊观门前站定。 道观的规模属实不小,道观周围是大片的竹林,下午的阳光并不炽热,竹叶飒飒,凉风阵阵。 因为山势陡峭,站在观外也能看到里面层层楼沿,建筑的风格和秦桑前世见过的道观差不多,但都破败的厉害,屋顶碎瓦随处可见,瓦片下的茅草一簇簇露出来,估计鲜有不漏雨的。 站在外面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人数还不少。 秦桑沿着青石堆砌的台阶一步步挪进去,门楣上的石条刻着‘青羊观’三个字,两片枯朽的木门斜挂在两边,上面的门环满布铁锈。 进门是一个大院子,有草垛、驴圈、古井、辘轳、磨盘和石臼,两大片园子,小的种菜,大的里面种的东西秦桑都不认识,估计是草药。 院子后几阶高台阶,上面就是一座大殿,是整个青羊观最大最宏伟的大殿,也是修缮的最好的。 大殿上一块木匾,遒劲的大字写着——青羊殿,字上的漆都快掉光了。 怎么看都不是神仙住的地方。 秦桑暗叹一声,正要进去,里面有三个人推门出来,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妪,边向外走边扭着头连连道谢,许诺下个月就把诊金送来。 秦桑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不敢存有不敬之心,神色自然也肃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进青羊殿。 大殿空旷,墙壁上的彩绘大片剥落,斑斑驳驳,看不出原本绘制的是什么。 唯有正殿的三座神像色彩鲜艳如新,漆工和雕工都异常精美。 供桌上燃着一炷香,烟气袅袅,馨香满室。 供桌侧方摆着一条长桌、两个柜子,一个装药,一个放满经书,长桌后面一位枯瘦老道端坐如松,正给一个老人搭脉。 老道发须皆白,面容不显老态,一双眼睛尤为明亮,灼灼有神,一缕雪白长髯垂到胸前,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身上穿着一袭青色道袍,浆洗的已经有些发白,但很干净。 他右手边是笔墨纸砚,左手边摆着一个药箱,还有药锄、朱砂、黄纸、签筒等奇怪的工具。 他就是寂心道人吧,秦桑心想。 “公子,是来上香还是治病?” 秦桑循声看过去,见旁边候医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小道士,有十三四岁,道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和滑稽,长相白净。 想起撑船的老汉说过寂心道人有个徒弟,秦桑脸上堆笑,“小道长有礼了,我姓秦,前日伤了腿,请道长帮忙看看。” 小道士拿过来一个小木墩,“秦公子请坐。” 秦桑依言坐下,小道士把秦桑的伤腿抬起来,伸手摸了摸骨头,道:“秦公子,你的腿骨没断,可能是有些骨裂,煎服些养骨的汤药,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你若是不着急,可以坐着等一等,让我师父帮你看看。” 秦桑就是冲着老道士来的,自然满口答应,“有劳小道长。” 第八章 落脚青羊观 “明月,给老先生取两副药。” 老道喊了一声,手拿毛笔,迅速在纸上写好药方。 小道士急步走过去,按照药方取药,用药碾子碾碎,再用荷叶包好,中间还要应付其他病人,忙活一通,额头上起了一层汗。 那个老人局促的站在旁边看着小道士忙活,接过荷叶包好的药时手有些颤抖,走到寂心道人面前,欲言又止,等寂心道人给另一个病人看完,摊开手掌,小声嗫嚅道:“活神仙您慈悲,小老儿是从北边来的,刚找到住的地方,孩子昨日才在渡口找到活,工钱要下月才发,手里就这几文钱……” 寂心道人写好另一人的药方,交给明月抓药,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轻叹一声,“老人家,这些够药钱了,诊金不用着急,等家里宽裕了再送来也不迟,先记账上吧。” 等寂心道人在厚厚的账簿上记好,老人满脸感激的离开。 秦桑坐在最后,看着师徒俩忙忙碌碌,心思浮动,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前面就剩搀扶他上山的两个人。 一连看了十几个病人,倒是有一大半是北边来的,大多都是诊金记账,有些连药钱也付不起。一个下午,除了一对夫妇来求符纸驱邪,一位老太太求签,竟然一个上香的都没有,老道没能入账多少钱,但师徒俩都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之色,让秦桑感慨不已。 “小兄弟把腿抬起来。” 等前面的病人看完,秦桑拄杖过去,按照老道的吩咐抬起伤腿。 看着老道写完药方、吩咐抓药,然后又记账,声音里难掩疲惫,秦桑心中微动,轻声道:“道长,我听说北边逃难来的人源源不断,以后找您看病的肯定越来越多,观中只有您和小道长两个人,还要上山采药,怕是忙不过来……” 话没说话,秦桑余光便扫见小道士眼睛发亮,满脸期待的看着师父。 寂心道人头也不抬,打断秦桑,“小兄弟方才也看到观中的情况了,来往善信都是穷苦人,贫道有心也无力,一年赚不了几文香火钱,养不起道士,也付不起小兄弟月钱。” 明月小道士眼睛一暗,嘟了嘟嘴。 秦桑没想到老道说话这么直接,不过他也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讪笑道:“不瞒道长,晚辈确实想找个容身处,可惜不小心伤了腿,活路难找,方才看到两位道长忙碌,才起了心思。晚辈不求月钱,只求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讨口饭吃。” 寂心道人抬头看了秦桑一眼,手捋长髯道:“小兄弟正是大好年华,何必屈身山野,去渡口找个正经营生,好成家立业,才是正道。” 见寂心道人语气松动,秦桑连忙趁热打铁,“道长明鉴,晚辈曾在村里跟着夫子读过几年书,能写会画,可以帮助道长誊写记录,研磨草药,等伤好了再跟您上山采药。道长如果不嫌弃,就先留我一个月试试,如果我真的不堪用,再把我赶下山不迟……” 寂心道人果然意动,眯着眼睛打量了秦桑许久,“罢了,我一穷酸老道,也不怕小兄弟图贫道什么。” 说着,寂心道人拿过毛笔,抽出一张黄纸。 “写两个字我看看。” 秦桑接过笔,听写了几个字,心中忐忑的看着寂心道人。 他前世不会用毛笔,好在秦三娃学过,但这字也够呛,只能说没散架,能认识,而且还有两个字没写出来。 不过秦桑也了解到,这个世界和前世古代差不多,认字的是极少数,他也算得上高层次人才了。 见寂心道人捏着黄纸不语,秦桑嘴上补救,“晚辈自幼心向好学,可惜家中有变,只读了几年书,如果蒙得道长收留,以后定会勤学苦练。” “尚可。” 寂心道人点点头,“道观中尽是道经医经,如果小兄弟有心,晚上可以和明月一起读经。还有,道观里条件简陋,吃的没甚油水,小兄弟可能忍受?” “道长您就叫我秦桑,”秦桑连忙道,“我也是穷人家出来的,能吃苦。您放心,我一定谨守清规戒律,不给您添麻烦。” 寂心道人摇头,“你未曾出家,倒也不必太拘束,惟有一条,不可带女子进来胡天胡地。道观之外,贫道更不会约束于你,不过你若是胡作非为惹出祸来,也和贫道无关。此时有言在先,日后别怪贫道不讲情面。” 总算得到收留,秦桑无不应允,“谨遵道长吩咐。” …… “秦公子,这边几处屋子都没人住,你可以选一间,我先去做饭,晚上把被褥和道袍给你送过来。” 收留下秦桑,寂心道人免去诊金,就让明月带着秦桑去后面选住处,被褥和道袍都有赠送,以后吃饭也跟他们一起,明月负责做。 “明月师弟,咱俩都在道长手下做事,我比你长几岁,你就叫我师兄吧,叫公子太生分了。” 秦桑拉着明月套近乎,“一会儿我去帮你烧火,你先给我介绍介绍,你和道长住哪屋?” 明月跟着老道生活,一直没什么朋友,突然来了一个师兄,也觉得亲近,笑嘻嘻的指着一间,脆声道:“师兄,我和师父住那里!” 秦桑顺着看过去,只见明月指的是青羊殿后面的那排房子。 整个青羊观有四进,青羊殿后面还有三排房子,一排有六间房,中间一条石阶小路通往道观最后,两侧各三间。 房子都是石头搭建,框架完好,唯有房顶毁坏的厉害。 寂心道人和明月住的是第一排左首的三间房。 明月指着另外三间道:“这些房子都有竹子搭的床,如果有居士留宿,或者病人来不及下山,可以在这里住,病人有时不要钱,居士一文钱一个晚上,不管饭。” 秦桑跟在明月后面,听他介绍。 来到最后一排房子,秦桑突然听到潺潺流水声,便走上去,青羊观原来没有后墙,最后是一大片竹林,竹林深处有泉水从山顶淌下来,形成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泉水叮咚、鸟语虫鸣,环境甚是清幽。 秦桑一看就喜欢上了。 第九章 幽冥经 “井里没水,吃水、洗衣、浇园子都要上来担水,台阶又高又滑,特别难走。” 明月嘟着嘴,语气不满,小眼睛偷看秦桑。 秦桑察觉到明月的小心思,微微一笑,“以后师弟你就负责洗衣做饭,这些粗活交给师兄来干。” “真哒!” 明月蹦起来,高兴的拍手,“那也得等师兄腿伤好了以后。” 小孩子果然是好收买的,明月对秦桑一下子就亲近起来。 秦桑四下看了看,指着最后一排房子,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选一间住?” 他身上有不可为人知的秘密,想离寂心道人远一点,免得被发现。 “当然可以,”明月道,“师父正要我把这些房间都收拾了呢,以前就有人上山借房子住,后来陆续都搬走了。现在北边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师父说天气越来越寒,把房子拿出来,收留一些没住处的人,帮他们度过寒冬,山上一些寺庙已经开始做了。师父说我们不苛求功德,但要行善事。” 秦桑挑中东北角里的房子,里面灰尘遍地,蛛网纠缠。 其实是三间房连在一起,中间都用竹墙隔开,两个里间都有老旧的竹床,秦桑选中的是最边上那一间,夕阳正好照进来,透过窗,隐约能从群山间看到一段江水,风景甚好。 …… 饭菜是青菜、咸菜和窝头,用过饭,喝了明月帮他熬的草药,二人就上去一起把房间清理干净,竹床也换了新竹子,铺好被褥,忙忙碌碌已经是深夜。 没有钟表,秦桑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看明月一直打哈欠,催他回去休息。 明月好不容易有人说话,依依不舍,“师兄,我去烧一壶水来,你好洗澡。” 秦桑打了一通伏虎长拳,洗漱干净,仔细听了一会儿,寂心道人和明月都已经睡去,这才小心掩上门窗,借着一缕月光,把身上那几件东西取出来查看。 他盘坐在床上,钱袋、七彩锦囊、羊皮纸、木剑、阎罗幡和书一字排开。 锦囊和羊皮,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头,只好先放一边。 一只手拿起乌木剑,秦桑皱眉,实在想不通这小小的木剑是怎么变大成飞剑的。 要滴血么? 这个念头已经在秦桑脑子里转悠半天了,当下一狠心,用竹片在手指划开一道口子,一滴鲜血滴在乌木剑上。 顾不得手指疼痛,秦桑满脸期待的看着乌木剑,只见鲜血滴上去,接着就顺着光华的剑身滑下来。 秦桑眼睁睁看着血滴落到地上,晕开。 秦桑不甘心,摸起来阎罗幡,故技重施,最后连锦囊和羊皮都试了一遍,一个有反应的都没有。 秦桑暗骂一声,把那本书拿了起来。 《幽冥经》,书里当头三个大字,薄薄的十几页,每一句都晦涩难懂,其中还有许多字不认得。秦桑囫囵翻到最后,发现最后两页有一篇《阎罗幡》,内容也同样读不懂。 最起码这本书和阎罗幡有关。 黑衣人借助阎罗幡和少年同归于尽,肯定是仙家神器! 想到这本书极有可能是修仙经卷,秦桑心头顿时火热起来,但也意识到,就算真是修炼的法门,也要读懂才行,否则万一走火入魔,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读懂的前提是认字,看来真的要沉下心来,在青羊观学经一段时间。 这山中道观清静非常,还有吃有喝,留下倒也无妨,自己也要好好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虽然承接了秦三娃的记忆,但秦桑对秦三娃的亲人没有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而且现在秦父秦母肯定以为他已经死在山贼手里。 不见也好,以后有机会再补偿吧。 他不愿回王家村,就算不求仙,他也不愿困在那种地方,平庸的过一生。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一剑飞仙,秦桑也就和前世一样,所谋求的不外乎财色权名利,在船上时肯定费尽心机钻营一番,不会这么轻易下船。 白江澜说神仙难寻,但这本《幽冥经》让秦桑看到了希望,或许自己真的有机缘…… 思绪混乱,不知道什么时辰睡去了,一夜无梦,第二天秦桑被鸟叫声吵醒,天光已经大亮。 秦桑急忙起来,收拾停当,拄着拐棍下去,刚到青羊殿后门,就听到里面传出诵经的声音和木鱼声。 小心翼翼走进去,见寂心道人和明月正在香案前做早课,大殿里已经来了三个求医的人,还有一位居士,跟着寂心道人一起诵经。 秦桑不敢出声打扰,就见明月斜觑了他一眼,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去前面。 秦桑心领神会,向求医的人点点头,走到院里的柴房,看到灶台上有给他留的一碗杂粥,还热乎。 洗了一把脸,囫囵把粥扒进肚子,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有秦桑帮忙,寂心道人师徒俩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秦桑不懂医术,坐在桌案后面,帮着记录和研磨草药。 老道诊断、开方、画符、解签、算卦、念经祈福,可谓全才。 明月接待病人、香客,烧水、抓药、做饭,也非常忙碌。 不知不觉间,天色将晚,把最后一个病人送走,明月把道观的门闩上,师徒三人分工打扫杂乱的大殿。 “今日是初七,”老道拿着黄历看了半晌,又翻看了几页账簿,道,“贫道明日下山,有两场小法事要做,你们留下照看道观。” 说着,寂心道人起身翻了翻药橱,“初九初十,贫道要去煌煌山采药,如果有病人上山,小病明月来看,拿不准的就让他们到十一那天再来。去做饭吧,吃完饭做晚课。” “是,师父。” 秦桑跟着明月出去,见明月脸上有些失望,问过后才知道,寂心道人每月都要上山采药,这次去的煌煌山在山脉深处,山势险峻,长有许多珍稀草药。 除了治病救人,每逢黄道吉日,会有户家请寂心道人下山做法事。 这门生意能赚钱,但抢不过前面的和尚和大道观,一般做法事时,寂心道人都带着明月下山长长见识。 秦桑知道寂心道人还不放心自己。 第十章 套话和骗术 当晚,秦桑和明月一起做晚课,学习道经。 和幽冥经一样,秦桑也读不懂,好在寂心道人会耐心讲解,秦桑学的认真,自己找了块木炭,把学到的东西记下来。 深夜回到房中,秦桑又把《幽冥经》拿出来,对照着刚认识的字,理解经文的意思,甚是艰难,但他乐此不疲。 第二天,寂心道人下山做法事,午时就回来了,毛驴上驮着一袋粗粮,下午明月蒸好一锅菜窝头,煎了一罐咸鱼,帮寂心道人打理好行囊和药箱。 初九那天,秦桑醒来,不见寂心道人,问明月才知道他寅时就动身了,当天他和明月按照寂心道人的吩咐去做,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初十清晨,秦桑一身疲惫终于歇了过来,一大早就在屋子前面打《伏虎长拳》。 “师兄,你打的是什么拳?” 明月端着粥碗,坐在旁边石头上,看秦桑打的虎虎生风,有些蠢蠢欲动。 “这门功夫叫《伏虎长拳》。怎么,道长没教过你武功?” 秦桑打完一通,只觉全身通畅,擦着汗反问道。 “没有,”明月摇头,咬着筷子尖,满脸好奇,“师兄,师父也会武功?” “我怎么知道?我才来几天?” 秦桑翻了个白眼,暗暗琢磨,他本以为寂心道人敢进山采药,不怕豺狼虎豹,说不定有武功傍身,所以才故意在明月面前打拳,引他说话。 如果会武功,没道理不教给徒弟啊,这两天相处,秦桑能察觉到寂心道人很疼明月,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难道真的只是个平凡道士? “平日你跟着道长只学念经和医术么?没学过法术?” “法术?” 明月一脸茫然,“念经认字的时候多,也学过卦书,能解签断字,勾描符箓,但不熟练,师父还不敢让我在人前做。法事的流程也知道,能给师父帮手。师父也教我辨认草药,看病开方,但师父说我还要学二十年才能出师,要不然就是误人性命。” 秦桑眼睛一亮,“符箓不是法术?我那天听那对夫妇说家宅不宁,道长给他们一道符,说能趋吉避凶,驱赶邪祟,这不是法术么?” 明月嘿嘿笑,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师兄,我告诉你,你不要去外面说。师父说过的,这些都是骗人的。” 骗人? 你们这里上有神明! 秦桑气愤道:“要是不准,你们就不怕人家找上门来?” “玄之又玄的事,谁又知道什么是准,什么是不准?” 明月摇头晃脑,“就算人家找上门来,也有话术能挡,师兄你早晚会知道。” 秦桑非常受伤,一整天无精打采,明月缠着他学《伏虎长拳》,只好允诺腿伤好了就教给他。 转眼间,秦桑在道观呆了二十多天,师徒三人彼此真正熟悉了。 这些天,秦桑一直努力练拳、念经学字。 除了法事,道长传授明月医术和卜卦解签符箓之术也不避着他,秦桑这才确认,真的都是话术和骗术,彻底死心。 不过,骗术中暗含许多世事洞明的道理,也让他收获不小。 他腿上的伤日渐好转,不用拄着拐杖走路了,闲不下来,先是砍伐竹子当水管从小溪把水引到院子来,在院中用石头搭了个小水池。 尝试了几个方案,最终做成了。 这一下,明月身上最重的活不用做了,而且竹筒水流不断,园中青菜和草药长势愈发好,不仅明月师兄师兄叫的越来越亲热,寂心道人对他的看法也有所改观。 接着,秦桑又做了个竹梯,爬上房顶,把三人住的房间的碎瓦都换掉。 后来又觉得道观里吃食实在寡淡,琢磨着做了几处机关,真让他逮到几只野兔山鸡。 明月劝秦桑不要在道观杀生,会被师父责罚,秦桑只好在小溪旁搭了个土灶,在道观外,寂心道人就管不着了。 这个世界没有前世那么多调料,他也不通厨艺,野味的草腥气和土腥味难去,只能烤着吃,撒上盐,味道尚可。 明月不忍心,不敢杀,但是敢吃,吃得香。 又是十多天,树叶凋零,天气转寒。 山上的风吹在身上,比山下更冷,师徒三人在青羊殿里做晚课,寒风无孔不入,吹进大殿,油灯上的火苗飘摇。 秦桑伸了个懒腰,放下鹅毛笔,拨动了一下灯捻,看旁边师徒俩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做完晚课,轻声道:“道长,我先回屋睡了。” 说着,拿起刚写的几张纸,裹好袍子,离开大殿,他的腿骨已经痊愈,正计划着去三巫城一趟。 读书改变命运。 这一个月来,秦桑比前世读高三还要用功。 今天终于把《幽冥经》所有的字认全并理解,寂心道人博闻多识,学识比想象中还要丰富,而且愿意耐心讲授,秦桑对他非常感激。 回到住处,秦桑先打了一遍《伏虎长拳》,平复躁动的心情。 秦桑一直遵照白江澜的吩咐,每天早晚练习《伏虎长拳》,从不间断,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变强,但是传说中的真气连影子也没见到。 打完拳,洗去一身臭汗,秦桑回房,从床下拿出一沓黄纸,上面写满了字,然后对照着那本书,借着月光把最后一句补上。 整篇《幽冥经》终于翻译完了。 秦桑拿着黄纸本,激动的手掌有点儿发颤,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从头开始通读起来。 一遍又一遍,他心无旁骛,沉浸在《幽冥经》之中,先读自己翻译的版本,复又读原本,一点点揣测,再反过来修改自己的译本。 秦桑不敢贸然修炼,鬼知道错一点儿,会不会走火入魔。 以他现在的浅见,《幽冥经》确实是一部引导人修炼的功法,里面功法炼成之后,会有一股‘炁’在体内沿着经脉流动,还有周天之类的讲述。 好在他一直跟随寂心道人学习医经,对经脉、穴位之类的了解了一些,能勉强读懂。 第十一章 茶楼 秦桑不知道《幽冥经》说的气是指什么,和白江澜说的真气、内力是不是一个东西。 笼统来看,这部《幽冥经》共分为六层。 除了修炼之外,《幽冥经》没有一句废话,完全不涉及别的东西,秦桑也无法断定这到底是一部内功心法,还是修仙法诀。 到了《阎罗幡》一篇,写的是怎样用那股气驾驭阎罗幡,不过需要在炼成《幽冥经》第一层之后方可尝试,具体阎罗幡有什么功用,却没有说明。 全篇通读数遍,秦桑还是云里雾里,觉得一阵头昏脑胀,见已是深夜,只好不急于一时,先去休息。 …… 三巫城城门守备宽松,加之秦桑和明月都穿着道袍,轻松混进城里。 进城前,秦桑回头望,只见城门外已然聚集成一个绵延十数里的城镇。 从城门向外,二三层的高楼到矮屋石房,再到茅草窝棚,最后露天铺上稻草就成家。 最外围汇聚了无数北边来的灾民,大多数连遮风挡雨的窝棚也没有,好在秦桑一路看到几处富户施粥,灾民能有口饭吃。 这些天,秦桑在青羊观也明显感觉到灾民越来越多,没想到渡口人满为患,三巫城外还聚集了这么多,不知道他们怎么才能度过这个寒冬。 进城第一眼看到一个香飘十里的肉包子铺,秦桑眼都绿了,急匆匆拉着明月进去,两人吞了一屉肉包子,囫囵混了个半饱,才晃晃悠悠在城中闲逛起来。 今日是黄道吉日,寂心道人有两场法事要做,不是喜、丧之类的大法事,道长自己就能应付,秦桑便请示道长,拉着明月进城观景。 在青羊观,秦桑和病人、香客聊天,不止一次听人说三巫城如何如何。 如今亲眼得见,以前世的眼光看,三巫城自然比不上现代化的大都市,但在这个时代,也当得起雄城二字。 两人穿着道袍招摇过市。 明月唇红齿白,长相惹人喜爱。 秦桑虽然是庄稼人的底子,但秦三娃小时就没吃过苦,长得也算白净,加上秦桑作为现代人的自信和神采,出手又非常豪气,完全不像个穷酸道士。 两个人走在一起很是惹眼。 一路上许多人好奇的打量他们,秦桑没觉得如何,明月却是有些害羞,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实在受不住了,拉了一下秦桑的衣角,偷声问:“师兄,我们去要哪里?” “先找美食……” 秦桑眼睛四处乱飘,遇到没见过的吃食就花钱买,跟明月分着吃,一路上花钱如流水,反正都是仇人的,他也不心疼。 跟着寒酸老道,明月何曾吃过这么多好东西,吃的眉开眼笑,在秦桑身边蹦蹦跳跳,渐渐就放开了,不过很替秦桑心疼,“师兄,你今天花了好多钱,师父说钱不好赚,你要省着点花,留着娶婆娘!” 秦桑一指前面的点心店,“你想不想吃?” 明月双手握拳,互相敲了敲,“啊……那一样只要一点儿就好了!” …… 从点心店出来,明月抱着一大包油纸包好的点心,说要带回去和师父一起吃。 一路边吃边走,秦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更加深刻,这才算真正把秦三娃的记忆融汇到自己身上。 才走了没几条街,秦桑肚子彻底饱了,路上也看到一些商机,有抢来的钱做本钱,刻苦经营一番,不难混个温饱,但秦桑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和明月说说笑笑,拐过这条街,前面一个三层高的木楼闯进眼帘,木楼傍着三巫城内河,杨柳依依,楼上招牌写着鸿鹄楼三个字,气魄不小,其实是一个茶楼。 茶楼里时而传出声声惊堂木,和震耳欲聋的惊呼声、笑声,秦桑知道是因为茶楼里的那位颇有名气的说书人。 他进城就是奔着这栋茶楼来的。 想要打探消息,无外乎寻找闲聊聚会之所,秦桑更想知道的是三巫城周围神仙志怪的传说,所以在青羊观刻意打听,早就知道了鸿鹄楼。 鸿鹄楼是三巫城南城名气最大的茶楼,楼分三层,茶价有高有低,来往的茶客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秦桑在人最密集的一楼坐下,要了一壶茶,听台上的说书人说书。 ‘砰!’ 胖乎乎的说书人猛然一拍惊堂木,脸上肥肉一颤,茶楼顿时鸦雀无声。 “说起这件事,却有一桩往事不得不提,话说五百年前,有一个叫王滨的大侠被我大隋先祖神武帝折服……此人便是王大侠的后代……” 秦桑听了一会,这位名为柳净庭的说书人名不虚传,说起书来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常事经由他嘴里说出来也异彩纷呈。 不过他心不在此,眼睛四下一转,便和左右的茶客套起近乎。 整整一天都是在茶楼度过,午饭也是在茶楼吃的,秦桑不惜银子,请客喝茶,结交了许多‘朋友’,用话术引导他们谈论三巫城当地流传的神仙鬼怪传说。 台上柳净庭说书,下面一群人说老故事,明月坐在一边,双手护着点心,听的津津有味,枯坐一整天也不嫌烦。 等到日影西斜,秦桑和明月才依依不舍的从茶楼离开,会合做完法事的寂心道人,回到青羊观时已经暮色四合。 晚课之前,借着油灯,师徒三人围坐碳盆分食点心。 明月咬着果子,看到秦桑拿着道经翻看,突然开口问道:“师兄,你白天为什么一直跟那些人打听山上的神仙传说?你也想寻仙?” 老道士抬了抬眼皮。 秦桑抬起头,笑道:“神仙啊,谁不想当?可惜这些传说没一个靠谱的。” “师父以前说过,那些去深山大川里的人肯定找不到神仙,仙师不会待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明月生怕秦桑误入迷途,认真劝诫,“师兄,那些传说都是假的,你不要信。” 秦桑眼睛一亮,看向老道。 寂心道人吃完一块点心,慢条斯理的擦擦手,哼道:“小子,你要是想在翠明山找仙缘,贫道劝你别费力气了,赶紧滚下山老实过日子,免得断了你秦家的香火。” 第十二章 采药 “我家里还有两个兄长呢,我爹不用担心传宗接代。” 秦桑卖力讨好,“道长,您学识这么渊博,医术这么高明,以前身份肯定不一般,您原本是做什么的?” “贫道打小就是道士,不过……” 寂心道人品了口茶,看着明月悠悠道:“你师祖,也就是为师的师父,曾是御医,也曾意气飞扬,不料有次用错了一味药,险些受斩刑,被驱逐出宫后心灰意冷,出家为道,自号云游子。为师的道名便是你师祖给取的,一身本事都是从你师祖学那里得来的。所以你要记得,以后独自行医,开方用药定要斟酌再三,不可轻慢。” 明月吞下嘴里的点心,肃然道:“徒儿知道了。” “道长原来是名门之后!” 秦桑满脸敬佩,给寂心道人续上茶,“师祖他老人家官拜御医,行走禁宫,肯定知道许多隐秘吧,难道他亲眼见过仙师?” 老道士摇头,“不曾见过。不过,师父当御医时听到过不少传言,说曾有仙师在宫中出入,和王族贵胄交好。财色名利迷人眼,在贫道想来,所谓的仙师恐怕也难逃七情六欲,算不得超脱。” 秦桑愕然。 他对修仙之人固有的印象,就是饮朝露餐烟霞,遁身名山大川、洞天福地,一梦千年过,俗事不沾身,等闲不显现于人前。 竟然错了! 难道要去京师碰运气? 寂心道人似是看穿秦桑的心思,打击道:“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师尊他老人家做御医三十余载,日日出入宫闱王府,也未曾亲眼见过仙师,只是听过几则传说而已。况且,如果京师真有仙缘,那些皇子王孙岂不要争破脑袋,还能轮得到你?” …… 仰望明月,耳畔听着师徒俩诵经声,秦桑坐在床上,沉默良久,最后哂笑一声。 仙缘如果这么容易遇到,这个世界岂不是人人可成仙,无论如何,自己还有《幽冥经》,有一线希望在。 有此明悟,秦桑暂时放下不切实际的妄想,专心体悟《幽冥经》。 不知不觉已是入冬时节,老道士收留了几户灾民,道观里添了许多人气。 山上突然下了头场雪。 群山一夜白头,秦桑跟着老道师徒下山义诊,看到路边冻毙的灾民,也是心有不忍,老道士嗟叹,他一穷酸老道,青羊宫仅旧屋几间,又能庇护多少无家之人? 他们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秦桑蹲在石凹烧火,锅里是满满一大锅驱寒的草药,熬成药汤,分给灾民。 心不在焉烧着火,秦桑心中时时默念《幽冥经》。 现在他已经把《幽冥经》背的滚瓜烂熟,每一句经文都斟酌了无数遍,译文这几天都未曾改过一句,自觉已经对《幽冥经》理解的足够深入,他打算今晚便开始修炼! 积雪未化,明月当空,夜如白昼。 寄居在道观的几户人家挤在前面的房子里,秦桑还是自己住,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他结印趺坐,按照《幽冥经》上的指引,沉心入定,尝试修炼。 经文已经了然于胸,他却枯坐了几个时辰也无法入门,不仅心静不下来,反而杂念丛生,他暗暗着急,想消灭心中杂念,却陡然意识到,这个念头本来就是杂念之一。 天色快要拂晓,秦桑依然无法达到经文中所说的心如止水、藏神于身的境界,明天还要下山义诊,只好暂且停下。 白天下山义诊,晚上修炼,早晚练拳,秦桑的日子枯燥且充实。 这时,他已经意识到,无论《幽冥经》是武功心法还是修仙法诀,绝不是这么容易修炼的,他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行。 又是一天义诊回来,秦桑正在屋里揣摩《幽冥经》,就见明月端着两晚粥,气喘吁吁的跑上来。 “师兄,师父说观里的草药不够了,他明天要上山采药,让你收拾好行囊,和他一起去。” 秦桑停下来,眺望远处的群山,雪停有七天了,今日晴空万里,过了今天,山上的积雪应该都化了。 下山义诊,每天都要熬好几锅汤药,草药消耗的厉害,难怪要去采药。 山上无雪,说不定路上有冰,秦桑也不放心老道士一个人上山采药,爽快答应,扒完粥便回屋收拾。 其实除了乌木剑那些东西,他也没有什么家当,采药用的工具和吃食都由明月准备,他用布条捆好一身棉衣,带上一双厚棉鞋,就是所有的行李。 第二天,天色不亮,秦桑便跟着老道士出发。 翠明山还好,有一条人走出来的路,下了翠明山,在往里走就是彻底的荒山野林,得沿着兽道,从齐人高的荒草中穿行,就算大白天秦桑也看不出走到哪里,只能跟着老道士亦步亦趋。 从山谷爬到半山,再沿着山崖上的羊肠小道转过弯,又下山,又上山,中午才来到传说中的煌煌山脚下。 走这种路,秦桑都滑倒了好几次,走的心惊胆颤,老道士却稳如泰山,秦桑忍不住怀疑到底谁是年轻人。 行程很紧,明晚必须回到道观,所以爬上煌煌山后就马不停蹄的采药。 听着山林里时不时传出来的怪异吼叫,秦桑心里发紧,暗道小爷不会求仙不成,死在虎口吧,边走边轻声问:“道长,您来这么深的山里采药,就不怕虎狼把您吃了?” “倒是遇到过山狼,贫道有师父传的驱兽粉,能起到一点儿作用。” 老道士云淡风轻,用药锄拨弄荒草,“外面的草药早就被人采光了,只能进山。你不是有武艺傍身,怕什么?” 秦桑手里拿着棍棒,也忍不住心虚,“道长您就别笑话我了,我那点粗浅的功夫,上不得台面。” 老道士呵呵一笑,“我看明月跟你学的那门拳法好像意犹未尽,是不是不全?” “道长好眼力。” 秦桑道,“这门《伏虎长拳》是救我的那位大哥传授与我,只来得及传我三式,不过这门拳法很是普遍,过段时间我去城里的镖局请教,就能补全。” 第十三章 清静经 秦桑多次进城打探,发现白江澜真没骗自己,《伏虎长拳》确实是大路货,城里武威镖局等几大镖局都有这门拳法。 想要学拳倒也不用非得加入镖局,花银子也成,可是仅仅学《伏虎长拳》就要四五十两银子,秦桑的钱袋立刻就瘪一大半。 不过,《幽冥经》前途未卜,他肯定要学这门拳法傍身。 见老道士不答话,秦桑暗暗奇怪,问:“道长,您不会不想让明月学武吧?” “他跟你练了两月,贫道可曾阻拦过你们?” 老道士停下来,转身反问了一句,在路边青石上坐下,喝了口水,看着茫茫苍天,叹息道:“今年的雪比往年早这么多,这个世道,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世事难料,明月能有一门武艺傍身,也是好事。” 秦桑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您怕什么?青羊观又不是您祖传的家业,就算大隋国发生大乱,大不了打理行囊,去别的国家避祸,明月有您传给他的一身本事,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 秦桑结交了几个行商,才知这个世界极为广阔,大隋之南,有十几个类似宁国的小国,再往南还有无边疆域。 与大隋北方接壤的,则是一个大国恒国,听说国境内的疆域非常辽阔,和恒国相比,大隋只能算得上弹丸小国。 而恒国以北,传说还有比恒国更强大的大国。 普通人从南往北、从东往西,到死也走不到边际。 秦桑也帮着采摘认识的草药,一老一少不停歇,一个下午就装满了一个背篓,到夜色将至,两人才找了一个山洞休息,烧火做饭。 虽然暂时息了寻仙心思,但采药之时,每当遇到山洞泉眼,秦桑总是忍不住探头看一眼。 老道士无奈,“你啊,还是不死心。贫道早就和你说过,这方圆百里的山峰,贫道都走遍了,山上的山洞也都住过,从未见过什么神仙。寻仙人留下的尸骸倒是见过不少,亲手装殓过几具。” 秦桑只能讪笑,翻动火上烤着的窝头,看到老道盘腿坐在一旁,闭目静坐,许久不动一下,心中猛然一动,寂心道人难道已经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活生生的榜样就在眼前,自己却一直没有看到,当真是瞎了眼。 秦桑心中懊悔,急忙出言请教,“道长,您是怎么做到摒除杂念,平心静气的?” 寂心道人闭着眼问:“你看了那么多道经,记住多少?” 秦桑汗颜,他心向仙道,看不起凡俗道士的经文,单纯为了认字好向老道请教,才翻道经,东边一句西边一句,从来没好好通读过。 “先吃东西。” 老道士也不评价,拿起一个窝头,细嚼慢咽。 秦桑看的着急。 老道士瞥了他一眼,“静心,静气,练字、吃饭也是修行。” 秦桑强压着心中的躁动吃完饭,发现内心真的平静了不少。 寂心道人洗漱完毕,方才开口道:“你可还记得《清静经》?” 秦桑连忙点头,“记得一部分。” “随我念……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山洞中响起一老一少诵经的声音,一遍《清静经》念过,秦桑睁开眼,正要说话,却见老道士立刻开始念诵第二遍,急忙跟上。 将《清静经》念诵数遍,秦桑若有所悟,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向老道做了个长揖,“道长,我以后能不能跟您一起做晚课?” 寂心道人失笑,“你念不念经,与贫道何干?” 当晚,碍于老道睡在一旁,秦桑虽然没有修炼《幽冥经》,心里却异常激动,自己可能找到正确的路子了。 …… 此后,秦桑便每日早起晚睡,跟随老道士和明月做早晚课,转眼间年关将至。 这是秦桑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一个年节,他有太多感触,却无人可说。 道观的年节平平常常,唯一值得称道的,寂心道人拿出师父云游子的画像祭拜,秦桑看到了一位更加仙风道骨的牛鼻子老道。 虽然灾民如潮,三巫城中的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秦桑跟着老道师徒俩进城赶场。 秦桑至今没能修炼出那股‘气’,不过,持续两个月的坚持并非没有进步,入定的功夫见长,有时不知不觉打坐一整夜,第二天不仅不会疲倦,反而神清气爽,这让他的信心越来越足。 三巫城南北通衢,商道繁盛,镖行林立。 武威镖局,算不得三巫城最大的镖局,但名声极好,秦桑也是打探了多时,知道武威镖局有一位大镖师杨震武艺高强,品行正直,教出来的徒弟都是好手。 正值年关,在外走镖的镖师大都已经回城,杨震这一趟镖远赴京师,走了三个多月才回来,秦桑听到消息,立刻买好礼物,求上门去。 五十两银子换一门《伏虎长拳》,在三巫城各大镖局里是高的了,武威镖局的账房先生收了钱,命伙计带着秦桑去找杨震。 跟着伙计走进一个小院,秦桑看到里面已经有几十个少年等着,小声问伙计,“他们都是杨镖头的徒弟?” 伙计点点头,道:“杨镖头武艺高、名声响,教徒弟从不藏私。如果天赋足够好,还会被杨镖头收为正式弟子。城里想找杨镖头拜师学武的多着呢,秦公子以后就和他们一起学艺。杨镖头正和总镖头说话,你们在院中稍等一等,我先帮您把名帖和礼物递上去。” 伙计进入内堂,秦桑站在院子里观察杨震的徒弟,能看出来几十个少年分了几个圈子。 有十几个少年穿着一模一样的紧身棉衣,扎着束腰绑腿,身体特别结实,看他们玩闹比划,明显功底不弱,估计是伙计刚才说的正式弟子。 有衣着华贵、脚步虚浮的富家公子,来混日子的。 也有独自站在角落,显得非常拘束,可能和自己一样,刚刚拜师的。 秦桑想了想,也走到角落里,静静等待。 不多时,中门大开,一个大汉从中走出来,院中少年纷纷收起嬉笑,大声拜见师父。 见到杨震真人,秦桑从他身上感觉到浓浓的压迫感。 此人年龄五十许,留着胡子,身上穿着武威镖局的劲装,身材高大,足足比秦桑高了一头,是秦桑这一世见过的最魁梧的人。 白江澜的手下都是壮汉,身量也比杨震小一号。 第十四章 炁 杨震龙行虎步,不怒自威,虎目一扫,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杨震伸手一指那些正式弟子,声如洪钟,直震得屋瓦作响,“速去牵马,去城外校场,今日考校你们的武艺。” 那群少年一哄而散,秦桑还茫然不知,有一个身材瘦长的少年拉着秦桑胳膊道:“这位小兄弟,你和我乘一匹马吧。我叫黄晨,兄弟怎么称呼?” 这个叫黄晨的是场中年纪最大的,见其他人也是两两结伴,秦桑便跟着黄晨走,“我叫秦桑,黄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演武的校场在城外,得骑镖局的马过去。” 武威镖局在三巫城南城,校场建在南城城外,秦桑不会骑马,黄晨带着他。 两骑并行,向城外奔驰而去,刚到南城门,却见城门处有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军肃立,官军守住城门,百姓都不允许过,一大群人被堵在城门口。 众人只好牵马而行,找人问过之后才知道,镇水王今日要去报国寺上香,为圣皇祈福,仪仗已经出王府。 报国寺在三巫城西的落马山上,距离三巫城有十五里路,不过南城门才是正门,此等祭祀大事需从南门出。 他们挤在人群里,耐心等了一会儿,就听见锣鼓开道,不久镇水王的仪仗从内城开过来,前后都有精兵守护,中间的十几辆精美车銮用厚厚的帘幕遮挡,不知道銮驾里坐着的人长什么样子。 秦桑好奇,踮着脚张望。 豪华的队列走出城门,大道两侧挤满了灾民的窝棚。 秦桑这时注意到,郡王銮驾的守卫穿的布甲背后都写着一个‘镇’字,无论是颜色、样式,甚至字体竟和白江澜他们身上的字一模一样,只不过白江澜他们那天穿的是短靠,背后写的是‘东’。 看到这一幕,秦桑心下微动,侧身向黄晨打听。 黄晨不疑有他,小声道:“秦兄弟不知道,他们不是普通官军,是王爷的亲卫。大隋祖制,郡王可自行组建五百近卫,算是郡王的私兵。这些郡王亲卫或从军中挑选,或招揽江湖侠客,无一不是武艺高强的精锐,他们平日守卫王府,唯有郡王、王子或郡主起驾出行,才会守卫左右。不仅镇水郡王,其他郡王都有类似的亲卫。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应当是东阳郡王的亲卫。” 秦桑若有所思。 他那天听水猴子说大隋有八位郡王,其中确实有一位东阳王,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兄弟。水猴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嘴巴很严,没漏一丝机密。 白江澜竟是东阳王亲卫的统领,比秦桑想象的地位还高,那位神秘的大小姐,估计不是王爷相好,就是王爷闺女。 等郡王依仗过去,众人得以放行,出城后纵马跑了不多久,从大路转小道拐进山里,便来到一处山庄,听黄晨说这里也是镖局的产业。 山庄里有一大片平整的校场。 一众少年在校场列队,杨震把他们分开,类似秦桑这种只学一门功夫的,还有三个人,他们便站在一起。 杨震先考校完弟子,让他们自己炼,然后走过来传授他们四人武艺。 另外三个人手上都有活,秦桑实力是最弱的,感觉杨震对他也不太上心。 不过银子不是白花的,杨震的确不负这么好的名声,教起《伏虎长拳》也兢兢业业,并且告诉秦桑日后可以天天过来,直至学成为止。 一天时间,秦桑从杨震那里学到了完整的《伏虎长拳》后七式。 可让他意外的是,《伏虎长拳》前面三式,杨震教的和白江澜教的竟有很大的不同,招式倒是一样,但杨震比白江澜差了太多细节。 这种细节,恰恰对招式的威力有着极大的影响。 特别是秦桑已经练习前三式这么多天,这种感受更加深刻。 杨震名声极好,这种最普通的拳法,不至于藏私,那么差距应该就在他们二人自身了。 据说杨震的武功在三巫城能排到前十,不知道会不会内力,难道白江澜是顶尖高手? 无论如何,银子花了,拳法要学下去,他准备依据前三式里白江澜对他的指点,尝试揣摩后面七式。 青羊观到武威镖局的山庄不算远,秦桑每天都去学武,很快就学会了《伏虎长拳》。 不过他依然经常去山庄,听杨震弟子们交流武道心得,也从他们口中听到许多武林逸事,还学会了骑马射箭。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往常灾年,到这个时节灾民都已回乡播种去了,今年却听说北方叛乱愈演愈烈,烽烟四起,仍有灾民源源不断的南迁。 人祸更甚于天灾。 《幽冥经》始终没有进展,饶是秦桑一遍一遍说服自己要耐心,也坐不住了。他只能归咎于自己不够努力,便开始整夜整夜的打坐修炼,几近疯魔。 白天还要练拳、念经、给老道士帮忙,这样一来,他几乎整天连轴转,好在打坐修炼亦能恢复精力,他也不觉得辛苦。 月光照进石屋,秦桑呆呆的看着窗外,明月如轮,枯寂的夜空有流星滑过,落到远山之外,无边广阔的世界。 六个月的努力,近四个月的枯坐,他体内终于出现了经文上说的气! 人最怕的不是坚持,而是坚持却看不到希望。 但收获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就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当切实感受到那一丝微凉的气,秦桑仿若在梦中。 那股‘气’只有头发丝那么细,就像调皮的孩子,在丹田中乱窜,秦桑试图将它‘抓住’仔细感受,发现根本做不到。 《幽冥经》上说,突破功法第二层后才可以‘内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催动那股气进入经脉,小心翼翼按照功法路线运行。 几个周天之后,没出什么意外,秦桑便放下心来,正想放松心神,全力修炼,不料经脉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恐怖的剧痛。 秦桑全身颤抖,整个人猛然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上的衣服立刻就被冷汗湿透。 第十五章 药浴 过了好一会儿,秦桑缓过来,大口喘着气,睁开双眼,眼睛里满是惊骇之色。 经脉的剧痛渐渐消失,但想到刚才骇人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这时,秦桑突然听到外面啾啾鸟鸣之声,扭头一看,外面天光微亮,竟然已经是拂晓时分。 秦桑不由得暗暗惊讶,他的心神全在修炼上,仅仅运行了几个周天,感觉最多用了一个时辰而已,竟然一夜过去了。 外面有人走动,小声说话,秦桑不敢再继续,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经过几天的尝试,秦桑渐渐摸清了《幽冥经》的规律,他现在最多只能催动那股气在体内运行九个周天,再多的话就会被剧痛打断。 强行运行,经脉就像被撕开一样,痛入骨髓。 如此一来,秦桑只能期待突破功法第二层,不料一个月时间过去,那股气也只是壮大了一丝,不知道多久才能突破。 更让秦桑沮丧的是,那股气似乎对他的武功没有什么提升,全力挥出一拳,力道和以前差不多,连木桩都打不断。 不过,这一个月以来,秦桑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 前两天,他做的机关捕捉到一只野鸟,本想用火烤着吃,不料解绳扣的时候一个不慎让它挣脱。 鸟儿腾空而起,秦桑下意识的摸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不偏不倚,一下子就砸中了。 秦桑都被自己的准头吓了一跳,呆在那里。 他竟然能把鸟儿飞行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在他的眼里,好像鸟儿的速度变慢了一样,瞬间就能判断出它下一刻向哪个方向飞,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 正因为这件事,秦桑忍不住联想起自己身上种种细节。 消化越来越好,饭量大增之类就不提了。 不止眼睛,他的耳朵也比以前聪敏多了,远处很小的动静都能听的清楚。 练武还要锻炼身体,他和明月用石锤、木桩之类的锻炼,就算再小心,也难免受伤,类似关节、腰椎等脆弱的部位,一旦伤到很难治愈,时不时会蹦出来提醒你。 这段时间,秦桑身上的旧伤似乎都消失匿迹,很久没出来烦他了。 还有就是《伏虎长拳》里一些很复杂的招式,他现在都能轻松做到,身体的柔韧性在慢慢变好,拳法大进。 诸如此类,秦桑这一细想,才知道《幽冥经》竟给他带来这么多好处。 这种改善一直持续下去,他的身体素质必会远超常人。 “有这种神效,即便《幽冥经》的修炼速度再慢,我也要一直坚持下去。” 秦桑牵着毛驴,哼着歌谣暗想。 毛驴驮着一袋粗粮,自从道观里收留了几户灾民,老道士时不时赈济他们,道观里的粮食吃得特别快,外面的粮价又在疯长,秦桑觉得自己手头那几十两银子早晚也得贡献出来。 赶着毛驴走进道观,秦桑轻咦一声,“明月,你搬个破缸出来干什么?” “师兄快来帮我!” 明月像是看到了救星,气喘吁吁的大喊,“师父让我把缸从柴房搬到青羊殿里,说晚上有用。” 既然是寂心道长吩咐,秦桑连忙拴上毛驴,给明月帮手。 这个陶土缸很大,能坐人进去,明月虽然跟着秦桑练武吃肉,身体比以前健壮,挪动起来也很是吃力。 听说在青羊观兴盛的时候,这个缸是用来盛香油的,现在青羊观成破落道观,没有这么多油装,一直在柴房放着,堆满了引火的松针。 里面的松针都被明月清理出来,刷洗干净,不知道老道士拿来干嘛用。 秦桑问明月,明月也是一头雾水,只说师父上山采药去了,临行前这么吩咐的。 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把大缸搬进青羊殿,又按照寂心道长的吩咐,用两块石头做了个底座,把缸搬上去。 秦桑暗想老道士难道要用这个缸熬草药? 这一大缸,得亏他用竹管引水下来,不然挑水能累死明月。 等到傍晚,寂心道长就采药回来了,草药只装满了半个背篓,让明月把青羊殿前后门闭上,忙活起来。 秦桑蹲在一旁分拣草药,发现大多数草药他还是第一次见,而且都是价值不凡的珍稀草药。 寂心道长治的最多的是跌打损伤、风寒湿热之类的小病,用的草药是固定的十几种,秦桑几次跟随老道士上山,都是采的那些药,但这一次老道士采的都是新药。 分拣完草药,寂心道长坐到长案后面,写了一个药方,让明月抓药,秦桑凑过去看,是一个新药方,用药非常复杂,以他脑子里那点儿粗浅的医理完全看不懂。 “道长,您这个药方是做什么使用?” 见秦桑满脸疑惑,寂心道长解释道:“贫道虽然不通武艺,但也知道穷文富武的道理,你和明月整日练武,消耗甚大,吃的野味再多也难将损耗的元气弥补回来,难免留下祸患。这个方子是贫道的师父做御医时得到的古方,有固本培元之效,正合练武之人使用。不过,此方是用来做药浴,不可内服。你们照着方抓好药,在大缸里装满水,熬剩七成药汤,等水温降下便进去泡半个时辰,每日早晚各一次,反复加水,可用七天,再更换新药。” 听到还有这种好事,秦桑自然不会拒绝,把药方记在心里,不由得感慨一声,“道长,您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好东西?” 寂心道长闭目歇息。 秦桑和明月忙活,很快配好药装满水,按照老道的吩咐熬好药,等水温稍降,便迫不及待的跳进去。 “啊!” 这辈子第一次泡热水澡,把脖子以下都埋进热烫的药汤,秦桑只觉通体舒泰,一身疲劳顿时无影无踪,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明月不如秦桑耐烫,试探着往里进,但看秦桑满脸舒爽的样子,也忍着烫跳了进去。 明月年纪小,身材不高,两个人一起也不觉得挤。 早春的气温尚寒,泡在热药汤里简直是享受,秦桑后脑抵着缸沿,直欲沉沉睡去。 第十六章 哑巴纤夫 半个时辰后,水温变凉,两人才恋恋不舍的从药缸爬出来。 依旧是固定的做晚课、练拳,秦桑已经养成习惯,到亥时回到房中,又开始修炼《幽冥经》。 一个周天运行完毕,秦桑突然停下修炼,睁开双眼,一脸震惊。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微小的进步,但今天却突然不一样了,仅一个周天,竟然就赶得上以往半天的进步! 秦桑感受着体内明显强壮了不少的‘气’,急忙又沉心入定,继续下一个周天。 第二个周天依然提升明显,只是比上一次小一些,秦桑接着控制功法运转,每过一个周天,提升的效果依次递减,直到第九个周天,就已经变得和往常一样。 九大周天过后,秦桑躺下来,本该睡一个时辰补充精力,却兴奋的睡不着。 今天突然取得这么大的进步,唯一的解释就是昨晚的药浴,没想到老道士师传的药方不仅能固本培元,竟然对《幽冥经》都有效。 不愧是御医。 秦桑暗暗庆幸,《伏虎长拳》当真用得其所,幸亏把明月也拉下水了,否则老道绝不可能为他一个人拿出方子来! 想到这里,秦桑连忙回忆,他的记忆力似乎也变好了,把那个药方分毫不差的记下来,以后离了老道,他也可以自己采药配药。 有药浴帮助,秦桑终于看到突破的曙光了,激动的难以入睡,很快天光亮起,秦桑翻身起床,急匆匆跑到青羊殿烧火熬药。 师徒俩洗漱完毕,来到大殿,头一次见秦桑这么积极,不由得面面相觑。 寂心道长手捋长髯,笑眯眯道:“怎么样,贫道这个药方,功效如何?” “您不愧是神医!神药!” 秦桑连连竖大拇指,满脸谄媚的凑上去,“道长,您还有多少古方,能不能都拿出来,让小的长长见识?” 寂心道长重哼一声,拂袖而去。 明月凑到秦桑身边,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脊背,小声问道:“师兄,你昨天晚上有什么感觉?我怎么感觉身体里面一直燥热难忍,还有些麻痒,很晚才睡着,没觉得有哪里好。” 明月肯定是被药力的影响,不过明月不会《幽冥经》,估计吸收药力的效率远不如自己,都化作燥热浪费掉了。 秦桑信口胡诌,“哦,不用怕,你到青春期了。” 直到药浴的时候明月还在追问青春期是什么东西。 泡在药汤里,秦桑想到昨晚修炼时药力渐渐削弱,突然心中一动,暗想如果自己在药浴时运转《幽冥经》会怎么样? 修炼功法只需打坐静心,药汤浑浊,外面看不到下面的姿势,秦桑想到便做,立刻盘膝端坐,运转起功法来。 不料,一个周天都没运行完,秦桑突然感觉到经脉之中传来丝丝痛楚,他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急忙停止修炼。 明月还在闭目养神,没有发现秦桑的小动作。 秦桑低头看了眼药汤,目光微微一凝,他周围的汤色竟比明月身边的变浅了不少,若不是青羊殿里光线昏暗,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秦桑急忙将药汤搅混,感受体内那股气,进步确实非常大,但经脉传来的痛楚太清晰了,下一刻就可能不堪重负。 看来,吸收太多药力未必是好事,秦桑也就暂且打消了出去自立门户的念头。 到后面,秦桑只好耐下心来,每次只吸收一小会儿。 等到第七天最后一次药浴,药汤里的药力变得非常稀薄,秦桑才敢放开手脚吸收,将所有的药力吸收干净才罢休,一点儿也不浪费。 泡完药浴,秦桑和明月把剩下的药渣刮出去倒掉,原本黑乎乎的药汤现在竟变得有几分清澈。 “师兄,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明月拿着木瓢,站在道观门口,向外眺望,不无担忧的问道。 今天又是黄道吉日,渡口里有一户人家建新房,选在今日上梁,请老道去做法事安家祈福,现在天马上就彻底黑下来,以往这个时候都快要做晚课了,老道还没回来。 秦桑皱眉道:“你在道观里守着,我下山去迎道长。” 毛驴被老道士骑走了,秦桑摸起一根木棍,向山下走去。 丛林密布,山道的尽头只能看到一个黑洞,夜风一吹,周围哗啦啦乱响,仿佛有无数鬼影张牙舞爪。 秦桑却也不觉得有多恐怖,他虽然只会一门粗浅拳法,但修炼《幽冥经》之后耳聪目明,手脚灵活,动作迅疾,就算遇到恶狼也有信心搏一搏。 明月和秦桑一同学武,却不是他一合之敌,非常郁闷。 不过,秦桑还没走下山,就看到三个黑影,秦桑眼力好,看出来前面那个正是寂心道人。 “道长,今天怎么恁晚才归?” 秦桑跑过去帮着牵驴子,打量跟在道长身后的陌生人。 此人身材非常瘦小,背着个大包袱。 离得远的时候,秦桑还以为老道士枯木逢春,带回来个女孩,近了才看清是一个年老的男人。 他身高也就比侏儒高一点儿,伛偻着背,满脸蜡黄,全是皱纹,看着有五六十了,但脚步轻快,在险峻的山道上也走的很稳,紧跟在老道身后,一看就是勤走路的穷苦人。 “他是吴施主,”老道士冲着秦桑比划了一下嘴巴,“吴施主不会说话,在第一渡口做纤夫,以前是北人,刚逃难过来,找不到地方住。我请他来道观住一段时间,你那间屋子没人,让他住你隔壁。” 又对哑巴说,“这孩子叫秦桑,心眼多,你以后遇到难事就找他帮忙。” 秦桑一身秘密,当然不想有人住在旁边,但道观不是他的,只能忍着心中不喜,打了声招呼,“老吴,以后你就叫我秦桑……得!” 秦桑轻拍了一下嘴巴,赔笑道:“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您别介意。” 老吴表情局促,伸手连连比划,嘴里啊啊几声,果然是哑巴。 跟个哑巴也没什么话说,三人默默走回道观,老吴跟着他们吃了顿晚饭,秦桑领着他去认屋子。 回到青羊殿,秦桑向老道士问起这个老吴,老道士轻叹一声。 第十七章 半年 寂心道长一说,秦桑才知老吴竟只有不到四十岁。 老吴是北地焦鸣郡人士,膝下原本有两儿一女,种地为生,虽然贫苦,倒也能过得去。 去年接连大灾,北境各郡烽烟四起,乱军如匪,滥杀无辜。 老吴村子被乱兵洗劫,妻儿惨死,他只带着小女儿逃了出来,不久小女儿又得重病,无钱医治,死在路上。 好好的一家五口,转眼只剩老吴一个,浑浑噩噩跟着同乡逃到三巫城,在第一渡口做纤夫糊口,晚上借户家屋檐门洞过夜。 老道士见他可怜,收留他上山来住。 谁能想到北境的局势已经糜烂至此,这偌大的王国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 春去秋来。 早晨起床都能看到落叶被山风吹的满院都是,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秦桑裹紧衣裳,向青羊殿走去,准备烧火熬药。 烧好火,在院子里练拳时,正好碰见老吴。 两人互相点点头,老吴弓着背,默默向外走去。 目送老吴伛偻的背影消失在道观外,秦桑摇了摇头。 他真没想到老吴看起来老弱的身体这么有力气,一做纤夫就做了半年多,也不说回家乡。 这半年来,老吴早出晚归,天天出去拉纤,一天都没歇过,有时候秦桑起得晚,一整天见不到他一面。 看老吴的样子,秦桑暗感汗颜,就更加努力,极少偷懒。 秦桑从没见老吴笑过一次,加之是哑巴,遇到时打招呼,也只是抬抬手回应,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不知道老吴是不是还没从巨变中缓过来,心已经死了,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给秦桑的感觉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虽然同处一室,秦桑倒也没觉得有多少不便,慢慢就习惯了。 这半年,练拳、修炼、药浴从未断过,知道药浴的效果后,秦桑非常积极,每次都跟着老道士上山采药,这煌煌山方圆几十个山头,都被他走遍了。 巫陵江两岸山势险峻,野兽成群,他们进深山采药难免遇到危险。 最险的一次莫过于遇到一群野狼。 当时是在晚上,秦桑和老道在山洞里生火做饭,不料一群十几只野狼被火光引诱过来,秦桑听到野狼的嗥叫声打灭篝火已经晚了,他手里只有一根从石匠那里淘换的铁钎。 群狼把洞口团团围住,老道士用猛兽粪便做的驱兽粉根本无法惊退它们,想要活只能搏命。 秦桑手持铁钎,独自堵在洞口,一夫当关,以棍代拳,施展《伏虎长拳》。 本以为是一场苦战,不料秦桑打的竟然非常轻松,由于洞口不大,一次最多挤进来三只狼,秦桑一次应付三只恶狼竟也能游刃有余。 凭借一根铁棍,秦桑一棍把头狼打的脑浆迸裂,然后动作如电,又接连击杀几头,其他野狼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后来不用秦桑自己要求,老道士每次采药必定拖着秦桑同去。 这场实战之后,秦桑才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好像真的不弱了。 后来他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在武威镖局山庄找杨震的弟子切磋,虽然每次都是佯作不敌,但秦桑知道自己其实只用了五分力气。 他们的拳法比《伏虎长拳》强得多,招式看似威力不凡,在秦桑眼里却显得很慢,如果他愿意,很轻松就能找到破绽,反制回去。 有了这身武功,秦桑的思路难免活泛起来。 如今北境叛乱久久无法平息,各郡都有人扯旗造反,此起彼伏,那些郡王却消极应付,让官军疲于奔命,不堪其烦。 年中时圣皇下诏,告天下仁人志士,赴北境参军平乱,如果立下不世奇功,封王封侯指日可待。 诏书传来,三巫城内沸沸扬扬,许多有志之士北上勤王,杨震的弟子就有三个结伴而行,欲建功立业。 秦桑也有些意动,但他看重的不是荣华富贵。 寂心道长说的那番话始终被秦桑记在心底,仙师也无法摒弃七情六欲,也要享受荣华。接近王侯贵族,或许就能接触到仙师。 不过,秦桑毕竟没经历过战争,心里有些发怵,战场无情,万一不小心被流矢干掉,岂不是很亏。 更何况,这天下能人异士众多,自己的武功究竟有多强,比之身怀内力的武林高手又如何?真的能脱颖而出吗? 正因如此,秦桑难以决断,最后决定还是留在道观耐心修炼《幽冥经》,等突破第一层后,再作打算。 秦桑日复一日修炼,体内那缕气从头发丝大小到现在能汇聚成一小股,在经脉中奔流,终于濒临突破。 今天这一缸药是新换的,秦桑临近突破,对药力的需求变大,上一缸只用了五天。 晚上,秦桑耐着性子做完晚课,等到夜深人静,将门窗关闭严实,盘膝在床,连续默念十几遍清静经方才静下心来,沉心入定,催动功法。 转眼间五个周天过去,那股气在经脉中流转,秦桑冥冥中有感觉,下一个周天过后,便可突破! 《幽冥经》并没有写两层境界之间还有没有其他瓶颈,秦桑忐忑不安的催动功法,一个周天过后,气归丹田。 秦桑突然闷哼一声,那股气在丹田之中沸腾,剧烈的胀痛从丹田开始,迅速传递到全身经脉,紧接着是撕裂的剧痛。 好在这种疼痛来的猛烈,去的也快,剧痛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舒畅! 秦桑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喜色,突然想到《幽冥经》上说的内视,下意识的‘看’向丹田,‘轰’的一下,豁然开朗,他终于真切的‘看’到了那股气。 蓝色的气流盘踞在丹田之中,美轮美奂,令人迷醉。 秦桑心中一动,那些气便随着秦桑的意念而动,进入经脉,如江河奔流,在经脉中运转起来,速度比以往快了数倍,很快一个周天就完成了,而且提升也比第一层时更加明显。 继续不停的修炼,直到第十个周天,记忆中的痛楚没有出现,秦桑大为惊喜,暂且停了下来。 第十八章 恶鬼和玉佛 从修炼中醒来,秦桑嘴角忍不住上翘,难掩心中的喜悦。 抬起手臂看了看,又捏了捏,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看不出来这次突破为自己带来了什么好处。 他催动一部分气到手指,片刻之后,只见手指上隐隐出现朦胧的蓝色气息。 这是不是白江澜说的真气外放? 秦桑好奇,试图让这些气息汇聚成剑形,发现做不到,心有不甘,手指猛然向旁边的竹桌刺去,‘砰’的一声,不仅没刺穿竹桌,指尖还传来锥心的痛。 “对了,”秦桑猛然一拍额头,“险些忘了阎罗幡!” 秦桑连忙扒开上衣,解开胸口缠着的布条,取出里面的东西,其他几样先放在一边,把阎罗幡拿在手里。 这个小小的旗幡透着邪异,又是黑衣人的武器,秦桑之前不敢违逆《幽冥经》,一年时间,一直忍着没敢乱来。 现在秦桑已经突破到第二层,按照功法上说,可以驾驭阎罗幡了。 秦桑手里拿着旗幡来回看,想到那具干尸,心里有些踟躇。 旗面上的恶鬼栩栩如生,像活的一样,感觉下一刻就会扑出来。就算是修仙人的武器,说不定也是魔器、邪器。 但他连魔头的功法都修炼了,到这个时候再担心这些,是不是晚了点? 秦桑心里暗暗发狠,做下决定,双手抓住阎罗幡。 他按照书上写的步骤,运转功法,催动体内的气进入经脉,引导它们向手心汇聚,最后催使进入阎罗幡。 秦桑死死盯着阎罗幡,心里很紧张。 蓝色的氤氲之气将阎罗幡包裹,黑漆漆的阎罗幡突然亮了一下,旗幡上面的恶鬼似乎也动了一下,秦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下一刻,这些氤氲之气猛然一鼓,然后瞬间被阎罗幡鲸吞而尽。 紧接着,阎罗幡之中传来无比强大的吸力,秦桑丹田内剩余的气疯狂向外涌出去。 秦桑大惊失色,试图把那些气拉回来,发现完全是徒劳,慌张之下猛甩手,那阎罗幡就像是用胶水黏住了,牢牢吸在秦桑掌心。 无力的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修练出来的气被阎罗幡抽之一空,秦桑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异变又生。 阎罗幡无风自动,旗面飘动起来,旗面上的恶鬼正对着秦桑,竟然眨了一下眼睛,嘴角狞笑,猛地从旗面上扑了出来。 秦桑何曾见过这么恐怖的景象,惊恐的大叫,却无处可躲,眼睁睁看着被可怕的恶鬼扑到脸上。 秦桑只觉得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了一下,脑子一阵昏沉,旋即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有意识。 “这是哪里,那个恶鬼呢?” 秦桑睁大眼睛,周围竟是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己难道已经被恶鬼杀了,这里是地府吗? 秦桑无比疑惑,低头一看,被吓了一跳,他的身体竟然变的只有巴掌大小,全身成透明的,微微闪着蓝光,外面还有一层微黄的光,从外面看就像一个光球。 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自己的魂魄? 恶鬼去哪里了? 秦桑瞪大眼睛,抬起自己透明的腿脚,想要走一步,却猛然飞出老远。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恐怖的嘶吼,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从黑暗中飞出来,正是那个恶鬼! 恶鬼比秦桑高大的多,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秦桑,满是贪婪之色,速度惊人,凶神恶煞的扑了过来。 单纯体型对比,秦桑就觉得自己简直孱弱,看到恶鬼追来,惊骇无比,像无头苍蝇似的逃跑。 他的速度却比恶鬼慢太多,被轻松追上。 ‘哗!’ 恶鬼身影如风,眨眼间拦住秦桑,狞笑一下,血盆大嘴张开,就要把秦桑吞下去。 秦桑满脸绝望。 不料,就在秦桑即将被恶鬼吞噬的那一刻,他魂魄外面的那层黄光突然放出无限光明,在浓郁的金黄佛光之中竟出现了一个佛像。 佛像断了一臂,结跏趺坐,目光低垂,佛光普照,弱小的秦桑就在佛像的身体之内。 “阿弥陀佛!” 一声宏大佛音真言在秦桑脑海之中响起,如洪钟大吕,秦桑震撼的张开嘴巴。 就见佛像一动不动,那恶鬼却满脸惊恐,仿佛看到了天敌,转身就跑,哪还有半分嚣张的气焰。 这……不是前世那块玉佛么? 秦桑没有去管逃跑的恶鬼,而是凝视着佛像断臂处,心中泛起巨大的波澜,他前世戴了三十年的玉佛,又是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怎么可能忘记。 玉佛乃是他母亲家传,原本就有残缺,手臂断了一条,位置和佛像一模一样。 秦桑本以为自己是孤魂野鬼飘到这个世界,却没想到玉佛也以这种形式跟他过来了,还救了他一命。 “爸妈……” 秦桑双手捧住脸,第一次放声痛哭,却没有泪水。 发泄过后,秦桑很快冷静下来,思索自己的处境,但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由得有些茫然。 “玉佛救了我,我可能还没死,这里会不会是我身体里面?怎么才能出去?恶鬼还在外面,它会不会还想吃我?” 不成想,秦桑一动出去的念头,就一阵恍惚,接着视野大变,熟悉的房间出现在面前。 秦桑心头一紧,发现手里还攥着阎罗幡,急忙扔出老远,视线一转,扫见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团黑影,正是恶鬼。 那个恶鬼蜷缩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的看着秦桑,脸上带着浓浓的惊惧,瑟瑟发抖。 秦桑身体有些僵硬,但见恶鬼这个样子,心中的恐惧变淡了不少。 “它怕玉佛。” “玉佛在我体内,和我魂魄融为一体,所以它也怕我。” “我能不能命令它,或者驱使它?” 秦桑转着这些念头,正要开口说话,房门外面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接着传来老吴‘啊啊’的询问声。 自己之前失态大叫,可能把老吴惊醒了。 这么多秘密,万万不能开门。 “我……” 秦桑迅速转过念头,刚要开口解释,就瞥见那恶鬼猛然扑进竹墙,暗叫一声不好。 第十九章 魂丹 ‘噗通!’ 外面一声闷响之后鸦雀无声。 秦桑匆忙用被子盖上床上的东西,冲出门外,就见老吴瘫倒在墙根,一动不动。 老吴身上有一股黑气涌动,接着恶鬼从他身体里面出来,嘴里咬着老吴的魂魄,看到秦桑,立刻把老吴的魂魄吐出来,躲到墙角。 秦桑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老吴的魂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虚幻的像是一团灰白烟雾,面无表情,双眼没有丝毫神采,直勾勾看着前方,场面有些渗人。 好像和我的魂魄不一样,老吴的魂魄和他的人一样高大,难道是自己修炼《幽冥经》的缘故? 秦桑暗骂自己怎么还有心思乱想这些东西,连忙蹲下来,手指放在老吴鼻子前,没有感觉到老吴的呼吸,再看心跳也停了。 死了。 秦桑抬起头,神色复杂,轻喊了一声,“老吴,你还认得我吗?” 老吴的眼睛转到秦桑身上,顿了顿,用一点起伏都没有的声音说道:“认得。” 秦桑愣了一下,他随口一问,真没想到老吴的魂魄会回答他的问题,老吴不是哑巴么,魂魄竟能说话。 现在仔细看,老吴的魂魄要比活着时候显得年轻多了,背弓也不驼。 秦桑暗自猜测,哑巴、苍老和驼背可能只是肉身相,由于疾病和生活磨难造成的,魂魄不会受到影响? 老吴毕竟只有四十岁,魂魄年轻也正常。 在前世,四十岁的人还能叫青年。 被老吴的魂魄直勾勾盯着,旁边还蹲着个恶鬼,秦桑心里发毛,更多的是愧疚,虽然和老吴没有交情,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半年,老吴却因为他的莽撞而死。 “老吴,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是那玩意,看清楚了。你以后在地府发达了,想上来报仇,记得找它。” 秦桑指着墙角的恶鬼,苦口婆心的劝告,又觉得难以自欺欺人,“老吴,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遗愿?对了,家人……你的家人还有谁在世么?你那两个儿子,有没有可能活下来?” 老吴语气平淡的说:“我没有家人。” 秦桑一阵犯难,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被老吴盯的心里难受,想劝老吴看开点,既然已经死了,就快投胎去吧,站那里不动算什么? 秦桑打心里觉得,对老吴来说,死未必不是件好事,到地下和家人团聚,比行尸走肉的活着强。 但又觉得这样太无耻,实在开不了口。 房中一阵死寂,不一会儿,老吴的魂魄晃动了几下,融化成一缕魂雾,向恶鬼飘去。 那恶鬼瞅了眼秦桑,小心翼翼探起头吸了一口,把魂雾全部吸进嘴里,又缩回去。 秦桑不知该怎么阻止,瞪着恶鬼,眼睁睁看着恶鬼把老吴吞噬,意识到这家伙绝对是个祸害。 如果不能让恶鬼对自己言听计从,任凭它胡作非为,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害,敌人也就罢了,万一是亲人朋友呢? 秦桑只能庆幸,刚才敲门的不是老道士和明月。 他求仙的目的是长生,不是当杀人魔头,如果不能控制恶鬼,他宁愿把阎罗幡束之高阁。 秦桑站起来,迈出一步,又停下来,转头看着老吴的尸体沉思,老吴死在他的门前,后手须要处理干净,否则会有麻烦。 趁着老吴还没有僵硬,秦桑把老吴抱起来,踢开他的房门,把他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老吴直接被勾走了魂魄,身上没有外伤,就算官府的仵作也查不出什么。 把细微处都收拾干净,秦桑后退出房间,把门关好,靠在墙长出了一口气,心情依旧沉重。 瞥了眼恶鬼,秦桑大步回到房中,拿起地上的阎罗幡,回忆经文中的内容,却不知道怎么把恶鬼收回去。 皱眉想了一会儿,秦桑只好故技重施,催动体内刚恢复的一缕气进入阎罗幡。 《阎罗幡》一篇,内容是如何驾驭阎罗幡。 这次没有恶鬼扑面,秦桑默念经文,等他将经文念完,阎罗幡无风自动,黑色的旗杆上突然亮起深沉幽光,‘阎罗幡’三个字尤为明亮,这些光芒逐渐向秦桑手掌靠拢,最后没入他体内。 紧接着,秦桑的脑海之中突然涌现出许多字。 秦桑暗暗惊奇,把这篇文字通读之后,发现里面不仅有对阎罗幡和幡中恶鬼的说明,还有一个祭炼阎罗幡的法咒。 原来阎罗幡不是秦桑猜测的神仙兵器,而是辅助修炼《幽冥经》的器物。 不过,阎罗幡里豢养的恶鬼叫阎王,能力弱了些,但经法咒祭炼之后,也可以御使它对敌,所以阎罗幡勉强也能作为制敌的兵器。 但阎罗幡最大的用处还是辅助修炼《幽冥经》。 仅修炼《幽冥经》第一层,还有药浴帮助,秦桑依然用了大半年时间。可以想象,日后到更高层次,必定更为艰难,不知要多少年才能修炼到最高的第六层。 有阎罗幡的帮助就不一样了。 幡中阎王吞噬人类魂灵或者阴煞之气后,会孕育魂丹,修炼之人取魂丹,在修炼时握于掌心,借魂丹之力,修炼速度便可大大提升。 当然,阎罗幡不是没有隐患,文中警告修炼者万不可太贪心,使用阎罗幡修炼务必小心谨慎,以防阎王噬主。 看到这里,秦桑也是一阵后怕。 这个阎罗幡是黑衣人遗物,黑衣人实力强,能压制阎王。但自己才修炼到《幽冥经》第二层,难怪幡中阎王会反噬。 如果不是玉佛庇护,说不定自己已经喝上孟婆汤了。 这次也给了秦桑一个警告,这个世界诡异的东西太多了,以后必须事事小心。 想到玉佛,秦桑若有所思。 阎王怕玉佛,自己是不是不用担心反噬? 但一想起恶鬼扑面时可怕的一幕,秦桑决定还是要谨慎一些。毕竟他也不知道玉佛究竟有多强,能不能一直压制阎王。 记下法咒,秦桑便着手祭炼阎罗幡。 当祭炼完成,秦桑有种奇妙感觉,阎罗幡似乎和自己血脉相连,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 第二十章 后事 随着秦桑心中一动,躲在外面的阎王便飞了进来,畏惧的眼神看着秦桑,然后没入阎罗幡。 阎罗幡的旗面上一阵变化,阎王的图案再度浮现。 秦桑命令它出来,旗面扭曲,阎王又从阎罗幡飘出来,肃立在秦桑面前,显得非常乖巧。 秦桑知道阎王畏惧的是玉佛,而不是自己,不过他也不在意,回想刚才看到的文字,命令道:“取一枚魂丹给我。” 阎王的眼睛陡然变得猩红,脸上凶厉之色一闪而逝,不情不愿的张嘴吐出一团黑气,黑气迅速凝结成一枚龙眼大小的魂丹,秦桑用手接住,手心冰凉。 再看阎王,吐出魂丹后身形一阵飘忽,似乎变得虚弱了。 他按捺心中急切,命令阎王回去,收拾好混乱的床铺,盘膝坐下,握着魂丹催动功法。 真如文字中所言,功法刚开始运转,秦桑立刻就感觉到不一样了。一个周天下来,提升效果远超之前,比药浴还强。 欢喜过后,秦桑又些发愁,文字中说的清楚,以后想要得到更多魂丹,就必须让阎王吞噬人类魂灵或者阴煞之气。 秦桑哪知道阴煞之气是什么东西,难道自己真的要变成杀人魔头? 窗户外面传来微微亮光,秦桑暗叹一声,和衣躺下,先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内视体内,像是得到一个新奇的玩具一样,在全身转个不停。 最后回到魂魄的地方,魂魄外面那层黄光仍在,佛影不见。 ……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心情大起大落,感觉比一年还漫长。 很快天亮了起来,秦桑佯装无事,像往常一样起来烧火、练武、做早课,等到午时才假装刚发现老吴死了,满脸惊慌的喊来老道士。 寂心道长果然没发现疑点,只能判断老吴天天拉纤,劳累太甚,体内精气耗尽,梦中惊厥而死。 在老吴遗物中有一把防身的匕首,还有几两银子,老道士让秦桑上报官府时,秦桑添钱买口厚棺,请道观里的住户帮忙装殓好老吴的尸体和遗物,在后山找块坟地,当天就下葬了。 老吴没有亲人在世,葬礼一切从简,只有老道士给他念了几卷经,秦桑蹲在坟前烧了满满一盆纸钱,轻声道:“老吴,下去过个好日子,以后我会帮你找一个小子,过继在你名下,给你吴家传继香火,你就瞑目吧。”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这个世道死人太平常,道观里的气氛当晚就和往常一样了。 但对秦桑来说,晚上又遇到一件烦心事,他发现《幽冥经》提升到第二层后,药浴对修炼的提升变得微乎其微了,让他想用魂丹和药浴配合修炼的想法彻底泡汤。 他心有不甘,缠着寂心道长要新方子,让老道烦不胜烦。 弹指间又过去了七天,经过这些天的消耗,那枚魂丹被耗去一小半,算下来一枚魂丹只能用二十天左右。 这天下午,道观无事,秦桑和明月又出来打牙祭。 竹林清幽,两人蹲在土灶旁烧火,旁边有清洗好的四只兔子、几只肥鸟。 现在秦桑找吃的不用陷阱,仅凭木棍和石子就例无虚发。只要会动的,一个也跑不出他手掌心,让明月非常羡慕。 有酒有肉,两个人靠着石头,听着哗啦啦的风声,甚是惬意,秦桑突然觉得,如果没见到过神仙,在这里过一辈子也不错。 明月用牙撕下一个兔腿,灌口酒再吃口肉,他跟着秦桑练武,不仅个子长了,饭量和酒量也见长。 明月突然坐起来,耳朵动了动,疑惑道:“师兄,怎么有鸽子叫?” “我都听到过几次了,”秦桑不在意道,“可能是前山哪个庙里养的,鸽子大补,等有兴致,师兄我逮几只,让你尝尝鸽子汤。” 明月缩了缩脖子,嘻嘻笑,“可别被主人发现了,免得师父责骂。” 秦桑不屑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身手?” 酒足饭饱,夜色将至,师兄弟结伴回到道观,做完晚课各自回到房中。 和往常一样,秦桑收拾好床铺便手握魂丹和阎罗幡,修炼之前摸了摸胸口的乌木剑,比之阎罗幡,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乌木剑,可他体内的气进入乌木剑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应,阎罗幡的法咒也对它无用,徒呼奈何。 月夜幽静,只有窗台下一长一短的虫鸣。 秦桑正专心致志的修炼,面色突然变了变,睁开双眼,大喝一声:“谁!” 他的眼睛一转,死死盯着墙角。 旋即,只见墙角处的黑暗一阵涌动,接着一个黑影从那里走了出来,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 “你是谁!” 秦桑悚然,竟被人无声无息潜入房间。 他的听觉非常敏锐,才在那人潜入进来时听到了点儿不同寻常的风声,被惊醒,否则可能被欺近身边也发现不了。 这个人是谁,潜入自己房间里想干什么,难道自己的秘密泄露了? 秦桑念头百转,手掌悄悄摸到床上的阎罗幡。 黑衣人施施然站在房间之中,没有丝毫被发现形迹的惊慌,眼神在昏暗的房中依然非常锐利,秦桑感觉像两个刀子在自己身上刮,遍体生寒。 黑衣人有些惊奇的打量着秦桑,“啧啧……没想到破道观里的道士也有能看破我身法的眼力,这么说,老吴是死在你手上?” 老吴的死是秦桑最大的心结,本以为后手做的天衣无缝,突然被一个陌生人道破,秦桑心中大震,眼神也微微一凝。 “真是你?” 黑衣人双眼微眯,眼神中瞬间暴起恐怖的杀气,森然道:“老吴上报说道观里只有两个会拳脚的小道士,不足为虑,没想到他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小子,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江山楼的杀手也能着了你的道!” 秦桑没想到黑衣人这么敏锐,他只露出一点破绽,就黑衣人被捕捉到。同时也有些奇怪,听此人的话,老吴也不是一般人,难道他纤夫的身份是假的? 老吴潜伏在道观长达半年,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桑压着喉咙,矢口否认,“老吴因为天天在渡口拉纤,劳累而死,和我没关系!他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不信你去开棺验尸!” 第二十一章 离别 黑衣人冷哼一声,怒道:“还敢嘴硬,一会儿看你招是不招!” 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消失在原地。 秦桑大惊,这一瞬间,黑衣人竟真的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秦桑从未遇见过这种敌人,他在武威镖局和杨震的弟子对练,总能凭借眼力料敌机先,游刃有余的应对,这次眼睛却没这么好使了。 这个黑衣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就算不是神秘的修仙者,也是武林中的高手。 不对! 秦桑目光陡然一凝,他还是看到了一丝异样,面前的空气微微有些扭曲,也只有他的眼神能看得到。 秦桑意识里翻江倒海,其实只过去一瞬间。 眨眼间,空气的扭曲便蔓延至秦桑面前。 如果秦桑此时反击,还是能来得及出拳的,但黑衣人的身法太诡异。秦桑不敢托大,当下毫不犹豫催动阎罗幡。 “杀了他!” 随着秦桑一声低吼,阎王从阎罗幡中扑出来,狞笑着冲向黑衣人。 ‘砰!’ 黑衣人一头磕在床沿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阎罗咬着黑衣人的魂魄飘了出来,一脸讨好的看着秦桑。 黑衣人的魂魄也和老吴一样,眼神呆滞的站着,一动不动。 不过,当秦桑扒下黑衣人的面罩,发现他的魂魄和肉身的长相一模一样,秦桑这才意识到,老吴极有可能是易容的。 第一次遇到这种危机,秦桑惊魂未定,喘了几口气,稍稍定神,便立刻询问问题。不出意外,黑衣人的魂魄一会儿也要变成魂雾。 “老吴潜伏在道观里,有什么目的?”秦桑语气飞快。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回答道:“监视渡口,等待任务。” 原来和道观、和自己都没关系,秦桑放心不少,又问,“你怎么知道老吴死的?” “今日守门人传下任务,我用信鸽传信老吴,没有得到回应。” 原来那些鸽子是老吴的! 秦桑暗骂了一句,追问:“守门人是什么人?什么任务?你们江山楼里都是什么人?” 秦桑一番追问之后,眼神浮现出浓浓的惊讶之色。 所谓的江山楼竟是一个武林中的顶级杀手组织,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号称从未失手过。 守门人是杀手和江山楼联系的信使,江山楼给杀手发布任务,也是通过守门人,杀手之间则很少联系。 这个黑衣人同为杀手,和老吴是多年搭档,一起潜伏在三巫城。 而此次任务目标是谁,需要明日清晨会合守门人,才能知道。 老吴的武功不算顶尖,但易容术的造诣极高,他扮作逃难来的灾民,潜伏在渡口做纤夫,一个目的是监视渡口,另一目的就是等待江山楼发布任务。 有时,杀手一两年没有任务也是常事,这段时间他们就会伪装成正常人,所以老吴在道观住了半年之久,不料一个堂堂大杀手,糊里糊涂死在秦桑手里。 江湖就这么突兀的给秦桑揭开冰山一角。 “除了你和老吴,三巫城里还有多少杀手?”秦桑双眼微眯,问道。 “不知道。” 江山楼组织严密,不让杀手之间有太多交集,他们两个只和自己的守门人单线联系,不知道其他杀手的任务和行迹。 这样最好! 秦桑点点头,他不关心江山楼的目标是什么人,更关心青羊观会不会被牵连,“如果你不回去,江山楼会不会派其他人来找?” “会!杀手无故失踪,守门人上报江山楼,定会派人前来调查,直至查清为止。” 秦桑眉头大皱,“还有谁知道你今晚来道观?” “守门人。” “还有谁知道老吴潜伏在渡口,住在道观?” “守门人。” “他会不会上报?” “不知道。” “他住在哪里?” “三巫城南城,拂柳巷,地字十三号……” “你们之间有没有暗号?” …… 黑衣人的魂魄化作一缕魂雾,被阎王吞下,秦桑靠在墙上,抱着头呆坐了好长时间,陡然想起什么,轻轻跑到老道和明月屋前,透过窗,看到他们睡得正香。 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会儿,秦桑默默道:“道长、明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定不会牵连你们。” 然后折返回房间,把阎罗幡等东西收拾好,穿上一身衣服,屋子里其他东西都没动,只拿走了一瓶老道士配的金创药。 最后把黑衣人的尸体放在床上,用手摸了摸,手臂上绑着一个袖箭,腰带是一柄软剑,没有别的东西。 黑衣人也是没想到会被秦桑瞬间反杀,剑才刚拔出来。 秦桑解开袖箭,袖箭的机关简单,他很快弄明白,绑在自己手臂上,然后抽出软剑,拿起放在墙角的一根铁木棍,上上下下把住了一年的房间看了一遍,取出几个火折子,四处一扔。 房子除了框架是石头,其他都是草木竹子做的,外间还有一大堆柴禾,火苗很快窜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把青羊观摘出来。” 秦桑轻轻叹息,等火燃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道观,到半山腰时才听到有人大喊救火。 路过老吴的坟地,秦桑走到他坟前,青羊观里的火苗已经染红半边夜空,苦笑道:“老吴啊老吴,你当初为何偏偏选择青羊观呢?” 自从祭炼好阎罗幡,秦桑就有了离开道观的想法,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离开。 山下林子里绑着黑衣人的马,秦桑翻身上马,直奔三巫城而去。 驾马飞驰,等秦桑赶到三巫城,天色依旧昏暗,城门未开。 不过由于渡口交易频繁,商道繁盛,三巫城南门处有一侧门整夜不闭,以供商货通行。秦桑把剑、棍和马都藏在城外,花了点儿银子,跟着一个货主混进城中,直奔拂柳巷。 时辰尚早,整条拂柳巷都没有行人。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富户,高墙朱门,秦桑很快便找到地字十三号。 宅子不大,外墙用青砖垒的,足有四五人高,大门紧闭。 第二十二章 东阳郡主 黑衣人说守门人就住在里面,他们之间用夜莺叫声做暗号,七长四短,但秦桑不会学夜莺叫,只好躲在暗处,唤出阎王。 “进去……” 秦桑盯着宅院,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把里面的人都杀了!” 阎王穿墙而入,接着秦桑也借力翻墙,进入院子里,正好看到阎王勾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的魂魄。 这个人的长相和黑衣人描述的一模一样,他就是守门人! 找到正主了,秦桑暗自庆幸,立刻开始审问。 他最关心的,自然是有多少人知道老吴和黑衣人在青羊观出没。 如果这个守门人报了上去,他会一直追杀,即使找到江山楼的楼主头上,也在所不惜! 秦桑看明白了,就算面对武林高手,阎王依旧是无敌的。 老吴、黑衣人和守门人,都是江山楼的顶级杀手,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了,依然死的无声无息,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再高的武功也挡不住阎王。 况且,自己还能得到最准确的情报。 秦桑很快问清楚他想知道的东西,紧张的神色一下子放松了。 原来江山楼的组织比想象中还要严密,各郡皆有分坛,守门人虽然是江山楼核心人物,但为了防止被人顺藤摸瓜,端掉分坛,守门人并不知道分坛在何处,也没有单独联系分坛的资格。 就算有紧急事务,也须放出暗号,等待分坛联络。 这个守门人在三巫城潜伏的时间不长,今天下发任务,分坛才第一次联系他,所以他手中的事务虽然都有记录,并未上报。 今晚黑衣人去青羊观调查,告知过守门人,但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守门人也没有大肆宣扬。 听到这里秦桑就放心了,只要烧掉守门人的手记,所有线索便断在这里。 不过,想把青羊观彻底摘出去,还需要一些手段,秦桑立刻开始询问守门人,所有在三巫城潜伏的杀手身份和藏身之所,因为任务的原因,守门人放出消息召集杀手,现在都藏在城外的一个宅子里。 全部问清楚,守门人的魂魄也就快到消失的时间了。 秦桑此时也对江山楼这次任务有了一些了解,不仅这个守门人负责的六位杀手全部启动,在镇水郡还潜伏着其他守门人,都在向三巫城靠拢,此次行动要聚集近三十个杀手。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人,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出于好奇,秦桑问了一句,却听到一个让他震惊的答案。 “东阳郡主!” 他们的目标竟然是东阳郡主,东阳王的女儿,当今皇帝的侄女! 一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而已,竟然敢对抗官方的力量,刺杀郡主,这让秦桑难以想象。江山楼楼主这么胆大包天,不怕受到灭顶之灾么? 一问才知道,这不是江山楼第一次杀官了,甚至十年前有一位马总督被当街刺杀,震惊大隋,便是江山楼所为。 此事一出,先皇大怒,但江山楼始终活的滋润。 另外,东阳郡主这个名字,也让秦桑的面色一阵变幻不定,他不由得想起船上那个从未露面的大小姐,会是东阳郡主么? 他急忙问清缘由。 根据江山楼情报,东阳郡主多日前大张旗鼓去淳阳山庄避暑,她本人却悄悄脱离,不知所踪。 江山楼一路追查,最近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东阳郡主和其部分亲随扮作行商,秘密潜入镇水郡,不出意外,今日午时便能到达三巫城。 三巫城分坛计划在东城外落马山设伏。 秦桑跟武威镖局的人熟悉,看过镖局地图,对三巫城周围的地势仔细了解过,知道落马山人烟稀少,山势险峻,山上的路临崖开凿,万丈悬崖下面就是滔滔大河,地势非常险要,正适合埋伏。 秦桑还想问更多细节,但守门人的魂魄到时间了,化作一团魂雾。 秦桑要好好想一想,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处理好自己的事就远走高飞。 第二条路就是搏一搏,救郡主。 且不说救命恩人白江澜可能也在。 阎罗幡、阎王的诡异能力,让秦桑基本确定,《幽冥经》绝对不是普通的武功,八九不离十就是修仙功法。 对普通人来说,他现在也能算仙师了。 或许妖人、魔头更合适。 他对修仙一无所知,《幽冥经》和阎罗幡都是得自黑衣魔头,驭鬼杀人,邪恶非常。如果自己贸然去寻仙,万一遇到御剑的少年那样嫉恶如仇,要降妖除魔,那才是欲哭无泪。 况且,世界茫茫大,寻找仙缘不蒂于大海捞针,利用权贵接触其他仙师,慢慢打探修仙的世界,兴许是个老成之法。 心中思索,秦桑的动作却没停,东方见白,拂晓将至,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进屋在守门人床底地砖下翻出一摞书,里面是守门人的手记,但这些都是假的。 每次记录,此人都要写下一真一假,假的留在这里,真的手记在旁边红尘巷一个姓李的行首那里。 这位李行首也是江山楼杀手,性情有些乖僻,喜欢隐藏在烟花柳巷,以色娱人,守门人非常信任她,两个人还是姘头。 做戏做全套,手记虽是假的,秦桑也全部带走。 以免打草惊蛇,他没动守门人的房子,立刻来到红尘巷。 这个时辰,红尘巷依然有不少人走动,秦桑费了番功夫伪装,才摸到李行首房中。 李行首正在房中和恩客嬉戏,秦桑只能对不起了,将两人杀死,找到真的手记,带出去全部烧掉,又出城去找另外三个杀手,一个不留,最后放火把房子点着,将水彻底搅浑。 一通忙碌,天光已经大亮,秦桑跨上马直奔东方而去,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最好能潜伏在东阳郡主身边,慢慢了解修仙者的世界! 怕有江山楼的眼线,引起注意,秦桑不敢走落马山大路,从小路穿插。 辰时末才绕过落马山,秦桑驻马稍停,回头望了眼三巫城方向,不知道被他这一闹,江山楼还会不会动手? 第二十三章 报信 又翻过几座山,秦桑靠近大路,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驻马静等。 根据情报,东阳郡主的商队昨晚驻扎在昆城,今日凌晨出发,现在巳时过半,也快到这里了。 秦桑抓起铁木棍,这个棍子的材质是一种铁木的木芯,是秦桑在渡口买的,硬度堪比铁棍,而且韧性极佳,请人打磨成趁手的木棍。 木棍一头预留了孔位,只须把阎罗幡的旗面缠好,塞进孔位,尖端朝外,最后用布条绑紧,就是一杆不伦不类的刺枪。 秦桑验证过,肉眼凡胎确实看不到阎王,但不能太肆无忌惮,在人前总得遮掩一下,否则万一引来降妖除魔的仙师,死的冤枉。 三巫城向东,无数大山连绵起伏,这条路翻山越岭,中间还要渡几次河,委实难走,来往商人宁愿走北路绕临坞城,多花两天时间,也不愿走条路,所以路上行人并不多。 秦桑不只关注路口,也四下打望,但没发现疑似江山楼眼线的人。 眼看着太阳快到正中,虽已入秋,当午的日头依然毒辣,秦桑默念《清静经》耐心等待,突然眼睛一亮,直起身来。 大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车队。 几辆拉货的车用黑色的篷布裹着,后面还有两辆坐人的马车,外面有二十多个骑马的护卫。 这些护卫伪装成镖师,身上佩戴有刀剑,双目有神,显得非常精悍。 他们的阵形很有章法,随着车队前行而丝毫不乱,井然有序的分布在车队周围,四面八方都能兼顾到,无论哪个方向,一旦有敌情出现,立刻就能作出反应。 不过,仔细看能看得出来,他们保护的重点不是货物,而是马车里的人。 虽然离的还很远,秦桑仍旧看的清楚,在最前方开路的是白江澜! 水猴子周宁也在。 果然是他们。 秦桑立刻翻身上马,猛然一甩缰绳,骏马长嘶,从林中跃出,奔马下山,马蹄声急。 “什么人!” “站住!” 未到车队近前,秦桑便听到白江澜等人大喝。 发现秦桑之后,车队骤停,一众护卫瞬间拱卫在马车旁,‘唰’的拔出刀剑,遥指秦桑。 前方明晃晃一片,暗中还有劲弩,杀气凛然。 “吁!” 秦桑急忙勒住马,大声喊,“白大哥,周宁,是我,我是秦桑!” 白江澜面色一怔,仔细一看,见秦桑的面容果然有点儿熟悉,猛然想起去年从木筏上救的那个少年人。 去年的秦桑刚逃出虎口,满身血污,非常狼狈。 如今秦桑修炼《幽冥经》,又日日练拳,外形和气质比之去年都有极大的变化。 正因如此,白江澜开始才没认出来。 白江澜旁边的水猴子也想起来了,一脸惊喜的大喊。 “真是秦兄弟!秦兄弟,你没回家乡?我还以为以后见不到你了,没想到……” 白江澜按住水猴子,向后摆摆手,抓着剑走出来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眼秦桑,目光一闪,客气道:“秦兄弟,不知道你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他能看得出来,秦桑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秦桑能感觉到白江澜语气中的疏离和警惕,也不在意,翻身下马,当面把身上的弩箭、软剑和木棍都解下,几步走到白江澜身边,低声道:“白大哥,我有要事,禀告东阳郡主!” 白江澜猛然色变,“你!” 秦桑连忙摆手,看了眼后面的护卫,道:“白大哥不要误会,我是后来才猜到郡主身份,我确实有要事禀告。此地人多耳杂,如果白大哥信得过我,随我到这边来。” 白江澜自恃武艺,向后面打了个手势,跟着秦桑走到路边。 “郡主的行踪已经不是秘密,前方有江山楼杀手,埋伏在落马山,目标正是郡主。秦桑意外得到消息,思及郡主和白大哥救命之恩,特地来报。” 说完,秦桑静静的看着白江澜。 白江澜面无表情,盯着秦桑,看了有一会儿,秦桑坦然和他对视。 就在这时,一个老妪后面走了过来,嘶哑着声音道:“白统领,小姐让老身传话问你,来者何人,有何要事禀告?” 白江澜紧盯着秦桑,后退几步,在老妪耳边耳语了一阵。 老妪眼中精光一闪,扫了眼秦桑,道:“劳烦白统领先给小兄弟搜一下身,老身这便回去禀告小姐。” 老妪转身回去。 秦桑任由白江澜搜身,《幽冥经》、阎罗幡、乌木剑等用包裹包着,放在马上,白江澜果然没有深究。 片刻之后,就听老妪扬声喊道:“所有人听令,驻马休息。” 接着便见老妪陪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走过来。 秦桑第一次见到这位东阳郡主,只见她戴着一顶精美的瓜皮帽,帽上镶嵌宝珠,五官精致,身材高挑,一身绸缎,腰极细,簇花云团束腰上缀着一方美玉,猛一看还以为是一位浊世佳公子。 秦桑行了一礼,恭声道:“秦桑拜见郡主。” 秦桑暗暗打量东阳郡主,郡主也在打量他。 东阳郡主点点头,微微一笑,对白江澜道:“白统领,没想到你一时兴起救下的人,还能有这般恩义。” 白江澜面色镇静,“郡主谬赞了,当日有郡主默许,属下才敢下水救人,秦兄弟感念郡主大恩,才有此义举。” 东阳郡主这才把视线转到秦桑身上,侧头对老妪道:“李婆婆,找个幽静地方,让这位秦壮士仔细说说来龙去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故事,我还只在书中读过,从未亲眼见过。” 李婆婆左右看看,指着林中一片空地,道:“小姐随老身来。” 秦桑被白江澜和李婆婆一前一后看着,跟着他们走进林中,他注意力一直在东阳郡主身上,见她知道有人刺杀,依然镇定如常,脸上没有丝毫焦急惧怕之色,这份心性就很不简单。 他们不着急,秦桑更不急,走到密林里,秦桑才仔细说起缘由。 来的路上,他心中早已经打好腹稿,抹去《幽冥经》和阎罗幡的存在。 至于,他一个才练武一年的人,如何能杀江山楼杀手? 自然是天赋。 第二十四章 兵分两路 秦桑在一旁等着。 东阳郡主他们在林中商议,自以为距离够远,实则被秦桑听的一清二楚。 李婆婆森然道:“无论那小子说的是真还是假,郡主的身份和行踪必然已经暴露,镇水王的态度暧昧不明,三巫城绝对去不得。那些伪帝爪牙想必不会放弃,最好的办法就是兵分两路,车队走大道转回昆城,吸引视线,郡主暗中脱离,走水路速回东阳郡。最怕那小子是伪帝爪牙派来的,意图分化我等的力量。依老身看,那小子的身份根本无须验证,一刀杀了就是,也就不用担心他在路上通风报信。” 秦桑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发寒,他万没想到这老太婆这么狠。 侧目看了眼林外的黑马,阎罗幡还在马上的包裹里,秦桑默算着路线,有意无意的来回踱步,不动声色靠近路边。 如果他们真想动手,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接着,又听白江澜开口道:“请郡主三思,如果秦兄弟真的是感念郡主救命之恩,不顾自身安危前来通报,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了,岂不是……” 不等秦桑松口气,李婆婆厉声打断白江澜,“白统领,老身心里只有郡主的安危,除此之外,老身什么都不在乎!老身好意劝你一句,既然投靠到王爷手下做事,身上的江湖气早日洗掉为好!” 一阵静默。 没想到闹成这样,秦桑心中暗暗叹息,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了,突然听到东阳郡主开口道:“白统领,你确定秦桑去年还不会武功?” 白江澜道:“当日在船上,属下亲自检查过,他体内没有一丝真气,筋骨松弛,应未练过武。” “练武不到一年,就能杀江山楼杀手!” 东阳郡主微微一叹,“这等天赋,想必婆婆您也未曾见过吧?口说无凭,白统领,劳烦你去试一试。” “是!” …… 秦桑佯作不知,一脸懵懂的看着白江澜走过来。 “秦兄弟……” 白江澜缓走到秦桑面前,距离仅剩一步的时候突然出手。 ‘铮!’ 一道剑光迅捷如电,直刺秦桑要害。 恶风扑面,顷刻间秦桑便要血溅当场。 从这一剑,秦桑就能看出来,白江澜比黑衣人更强,但他依旧能看清利剑刺来的路线,更何况他早有准备。 “白大哥!” 秦桑一脸震惊,但身上动作不慢,脚步顿错,上身猛然一拧,森寒的剑刃擦着秦桑咽喉,一穿而过。 “白大哥你……” 秦桑欲言,白江澜根本不给他机会,身影一闪便瞬间欺近秦桑面前,宝剑不知被他收到哪里去了,手掌呈鹰爪,狠狠抓向秦桑,招招不离要害。 白江澜的掌法精妙,迅疾如雷,变化莫测,但秦桑看的非常清楚。 瞬间交手几个回合,秦桑瞅准一个机会,以拳对掌,和白江澜硬拼了一记,感觉像打在一堵墙上一样,蹭蹭蹭连退数步,勉强站稳,而白江澜一动未动。 秦桑这才意识到,如果没有阎罗幡,自己和真正的武林高手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 孰不知,白江澜更为惊讶。 交手的时间虽然短暂,但白江澜有一种非常清晰的感受,自己在秦桑面前好像无处遁形,每一个招式,刚刚出手,秦桑便能后发先至,将他攻势瓦解。 这一次交手,白江澜打的束手束脚,几次险被秦桑反客为主。 唯有最后硬拼的这一记,白江澜暗暗运转真气,才稳立不败之地。 “白大哥,你为什么打我!” 秦桑喘着粗气,一脸悲愤的质问。 这时,东阳郡主和李婆婆也走了过来,面带惊奇,打量秦桑。 白江澜收剑,对郡主道:“回禀郡主,属下试过了,以属下之见,秦兄弟的五感之敏锐、反应之迅捷,鲜有人能出其右。这门《伏虎长拳》也被他练到了极致,别人难以超越。江山楼杀手最擅长刺杀和潜匿,精于易容、敛息、暗杀之术,正面搏杀未必有多强。这些手段在秦兄弟面前无所遁形,不敌秦兄弟也是正常。” 李婆婆阴阴笑道:“郡主救人真是救对了,没想到秦小兄弟竟然有这般惊人的天赋,将一门《伏虎长拳》练到这种地步,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顶尖高手。恭喜郡主,又得一员虎将!” 要不是听过李婆婆力主杀他的话,还真以为她是个好人。 秦桑脸上依旧是惊疑不定的表情。 “你们在试我?” 东阳郡主一脸诚恳的说道,“请秦壮士莫怪,事关性命,安宁不得不谨慎行事,得蒙秦壮士救命之恩,等脱离险境后,安宁必有厚报。” 李婆婆插话道:“此事容后再议,事不宜迟,老身这就去请岳老过来,由白统领和岳老护送小姐,南下渡江,顺江而行,不出几日,便可返回东阳郡。” 东阳郡主秀眉微蹙,“婆婆您不和我一起走?” 李婆婆目光微寒,看了眼外面,“这群护卫虽是王爷豢养的死士,难免会有贪生怕死、不忠不孝之徒,老身要留下来坐镇,他们不敢起异心,才能不让江山楼发现异样。小姐放心,老身会见机行事。” 东阳郡主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凝声道:“婆婆您一定要小心……劳烦婆婆,去把春桃叫进来吧。白统领,你也和婆婆同去,挑选几名护卫,牵马过来,我们轻装上路。” “遵命。” 秦桑也跟着出去把马牵过来,把阎罗幡绑在铁木棍上,拿在手边才能安心。 牵马进林子,秦桑看到白江澜把水猴子带了过来,还有六个不认识护卫,其中有一位红光满面的老人。 李婆婆则领着春桃进来。 秦桑对春桃刻薄的嘴脸还记忆犹新,却见春桃只扫了他一眼,便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只见李婆婆取出来一张薄如蚕翼的人皮面具,贴在春桃脸上,然后又让春桃换上一身和东阳郡主同样的外衣。 面具贴在脸上,完全看不出痕迹。 秦桑暗暗称奇,等郡主把身上的配饰都解下来给春桃带上,易容之后的春桃竟完全变成郡主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二十五章 兄弟 春桃无论是身高、体形、脸型,甚至步态都和东阳郡主极为相似,气质上有一些差别,但除非两个人站在一起比较,外人根本看不出真假。 李婆婆道:“小姐,老身和春桃先行回昆城,等小姐办完正事,便在昆城会合。” 说罢,李婆婆带着易容后的春桃回去。 不料,从秦桑身边走过时,春桃突然停下来,看着秦桑,展颜一笑,“秦公子,不知你手中木棍使用什么木材所制,光泽这般明亮?我家中小弟也喜耍棍棒,可惜自幼体弱多病,父母不许,这次回去,我正想给小弟带一根做礼物呢。” 秦桑一愣,不知春桃突然问这些干什么。 瞥见老妪面色不虞,东阳郡主本人也没有阻拦,便道:“回禀春桃姑娘,此棍乃是铁木之心所制,这种铁木生长在南方木梓国,春桃姑娘找到木梓国来的商户,就能买到。” “我家小弟肯定喜欢,我先代他谢过秦公子了。” 春桃眼波流转,掩嘴一笑,这才跟着李婆婆走出去。 上马车时,春桃险些滑了一脚,被李婆婆眼疾手快搀住。 把她送进车厢,李婆婆扬声道:“小姐有令,此番不去三巫城,大家即刻掉头,回昆城。” 护卫们立刻起身上马,也不问缘由,默默掉头回返。 车厢无声,春桃死死捂住嘴,泪如雨。 …… 等李婆婆等人远去,众人从林中出来,望着空荡荡的前路,东阳郡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向一名老护卫问道:“岳老,春桃所言是真?” 岳老答道:“回小姐,春桃姑娘家里确实有一幼弟,常年多病,几次险些夭折,一直用药吊着命,春桃姑娘的月钱,也是尽数交给家里,勉强够给幼弟买药治病。” 东阳郡主疑惑,“是什么病症,难道李御医也无法诊治?” “这……” 岳老迟疑了一下,道,“春桃好似求过……不过,府中御医鲜少出王府,府外除了知州等几位大人,寻常户家,除非花费巨资,或许能请得动。” 东阳郡主‘嗯’了一声,“回府之后,岳老记得拿我手谕,去请御医为春桃幼弟诊治,诊金药钱皆从王府提取……然后在府中找一个差事给他。” 岳老道:“小姐恩德。” 东阳郡主四下打望,又问:“白统领,此处向北,可有出路?” 白江澜沉思一番,点头道:“穿过山有条小路,能到临坞城,也可绕城而过,纵马疾驰,四天便能穿插至颖南郡。” 东阳郡主当即决断,“那便北去,岳老路上放出信去,让父王派人到颖南郡接应。” …… 白江澜牵头开路,秦桑和水猴子默默跟在白江澜身边,一行人从小路疾驰。 看得出白江澜对这里非常熟悉,接连更换方向和道路,令人眼花缭乱,当晚路过临坞城辖下,过城而不入。 深夜,白江澜选定一个山坳休息。 都是好手,很快打来野味,烤着火,岳老亲自取来山泉水,就着干硬的饼子果腹,东阳郡主咽的辛苦,但也一口一口吃完。 他们逃了一整天,始终没见有人追来,秦桑估计江山楼就算没放弃刺杀,也可能被诱饵吸引走了。 不知道诱饵能活下来几个。 这一天,春桃最后的笑容在秦桑脑海里反复出现,让他暗叹,这个世界的残酷比前世更赤裸裸。 被迫在山中过夜,秦桑没有守卫之责,随意找了棵树靠着休息。 篝火旁,东阳郡主侧躺着,身上盖着衣物,挺长时间也不翻动,好像真的睡着了,那位岳老就在她身旁盘坐。 白江澜带着水猴子等人做了些简单的机关陷阱。 秦桑睡不着,旁边这么多人也无法修炼,便将心神沉入体内内视,意识回到自己的魂魄那里。 自从玉佛驱走恶鬼,秦桑几乎每晚修炼之后都要进来琢磨琢磨,但无论秦桑怎么蹦跶,玉佛再没有出现过,唯有那层微黄的光不熄。 玉佛出现之后,秦桑修炼《幽冥经》没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好像只在他受到危险时,玉佛才出手救他一命,其他时候看都懒得看一眼。 满怀期待的秦桑也只能逐渐接受现实,归咎于自己境界太低微。 夜寒。 秦桑裹紧衣服,闭着眼睛假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见水猴子周宁走过来。 “秦兄弟喝一口,”水猴子递给他一个小葫芦,挤眉弄眼。 秦桑揭开盖,一股酒香扑鼻,见没人注意这边儿,连忙灌了一大口,虽然他身体极好,不怕寒气,但烈酒入喉,如一道火线入腹,还是感觉舒坦。 “多谢周大哥!” 秦桑把酒葫芦递回去,笑道:“周大哥,以后就能吃到你摸的江鱼了。” 水猴子嘿嘿一声,站在秦桑身边,他今天不如以往健谈,一路没说什么话,抬头看了看夜空,突然语气低沉的问道:“秦兄弟,你怎地一年都不回家?不想你爹娘么?” 秦桑轻叹道:“想又如何?回村里只能过苦日子,出来说不定能出人头地,让他们也享受荣华富贵。” 水猴子一脸不敢苟同的表情,“秦兄弟此言差矣,爹娘最关心的是你,与家人团圆才是正理,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秦桑眼神陡然一变,猛然直起身,抬头盯着上方遮天蔽日的枝叶,扬声大喊:“有人!小心!” 话音未落,东阳郡主身旁的树影一阵扭曲,一个黑影直扑东阳郡主。 幸好岳老就在东阳郡主身边,在刺客出现的瞬间,岳老一把抽出横放在膝上的宝剑,身体如鹰隼一般,腾空跃起,拦住刺客去路,剑光如游龙,直取刺客胸腹要害。 不料,那刺客竟不闪不避,迎着剑光,反而速度更迅捷了几分。 ‘噗!’ 长剑轻易刺穿刺客腰腹,刺客的速度丝毫不减,直冲到岳老面前,嘴巴一张,一道寒光直奔岳老面门。 这刺客好像不知痛为何物。 被一双死寂的眼睛盯着,岳老心中一寒,急忙侧身躲过暗箭,猛然回手,试图抽回宝剑,却被刺客一个拧身,用骨头将宝剑死死卡住。 第二十六章 笑 刺客似乎早有此预谋,在拧身卡住剑身的同时,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双手猿伸,试图锁住岳老的身体。 岳老反应也极快,见势不妙,立刻松开剑柄,抽身急退。 ‘呲啦!’ 刺客撕下来两块布,没能抱住岳老,退而求其次,死死扣住岳老那条手臂。 就在这时,树叶一阵晃动,又有三个黑影纵身而下,身影如鬼魅,直取东阳郡主。 岳老面色大变,急切之下挥掌劈向刺客脑袋,那刺客已存死志,也不躲闪,双腿死死缠住岳老一条腿,没能抵挡几下就被岳老一掌劈中脑袋。 红的白的飞溅出来,刺客虽然死了,但手脚还紧紧卡在岳老身上。 周围早已经乱了起来。 白江澜刚有动作就遇到两个不要命的刺客围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饶是强如白江澜也要小心应付。 其余五名护卫,有两个被暗中射来的弩箭穿胸,倒地而死,另外三人机警,躲过暗箭之后,彼此背靠在一起,勉强稳住阵脚,挡住刺客的袭杀。 此时,距离郡主最近的岳老被刺客限制,东阳郡主才刚从地上坐起来。 岳老拖着刺客的尸体,身法笨拙,只来得及向最近的刺客撞过去,同时大声疾呼,“快救郡主!” 秦桑其实见机最快,但他第一次遇到这种凶险的乱战,又怕阎王杀人的手段太诡异,在众人面前暴露秘密,所以心怀顾虑。 没想到他短暂迟疑,瞬息之间,局势竟恶化到这种地步。 秦桑抓起铁木棍,隐约听到脑后细微的响动,接着便感觉头顶一股恶风袭来,急忙就地一滚。 ‘噗!’ 一根弩箭射进秦桑方才所在的地面。 接着一个黑影大鹏展翅,从树冠扑了下来,一抹森冷剑光破开幽暗。 秦桑急忙又是一滚躲过这一剑,刚唤出阎王,耳边听到水猴子大喊,“秦兄弟拦住他,我去救郡主!” 秦桑无奈,只得挥棒和刺客硬拼了一记,百忙之中回头观望。 白江澜以伤换伤干掉一个刺客,浑身是血,拖着尾巴,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郡主身边,挡住一人。 水猴子到的及时,也拦下一个。 局势勉强稳定下来,只等岳老脱身,便大局已定,不用急着让阎王杀人。 不料,秦桑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正准备慢慢和刺客周旋,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声,声音小到几不可闻,但很不寻常,他的听力敏锐,在混乱的战斗中依旧分辨出来。 “这是……” 秦桑心中微动,陡然想起来,是弦的声音! 秦桑迅速向四周一扫,发现东阳郡主身后的阴影有些异样,接着便见一道细微的幽光从阴影中爆射而出。 不是弩箭,而是一根绣花针一般纤细的暗器,针上闪着幽暗的蓝光,显然淬有剧毒。 “郡主小心!” 秦桑大喊,却见东阳郡主仍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岳老和白江澜也回转不及,秦桑来不及细想,用出全部力气,狠狠将手中的铁木棍砸了过去。 这一下,秦桑把打鸟的本事使了出来,几乎贴着东阳郡主,铁木棍及时打中毒针,将其击飞出去。 在抬手的同时,秦桑对着那处阴影扣动袖箭的机关。 弩箭射进阴影,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东阳郡主这时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向秦桑看了一眼,脸上有细微的惊惶之色,但很快平静下来,然后对秦桑展颜一笑。 “白统领,速战速决!” 岳老被刚才的一幕惊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拖下去,拼着被刺中一剑的代价,将之掌毙。 刺杀的谋划被秦桑一棍子打碎,一瞬间,所有的刺客都变得无比疯狂。 秦桑以肉拳对利剑,几招过后便觉吃力,急忙找准一个时机,让阎王干掉刺客,在刺客身体僵硬的瞬间,手指如电,捏碎他的喉咙,以做掩饰。 他时机看得准,几乎没有破绽。 这还是秦桑第一次在人前用阎罗幡杀人,和他预想的一样,做的很完美。 秦桑脸上刚露出一丝微笑,突然听到几声惨叫,心下不由得一惊,水猴子! ‘唰!’ 一条断臂飞到半空,水猴子左臂空荡荡的,面色煞白。 岳老抢来一柄剑,挥剑斩掉身上的累赘,八步赶蝉,掠至水猴子身边,一剑结果了刺客。 …… 等一切尘埃落定,五个护卫死剩一人,水猴子断了一条胳膊,白江澜用手指在他断臂处的穴位连点,用真气封住血脉,勉强止住血。 岳老左肩中了一剑,无暇处理,快速在周围搜查了一番,然后查看东阳郡主有没有受伤。 东阳郡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亲自走到一边捡起铁木棍,用手颠了颠,递还给秦桑,道:“多谢秦公子打飞那枚毒针,救我一命。” 秦桑不卑不亢道:“郡主谬赞了,秦桑做的只是微末小事。此次全赖白统领、岳老、周宁和诸位护卫拼死相搏,击毙刺客,才有我扔出这一棍的机会。” 东阳郡主点点头,转身对岳老道:“岳老,请你处理好伤势后把护卫们安葬,既然为我而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等回到东阳郡,再命人将他们尸身带回去厚葬。” 岳老领命去了。 秦桑在周宁身边蹲下,看着白江澜忙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断肢再植的医术,想必接上也很难恢复如初。 对武人来说,无疑是残忍的。 秦桑看着水猴子惨白的脸,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从怀中取出老道士配的金创药,递给白江澜,“白大哥,试试这个,药方是曾经的一位御医传下的。” 白江澜打开瓶盖嗅了嗅,取出一些在水猴子断臂处涂抹上,只见一直不停的渗血真的渐渐止住。 白江澜眼睛一亮,“好药!” 水猴子咬着牙,艰难说出几个字,“多谢秦兄弟!” 好一个硬汉! 秦桑暗赞一声,水猴子性格活跃,说起话来喋喋不休,没想到性情如此坚韧,受此重创,脸上也没有丝毫颓废之色,白江澜帮他处理伤口时也一声不吭。 “周大哥,我可还等着吃你摸上来的九须鱼呢!” 水猴子哈哈大笑。 第二十七章 折返 仍是深夜,但不可能睡着了。 岳老道:“郡主,伪帝爪牙紧追不舍,此地不宜久留,不如今晚连夜赶路,早日抵达颍水郡,便能和援兵会合。” 东阳郡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向秦桑问道:“秦公子,根据你的了解,江山楼在三巫城汇聚了多少杀手?” 秦桑谨慎道:“据我所知,有近三十人。” 东阳郡主点点头,“姑且算三十个杀手,被秦公子杀二人,此次现身的却只有十人,这说明我们的行踪其实未被彻底泄露,江山楼杀手不是分兵,就是被李婆婆他们拼死了大半。岳老,如果我们连夜折返回三巫城,如何?” 岳老闻言大惊失色,“郡主万万不可,那三巫城已经是虎狼之地,镇水王极有可能投靠伪帝。其他护卫皆被刺杀,只剩我们几人,万一遇到围杀,就算拼死也难以保证郡主万全,无法向王爷交代!” 东阳郡主微微一笑,“欲成大事,焉能惜身?连岳老你都不敢让我折返回三巫城,伪帝爪牙定然想不到。至于镇水王,我却觉得他未必投靠了伪帝,否则伪帝不用使这种见不得光的伎俩。” 不等岳老再开口,东阳郡主摇摇头,“岳老不必再劝,我意已决。白统领,你和周护卫同乘一匹马,带着断臂,速回三巫城,镇水王府内有御医,说不定能断肢再植。” 白江澜连忙应道:“是!” 马还在,东阳郡主身为女子,没有半点儿娇弱,翻身上马,一路不停歇,到凌晨时分,看到三巫城北门。 路上果然没有遇到江山楼的杀手。 北门和南门一样,也有侧门开放,秦桑熟门熟路,帮东阳郡主等人化整为零混入商队,唯有水猴子伤势太显眼,秦桑便在城外找了个偏僻的院子,留下照顾水猴子,东阳郡主和岳老、白江澜去见镇水王。 水猴子疲惫加上伤重,沉沉睡去。 秦桑坐在院中,等郡主的消息,警惕着外面的动静,时刻准备跑路。 从东阳郡主和岳老的只言片语里,秦桑大概能看清一些脉络,他们所说的伪帝应该就是当今大隋皇帝,江山楼原来是皇帝的人,难怪敢当街袭杀总督。 据说东阳王和当今皇上乃是一母同胞所生,而且东阳王是兄长,先帝驾崩之后,却是弟弟即位大宝,兄长屈就郡王,有悖伦常。 这其中想必有不少龃龉,只是外人难知内情。 如今大隋天灾不断,北地四郡更是有无数人扯旗造反,刀兵四起,混乱不堪。 眼看大隋风雨飘摇,根基不稳,民间皆传言新皇无道,恐怕这位东阳王也看到机会,耐不住寂寞了,东阳郡主、李婆婆和岳老谈及江山楼,口必称之为伪帝爪牙,就是明证。 如果东阳王打出讨伐伪帝的旗号,首要做的就是拉拢镇水王。 镇水郡和东阳郡唇齿相依,一西一东鼎立大隋南方,如果不把镇水王拉上船,东阳王后院就不稳,何谈出兵讨贼。 东阳郡主以身犯险,独自前来三巫城,恐怕就是来劝说镇水王的,不料中途走漏了风声,被江山楼知晓,下令截杀。 如今的大隋,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 秦桑开始不知内情,也是无意间坐上了东阳王这艘贼船,其间不是没有脱身的机会,但他还是选择留下来。 他的目标一直未变过,大隋的皇帝是东阳王还是当今圣上,他一点儿也不关心,他要的是如何才能找到一条捷径接触到仙师。 所谓乱世出英雄,跟着东阳王造反无疑是个良机。 现在,就看东阳郡主能否劝说镇水王。 如果不能,东阳郡主死路一条,他也不会留下殉死,大不了乱杀一通,逃往别国。 等到中午,秦桑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直奔小院而来,警觉的站起来,侧耳倾听。 有人说话,不像是剑拔弩张的样子。 秦桑放阎王在一边,不一会儿就见院门向内推开,当先走进来的是白江澜和一个手提药箱的老人,东阳郡主与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并行,亲切的说着话,面色没有异样。 秦桑这才松了口气,让阎王回来,上前迎接。 和东阳郡主说话的正是镇水王本人,白江澜身边那位则是镇水王府的御医,给水猴子看过伤口之后,御医手捋长髯,拿着断臂审视半晌,摇了摇头道:“回禀王爷、郡主,这条断臂损坏的厉害,生机全无,而且时间间隔太长,怕是接不上了。” 白江澜眼神猛然暗淡。 东阳郡主道:“那便劳烦御医帮周护卫止住血,处理好伤口,免得危及性命。” “遵命!” 御医打开药箱,处理伤口。 镇水王在一旁道:“安宁侄女放心,王御医医术通神,定能保住这位壮士性命,本王已经备下美酒盛宴,不如随我先去王府用膳、休息。” “多谢叔叔,”东阳郡主起了个万福,声音难言疲惫之意,“安宁本就是悄悄来拜见叔叔,不必太过铺张。如今安宁心事已了,劳烦叔叔派人送我回东阳郡,免得父王心忧安宁安危,等的心焦,就是安宁不孝了。” 镇水王气愤到:“没想到区区一江湖杀手组织,竟敢在镇水郡兴风作浪,暗杀于王女贵胄。本王已经命人搜剿全郡,必让他们鸡犬不留,给大哥和安宁侄女一个交代!既然安宁执意回去……来人,去备一艘大船,在船上安排一桌宴席,再传令赵相将军,调派他手下最精锐的精兵护送郡主回东阳郡,如果路上郡主少一根头发,本王拿他是问!” “是!” …… 秦桑和白江澜、水猴子同乘一辆马车,前后精兵护卫,路过翠明山时,秦桑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他自己前途未卜,便没有去打扰他们。 登船,顺江水而行,三天后抵达东阳郡郡城淳城。 秦桑跟着东阳郡主,由王府护卫严密护送回王府,一路走马观花,只感觉淳城的风土人情和三巫城有不小的差异。 第二十八章 仙鹤传玺 进入东阳王府后,秦桑被安排在一个小院里,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唯独不许出门乱走。 接连几天秦桑都没见到东阳郡主,也没得到东阳王召见,其间只有白江澜来过一次。 他是求仙来的,很有耐心的等。 不过,这种环境倒是很适合修炼,秦桑耐下心来,便一心扑在修炼《幽冥经》上。 有魂丹帮助,秦桑感觉自己的修炼速度比第一层的时候还快,如果魂丹不缺,估计一年就能突破《幽冥经》第三层。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 在他疯狂修炼之下,一枚魂丹最多半月就被耗尽,秦桑连取了两枚魂丹,取第三枚魂丹时,阎王的身体稀薄到了极点,像风中残烛一样涣散。 这个样子,怕是再取一枚,阎王就要崩溃。 秦桑不确定阎王被榨干后还能否恢复,也不会做涸泽而渔的蠢事,他愁的是怎么能源源不断得到魂丹。 阴煞之气是什么,秦桑短时间难搞清楚。 人类魂魄倒是取之不尽,但他恐怕要一个村一个村屠下去,才能满足修炼的需求。 屠杀无辜,且不说他心里难过这个坎儿,这么肆无忌惮,修为没提升多少就要被别的仙师当魔头屠了,黑衣魔头被切成两半的惨状,秦桑现在还记忆犹新。 经脉传来微微刺痛,秦桑停下修炼,睁眼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微微亮,虽然整夜修行,精神依旧抖擞,不过秦桑还是习惯小憩一会儿,有时也会大睡一整天,他觉得那样才算真正的休息。 正要和衣躺下,院门突然被敲响。 “白大哥,您来了。” 秦桑打开门,见是白江澜站在外面,天空下着细雨,白江澜头戴斗笠、一身蓑衣,背着宝剑,风尘仆仆像是位行走江湖的侠客。 白江澜进屋,解下身上的蓑衣,从怀中取出几本书,递给秦桑,“秦兄弟,这是郡主吩咐我在王府武库中挑选的几门上乘武功,旬月以来,外面发生了许多大事,我跟随郡主在外奔波,今日才得归。” 难怪这么久没人来打扰。 他在小院里苦修了一个多月,寸步未出,除了送饭的婢女,一个生人也没见到过,几乎与世隔绝了,却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桑暗暗想着,接过来翻看,一共三本秘籍。 一本《夺魂枪》,正适合他使用,《伏虎长拳》虽然也能借棍棒施展,毕竟只是最浅薄的功夫,而且不是纯粹的枪法。 学会这门《夺魂枪》,秦桑以后使用阎罗幡,更容易遮人耳目。 第二本是《明王功》,是一部内功心法,秦桑一眼看不出名堂,准备以后仔细研究研究,看看和《幽冥经》有什么区别。 翻到第三本,秦桑眼睛猛然一亮,这是一门轻功身法,名字叫《无影步》。 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一苇渡江…… 他可是对传说中的轻功垂涎已久,可惜三巫城的武馆镖局没有一个传授轻功的,最多有几门实战步法。 见秦桑欣喜的表情,白江澜也笑了起来,“我看秦兄弟善使枪棒,便帮你挑选了这门《夺魂枪》,此枪法乃是一位使枪的武林名宿所创,夺魂摄魄,精妙非常。《明王功》是一门江湖中顶尖的内功心法,不过内功心法难见成效,秦兄弟莫要心急,须将心气放平,耐心修炼,如果真能在丹田孕育出一丝真气,你的武功必将更上一层楼。还有这门《无影步》,因为秦兄弟不会内力,我就帮你挑选了它,不仅身法绝妙还兼顾敛息、匿影之能,自成一派,练到深处不比顶级轻功身法弱……秦兄弟可还满意?” 秦桑拱手道谢,“承蒙郡主厚爱,有劳白大哥费心,秦桑感激不尽。” 两人对坐,饮着香茗说话,白江澜指点秦桑这三部武功秘籍的要点,秦桑仔细记下,不过还要在修炼之后才能真正理解。 说起水猴子的状况,白江澜的语气没那么悲伤了,“周宁这孩子生性开朗,能看得开,现在伤势见好,已经能起床练剑,比往日勤奋许多。经此大劫,改一改懒散的性子,武功未必不能更上一层。” 秦桑点头附和,不过他也不会把这种宽慰之语当真,对武林人士来说,少一条胳膊,对武功的影响极大。 白江澜饮了口茶,看着秦桑问道:“秦兄弟,你依然坚持之前的想法么?” 秦桑放下茶盏,正襟危坐,郑重回道:“白大哥,我自幼便倾慕仙道,此心从未改变!” 一个月前,白江澜来小院和秦桑见了一面,旁敲侧击询问秦桑对未来的打算。 秦桑心知白江澜是代表东阳郡主来试探自己。 东阳王在大隋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是最有机会接触到仙师的人之一。 他对东阳郡主两次救命之恩,坐船返回东阳郡时,也能明显感觉到,东阳郡主对他很是器重,秦桑心思活泛,索性就把自己寻找仙缘的意愿点明。 不知道白江澜会给他带来什么答案,秦桑心中也暗暗紧张。 其实,去年在船上时,白江澜就看穿了秦桑的想法,但也没想到他这么坚决,沉吟片刻,道:“大隋祖制,每逢新皇即位,承袭大宝,须在帝都朝圣山举行登基大典,封天禅地,以示君权神授、受命于天。彼时天空有仙霞满天、神乐阵阵,上天派仙鹤衔来帝玺,方为真正人君。” 秦桑了解过这些,这个世界和前世古代有许多不同,也有一些相通之处,例如愚民的手段都差不多。 不过,因为武功和神仙切实存在,手段比前世做的更逼真。 “孰不知……” 白江澜顿了顿,道:“我也是近来才知晓,所谓的受命于天只是假象,但仙鹤传玺却是真,不过帝玺并非来自上天,而是仙师。” 秦桑闻言心中一震,惊讶道:“白大哥,难道做皇帝还要仙师的承认?” 白江澜点点头。 秦桑皱眉,“那谁来做皇帝,岂不是由仙师指定就可以了,还争个什么?” 第二十九章 血衣楼 秦桑从寂心道长那里知道仙师并非全都避世修行,不成想仙师和俗世的牵扯比想象中更深,连一国之君都需要仙师认可。 但仔细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 “此言差矣,仙师并不干涉俗世,若为人君,须是最后定鼎天下之君,才会被仙师承认。在争霸的过程中,任何人都得不到仙师帮助。同样的……” 白江澜凝声道,“如果人君能力不够,被别人推翻,仙师亦不会插手。” 秦桑心中一动,听出弦外之意,小声道:“王爷难道……” 白江澜坦然承认,“秦兄弟呆在王府,有所不知。前段时间王爷亲书《讨伪帝檄》,历数伪帝残暴昏聩之举,无道昏君致使天灾不断,百姓生灵涂炭,大隋五百年根基摇摇欲坠。如今檄文已传遍天下,大隋十三郡,除伪帝控制的帝都三郡之外,皆有响应。王爷亲自举兵讨伐伪帝,镇水王已向王爷称臣,两郡合兵一处,兵锋直指颖南郡。我与郡主来往奔波,便是为促成此事。如今群雄并起,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秦桑暗道东阳王好快的举动! 一个月前,还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这才过去一月,就已裹挟天下之势,起兵造反。 如果自己不是心慕仙道,这个时候确实是建功立业的最佳时机,说不定能搏一个王侯,享受一世富贵。 白江澜看了秦桑一眼,缓缓说道:“新帝登基之时,可以选定股肱之臣,一同在朝圣山受封……” 秦桑猛然抬头,见白江澜笑而不语,沉声问道:“我能为郡主做什么?” 不怕你不上钩! 白江澜微微一笑,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血衣楼! 白江澜放低声音,“在王爷发出檄文之后,伪帝爪牙江山楼大举侵入东阳郡,藏匿暗处,行破坏、刺杀、窥秘之举,江山楼已如附骨之疽,不可不除!十天前,镇水王险些被刺客刺杀,致使人心惶惶。王爷大怒,郡主进言组建血衣楼,与江山楼针锋相对,除掉江山楼,不仅斩断伪帝爪牙,更是断掉了伪帝一个重要的情报来源。另外,血衣楼也要担负潜入敌阵,刺探军情的职责……” 听罢,秦桑暗暗感慨,到头来是想让自己进特务组织。 《幽冥经》带来的敏锐五感,和阎罗幡拷问敌人的能力,确实再适合不过。 “谁来做楼主?白大哥你,还是岳老?” “我不入血衣楼,”白江澜摇头,“血衣楼主是王爷亲卫统领黑鹤真人,此人来历神秘,一身内力通神入化,轻功有如鬼魅,我和岳老自叹不如。不过,血衣楼主之下会设立四位护法,岳老便位列其中。” 秦桑奇怪,“白大哥你武功这么高,为何……” 白江澜轻轻叹息,“当年,我不想牵连妻女,自断双趾,了结江湖恩怨,遁入王府,早已经失去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如今也只愿留在郡主身边做护卫,安度一生,不想再插手江湖事。不过,我手底下有一些兄弟不甘平凡,都会加入血衣楼做事,到时还要秦兄弟帮忙照应。秦兄弟你虽然并非江湖顶尖高手,但你那一身本领确是常人没有的,血衣楼缺你不可。郡主曾想让秦兄弟做近卫,也是担忧太过屈才,所以迟迟没有定下。后来郡主就血衣楼向我问计,我第一个就想起你来。” 秦桑苦笑,“白大哥实在是高看我了,就怕我能力低微,误了王爷和郡主的大事。” 白江澜呵呵一笑,“秦兄弟莫要自谦!江山楼在江湖上的名声,郡主知之不详,我岂会不知,在秦兄弟之前,白某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江山楼那群疯子嘴里撬出来情报……” 秦桑闻言一惊。 却见白江澜摆摆手,“人人皆有隐秘,只要秦兄弟忠心为郡主和王爷做事,我不会做节外生枝之事。闲言少叙,血衣楼草创,一应事务由护法自行做主,郡主和岳老想分列双坛,阴坛散入江湖,针对江山楼行事,另外一个兵坛则深入前线、刺探军情,秦兄弟可以考虑考虑,在哪一个分坛做事。” 秦桑便不再多言,皱眉沉思起来。 大隋上面有仙师看着,秦桑心知最好不要掀桌子,否则引来的可能不是仙缘而是杀身之祸。 加不加入血衣楼,都在两可之间。但通过封禅接触仙师,似乎是现在能看到的唯一的寻仙之路。 兵坛、阴坛之选,无疑阴坛最适合他,兵坛需深入前线,虽然战功多,但战火无情,说不定一根流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秦桑心里想的却是魂丹。 哪里的亡魂最多? 战场! 入兵坛,借着俗世身份的遮掩,在战场上收集亡魂,就算不是为了寻仙,也能解决眼下最大的难题,只是需要谨慎一些而已。 “秦兄弟要入兵坛?” 白江澜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对他的选择有些意外,但既然是秦桑自己选的,他也就不便多言。 “秦兄弟做好准备,我这就回报郡主,血衣楼的筹备接近尾声,几天内必有大动作。” 送走白江澜,秦桑枯坐沉思了许久。 他预想过自己的未来,做官当一个幸臣,或者成为郡主的近人,只要能有机会接触仙缘,他什么事都能忍。 万万没想到会当一个间谍、特务,甚至还要做杀手的勾当。 做这种事,可想而知危险有多大,即便有阎王护体,也难保证能万无一失。 经过一番沉思之后,秦桑下定决心,加入血衣楼之后,一切行动建立在不耽误修炼的基础上去做,并且均以保住小命为原则。 宁愿做不成事,绝不以身犯险,但功劳也要捞,而且抢在明面上,不做无名英雄。 另外,得知大隋上面竟有修仙者看着,秦桑就在庆幸自己之前行事小心了。并且暗暗决定,以后无论收魂还是杀人,定要低调再低调,除非迫不得已,等闲不暴露本领。 万一误了大事,大不了隐姓埋名逃亡他国,重新来过,反正《幽冥经》也不是一年两年能炼成的。 打定注意,秦桑身上立刻轻松了不少,拿起桌子上的秘籍翻看起来。 当晚,岳老来访。 密谈许久,秦桑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跟随岳老去见了郡主一面,然后悄悄离开王府,不知所终。 第三十章 一年 一年后。 兵贵神速,东阳王收拢镇水王兵马,合并一处,势如破竹,短短一年时间攻克颖南郡,兵锋直指平山郡、昭明郡,窥视西台郡。 在东阳王起兵讨伐伪帝之后,伪帝朝廷被迫调拨兵力南下,无力弹压,本有平稳迹象的北地四郡乱成一锅粥。 如果东阳王顺利拿下平山、西台和昭明三郡,便能向帝都三郡呈合围之势。 伪帝朝廷无路可退,基本可以宣告覆灭。 平山郡,江州,和宁县。 北地南逃的灾民,有很大一部分留在江州,没想到刚过上一段儿安生日子,江州也要遭兵灾波及,又要往北逃难。 不只灾民,江州的当地人也有大部分选择背井离乡。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对普通人来说,除了逃,还能怎样在天灾人祸来临时活下去呢? 大道上蜿蜒一条长龙。 秦桑嘴里衔着草茎,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他脚下是破洞的草鞋,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粗布衣,脸上、手上乌漆嘛黑,眼神呆木,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了,一绺一绺的,散发着馊臭的气味。 水猴子周宁和另一个人歪靠着石头,和秦桑差不多打扮,活活三个同病相怜的难民。 这个人名叫郑坤,跟着白江澜学武多年,也是当年秦桑在船上见过的其中一人,现在和水猴子一样加入血衣楼,成了秦桑下属。 这一年,秦桑谨守原则,立下功劳不算多,但架不住他情报准,几次关键情报帮助大军破关,名字在王爷那里也挂了号。 加之上面还有郡主罩着,短短一年就在血衣楼爬上高位,现在是兵坛的副堂主之一,而堂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就是给秦桑留着的。 秦桑抬头看了看日头,默算着时辰,看似呆滞的目光其实始终注意着和宁县城的城门。 这条大路一直连通到南边儿的都陵县,路上成群结队的难民,不仅是和宁县的,更多是从都陵县沿路逃过来避祸的。 东阳王大军共分两路,西路大军由东阳王亲自率领,麾下是镇水王主力和在颖南郡招降的兵马,已在昭阳郡拿下不小的战果。 东路大军却被拦在都陵县城下,已经和伪帝守军对峙了两个月,不得寸进。 都陵县地势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平山郡和江州的咽喉。 拿下都陵县,整个江州再无险可守,作为平山郡三州中最大、最富饶的一州,一旦江州易手,意味着平山郡距离沦陷不远了。 伪帝疯了一般调动兵马,整个平山郡的兵力都压到了都陵县城,大军数十次强攻,皆无功而返,死伤无数,便想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 城下军帐不减,攻城势头不止,深夜时悄悄抽离两路偏师,散入山林,从山中小道潜行,穿插进江州腹地,奇袭和宁县,虎视江州城。 和宁县在江州腹地,如今整个江州兵力汇聚在都陵县城,反致州郡空虚,一旦和宁县被破,都陵县里的守军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江州南部多山林,血衣楼早就探明了路线,奇袭之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两路偏师的兵力已经非常可观,如果都陵县大军执意不回援,索性继续补充兵力,据守和宁县,劫掠补给,也能让他们难受。 秦桑带着周宁和郑坤混进流民队伍,他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和宁县,掌控和宁县的情况,争取在两路奇兵到来之时,里应外合,打开和宁县城门,将和宁县一举拿下,以免生乱。 和宁县显然也有所防备,城门前的民壮、衙役如临大敌,刀剑不离手,不明身份的流民一旦靠近,就被呼喝赶走,更别说进城了。 “快到未时了,刘季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秦桑听到水猴子抱怨,低头看了一眼,水猴子身材瘦小,还断了一条胳膊,再加上这身打扮,简直凄惨到不能再凄惨,比流民还像流民。 自从断臂后,水猴子性情稳重了不少,所以秦桑答应收他在麾下做事,但毕竟本性难移,有事无事还是喜欢啰嗦几句。 水猴子知道分寸,秦桑也没训斥他,便道:“再等一个时辰,老郑你去盯紧那几个施粥的富户,天黑之前必须进城。” 刘季是血衣楼的人,祖上和宁县籍,外出经商时从刘氏本宗分了出来,加入血衣楼后,安排他回和宁县认祖归宗,带着一些人潜伏在和宁县。 秦桑今天早上赶到和宁县后立刻放出暗号,让刘季接他们进城,约定的最晚时间是未时。 “好嘞!” 郑坤咧嘴一笑,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伛偻着腰,一瘸一拐挤进流民的队伍里,排队等着施粥。 秦桑感觉坐在石头上有点儿显眼,跳下来坐在地面上,让水猴子盯紧城门,自己则闭上眼睛假寐。 混入流民队伍里,日夜不停的赶路,严重耽误修炼。 秦桑知道孰轻孰重,加入血衣楼之后虽然事务繁杂,但他从未断过修行,一整年几乎没睡过觉。 这一年,秦桑一直徘徊在战场周围,躲在最外面,让阎罗收取亡灵的魂魄。 不过,秦桑不清楚玉佛深浅,不敢放任阎王,每次收取到一定数量的魂魄,就把它收回来。 有源源不断的魂丹供应,秦桑进步飞速,现在已经到第二层巅峰,用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幽冥经》第三层。 至于《明王功》,秦桑试了几次,没能炼出真气,印证了秦桑的猜测,《幽冥经》产生的‘气’和真气、内力不是一个东西。 由于修炼内功要侵占《幽冥经》的时间,秦桑只能放弃。 《夺魂枪》和《无影步》倒是时时锤炼,现在造诣已经不低,加上他自己也挑选了几门武功,不用阎罗幡,也能算是位一流高手了。 这时,秦桑突然听到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向他靠近,警觉的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同样伪装成流民的人。 等那人走到身边,秦桑皱起眉头,低声诘问道:“张文奎,不是让你紧跟着王将军,为何私自离开?” 第三十一章 小叫花子 “回禀堂主。” 张文奎喘着粗气,面色愤愤,“我是跑过来的,有要事禀告。那个流氓行军路过吴奉县的时候,恰逢吴奉县县令携家眷出游,县令家中女眷姿容俱佳,被流氓看到。流氓见色起意,带兵一路追着县令家眷,没抓到人,结果把吴奉县团团围住,就算他能攻下吴奉县,后天也赶不过来了。” 说完,张文奎狠狠啐了一口,一脸不屑。 两路偏师潜越江州腹地,其中一路的大将就是张文奎口中的流氓。 此人名叫王流,乃是色中饿鬼,仗着是世子的亲信,无人敢治他,胡作非为,在颖南郡就捅过不少篓子,人送外号流氓将军。 没想到事关整个东路大军的军略大事,他还敢肆意妄为。 水猴子听完破口大骂,“妈的!那孙子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秦桑听到这种事,也有点儿头疼,和宁县县令明显是有能力的,守备虽然被抽调走了,但城门处民壮和衙役都有严格训练过。 本来约定两路偏师后天凌晨合兵一处,奇袭和宁县,可保证万无一失,现在王流带着兵追女人去了,这边兵力锐减,还有多大把握破城? 破了城,还有没有余力压住乱民? 如果拖延一天,又怕消息泄露。 盯着和宁县的城门好一会儿,秦桑吐出草茎,沉声道:“送上门的功劳他不要,就别怪兄弟们吃独食,这次咱们兄弟多费心,帮穆将军拿下和宁县,事成之后,我亲自向郡主为你们请功!” 大道上的流民队伍突然一阵骚乱,几个流民大吵大闹,推推搡搡,被富户的家丁从粥棚赶了出来。 整条路上的流民都探头看热闹,但没人敢脱离队伍。 秦桑好奇的张望,发现一方是三个孔武有力的壮汉,长相相似,可能是兄弟,另一方七个人都是半大孩子,男孩女孩都有,最大的一个男孩看着有十三四岁,不过也不一定,这个年代穷人家的孩子都营养不良。 听了一会儿边上的人议论,秦桑也听明白了。 这三个壮汉号称孔氏三兄弟,一直仗着身强力壮欺负人,施粥从来不排队,经常拿个破碗讹人,遇到年老力弱的还要抢人家粥吃。 在有规矩富户面前,他们不敢乱来,但如果施粥的人家不想管闲事,他们就能得逞。 这几个孩子就被他们盯上了,不仅想抢粥,还想抢人。 任务在身,一般这种闲事秦桑都是不管的,但这个领头的男孩很有意思,他多看了几眼。 “我妹妹打破了你的碗,我们赔你钱就是,你不能把她带走!” 男孩母鸡护崽似的张着胳膊,把其他六个孩子护在后面,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躲在他背后,正在呜呜的哭,想来碗应该是她打碎的。 秦桑眼力好,发现女孩虽然一身污垢,但五官长得周正,只有十岁出头,好好收拾收拾能卖个好价钱,难怪那三个家伙想抢人。 “呸!” 三兄弟里的老大狠狠啐了一口,指着粥棚地面上的碎片,“你懂个屁!老子的碗是从那什么黑窑……” 老三小声道:“大哥,白窑,白窑……” “啊对!白窑出的碗!小叫花子,白窑你知道不?一个碗就值几百两银子,把你们几个小叫花子都卖了也不够!老子只要那小丫头片子,算是便宜你们了!” 老大色迷迷的盯着小丫头,“小妹妹,跟着哥哥走,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跟这些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有什么趣味?哈哈……” 三个壮汉猥琐的大笑。 几个孩子义愤填膺,小丫头吓得发抖。 秦桑也差点儿给气笑了,白窑出的是大隋最名贵的瓷器,皆为贡品,一般富商都没资格用,还没听过有流民拿着白窑的瓷器讨粥吃。 “妈的!” 老二猛然踏出一步,胸口贴着男孩的脸恶狠狠道:“小叫花子,又不是你亲妹妹,用你来多管闲事!识相点,滚一边儿去!” 秦桑眼睛眯了眯,这人手里拿着把刀,正抵在男孩肚子上。 还没歇过来的张文奎看到这种事,不由得一阵恼怒,气愤道:“堂主,这些孩子可怜,咱要不要管管?” 秦桑扭头盯着张文奎,冷冷的问道:“我以后是不是该称你叫张大侠,你救过几个可怜人了?” 张文奎面色猛然一白,低头不敢再说话。 出人意料的是,男孩被刀抵着竟浑然不惧,站在那一动不动,昂着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壮汉,疯了似的大喊。 “干你娘!有种你就捅下去,捅死爷爷,你想带走哪个就带哪个!” 老二也被疯子一样的男孩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接着恼羞成怒,没敢动刀,一把揪住男孩的领口,就要动手。 男孩也是凶狠,张嘴就咬。 秦桑低声喊了一句。 “老周!” 水猴子心领神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蹿到他们中间,撞开壮汉,扑到少年身上,捏着男孩的脸,连哭带喊:“儿子!儿子!真的是你!我是你爹啊!我是你爹啊!” 秦桑摸了摸额头,暗道了一声人才。 那男孩反应也快,一把抱在水猴子身上,嚎啕大哭,“爹!我终于找到你了!爹,你怎么才来啊……”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水猴子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这一场父子相认的场面,不由得啧啧称奇。 水猴子虽然就比秦桑大两岁,但脸上摸着厚厚的一层黄泥,演技精湛,‘父子俩’哭的热火朝天,谁也没想到是一出戏。 三个壮汉有点儿傻眼,但看到水猴子断着一条胳膊,又开始蠢蠢欲动。 秦桑努了努嘴,早就跃跃欲试的张文奎这才敢动,几步跑过去,一脸凶悍的盯着那三人,“二哥!真是小侄子?小侄子别怕,告诉你叔谁欺负你了,你叔给你报仇!” 郑坤也悄悄贴过来,拨开上衣,露出来腰间一截刀柄。 那三个壮汉见没有好处沾,这才骂骂咧咧的走开。 第三十二章 吴传宗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水猴子领着男孩过来,男孩就要跪下磕头,被水猴子一把拉住。 秦桑左右看了看,示意让郑坤仔细着,他们带着那帮孩子走进旁边林子里。 秦桑上下打量了男孩一眼,“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小六子,今年十五,从小没爹没娘,没名没姓。” “读过书?” “要饭的时候,一位夫子收留我在学堂过夜,跟着听过三年书,后来夫子死了,就被赶出来了。” “你们都是从北边来的?” “嗯,北边旱,都往南跑,他们爹娘在路上死了,我带着他们要饭。” “你自己还要饭,怎么愿意带这么多累赘?” “夫子收留我的时候说过,救一条命就积一层福,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秦桑点点头,看了眼林子外面,道:“那几个人走了,你们也走吧,别往北了,免得再遇上他们。” “求恩公收留我们!” 小六子扑通一声跪地上,其他几个孩子都为他马首是瞻,呼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恳求。 秦桑摇头,“我自己都吃不饱,收留你们干什么?” 小六子跪在地上不起来,“我们什么都能干,我妹妹能洗衣做饭,我们能干力气活,恩公给我们一口饭吃就行,我们什么都听您的!” 秦桑失笑,“让你杀人你也杀?” 小六子犹豫了一下,“能杀!我弟弟妹妹没了爹娘,差点儿被人煮了吃了,别人能杀,我也能。” “杀人还怎么积福?” “那就多救几个,比杀的多就能积福。” 秦桑和水猴子对视一眼。 水猴子把秦桑拉到一边,“堂主,真要收留他们?” 秦桑沉吟道:“也是时候着手建设杀手梯队了……” 也不管水猴子听没听懂,秦桑走回去,对小六子道:“你想跟着我可以,但得先认一个死人当爹。他叫吴哑巴,坟头在镇水郡,以后带你去。你就叫吴传宗,得年年给他烧纸,给吴家传香火,你愿不愿意?” “愿意!” 小六子喜出望外,“我以后就叫吴传宗,我爹是吴哑巴,我有名字了!” 其他几个孩子也欢喜的跳。 秦桑微微颌首,他不管老吴原本姓甚名谁,答应过给老吴找个儿子,就让他姓吴,不算食言。 “张文奎,你带着这些孩子找个地方安顿,稍做休息,立刻去告知穆将军我的决定。” “是!” 张文奎带人刚走,郑坤就跑进来,“堂主,刘季出城了!” 刘家本宗是本地望族,在县城外有田产,互相确认身份后,秦桑三人在城外梳洗干净,换下流民的打扮,伪装成刘家的家丁混进城里,已经快黑了。 刘季自己购置了一份产业,经营买卖,遮人耳目。 众人悄悄来到后院,确定没有跟踪之人后,刘季将双门紧闭,向秦桑汇报城中的局势。 “回禀秦堂主,我已经查明,和宁县如今主事之人共有三个。县令名叫李继,年仅二十一岁,颇有能力,上任不到两年就尽得人心,县中百姓都称他李青天。不过,此人乃是江州知州的心腹,不出意外,三年任满便能迁转州郡,前途无量,恐怕难以招降。由于和宁县是事简小县,仅设主簿一人,此人姓马,油滑世故,事事唯李继马首是瞻,无须重视。再有就是一个叫禇大壮的人,此人不是官,但如今县中衙役和民壮均由此人统领,想要破城,必须拿下此人,不可不谨慎……” 秦桑奇道,“这个禇大壮不是官?焉能服众?” 刘季道:“此中原因有二,一来此人有一妹姿容上佳,嫁于李继为妾,二来此人乃是悬济寺弟子,拜悬济寺罗汉堂首座为师,尽得真传,一身武功非常了得,在江湖上素有莽和尚的尊号。其妹嫁给李继之后,莽和尚便改换俗名,带着几个师兄弟来到和宁县,巡检大人也不被他放在眼里。此次和宁县武备被抽调,巡检离开,再无人能制衡于他。” 原来是他! 秦桑暗道难怪刘季一脸沉重的样子。 自从加入血衣楼之后,秦桑对江湖事了如指掌,江湖中有名有号的武林人士,都在血衣楼挂了号,名单上每一个人都是顶尖高手。 他的‘师父’杨震,在常人眼中是武林高手,但没有名列其中的资格。 这位莽和尚却不一样,他不仅是名单上的人,而且是排在第一档,一身武功恐怕不比白江澜差多少。 不过,最让人忌惮的不是莽和尚的武功,而是他的师门悬济寺。 在大隋江湖中,有两个地方赫赫有名,一为烟岚山庄,另一个就是悬济寺,并称两大武林圣地,高手无数。 烟岚山庄在帝都烟岚山,悬济寺山门就在江州。 传说这两个门派中都有先天高手坐镇,地位超然,连官府也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秦桑知道的内情更多一些,悬济寺和烟岚山庄不只是武林门派这么简单,伪帝朝廷里的大内高手,很多出自这两处圣地。 现在都陵县守军将帅的身边,就有不少悬济寺的高手贴身护卫。 莽和尚出身悬济寺罗汉堂,仅凭血衣楼在和宁县的这些人手,未必拿得下他。 自从东阳王扯旗造反以来,之所以能这么顺利,不到一年攻克颖南郡,最大的原因还是东阳王乃是皇上的同胞哥哥,同是先皇血脉,不是外族入侵,那些守城官军一见大势已去,投降起来没什么负担。 但江州知州不同,当年东阳王做太子时,他就是当今皇上的门下走狗,而且在夺嫡时立过功,不可能投降。 李继既是知州的心腹,招降之事也无须再议。 强取不成,招降不可,秦桑就问刘季有什么安排。 “属下有二计,一个是挟持县令李继,以威逼禇大壮开城门,另一个则是下毒,只要毒杀禇大壮,大势可成,不过……” 刘季偷眼看了看秦桑,“此二计都要有合适的时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属下今日得知,李继欲在大后天晚上宴请和宁县乡老,共商流民作乱、安靖地方等事,到时属下可带人混入席中,趁乱……” 第三十三章 杀 秦桑面露喜色,“岂不正好?刘兄弟可能不知道,我在城外刚接到王流将军飞鸽传讯,因山路难走,需要耽搁两天才能到。如此就按你说的去做,派人通知穆将军,大后天按照计划行事,次日凌晨开城门。” 看到刘季和他的手下因为自己一句话惊疑不定,秦桑心中暗暗冷笑。 血衣楼也不是铁板一块,血衣楼主黑鹤真人,下属四大护法分别是岳老、草头仙、白衣秀才和红绣娘,四人各不统属,而且彼此之间都有龃龉。 他和岳老只听东阳郡主的命令。 红绣娘是世子的心腹,秦桑见过红绣娘一面,怀疑这风.骚入骨的婆娘很可能是世子的姘头。 草头仙是王府三公子的嫡系,也是血衣楼里实力最弱的一系,在秦桑看来,这更像一个安抚性的位置。 白衣秀才则是黑鹤真人的亲信,而这个刘季是白衣秀才的人。 一句话诈出来刘季果然有猫腻,王流和刘季同流合污,说明黑鹤真人很可能向世子靠拢了,这对郡主一系来说是个坏消息。 东阳王府中,有袭位资格的王子共有四位,世子自不必说,另外三人中实力最强的是三公子,但也不可能威胁到世子的地位。 不过,东阳王府却有一个异数东阳郡主。 东阳郡主本名安宁郡主,乃是东阳王嫡出长女,先王妃冯氏病逝后,王爷感念伤怀,越发疼爱东阳郡主。 随着东阳郡主渐渐长大,展露出远超常人的聪慧,更是深得王爷喜爱,对郡主无所不允,甚至冠以东阳郡主的称号。 郡主背后有先王妃娘家势力的支持,实力比世子丝毫不弱,但毕竟是女流之辈,世子掌握大义,黑鹤真人倒向世子也是正常。 大局未定,各方就开始有小心思了。 刘季不疑有他,就坡下驴,“秦堂主英明,江州山险林深,耽搁一两天也是正常……就请穆将军缓慢行军,如此一来时间刚好,真是天助我也!” “此事不急,”秦桑摆摆手,“穆将军已经近在咫尺,明天派人出城传讯也来得及,今晚把计划梳理一遍,明天你带我熟悉熟悉县城,免得到时慌乱。” 和宁县宵禁严格,他们又是生面孔,晚上不好外出。 “是!” …… 第二天直至天色昏暗,秦桑和刘季等人才返回店中,他们大摇大摆在和宁县饶了几圈,主要看城防,以及县令、禇大壮等人的住处,秦桑也仔细问清了他们每日的行动轨迹。 “你们在外面守着。” 秦桑吩咐完水猴子,指了指刘季,“麻烦刘先生带一个人过来拿我的信物,出城给穆将军带话。” 刘季匆匆而去,匆匆而返,领着一个人进来,敲响秦桑的门。 “进来,把门关上。” 两人轻轻推开门,转身刚关上门,突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秦桑的身影在刘季身后闪现,托住二人的尸体,轻手轻脚把尸体转移到内房,等阎王勾出魂魄,开始拷问。 刘季果然和王流有勾搭,而且是白衣秀才传下的命令,秦桑冷笑一声,心里却没有丝毫惧意。 他不求当一辈子官,谁当皇帝他都不在乎,但郡主许诺给他朝圣山受封的资格,所以他眼里只有郡主一人。 这一年来,死在他手下的血衣楼同僚不在少数,但凡挡路,皆杀。 今天别说是刘季,就算白衣秀才亲至,当杀则杀。 继续问,刘季还算老实,整个计划和他之前说的没有太大的出入,但刘季对他手下的行踪都没有说实话。 秦桑把这些人一一记清楚,等到深夜,换了一身夜行衣出门。 秦桑一掌结果了刘季的亲随,拿出一张纸递给水猴子,语气森然道:“刘季叛变,暗中投靠伪帝,试图出卖我等,已被我掌毙。他手下之人不足为信,这些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一个不留,尸体处理干净,做完事后去城门处与我会合。” 郑坤和水猴子一句话没有多说,立刻领命而去。 秦桑催动《无影步》,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向县衙靠近。 县令李继住在县衙内,莽和尚的禇府距离县衙不远,秦桑首选的目标是莽和尚。 县衙周围的警戒明显比其他地方严密的多,不过这些民壮和衙役也就能防一防普通人,不可能发现秦桑的行踪。 偌大的府中,只有莽和尚和几个下人住,秦桑轻易找到莽和尚的住处,莽和武功不弱,秦桑不愿冒险,便在房间外停下来。 正要把阎王放进去,却听房中陡然传出一声长啸。 “何方宵小!”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秦桑脑袋嗡的一下,只觉得一阵头昏脑胀,急忙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恢复清醒,心中警兆大起,抽身急退。 下一刻,秦桑便感觉到房间里一股无比狂暴的气息凭空出现,喷涌而来。 ‘轰!’ 一个火红的拳影悍然将墙壁轰开大洞,裹挟着炽热暴烈的气息,来势汹汹,直奔秦桑藏身之处,青石铺就的地面直接被拳影轰出一个深坑。 碎石横飞,枯叶飘零。 真气外放! 秦桑面色微变,莽和尚难道已经突破先天? 不对,房间里有两个人! 一个老和尚从破开的墙壁中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高大壮硕的肥和尚,这个才是莽和尚禇大壮。 秦桑不认识老和尚,只见老和尚就和普通的耄耋老人一样,满面皱纹、形如枯槁,但秦桑面对此人时却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汗毛倒竖。 这具枯瘦的身躯里,蕴藏着惊人的能量。 能给他这种感觉的人,秦桑从未见过,岳老和白江澜都不如这老和尚。 莽和尚虎目瞪视秦桑,冷冷道:“师尊,此人可能是逆贼爪牙!” 莽和尚的师尊,悬济寺罗汉堂首座圆觉上人! 秦桑脑海中电光一闪,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了,圆觉上人是悬济寺明面上第一高手,有人猜测圆觉上人已入先天,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第三十四章 圆觉上人 多年前,圆觉上人外出游历,离开大隋,自此不知踪迹。 传说去寻找突破先天的机缘,也有传说圆觉上人大限将至,心有不甘,寻仙去了。 谁知圆觉上人在这个时候返回大隋,而且恰好被自己撞上。 刚才那一声吼,应当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悬济寺绝学《狮子吼》。 真气化形,凝拳破空,这种场面秦桑还是第一次见。 秦桑身影连闪,飘然后撤,莽和尚冷哼一声,手臂猛然挥动。 ‘咻!’ 一条精铁锁链破空而出,在月色映照下,就如一道晶莹水线极速射向秦桑。 不料,锁链刚到半途,突然卸力,又飞出一段后力竭,‘哗啦’砸落在地上,莽和尚两眼一翻,毫无征兆的直挺挺向后摔倒。 ‘砰!’ 莽和尚的尸体在地上溅起一蓬烟尘、几片落叶,再无气息。 这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圆觉上人看了一眼莽和尚的尸体,转头死死盯着秦桑和他手里的黑色旗幡,眼中精光爆闪。 “你是修仙者!” 秦桑手握阎罗幡,在远处站定,目光冷峻,语气平淡的说道:“老和尚,我本不欲多造杀孽,你若就此离开,便放你一条生路。” 嘴里说的漂亮,秦桑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阎王杀了莽和尚之后,秦桑再命令它去杀圆觉上人,阎王竟然抗命了。 阎王平日里遇到生人,就像看到诱人美食,不用秦桑命令,就迫不及待的冲上去品尝鲜美的魂魄。 现在面对老和尚,它似乎在畏惧,畏畏缩缩躲在一旁,不敢上前。 老和尚虽然年老,但体内的气血旺盛到了惊人的地步,是秦桑平生仅见,而且老和尚的真气很是奇特,拳影赤红如火,整个人宛如一轮烈日,正是鬼物克星。 黑衣魔头用阎罗幡能和御剑的仙师同归于尽,现在却畏惧一个凡人中的先天高手。 秦桑隐隐猜到了原因。 即使在战场中,秦桑也不让阎罗吞噬太多魂魄。 一是害怕暴露身份,二是怕阎罗一旦实力太强会反噬自己。 秦桑早就发现了阎罗幡有一个特性,如果阎王吞噬的魂魄足够多,旗幡上的那些破洞会自行恢复。 想来,当阎罗幡旗面完好之时,阎王的实力也能恢复如初。 秦桑不知道黑衣魔头生前是什么境界,但肯定比自己高,黑衣魔头能压制住全盛的阎王,玉佛未必可以。 出于谨慎,秦桑就每次只让阎王吞噬几十个魂魄,就把它收回,这时阎王能提供三枚魂丹,足够他使用一阵。 他本来准备至少突破《幽冥经》第五层后,再一点儿一点儿提升阎王的实力,却没想到先天高手的旺盛的气血能让阎王惧怕。 秦桑早就听过白江澜讲的先天高手以剑芒斩杀仙师的故事,看来修仙者也不能轻视凡人,况且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半吊子。 府门外传来呼喝和敲门的声音,有人大声呼唤教头,里面无人应答,接着大门被强行撞开。 刚才老和尚一声长啸,把县衙周围巡逻的衙役民壮都吸引了过来。 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秦桑只能抛弃以往的谨慎,放任阎王出去噬魂,提升实力,而他则压着心中的慌乱,故作姿态,希望能唬住老和尚。 却不料,圆觉上人听完秦桑说的话,脸上不仅没有惧色,反而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秦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圆觉上人外出游历是为了求仙,当他真的见到一个修仙者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他会做什么? 刚才说的那番话完全是多余的,凭空在老江湖面前漏了怯! 感觉到圆觉上人的目光愈发贪婪,秦桑不由得大为后悔。 果然,圆觉上人眯着眼睛,盯着秦桑看了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秦桑陡然感觉不妙,心中警兆大起,重重踩了下地面,身体飘摇而起。 倏忽之间,圆觉上人出现在他原本所立的地方,掌心凝聚一团火红的劲力,狠狠拍出去,竟直接将后面一棵老树拍断。 ‘咔嚓!’ 树身从中间折断,巨大的树冠砸落。 好可怕的先天高手! 秦桑看的心里发毛,心知自己面对圆觉上人没有丝毫胜算,扭头就跑。 看到这一幕,圆觉上人大为欣喜,眼神中异彩连连,猖狂大笑:“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把修仙法门交出来,贫僧留你一条小命!” 第一句,犹在身后。 第二句,就在耳畔。 当最后一句响起时,秦桑面前闪过一道身影,圆觉上人如闲庭信步一般,一步迈出,便超越秦桑,拦在他面前。 一只枯瘦的手掌似缓实急,向他抓过来。 秦桑汗毛倒竖,全力使出《无影步》,没头苍蝇似的左冲右突,但无论他怎么乱窜,那个手掌始终在他面前。 “狗东西快回来!” 秦桑没命的催动阎罗幡法咒,心里破口大骂,却见那手掌在眼前急剧放大,心中一阵苦涩,充满浓浓的不甘。 “我命休矣!” 不料,圆觉上人并未直接捏断秦桑的脖子,而且一把抢走秦桑手里的阎罗幡。 圆觉上人拿着阎罗幡看了一眼,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看着秦桑,就像在看一个宝库,手指闪电般伸出,正要点穴封住秦桑,突然身体僵直。 秦桑狂喜,低吼一声,猛冲上前,撞开圆觉上人的手臂,夺过阎罗幡,狠狠刺向圆觉上人的脖颈要害,秦桑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将整个阎罗幡的旗杆都没了进去。 ‘噗!’ 血喷了秦桑一脸,圆觉上人脖子上出现了一个血泉,仰面倒地。 秦桑一屁股坐在地上,拉风箱似的大口喘着气,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圆觉上人,仍然心有余悸。 圆觉上人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最恐怖的敌人,先天高手果真可怕。 在惊惶之后,秦桑不由得开始反思。 这一年来,他无往不利,再高的高手也挡不住阎王,心态难免发生变化,不把凡人放在眼里,觉得天下之大都可随意去得。 这次险些丢掉小命,才陡然警觉,以后无论遇到任何对手,都务必谨慎。 第三十五章 另一个修仙者 秦桑强撑着站起来,看到阎王咬着圆觉上人的魂魄出来,扫了眼比身躯之前凝实的多的阎王,见它没有噬主的征兆,心里稍稍放心,迫不及待的拷问圆觉上人的魂魄。 他对武林圣地悬济寺很好奇,也想知道圆觉上人外出游历这些年,有没有遇到过别的仙师。 …… 当圆觉上人的魂魄消散,秦桑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外之色。 之前阎王杀死的人,魂魄存在的时间差别都不大,但圆觉上人魂魄存在的时间,竟然只有别人一半,这种情形,秦桑还是第一次见到。 秦桑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即便如此,从圆觉上人那里问到的东西,也让秦桑大感不虚此行,没有白白遇到这场危险。 原来,圆觉上人之所以能一眼看出秦桑是修仙者,原因竟是悬济寺曾经在几十年前杀过一个修仙者! 当时,围攻修仙者的是悬济寺两位祖师,都是先天高手。 那个修仙者和秦桑的手段相似,手里拿着一个铃铛,轻轻一摇,悬济寺的一位祖师就无端毙命,和莽和尚一样,全身无伤。 另外一位祖师惊骇无比,拼死一搏,不惜使出一门透支元气的邪功。 那个修仙者没想到凡人也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满脸惊慌,匆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放出一个水幕,但速度太慢,被剑芒穿心。 看到莽和尚死的诡异,圆觉上人瞬间就想到了这件旧事,原本还在犹豫,听到秦桑虚张声势的话才立刻决定动手。 怪也只能怪秦桑自己江湖经验太浅,露了马脚。 那一战过后,悬济寺仅有的两位先天高手一死一伤,可谓是元气大伤,后来圆觉上人突破先天,才稳定住局面。 而悬济寺的收获和损失完全不成正比。 那个修仙者身上并没有他们期待的修仙法门,仅有那个紫色铃铛和两张符纸,还有一个光秃秃的玉简,再无他物。 他们尝试灌注真气于铃铛和玉简里,却一点儿反应没有,两张符纸也被他们毁了一张。 圆觉上人成就先天之后便外出游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找到破解紫色铃铛和玉简的办法。 大隋巨变,圆觉上人接到传信返回师门,正好路过和宁县。 秦桑沉思了片刻,俯身抓起圆觉上人的尸体,只觉得身体一阵虚弱,刚才的逃跑和挣扎,虽然短暂,却几乎耗光了他的体力。 连忙催动《幽冥经》运转了一个周天,恢复一些力气,秦桑又转身回去捡起莽和尚的尸体,踢开内府的大门,看到外面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亲手杀过人,不止一个。 也身处万军对垒的战场,见过尸山血海、血流漂橹的惨烈场景。 但当看到地上近百具尸体,全身一点儿致命伤没有,或趴着、或躺着,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一样的场景,还是感觉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秦桑拿起阎罗幡看了看,旗幡上面有几个破洞消失了,阎王很乖巧的呆在一边。 莽和尚治兵严厉,和宁县的宵禁非常严格,即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住户也是大门紧闭,不敢出来看热闹。 秦桑左右看了看,用剑在每个尸体要害刺了一下,把这些尸体堆在柴房旁,扔出一个火折子,不一会儿禇府便火光冲天。 这么多尸体肯定烧不干净,不过秦桑只是为了掩盖阎罗幡,烧成焦尸就够了。 秦桑念了一卷经,想到手上已经占满了鲜血,这么做作着实伪善,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越来越冷血了。 …… 马主簿披着上衣,目光焦忧的看着窗外,他正书写公文,发现外面起火了。 李县令为何还不派人救火? ‘砰!’ 马主簿正想回屋更换官服,被突然砸在桌子上的两个人头惊得尖叫,手一抖猛地把笔扔了,向后一倒,和椅子一起翻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地上,又是一声惨叫。 “壮士饶命!” 马主簿年有五十,行动却是迅捷,一骨碌趴地上,头也不抬,对着面前一双脚就磕头。 “壮士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老儿一定照办,求壮士放小老儿一条生路!” 竟然是县令李继和禇大壮两个人的人头,马主簿险些被吓破了胆。 号称武林顶尖高手的莽和尚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马主簿不认为自己有反抗的能力。 又是‘嘭’的一声,县令的大印扔在他面前。 “出去安抚好百姓,今晚午时三刻,带着大印去开城门,如果误了时辰,仔细你全家的性命!” 马主簿低着头发誓,“壮士放心,小老儿绝对把事情办妥当,否则不用壮士动手,小老儿自己了断!” 秦桑呵呵笑了一声,“你不问为什么让你开城门?” 马主簿眼珠一转,大气凛然道:“壮士有所不知,小老儿盼望王师久矣!当今伪帝荒淫无道,引得上苍震怒,降下天灾,致使大隋十三郡,白骨露于野,可谓是人神共愤!偏偏李继等伪帝走狗执迷不悟,势大欺人,小老儿只恨自己年老力衰,地位卑贱,只能与这些恶徒虚与委蛇,日夜思求明君解救天下苍生,一腔热泪往腹内流。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必当竭尽全力,报效壮士和王爷……” 马主簿义愤填膺的说完一大段话,才发现面前那双脚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小心翼翼抬起头,哪有人在。 …… 和宁县城破,反贼窥视州城,江州权贵惊慌失措,昏招迭出,强命都陵县守军回援州城,中途遭遇埋伏,兵败如山倒。 在城破第二天,秦桑便离开了和宁县,后来听说王流大发雷霆,秦桑当然不在乎。 这一年,江州百姓的新年是在战乱中度过的。 不到三个月,江州州城沦陷,大军在江州稍作休整后兵分两路,一取北瓶州,一取琥州。 这时,秦桑已经在江州浑武县呆了一月之久。 他还没能突破《幽冥经》第三层,现在修炼一晚上难有进步,卡在瓶颈处,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第三十六章 悬济寺 突破第二层时水到渠成,明明非常顺利,秦桑本来还得意自己是修炼天才,现在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就算不是天才,中人之姿也可以接受,总不能是蠢材吧?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正常,但这么长时间无有寸进,他的耐心也被一点点儿消磨掉,难免有些焦躁。 没有师父指点,秦桑只能自己琢磨,突破第二层时这么顺利,现在却被瓶颈卡住,除了功法本身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比如药浴。 在血衣楼稳定下来后,秦桑曾找了个机会回过三巫城一趟,却没见到寂心道长和明月,据说在道观失火后不久,他们便把道观让给灾民,乘船南下,离开大隋了。 算算时间,正是东阳王和镇水王扯旗造反的那几天。 找不到寂心道长,秦桑只能另想办法,他在血衣楼也搜罗到几个固本培元之类的药方,可惜效果还不如药浴。 院门突然被敲响。 水猴子在外面低声道:“堂主,周将军到了。” 秦桑面色一喜,急忙起身整理衣装,大声道:“快快有请!” 不多时,水猴子便领着一个身穿盔甲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那人走到秦桑面前,俯身便拜,“末将周明光见过秦先生!” 明面上,秦桑是东阳郡主幕僚,没有官职,血衣楼外的人都称秦桑为先生。 秦桑伸手架住周明光,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周将军,咱们是老相识了,何必多礼。此番劳烦周将军绕路来浑武县,秦桑心中一直惶恐不安,生怕误了提督大人的军机大事啊。” 周明光是穆将军的亲信,两个月前和宁县城破,秦桑曾见过他一面。 穆将军一兵未损破和宁县,立下大功,又有郡主保举,擢升骁勇营右提督,周明光水涨船高,做了游击将军,统兵弩兵营。 秦桑也名正言顺升任血衣楼堂主,不过文书还未到。 唯一让秦桑不爽的,就是王流这小子贻误军情,不仅没受到惩戒,反而在攻打江州州城时捡了个大便宜,现在也做了宣威营右提督。 “末将不敢!” 周明光亲眼见过禇大壮府中地狱般的场景,对秦桑毕恭毕敬,“秦先生,提督大人托我问您好。大人本想亲自来拜见秦先生,不料军情紧急,只得率兵走大道赴北瓶州,但提督大人麾下弩兵营都让末将带了过来,合五百把神臂弩,听从秦先生调遣!” “好!” 秦桑一拍手掌,喜形于色,他把战功分润给穆将军大半,又在浑武县呆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些弩兵。 他的目的自然是浑武县境内的悬济寺! 从圆觉上人口中得知悬济寺有修仙者遗产之后,秦桑就在想怎么把东西搞到手。 他的轻功比不上江湖顶尖高手,做不到悄无声息潜入悬济寺,圆觉上人虽死,悬济寺还有先天高手和无数一流高手坐镇。 他当然可以借助阎王的能力,悄悄杀人,但悬济寺有圣地之名,在大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旦悬济寺高僧一朝尽没的消息传出去,必定闹得整个大隋国沸沸扬扬。 大隋国上面可是有仙师盯着。 思来想去,还是借助世俗的力量最为稳妥,面对五百把神臂弩,悬济寺方丈也不敢放肆,除非他想悬济寺灭门。 听到秦桑的目标竟是悬济寺,周明光面带难色道:“秦先生,末将听说,悬济寺里有先天高手坐镇,区区五百弩兵,恐怕……” “周将军不用担心!” 秦桑自信道,“如果先天高手敢出手杀人,自有我来应付,唯一可虑的是悬济寺众僧桀骜不驯,依然心向伪帝,不服王化,所以才需周将军带兵震慑。如果他们识相,认罪领罚,王爷也不想赶尽杀绝……我已经准备好酒肉,劳烦周将军带回去犒赏兵将,明日一早动身,以免耽误行军,事成之后,秦桑必有重谢。” “末将遵命!” …… 第二日凌晨,秦桑率领血衣楼人手和周光明会合,用饭之后急行军,不到午时便驻兵悬济寺山门前。 深山藏古寺。 山风吹动密林,飒飒作响。 上山的路,全部用半步宽的青条石铺成,从山脚直至寺门,五骑并行也能走得开。 悬济寺。 三个苍劲的大字中,古朴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山门前两个石雕狮子目露凶光,瞪视来路。 高高的台阶上落叶纷飞,看不到一个僧人,两扇数丈高的朱门紧紧合拢,里面鸦雀无声。 秋风萧瑟。 寺庙门前,有一块偌大的平整场地,秦桑穿着普通士兵的甲胄,抬头仰望这座武林圣地,目光越过高高的外墙,看到里面飞檐翘角。 他能听得到悬济寺里有紧张的呼吸声。 带头的周光明向后一挥手,接着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千余兵将次序散开,五百把神臂弩齐上弦,箭指朱门。 周明光看向秦桑,秦桑微微颌首。 “换火箭!” 周明光大吼一声,话音刚落,悬济寺中突然有人诵了一声浑厚的佛号。 “且慢!” 接着,悬济寺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门推开,一个面色红润、眉须皆白的老和尚当先走出来。 在他身后,一众僧侣鱼贯而出,面色愤愤,手持棍棒遥指前方兵士。 看到老和尚身上的袈裟,秦桑暗道这位应该就是悬济寺方丈圆真方丈,圆觉上人的师弟,大隋武林最为德高望重的人之一。 “阿弥陀佛。” 圆真方丈目光含悲,眼睛一扫,注视着周明光,凝声问道:“贫僧圆真,敢问将军名姓?” 周明光沉声道:“某乃周明光,区区不才,在王爷麾下为将。” 圆真方丈点了点头,突然面色一沉,质问道:“周将军,悬济寺中俱是出家之人,向来心怀慈悲,长伴青灯古佛,不沾惹俗世。不知究竟犯了何事,值得将军大动干戈,引兵来讨?” “青灯古佛?” 周明光面带嘲讽,哈哈大笑,“都陵县里帮助伪帝守城的僧兵,屠杀我东阳郡儿郎无数,难道是别家弟子?” 圆真方丈面色不变,辩驳道:“周将军有所不知,那些僧兵仅在悬济寺学艺,下山后便和悬济寺再无干系。此中情由,贫僧早已向世子当面解释过了,将军一问便知。” 第三十七章 盗宝 “贼秃还敢巧言舌辩,欺骗世子!本将军正是奉了王爷之命,前来剿了尔等逆贼!这个人,你敢说你不认识?” 周明光举着秦桑给他的王爷手谕,猛一挥手,他的亲随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硝好的人头,扔了过去。 圆真方丈面色巨变,慌忙接过人头,双手猛然一抖。 他身后的僧人呼啦跪了一地,悲声大哭,有叫师父的,也有叫师祖的。 周明光视若无睹,摊开一张绢布度牒。 “悬济寺,罗汉堂首座,法号圆觉!哼!此人身居首座高位,却甘做伪帝爪牙,险些坏了王爷大事,被就地格杀。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贼秃驴还有何话说!” “胡说!” 有个大和尚瞪着血红的双眼,咬牙切齿,“师父是先天高手,凭你们这些反贼,绝不可能是师父的对手!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毒计,害我师父!” 听到大和尚的话,周明光不动声色瞥了秦桑一眼。 “反贼?” 周明光险些笑出声,阴恻恻道:“看来悬济寺的伪帝走狗绝对不只圆觉和尚一个,所有人听令,给我进寺去搜,敢抗命者格杀勿论!” 霎时间,金鼓齐鸣,甲胄‘哗啦’作响。 悬济寺僧侣结成战阵,看样子要抵抗到底了。 气氛陡然凝固,肃杀到极点。 这时,圆真方丈突然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头颅郑重交给身边的和尚。 “阿弥陀佛。” 圆真方丈踏出一步,“周将军,圆觉师弟离开大隋游历天下,至今已十年未归,他应是刚回大隋,不清楚真相,一时糊涂才被伪帝蒙蔽,悬济寺众僧绝无可能做伪帝爪牙,请周将军明鉴。” “方丈!” 见圆真方丈竟有认罪领罚的意思,悬济寺僧侣满脸震惊。 秦桑却是欣慰圆真方丈能够识相,能不大动干戈最好。 周明光语气稍缓,“方丈是出家之人,德高望重,想必不会诳语。不过,悬济寺僧人众多,难免良莠不齐,万一有伪帝爪牙隐匿其中,做出什么事来,牵连到悬济寺,岂非不美?方丈不必担忧,本将军定会约束众兵将,只抓伪帝爪牙,绝不会滥杀无辜。” …… 藏经阁。 秦桑仰头注视着面前的七层宝塔,他对这个地方可是倾慕已久,传说武林绝学尽出少林,少林绝学皆在藏经阁,可谓是每一个看过武侠小说的人心中的圣地。 不过,秦桑知道悬济寺的藏经阁只是个幌子,里面没有上乘武功,仅有一部部佛经。 真正的宝库并不在这里。 秦桑扭头,看了眼远处席地而坐、默诵佛经的圆真方丈。 悬济寺所有僧众都被圆真方丈约束在大雄宝殿,被弩兵围着。 而圆真方丈眼睁睁看着兵士搬空悬济寺的财库,一箱箱金银财宝流水般被搬下山,依然能无悲无喜,真是好定性。 周明光大步走去,视线一扫,指着藏经阁后面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大声喝道:“这里还有一条路!来人,带一队兵过去,给我仔细搜,放过一个逆贼,砍了你们脑袋!” 圆真方丈面色微变,一个闪身拦在前面,“周将军不可,前面是本寺祖师闭关静修之所,万万不可打扰!” 周明光冷哼一声,“狗屁祖师!不仔细搜过,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方丈这般心虚,难道里面的人见不得光不成?” “你!” 圆真方丈握着佛珠的手掌青筋暴起,指缝间流下一束木屑。 “好!好!好!就请周将军仔细搜查,洗脱本寺冤屈!不过,老僧有一事相请,摩崖之中确实有本寺祖师清修,还请将军通融则个,让老僧先去请祖师出关,以免扰乱祖师功力,酿下大错。” 周明光暗暗松了口气,刚才险些逼的圆真方丈暴怒,他后背差点被冷汗浸透了,连连摆摆手道:“方丈请便。” 圆真方丈在前,周明光带着兵跟在后面,不多时转过一片石林,便看到一座山崖。 摩崖之上无数石刻,落款有曾经显贵、大德高僧、武林名宿,也有文章大家。山脚下有一排石阶向上,连着一条横穿摩崖的石道,石道里一排排佛门雕塑美轮美奂。 摩崖共东南两面,东面正合日出朝阳应佛门之意,是悬济寺祖师静修之所。 周明光带着兵在石阶下等着,老和尚上去把一位位祖师请下来,大多都是形容枯槁的老僧,其中有顶尖高手,也有不通武艺的大德高僧。 圆真方丈一个个安抚,甚是辛苦,周明光让士兵装模作样的检查,他心里则默算着时间。 按照约定,他最少得帮秦桑拖延一刻钟。 此时,秦桑已经换上便装,悄悄登上崖顶,趴在崖顶观望,当终于看到那位悬济寺先天祖师被请下山,立刻缘着摩崖悄无声息的爬下去。 原本他还准备了一条绳子,摩崖上的石刻凹凸不平,以他的轻功也能轻松攀爬,便用不上了。 石道的尽头有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秦桑轻轻落在石道中,脚步无声,沿着石阶走下去。 石阶向下很深,无比幽静。 两侧有一些山洞,里面原本有悬济寺祖师闭关,现在被请了下去。 如果不是周明光胡搅蛮缠,把他们逼出去,秦桑绝无可能潜入进来而不被发现。 终于走到石阶尽头,角落有一条不起眼的狭窄石缝,尽头幽深。 石缝外窄内宽,里面有危险的机关,不过秦桑都已经知晓,小心踏步,避开所有机关,石缝分开几条岔路,这些就是悬济寺放置珍稀宝物的地方。 秦桑直奔放铃铛的地方,其他几条岔路里也都有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在秦桑眼里,和尘土没什么区别,而且时间也不允许。 不大的石窟被人工修整成方形,顶部镶嵌了一个夜明珠,大放光明。 石窟中间有一石台,上面放着一个紫色的铃铛,一枚玉简和一张符纸,用琉璃罩着。 石台上有最后一处机关,秦桑摸索到毒箭,将机括破坏,掀开琉璃罩。 时间紧迫,秦桑压着心里的激动,迅速把三样东西收起来,悄然退出石窟。 第三十八章 法器、灵力、神识、元神 浑武县衙堆满了宝箱,金银珠宝闪人眼。 秦桑正安排人手清点。 “这些田契都是浑武县附近百姓的,估计是那些贼秃巧取豪夺来的,传宗拿给浑武县令,还给百姓吧。” 悬济寺的明面上那座财库几乎被搬空了,其中还有一小箱田契,秦桑翻了翻,里面都是浑武县周围的土地。 秦桑把箱子递给吴传宗,却见他欲言又止,不由得暗暗奇怪。 “传宗在想什么?有话直说。” 吴传宗这孩子性情聪慧,很有眼力见儿,秦桑用着顺手,就留在身边使唤。 而且吴传宗悟性不错,又知道努力,看书练武从不间断,虽然错过了练武的最佳年龄,好好调教,也能有一番成就。 “回先生。” 吴传宗也一直管秦桑叫先生,“就怕百姓未必愿意把田契收回去?” 秦桑诧异道:“为何?” 竟然有人不想要回土地? “传宗家乡也有一个寺庙,听说许多人自愿把土地捐赠给寺庙,前年旱灾的时候,当地百姓都活不下去,反倒寺庙的佃农都能有口吃的。据说是寺院田不用交地税,百姓每年只要捐献给寺庙一些粮食就行,每逢灾年交不上足额的粮食,寺院会通融,有时还能得到接济。但上交给官府的少一斗也不成,还有什么入秤出秤火耗,夫子以前说很多人不是被饿死的,是被官府逼死。” 秦桑闻言更加惊讶了,他好不容易发发善心,还险些弄巧成拙? 秦桑看向其他人,“各地都是如此?” 张文奎轻咳一声,道:“回禀堂主,各地倒也不尽相同,确实有大德高僧,但抢夺田产,欺压百姓的为恶寺僧也不在少数,如果寺院势大,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悬济寺究竟是善是恶,还未可知。” “那就去查,”秦桑把田契甩给张文奎和吴传宗,“限期一天,你们两个给我查清楚,田契是还给百姓,还是送还寺庙,由你们决定。” 看到张文奎哭丧着脸的样子,秦桑笑骂道:“苦着脸给谁看,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安排好人手,秦桑让周明光和水猴子盯着清点,自己迫不及待的返回住处,将院门紧闭。 这张符的质地和寂心道长用的符纸完全不一样,洁白如雪,韧性极佳,比上好的宣纸还要好上几分。 符纸上面画着秦桑看不懂的线条,比寂心道长那些骗人的符纸复杂多了,秦桑研究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 听圆觉上人说,那个修仙者放出水幕之后,符纸便破碎了,估计是一次性的,手里就这一张,秦桑舍不得乱来,怕又毁掉。 两只手拿起紫色铃铛和玉简,秦桑回想自己控制阎罗幡的过程,只需催动体内的气进入阎罗幡,脑子里就出现了阎罗幡的法咒。 不过,也有乌木剑这种异类,无论他弄多少气进去,都如石沉大海。 为何会有这种差别,秦桑也不知道原因。 秦桑犹豫了一下,想到紫色铃铛杀人时的表现,估计和阎罗幡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枚玉简透着柔和的光泽,温暖可爱,不妨先试试它。 把铃铛放下,秦桑手握玉简,催动一股气,试探着进入玉简。 不料,玉简突然挣脱秦桑的手,紧贴到他额头上。 秦桑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被玉简吸了进去,心中一惊,有阎罗幡的前车之鉴,倒也没有太惊慌,依旧保持冷静。 玉简内部难道另有乾坤? 秦桑正暗暗嘀咕,发现玉简里竟是一篇文字,不由得精神一振。 半个时辰之后,始终枯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秦桑抬手把玉简拿下来,睁开双眼,看着玉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现在他弄明白了,这枚玉简不是兵器,而是记录文字的载体,里面的文字是对这枚铃铛能力和如何操纵的说明。 铃铛原来叫紫魂玲,是一个上品法器,有迷乱神魂,惑人心智之效,如果修士足够强大,甚至可以直接灭杀敌人的元神。 紫魂玲的使用方法很简单,不需要咒诀,只需修士以灵力催动铃音,然后用神识操纵,便可起效。 对于操纵紫魂玲的过程,玉简中写的非常详细。 刚上手时,修士操纵紫魂玲不熟练,须以神识控制铃音,全力对付一个敌人,才能最大发挥出紫魂玲力量。 当能对紫魂玲如臂指使时,这件法器便能展现出最强大的威力,同时迷惑三四人也不在话下。 秦桑迫不及待拿起紫魂玲,按照玉简里的办法,神识进入法器中,然后用体内那股气去催动。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尝试了几次才熟悉。 不料紫魂玲就像一个无底洞,他全力以赴,耗尽所有灵力,才勉强成功。 ‘叮铃铃……’ 紫魂玲无风自动,清脆的铃音在房间中回荡。 秦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体内灵力被一扫而空,无比虚弱,但满脸兴奋之色。 得到一件神奇的法器固然可喜,但最让秦桑激动的,则是这篇文字的本身。 他体内的气,就是玉简中写的灵力! 《幽冥经》真的是修仙法诀,他真的成了一个修仙者! 这让秦桑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另外,秦桑也从玉简中学到了很多。 修仙者魂魄似乎和凡人不一样,被称为元神。 神识也是《幽冥经》上没有提及的,秦桑现在才知道神识的存在,按照玉简中所写,只要开始修炼,元神中便能产生神识,神识不仅能够操纵法器,还有其他妙用,但只能秦桑自己慢慢摸索了。 想到这里,秦桑急忙将之前得到的乌木剑等物取出来,难道是因为之前不会神识的原因,才不能使用它们? 秦桑急忙拿起乌木剑,神识探入其中,可惜乌木剑依然像无底洞一样,神识和灵力来者不拒,但没有丝毫反应。 再将神识进入阎罗幡,秦桑才有新的收获。 阎王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但心智并没有多高,之前他使用阎罗幡,只有在他视野里的人,才能指定给阎王,否则完全无法约束阎王的行动。 现在他完全可以将神识覆在阎王身上,时时命令它。 第三十九章 责问 秦桑暗暗奇怪,阎罗幡、紫魂玲、乌木剑,三个都是修仙者的兵器,竟然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使用方法。 紫魂玲是上品法器,它们也是法器么?是什么品阶? 放下阎罗幡,秦桑又将目光放在羊皮和七彩锦囊上。 让他失望的是,这块羊皮和之前一样,无论神识还是灵力,都会直接从它身上穿过,和其他凡物一样,就是一块普通的皮子。 秦桑本来对七彩锦囊也不抱太大希望了,不料神识刚进入锦囊,‘轰’的一下,‘眼前’竟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秦桑暗暗惊诧,之前用灵力触碰锦囊,根本毫无反应,原来也是一件仙家法器! 这处空间并不大,里面堆满了杂物,这就是储物袋? 秦桑一眼扫过,最显眼的不外乎那两小堆金银,光芒闪闪,交相辉映。 仅凭这些金银,秦桑就算做凡人,也是大富之家。 奇怪的是,这些金银旁边堆放的不是玉器珠宝,而是零散的几块石头,这些石头除了颜色不同,其他大同小异,有的是黄色、有的是蓝色、有的赤红,没有一丝杂色,非常奇特。 秦桑数了数,一共只有八块。 除了这些,就是一些衣食住行所需的俗物,甚至有锅碗和油盐香料等物,没有一个像是修仙者该有的东西。 一样样东西看过去,秦桑愈发失望,最后只剩下角落里的几本书和一个空的木匣。 其中一本旧书显得很古朴,封面上写着四个字——宋氏族谱。 这难道是御剑少年的家谱? 秦桑暗道,原来少年姓宋,不知道族谱上有没有少年的住址或者宋家祖祠的地址之类,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报个信。 另一本名叫《玄阴册》,最后一本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 这两本很可能是宋姓少年修炼的功法,秦桑心中一动,想要翻开书,看看和自己的《幽冥经》有什么不同,怎料根本做不到。 他这才陡然意识到,锦囊里面的东西只能看不能摸! 秦桑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心里着急,一个个试过去,却连最普通的衣服都动不了,也无法把它们弄出来,他尝试了很久,最后才颓然放弃。 入宝山而空回的感觉并不好受,秦桑心里沮丧,只能安慰自己,这锦囊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没多珍贵。 一样样东西看完,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知不觉忙活到深夜。 虽然拿不到锦囊的东西,这两天的收获也极为不菲。 本来以为装饰品的锦囊竟是储物袋,这让秦桑再也不敢小看羊皮,和符纸等物一起仔细收藏好,至于紫魂玲,他找了一根线,绑在手腕上,用起来更方便。 秦桑把东西都收拾好,心满意足的入定修炼,不知是不是心情舒畅的原因,刚开始修炼不多久,困了他一个月的瓶颈竟松动了! 秦桑大喜,不敢有丝毫松懈,全力运转功法,终于一举破开关隘,突破到《幽冥经》第三层! 不容易啊! 秦桑暗暗感慨,从开始修炼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时间,从未间断,却只修炼到第三层境界,《幽冥经》后面肯定更难,不知道还要几年才能突破到第六层。 在第六层之后,还有没有更高的境界? 如果有,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抚平身上浮躁的气息,秦桑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发现外面天已经亮了。 突破《幽冥经》第三层后,秦桑体内的灵力提升了数倍,使用紫魂玲没有这么吃力了,他毫无睡意,对紫魂玲爱不释手,比阎罗幡还上心。 毕竟,这是第一件他能直接使用的法器。 ‘砰砰……’ 外面的院门突然被人敲响,秦桑皱了皱眉,“谁?” 郑坤在外面道:“堂主,周将军派人进城送信,郡主驾到,正向县衙赶过来。” 郡主? 秦桑暗道一声来的好快,迅速收拾了一番,把紫魂玲在袖口藏好,急步向县衙赶去。 刚到县衙前,便听到街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东阳郡主一马当先,周明光和白江澜跟在后面,还有几骑亲随,疾驰而来。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秦桑还从未见过东阳郡主穿女装,这一次也是。 天色青濛。 青石长街,秋风过,黄叶飞。 东阳郡主一身轻甲盔樱,腰悬宝剑,黑红色披风高高飞扬,随着马蹄起伏。 看到秦桑的人,东阳郡主双眼就死死盯着他,眼中寒光闪烁,似乎昭示着一场疾风骤雨即将到来。 白江澜悄悄给秦桑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老实点儿。 眼看就要冲到秦桑面前,骏马的速度丝毫不见减缓,在最后一刻,东阳郡主用力勒住缰绳,骏马长嘶,前蹄高高跃起。 东阳郡主翻身下马,杏目瞪着秦桑,咬牙切齿质问:“伪造王印,假传圣谕,擅自调兵,为祸圣地!秦堂主,你有几个脑袋!” 面对东阳郡主逼视的目光,秦桑面色不变,伸手一引,“郡主息怒,请先入县衙,属下给郡主看一样东西。” 东阳郡主冷哼一声,用力一甩马鞭,大步踏入县衙。 秦桑侧着身子带路,直接进入县衙大堂。 金银财宝已经清点完毕,一个个箱子摆放整齐有序,东阳郡主站在门口,视线一扫,语气不耐的说道:“这是什么?” 秦桑走到近前一个箱子旁,伸手打开,整整齐齐一箱银锭,再掀开,又是一箱、 秦桑接过水猴子递过来的书册,道:“郡主,这些是从悬济寺其中一个财库搬出来的财物,仅现银就百万两,还有数目不在其下的珠宝玉石,其他白窑瓷器、绫罗绸缎更是数不胜数,一千多人搬了一天一夜才搬完。” 这还是给周明光分完好处剩下的,悬济寺豪富,把大家都惊到了。 东阳郡主黛眉微蹙,久久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桑暗暗奇怪,等了一会儿,就见东阳郡主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江州城还有守军一千,我全给你,你有多大把握?” 第四十章 十九岁 “算了!” 不等秦桑回应,东阳郡主摇头,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因你胡作非为,朝中物议汹汹,世子在郡城大发雷霆,一天连发三道密旨,誓斩周明光,强令穆提督亲自上悬济寺负荆请罪,还回所劫财物。” 郡城是指颍水郡郡城。 东阳王起兵后,在淳城建了个小朝廷,王爷亲自披挂上阵,世子则坐镇中枢,打下颍水郡后,两路大军粮草辎重都要从颍水郡出,世子又去颍水郡郡城坐镇。 不过,在世子赶到颍水郡之前,各方势力都已经被郡主厘清,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他前天带兵去悬济寺盗宝,满打满算才过去两天,不仅远在颍水郡的世子为悬济寺站台,郡主也连夜从江州城赶过来。 秦桑低头认罪,“郡主明鉴,王爷手谕是属下伪造的,提督大人和周将军都是被属下蒙蔽,要斩也应该斩属下。” “你的脑袋比周明光硬多少?要不是看你救过本宫一命,本宫现在就斩了你!” 东阳郡主怒喝,气愤道:“岳老已经去见黑鹤真人,主动交出兵堂权柄,把你的人列个名单给我。未来出将入相,你想走哪条路?” 秦桑毫不犹豫道:“领兵打仗立功快一些。” 东阳郡主深深看了一眼秦桑,“那好,你即刻收拾行囊,去琥州宣威营,我会上报父王,以你之前立下的功劳,做个参将绰绰有余。” 秦桑面色一苦,“属下能不能去骁勇营?” 参将的位置不低了,在宣威营,仅次于左右提督和左右副将,但现在宣威营提督是王流那小子,自己刚在和宁县把他得罪干净,现在又跑去他手底下做事。 这不是送货上门么? “不行!” 东阳郡主凤目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容商量。 “周明光,随本宫上山,向方丈请罪。” 秦桑连忙跟上,“篓子是属下捅出来的,去负荆请罪也应当属下去才是,岂能让郡主千金之躯,向那些秃驴低头!周将军,白大哥,快拉一队兵过来,拉上这些银子……” 话音未落,便听东阳郡主叱道:“什么银子?佛门清苦,悬济寺都是大德高僧,岂会贪图享乐,做聚敛财物之丑事,你休要污蔑!” 秦桑嘿嘿笑。 东阳郡主面带薄怒,拂袖而去,似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转身问道:“你用什么伪造的父王印玺?” “莱菔。” …… 秦桑也不知道郡主是怎么安抚悬济寺众僧的,当天他就带着水猴子等人,一人一马,赶赴琥州。 秦桑坐上参将之后,手下第八营本来干的是收尾、打扫战场的活,王流奏请提督大人,以秦桑曾深入敌后,统帅兵坛的名义,让秦桑以堂堂一营参将,做了夜不收头子。 孰不知此举正和秦桑之意,自此秦桑带兵在外,和王流极少接触,中间有左副将冯将军斡旋,王流只是个右提督,就算再看不惯秦桑,也只能忍着。 都陵县一役彻底打掉了平山郡官军的脊梁,琥州、北瓶州几乎没做什么抵抗就一路溃败。 不出半年时间,宣威营和骁勇营彻底拿下平山郡,比东阳王的动作还快。 东阳王攻克昭阳郡后,并未急于谋求帝都三郡,而是西转奔赴西台郡,但秦桑他们就必须啃啃帝都三郡这块最硬的骨头。 谁也没想到,东阳王起兵才两年,就拿下如此辉煌的战果,伪帝只能龟缩在帝都、九卫、归泽三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未来大势在哪里。 …… 又是一年早春。 冬季的肃杀还未散去,春雨也没能给这片土地带来生机。 秦桑裹紧身上的蓑笠,在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半了,按照秦三娃的年龄算,他现在整十九岁。 雨势越来越急,秦桑找了个地方避雨,看着雨帘中朦胧的远山,思绪悠悠。 一年来,他全神贯注的修炼和梳理自己的修为,对军中事务只是应付了事,屁股下面参将的位置做了一年也没挪窝。 他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尝试,阎罗幡上的破洞已经全部修补好了,阎王的实力恢复到往日的巅峰,但仍对秦桑言听计从。 这让秦桑意识到,跟随他过来的玉佛,似乎有着难以想象的强大能力,深不可测。 但无论他用灵力还是神识试探,玉佛岿然不动。 包括乌木剑、羊皮、七彩锦囊等物,也都是老样子,秦桑拿它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说起神识,秦桑经过一番摸索之后便能熟练使用,将神识放开,周围几寸之内一旦有东西靠近,不用眼看耳听,依然能清晰的知道,这让秦桑啧啧称奇。 虽然只有几寸的范围,但在突破《幽冥经》第三层之前,距离更短。 秦桑猜测,随着修为和境界的提升,神识的范围会越来越大,以后周围什么动静都瞒不过自己。 还要等他突破《幽冥经》第四层才能得到验证。 修为马上就快第三层巅峰了,但秦桑很怕突破的时候,像上次那样遇到瓶颈,那种不得寸进、毫无头绪的感觉让人想发疯,而且很可能要耽搁很长时间。 他急着突破,不只是想获得更强大的神识,还有紫魂玲的原因。 现在秦桑对紫魂玲能做到如臂指使,紫魂玲的威力确实恐怖,秦桑尝试过几次,目标毫无抵抗之力,难逃魂飞魄散的厄运。 但每次使用紫魂玲之后,秦桑体内的灵力就几乎耗尽,必须先恢复灵力,才能继续使用。 秦桑不知道别的修仙者有没有快速恢复灵力的办法,他只能运转功法一点点恢复,速度很慢,如果对手强大,局势复杂,不可能容他这么干。 另外,紫魂玲一次只能专心对付一个敌人,如果同时对付两个人,秦桑就会头痛欲裂,无法坚持。 这让他迫不及待想要突破更高的境界。 看样子这场雨还要下很久,秦桑正欲打坐修炼,突然看到山脚下树梢舞动,有一个人影正在林间飞驰,正是水猴子,不知有急事。 第四十一章 异变 秦桑一点脚,飞上树梢,迎了下去。 “老周,出什么事了?” “秦将军!” 水猴子看到秦桑,面色一喜,大声道:“末将刚得到飞鸽传书,提督有令,让秦将军立刻带人撤离古灵山,限期三天,返回大寨。” 秦桑闻言眉头一皱,“什么原因?是让我自己回去,还是要求所有人撤离?” 水猴子几个纵身过来,从怀里拿出一封用油纸包着的信,“信上说,让将军带着所有人撤回去,没说什么原因。” 秦桑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果然是命令他两天之内带着所有斥候撤出古灵山,措辞比水猴子的语气严厉多了。 捏着书信,秦桑看了看四面荒山,心里满是疑惑。 现在东阳王已经拿下西台郡,各路大军齐动,直扑帝都三郡,宣威营进入归泽郡已经两个月,并且连克数城,现在目标是渡鸦口。 渡鸦口其实是一座不小的城池,原是凌水河的一个渡口,后来渐渐发展起来。 凌水河是归泽郡最大的一条河,从西北到东南,斜穿过整个郡,虽然不如巫陵江宽阔,也常年经流不息,从未干涸,行军运粮都借凌水河之力。 因渡口便利,如今守军最大的粮仓就放在渡鸦口。 拿下渡鸦口,截断凌水河,凌水河下游七城便成了孤城,相当于被切断命脉,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本来宣威营现在不可能对渡鸦口动手,因为渡鸦口之南隔着一条巨大的山脉,名叫古灵山。 想打渡鸦口,必须翻越古灵山。 古灵山山势险峻,丛林茂密,渺无人烟,传说鸟儿都飞不过去。 除了进山打猎的猎户,普通人进去,定会迷失方向,死也走不出来,更遑论大军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要东进数百里,从古灵关绕一个弯儿,然后从凌水河下游七城,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打过去。 此时古灵关已经陈列重兵、严阵以待,这么打不仅耗费时间,伤亡也必然惨重。 前几天,宣威营攻下古灵山前的小城时,秦桑从一个曾在古灵山做猎户的老人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古灵山中曾有一条古道,当地传说是前朝开国皇帝行军时开凿的,后来荒废,距今已有近千年,鲜为人知。 秦桑将古道的情报上报,然后奉命带着斥候进古灵山打探,这才刚进来,把斥候散开,就要被叫回去。 信的落款是帅印,这封信就是军令。 留在大寨里的吴传宗却没有提前传来消息,很可能是宣威营高层突然做的决定。 水猴子见秦桑面有难色,也知道把所有散开的斥候聚拢,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将军,现在怎么办?” 秦桑想了想,道:“老周,你现在传讯郑坤和张文奎,所有人手交给他们两个调派,留在古灵山,继续寻找古道,你和我一起回大寨。” “是!” …… 大雨倾盆,两人一夜不曾休息,出了古灵山骑上马,第二天辰时才赶回大寨, 在大寨外面,秦桑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军寨中有着不同以往的肃杀气氛,巡逻也比往日严密的多。 两个人风尘仆仆,秦桑换上甲胄,正想先去营中找吴传宗,发现吴传宗就在外面等他。 “先生!冯副将亲自过来找我,让您回到大寨后,立刻去见他。” 秦桑点点头,问:“有没有查到发生了何事?” 吴传宗羞愧道:“传宗无能,前日深夜中军大营突然封闭,十二个时辰都有重兵把守,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否则格杀勿论。传宗四处打探,始终没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秦桑注意到吴传宗面色憔悴,两眼带着黑眼圈,知道他也尽力了,如果中军出现什么变故,也不是吴传宗能知道的,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这不怪你,先去休息吧,我去找冯副将。” 走在营寨中,秦桑看着一队接一队的士兵,暗暗奇怪,也有些踟躇。 他没得到郡主传讯,应该不是后方出现问题。 不过,即使中军大营发生哗变,依然有不小的危险。 秦桑自恃已经不是凡人,可如果面对几百劲弩,也只能两眼一闭,死相肯定很凄惨。 快到中军大营时,秦桑犹豫了一下,暗中唤出阎王来,将一缕神识覆在阎王身上,潜入营中。 阎王悄然在大营掠过,里面没有想象中杀机四伏的景象,然后引着阎王去冯副将的军帐。 冯副将正在帐中,周围也没刀斧手埋伏,秦桑这才放心。 此时他已经走到中军营门前,拿出腰牌,以他参将之尊,竟然也要通报冯副将之后,才能获准放行。 “末将参见冯将军!” 远远看到冯副将走过来,秦桑立刻行礼。 “秦老弟!” 冯副将疾走几步,搀住秦桑,神情有些急切,“你终于回来了,快随我来!” 二人把臂走进冯副将军帐,冯副将谨慎的向外看了看,才低着声音说了个惊人的消息,“提督大人突然病重昏迷,如今危在旦夕,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 秦桑‘啊’了一声,一脸意外,宣威营两位提督,王流不过是右提督,左提督才是真正的掌军大将,此人熟知兵法、行军有方、军纪严明。 左提督是东阳王心腹,只效忠王爷,任何人在他面前只许论军机大事,对世子和郡主之争,也是两不相帮的态度。 有他压制,王流才不敢胡作非为,用诡计对付秦桑。 秦桑取出那封军令,“我昨日才得的书信,何人在使用帅印?” 冯副将一脸恼怒道:“提督大人昏迷之前,将军中事托付给了王流,包括帅印和虎符……都给他了!” 秦桑默然。 如今局势已经相当明了,东阳王登临大宝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小朝廷里已经有人在议论太子之事。 太子之位,除了世子,也就郡主有资格争一争。 但自大隋开国以来,从未有牝鸡司晨的先例,这些人会站在那边儿,可想而知。 在和宁县时,黑鹤真人就暗中与世子姌和。 左提督弥留之际,把军权交给王流,向世子示好,帮后代结一个善缘,也很正常。 第四十二章 亡阳而死 “王流难道敢凭一己好恶,无缘无故,强行更改众将议定的军策?” 如果能找到古道,攻克渡鸦口,连下七城,必是奇功一件,凭借这一功劳,秦桑直接升任提督,都没有人敢置喙。 秦桑知道王流看他不顺眼,肯定不想他立功。 “倒也并非无缘无故,”冯副将轻叹道,“前天,士兵抓了一个进山采药的药民,说是几天前古灵山深处地动山摇,群山震动、万兽奔走,持续了大半天,这就成了王流的借口。王流宣称古灵山就算有古道,也被乱石埋了,找到也无用,平白贻误军机。” “是地龙翻身?”秦桑皱了皱眉,他刚入古灵山,才刚开始行动,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不是……” 冯副将语气有些怪异,“那个药民信誓旦旦说看到两个神仙从头顶飞过去,仙人在古灵山大战,才会地震。” “他真的看到了神仙?” 秦桑眼睛猛然一亮。 冯副将嗤笑道:“秦老弟你别听那药民胡言乱语,拙荆就是附近人氏,古灵山里从来没有过神仙传说。这个药民原本有几个同伴,都命丧虎狼之口,只剩他一个人跑出来,满脸惊惶,估计是被吓疯了。王流也不傻,偏信一面之词,真正的目的还是针对你我。” 秦桑不予置评,想了想道:“我能不能见见那个药民?” 冯副将会错了意,“你想用他当突破口?他现在被王流的手下押着,恐怕不容易……”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外面有人道:“冯将军,可是秦将军回来了?末将奉提督大人之命,请秦将军去中军帐议事。” 秦桑和冯副将对视一眼,看来王流那小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跟着王流的亲兵,秦桑进到中军大帐,入耳先听到一阵娇笑,抬头一看,王流坐在帅案后面,左拥右抱。 王流放荡形骸,两个手不知去了哪里,两个貌美女婢依偎在他怀中,一个给他斟酒、一个给他夹菜,吃的正欢畅。 “末将拜见提督大人。” 秦桑抱拳行礼,王流好似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和美婢嬉戏,淫声秽语,不堪入耳。 秦桑默默站在原地,面色无悲无喜。 “哟!原来是秦将军啊!” 晾了秦桑好一会儿,王流好似才看见他,故作惊讶,满嘴阴阳怪气,“秦将军可是人中龙凤,不满二十岁就已经参将大人,你们可得好好结交才行,要是能拜个兄妹啊、姐弟啊、夫妻的,你们可就飞黄腾达,不用对老子卖笑了!你说是不是啊,秦!将!军!” 两女娇笑着不依。 这两个女子风尘气极重,王流让他们结拜,这是存心侮辱秦桑。 秦桑脸上依旧古井无波,“提督大人说笑了,秦桑不敢。” “不敢?怎么会不敢?” 王流一脸玩味的笑道:“秦将军这次再像和宁县那样,立下不世奇功,老子也得给你让位,到时候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可惜啊可惜,你说那些狗屁神仙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偏偏这个时候出来打架,搅了秦将军的好事,是不是太让人失望了?啊?哈哈……” 秦桑摆出躺平任嘲的态度,王流嘲讽了一会儿就觉得没甚趣味,面色一变,厉声道:“古道之事不许再提,以后休要用这种情报糊弄本提督!本提督现在命你进古灵关刺探军情,如果贻误军机,定斩不饶!” 秦桑目光一闪,古灵关重兵把守,坚壁清野,进去刺探情报,与送死无异。 “末将遵命!” 秦桑领命,退出大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在营寨中走了几圈,秦桑回到自己的军帐中,跟水猴子耳语了几句,水猴子领命而去,秦桑在帐中枯坐沉思了一会儿,便沉心修炼《幽冥经》。 整整一天过去,云销雨霁,暮色四合。 水猴子匆匆返回帐中,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小声道:“秦将军,郑坤传信过来,三天前,古灵山中确实有一场震动,但他们没有找到看见神仙的人。另外,有一队斥候发现疑似古道的位置了,张文奎正亲自过去查看。” 秦桑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在烛台上烧成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深夜。 帐外仅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秦桑停下修炼,帐外的火光映照进来,秦桑目光异常明亮。 秦桑取出阎罗幡,神识附在阎王身上,双目微阖,命令阎王向王流的军帐潜去,就像自己的眼睛长在阎王身上,这种感觉非常神奇。 中军营寨不大,很容易找到王流的军帐,守在外面的亲卫根本想不到,有个恶鬼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潜入帐中。 看到军帐里的景象,秦桑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现在帐里是也是三个人,但白天那两个风尘女子不知道去哪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女和一个少妇,少女被绳子捆着,满脸惊恐甚至绝望。 王流拿着酒杯,淫笑着逼她喝酒。 少女性情刚烈,晃头不喝,牙齿把嘴唇都咬破了,被灌进去两口,张嘴吐了王流一身,被狠狠打了两巴掌。 “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流勃然大怒,少妇水蛇似的贴在王流身上,声音娇媚,“将军息怒,小女孩不懂事,惹恼了将军,奴家先帮您消消火……” 王流拿起桌上药酒闷了一大口,用力在少妇怀中捏了一把,“还是你识相,先让老爷舒坦舒坦。伺候好老爷,等计完功,就把你那死鬼丈夫放了,让你们夫妻团圆,哈哈……” 少妇连连应是,主动承欢,眼角含泪。 秦桑冷眼看着,他认出来这个少妇的身份。 前段时间宣威营攻下古灵山前的小城,县令被抓后誓死不降,被王流绑在马后面活活拖死,少妇正是县令的夫人。 转眼间,王流闷哼一声,正颤抖时,阎王趁机扑了上去。 …… 深夜子时,宣威营火把通明,将领齐聚在帅帐前,包括秦桑。 王流的尸体用白布蒙着,亲卫在下面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有几个甚至吓尿了裤子。 第四十三章 古灵山仙踪 这才两天,两位主帅一病一死,几个大将神色无比严肃,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不过,当他们的视线掠过王流的尸体时,嘴角明显都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马上风大家都听过,还从来没亲眼见过。 对于王流的死因,谁也没有怀疑,毕竟王流好色成性,纵欲过度,都是有目共睹的。 “冯将军,如今宣威营只能由您主持大局,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请冯将军您做主啊!” 其他几位副将的资历和威望都远不如冯副将。 几个大将异口同声,秦桑也随声附和。 冯副将连连摆手,“在下才疏学浅,不敢擅专……依我看,这件事还要禀告提督大人,由大人拿主意才行。” 提督一直昏迷不醒,秦桑跟着众将进入帅帐,看到提督现在五官深陷、满脸蜡黄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当真是病来如山倒。 命军医强行叫醒提督,冯副将附在他耳边简要说明,提督大人无神的双目猛然瞪了一下,脸上涌现一阵病态的潮红,剧烈的咳嗽起来,嘴唇直哆嗦。 看唇形,估计说的是‘废物’二字。 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督艰难把帅印交给冯副将,昏死过去。 等商量好怎么处理王流后事,天都亮了。 秦桑回到军帐,却见吴传宗在帐中等着。 “先生,”吴传宗犹犹豫豫的开口,“王将军的后事怎么处理?听说帐中两个女子都要杀?” 看来王流的丑事一夜之间就传遍军营了,连吴传宗都知道。 秦桑也不奇怪,王流这小子嚣张成性,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都很乐意帮他宣扬。 “出去之后不要乱说话,”秦桑懒洋洋靠在熊皮大座上,“冯将军已经下封口令,王将军是心忧军务,日夜操劳而死,当时军帐内外的人自然要死……咦?” 秦桑坐直身体,“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哪个了?” 吴传宗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先生不要误会,我就是听他们说,那两个姑娘都是被王将军逼迫的可怜人。当年在和宁县,要是没有先生,我们兄弟姐妹不是饿死,就是被乱兵杀死。传宗当时就天天盼望老天开眼,给我们一条活路,盼来了先生。我想,她们现在的心情,应该也和传宗当时一样……” 秦桑‘哦’了一声,这段时间,吴传宗跟在他左右,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秦桑没有干涉过。 “县令夫人知道真相后,昨晚在狱中自尽了,女孩还活着。我一会儿去奏请冯将军,安排你们处理手尾,手脚干净些。” “是!” …… 古灵山,千年古道。 新的提督任命之前,宣威营暂由冯副将主事。 没有王流阻挠,再加上斥候传来确切情报,找到了古道位置,冯副将当即抽出半数兵力奔赴古灵关佯攻,迷惑守军视线,秦桑则率领第一营、第八营和辎重营进古道开路。 秦桑站在古道口一座山顶,前面群山连绵,看不太深。 虽然草木丛生,仔细看的话,有些地方还依稀能看出来,山崖有开凿的痕迹。 难以想象,仅凭人力是怎么在这崇山峻岭中,开辟出这样一条险峻的行军古道。 “想起来了么?在哪个位置?” 秦桑侧头向身边的药农问道。 这个药农就是被王流抓住的,在古灵山遇仙的那位,王流要留着他堵别人的嘴,侥幸活了下来。 秦桑找到药农之后,和他交流过几次,不像是疯子,但也被凶神恶煞的士兵吓破胆了。 药农哆哆嗦嗦指着古道深处,“小的想起来了,就在那里。” 顺着药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秦桑面色猛然一沉,冷喝道:“还敢在本将军面前说谎!凭你几个药农,能走这么远?”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药农腿都在发抖,险些站不稳,“小的……小的是从那边儿进山的,有条兽道,能……能骑驴子,后来他们被狼吃了,小的害怕……跑……跑错了路……” 秦桑面色稍缓,点点头,对左右道:“下山,开路!” 三营的人手,开起路来也不容易,古道里有些树都长到了几人合抱粗,无法砍伐,只能在旁边另辟行军通道。 好在他们志在奇袭,而且渡鸦口有守军大仓,所带的辎重粮草并不多,大军轻装简行,道路狭窄些,也能勉强通过。 熟练之后,三营将士拉开,速度越来越快,才半天时间就已经推进了不短的距离,照这样下去,用不多久就能打通古道。 秦桑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安排好人手,正想带着药农进山寻找,前面突然一阵喧哗,有人急步来报:“将军,前面有山崖崩塌,堵住了古道。” “塌方?” 秦桑面色微变,如果古道不通,不仅是贻误战机的问题了。 “具体什么情况,有多严重?” 那士兵支支吾吾道:“就一片山崖断裂,砸了下来,看起来像是……像是被人用刀切下来的那样。” 士兵一脸的匪夷所思。 听到此言,秦桑却心中猛然一动,连声道:“快带我过去。” 最前面的士兵已经进去很深,穿过两座山,秦桑才看到那片断裂的山崖,果然如士兵所说,有一块飞来峰断裂,断茬之处光滑如镜,真的像被刀切的一样。 掉下来的石头砸在古道上,乱石把道路堵了个严实。 “派人让辎重营的人带器械上来开路!” 秦桑心不在焉的发出命令,然后四处看了看,迫不及待的御起身法,爬上旁边最高的一座山峰。 药农说,他们看到的神仙,正是向这个方向飞过来的! 难道真的有修仙者在古灵山中交手? 秦桑心中迫切,用最快的速度掠到山顶。 山峰崩塌,岩石破碎,古树折断,草木倒伏。 除此之外,还有火燎的痕迹,更惊人的是,有些阴暗处的草木上,竟然有冰晶残留,这一带仿佛一夜之间经历了四季。 这个场景,让秦桑猛然想起了沉水河畔,不禁惊喜交加。 第四十四章 抉择 但过了没多久,秦桑就满脸失望,轻声叹息。 他飞奔下山,迫不及待在混乱的战场搜寻良久,除了找到两条挂在树枝上的布条,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连尸体也没有。 战场的范围似乎只在这方圆几百丈之内,秦桑不死心,扩大范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秦桑捏着这两块料子极佳的青色布料,视线注视着脚下面目全非的山谷,面带沉思之色。 山谷两侧的山峰崩塌,土石堆满了山谷,山谷里原本有一条小河都被堵塞住,上游积成了小湖,会不会有人被压在的山谷下面? 这么多乱石,他一个人不可能清理干净,秦桑犹豫了一下,返回古道,命令一个营的将士进来挖土。 山谷并不在古道上,但没有人敢违逆秦桑的命令,立刻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秦桑等的不耐,也上前帮手。 山谷不大,但土石积压的很深,秦桑忍不住担心,就算下面有人,估计也被砸成肉泥了,希望东西没损坏。 一层层的土石被移走,转眼天已经黑了下来,秦桑忍着焦急,命令埋锅造饭,然后连夜开挖。 有将士忍不住发牢骚,他也当没听见,火把插满山谷,一直干到深夜,山谷终于见底了。 最后一层土石都被水浸透成烂泥,一筐筐抬出去,秦桑也快要变成泥人了。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出一阵惊呼,秦桑心中猛然一动,抬起头就听到前方将士大喊,“秦将军,下面有人!” 秦桑心中大喜,急忙大喝一声,“都别动他!” 几个纵身掠到前面,秦桑发现前面竟被挖出来一条暗河。 这一处的地势很奇特,河岸一块巨大青石的底部被河流掏空了,上面伸出来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落下的几块大石头正好把缝隙挡住了,暗河没有被堵塞,依旧有潺潺溪水流淌。 而那个人就俯卧在水中,一动不动。 此人穿着深青色的衣服,秦桑拿出怀中的布料对比,正是从这人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的。 秦桑矮身探进去,刚要看看这人是死是活,只听后面又有人叫,“又发现一个!” 接着,又听张文奎喊:“秦将军,这人死了,脑袋都被石头砸碎了。” 又是同归于尽? 秦桑暗道修仙者的世界真是邪了门了,一死就死一对儿,不过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秦桑当即下令所有士兵离开山谷。 火光通明,映亮群山,远处有群狼嗥叫,夜枭嘶鸣,听着渗人,但秦桑心头火热。 他用力探着手,抓住溪水中那人的手臂,正要把他拉出来,接着面色微微一变。 此人身体有一半泡在水里,全身冰凉,和尸体无异,但在秦桑抓住他手臂的瞬间,察觉到他的脉搏竟然跳动了一下! 还活着! 一时间,秦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面色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轻轻把人从水里拉出来。 青年泡在水里的时间长了,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面相要比宋姓少年大一些,看起来有二十岁左右,面容硬朗,棱角分明,气息极为微弱,脉搏和呼吸都小的难以察觉,伤势估计很重,被秦桑拖出来也没醒。 但修仙者不能和凡人一概而论,这个人未必救不活。 秦桑凝视着这个青年,心里犹豫不决,他心里是倾向于救人的。 求仙求仙,他折腾这么久,忍着不耐和凡人周旋,不就是为了求仙么?现在终于遇到修仙者,捷径就在面前,还用在凡俗中浪费时间么? 虽然杀了也能让阎王勾出魂魄询问,但魂魄存在的时间那么短,怎么也不可能问清楚修仙者世界的全貌。 但秦桑又忍不住想起被黑衣魔头吸成人干的血食,如果这个人也是魔头怎么办?又如果他是正道修仙者,却发现自己修炼了魔头的功法,会不会斩妖除魔? 秦桑当真是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不料,就在秦桑暗暗纠结的时候,青年毫无征兆,突然睁开双眼,细长的双目中,两道目光如出鞘的利剑,凌厉异常,刺向秦桑双眼。 秦桑没想到青年竟然会自己苏醒,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快被青年看穿心底的想法,心中惊骇,急忙将心中的意图压下,瞬间作出决定,低头连声道:“秦桑拜见仙师!恭祝仙师安然无恙!” 同时,他的心也提了起来,暗暗警惕。 青年盯着秦桑看了一会儿,目光中厉色稍缓,眼珠转动,看了看四周,用嘶哑的声音道:“你是凡世的将军?” 青年伤势果然不轻,声音极为轻微,但秦桑还是听清楚了,点头道:“秦桑乃是宣威营参将。” “宣威营?” 青年眼中疑惑之色一闪而过,没有深究,而是问道:“既是将军,为何带兵来到古灵山里?” 秦桑犹豫了一下,奇袭渡鸦口乃是军事机密,一旦泄漏势必影响战局,好大的战功可就没了。 但一想到青年就是修仙者,只要能讨好他,何必再去朝圣山,东阳王胜还是败关他屁事,便立刻把原委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 青年点点头,努力探了探脖子,“旁边还应有一个人……” 秦桑急忙起身,把另一具尸体抬过来,这具尸体甚是凄惨,脖子以上被一块巨石砸了个正着,全没了。 “请仙师节哀,您的同伴已经不幸遇难。” 青年冷笑一声,“韩某岂会和魔头同伴,此人乃是魔道修士,为恶多端,恰好被韩某遇到,将其斩杀。不过此人法器诡异,韩某险些栽了……” 正说着,青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手掌勉强抬起来捂住胸口,一脸痛苦,“你找一找他身上……看看有没有巴掌大小囊袋……” 这位韩姓青年真是嫉恶如仇的正道人士? 秦桑压着心中的不安,更不敢露一点儿马脚。 老老实实在尸体腰间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小囊,拿出来一看,大小和七彩锦囊差不多,但是灰色的布料,灰扑扑一点儿也不起眼。 第四十五章 冰蚕宝甲 “给我……” 韩姓青年伸手接过来,把囊袋拿在手里,双目微阖。 这一瞬间,秦桑猛然感觉到青年体内传出来一阵异样的波动,这种气息很熟悉,有灵力也有神识! 只见那囊袋口的位置一阵光芒闪烁,接着便见一个玉瓶竟凭空出现,落在青年手中。 看到这一幕,秦桑眼睛都直了。 果真是储物袋! 但他又陷入深深疑惑之中,韩姓青年的动作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自己为何打不开七彩锦囊? 玉瓶中有几粒透明的丹丸。 韩姓青年睁开眼看了看,一脸庆幸的说:“水露丸……幸好!幸好!” 说着,他便揭开玉瓶盖子,把丹丸全部倒出来,吞入腹中。 在玉瓶开启的瞬间,一股异香冲进秦桑鼻孔,这一瞬间秦桑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轻了几分。 吞下水露丸后,韩姓青年脸上突然涌现一股红润之色,气息立刻平稳厚重了许多,原本无法动弹的他,竟然翻身坐了起来。 仙家神药! 秦桑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玉瓶和储物袋不放,心里有爪子在挠。 韩姓青年看到秦桑的样子,呵呵笑了一声,“别看了,这是芥子袋,需以神识开启,用驱物术取放物品。你一个凡人,韩某就算把它送给你,你也用不了。” 韩姓青年吐出一口浊气,长身站了起来,观望了一下四周,突然道:“秦将军,韩某蒙你救命之恩,不可不报。说吧,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娇妻美妾还是富贵权柄,韩某都可帮你做到。” 闻听此言,秦桑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下,“秦桑什么都不要,只求韩仙师收秦桑为徒,传授仙法!” “呵呵……” 韩姓青年轻笑一声,似乎毫不意外,看了秦桑一眼,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秦将军既是要往北去,你家主公可是东阳王?” 他也知道东阳王? 秦桑心中疑惑,道了声是。 韩姓青年点点头,却道:“仙路没那么容易,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修仙……既是东阳王麾下大将,你我不久之后还有再见之期,你再好好想想吧。对了……” 不容秦桑争辩,韩姓青年矮身翻开那具尸体,将一件衣服扒了下来。 这件衣物闪耀着微微冰蓝光芒,看起来像是件上身的秋衣,是用一根根透明的丝线织成的,极为轻薄,在青年手里显得异常柔软。 “你带兵打仗,难保不被流矢误伤,万一出了意外,韩某就要食言了。这件法器乃是冰蚕丝织就的内甲,轻若无物,凡人也能穿来护体,寻常刀剑刺不透它。秦将军,你好好想一想,我们朝圣山再会!” 说罢,韩姓青年伸手打出一道绿光,面色顿时煞白,剧烈的咳了几声。 一个翠绿色的葫芦迎风便长,韩姓青年似乎变得异常虚弱,颤巍巍跨上葫芦,向秦桑点点头,葫芦便破空而去,转眼间只能远远看到一道绿光,仿若流星。 秦桑握着冰蚕宝甲,手心沁凉。 目送韩姓青年离去,秦桑眼神变幻不定,听起来他的身份似乎和朝圣山传玺的仙师有不小的关系。 他本想打探一下驱物术是什么,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修仙,没想到青年走的这么干脆,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秦桑也隐隐能猜出来,青年急着离去,可能是为了治伤,那些水露丸也只是暂时帮他把伤势压下去而已。 如果自己执意动手,不难杀他,但既然事已至此,没有后悔的必要,无论是冰蚕宝甲,还是韩姓青年的许诺,都已经算大收获了。 终于接触到了修仙者! 欣喜之余,唯一让秦桑头痛的,这个人似乎也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那种,只是遇上一个魔道修士,不惜拼命也要干掉对方。 思绪百转,秦桑原地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向周围扫了一眼。 事发突然,秦桑没来得及驱赶将士,刚才发生的一幕都被将士们看在眼里,现在这些将士都在有意无意的偷看秦桑,眼神之中有种种意味。 秦桑冷哼一声,目光冷冷的看过去,一众将士纷纷低下头。 “所有人回营休息,明日一早,继续开路。攻下渡鸦口就是大功一件,本将军保你们升官发财。今日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泄漏,砍了你们脑袋!” “遵命!” …… 回到营地,秦桑一路走来,发现所有将士目光都有些异样,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也知道这么多人,封口是不现实的。 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水猴子、吴传宗等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桑在帐中沉思了一会儿,让水猴子把张文奎、吴传宗等人都叫到帐中。 “你们跟在我身边多年,该是独当一面的时候了,”秦桑开门见山,见他们面面相觑,不敢搭话的样子,轻笑一声,语气缓和下来,“我志向求仙,始终未曾变过,凡间富贵荣华,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一点老周清楚。如果没有机会便罢了,现在侥幸得遇仙缘,我是绝计不肯放弃的。” 水猴子周宁点了点头,他们第一次遇到秦桑的时候,白江澜就看出了秦桑的想法,没想到现在还没改变。 吴传宗兴奋道:“先生,那位仙师答应度你了?” 秦桑点了点头,“算是吧,我若离开,白大哥又不愿担任要职,以后你们无人照拂,只能靠自己。这段时间,我会留下来,尽量给你们铺路。此次拿下渡鸦口,捷报上会着重点出你们的名字,加上之前的军功,应当能帮你们争取到不错的位置。我走后,你们是封侯拜相,还是泯然众人,全看自己的能耐了。” 听闻此言,众将一阵激动,“多谢将军爱护!” 送走众将,秦桑关闭军帐,拿出那件冰蚕宝甲。 韩姓青年说冰蚕宝甲是法器,秦桑便按照御使紫魂玲的办法。 片刻之后,冰蚕宝甲自动从秦桑掌心飞起,在虚空中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最后套到秦桑身上,旋即隐没不见。 第四十六章 大捷、召见、劫杀 秦桑玩的兴起,把冰蚕宝甲唤出来,从旁边抽出一柄利剑,全力刺出去。 不料,剑尖刚碰到宝甲,便自动向一旁划去,接连几次都是如此,而宝甲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果然好宝贝! 秦桑爱不释手,又研究了许久,发现当他穿上冰蚕宝甲,全力用灵力催动时,体外就会出现一层冰晶似的薄雾,笼罩全身,防御能力似乎更加出色。 而且,这件冰蚕宝甲对灵力的消耗远没有紫魂玲那么恐怖,秦桑可以支撑很久。 这让秦桑大为欣喜,有这件宝甲,以后即便遇到圆觉上人这种先天高手,也不怕阴沟里翻船了。 …… “启禀将军,有一个人自称郡主信使,有密信呈上,要面见将军!” 秦桑正在修炼,被门外的亲兵惊醒,皱了皱眉,推门出去。 朝阳初升,凌水河尽头闪耀着夺目的光辉,渡鸦口城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糊的味道,久久不散。 遇到韩姓青年后,又过了十天她们才打通古道,发现渡鸦口守军竟异常空虚,机不可失,秦桑稍作休整,立刻率领三营将士直扑渡鸦口。 渡鸦口守军没想到敌人会从后背出现,慌乱之下,稍作抵抗便尽数投降。 不料伪帝守军反应极快,秦桑刚占领渡鸦口第三天,便集结兵力乘船来袭,此时冯将军的大军还未赶到,秦桑无奈,坚守数天后,只能烧了所有粮仓,退进山里。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最终战果,古灵关守军缺粮,后路被断,不久便内部哗变,有大将甘做内应开城投降。 大局已定,秦桑和冯将军合兵一处,收拢伪帝溃军,安靖地方,兵力比之前宣威、骁勇二营加起来还要雄厚。 捷报在半月前已经传了回去,不知郡主派人送来密信所为何事。 见到送信之人,秦桑拿到密信细读一番,沉吟良久。 信上说,东阳王听闻大胜,龙颜大悦。 宣威营将改名为得胜营,冯副将升任得胜营左提督,秦桑则擢升为骁勇营右提督,接替原本穆提督的位置,而捷报上的有功之臣,也都有不俗的封赏。 另外,王爷甚是看重秦桑,世子也在王爷面前帮秦桑说了许多好话,王爷欲在昭阳郡召见秦桑,郡主让他赴任之前去昭阳郡面圣。 信中俱是陈述事实,但秦桑能读出许多未尽之意。 世子会这么好心,帮他说好话? 秦桑心中冷笑,他遇仙的消息,早在营中传开了,各种传言都有,但唯独仙师赐给他宝物这件事,可谓是众口一词,传的有鼻子有眼。 不信世子在宣威营没有密探。 有冰蚕宝甲护体,秦桑自然不怕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敢伸爪子,就给他砍下来,让他知道什么叫痛! “传宗,备马!” 秦桑点了吴传宗、水猴子等要跟他去骁勇营就任的将领,辞别冯提督之后,骑马先绕回平山郡,然后直奔昭阳郡。 东阳王的行宫建在昭阳郡和西台郡接壤的茗城,秦桑马不停蹄,用了十天才到茗城。 不过,进了茗城之后,秦桑并未急着面见王爷,而是吩咐水猴子先去向郡主禀告,他则找了个住处,紧锁大门,闭关突破。 他魂丹不缺,修炼不停,终于感觉到《幽冥经》第四层的瓶颈,不知这一次突破的难度有多大,秦桑心里也有些忐忑。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秦桑竟没感觉到多少困难,只用了两天便成功破境,《幽冥经》反复无常的表现,让秦桑暗暗奇怪。 …… “秦桑参见王爷、参见小王爷。” 突破之后,秦桑便去面见郡主,然后由她带着进入行宫。 东阳王还未称帝,依然以王爷相称。 “听说秦将军三天前便已入茗城,却到现在才来见父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世子貌若关心的问道。 “请王爷恕罪,”秦桑淡淡道,“只因末将得蒙召见之后,日夜兼程骑马赶路,一身尘土,颇为狼狈,怕惊扰了王爷,调理恢复之后,这才前来拜见。” 王爷年有五十许,留着一缕山羊胡,面相如书生,闻言大笑,“本王也是一骑马打仗的粗人,还怕被你吓着不成?来人,快给秦将军看座奉茶,秦将军智勇双全,屡立奇功,本王能得到秦将军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秦桑欠着身子,“末将不敢!末将一介布衣能有今天,全凭王爷、郡主的指点和照拂,末将不敢居功。” 秦桑说完,看到世子脸上不豫之色一闪而过,佯作不见。 东阳王莞尔一笑,拍了拍一旁的东阳郡主小手,爱怜道:“安宁确实慧眼独具,不过秦将军也不要妄自菲薄。” “没错,”世子突然插话,“连仙师都看重秦将军,可见秦将军确实是一位奇才!听说仙师离开之前,赐给秦将军一件宝物,不知可否拿出来,让父王和小王开开眼界?” 来了! 感觉到世子目光中的贪婪之意,秦桑心中冷哼一声。 只要他神识覆在冰蚕宝甲上,心念一动便可收回,就算拿出去观看也无妨,不过总不能世子一开口他就交出去。 秦桑侧目看向郡主,却见郡主向东阳王依偎了一下,娇声道:“父王,您每次赐下的宝物,安宁都爱护有加,等闲不敢拿出来观赏,生怕磕了碰了,被父王怪罪。听说那些仙师个个脾气古怪,一言不合就要喊打喊杀,万一因此动怒,迁怒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东阳王迟疑片刻,哈哈大笑,“那些东西,既然赐给安宁,便由你随意处置,左右不过是些外物,父王岂会怪罪于你?不过安宁所言不错,既是仙师赐给秦将军,秦将军一定要好生保管,不要怠慢。” “末将遵命!” 留在东阳王行宫用宴之后,当晚又去郡主府中密谈,第二天秦桑便带着虎符等物骑马出城,去归泽郡骁勇营赴任。 纵马疾驰一整天,晚上星夜兼程,骑至一处山林时,秦桑突然听到一阵尖啸之声,猛然一拽缰绳,冷声道:“小心,有刺客!” 第四十七章 爽约 话音未落,数十支暗箭从密林中飞出,全部直奔秦桑而来。 秦桑一手抓马,另一只手掌闪电般向暗箭抓去,轻而易举将所有大多数暗箭打落,手中抓住几只,遗漏的射中秦桑,但随即跌落地面,显得很是诡异。 然后他手掌猛然往回一甩,只听林中几声闷响,接着传来一阵惊呼。 “杀!” 秦桑轻喝一声,身影登时从马上消失,水猴子等人也翻身下马,结伴冲入密林,吴传宗几个武功稍弱,将马匹围在一起,结成战阵防御,用弩箭反击。 黑暗之中,秦桑唤出冰晶护甲,身影如电,势如猛虎,阎王早被他唤了出来。 区区暗箭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一点儿威胁。 顷刻间,十几名刺客命丧秦桑之手,所有刺客吓破了胆,向密林深处逃跑,这些人的动静当然瞒不过秦桑的耳朵,他正要追杀,突然心中一动,抬头望着山顶。 深夜月色昏暗,山顶有一层薄雾笼罩,就在刚才,薄雾中一个身影闪过,如果不是他眼神好,还以为看错了。 山顶窥视的人见势不妙,试图逃跑,秦桑冷笑一声,命阎王追敌,自己也御起身法,掠向山顶。 刚到山顶,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尸体伏到在岩石上,秦桑蹲下来翻开男子腰牌,原来是熟人,血衣楼四大护法之——白衣秀才! 此人一身武功比白江澜也丝毫不弱,却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秦桑暗自沉吟,白衣秀才埋伏自己,背后未必是东阳王主使,更可能是贪婪宝物的世子,不过他们既然敢伸爪子,就要忍受被人剁掉的痛楚。 水猴子悄然掠到山顶,“秦将军,只有一个兄弟受到轻伤,对方还有两个活口,已经咬住了。” “传信号,不需要活口,都杀了!” 秦桑提着白衣秀才的尸体掠下山,扔给水猴子,“你和文奎带上一半人手,速回茗城,悄悄把这具尸体交给郡主,其他不必多说。” …… 来到这个世界第六个冬天,秦桑以骁勇营左提督的身份,第一次走进大隋帝都。 帝都三郡接连溃败,后面守将望风而降,东阳王裹挟天下之势,大军围困帝都,帝都固守三月,弹尽粮绝,伪帝不愿北逃,在宫中吊死,守将请降。 东阳王不入宫,先去朝圣山祭拜先皇,登基大典定在新年第一天,仅有不到两个月时间,诸将、大臣忙于朝圣山封禅的筹备,至于平定北地乱兵,倒是谁都不急。 秦桑占了个伪帝朝一个大臣的府邸,只留一队亲兵看门,除了吴传宗等人,进府拜访的人一律不见。 各路将领之中,两位都督之下,就是两只手能数得清的几位左提督了,秦桑统帅的骁勇营在归泽郡配合得胜营,战功耀眼,虽然最后攻打帝都时表现平庸了些,但不影响秦桑的地位,就算不封郡王,侯爵总是少不了的。 这位炙手可热的大将,脾气却如此古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孰不知,渡鸦口一役之后,秦桑便很少把精力放在军务,全身心扑在修炼上,有时一修炼就是一整天。 后来还是骁勇营左提督犯下大错,郡主亲自来营中见秦桑,才把左提督之位强加于他。 这也是为何后续帝都之战,骁勇营没有大放异彩的原因。不过,因为秦桑放权,吴传宗、水猴子等人都得到了足够的锻炼,能独当一面。 而秦桑收获也不菲,不日前就成功突破《幽冥经》第五层。 盼望多年的朝圣山封禅近在眼前,秦桑也越来越期待,不知那个韩姓青年,最后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新年到来之前,大雪下了三天。 但这个新年却是这几年来,大隋百姓觉得最安心的一个,在以往算得上雪灾的大雪,都被称赞为瑞雪兆丰年,是吉兆。 云消雪霁,雪过天晴。 天色尚且昏暗,朝圣山山道上的积雪被连夜打扫干净,洒了稻草和草木灰,秦桑和冯都督、穆提督谈笑着,一步步爬山,他们前后都是军中大将或有功之臣。 最前面内卫开道,然后是东阳王,接着是世子、郡主还有几位皇子。 最后则是百官、护卫,祭祀所用玉帛牺齐、粢盛庶品。 所有人均是步行,车辇留在山下,以示尊敬。 用了一个半时辰才爬上山顶,看到朝圣宫,众将领身强力壮,百官中身体孱弱者险些累晕过去,世子一头热汗,气喘吁吁,表现还不如东阳王,郡主沉静如故。 司圣监的官员站在朝圣宫门前,见到东阳王后跪拜行礼,一通仪式之后,朝圣宫宫主取来崭新龙袍,东阳王入内更换,下面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无数贡品流水般送入朝圣宫,和尚道士对着念经,秦桑看的欢乐,心中的焦躁消减了几分。 正午之时,司圣监的有人拿着一张帛书,念到名字的人都难掩兴奋,又故作稳重,在无数艳羡、敬畏的目光中踏入朝圣宫。 秦桑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恍若无事的走进去。 却见朝圣宫中燃有巨香,贡品无数,中间摆放玉牒、玉册,东阳王束手静立,看他紧握的双拳,显然并不平静。 最终,有资格进朝圣宫的仅有三十一人! “吉时已到,圣皇受封!” 朝圣宫主大喝一声,手臂高高扬起,敲响古钟,钟声悠扬,传遍四野。 东阳王亲诵祭文。 钟声奏响九九八十一声,秦桑等的不耐烦,暗道这些仙师真会作秀。 最后一声钟声渐远。 ‘唳!’ 一声嘹亮的鹤鸣响彻长空,所有人纷纷抬起头,满脸震惊。 只见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升腾起层层烟霞,霞光涌动,瞬间便铺满天空,在霞光深处,仿佛有一座天门存在,神秘异常。 ‘呼!’ 一只巨大的仙鹤破开烟霞,破空而来,倏忽之间飞到朝圣宫上空,大嘴一张,一枚玉玺拖曳着流光落入东阳王手中。 而仙鹤的身影渐渐隐没。 “请上仙入宫歇息,”仙鹤消失后,东阳郡主对着供桌旁躬身行礼,正当众人疑惑时,一个人影由虚转实,一个肥胖的青年男子凭空显现。 秦桑心下一沉,不是韩姓青年! 第四十八章 灵根 肥胖男子似乎很享受周围敬畏的目光,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东阳郡主引路,肥胖男子在后面,正要走进后殿,突然停下来,转过身,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从众人身上扫过,淡淡道:“谁是秦桑?” 瞬间,朝圣宫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盯住秦桑。 东阳郡主抬了抬眼睛。 秦桑本以为韩姓青年爽约了,正满心失望,急忙躬身行礼,“启禀上仙,在下就是秦桑。” 青年男子打量了秦桑一番,‘嗯’了一声,手指点了他一下,道:“登基大典结束后,你过来找我。” 说罢就转身走进后殿。 大殿里鸦雀无声。 秦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惊讶和羡慕,还有来自世子的嫉恨,甚至连即将成为人君的东阳王都直勾勾盯着秦桑。 穆提督靠过来,小声问道:“传闻说你救了一个仙师的性命,竟然是真的?” 冯都督知道的更清楚一点儿,“我记得,好像比这位瘦,对不对?” 秦桑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理会这俩人,韩姓青年既然没忘记自己,而且专门派人过来,岂不是代表他答应自己要求的可能性很大? 一阵静默之后,朝圣宫宫主小声提醒东阳王:“陛下,吉时快过去了。” “哦?哦!” 大殿中君臣这才回过神来,东阳王急忙手捧玉玺,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放于玉牒、玉册中间,登基大典开始。 大典礼仪繁琐,后来又移步殿外,百官受封,整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好在山风不大,冬天的日头暖洋洋,都能坚持。 最终,东阳王登基为帝,定年号武德。 秦桑被授辅国将军,江州侯。 秦桑一脸平静的受封,一直等到登基大典结束,新皇率领百官下山回玉宇宫,而他着留在朝圣宫,由朝圣宫宫主领着向后殿走去。 东阳郡主,现在应该叫长公主,不知道去哪里了。 大殿中只有那个肥胖青年一人,坐在太师椅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看似在睡觉,实则正在修炼。 他们刚走进殿中,肥胖青年便睁开眼睛,挥挥手让朝圣宫宫主出去,懒洋洋对秦桑道:“长话短说,韩师兄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仙道难求,不仅体现在修仙之后无数危险,想要修仙,必须身具灵根,而凡人中有灵根者万中无一。也就是说,你如果选择修仙,机会极其渺茫。倘若留在俗世,朝圣宫则会庇佑你三代后人享受富贵,你自己选吧。 秦桑微微一怔,才知道想要修仙竟然还有灵根的要求。 随后,他立刻想到,自己都已经把《幽冥经》修炼到第五层了,肯定身怀灵根,自然不用担心什么。 不过,秦桑还是多问了几句,“灵根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什么东西?” 肥胖青年撇了撇嘴,不知道韩师兄为何对一个凡人这么上心,还要求他仔细解释清楚,“灵根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正合天地间五行灵力,唯有身怀灵根,才能体悟天道,在体内修炼出灵力、真元。总之,没有灵根,连天地间灵力都感应不到,更别说修炼了。还有,并不是说你身怀灵根,我们韩家就会收你,若你是纯粹的天灵根,别说韩家了,那些修仙大宗都要抢着要。但如果灵根驳杂,四行灵根乃至五行灵根,到死不能筑基,就算有韩师兄引荐,也不可能入韩家内门。” 听到这里,原本觉得万无一失的秦桑又忐忑起来,仔细问了一番,直把肥胖青年问的一脸不耐,才对修仙者有了一些浅薄的了解。 原来修仙者入门之后的境界都叫炼气期,是为炼精化气,其间温养元神、蜕变肉胎,寿元能比凡人多几十年。 炼气期共有十三层,修炼到第十层境界,就可以准备筑基。 筑基期的修士都有强大战力,在修仙界才能算上真正的修仙者,无法筑基的,对一个门派来说并无大用。 能否筑基,和一个人的机缘有关,更重要的还是天赋,也就是灵根。 单灵根,抑或双灵根、三灵根这种真灵根,筑基的可能性都不小,但四灵根、五灵根这种伪灵根,筑基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肥胖青年给秦桑说的很清楚,有灵根者万中无一,真灵根就更少了,单灵根着几十年难得一遇,让他别妄想。 如果秦桑身具伪灵根,也可以去韩家,但只能在韩家外门做个普通人,或许比凡人多活几年、衣食无忧,还不如在凡世做王侯,有朝圣宫做保,安享一世富贵。 但现在让秦桑放弃,他岂能甘心? 秦桑不知道《幽冥经》是否和炼气期境界一一对应,自己只用了五年就修炼到第五层,这个速度应该不算慢吧? 这岂不是说明自己的天赋不差? “上仙,我决定了,”秦桑沉声道,“请上仙为我检测灵根吧。” 肥胖青年早就被秦桑搞的不耐烦了,闻言气哼哼道:“仙道有这么好求的?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把手伸出来。” 秦桑忐忑的伸出手,怕自己的天资不够好,也怕被肥胖青年发现身怀魔功。 不料,秦桑还在暗自忧虑之时,突然听肥胖青年冷冷道:“身无灵根,无缘仙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秦桑一呆,还以为检测灵根要有什么仙家手段。 那肥胖青年用手在他手臂上搭了一下,立马就收回去,下了个秦桑没有灵根的结论。 “不可能!” 秦桑失声惊呼,没有灵根自己怎么修炼《幽冥经》,怎么修炼出灵力,怎么御使紫魂玲和冰蚕宝甲? “怎么不可能?” 肥胖青年怒喝一声,“我早就提醒过你,世间拥有灵根者万中无一,即使修仙家族有灵根的也是极少数,没有灵根就是没有灵根,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秦桑眼神微寒,他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位上仙了,对方好像看自己很不顺眼, 眼看肥胖青年转身就向外走,推门出去,秦桑急忙一个闪身拦在门前,“我要见韩仙师!” 第四十九章 坊市信物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说见韩师兄就见韩师兄,”肥胖青年满脸恼怒,“给我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秦桑不让,毫无惧色,冷声道:“我是韩仙师的救命恩人,他曾说我如果有所求,就可以见他,你偏要阻拦,究竟是何居心,想让韩仙师失信于人么?” “救命恩人?” 肥胖青年愕然,“你救过韩师兄的命?” 秦桑将古灵山之事说了一遍。 肥胖青年的气焰一下子散去不少,面色阴晴不定,最终恼恨的看了眼秦桑,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画轴,手掌一扬,一张古画在他们面前展开。 只见画中烟岚蔽空,层层云气,连绵不绝,仿佛画的是三十三层苍天,神秘非常。 在云霞里一群仙鹤肆意遨游,灵动自然、惟妙惟肖,仿若活物。 接着,秦桑便感觉到灵力波动,肥胖青年将灵力注入画轴之中,下一刻便有一团云气从画轴里飞出来,氤氲之中,有一只仙鹤啼鸣,萦绕不绝。 画中仙鹤落在肥胖青年掌心,肥胖青年嘴唇微动,在仙鹤耳边说了几句话,仙鹤振翅而起,身体迎风便长,消失在天际。 不消片刻功夫,浮于古画上的云雾突然翻滚起来,最终幻化成一个人出来,正是古灵山险些丧命的韩姓青年。 “甄明师弟,”云雾化形的韩姓青年显得有些虚幻,声音也有几分飘渺,“这般焦急唤我,所为何事?” 随即,韩姓青年瞥见一旁的秦桑,立刻把他认出来,含笑道:“秦将军,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秦桑刚要开口,却见那甄明抢出一步,连声诉苦,“韩师兄,可不是我想打扰你,是这姓秦的小子非要找你,甄明也是迫不得已。我按照您的吩咐,问他是否执意修仙,他决定之后就给他检测灵根,早就提醒过他,有灵根者万中无一,果不其然,区区凡人身无灵根。我就劝他回去好生过日子,不料他不识好人心,还以为我要害他,口口声声说是韩师兄你的救命恩人,非见你不可。” 说完,甄明还气哼哼的瞪了秦桑一眼,显得非常委屈。 韩姓青年看了看甄明,又看了看秦桑,笑道:“秦将军,甄明师弟说的不错,凡人中身具灵根者确实万中无一,不是骗你。修炼之路本就难于上青天,即使真的能修炼,修仙界危险无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做个凡人未必不好。就让甄明师弟请朝圣宫宫主照拂于你,即使以后改朝换代,也保管你一世无忧。” “可是……” 听到韩姓青年也这么说,秦桑心中无奈,有心想问他,如果没有灵根,自己为何能修炼《幽冥经》? 但想到两次遇仙的场景,正魔两道每次不死不休,必然拼个你死我活,他可是用阎罗幡杀了不少凡人。 依仗魔功,为祸人世,秦桑都没脸说自己不是魔头。 “韩仙师,难道没有灵根,真的就无法成为修仙者吗?”秦桑满脸不甘的问出这一句,世间还有这么绝对的事情? 难道因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所以是个例外,或者是玉佛带给自己的能力? 韩姓青年神情有些动容,那甄明也一愣,停止了喋喋不休,看了秦桑一眼,低着头默然不语。 韩姓青年犹豫良久,道:“秦将军,据韩某所知,正道之中,确实没有无灵根而迈入仙途的先例,即使那些名门大宗,修炼功法也要求必须身怀灵根才行。至于……” 见韩姓青年神色迟疑,秦桑双眼猛然一亮,“韩仙师,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韩姓青年苦笑,摇摇头,“没有灵根,什么办法都没用,感应不到灵力谈何修炼?我刚才想说的,我们韩家了解的只是正道修士的情况,对魔门知之甚少。魔道修士功法诡异,邪法无数,是否有办法打破这种桎梏,就不知道了。” “魔门?” 秦桑有些意外,韩姓青年难道要劝自己进魔门? 却见韩姓青年手心一团云气幻化出一个圆形玉盘,正色道:“韩某既然许诺过,就不会食言。这件玉盘,应当是北地魔门活动的范围里,一个修真坊市信物,是我从那个魔头的芥子袋中得到的。你若执意想去碰碰运气,我便让鹤影把东西送过去给你。不过,你当真入了魔门,日后相见,你我是敌非友,韩某不会手下留情。” 秦桑毫不犹豫,抱拳道:“秦桑多谢韩仙师!” 韩姓青年深深看了一眼秦桑,点点头,云影消散。 秦桑和甄明原地等了一会儿,鹤影飞回来,嘴里叼着一个玉盘还有一卷帛书。 甄明拿过来交给秦桑,向他拱了拱手,骑上鹤影离开。 秦桑把帛书展开,发现竟是一张范围很大的堪舆图,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范围这么大、这么详细的地图,很快找到大隋的位置,在堪舆图上真的很小。 北方的恒国,面积比大隋足足大几十倍,恒国以北,还有不少比恒国更大的国家。 越过恒国,又越过几个国家,秦桑终于看到韩姓青年的标注,在一个叫碧云国的境内,至于那个修真坊市具体位置,韩姓青年留言说,只需要秦桑带着玉盘赶到附近,玉盘会自动感应到坊市,带着他过去。 韩姓青年简要介绍了一下修真坊市,最后提醒他,魔门修士非常危险,特别是对凡人来说,如果事不可为,尽快逃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秦桑心里估算距离,如果自己骑马,晓行夜宿,估计也得好几年才能到,幸好他发现大隋以西有一条叫天麓江的大江,贯通南北,巫陵江只是它的一条支流。 去那条江上坐船,速度会快很多。 收好帛书,把玩了一下玉盘,秦桑忍着没用灵力试探,向等着一旁的朝圣宫主点点头,向山下走去。 夜色笼罩,在朝圣山能俯瞰整个帝都,玉宇宫里灯火通明,想必是新皇登基,百废待兴,百官议事还未散朝。 (说两句。 凡人动漫一出,勾起了我往日的记忆,正好有闲暇,遂产生了动笔的想法。 仔细一想,凡人留给我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曲折瑰丽的情节,不是老魔神奇的法术、宝物,而是墨彩环这句话。 前面五十章,近十万字的情节,其实都是为了从主角嘴里引出这句话。 致敬凡人、致敬忘语、怀念韩跑跑,纪念我旧日看书的时光。 幸好,一路写过来,情节和我之前预想的没有太大偏差,这句话顺利说了出来,对我来说,算是完成了个小目标。 但这也使得前期剧情平淡,不知是不是没多少书友喜欢看俗世剧情了。 十万字,未能签约,收藏堪堪破百,凄凄惨惨戚戚。 不知道这一百多收藏里,有多少真正追书的书友。 有几位书友一直坚持投推荐票,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谢谢你们支持。 还是那句话,如果觉得我写的还可入眼,收藏一下、投个票,帮忙宣传一下就更好了,多谢!) 第五十章 夜访 一宁国人,却成了大隋江州侯。 呆了五年的大隋,似乎也没觉得多熟悉,秦桑满怀感慨。 回到自己府邸,秦桑进到书房。 他孓然一身,除了乌木剑等物,没有什么行李好带。 突破到《幽冥经》第五层之后,对魂丹的消耗更快了,全力修炼几天就要耗掉一枚。而如果不借助魂丹,修为提升的速度简直让人绝望。 好在他早有预料,在战事结束前存了一些魂丹,而且阎王已经恢复到巅峰实力,全力压榨的话,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再有就是金银盘缠了,秦桑也没带多少,堂堂修仙者总不会被钱难死,随时可以化缘。 不过,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离开,还有一些俗事要安排,秦桑便让亲兵去吴传宗府上等着,让他下朝后来见。 收拾完,加上衣物,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 要是自己会驱物术,能用芥子袋就好了,秦桑暗暗感慨。 看韩姓青年介绍,修真坊市相当于修仙界的集市,修士在修仙坊市交易,购买或者交换自己所需之物。 一个大的修仙坊市,来往的修士中有名门大宗的弟子,有魔道修士,也有散修,在魔道活动的范围内,容易撞见魔门修士,所以才让秦桑去碰运气。 不过,秦桑最为迫切的并非加入宗门,而是怎么接触到修仙者的世界。 驱物术、芥子袋、法器、炼气期、筑基期、阴煞之气…… 这些对修仙者来说是常识的东西,他什么都不懂,只有知晓了常识,才能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 这枚修仙坊市的钥匙,也将为他开启修仙界的大门,这也是为什么,秦桑没对韩姓青年胡搅蛮缠。 就算没有宗门接收自己,大不了做散修,听韩姓青年的口风,修仙者中散修不在少数。 等到了修真坊市,先得到驱物术,拿到七彩锦囊里东西,然后问问怎么找到阴煞之气,不耽误修炼。 还要想办法搞清楚自己身上这一身秘密,乌木剑、玉佛、羊皮等究竟是什么东西,自己为什么没有灵根也能修炼。 还有就是《幽冥经》。 其实在突破第五层境界之后,秦桑就冥冥中有种感觉,《幽冥经》应该不只六层,这部功法可能是残缺的。 后来从甄明口中得到炼气期的种种消息,近一步佐证了秦桑的想法。 也不知坊市里能不能买到完整的《幽冥经》? 修仙功法贵不贵? 修仙者用什么东西交易? 秦桑想想就头痛,自己一穷鬼,实在不行只能卖法器或者那张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符纸换功法,毕竟《幽冥经》才是他的立根之本。 想到这里,秦桑把玉盘取出来看,说是玉盘,其实中间有一个圆孔,像是玉环。 玉盘只有巴掌大小,很薄,通体晶莹透彻,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花纹,倒让人担心会不会非常脆弱,一碰就碎。 秦桑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将神识和法力探入玉盘中,接着便见玉盘亮起一团光晕,浮现出幽山坊市四个字,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表现了。 看来真的要到碧云国才行。 秦桑慎之又慎的把玉盘收起来,不一会儿就听到院中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吴传宗来了。 “这是我家乡的地址,宁国王家庄,除了你,我未曾和别人提起过,”秦桑把亲手绘制的地图交给吴传宗,“如果不出意外,我家中应该高堂俱在,还有两位兄长……我矢志求仙,难以兼顾红尘,这些亲人,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就跟他们说我死了。” 李代桃僵之后,秦桑一直在回避这具身体的亲情,五年都没回去过一趟。 吴传宗郑重收起来,含泪说道:“先生放心,没有先生,就没有传宗今天,传宗肯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 秦桑摆摆手,“不必如此,我父母和兄嫂,你只需保他们衣食无忧。子侄辈中有能成器者,可酌情托一把。再往后,你就不要管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吴传宗聪颖伶俐,战功卓著,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处高位,以后前途无量。 普通人家尚且富不过三代,这样安排,也算对秦三娃有一个交代。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琐事了,秦桑离开,他麾下这些人一时间没了靠山,好在长公主等人都能照拂。 两人密谈了一会儿,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亲兵压着声音道:“侯爷,长公主秘密来访。” 秦桑皱了皱眉,不知道长公主深夜来此所为何事,他本来想明天去辞行的。 “你先回去吧,”秦桑起身送走吴传宗,亲自出府迎接,却见长公主轻装简从,只带着白江澜和两个护卫,骑了一匹马就过来了。 “进去说。” 长公主一扬马鞭,当先走入府中,好像走在自己府里一样,熟门熟路,直奔秦桑书房。 秦桑只好向白江澜点点头,默默跟着走进去,却见长公主背负双手,修长的身姿亭亭玉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州侯!” 长公主突然开口,声音清冷。 秦桑答道:“臣在。” 长公主猛然转过身来,秋水剪瞳在烛光下很耀眼,盯着秦桑质问,“本公主从未亏待过你吧?” 秦桑无奈,“长公主此话怎讲……” “那你为何执意要走?” 长公主猛然踏前一步,目光灼灼,不容秦桑分说,“修仙有什么好?你看多少求仙人,孤寂一生,老死在深山野林,尸体沦为虎豹口中食,最终举目无亲,一事无成。你再看那里!” 长公主玉指抬起,遥指着玉宇宫的方向,语速越来越快,“那里琼楼玉宇,里面有无上权力,有无数美女,有琼浆玉液,有锦衣玉食,纸醉金迷、酒池肉林……只要你想要的,皆可轻易得到!你,为何执迷不悟?” 秦桑默然,道:“长公主请随我来。” 走出书房,秦桑低声说了句冒犯了,然后抓着长公主的手,脚下一点,跃上房顶,再看玉宇宫方向,果然好奢华、好景色。 长公主微仰着头,眼神疑惑,不知秦桑葫芦里卖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