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之降临 第一章 山村里的父子 凉风起信,寒冬将至,漫山遍野落叶纷飞。 磐石国西南地区舟山镇,虽地处偏僻,群山环绕,难出富商巨贾,然野味资源颇为丰富,百姓倒也能自给自足。 此时距群山三里外的一家小酒馆里,顾客寥寥,掌柜坐在柜台前正昏昏欲睡。突然跑堂冲出门口,叫道:“站住!站住!刚擦的地,别再走进来啦!” 掌柜心头微恼:“这伙计好生无礼,老子打开门做生意,难得有顾客入门,岂有逐客之理?”抬头一看,叫得一声苦,挥手喊道:“叫他出去!出去!哎哟,里面还有人在吃饭呢。可别让他进来。” 跑堂推推搡搡,把一个人堵在门口。那人年约中旬,衣着陈旧,虽然不是叫花子,但左手右脚均缠着厚厚的绷带,身上一股大药味子弥漫开来,确也倒人胃口。跑堂道:“沧瘸子,你怎么又来啦?” 沧瘸子右手拄着拐杖,摇晃着杖头一个酒葫芦,道:“我来买酒,给我沽一斤杏花。” 跑堂挥手道:“不卖,不卖。还杏花,杏花你喝得起吗?” 沧瘸子道:“今天我给人教算学,赚了一点银子。”背靠在墙上,腾出手来,在口袋里摸索出两块碎银,往前一递,道:“诺。” 跑堂白眼一翻,道:“你知道杏花卖多少钱一斤吗?就你这点碎银,一两都买不了。沧瘸子,你的家底我还不清楚吗?凭你那点微末学识,有钱人也不会请你,教学能教几个钱?还不是靠沧海那小子打猎换来的。非是本店不卖给你,实在是这亏本生意做不过。你若真要买,散酒倒是可以换一点给你。” 沧瘸子摇头道:“散酒太淡,解不了嘴馋。” 跑堂道:“银子没几个,还挑三拣四。快走,快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正推搡间,突然天上兽啸响起,扑啦啦一道大黑影落下来,平地卷起一阵风。竟是一头硕大的飞行兽。飞行兽俯伏于地,背上下来三个人,皆作青衣素服打扮。飞行兽在磐石国虽非稀罕,但一般平头白丁却也难拥有。何况此地孤偏,平常光顾的都是附近的熟邻,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外乡人。酒馆跑堂一见便知贵客到了,忙撇下沧瘸子,迎上去招呼三人进店。 那三人点了菜,领头是一个姓周的,问道:“请问掌柜,舟山镇距此还有多远?” 掌柜道:“本店已属舟山地界,客官若是想去舟山镇府衙,待歇了这阵,往西直走三十里便是。” 姓周客人点头道:“我兄弟三人远道而来,想在舟山府做些买卖,听闻舟山藏龙卧虎,却未得巨细,不知舟山府有哪些英雄好汉?掌柜可否告知一二?” 掌柜道:“不敢当。舟山府里的事情,我只知除了府衙大人,便是罗衡罗家说了算。其余的,我也不大清楚。” 姓周客人道:“嗯,既然连你这偏僻地方都知道,可见这罗家厉害得紧了。” 掌柜道:“这等事我就不懂了,我只管卖我的酒菜。” 姓周客人道:“嗯,多谢。”喝了两口酒,转头朝门口看了看,只见沧瘸子支棱着脖子,遥遥盯着他杯里的酒,喉结蠕动,不停地咽口水。姓周客人笑了笑,招手道:“老哥,你喜欢这酒?” 沧瘸子舔着嘴唇,点了点头。掌柜怕客人恼怒,亲自出来扯住沧瘸子往外面推。姓周客人道:“掌柜的,不妨事。我刚才听得老哥想喝这杏花淳,你便打两斤给他,账算我头上。” 掌柜道:“这……” 姓周客人道:“去吧。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掌柜无奈,支使伙计给沧瘸子的葫芦装满了酒。沧瘸子连连道谢。姓周客人道:“萍水相逢,亦是有缘。本来想跟老哥一起喝几杯,只是在下身有要事,便不作陪了。” 沧瘸子单手作揖,再不客气,扶拐便行。他手足残废,半个躯干缠着绷带,走路一摇一晃,模样很是怪异邋遢,遇者无不绕道而行。路上甚至有儿童朝他扔石头吐口水。他却一脸木然,仿佛已经对种种屈辱麻痹了,只紧紧护着酒葫芦。回到山脚下的红峡村,村民见了他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唯有摇头叹息。 他儿子沧海早就做好了饭,候在家门口,远远见到父亲的身影,叫道:“老爸,你又去哪里了?村里都找不着你。” 沧瘸子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甚至有点得意,道:“今天挣了两斤好酒。” 进得屋里,沧海扶父亲坐下。沧瘸子拔出葫芦塞,一股酒香弥漫开来。沧海叫道:“好酒!这是老杜酒馆的陈年杏花淳吧?你是怎么弄来的?” 沧瘸子把遇到贵人的事情说了。沧海道:“竟有此事?下次碰到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正好上回打的野兔还剩半只,这就弄起加菜。” 沧瘸子道:“正是。若是没肉,这酒喝得可有点低廉。你再去把小三也叫过来,一起喝。” 当下沧海炒了兔肉,去屋后叫了计三,三人喝得甚是尽兴。沧瘸子原名沧百重,据说年轻时孤身一人进深山打猎,遇到大野兽,一番恶斗后,虽逃得性命,躯体却废了一半。因此也丧失了工作能力。得亏左右邻舍好心,吃穿都给他凑出一份,才助他活到了现在。沧海从小就懂事,六七岁就知道跟着村里人上山学打猎。一开始什么都不会,他就帮大人背东西,捡猎物。大人都悉心教导。到现在十八岁,便已成为一流的猎手,开始可以负起当家的责任了。计三打小对他最好,待他如亲弟弟一般,因此有什么好东西,沧海第一时间都找他。 喝到酣处,沧百重抬头看了看外面,说道:“今天我在路上瞧得候鸟南飞,怕是今年雪天要比往年来得更早。家里储粮不多,要早做打算。” 沧海道:“说得是。过两天我便和计三哥进山打猎。” 计三点头道:“我早有此打算。听说隔壁王家村组织猎队已抢先进山,前山恐怕没多少猎物啦。” 沧百重道:“能打多少是多少。这后山猛兽众多,你俩人势单薄,不宜犯险。大不了今年省点吃用,饿不死。来年开春再打便是。” 两人皆点头称是。 一 神之降临 第二章 进山 晚上沧海把打猎的家伙搬出来,细细检查、打磨,忙活到半夜,该准备的终于准备好。毕了,左手拿起锃亮的刀,右手抓着尖利的箭,叹道:“老朋友们,今年我父子俩是吃肉还是喝风,就看你们争不争气了。可别像去年一般,让我爸画了半个冬天的饼充饥。” 回头看了一下,沧百重的房间还透出灯光,叫道:“爹,你怎么还不睡?” 沧百重道:“不急。你先睡罢。” 沧海走到他房里,只见沧百重靠着床沿,右手拿着几支算筹,正凝神望向身前地面的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沧海道:“你又在算这东西了?” 沧百重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我废人一个,除了靠教这算学挣点酒钱,还能干些什么?” 沧海心头难过,道:“儿子没用,还得让你自己挣酒喝。” 沧百重道:“你才成人,努力自然有机会。”手中算筹在纸上划了一下,又道:“命运对我不公,我不信我儿也是这般。” 沧海双拳紧握,挺胸昂然道:“命运若对你不公,儿子便改了这命运!命运若对我也不公,儿子便破了这天命!” 沧百重淡淡地道:“嘿,真是孩子话,说得倒轻巧。你拿什么改?靠什么破?靠你那杀兔子的猎刀么?” 沧海顿时语塞,尴尬得脸都红了。沧百重道:“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明天我还要去大牛家教他儿子算学。他让他儿子去卖山蚕,他儿子算少了一两银子,把他给气坏了。” 沧海答应了一声,站着看他划那张纸,看得头晕眼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算学这东西他天生就不喜,父亲也从不主动教,因此虽然在身边看着他算了十几年,到头来自己也是一窍不通。摇了摇头,回自己房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计三便过来喊门。沧海背起刀箭,出门见只他一个人,问道:“三哥,村里其他人不去么?” 计三道:“他们说打的人多,分的人也多,到手的也多不了多少。再说有些人出力大,有些人功劳小,东西却要均分,出力大的难免心里不舒服。算了罢。咱兄弟俩打多少分多少,没那么多计较。” 沧海笑道:“倒也是。我家没粮了,还不是天天蹭你的吃喝。” 计三道:“一家人,不说生分话。” 两人整装出发。红峡村倚靠着莽莽山岭,群山由于常年云雾缭绕,当地人称之为云雾山。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雾山里飞禽走兽众多,养活了周围村寨一代又一代的人。不过云雾山极深,越深处危机越重,猛兽、毒虫、瘴气层层包裹,一般猎手都只在前山打猎,只有极少数敢深入后山,至于后山之后更深处,敢进去的也大多永远出不来了。 两人在前山转了半天,几无收获,只打了一只野鸡。丛林间多有陷阱的痕迹。计三道:“这前山果然被隔壁村围猎过啦,漏网的动物估计也都逃进后山里去了。” 沧海道:“如此赶尽杀绝,可真是不给人活路。” 计三道:“没办法,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往里面再走走吧。若路数不对,速退便是。” 两人继续往大山深处走。开始尚有猎人开辟的小径引路,越走周围的树木越粗大,藤蔓缠绕,杂丛当道,渐渐地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偶有毒虫经过,闻见二人身上的黄药味,便即退缩,倒也不曾发动攻击。经过一个山坳的时候,甚至没有风,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别无声响。即便两人生来与丛林作伴,此刻心里也不禁惶惶。 幸亏后来打了一只黄羊,有了猎物,心里的不安也便淡了。两人清扫出一片空地,把黄羊开膛破肚,点火烤来吃了个饱,剩下的肉切作小块,烘干外血,装进背囊里。 此时夕阳西落,森林中雾气渐浓,两人在火堆附近设了几个兽夹陷阱,然后爬上旁边一棵大树,砍掉藤蔓,各处撒下黄药,驱除虫蚁,在枝干间搭了一个歇息的地方。 这一路并没遇见想象中的险情,两人也宽下心来。夜幕降临,白天那些阴森森的景象都湮灭在黑暗中,反倒显得不那么可怕了。两人躺在大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家常。沧海道:“三哥,你有想过到外面闯荡去么?” 计三道:“我祖上世世代代都在这大山里讨生活,外面是何模样,我不了解,也不想去。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不一样。听老一辈说你爹是外来户,想必他是在外面闯荡过的。” 沧海道:“嗯,他倒是有提起过,在外头也没多长时间。后来打猎出了事情,便一直留在村里了。当年就是在这片森林里,遇上恶兽,被咬废了手脚。” 计三道:“百重叔若是没出这档事,必是一个极好的猎手。” 两人选的歇息处虽高,但森林里不乏会爬树猎食的兽类,当晚两人轮流守夜,沧海守上半夜,后半夜计三再起来接替。期间不时闻得林中兽吼,甚至有动物从树底飕飕蹿过。计三紧握刀柄,一刻不敢放松。 等到黑幕渐散,天将放白,计三松了口气,刚要下树去探,突然沧海醒来,惊声道:“有大块头来了。” 此时虽已晨曦洒落,但林中雾气仍然极大,目力所及,五步之外便不清晰。计三侧耳倾听片刻,摇头道:“哪里?怕是你听错了。” 沧海道:“没错。前方大约两百步,那东西行走极为小心缓慢,现在停下来了。” 计三知他五官感知异于常人,小时候跟随大人出猎,便能洞察大人难以发见的猎物,因此不敢掉以轻心,慢慢伏身下来,静观其变。 雾气絪缊,随着两人的呼吸吞吐在搅动,鸟儿唧唧喳喳地晨鸣,阳光初显的空气里,却蕴含着一股隐隐的危机。 半晌,仍旧没有动静,计三忍不住道:“这家伙这么安静,却是个什么野兽?” 沧海作了个嘘声的手势,道:“来了。” 前方隐然有飞鸟被惊扑腾飞起,但直到那东西靠近到二十步的距离,计三才真正看见对方的身影。那是一只硕大的四脚动物,高三米有余,身长不知几许,乍一看外形如虎,头上却长有尖角,而且脚步极轻,与虎大有不同。 那猛兽缓缓走到两人存身的大树下,突然站定。两人心头狂跳,不自禁互相看了一眼,一股不详之感涌将上来。 只见那猛兽两只前爪搭在树身,人立起来,呲牙朝树上发出了第一声吼叫! 嗷——! 计三叫道:“不好,它发现我们了!” 一 神之降临 第三章 人兽恶斗 吼声当中,一股腥气直喷上来,中人欲呕,竟将面前的雾气冲散。这回看得清晰,那猛兽只长了一只眼睛,横生在大脸上,十字兽瞳可从左侧脸转到右侧脸。额头倒生一角,发怒时角尖如花蕾绽放,露出气洞,喷出一股一股烟雾般的气体。爪牙极为锋利,抓得大树皮屑纷飞。人立起来,足有四米多高。沧海骇然道:“这是什么怪物?” 计三道:“我曾听村里的老人说,山里怪兽不少,其中有一种一字目角兽,恐怕就是它了。” 沧海道:“难怪附近罕有其他野兽,感情这里是它的领地。我们大摇大摆地在它家里烤肉睡觉,它不生气才怪。” 幸好两人窝身的地方离地面甚高,那一字目角兽一时间倒也奈何不了他们,只挥爪抠树。抠抓了一会,突地高声怒吼,独角抵住树身猛 撞。需要数人环抱的百年老树竟被撞得左右震颤,树叶如雨般掉落。 沧海道:“这畜生力气可真大,这样下去,这棵树迟早扛不住。” 一字目角兽撞了一会儿,似乎明白树木太粗,难以撞断,又开始齿爪并用。它的尖齿和利爪就像刀砍斧凿一样,大树底部的缺口越来越大。计三站起来,拉弓嗖的一箭射将下去。 一字目角兽脑袋微斜,这一箭便射在它颈上。但它皮糙肉厚,虽然射中,却只进了半个箭头,前爪一抹,即把箭羽打落。吃痛之下,怒吼震天,愈加狂暴,直打得树干开裂。 沧海叫道:“射它眼睛!” 两人同时发箭,一左一右瞄准它眼睛射去。不料那怪兽早有防备,长爪一挥,已将两箭击飞。两人又连发数箭,都被它一一防住。眼见大树摇摇欲坠,底部即将要被它掏空。沧海道:“打不过,从上面逃!” 从腰间摸出长绳飞钩,往旁边的树枝甩去。嗒的一声勾住,双手抓着长绳,脚底力蹬,直荡将过去。然后把绳甩回给计三,计三也依样画葫芦荡到旁边的树上。 那怪兽万料不到对方竟会临空飞走,歪着脑袋盯着这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大吼一声,崩起全身力气怒撞在那棵大树上。只听卡喇喇震天价响,那树终于崩断,径往沧海这边压倒过来。 两人刚喘过一口气,突见上空大树连枝带叶化作一道巨大黑影压至,不由得魂飞魄散。那树生长已有百年,数十米高,这般压将下来直是势不可挡。但听得枝丫断裂声不绝于耳,断树顺着这棵树的主干直劈而下,两人所在这棵树几乎要被一分为二。 这时再想荡到别的树上已来不及,两人只能下意识地往两边分枝闪避。头顶枝叶不停砸落,一阵劲风掠过,碰的一声巨响,断树终因太长,尾端被其他众树卡住,停了下来。 计三爬到分枝上,万幸逃过一劫,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他这边的树枝虽然没事,沧海跳过去的那边枝干却光秃秃的,已尽被砸落,人也不知去向。计三大急道:“沧海!沧海!你在哪里?” 地面上传来哗啦啦一阵响,沧海从一堆断枝残叶中爬出来,灰头土脸地应道:“我在这里。” 计三还来不及庆幸,那一字目角兽已发现掉落地面的沧海,甩身便往他扑去。计三喊道:“快跑!” 但那怪兽离沧海甚近,等沧海反应过来,哪里还来得及逃跑?眼见就要被它扑至身下,忽闻喀喀两声响,那怪兽扑势一顿,似乎被地下什么东西生生扯住,连翻了几个滚。 沧海趁机逃开。只听一字目角兽吼叫甚是痛楚,翻滚间张口朝自己双脚撕扯。原来误打误撞,却是被沧海夜间埋的两只兽夹给夹住了。 沧海这手两只兽夹并埋的装法叫做“子母连环夹”,乃是猎人猎虎时,倘若猛虎经过,一步夹不中,下一步必踩第二夹,端的精准无比。只是这只一字目角兽块头比猛虎大得多,虽然连中两元,每个夹口却都只能装住它两只脚趾。沧海朝计三叫道:“它的脚被夹住了,趁现在,快走。” 计三急忙溜下树。这时一字目角兽已冷静下来,大爪把兽夹踩在地上,俯身咬住兽夹上齿,往上狠狠一拉,竟将兽夹撕作两半。两人看得头皮发麻,沧海自忖仍跑对方不过,往左边一指,道:“这边。” 一字目角兽撕掉另一只兽夹不过俯首之间,紧接便追了上去。追了十几米,突然脚底踩空,轰隆隆跌进一个坑里。那坑底倒插满了尖利的木棍,只戳得一字目角兽怪叫连连。原来又被沧海诱进了昨晚挖的陷阱里。 两人知道陷阱困不了它多久,再不敢有丝毫停留,撒腿亡命狂奔。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身上被荆棘划了多少口子,只听得后面一字目角兽声震山林,充满了受辱的愤怒。 奔逃中,沧海突地被藤蔓绊了一跤,后面的计三收势不及,撞将上去,两人滚做一团。定睛看时,又吓了一跳。绊倒他们的那东西正蠕蠕而动,哪里是什么藤蔓?却是巨蟒的一段尾巴。 那巨蟒尾巴拖在地下,身子螺旋盘在树上,至少也有二十米长。蛇头仰在半空,吐信如剑,嘶嘶作响。计三脸都青了,结结巴巴地道:“完……完了,刚惹了一个怪兽,又跑……跑到这大蛇的窝里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后面树丛哗啦啦地响,一字目角兽又已追近。这一下真是祸不单行。沧海恶狠狠地道:“一不做二不休!丑八怪,吃我一箭!” 拉弓满弦,嗖的一箭便朝巨蟒射去,正中蛇头。 计三惊得呆了。沧海拉起他便跑。巨蟒本已将他们视作自己的肚中食物,哪想到这食物与众不同,居然会主动攻击?长身扭动,正欲扑食,蓦地里后方风起,一字目角兽飞跃而至,嫌它碍路,一爪把它拍到地上。 巨蟒怒不可遏,长尾急甩,便已缠了上去。这一下巨蟒缠身,可不比两只小小兽夹。一字目角兽瞬间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抢先照着转过来的蛇头一口咬下。 那巨蟒原想咬它,不料被它反噬一口,把蛇嘴的上下颌给紧紧咬住了。巨蟒挣脱不开,甚是憋屈,只得蛇身发力,越勒越紧。一蟒一兽转眼间僵持在了一起。 沧海只求巨蟒能拖住一字目角兽,让自己得以脱身。两人不分东南西北,披荆斩棘,拼命奔逃。忽然眼前一亮,急忙收住脚步,不由得同时叫了一声苦。 但见前方云雾弥漫,彷如仙境,道路却戛然而止,原来竟是走到了悬崖边上。环顾四周,除了来时的方向是实土,其余三面皆为深渊。两人立足的地方,刚好是悬崖凸出来的一块。 一 神之降临 第四章 黑云渊 两人所立之地,三面临崖,唯一能走的只有来时的路。但来路上蟒兽正斗得难解难分,无论谁胜谁负,遇到了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两人绕着凸出的悬崖走了一圈,崖间有不少突石和伸出的林木,攀岩而下倒是不成问题,但这只不过是肉眼能看见的情景。崖下之渊深不知几何,大部分都没于云雾之中,下面的崖面有没有攀附的地方就难说得很了。 计三急得团团转,道:“这……下是不下?” 沧海趴在崖边,丢了一块石头下去,静静听了片刻,一无所获,道:“却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此渊既宽且深,气势弘大,位于这云雾山深处,千百年来,不可能无人来过。若是有人迹到访,总该有个名称才是。三哥,村里的老猎人可有提起过?” 计三道:“提倒是提过,云雾山里有一个黑云渊。但这事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 沧海道:“倘若这里便是黑云渊,我想老一辈应该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的。他们能下,我们便能下。” 计三急道:“咳,事到如今,下又能怎样?不下又能怎样?有得选择吗?要不我们打回去?” 沧海沉吟难决。突闻身后蟒兽相斗的地方传来一道吼啸,其声畅意。两人脸上变色。计三道:“这是……那怪兽的声音?” 沧海不语,右膝支在地上,拉弓搭箭,紧紧对着来时的方向。 计三知他用意,当即取出包里长绳,一头系在崖边岩石上,一头系在沧海腰间。自己身上也系了一条。做好了逃生准备,然后走到另一边,搭上箭,只等怪兽现身。 树丛沙沙摇动,一字目角兽似乎知道两人走到了绝路,也不赶急了,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只见它嘴里叼着一截蛇尾,蛇尾断口处尚在流血。毛发凌乱,却并无明面伤痕。显然与巨蟒这一战并非势均力敌的较量。 想到那么巨大的蟒蛇都被它片刻间撕断,计三不由得心底发寒,拉弓的手微微发抖。一字目角兽松开嘴里的蛇尾,伸舌舔了舔嘴边的血迹,狭长的横眼发出阴冷的光芒。只盯得计三心里发慌,手上一个绷不住,嗖一声,松手把箭射了出去。 一字目角兽这回竟不闪不避,张口倏咬,喀一声响,那箭还没停下便已被它从中咬断。 沧海那边见势不妙,也是一箭射出,还没等射到,右手已闪电般抽出第二支箭,搭弓,拉弦,嗖一声跟着射出。他知道绝不能留给一字目角兽一丝反应的空隙,双手如风,一箭接一箭,嗖嗖嗖嗖嗖嗖,连珠发地,箭箭如连做一线,一口气竟将箭囊里的箭尽数射出。箭一射完,毫不迟疑,转身立即往崖边跑,叫道:“跳!” 这一手连珠箭快捷至极,一字目角兽刚把前两株打掉,噗噗噗噗一阵响,身上已像刺猬般插了二十余支箭。一字目角兽怒极,腰身一扭,冲向两人。 两人奔近崖边,抓紧腰间绳索,正欲一纵而下,蓦地里雾团破碎,一道巨大的红影从崖下飞起,带起的劲风竟将二人掀翻在地。 一字目角兽势若奔雷,转眼间已到两人面前,张开血盆大嘴,森森利齿距沧海不过咫尺之间。突然看见那道山岳般的巨大红影,一字目角兽顿时如见天敌,猛地一个急刹,四爪在坚石上划出一道深深抓痕,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 然后在两人愕然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回身逃窜。 刚逃出数步,空中一只大喙落下,正叼中一字目角兽的颈背。一字目角兽厉声惊吼中,硕大的身躯瞬间已被甩到半空。 一字目角兽的身型在猛兽中已算得上庞大,轻易便能撞倒百年大树,杀死巨蟒,凶狠可见一斑。但现在在那巨影面前,一瞬间便丧失还手之力,可见对手的恐怖。一字目角兽在空中拼命扭动翻腾,却无着手之物。眼见便要坠落万丈深渊,突地红影掠过,已叼住一字目角兽,一个扇扑,转眼又没入了层层浓雾之中。 两人最后一霎才看清楚那巨影居然是一只火红色大鸟。耳听得深渊里还隐隐传来一字目角兽濒临绝境的哀嚎,兀自不敢相信居然就这样逃得了性命。 两人躺了半晌,深渊再无声息,只有地上那截蛇尾显示方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两人终于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心里都想:“倘若那大鸟叼走的不是一字目角兽,而是我们,现在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沧海道:“难怪老一辈都将云雾山后山之后视为禁地,若非我俩命大,不说一字目角兽,单是那条巨蟒就能把我们弄死。” 计三心有余悸道:“这地方凶险万分,依我看,还是趁现在速速回去吧。” 当下两人原路折返。回到蟒兽恶斗之处,只见那条巨蟒身首异处,肚破肠流,死状甚是凄惨。两人趁机割下几大块蛇肉,权当此趟打猎的猎物。 两人所走之路,原本皆为一字目角兽和巨蟒各自的领地范围,此时两者虽死,领地范围内却也无其他野兽敢进,因此借其生前威势,回去的路上反而平安无事。 两人脚程甚快,黄昏时已回到村子,家里人见他们扛了一堆蛇肉回家,倒也欢喜。沧海进门的时候,沧百重正坐在饭桌前,对着桌上一张画纸在喝酒。摇头晃脑,甚是惬意。 沧海好奇地朝桌上一看,不由得好笑。原来纸上画了一只烧鸡,一条红烧鱼,一盆肉汤,几张煎饼。沧百重喝一口酒,便照画里的菜肴夹一筷子,仿佛真的吃到了画里的菜,不亦乐乎,大呼过瘾。 沧海道:“老爸,家里不是还有一些存粮么,怎地却在这吃空气?” 沧百重白眼一翻,道:“胡说,这明明是世间美食,岂能与空气混为一谈。” 沧海笑道:“既然是世间美食,你倒是说说吃出什么味道来了?” 沧百重道:“这鸡泥裹三层,伴荷叶清香,焖焗一个时辰,其味无穷。小子,我跟你说,想象的力量是无穷的,你爱让它是什么味,它就得是什么味儿。” 沧海道:“行,你说是什么味,就是什么味。脑子里想饱了,到头来肚子不是还在饿着么。”把装蛇肉的包裹往桌上一放,道:“瞧我给你带回来的千年蛇妖之肉,吃一口,长生不老,吃两口,化羽成仙。” 沧百重伸手翻了翻蛇肉,道:“我还以为你今年手气跟去年一样,因此不敢动家里的存粮,要留着过冬。”翻着翻着,眉头紧皱道:“这果然不是普通的蛇,前山应该没有这等巨 物。你们跑到后山去了?” 沧海道:“前山被猎队扫荡过了,这不是没办法么。”当下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沧百重惊道:“你们还跑到黑云渊去了?” 沧海道:“我也只是估摸着猜那地方是黑云渊,倒不确定。” 沧百重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那地方二十年前几个村子组了联合猎队进去,几乎全军覆没。你这次能有命回来,真得谢谢你外公有灵。” 沧海道:“几个村子联合?这又与外公何干?外公不是早死了么?” 沧百重道:“你道我们村子为何这般人丁单薄?就是因为当年青壮年都死在了里边。包括你外公。” 沧海道:“那你呢?” 沧百重叹道:“我当年刚到村子不久。但我这身残疾,也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一 神之降临 第五章 黑夜流星 沧海道:“黑云渊世代存在,你们当时怎地却不知道凶险,要组队进去?” 沧百重道:“傻小子,正因知此地凶险,才需要组队进山啊。那一年是遇上了饥荒,五谷不丰,人们只能靠着山里野味活命,天天打猎,前山的动物都被打光啦。有几个人饿得没办法,跑到后山里去,结果反倒成了野兽的食物。” 沧海道:“嗯,我们虽说是猎人,可一旦进到山里,谁是猎物可就难说得很。” 沧百重道:“可不是么。可是那一年饥饿所迫,大伙儿实在是没法子。进吧,又怕,不进吧,又饿,大伙儿一商量,心想人多力量大,再凶的野兽,大家一拥而上,总能弄死不是?便联合了几个村子的猎人,一起往后山去啦。还是你外公带的队。谁料这一进去,就再没有一个人回来。” 沧海皱眉道:“没有一个人回来?可你不是还活着么?” 沧百重道:“他们进山的时候,我刚好得了风寒,卧病在床,因此没有同行。” 沧海道:“那为何又说你这身子是在那时候被猛兽咬坏的?” 沧百重道:“是啊。但不是跟他们在一起。猎队进山多日,始终无人还家,各村妇孺都在议论纷纷,担心猎队出事。毕竟后山凶险之事代代相传,大家都是明白的。如此半个月过去,猎队依旧杳无音讯,妇孺们就都坐不住啦,嚷嚷着也要进山去找自己家的男人。” 沧海道:“所以你便自告奋勇,独自进山去找猎队去了。” 沧百重道:“可不是么。几个村子的青壮男人都去了,就剩下我一个能扛刀的。猎队的人全没了,若是连遗下的妇孺都一并跑进山去送死,我这罪过可就大了。再说当时你妈哭得那个肝肠寸断,我是真受不了。” 沧海笑了起来,道:“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吧?” 沧百重道:“你妈当时还是黄花大闺女,又怎会有你?我是个外来人,若不是被你妈看上,缠着死活非嫁我不可,我也不会在这红峡村一住半辈子了。” 沧海哈哈笑道:“你这话说的,倘若我妈还在世,只怕要揍你。” 沧百重也不禁莞尔,叹息道:“可惜你妈死得早。没能看到你今天长大成人的模样。她也是命苦,你外公正是当家的时候,进山后却一去不回。” 沧海道:“你进山后找到他们了么?” 沧百重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风寒已痊愈,于是便自己进了后山。找了许久,人没见着,倒是找到几块人骨。唉,我一看就知道,这人是确确实实都没啦。我把碎骨收殓起来,正要返回去,林里的野兽就盯上我了。” 说着摸摸自己残废的腿脚,续道:“那是好大一只巨兽,恐怕跟你遇到的一字目角兽差不多。那巨兽一路追我到前山,我逃不掉,只好跟它拼啦。这不,虽然被废了手脚,那巨兽却也被我杀掉。就靠着吃这只巨兽,我们村才勉强度过了那一年饥荒。所以虽然我成了废人,村里人却也感恩,一直周济我活到了现在。” 沧海想到二十年来几乎每天都需要别人施舍的那种卑微和屈辱,柔软的神经不禁被深深触动,黯然道:“总有一天,我要找全世界最好的大夫来治好你的伤。” 沧百重哈哈一笑,道:“我这伤已经二十年,恐怕神仙来了也不济事。找个最好的厨子来治我的嘴馋病还差不多。” 沧海道:“哎哟,我都差点忘了,我这就把蛇肉弄熟了去。” 时光匆匆,一晃半个月过去。深秋终尽,寒冬姗姗来迟。期间沧海偶尔到前山打打鸟,收获虽然不多,但毕竟能填几顿肚子。至于弄回来的巨蟒肉,那主要是留着大雪封山之后吃的。今年冬天来得晚,届时大雪不知要下多久。 每每站在前山望向后山,沧海总是心悸难伏,此外也甚是好奇。那天捕杀一字目角兽的巨鸟此生罕见,下面的黑云渊不知又是何光景? 这天沧海没到山上去,却在村尾逮到了一只肥兔,甚是高兴,宰了陪父亲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沧百重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沧海酒量比父亲好,服侍父亲睡下后,自己兀自倒了酒,自斟自饮。喝到第二杯的时候,突然窗外亮了一下。 沧海停杯问道:“谁?” 窗外寂然无声。沧海以为自己喝晕了头,花了眼,便即收了酒,准备睡觉。 突然窗外又亮了一下。 这一次亮的时间比较长,还闪了几闪才消失,沧海揉了揉眼睛,终于相信不是错觉。当即拔刀在手,扒在窗口往外瞄。 窗外一片寂寥,并无人影。 因每年近冬,地方常发盗贼,偷鸡摸狗不说,手段残忍的,将主家灭口亦非骇人听闻。因此沧海仍不放心,轻轻拨开门栓,猫着腰摸了出去。 绕着屋子巡查了两圈,仍不见有敌情。沧海天生五官敏锐,目视耳闻,已确定附近无人。满怀疑问正要回屋,突然那光华第三次亮了起来。 沧海抬头一看,那光亮却是从天上映照而下。只见头顶正上方的天空一簇光华爆发,将原本乌云密布的黑夜瞬时照得宛如白昼。倏然之间,那光华化作一道流星,在天空划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径往后山方向坠落。 随着那流星沉入山线,天地陷入了极黑极暗之境。沧海从来没见过这等景象,一时惊疑不定。 过了片刻,山线之后彩光忽现,从下而上倒射而起,如孔雀开屏,映得那边的夜空煞是美丽。但因山线颇高,将视线遮掩了大半,漏出的光华只有冰山一角。 沧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奔回屋想摇醒父亲问询。沧百重醉意正浓,却哪里摇得醒?沧海心道:“以前听老人们说,天现异象,必有大变。如今这流星坠地,却不知是凶是吉?” 稍作犹豫,一咬牙,把弓箭也一并带上,然后跑去敲计三家的门,叫道:“三哥!三哥!” 敲了半晌,屋里计三娘问道:“谁呀?三更半夜敲门敲这么急,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沧海道:“我是沧海,三哥在么?” 计三娘道:“哟,是小海呀。他舅舅今天丢了几只羊,小三他帮忙找去了,不在家。你这么着急找他有事么?” 沧海道:“既……既然他不在家,那就算了吧,打扰你了。” 计三娘还待再问,沧海早已走远。 沧海单刀孤影,直奔山上而去。此时此刻,他早已忘却了后山猛兽曾带给他的恐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住在脑海里疯狂盘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 神之降临 第六章 神!降临! 沧海足不停步,踩着夜色向后山黑云渊方向飞奔,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他前往。翻过前山,少了山峰遮挡,光芒愈盛。那光芒见缝插针,如同与山林溶为一体,每一张叶子纹理,每一滴雾气颗粒,都看得清清楚楚。 进入后山不久,忽闻野兽低吼,一只斑斓大兽出现在前方当道处。沧海吓了一跳,这才省起这后山本是万分凶险之地,当即缓下脚步,擎刀在手,猫着腰欲往右边绕过去。 悄悄绕至侧面,却见那猛兽匍匐于地,时而抬头哀啸,时而低声呜咽,浑身发软颤抖,似乎遇到了什么让其恐惧的事物。甚至某一刻沧海脚步略重,被那猛兽发现,那猛兽也仅仅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便不再搭理。 沧海心中大奇,忖道:“莫非这野兽是在怕前面的东西?瞧这方向,正是黑云渊那边。黑云渊距此尚有几十里,相隔这么远,倘若这野兽便开始因之惧怕,那天上坠落的东西定是非同小可。” 继续前行,但见途中不论野畜还是恶兽,无一不是俯伏于地,目光震颤,面朝黑云渊方向,彷如朝拜。 这一夜,整个云雾山飞禽不敢展翅,百兽不敢咆哮,虫蚁不敢噬食。奇景蔚为壮观。 初时沧海还小心翼翼,遇到野兽便绕得远远的。后来见野兽们对他正眼都不瞅一下,胆子便肥了起来,故意在它们眼前晃来晃去。甚至最后大摇大摆地直接从野兽身躯跨过去,野兽们竟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群兽这般失魂丧魄的模样,沧海顺手几刀便能了结了它们。 但沧海自知此景有异,倒也不敢乱动戮念。只一心想奔到光源处一探究竟。此时虽无猛兽阻拦,然而几十里的山路也并非能一蹴而就。沧海边跑边观察天色,估摸着差不多已是天亮时分。但放眼望去,夜幕深厚,除了云雾山,周围的天地皆深陷于无尽的暗沉,东边地平线更无一丝晨曦,哪里有半分天亮的样子? 又跑了一阵,夜色反而愈加浓了,似乎白天已被侵蚀掉,世界进入了一种永夜的诡异氛围。沧海惊骇莫名:“这黑夜为何如此漫长?明明应该已是白天,为何不见有太阳升起?莫非我是在做梦么?” 啪啪两声,忍不住扇了自己两巴掌,只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前的景象却一丝也没有改变。沧海心道:“不是做梦!不是做梦!那这一切到底是因何发生?是世界末日来了么?” 心里对前面流星坠落的地方更加好奇了。狂奔了半个小时,黑云渊终于映入眼中。 沧海走到悬崖边,不知不觉地缓下脚步,张大了嘴巴,呆立当地。眼前的景象带给他的震撼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黑云渊中波诡云谲,烟雾缭绕翻腾,周围山林里的雾气如同水流一般旋转流淌,涌入渊中,层层汇聚,在黑云渊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眼中一团光华半隐半现,光芒往四面辐射,映得层层叠叠的云雾怪异中带着五彩艳丽。更诡异的是,云雾在流转,边缘的树木却仿佛都变成了铁石雕塑,连叶子都不曾摇动一下。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 沧海站在悬崖边上,脚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五彩流云。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掉进大海里的一只蚂蚁一样渺小。又似乎随时会被搅进云层里,流向那混沌宇宙,莽荒世界,穿越那亿万年的历史长河,岁月变迁。 这一切,比梦中的世界更加梦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沧海终于回过神来。但见云雾流得更急了,中间的漩涡越转越大,已经快靠近悬崖。沧海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忽然漩涡中心的那个光团倒射向天,如同火苗一样越燃越高,然后暴涨形成一条光柱,直接连通了天上的云层。 天上风起云涌,渐渐形成了一个跟下面黑云渊中相似的漩涡,却比之更为巨大。两个漩涡一上一下,以光柱为链接,疯狂涌动。须臾之间,天上那漩涡电光闪现,如无数银蛇,顺着光柱爬将下来。 电光经过光柱,仿佛被催化,分解作一片片更加耀眼的光点。即便以沧海天生明锐的目力,也觉那些光点亮得超出界限,眼睛为之刺痛。只听得电光滋滋大响,无数光点如萤火虫一样飞舞,然后再次在光柱中凝聚成团。 沧海半眯起眼睛,依稀能看见那些光点渐渐凝聚融合成一个人形的光团,心中震惊骇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难道是……神在降临吗?” 他自小生于红峡村,长于红峡村,十余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舟山镇府,此生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见过最奇异之物便只是上次在黑云渊的火红色巨鸟。如今,眼前这天地异变之景早已远远超出他的认知范围。除了山夫村民们祭供膜拜的神鬼之说,他再也找不出第二种解释了。 纷繁的光点源源不断地聚合,犹如撕成无数碎片的画作被重新粘贴修复一般,那人形光团愈加凝实耀眼。终于,天上的云层降下最后一道闪电,化解,黏聚。突然之间,那光柱猛地迸发出一阵强光,遮天蔽地,一瞬间世界白茫茫的一片。 沧海赶紧闭眼。饶是如此,头脑仍被照得一阵发晕。过了片刻,感觉强光已逝,缓缓睁开双眼,向远处的光柱望去。 却见那连接天地的擎天光柱业已变得十分暗淡,仿佛燃烧殆尽的灰烬,竟然一片一片地,迅速随风消散。 上下两个云雾漩涡也缓缓减慢了流动的速度。巨大的涡眼渐渐收缩,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要功成身退了。 光芒散去,远远露出一个人影。那人影长发飘扬,身姿卓越,悬空而立,背负着双手,静静俯视着这片天地,浑身散发出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势。 沧海呆呆地看着,虽然相距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仍被对方那俯瞰众生般的潇洒英姿所折服,心里只是想:“不会错了,这是神,这一定是神!” 一 神之降临 第七章 神的战斗 那人立在半空,似乎在打量四周,风一吹,一袭白衣胜雪,飘逸非凡。 天上那叠云漩涡越转越小,犹如被巨力压缩的棉花糖,最后形成一个一米多的黑球,悬在那白衣人的头顶,如同神环一般。 整个黑云渊也没入了淡淡的夜幕之中,唯有极少的一些微小的光点像是不甘心就此消失,在夜空里随风飘荡。 那白衣人缓缓伸出右手,朝下面渊中兀自还在转动的云雾漩涡轻轻一挥。 一阵清风凭空而生,从中间蔓延开来,漩涡霎时间破碎四散,周围悬崖静止不动的花草树木仿佛被解除了某种禁锢,随风沙沙摇晃起来。就连夜空也像被洗刷掉了夜色,隐然发白,渐渐恢复成天亮该有的模样。 挥手之间,便有如此力量,唯有神迹。 沧海心头激动万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真神,双膝一弯,正要跪下参拜。 蓦地里,变化陡生,风向倒行逆转,天色复暗,林木枝叶前一秒还在欢快摇曳,后一秒又被凝固住,如雕塑般一动不动。那风回调渊中,扯动云雾,竟又重新旋转起来。 那白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举手往天上一抓,竟似从虚空中抓出一条长长的银光,径往雾层砸落,喝道:“定!” 银光洒落之间,忽地暴涨变长,迅速将那刚刚成形的漩涡缠上,然后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横八道,竖八道,如捆粽子一样将漩涡牢牢捆住。漩涡顿时停止了转动。 黑夜之中,十余道如巨蟒般的银光伏在云雾之上,煞是好看。 孰料那漩涡停顿了片刻,方才散落在云雾间的细微光点忽然往这边聚集了起来,首尾相接,聚化成一个小小光圈。那光圈极速旋转,漩涡像被注入了更大的力量,被光圈带动,又开始跟着旋转起来。那十几道银光捆它不住,被漩涡扯着扭曲了数圈,纷纷绷断。 漩涡挣脱了束缚,顿时如脱缰的野马,肆意飞驰,越转越急。须臾之间,便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龙卷风,将黑云渊的云雾尽数吸收。 那白衣人十指成爪,往胸前一合。天上一只金色牢笼破空而出,轰隆一声,对着龙卷风当头罩下。 然而那龙卷风转势劲急,只震得金色牢笼不住抖动,裂纹一道接一道出现,不过片刻,终于承受不住,随着一声巨响,爆作漫天星光。 与此同时,那黑色龙卷风从牢笼窜出,急剧扭动收缩,俄顷之间,忽然凝聚成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影顺着旋转之势,猛然弹射到白衣人背后,一脚甩出。 这一下变起仓猝,说起来话长,实际发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白衣人挨了个正着,身形激射,连空气都被摩擦出了流光,从半空直撞向渊边的悬崖。 但听得地动山摇,黑云渊十余里长的悬崖瞬间塌了一半。 沧海险些被震落崖底,心头突突狂跳,万料不到云雾聚集之后会变出另外一个人来,更不知两者为何一现身便打得如此天崩地裂。放眼望去,黑云渊硝烟弥漫,一路崩塌到视线尽头,绵延不知多少里。幸亏自己这边波及不大,否则真如尘埃一粒,就此埋骨于此了。 黑衣人这一脚似乎连停顿的时间禁制都打破了,劲风压得四周原本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的林木哗哗作响。 突然渊中乱石爆开,白衣人影从嵌入的崖壁裂缝中飞上天空,衣裾飘飘,潇洒依然,竟似毫发无伤。 之前那银光化作的光圈悬在黑衣人头顶。白衣人头顶则悬着黑云化成的黑球。两人在空中遥遥相对。仿佛一神一魔,气势盖压天地。 沧海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能依靠风势隐隐听到他们的说话。 那白衣人冷冷地道:“想不到你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黑衣人道:“哼,你自以为破坏掉通道,便能到这里为所欲为?你打错算盘了。” 白衣人双手一张,嗡嗡声中,一面巨大的屏障浮现,将黑云渊罩在其中,与外界隔绝开来。 黑衣人看了一眼屏障,淡淡地道:“哼,屏障么?看来你也是有所顾忌,想将战斗范围收缩在这里,免得惊动了他。” 白衣人道:“难道这不也是你的意愿么?你也不想这世界被毁掉吧?” 黑衣人道:“不错,我只需要毁掉你就够了。” 白衣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连连:“你若能够毁掉我,就不用跑到这里来了。” 黑衣人道:“我到这里来,毁不掉你,却可以毁掉他。” 白衣人语气一滞,杀机顿起,冷冷道:“巧了,我也是。杀不死你,我却可以杀掉他。” 黑衣人道:“那就要看谁下手更快了。” 白衣人道:“这我倒可以保证,我杀的人比你简单多了。” 黑衣人道:“事情还没有定论,话别说得太死。不过我反倒有点好奇,如果让他察觉到你的出现,这世界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白衣人道:“哼,这是不可能的。这件事情一旦发生,包括你,包括我,包括这天,包括这地,谁都不敢保证能承担那不可预知的后果。你绝不会愿意那样做。” 黑衣人道:“假如我愿意呢?” 白衣人冷笑道:“我阻止不了你。你不妨试试看。如果你觉得时间还够的话。”长臂在身前画个半圆,喝道:“万物生.青木芳华!” 话音方落,屏障范围内的植物像是受到召唤,如同动物一般,不住震颤抖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起来。沧海在岩石上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连忙抱住旁边的树木。但觉呼呼风声,树木们互相纠缠攀援,由十几米长到数十米,由数十米长到数百米,直窜天际。 铺天盖地的植物在天空蔓延,齐齐向那黑衣人缠去。黑衣人正欲动手,突然树丛间传来一声惊叫。 白衣人和黑衣人朝声源处看去,不由得同时一怔。 原来沧海趴在树上,被带上半空,一时没抓稳掉了下去,因此惊叫。幸亏空中到处都是藤蔓,他掉下去的过程中双手乱抓,抓住了几条粗藤,顺着粗藤又爬到另外一棵树上。这一回可是死死扣住,宁死不肯松手了。 白衣人和黑衣人却看得整整呆滞了半分钟。突然之间,那白衣人仰天狂笑,叫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次,你输了!” 一道强光从掌心激射而出,直奔沧海。 其势如电光火石,疾若奔雷,杀机无限! 沧海刹那间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 神之降临 第八章 遗落的秘笈 黑衣人在白衣人出手的一刹那便反应过来,右手急挥,也是一道能量球打出。 白衣人出手在先,那光波划破长空,势道劲急,直袭沧海面门。沧海只觉强光刺眼,甚至来不及思索,突然嘭的一声,黑衣人发出的能量球后发先至,将白衣人的光波半路截住。两股能量去向歪了,一齐飞到屏障上,炸得偌大的屏障哐哐作响。 沧海一时吓得手足无措,不知白衣人为何忽然对自己发难。黑衣人单手捏诀,低吟道:“原生离火,复!” 满天林木藤蔓嗖嗖嗖往回萎缩,似乎将强制拔长的力量给剥离了,迅速缩回原状。白衣人一击不遂,双掌连扬,一口气发出数百枚光波。密密麻麻的光波如流星雨一般落下,誓要将沧海湮灭成黑云渊里的尘埃。 黑衣人道:“休想得逞!金石坚流壁!”指决再变,一道暗金色土墙倏然出现,横在沧海与光波之间。但闻轰轰声不绝,无数光波暴风骤雨一般打在土墙上,碎石四溅。那暗金土墙虽然将光波尽数抵御住,但光波一道接一道,冲击力极大,竟也炸得土墙不住往下坠,朝沧海当头压下。 白衣人狞笑道:“这样就够了吗?”双掌如风,又是一阵连珠炮般的光波轰出,突然十指微弹,数十道光波分离开来,从左右两边转了个弯,欲绕过土墙轰杀沧海。 沧海此时能做的唯有等死,但听得土墙后爆炸声不绝于耳,只震得他鼓膜生痛,头晕脑胀。猛然间左右两边光华倏现,数十道光波从土墙后面绕了过来。 却见那土墙似有灵性,忽然四个墙角犹如纸张一般对折回来,转瞬间合拢成一个空心球,将沧海护在里面。但闻震天价响,光波在土球外面爆炸不断。土球装着沧海,咕噜噜直往渊底跌下。 沧海被连番轰炸,耳膜欲裂,意识已然有些模糊,在坠落的过程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白衣人一声怒吼,叫道:“你……你干什么?你竟然放弃……!!!” 嘭的一声,土球落到渊底,沧海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沧海感觉自己似乎正在一座长长的桥上走,忽然脸上冰冰凉凉的,一摸,竟是一片雪花。猛地睁眼醒来,却见天色大亮,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里,天上白雪飘飘,竟是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沧海想起白衣人和黑衣人的双神之战,一惊而起。然而顾目四望,并无人影,那两人竟已不知去向,就连覆盖住黑云渊那巨大的屏障,以及装着自己的土球都已消失,仿佛之前只是噩梦一场。 但周围遍地皆是爆炸形成的土坑。黑云渊十里悬崖坍塌,林木倾倒,乱石穿空,满目疮痍,都是战斗遗留的铁证。沧海忖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村猎人,他们为何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救我?如此天神般的人物,随便遣几个人来就能灭了我,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苦思良久,不得其解,心道:“想必是他们要找的人与我长得相像,因此认错。” 那两人虽然出现的时间不长,然一念之间,似可移山填海,举手投足,似能毁天灭地,令沧海大开眼界。方知这世间神尊仙人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沧海坐在地上呆了半晌,才省起自己还在黑云渊的渊底,抬头而望,却见古树蔽日,雪花漫天,雾气缭绕在峭壁之间,兀自不散。那些峭壁若隐若现,也不知有几百几千丈高。即便沧海自小吃山,也不禁为之头疼,想道:“父亲醒来找不见我,此时定是急得很了。可是这悬崖如此之高,怎生爬得上去?” 他背上的箭羽尚在,长弓却已损折,猎刀不知掉落在何处。在这荒无人烟的黑云渊底,没有武器可是万万不能。当即低头去找猎刀。 树林里荆棘丛生,又无道路可循,难以落脚,沧海找了好半天才在五十米外的灌木里发见猎刀。正自欢喜,忽见前方二十米的地方一个圆球形的物事在树林间飘飘荡荡。定睛一看,那圆球如西瓜般大小,通体透明,其身轻盈,随风游走,竟是一个气泡。 沧海大奇,心想这原始森林里怎会有这东西?尤为怪异的是,那气泡里面似乎还装着东西。当下以猎刀开路,慢慢接近。那气泡悬在刚好与人一般高的空中。走到近前,透过泡泡的薄膜,看清里面果然藏有一本薄薄的书。 沧海更加奇怪。这地方异兽横行,而且渊底离崖顶极深,极难攀援,千百年来几无人迹,此刻却出现了一个藏书的气泡,简直匪夷所思之极。莫非黑云渊真的跟神有什么联系? 气泡仿佛能感知有人到来,沧海一靠近,便即定住,不再飘动,膜表隐有彩光流逸。里面那书仅薄薄数页,封面是空白的,并无文字。 沧海劫后逃生,心有余悸,深恐再弄出什么事端来,因此迟迟不敢伸手触碰。就这样好奇地盯着那气泡看了半天。 寂静中,忽然有只虫子飞过来,绕着气泡兜了几圈,然后落在上面。 只听“噗”的一声,气泡破了。 气泡破了。 沧海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目瞪口呆。 一个能装书的气泡,就因为一只小虫子趴在上面,然后破了。 沧海原以为这是一个神泡,能装天书,包罗万象,一泡一世界。不曾想居然跟普通泡泡一样,一碰就碎。 那本书掉在地上。沧海蹲下来,盯着又看了半天。 犹豫再三,心想既然气泡一戳就破,这书估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终于鼓起勇气捡了起来。 那书着手轻盈,翻将开来,却并无点墨,页页皆是一片空白。沧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是哪位大神前辈搞的恶作剧?” 正欲把它丢弃,突然那书抖动起来。沧海惊得手一松。那书并不跌落,悬挂在他面前,不住抖动间,刷一声,自己翻到了扉页。 扉页上,如同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书写一般,一笔一划,缓缓划出了四个字。 通…… 神…… 奥…… 义。 一 神之降临 第九章 通神奥义 沧海心道:“通神……通神……莫非这是那两个天神留下的秘笈吗?我如今性命尚在,说明那白衣人当时失了手。那么,这书是黑衣人留下的?假如是的话,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他既然出手救我,必然不存恶意。嗯……啊!是了,他定是看我资质不错,想收我做徒弟。却因为有急事先走,因此留书让我自修。” 一番自我解惑,解释得自己都连连点头,仿佛自己当真是骨骼精奇,天赋卓绝,绝顶高手见了无不垂淫三尺。 正在自我感觉良好,那书刷的一声,又自动翻了一页。 文字继续显现,开章便写道:“世修者,皆以七通为证神之法。通体、通经、通髓、通气、通合五行、通悟大道、通控法则,是为通神。然七通臻大成,岁月绵长,资质超绝者,通体三十载,通经三十载,通髓三十载,通气三十载,通合五行一百载,通悟大道一千载,至通控法则,非有缘而不可求,万年难遇矣。凡人岁短,终其一生,通合五行者寥寥,不胜嗟叹……” 沧海心道:“此书果然是修炼秘笈。这上面说,七通固然是修炼之正本,但若循规蹈矩地照此去练,就连资质超绝之人都需要成千上万年方能达到通悟大道之境,更别提最后的通控法则了。像我们这些凡人之躯,哪里有这么长的寿命去耗?通合五行就已经算到顶了罢。这书说得倒是在理。” 继续看下去,书中又写道:“凡修之至苦,不在磨筋煅骨,不在雷击火祭,桎梏乃在于其寿也。本神体恤凡修……” 沧海心头突突乱跳,忖道:“本神……这书的主人自称本神!果真如此!此书必定与之前那两人有莫大的关系。” 他虽然险些被杀,但亲眼见识到当时两人那通天彻地之能,深感震撼且心生向往。此时证实这本乃神遗秘笈,不由得又惊又喜。 只见后文写道:“本神体恤凡修,破天道之制衡,独创此奥义,拨冗化简,七通只需精修通气、通经,则神通自达,水到而渠成也。有缘者百年即可通神。” 沧海更是欣喜。凡人若是能修到通神之境,那自然是可以万年长生,寿与天齐。但其中最大的矛盾在于,这个修炼的过程本身便需要成千上万年的时间,而凡人正常寿命不过百位之数,好比一个人爬上十米的梯子想去摘一百米处高的地方的果子,那是绝无可能的。如今这《通神奥义》却说能把上万年的修炼时间缩至百年,当真是匪夷所思了。这可是所有修炼之人打破头都想要的东西啊。 沧海狂喜之下,不等那书自翻,便伸手将它揭到末页。却见末页显示:“有缘得此书者,无需日夜苦修,奥义当自行修炼。” 沧海一怔,心道:“无需日夜苦修,奥义自行修炼。这却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用修炼,便能自发学会么?一块肉若是你不吃它,它又怎能填饱你的肚子?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想来想去,一时难以索解。再看那奥义,文末却无修炼之法,只有一式叫做“破凰”的招数。那招“破凰”的提示是说“奥义未成,若遇强敌,运功破凰,可保性命”。后面是一小段“破凰”的使用方法,至此而终。除此之外,关于如何修炼奥义,却只字未提。 沧海抓起《通神奥义》,前前后后翻了好几十遍,又甩又抖,却始终没找到修炼它的方法。不由得失望至极。心道:“这招破凰乃是遇到强敌的时候使用,可想而知,必是十分厉害。但如果不曾修炼,又何来使用一说?利箭倘若没有了长弓,也不过废物而已。” 但这毕竟是神遗之物,一时看不出来也实属正常。刚要把它收回背囊,等回去再慢慢参详,猛然间扉页上的“通”字从书里跳出来,噗地一下打在他印堂上。 沧海大叫一声,双手扶住脑袋,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一阵晕眩。 犹未回过神来,第二个“神”字也跳将起来,扑一下又打在印堂上。 沧海感觉脑袋里有两个虫子在乱钻噬咬,痛楚难当,惊慌之下,连忙退了几步。这时书里的字一个接一个弹跳到空中,排成队列,似乎欲连番攻击。沧海双手急忙挡住印堂,心道:“我护住眉心,这回可进不来了罢?” 心念方动,扑一下,有一字从嘴巴里飞进来,在咽喉间翻滚撞击,然后一路溜到胃里去了。 沧海又惊又怕,不知道是祸是福,但那些字钻进体内,发出啃食般的剧痛却是真真切切。当下嘴巴也紧紧闭了起来。 恍惚间,空中那些字如乱箭齐发,噗噗噗噗噗噗,打在他身上各处,手足躯干眼耳口鼻无一幸免。 沧海但觉那些字钻进肌肤,渗入骨骼,在体内四处乱窜,犹如万蚁噬身,要将自己吃成空壳。痛得他满地打滚。与此相比,地上那些荆棘划刺所带来的疼痛倒已不算什么了。 沧海双手胡抓乱挠,欲把体内的东西给捉住,却什么也捉不着,只挠得自己伤痕累累。体内反倒剧痛更甚。后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趴在地上喘气。 迷迷糊糊间,一会儿像是掉进狼窝,被狼群一块一块地撕碎;一会儿像是坠入火海,被焚烧炙烤,化作焦炭;一会儿像是沉于冰山,寒侵骨髓;一会儿像是被巨锤猛击,骨头寸碎,锤作肉泥。沧海动弹不得,独剩下一缕意识在黑暗中存留。 依稀间,似乎那缕意识将什么东西从身躯百骸中一一驱赶出来,顺着经脉线向丹田汇聚。那些经脉原本极度狭窄,堵塞不堪,被意识驱赶着《通神奥义》里的那些字一路噬食,竟将经脉尽数扩充打通。 那些字进入丹田,渐渐化作一股气流。沧海的意识顿觉暖洋洋的。这股气流在丹田转了一阵,又顺着各经脉往外延伸。每经一处,便觉当处痛楚减弱。 气流蔓延全身每一处角落后,便即回流丹田,游走了一个小周天。说也奇怪,被那气流游走过的肌肉骨骼,似乎都隐隐渗附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吸力。 那吸力穿透肌肤,探出体外,竟将外界的丝丝灵气毫无顾忌地摄取进体内,尔后由经脉入丹田,与那股气流融合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沧海的身体终于渐渐有了知觉。意识回归大脑。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周围白茫茫地都是积雪。天上的雪并不算大,积雪却甚厚,想必这其中已经过了几个日夜。 一 神之降临 第十章 神秘的道人 沧海爬起身来,发现周围都是积雪,唯独自己身边青草郁郁,不由得甚是奇怪。而且身上的伤痕也几近消失,似乎已不治而愈。想起昏迷时的那道意识,沧海摸了摸丹田位置,果觉那里着力丰盈,跟往常大不一样,心道:“这通神奥义果然非同凡响,我只道它是修炼秘笈,原来它本身便是一种神力。” 心下欢喜,朝空处呼呼呼打了几拳,但觉身体轻盈,出手酣畅。当即朝天而拜,道:“晚辈愚昧,不知奥义妙处,还以为是个杀人陷阱,对天神前辈大大不敬,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万望海涵。晚辈在此谢过。” 仰望四周,都是高崖山崭,又发起愁来。虽然自己现在身怀通神奥义,但毕竟还未开始修炼,这深渊仍旧是上不去。发了阵呆,心想:“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当时仓猝出行,因此没带粮食。当下钻进密林,想弄点野味。钻来钻去钻了半天,林子里竟一个动物都见不到。心道:“奇怪,这渊底又没有毒气,何以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我在地上躺了这许久,也不见有野兽来吃我。” 张望间,忽见左侧山壁有一个山洞,离渊底大约二十米,洞口十分宽敞。以自己的能力,爬上去倒也不难。当即向那边钻过去。 也没费什么劲,便爬到了洞口,探头一看,里面黑黝黝的,不知是何光景。沧海晃亮火折子,摸着洞壁往里走。走了二十米左右,突见山洞深处有两只圆灯闪了几下。 沧海心念电转:“这地方几乎无人涉足,怎么会有灯光?只怕是藏着什么野兽。” 他打猎出身,原本对这种黑暗中发亮的兽类眼睛极为敏感,但方才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一个活物,因为仍然有所犹豫。这时候山洞深处传出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沧海往里一照,猛见一张尖喙厉目的巨大鸟脸出现在火光中,认得正是那天秒杀一字目角兽的巨鸟,顿时头皮发麻,掉头就跑。 将将跑出洞口,只听得身后风响,屁股猛地一震,像被大椎撞了一下,顿时呼啦啦飞上了天空。 这一撞力气极大。沧海四仰八叉,在空中乱甩乱转。将落未落之际,一道巨影扑上来,那鸟大喙一张,已将他衔住。 沧海暗叫:“糟糕,这下玩完了。我刚刚才得到绝世修炼秘笈,居然就要死在这扁毛畜生的嘴里。老天跟我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那巨鸟似乎有心玩弄,要好好教训这个胆大包天侵入自己领地的人类,噙着沧海在空中来回盘旋。沧海奋力挣扎,又用猎刀劈砍,但那鸟嘴如钢似铁,哪里挣脱得半分?其狼狈的模样,便跟鸬鹚嘴里的鱼儿似的。 沧海上半身倒吊在空中,耳边呼呼风声,只觉得天旋地转。这时近身看得那鸟的身躯,庞大得真如小山一般。他几次三番挣扎未遂,当即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那鸟喙越合越紧,沧海渐渐喘不过气来,白眼频翻,眼见就要死透了。突然旁边一个声音道:“孽畜,休得伤人。” 碰的一声,巨鸟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张嘴厉叫,身影急坠,直线朝地面撞下。 沧海被甩出鸟嘴,头晕眼花间,身子一顿,腰带已被人抓住。 回头看去,自己正像死猪一样,被一个白衣道人拎在手里,活像在菜市场刚买好菜时的场景,不由得颇为尴尬。正想叫对方放下自己,转念一想,这是在高空里,对方这么一松手,不摔成肉泥才怪。只好道:“谢……谢谢前辈。” 那道人年过中旬,长髯仙风,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友,此地险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沧海道:“呃……我……我是前山红峡村人,到这里打猎,不想遇到这怪鸟……” 那道人却不理会他的答话,抬头望天,自言自语道:“当真变了吗?” 沧海不明所以,道:“什么?” 这时那巨鸟越空长啸,双翅一振,又疾扑上来。刚才它被那道人出其不意打落,极端恼怒,利喙如箭,直戳向两人。沧海叫道:“小心!” 那道人犹如没有听见,兀自呆呆出神,等那大鸟近身,随手一巴掌便拍在鸟嘴上。 碰的一声,大鸟头尾掉转,又栽到地里去,吃了一嘴的泥。 沧海一时间看傻了眼。 那大鸟兀自不服,怪叫着又杀将上来,不料那道人一巴掌又把它打到泥里去了。如此五次三番,三番五次,那大鸟每次被打落,都拧着劲继续扑上。每次扑上,那道人都是轻描淡写地随手一巴掌,便将它击落。只打得那大鸟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次,空中红色羽毛与白色雪花纷飞,地面林木断裂倾轧,狼藉一片。 无数次扑击未果后,那大鸟终于怂了,飞回洞口,抖着羽毛零落的翅膀,委屈巴巴地朝两人呜鸣。 那道人身形一沉,携着沧海,降落到那大鸟面前。那大鸟不自禁退了两步。那道人道:“孽畜,你可服气?” 大鸟仿佛听懂,低鸣一声。那道人伸手抚它下颌,说道:“从今而后,你便跟着我罢。在这里你虽为王,但地方小,未免糟蹋了你这身天赋。以后你就叫作红鸢。” 红鸢低头挨着那道人摩挲,表现得甚是亲热,显然已被驯服。那道人转身看了一下渊中那些打斗遗留的土坑,对沧海道:“你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沧海初时见他出手不凡,还有些怀疑跟那天的白衣人是否是同一个人,听他这样问,便即释然,道:“这个……晚辈也不太清楚。就前些时候在村里看见这边有些光亮,是以过来瞧瞧。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道人道:“嗯,是么。我刚才探你脉搏,发现你体内颇不寻常。你是修炼之人?” 沧海一惊,心想:“这人好生厉害,我通神奥义初入体内,尚未修炼,他竟然一探便知。”答道:“晚辈偶得奇遇,学了一些皮毛,却未曾深习,因此连这只鸟都打不过。” 红鸢长鸣一声,显得十分不满。那道人笑道:“红鸢厉害得紧。你可别小瞧了它。以你这般年纪,就算深习,也还是打不过它。” 沧海道:“前辈说得是。晚辈愚钝,对修炼之事只是一知半解,恳请前辈指点一二。” 那道人道:“你倒会讨喜。你我初见,未曾深交,这指点之事还言之过早。不过相见便是有缘,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卦。” 沧海一怔,问道:“什么挂?” 那道人不答,微微一笑,指尖轻弹,一只阴阳镜迎风见长,悬在沧海头顶。镜面一道光映照而下,将沧海笼罩住。 那道人右手拇指与食指捏诀,观看了片刻阴阳镜,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换作一片肃然。 须臾,那道人收了阴阳镜,眉头紧蹙,看向沧海的目光又是惊奇,又是疑惑,又是欣喜。 沧海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头道:“不知道前辈这是何用意?” 那道人依旧不答,来回踱了会儿步,问道:“你是当地人?” 沧海道:“是。我家就在前山红峡村。前辈若不嫌弃,不妨到我家做客,歇息歇息。” 那道人道:“这倒不必了。你一直都在村里?” 沧海道:“正是。我们这里穷乡僻壤,除了山还是山,也没什么好去处。前辈若是想找什么好东西,大约要去到舟山镇府才有。” 那道人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这么说,这方位果然是有道理。”问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沧海道:“我叫沧海,三水沧,三水海。” 那道人道:“你姓沧么?不知家里长辈可有名号?” 沧海道:“没什么名号。家里就剩我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我父亲叫沧百重。” 那道人停步沉思,似在回忆,良久,摇头叹道:“见过的人太多,这名字却没什么印象。” 沧海笑道:“这是自然。他一生基本都在村里,哪里都去不得。前辈怎会认识?晚辈冒昧,却不知前辈怎生称呼?” 那道人道:“我的名字你现在却不必知道。”从腰间摸出一张小木牌,递给沧海,说道:“日后你若有机会到磐石国皇城,就带上这符卦。” 沧海吃惊道:“皇……皇城?那里离这里远着呢,只怕这辈子我是没机会去啦。” 那道人道:“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呢。先拿着吧。” 沧海接过来,细看那符卦,上面弯弯曲曲地刻着一些符号,也看不懂。当即收入怀里。 那道人道:“我先送你上去罢。红鸢。” 红鸢老大不情愿地伏下身子,等待沧海骑上去。 沧海一愣,道:“前辈这就要告别么?” 那道人道:“有缘人自会再相见。去吧。” 沧海只好爬上红鸢巨背。红鸢不等他说客套话,长翅一扇,驮着他便往崖顶飞去。 沧海险些没抓稳,叫道:“红鸢,当心点啊!你想摔死我……” 转瞬之间,喊叫声便隐没在厚厚的云雾层后。那道人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喃喃道:“命运无常,天意难违,嘿嘿,但是从现在起,一切都要变了。” 一 神之降临 第十一章 初闻罗家 红鸢驮着沧海几个扇扑,便穿过层层云雾,回到崖顶。沧海怕回去路上碰到其他猛兽,拍拍它的颈部,道:“红鸢,好鸟做到底,你便直接送我回到村里吧。” 红鸢身子一抖,将他从背上掀下来,摔了个屁股朝天。尔后颈毛怒竖,朝他劈头盖脸一声尖啸,仿佛在说:“快滚!” 沧海哎哟哎哟地爬起身,骂道:“你这臭鸟,前辈让你护我,你却在这里发我脾气。渎职啊,渎职啊,倘若回去路上我被怪兽吃了,瞧你跟前辈怎生交代?” 红鸢脑袋高昂,露出不屑一顾的模样,转过身,屁股微微翘起,噗的一声,一泡屎照他当头罩下。 那是好大一泡屎。沧海几乎被活埋憋死。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红鸢早已头也不回地飞进渊底去了。诺大的黑云渊只剩下沧海怒火焚天的大骂声:“你这扁毛畜生,竟敢这样对我!臭鸟!烂鸟!死鸟!哎哟哟,臭死了。我去,居然还是稀的……” 骂了半天,黑云渊静幽幽的,再无任何回应。沧海只好披屎戴尿悻悻地找路回家。 说也奇怪,回去这一路上十分的顺畅,飞禽走兽见了他,无不转身逃之夭夭,仿佛遇到了什么杀神一般。初时沧海还茫然不解,后来突然想到:“莫不是跟那臭鸟的排泄物有关?” 红鸢好歹是云雾群山里的王者,百兽害怕它的气味也属正常。沧海有心要试验威力,路上每遇到野兽便猛冲过去,只吓得飞禽丢弃儿女有窝不敢回,走兽乱蹿家门掉落臭阴沟。沧海大乐,浑忘了自己一身污秽,到处追着动物跑。云雾山里一片鸡飞狗跳。 正玩得忘乎所以,忽然听得前面山林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沧海停下来,侧耳细听,隐约辨出是村里人的声音。当下大声应答。 对方听到,甚是欢喜,唿哨声此起彼伏,在三四个点之间互相呼应。然后几个人循着沧海的声音奔过来,却是计三跟几个村邻。 原来沧海那晚出走失踪,一直不见人。计三回来得悉,便召集村里人上山寻人,已经在山林里熬了几天几夜。此刻见了活人,喜不自胜,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干什么?可急坏大家了。咦……你身上这些是什么,怎么这般臭?” 沧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这个……不小心掉到一个大鸟窝里去了。” 计三笑道:“行了,回去再慢慢说,人活着就好。” 此时附近的乡邻都聚过来,看见找着人了,都很高兴。沧海甚是感动,向大家一一道谢。 回到家里,沧海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一边洗一边还念念有词地诅咒红鸢。毕了看见换下的脏衣服,心想:“那臭鸟虽然脾气坏了些,但这身污秽还当真管用。” 当下将脏衣服打包藏好。沧百重看见,皱眉道:“你这衣裳也不洗一下,臭烘烘的,放柜子里做什么?” 沧海笑道:“这是我打猎的重宝,以后这云雾山我说了算。洗了就不灵啦。” 沧百重道:“胡言乱语。一包臭衣服能干什么?你放在这里,我喝起酒来都觉得倒胃口。” 沧海道:“好意思说喝酒么?你儿子丢了几天,乡亲们都去找。你倒惬意,自顾自在家里逍遥快活。” 沧百重神色尴尬,干笑一声,道:“你爹我这不是腿脚不方便么。再说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你命若够硬,自然能逢凶化吉。” 这时计三过来窜门问候。沧海便招呼他坐下,三人围着喝酒吃肉。沧海回来途中,挟鸟屎之威顺手捉了两只野兔,因此这顿吃得甚是满足。 计三问起这几天的去向,沧海只说自己误入深山,因下雪迷了路。计三自然深信。沧海回问他舅舅家丢羊的事,计三道:“羊倒是找着了,只是闹了点麻烦。我估摸着过些天有人要来闹事。” 沧海道:“这是为何?” 计三道:“那几头羊不是野兽叼走的,却是被人在山上掳了去。我们在半路截住那几个歹人,对方却说他们打的是野羊。我气不过,就跟他们干起来啦。” 沧海拍手称快,道:“干得好。如今这世道真的是什么人都有,打一顿就老实啦。” 计三道:“那几个人可不老实。我们把羊抢回来后,其中一人口出狂言,说他们是舟山府罗家的人,舟山镇辖内的东西就是他们罗家的东西,我们抢了罗家的羊,要我们赔得倾家荡产。” 沧海怒道:“这贼人真是蛮不讲理!明明是他们抢了羊,居然还能如此颠倒是非。” 计三道:“可不是么?我可不管他们什么罗家朱家,报上我红峡村计三的名字,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然后又一顿揍,就把他们给赶走了。” 沧海道:“好,到时候有什么风吹草动,把我一起叫上便是。咱们的猎刀可不是只能打兔子。” 沧百重在一旁神色有异,问道:“你说他们是罗家人?” 计三道:“是啊。罗家又怎么了?难道还能把我红峡村给翻了?红峡村虽是僻野山村,但也一样是有王法的地方。” 沧海道:“老爸,你知道这罗家?” 沧百重道:“我曾听酒馆的杜掌柜说,这罗家在舟山府,是除了府衙大人之外的第二号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势力极大。倘若他们真是罗家人,要翻了咱们红峡村,倒也不是难事。” 计三哼了一声,道:“即便是,我计三也不怕。” 沧百重道:“事已至此,怕也枉然。咱们又不能把整个村子搬走。当真要来的话,到时候把他们引上山,让他们跟后山的野兽们斗便是。” 两人笑了起来。 过了些时日,红峡村风平浪静,并不见有歹人到来。几人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积雪天,山上的动物大多藏匿了起来,而且积雪之下,危险重重,因此猎人们都不怎么出猎。只有沧海隔三岔四地拎着一包脏衣服溜溜地跑上山去,回来的时候还总有收获,收获满的时候也会分一些给乡邻,让乡邻又羡慕又欢喜,都夸他是好孩子好猎手。 这些天,沧海倒是渐渐明白了《通神奥义》上所言“无需日夜苦修,奥义当自行修炼”的意思。没有任何晦涩难懂的深层含义,没有任何关于雷劈火烧的艰苦锤炼。 因为,正如字面上的直白意思一样,《通神奥义》,它是全自动修炼的。 一 神之降临 第十二章 全自动修炼 《通神奥义》一经入体,便化作气流,顺经络蔓延循环,如江水般不分昼夜,川流不息。并透过皮肤毛孔,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人体身边的灵气。初始这种吸力十分微弱,只能摄取依附在发肤上的丝丝灵气。随着那些被吸收的灵气不停汇入丹田,与体内的气流融合,犹如婴儿吸收了养分一般,成长得日益壮大,吸力也愈来愈强。气流与吸力相依相承,气流越实,吸力越大;吸力越大,反馈给气流的养分就越足。 体内的这些变化,皆是由《通神奥义》自行运作。沧海作为受体,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即便想暂停或是阻缓其运行也无能为力。《通神奥义》就像一头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野兽,源源不断地吸收外界的力量,永不停歇。 沧海阻止不了《通神奥义》自发性的修炼,但修炼得来的力量还是可以使用的。他在山里猎兽的时候就明显感受到了自身的快速变化。入冬以来,已下了两三场雪,积雪甚厚。以前沧海在这种雪地上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试探着走。《通神奥义》入体半个月后,却已能在雪中追逐野物。一个月后,更能踏雪无痕,在雪面上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就算不使用红鸢的排泄物,靠空手也擒得住一般的猎物了。 两个月后,甚至都不用在地面上走了,直接在参天古树上纵跃来去,身轻如燕。力气方面亦是强得惊人,徒手擒杀巨蟒,单脚踢死恶豹,俱都不在话下。 大雪封山之后,村里其他猎人都不敢随意进山。但沧海却跑得十分频繁,而且每次回来都能带着猎物。渐渐地,村里人都道他是捡到了神仙的宝物啦,见了野猪野兔念一句咒语就把它们给收了。然而沧海带回去的猎物越来越大,后来就连雪豹大虫这类猛兽都被他打得七窍流血的拖回家。乡邻们的脸色就变了,看见他的时候,目光甚至于露出了一丝畏惧。 实际上,这种几乎一天一个台阶的力量增长速度就连沧海自己都觉得害怕。他数次想阻止《通神奥义》的运行修炼,都是徒劳无功。那《通神奥义》就像一台永动机,一旦启动,就永远停不下来了似的。 后来沧海也就随它了,反正这力量变强又不是什么坏事。他虽是修炼的初学者,却也知道《通神奥义》神秘莫测,不可随意外传,因此就连最亲近的父亲和计三都不知情。至于他们问起为何突然能孤身一人击杀豺狼虎豹,他也只是说在山上遇见了高人,传授了他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 两人虽然疑惑未消,但想他既然不肯全盘托出,必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是以便没追问下去。 期间沧海也曾到黑云渊去看过。以他现在的身手,在那悬崖攀岩上下已经不是难事。但黑云渊除了那些土坑被雪填满,跟他之前看到的并没什么两样。而那道人早就不知所踪。就连红鸢的窝亦是冰冷寂寞,鸟走洞空,想必是跟随那道人云游四方,做一名文艺青鸟去了。 忽忽三个月过去,冰雪消融,万绿抽芽。这天一大早,沧百重就撑着拐杖出门买酒去了。冬天里沧海打的猎物卖了不少的钱,因此现在喝得起老杜酒馆的杏花淳了,沧百重三头两天地往酒馆跑。 沧海爆了一大碟米花,和计三坐着一边吃一边等。计三道:“小海,你这打猎的本事见涨,还分了这么多给大家。今年开春,村里人都不用进山啦。” 沧海道:“平日里大家对我们父子俩多有照拂,有肉一起吃,那也是应该的。” 计三道:“你这话说得哥哥心头暖和。往年开春,山上的野兽饿了一个冬天,极是凶恶,死伤在它们爪牙下的猎手不少。但是没有办法,野兽饿了一个冬天,人也是啊。今年多亏了你,现在才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等酒喝。哥哥在这儿谢谢你啦。” 沧海道:“三哥客气了。你我亲如兄弟,我的就是你的。诺,这屋子里的家伙什,看上了哪样,尽管拿去,都是你的。” 计三哈哈大笑。沧海吃了几粒米花,朝门外张望,说道:“老爸早早就出门了,走得再慢这时间也该回来啦,怎地还不见人?” 计三道:“大约是老板娘长得好看,叔叔挪不动脚了罢。” 沧海笑道:“三哥你取笑长辈,没个轻重,待会儿老爸回来,你要罚一杯。” 计三道:“该罚。一杯太少,要罚便罚两杯,三杯,就是把叔叔那整个酒葫芦罚了也不打紧。” 沧海道:“你这酒虫,还不是看上了他葫芦里的杏花淳。” 正说着笑,忽闻村头有人叫道:“海哥!海哥!” 定睛一看,一人边跑边喊,气喘吁吁,却是大牛家的儿子小牛。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好了……” 沧海道:“别着急,先喘口气,慢慢说。” 小牛道:“慢……慢不得……再晚一……一点,先生他……他……他就要被打……打死了……” 沧海知道父亲曾教他算学,因此称为先生。听到此言,不由一惊,问道:“怎么了?他被谁打?” 小牛道:“我……我也不太清楚。方才我去买油墨,看见……看见先生在老杜酒馆被几个人拦……拦住,问他红峡村怎么走。后来不知……怎的,听说先生是红峡村人,便打起来了。” 沧海怒道:“岂有此理!定是些无赖泼皮欺负他手脚残疾。”进里屋取了刀箭,望酒馆方向便奔。计三也回去拿起武器,随后跟上。 一口气奔出三里地,远远看见老杜酒馆门前有人围观。沧百重被五花大绑悬吊在屋檐下,披头散发,背后还插着一杆破布做的白旗,上写“红峡村贼党”几个大字。 沧海怒极,拔刀冲将过去。计三拉起弓弦,隔着百步距离一箭射出。那箭如流星,正中檐下绳索。 绳索断截,沧百重掉下来,沧海刚好赶上一把接住。用刀割开父亲身上的绳子,只见沧百重鼻青脸肿,这一顿被打得不轻。沧海擎刀朝周围人一个一个看过去,高声问道:“谁打的人?站出来!”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却听酒馆里面有人道:“谁在外面大呼小叫?你们两个出去看看。” 随后两名彪形大汉应声而出,瞧见沧百重被人救下,其中一人骂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私放贼匪?” 一 神之降临 第十三章 初显身手 那两人一个花辫头,一个刀疤脸,凶神恶煞,出来就直接问罪。看见沧海年少稚嫩,不免又轻看了几分。花辫头道:“来者何人?这是罗家大少亲自擒拿的劫匪……” 话未说完,啪啪两声,沧海上前就是一人一个耳光,只打得两人头脑瞬间发懵。 沧海冷声道:“再说一遍。” 花辫头道:“这是罗家大少亲自擒拿的劫匪,绑在此处,不可乱动……” 啪啪两声,又是一人一记耳光。 沧海道:“再说一遍!” 两人抚着脸颊,一时摸不透对方的来头,愣着不敢再说话。 沧海道:“我不管你们是谁家,大少还是小少,先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个,是我家的爹!我且问你们,是不是你们打的人?” 花辫头和刀疤脸对视了一眼,毕竟沧海来势汹汹,像是有后台的人,当下不敢造次,拱手问道:“敢问阁下跟府衙大人是什么关系?” 沧海又是两巴掌甩出。这回两人有了防备,缩身闪避。沧海怒道:“还敢躲?”手影递进,快如闪电,噼噼啪啪一阵连珠爆响,十几个耳光只打得两人晕头转向。 沧海道:“凭你们两个走狗也配问我话?现在是我在问你们,不是让你们问我!府衙大人?跟府衙大人没有关系就不能问你们话了是吗?” 那两人平日里欺压百姓惯了,此时三番受辱,哪里还忍耐得住?花辫头火冒三丈,道:“跟府衙大人没有关系那就最好,真以为本大爷不会打人么?” 唰一声抽出腰刀,着势便劈。 沧海此时的速度力量以及神经反应早已异于常人,对方腰刀甫一挥出,右脚已踹在他肚皮上。 花辫头顿时跪伏在地,哇一声,刚吃进胃里的酒菜都呕了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脚,却是朝上踢在他下巴上。花辫头如遭锤击,连人带刀向后翻了两个跟斗,像条死鱼一样重重摔在地板上,下巴都被踢歪了。哼哼唧唧地起不了身。 剩下那刀疤脸以为沧海腿功厉害,十指箕张,径往他双腿抱去。沧海任由他抱住,右肘下沉,笃一声击在他天灵盖上。 刀疤脸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突然头皮一紧,沧海揪着他头发,把整个人拎起,喝道:“让你们的大少小少出来跟我说话!”用力一甩,把他从店门直掼进去。 但听得乒乒乓乓一阵响,刀疤脸直接被甩到了酒桌上,饭菜酒水撒了一地。沧海大踏步跟进门,只见刀疤脸晕倒在地,旁边站着四个人,左右两人跟刀疤脸是一色的随从打扮,中间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个青年,身着华贵锦衣,脸圆肉胖,想来便是他们口中的罗家大少了。那女的红唇烈焰,打扮妖娆,紧贴着那罗家大少,像是他的相好,倒也有几分姿色。 同伙被打,酒菜被砸,这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那女人道:“罗哲少爷,你看这酒都没了。这人好生讨厌,打扰人家清兴。” 罗哲道:“乖,咱一会儿叫他赔回来便是。”转头向沧海道:“你是何人?” 沧海道:“我来只想讨一个说法。你们为什么要打人,还要把人吊起来?” 罗哲笑道:“你说外面那瘸子么?我还以为多大点事。那瘸子乃是匪党。我见义勇为,擒了准备扭送官府,此乃替天行道之举,有何不妥?” 沧海道:“是不是匪党,要不要擒人,那都是官府的事。与你何干?” 罗哲道:“窃贼劫匪,如过街之老鼠,人人可打之。” 沧海冷笑一声,道:“你说是劫匪便是劫匪?我还说你是反贼呢。” 罗哲脸色微微一沉,道:“我见你身手不错,才稍微客气一点。你若再不识相,就别想出这门了。” 酒馆掌柜一见又要打,慌忙过来赔礼求情,央求不要动手。被旁边随从斥到一边。掌柜愁眉苦脸,欲哭无泪。沧海道:“老杜掌柜,放心,打坏了东西自然有人赔。” 这时计三着小牛把沧百重先送回家后,掀门帘走了进来。跟罗哲的其中一个随从一照面,互相便认出对方。那随从指着计三道:“罗少,就是他抢的羊。” 罗哲打量了一下,道:“哟,这都亲自送上门来了。怪不得,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也好,省得我兴师动众山长水远地去拿人。你们是自缚呢,还是要我动手?” 沧海道:“你动一下试试?” 罗哲道:“试试就试试。”抓住旁边的桌子便掷过来。 沧海纵身从桌子上方跃过,猎刀闪动,直取中宫。罗哲并不移步,只身子微微倾侧,便避过刀锋。右手倏起,将猎刀格在外门,同时食中二指绕上,正夹在刀身与刀柄的接合处。只听叮的一声,竟是单凭二指之力将猎刀拧作两段。 罗哲双指一扬,断刀照沧海面门激射而去。这一下相距极近,沧海脑袋急仰,往后一个侧身翻,险险避过。 罗哲道:“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要动你似乎没什么难度。” 沧海初次与人对敌,毕竟缺了经验,方才躲这一刀,全靠以前跟山上野兽搏斗练出来的身体自我反应。心道:“这人到底跟野兽不一样,野兽可不会这一手截刀反击。” 罗哲用手指了指计三,道:“你们把他拿下。” 两名随从应了,纵身去捉计三。计三虽没学过武,但从小登山攀树,身手也自不弱,拔刀抵住两人。一时间刀剑乱舞,叮叮当当地打作一团。 那女人道:“哎呀,赶紧把他们打发掉。这穷乡僻壤尽出刁民,烦死啦。” 罗哲道:“急什么?反正闲来无事,就陪他们玩玩。” 那女人道:“平时总吹嘘你罗家煙凰气如何了得,我怎么看着连这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拿不下?” 罗哲皱眉道:“女人家懂什么。这小子也就手脚功夫快一点,打他还用不着使煙凰气。煙凰气宰凤屠龙,气势磅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用。” 那女人道:“我不信。嘴里说得如此厉害,你倒是把他打败啊。” 罗哲不屑道:“嘿,打败他有何难?三招之内,我要他跪下喊你姑奶奶。” 那女人拍手道:“好,好,好。这小子长得挺俊,有这样的侄孙儿倒也不逊。” 罗哲身影一晃,二指并出,直取沧海眉心。 沧海心想:“此人指功了得,我且先摸清他的动向。”脚底一蹬,向后疾退,欲待跟他兜一下圈子。 不料刚退两步,面前的罗哲突然消失,紧接着后背风起,转头一看,罗哲不知怎地竟出现在身后,一个鞭腿,嘣的一下,腰背已挨了一击。 沧海飞出两米,腰身急扭,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卸去余力。 罗哲叫道:“一招!” 沧海心念电转:“他这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却是什么招式?说不得,只好动用《通神奥义》了。” 《通神奥义》全天候吸收外界灵气的时候,也在利用灵气的流动在猝练肉体,虽然改变细微,但日益累积下来,身体的敏捷度和力量却也颇有增益。因此刚才他完全是靠身体的机能去对敌,并没有使用奥义。 这时罗哲又扑了过来,拳头直勾勾地打出。沧海体内《通神奥义》流转,霎时间神台通明,身周仿佛伸出无数触角,一切空气的微小变化尽皆知悉。 眼见罗哲故技重施,身影突然消失,沧海早感知到右侧有异,当即一拳打出。 罗哲万料不到他竟能预敌机先,和他对了一拳,各自退了两步。这第二招却打了个平手。 罗哲道:“好小子,有点手段。” 话音未落,沧海的身影突然消失,竟似跟他刚才的招式一模一样。罗哲咦了一声,道:“学我么?这你就失策了。在这里!” 二指往右边空气点去。果然沧海身影闪现,这一指正中咽喉。 罗哲嘴角上扬,露出得意之色。但手指刚触及身影,便知不对,指尖竟是没戳到实处,失声道:“什么?残影?!” 陡然间嘭的一声,后脑剧震,已被沧海一脚踢飞。 罗哲飞出五六米远,直到撞在墙上,才弹将落地。这一脚尽管没打出创伤,却令得他甚是狼狈。罗哲爬起身,瞪着沧海,眼神已隐有怒火。 沧海道:“三招已经过了。” 一 神之降临 第十四章 煙凰气 沧海这一下看似复制对方的招数,实际上跟对方有本质上的区别。罗哲用的招数类似于障目术,他却是利用《通神奥义》加持的一刹那的超速度制造残影。对于两者的不同之处,罗哲自然是心知肚明,阴沉沉地道:“低估你了,没想到你还隐藏了实力。这种速度,单纯的武者可做不出来。你是修炼者?” 沧海道:“这不重要。我只是来讨公道的。” 罗哲笑了:“公道?你知道在舟山镇公道是什么吗?公道就是我罗家,我罗家就是公道!” 沧海道:“既然如此,那我找你就对了。” 罗哲道:“不知天高地厚。刚修炼得些皮毛就敢跟我叫板。我罗家在舟山扎根上百年,岂是你这种山夫野猴可比?” 沧海道:“你刚才还吹牛说要三招内让我叫她姑奶奶。” 罗哲脸上一红,道:“之前确实是我看走了眼。既然你是修炼者,这样子打也没什么意思。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罗家称霸舟山的煙凰气。” 言毕,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低喝一声,一股气提将上来,毛发衣衫顿时无风自动。 沧海见他身体表面隐隐透出一层淡淡的类似火焰的光芒,甚是奇异,心道:“这煙凰气霸体外露,竟能化作实质,不知怎生个厉害法。还是小心为妙。” 此刻罗哲身体被淡淡的火焰覆盖,肌肉的线条亦愈显劲遒,嘴角上扬,似乎自信已稳操胜券。 但沧海依旧一脸平静,并无惊慌之色。他在黑云渊曾见过举手投足便能移山填海般的天神之战,也曾见过神秘道人返璞归真般玩弄云雾山的王者于股掌之中,相较之下,眼前的景象简直是小儿科了。 罗哲隔空一掌拍出,炙热的掌风横飞而至。沧海拧身躲开。托的一声,掌风打在后面的桌角上。 桌角微微内嵌,呈现出一个淡淡的掌印。 沧海道:“这不就是江湖卖艺人所说的隔山打牛么?好像也没什么稀奇。” 罗哲露出讥讽的表情,道:“是么?” 只见那掌印转眼间发黑变焦,如受火烬,化作一块块碎碳嗦嗦脱落。木桌边缘留下了一个手掌形状的窟窿。 沧海微微变色。 罗哲道:“我罗家的煙凰气到了你嘴里居然成了那些凡俗武夫的隔山打牛,当真好笑。” 手腕抖动间,第二掌又已发出。沧海滑步斜肩。那掌劲擦面而过。只听身后墙壁咚一声响,又被击出了一个五指窟窿。 掌柜眼见双方越打越起劲,自家这酒馆却要遭大殃,带着哭腔号喊道:“别打啦,我求你们别打啦!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罗哲斥道:“闭嘴,再吵老子拆了它。” 掌柜抽泣道:“罗少爷,请手下留情。祖上就留了这个酒馆给我,可不能到我手里毁了。” 罗哲正要再骂,突闻啊哟啊哟两人惊叫,转头一看,原来趁自己这么一分神,自己那两个随从已被沧海偷袭打倒。 计三被两人缠斗一阵,此时终于脱身,也累得呼呼喘气,心知这边的打斗自己插不上手,把猎刀扔给沧海,说道:“拿刀跟他打,我给你掠阵。”反手翻出长弓,箭羽绷紧了对准罗哲。 沧海道:“你先出去吧,这弓箭对付他恐怕没什么用处。” 计三道:“那你当心点。”收了弓箭,依言退出门外。其余人等见势头不对,也纷纷跑了出去。 沧海运起《通神奥义》,双脚如灿莲花,在酒馆内四处游走。瞬息之间,已制造出四五个残影,均作进攻之势,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罗哲不为所动,就定定立在当地,双手垂于身侧,微微冷笑。 五道人影,五把刀,照他上路、下盘、左边、右侧、背部一齐劈至。罗哲右臂抬起,只护住双目,竟然任由刀锋砍下。 叮一声轻响,随着残影消散,沧海的实体一刀正砍在他的右臂上。但刀落处如击金铁,难以寸进,那手臂竟是毫发无伤。 沧海一惊,刀势斜掠,削他肋下要害。罗哲下腰沉肩,仍是以右手生生将刀挡住。沧海不信邪,再挥刀,刃影如风,一连在他身上各处劈了十几刀。罗哲甚至都懒得动手了,站着任他劈挑削刺。那猎刀落在身上,仅仅在皮肤留下来一丝淡淡的刀痕,随后火焰晃过,便即恢复原状。 沧海心中惊疑,收刀退后几步,道:“莫不成你有金刚不坏之身?” 罗哲冷笑道:“我罗家煙凰气攻守兼备,岂能与金刚护体那种笨拙的东西相提并论。如今我刀枪不入,凭你手中那把破铜烂铁又能做些什么?” 沧海道:“当真刀枪不入吗?恐怕不尽然。我刚才就发现了。你每每护住眼睛,那一定是你的弱点吧?” 罗哲道:“哼,你倒是直白。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不错,这双眼睛正是我的罩门所在,有本事你便使劲朝它招呼。” 沧海道:“这可有点难度。但我就是不相信,你身上其他地方就真的伤不了。” 言毕大喝一声,挥起猎刀又砍。罗哲不动如山,仿佛为了证明其他地方确实刀枪不入,由得猎刀狂风骤雨一般砍在身上。 沧海犯起倔来,猎刀不断挥舞,劈了几十刀,几百刀,上千刀,直至罗哲感到不耐烦了,撇嘴道:“无聊。”右拳光芒忽现,当胸便捶。 沧海足尖一点,纵跃而起。这一拳打在地板上,碎石四溅,砖块顿时如蜘蛛网般蔓延裂开。 沧海跃经罗哲头顶,刀尖正欲朝他双眼刺下,突觉脚踝一紧,已被对方抓住。 罗哲回手合握,力贯双臂,扯住他脚踝呼呼呼倒甩了几圈,猛一松手,朝屋顶掷去。 砰的一声大响,屋梁断折,瓦片飞溅,沧海撞破屋顶,直飞上天空。这一掷力气甚大,沧海往上飞了十几米,余力方衰,才又跌落下来。 沧海在空中微一定神,顺着屋顶那破洞看下,见罗哲沉身弯膝,正要跳将出来,心道:“正好借这下坠之势,刺他个透明窟窿,且看他还能不能刀枪不入!”当即刀尖朝下,对准罗哲极速沉落。 一 神之降临 第十五章 三个弱点 酒馆内,罗哲长身而起,欲穿过屋顶,上击沧海。屋顶上,沧海身随刀落,如天外飞仙,下扑罗哲。两人一上一下,皆欲透过屋顶的窟窿洞悉对方的动向。两道流影倏然接近,眼看就要相撞,突然罗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喝道:“我刚说完你就忘了!” 猛地右手往前一递,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他体表的火焰光芒爆射,一瞬间在他手中形成了一柄火焰剑,长盈两米,径对着头顶的沧海刺去。 沧海万料不到他竟能无中生有。本来双方之间仍有五六米的距离,这突然冒出一把两米的火焰剑,加上双方靠近的速度,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在那电光火石的生死一刹那,沧海潜意识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扭动身躯,将猎刀隔在面前,体内奥义的力量全聚于右半身。 酒馆外众人只见半空里两条人影交错而过,一道光芒直穿上天,仿佛将沧海劈成了两半,不由得齐声惊呼。 却见沧海的身影侧飞,重重地摔在屋顶上,一时不知是死是活。罗哲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飘然落下。 众人惊呼过后,便即沉默,一时间静寂无声。 其时轻风吹拂,罗哲立于房顶最高处,衣诀微动,体表焰芒摇曳,手擎两米火焰剑,当真是威风凛凛。 计三心下关切,见他一步一步正慢慢靠近沧海,急忙叫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罗哲不理。计三朝他射了一箭,被他手中火焰剑拦住轻轻碰了一下,便即化作飞灰。连续几箭,皆是如此。计三急得手脚无措,却又无可奈何。 罗哲走到沧海跟前,见他伏在梁瓦面上,衣裳破碎,半边皮肤焦黑,微微一怔,道:“倒也硬朗,居然还能留着全尸。哼,早就跟你说了,我罗家煙凰气攻守俱备,真以为仅仅是刀枪不入那么简单么。” 俯身正要去翻尸体,突然沧海一抬头,拳头暴起,闪电般击在他小腹间。这一拳沧海蓄力已久,兼之又是出其不意,罗哲全盘受下,登时腾腾腾倒退了七八步,腰膝发软,单腿半跪在瓦面上。就连胸腹前的火焰都被打散,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覆盖回去。 刚才在空中接触的那一瞬间,沧海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奥义的力量竟然卸掉了大部分火焰剑的伤害,这一点即便是他自己都出乎意料。尽管如此,火焰剑的余威仍然灼伤了他的左半身,动之便是阵阵火辣辣的疼。此时乘对方不备,将之一拳打退,偷得一丝喘息之机,急忙调运体内奥义气流到左半身。 那奥义神妙无比,本就天生具有不停吸取身边灵气的功能,此刻在剧烈急促的战斗中,流转更是快了几倍,就连方才罗哲被打溢出的几丝残焰也被吸收了进去。沧海甚至依稀能感觉到那流转的力量似乎在自动修复左半身的伤势。 罗哲脸色阴沉,死死地盯住几乎已半身不遂的沧海,咬牙道:“你……居然装死阴我?” 沧海道:“生死之斗,各善其长,哪有什么阴不阴的。我差点死在你煙凰气剑之下,如今废了一只手,你却只被我打了一拳,两相比较,难道不还是你赚了么?” 罗哲道:“说的不错。不过废掉一只手还不够,就让我把你另一只手也废掉吧。” 右手一振,火焰剑重新焕发光芒,便欲上前。 突然沧海呵呵冷笑。罗哲顿了一顿,皱眉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沧海举起三只手指,慢悠悠地道:“我已经发现了你三个弱点。” 罗哲愣了片刻,然后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吃吃地笑了起来。但沧海一脸认真的表情,却不像是在信口开河。笑了一会儿,罗哲道:“我倒想听听,就凭你刚才那狼狈的模样,能发现了我什么弱点。” 沧海一边抓紧时间暗暗调息,一边道:“虽然刀箭无法伤及你的煙凰体,但眼睛是你的罩门所在。这是你第一个弱点。” 罗哲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简直就是废话,这是我自己跟你说的,可不是你发现的。别拿这个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说了,眼珠子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上来取。” 沧海道:“你既然成竹在胸,这第一个弱点你自然是早有防御手段,只怕反倒不好弄。” 罗哲道:“这个自然,我又不是傻子。” 沧海道:“至于第二个弱点么……就是这个了!” 话音未落,身影忽然像箭一样射出,一瞬间便出现在罗哲面前,伸出二指,朝他双眼剜去。罗哲一手挡目,一手挥剑前斩。沧海未等他剑出,已如鬼魅般转到他后面,在他背部拍了一掌。随即一闪而退。 等罗哲转过身来,沧海早已退出五步距离。他一身煙凰气刀枪不进,而且沧海这一掌也没使什么力,只是轻轻拍了一下,自然没造成什么伤害。冷冷地道:“你就这么点力气,替我挠痒痒么?” 沧海道:“速度。你的速度不及我,这就是你的第二个弱点。” 罗哲道:“那又如何?我便站着任你千刀万剐,你也伤不了我。速度再快又有什么用?逃命倒是一绝。你真是蠢得可以。想必那第三个弱点也没什么意思。” 沧海撇嘴一笑,缓缓地道:“这第三个弱点,对你可是致命的啊……” 身影一晃,再次冲了上去。几个回旋之间,便又在他背部打了一拳。罗哲数次转身追打,都被他像猴子一样跳过来转过去地躲开。这种近身缠斗,火焰剑是完全使不上劲。罗哲打不着他,索性罢了手,只运煙凰气护住全身,心想:“我便只做防御姿态,瞧你能奈我何?” 沧海见他不攻,正中下怀,奥义之力凝于拳端,砰一声打在他腰肋位置上。罗哲微微一晃,便即稳住。沧海下一拳又到,砰的一声,又打在他身体同一个部位上。罗哲又微微一晃,但觉毫无痛楚,脸上只是冷笑。 沧海吸一口气,连受伤的左拳亦提起来,左右开弓。但见双拳极速挥动,残影如千手观音,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狂风暴雨一般全击打在罗哲同一个部位。如此拳力一重叠一重,重重相加,罗哲顿时站立不住,趔趔趄趄地往后退。等他反应过来,沧海叠加的拳力早已如山崩海啸一般势不可挡,别说抽出手抵挡了,便连呼吸都喘不过来,只觉得体内一股震力荡漾开来,五脏六腑俱乱。熬不过片刻,噗嗤一大口鲜血喷出,眼前发黑,往后便倒。 沧海双拳不停,直把他打得身体悬空,从屋顶摔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下,七窍都流出血来,腰肋位置凹进去一大块,四肢抽搐,奄奄一息,体表的火焰早已消散殆尽。 他手下的人见状,尽皆失色。沧海从屋顶跃下,见他全身无法动弹,只余眼珠子盯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不甘、愤恨和恐惧。 沧海道:“要破你的第三个弱点,则前提必须建立在你的第二个弱点上。速度。你的煙凰气固然能让你体外刀枪不入,但并不代表也能防护你的体内脏腑。我们山里人捕捉山涧里的鱼的时候,有一句话叫做击岸边石,撼水中鱼。能让你体内受伤的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一种就是震力。比如说,速度的快速叠加。又比如说,你所瞧不起的凡俗武夫的隔山打牛。” 一 神之降临 第十六章 不能要 罗哲嘴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几个受伤的随从见平时不可一世的主子都被打得如此凄惨,不由得心惊胆战。那女人鼓起勇气过来扶罗哲,恨恨地道:“你竟然敢打伤他,罗老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沧海一巴掌把她拍翻在地,怒道:“爱谁谁!我打你们就叽叽歪歪,难道你们打我的人就是应该的吗?再敢胡说八道,我让掌柜把你做成人肉包子。” 掌柜在一边听到,顿时吓了一跳,慌忙道:“这……这……这不……我是做正经生意的,不……不卖人肉……” 沧海没好气地道:“闭嘴!” 掌柜又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人群去了。那女人抚着脸庞嘤嘤地哭。几个随从一声也不敢吭。沧海道:“今天且饶你们一命,下回若再看到你们为非作歹,定然不饶。” 几个人如蒙大赦,赶紧过来背起罗哲,便要逃之夭夭。沧海又道:“且慢。” 众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反悔。沧海指着酒馆道:“我在里面的时候就说了,打坏了东西要有人赔。” 掌柜一听,头皮都麻了,双手拼命地摇,慌道:“不……不用了,不用了。谁也不用赔,这点东西不值几个钱。我自己了结,自己了结。” 沧海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他这窝囊模样,喝道:“谁打坏了谁赔!你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要自己了结?有你这样子做生意的么?有我在这里,你便大大方方地去讨。怕个甚。” 掌柜心里嘀咕道:“这打坏的东西明明也有你的份。”嘴上却不敢说出来。而要他去问罗哲一伙要赔偿,更是万万不能。罗家在舟山镇手眼通天,就算把整个酒馆都拆了,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去要这个钱。当下支支吾吾的,既不敢说要,又不敢说不要。 那女人倒也识趣,从怀里摸出一个钱囊,丢给掌柜。掌柜茫然地接住,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慌得把钱囊从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仿佛拿着的是个烫手山芋。那女人目光怨恨,道:“这里面的钱足够你再开两个这种酒馆了,你慢慢享用吧。” 掌柜顿时像石化了一样,额头冷汗都出来了,嗫嗫嚅嚅地道:“这……这钱我不要,请你……请你拿回去吧。” 沧海冷冷地对那女人道:“你拿回去试试。” 掌柜快要哭了出来,道:“沧海,算了吧,这钱我真的不能要。” 沧海道:“我说能要就能要。” 那女人不再理睬他们,带着一众人抬的抬,扶的扶,头也不回地离开。沧海自从修炼《通神奥义》以来,初战告捷,颇有些意气风发,拍拍掌柜的肩膀,道:“老杜掌柜,以后他们若是敢寻你麻烦,就到红峡村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老杜掌柜兀自作出手递钱囊的动作,望着罗哲一伙离去的方向,失魂落魄,也不答他的话。沧海只道他被两人的生死搏斗吓坏了,更不以为意,招呼计三一起回红峡村。 一路上沧海甚是兴奋,和计三讨论刚才的打斗。计三感叹中带着敬佩,道:“想不到你现在竟这般厉害了。往常见你从后山把猛兽拖回村里,还以为你凭的是什么宝物利器。今天可算开了眼啦。想必教你的那位师父一定是极强横的人物。” 沧海得意道:“都说这家姓罗的厉害,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计三道:“也不尽然。你看你身上这伤,方才你倒在上面的时候,我完全插不上手,还以为你被他打死啦。你们都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沧海动了动左边身体,发现比刚受伤时又灵活了不少,想来是奥义的修复能力在发挥作用,当即继续调集体内气流到伤处运转。这奥义的力量越神奇,他心中对《通神奥义》的信心便愈是大增,说道:“我的伤不碍事。今天打他确实费了一些手脚,但我刚修炼三个月便能胜他,假以时日,便是他师父来我也不惧。” 计三道:“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老杜掌柜说他们行事心狠手辣,罗家能在舟山镇威风这么多年,必不简单。” 沧海道:“哼,不得罪也得罪了,又不是咱们先起的事。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他们要使什么阴招,咱接着便是。你帮你舅舅找羊揍他们的时候,又何曾怕过?” 计三道:“对。只要咱们占理,对得起天地良心,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回到村里,小牛正在给沧百重敷药。幸亏都是皮外伤,敷个十天半个月估计就能痊愈了。父子俩瞧着对方的狼狈模样,都相对摇头叹息。沧海问起事情起由。沧百重道:“我也是糊里糊涂。我自问掌柜要酒。那几人见我衣衫不整,又是残疾,先是嘲笑我。我不理他们。后来他们问掌柜红峡村怎么走。掌柜指着我说,诺,这位就是红峡村人氏,想知道的问他便是。那几个人就呼啦一起站起来围住我啦。他们扯着我问。我嫌他们没礼貌,一个字儿都不搭理他们。他们恼了,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拿绳索绑我,吊在酒馆外。他们自顾回去吃菜喝酒。我听得他们说吃饱喝足了便要到我们红峡村,像是要找什么匪人。后来你们就来了。” 计三道:“那些人跟上次抢我舅舅的羊的是一伙的,他们是找我报仇来啦。” 沧百重道:“是么?难怪。上次的事已经过了三个多月,我还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还当真找上门来。他们倒也忍得。” 沧海道:“这种歹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想来是这几个月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因此现在才寻来。哼,若是三个月前来,我还真打不过他。如今我改头换面,他可拿我没办法,他们来一次我便揍一次。” 沧百重道:“他?你说的他是谁?” 沧海道:“就是那伙人带头的那个小白脸啊。他们叫他罗哲少爷。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他使的一身煙凰气刀箭不伤,倒也有些名堂。不过被我打回姥姥家去啦。” 计三在一旁也是眉飞色舞,赞道:“还别说,小海这一架打得真漂亮,了不起……” 沧百重脸上却微微变色,道:“他当真姓罗?” 沧海道:“对啊,你忘了?三哥把羊抢回来的时候,那些人就自报家门说他们是罗家的人。” 沧百重朝他上下打量,道:“那人既是罗家少爷,身手想必不弱,你能打赢他?” 沧海一拍胸口,昂然道:“当然。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他伤得比我重得多,没有一年半载,我估计他都起不了床。” 沧百重却眉头紧蹙,过了半晌,说道:“若真是舟山府那个罗家的人,又打伤了他,只怕祸事将临。你们赶紧收拾一下行装,咱们离开村子避难去吧。” 一 神之降临 第十七章 大祸将至 沧海一怔,道:“避难?” 沧百重道:“是啊,你打伤了人家,而且还是罗家少爷,人家岂会善罢甘休。罗家在舟山镇势大,就连官府都不敢轻易动他们。咱们一介平头百姓,真较劲起来,怎斗得过人家?” 沧海不以为然道:“哼,依我看,他们就是纸老虎,打架光靠人多,没什么了不起的。” 沧百重道:“说的真是孩子话。如今这世道,一家势力能立稳脚跟,岂会只是单纯靠人多。你打败了一个罗家少爷,便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吗?” 沧海低下头,道:“那倒没有。只是通过这次交手,我觉得那些人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对付。盛名之下,或许难副。” 沧百重道:“难副?盛名就是盛名,盛名自有它盛名的道理。这天底下,哪一个有名有权之辈不是有他自己的手段?即便是欺世盗名的骗子,既能欺世,那么这欺骗世人本身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又岂可小觑?” 沧海一时无言以对。 沧百重又道:“我不知道你在后山碰见了什么人,得了什么机遇,从而学了这身打打杀杀的道道。我也不太懂。你既不说,我便不问。只要不是用来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总不是坏事。但如今你学了些皮毛,打败了一个罗家少爷,便在此得意洋洋,自以为是。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勇斗狠,终究只是莽夫所为。” 沧海扪心自问,打败罗哲之后,确有张扬之意,此时被父亲说穿,不禁又羞又愧。计三道:“小海也只是看见叔叔被欺负,因此下手重了些。但此事始终是由对方跋扈行事而起,却怪小海不得。” 沧百重道:“我倒不是怪他出手打伤了人。”转头对小牛道:“我家现今惹了罗家作对头,以后这算学我是没法教你啦。你回去替我转告你爹,半途卸教,我甚是惭愧。” 小牛道:“先生莫慌,我爹力扛五百斤,一个人杀猪屠牛不在话下,平时周围的人都怕他。我叫他过来帮忙,那些人定是远远看见他就跑了。” 沧百重哈哈一笑,拍拍他的小脑瓜道:“好孩子,心领啦。我这对头却跟猪牛大不一样。” 小牛瞪着细细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沧百重道:“我不在你身边,教你的东西却不可荒废了,须得时时复习。日后我回来,若考你不过,必打你手板。” 小牛应道:“是。小牛谨记先生教诲,一天功课都不会落下。” 沧百重满意地点头道:“嗯,你回去吧。” 小牛道:“是。”转身飞奔而去。 沧海道:“老爸,我们若离开村子,在外面举目无亲,却该往哪里去?” 沧百重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自己住了二十余年的屋子,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在红峡村度过半生,要离开这里,还当真有点舍不得。” 沧海心中一喜,道:“那我们便不走了罢。” 沧百重沉吟片刻,道:“后山的猛兽你搞得定么?” 沧海道:“当然。都是那臭鸟的徒子徒孙,简单得很。那臭鸟虽然不讲卫生,拉出来的倒是精华。我一包精华甩出去,那些飞禽啊,走兽啊,全都乖乖听我的。我要它们蹲着就蹲着,要它们躺着就躺着,要它们在石头上一头撞死,它们绝不敢撞第二次才死。” 沧百重道:“嗯,那就好。你们马上收拾东西,把需要的东西带上。咱们进山。” 沧海道:“进山?你还当真想让他们跟野兽斗?” 沧百重道:“有何不可?我们且在山上观望几天。他们不来最好,若是来的话,管教他们知道这云雾山的厉害。” 沧海笑道:“妙极。那些人养尊处优,这一进山,估计他们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了。”当下进房去拾掇宿野的物事。 计三却隐有难色,道:“叔叔,我这一去避难,不知要多久,我娘独自在家,不免令人担忧。我想先送她去舅舅家,再进山与你们会合。” 沧百重道:“也好。倘若你舅舅家躲得稳当,你便干脆躲在那里,不用回来跟我们一起啦,省得路上出什么岔子。” 计三道:“不行。此事推本朔源,乃因我与他们夺羊而起,才牵连你们受这无妄之灾。我若只顾自己安全,弃你们于荒山野岭,那我岂不是与畜生无异。” 沧百重道:“人各有命。倘若命中注定要有此一难,就算你躺在屋里睡觉,它也会找上你。你先送你娘过去再说。现在只是未雨绸缪,事情未必会发展到那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计三回家,带上他娘匆匆离村,往他舅舅家去。沧家父子捎上水火衣粮,径直上山。沧百重手脚不便,沧海就背着。两人并没有一开始就进后山,而是爬上了前山最高的一座岭峰。身在峰顶,可以俯瞰红峡村的全貌。村里如果有什么状况,一眼便能看到。 沧海在来路上装了些夹子,又挖了两个陷阱,回到峰顶坐下陪父亲喝酒。其时夜风习习,虫鸟归巢,山下红峡村已点起了灯火。沧海烈酒回肠,只觉得满怀惬意,丝毫没有敌人即将来犯的紧迫感,问道:“老爸,你很久没上过这山了罢?” 沧百重道:“上不来。这手脚不争气。唉,这高处的山风就是好,自那事之后,总有二十年没吸过这么鲜的风啦。” 沧海道:“这次的事情如能过去,以后我天天背你上来。” 沧百重道:“好,为父记住你这句话。要是有一天做不到,打得你屁股开花。” 沧海笑道:“儿子已经长大了,屁股就不打了罢。别人看到,成个什么样子。” 沧百重道:“儿子长大了还是儿子,我自打我的儿子,与别人何干?” 沧海嘻嘻一笑,心里却暖暖的。抿了口酒,道:“但要是干不过姓罗的,又还有命在的话,咱们就得离开舟山镇到外面流浪去了吧?” 沧百重道:“嗯,那也没什么。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沧海道:“想是想过。但被人撵出去看,终究不好受吧。” 黑暗中沧百重露出淡淡的笑容,席地躺下来,仰望星空,良久,方道:“是不好受。” 沧海道:“老爸,你以前到外面看过,感觉怎么样?都有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沧百重迷迷糊糊的声音道:“不怎么样。” 沧海道:“不怎么样却是个什么样?” 再无回应。沧百重的鼾声隐隐响起,原来已经睡着了。 沧海摇摇头,掏出一件兽皮给沧百重盖上。然后盘腿正坐,闭眼感受《通神奥义》的进展。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留意伤势的时候,奥义的自我治疗修复似乎竟有停止的迹象,只有每当注意力转到这方面,修复才会重新启动。沧海隐约感觉这种修复力跟自己的精神力是否集中有关,至于其中的因果关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的结论只能是——这奥义跟小孩子一样任性。它喜欢治疗就治疗,不喜欢治疗就不管了。 随着注意力的集中,伤势传来的疼痛感越来越淡。正自心喜,耳边忽然听到风传上来的嘈杂声,睁眼一看,但见山下火烛如星,人影幢幢,数十人堵在红峡村村口,携刀带棒,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一 神之降临 第十八章 威胁 远远看去,领头的人身材魁梧,明显高出别人一头,正指指划划,分派人手,往村子各处散去。不消片刻,便守住了各个豁口,把红峡村围得密不透风。 那人身边站着个女人,依稀便是白天罗哲带着的那个相好。 沧海心道:“来得好快。这女人倒是小瞧她了。跟她一起那人莫非就是罗家的家主吗?” 这一次沧海却想错了。那人并不是罗家家主罗衡,而是隶属于罗家的洪兴帮帮主洪山峰。洪兴帮名面上是舟山镇第一大帮,实际早就归顺罗家,为罗衡所驱使,算是罗家势力的一个分支。那女人正是他的胞妹洪十三妹。洪十三妹与罗哲相好,也是洪兴帮讨好罗家的一种方式。或者说,归根结底,其实是双方的一种利益平衡手段。 原来白天罗哲受了重伤,洪十三妹并没有直接送他回罗家疗伤,而是去了更近一些的洪兴帮找自己的哥哥。洪山峰这段时间正想找罗衡讨要一些好处,以便扩充自身的地盘,但苦于没有借口,只能看着别的分支势力吃香的喝辣的,银钱流水一般流进口袋。是以终日闷闷不乐。在这个时候,妹妹忽然拉着罗家少爷回来找大夫治疗,说是被一个穷山村的无名小子打伤,要他帮忙。洪山峰不由得招子亮了,心想:“此真乃天赐良机。罗衡那老家伙平时把他这个单脉儿子宠得像宝一样。但罗哲这小子学艺不精,竟被一个无名小卒重伤至此,那老家伙定是气得七窍生烟。我若是替他出头,率先把对方擒回去,岂不是大功一件?” 越想越高兴,当即点了几十名帮众,直奔红峡村而来。 此时各家各户的猎犬在不停地狂吠。村民们听见动静,都操起家伙出来看个究竟。洪兴帮的人一见有村民冒头,二话不说,围上去就是一顿暴打。夜空下的红峡村顿时哭声、喊声、狗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猎犬们见主人被欺负,纷纷上前扑咬。奈何洪兴帮那些帮众都曾练过,几刀下去,猎犬们便即血溅当场。 红峡村统共只有十几户人,人丁薄弱,被这么几十条大汉追着打,几无还手之力。不消三刻,便都被打倒,无论男女老少,全撵到村口的空地里。 村民们不知情由,还以为是匪党要杀人劫村,蹲着地上瑟瑟发抖。洪山峰扯着铜锣般的嗓子道:“老子来找两个人。一个叫沧海,一个叫计三!你们当中谁是?给我站出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却没看见沧海和计三两家的人,便都默不作声。洪山峰道:“哼,一班村妇野种,骨头挺硬是么?别以为不说话,我就找不出来。妹妹,你去看看他们在不在这群人当中。” 洪十三妹在人群里走了一遭,摇头道:“不在。” 洪山峰道:“两个小子消息挺灵通啊。知道我洪山峰要来,逃得恁快。他们逃哪里去了?” 村民们依旧闭口不答。洪山峰道:“不说话吗?奶奶的,跟我洪山峰装哑巴。”指着一个少年道:“你说。” 那少年摇摇头。旁边的帮众踢他一脚,道:“让你说话,没让你装哑巴!” 那少年仰头怒视。又被扇了几个耳光。这才忍着气说道:“我不知道。” 洪山峰又挑了几个人问,皆回答不知。洪山峰挑着眉道:“奶奶的,这群山货真犟。”正要授意拖两个人出来毒打,以杀鸡儆猴。突然旁边的一间屋子传出婴儿哇哇的哭声。 人群中一个妇人脸色大变,站起来就要冲进屋去,被帮众们扯着后领拖了回来。洪十三妹走进屋,不久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出来,温柔细语道:“看这小人儿,多可爱。” 那妇人颤声道:“你……你把我的孩儿还给我。” 洪十三妹不理,只低头逗弄婴儿,微笑道:“小娃娃儿,你太可怜了,刚长这么大点儿,你妈妈就不要你。他们都只要你的沧海哥哥,计三哥哥。” 那妇人道:“不,不,妈妈要你,妈妈要你。你把他给我,他饿了。” 洪十三妹柔声道:“别哭,乖孩子,别哭。姐姐教你画花花好不好?” 手中刀光一闪,已摸出一把匕首,刃尖离那婴儿的脸庞不过半寸,作势要画。那妇人神思崩溃,大叫道:“白天有人看见他们往山上去了!往山上去了!” 洪十三妹继续对婴儿道:“嗯,你沧海哥哥跑到山上去了。可是这茫茫大山,姐姐不知道他在哪一座,该怎么找呢?” 那妇人一呆,道:“这……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洪十三妹道:“你妈妈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继续画花花好不好?” 那妇人泣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求你把孩子给我。” 洪十三妹五指一紧,匕首就要往婴儿脸蛋儿划下,突然那妇人的丈夫朝山上一指,叫道:“那里!那里有火光!” 众人齐刷刷往他手指方向望去,但见最高的那座岭顶上,一束火光随风而荡,时明时暗,隐约看见有个人影在烤东西吃。 洪山峰大笑道:“这小子是有多蠢。明明在逃命,大晚上的还在山顶生火驱兽。野兽怕火,我可不怕。” 手一招,叫道:“留几个人看住他们。其余人等,随我上山。” 洪十三妹向那夫妇问准了上山的路,说道:“若你们所说的路有一点儿不对,回来找你们算账。”把婴儿丢过去。夫妇俩忙不迭接住,仿佛劫后重生,紧抱着婴儿痛哭。 洪山峰带着几十号人望火光处奔去。那座山山势甚高,兼之岭道如蛇,绕绕转转,要上去倒也颇费工夫。走到山脚,火光已被林木峰线遮挡住。丛林间夜枭怪叫,墨沉如渊,那荆棘小道弯弯曲曲,仿佛透向未知的恐惧。 一行人顺着小道攀援而上,彼此间呼吸声清晰可闻。洪山峰不住催促,以重赏诱惑。帮众们听得有赏,爬得越欢,浑不顾荆棘刺身。刚爬过第一个山坳,突然队伍前面有人发出惨叫。众人吓了一跳,忙问端的。前面的人报告下来,说有人被兽夹装住了。 洪山峰拨众上前,见走在最前面那人跌倒在路边草丛,表情痛苦,右脚一半被兽夹咬住,夹齿深深嵌入腿肉,血流如注,连膝盖骨都被夹碎了。洪山峰道:“这山里人装夹子恁地粗鲁。把他拉下去,拉下去,继续前进。” 有帮众把伤者拖到一边,其他人继续往前走。走不多时,最前面那人突地被藤蔓绊了一下,刚骂得半句,旁边陡坡上一根小腿粗的树干搂腰弹将过来,砰砰砰,那树干把靠近前面的三个人一齐打飞,伴着凄厉惨叫,一路滚落山沟里去了。 大部队吓得又停下脚步。洪十三妹道:“不对劲。这些陷阱全都设在人走的路上,恐怕不是用来装野兽的,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洪山峰骂道:“这两个臭小子,恁地狡猾。” 洪十三妹点了两个拿长兵器的人,道:“你们两个,先到前面探路。” 那两人应命而上,拿着长柄兵器一路敲敲打打,身影渐渐消失在山线后面。洪山峰道:“如此行走缓慢,等去到山顶,天都要亮啦。” 洪十三妹道:“莫急。他们弄这些陷阱也颇费时间,一样走不快。且看两位兄弟在前面探路是个什么情况。再说有你的看家本领在,他们还能飞上天不成?” 洪山峰嘿嘿一笑,道:“那倒是。” 等了半个多小时,探路的两个人却不见回头。洪山峰焦躁起来,道:“那两个人搞什么鬼,探个路要这么久?” 再等半刻,仍不见人影。洪十三妹微微皱眉,又点了四个人,道:“你们四个人分作两队,一前一后,相隔十米,到前面去看看。” 四个人领命去了。 谁知这一去又是杳无音讯。那几个人犹如被深处的大山吃掉了一般,一去不复返。甚至连回音都不曾有一点。此时树丛里的夜枭又不合时宜地怪叫起来。虽然几十号人聚在一起,却也不觉寒气透背。 洪山峰喃喃道:“他奶奶的,见鬼了。” 一 神之降临 第十九章 暗算 从洪兴帮进村,到洪十三妹抢孩子威胁乡邻,种种情状,沧海在山顶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原想在山林里躲过正面冲突,没成想对方卑鄙至斯,竟然拿无辜的乡亲开刀,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沧海看得心头愤怒,当即点起了一把火,有意引对方前来。 上山路上的陷阱是他早就设好,乃至于后来几队探路人员的失踪,自然也是他做的手脚。他一泡尿把生起的火堆熄灭了,然后埋伏在山腰,对方探路的人上来一个他打一个,上来一双他打一双。以他现在的身手,要做到悄无声息地把这些路人甲干掉,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恼怒这些人恃强欺凌无辜乡亲,因此下手也是毫不容情,解决后一一丢下山涧。三路探子杀完,知道后面对方必将派高手上来,当下潜在路边树丛,屏息静候。 此时山腰间起了一圈雾,正好隔在双方之间,又是夜色如墨,视线所及,极其有限。饶是沧海目力锐利,面对这一团浓雾,也甚是困扰。当即侧耳附于地面。 过了大约一刻钟,地面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沧海细数脚步频率,略感诧异。那脚步落地有致,并不杂乱,显然只有一个人。心道:“敢独自上来,必是有些本事。”翻手摸出短刀,腰腿弯作弓状,只待对方走近,势将一触即发。 脚步声越来越近,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穿过雾团,刚刚现身,沧海如猎豹蹿出,短刀径朝那人影咽喉要害刺去。只要一招击破咽喉,对方不仅立即毙命,便连呼救亦是不能。 那人反应也是快极,呼的一声,双手画个半圆。沧海只觉空气中生出一股旋转之力,短刀的去势登时被带歪了。这一刀竟没刺中。 正欲回刀反戳,蓦地里风声飒然,对方已顺着旋转之势一掌劈至。沧海右脚横踢,砰的一声,掌脚相交。但觉这一掌势大力沉,不由自主地倒飞数米。 沧海趔趄了几步才站稳当,心中微惊:“这人力气好大。”定睛一看,那人身高体壮,魁若大熊,从身形来看,依稀便是对方的那个老大。 洪山峰一招打退沧海,豪气勃发,大踏步跟上,双掌齐推,一股大力扑面向沧海压至。山道本就狭窄,左右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深涧,沧海只得再退。 片刻之间,洪山峰连推五六掌,沧海不住后退,已被逼到一个山道拐角处。前后左右均被封死,再无可退。洪山峰大喜,双掌正要再推,突觉右脚一痛,似被什么东西咬住。低头一看,一个大兽夹紧紧夹在小腿间。原来一时不慎,竟着了沧海的道。 但那兽夹虽然咬住小腿,利齿却不入肉。洪山峰冷笑道:“幼稚,用这种玩意儿装我,当我洪山峰是那小猫小狗吗?” 弯腰去掰那兽夹。突然沧海扯住旁边山壁的藤条狠狠一拉。头顶泥土纷纷,一块巨石晃了几晃,顺着山壁轰隆隆滚落,朝洪山峰当头罩下。 洪山峰脚底被兽夹扯住,一时无从闪避,当即大喝一声,力贯拳臂,迎着巨石便捶。 轰一声巨响,那巨石从中裂开,分作两半,落入山涧去了。石屑飞溅间,蓦地里人影飞舞,沧海扑近身来,短刀照他胸口便戳。 这一下趁其不备,洪山峰根本来不及回防,百忙中劲聚于胸,叫道:“凭这破刀也想伤我……”话未说完,忽觉胸口一痛,已被沧海一刀戳进。 这一刀沧海使上了奥义之力,自非兽夹可比。洪山峰怒吼一声,右掌闪电般打在沧海身上。沧海料不到他受伤的同时,居然仍能如此快捷地反击,这一掌如雷霆万钧,整个人顿时重重倒撞在山壁上。 两人一起受伤倒地。这时下面山路传来嘈杂之声,敌方的大部队已跟了上来。沧海胸口血气翻滚,心念转动:“这人倒是凶猛,硬碰硬的话太也吃亏。看来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足尖一点,已从山壁飞跃上去,转眼间消失在丛林里。 身后洪山峰骂道:“阴损小儿,净使些肮脏诡计,有种跟你洪大爷光明正大地打一次……” 沧海三钻两钻,自拓捷径回到山顶。沧百重还在呼呼熟睡,完全不知敌人来犯。沧海一手把他拉到背上,一手拎起行囊,撒腿就往山的另一边跑。沧百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耳边风声呼呼,感觉自己在飞一样,问道:“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山顶上睡得挺舒服,怎么就跑了?发生了什么事?” 沧海边跑边道:“没事,老爸你继续睡。” 沧百重道:“你专挑这种锯草多的地方跑,割得我脸生疼,睡不了。” 沧海道:“你把脸蒙住就好了。” 沧百重道:“你跳起来一颠一颠的,我胃也有点不舒服。” 沧海道:“你旁边的背囊里有些肉饼,吃两口镇一下胃就行。” 沧百重道:“但是包里这件脏衣服好臭,我吃不下。” 沧海道:“那是红鸢的便便,咱们进后山要用。” 沧百重道:“你怎么把吃的和拉的放在一起?这么大个人也不懂讲卫生。” 沧海道:“事态紧急,凡事从权好吗?” 沧百重道:“太恶心了,要吃你吃。” 沧海道:“不吃拉倒。咳咳……” 沧百重道:“你怎么咳嗽?” 沧海道:“跑得有点急,有一口气喘错了。” 沧百重道:“着凉了吧?仗着自己年轻,也不穿多一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身体好不要紧,这万一要是传给我,我这破烂的身子骨可受不了。你说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容易吗?” 沧海道:“好像是我在又当儿子又当妈的好吗?我六岁就得上山打猎给你赚酒喝。” 沧百重道:“你这是在嫌弃我?” 沧海道:“我怎么嫌弃你了?” 沧百重道:“你就是在嫌弃我。” 沧海道:“我要是嫌弃你,我还会背着你吗?” 沧百重道:“你看,你现在就在嫌弃我累赘,拖你后腿。” 沧海道:“我没有。” 沧百重道:“你就是有。” 沧海道:“好好好,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沧百重道:“这还差不多。别整天想着跟老爸顶嘴。” 沧海道:“……” 沧百重道:“说起来,你六岁那时候赚那么丁点钱,买回来的酒就跟白开水一样,淡出鸟来。” 沧海道:“老爸,你能不说话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沧百重道:“好的。” 沧海脚步不停,背着沧百重一直朝莽莽后山而去。 那边厢洪山峰包扎好伤口,带着帮众一口气奔上山顶。却见山顶只剩下一堆焦木在冒白烟,对方早就逃得远了。 洪山峰暴跳如雷,叫道:“臭小子,就算把整座山翻过来,老子也要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搜!都给我搜!” 帮众们望着茫茫大山,脸现难色。洪十三妹道:“大哥,这里可不止一座山。” 洪山峰一想也是,云雾山脉汇聚了成百上千座山头,不知其尽,就算再多三五百人也搜不过来。咬牙道:“这回即便是大耗元气,老子也必翻你出来!” 手掌伸进嘴里一咬,顿时鲜血直流。洪山峰五指朝下,鲜血顺着手指往地面滴落。血滴汇聚,蠕蠕而动,竟似化作五条红色虫子,渗进土里去了。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章 土狩血影术 沧海一路奔进后山,大约估计了一下双方的距离,觉得对方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了,才停下来。那红鸢的便便虽然有些过期,但威力依旧。路上偶遇猛兽,只需甩出红鸢之便,猛兽立马变蔫兽,无不闻风而遁。 沧海寻了一棵参天古树,驮着沧百重攀跃上去。树上有一个大鸟窝,里面的两只大鸟瞧见有人入侵,竖起颈毛警告。沧海一包红鸢之便丢将进去,一窝鸟顿时扑啦啦四下逃窜,飞得不知去向。沧海直接把鸟窝占了作床。沧百重四处摸了一下,道:“这鸟窝挺整洁,屎都拉在外面,这一点比你好。” 沧海一下就炸毛了,道:“我四岁就开始给你端屎端尿了好吗?” 沧百重道:“对,你端完直接就倒地上了。” 沧海道:“我四岁的事情你也要跟我计较?” 沧百重道:“你是我儿子,从小到大你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这有什么不对吗?” 沧海无言以对,闷闷地低头把鸟窝整理了一翻,道:“老爸,弄好了,睡吧。” 沧百重道:“这回不会睡一半又把我扛走了吧?” 沧海道:“不会。这是后山,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这里来。” 沧百重头一点,立马就躺下了。不一会儿,便又打起了呼噜。沧海叹了口气,心想这老爸还真是心大。 这时静下来,但觉胸口隐隐作痛,解开衣衫,用火光一照,胸肋间一个掌印赫然在目。那掌印鲜红似血,与平常的拍打之伤大不一样。沧海忖道:“这人可比那罗家少爷厉害,临时一掌便堪比那煙凰剑的全力一击。老爸说得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打败了一个罗家少爷,便轻视天下英雄。我是有多蠢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当下运转奥义之力,将掌伤慢慢驱散。但一个时辰过去,疼痛感虽然渐消,那鲜红掌印却如纹在了身上一般,竟是难以抹除。沧海骇然,心道:“这掌印连奥义都弄不掉,莫非有毒?” 但身上疼痛既减,亦无其他麻痒之类的不适,不像中毒的症状。除了那掌印消不去,其他一切并无大碍。沧海想了几个法子都弄不掉,索性不理会了,将奥义之力调运去吸收周围的丝丝灵气。 万簌皆寂间,忽闻树下有小动物翻土的细微响声。一开始沧海还不在意,第二个翻土声又起,淅淅索索,淅淅索索,像是鼯鼠刨土。随即省起,红鸢的粪便在此,就连猛兽都不敢靠近,何以这小小鼯鼠竟如此大胆? 扒在鸟窝边缘往下看,不由一怔。但见树底两条巴掌大的东西在蠕蠕爬动,全身血红,外形酷似水蛭。这时淅淅索索的声音持续响起,泥土翻动间,又有一般模样的大血蛭破土而出。一条接一条,加起来统共五条。 五条大血蛭绕着古树爬动,一圈一圈又一圈,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到这树底失了目标。沧海从衣包里剥了几小块红鸢的粪便,朝它们身上丢下去。那几条血蛭只是触摸了一下粪便,便不再理会,继续绕着圈子寻找。 沧海心知这五条怪东西连红鸢的气味都不怕,必是大非寻常,暗自戒备。那五条大血蛭绕了几十圈,一无所获,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第二条爬到第一条的身上,扭曲缠绕在一起。沧海以为它们找不到目标,因而打起架来,正看得津津有味,却发现两条血蛭缠绕之间,似乎渐渐融为一体。 两条合成一条,不止躯体粗大了许多,外形亦起了变化。原本血蛭头尾难分,合体之后头部却多出来了一个圆球。那圆球抬起,左右摆了摆,突然一条缝从中裂开,露出一个白里透红的眼球。 那眼球咕噜噜地转,瞳孔随之上下左右移动,情状十分诡异。沧海寒毛都竖了起来,心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合体血蛭绕着古树又爬了一圈,突然抬起头来,瞳孔正好与沧海的视线遥遥相对。沧海被它那森森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心里一个念头闪过:“这几条怪物,难不成是在找我吗?” 心念方落,果见那合体血蛭一马当先,蠕动着身子爬到树干,顶着那只渗人的眼球径朝鸟窝这边爬上来。其余三条血蛭紧紧跟在后面。沧海心底发毛,掏出短刀,照准那合体血蛭掷去。笃的一声,短刀直没至柄,将其钉在树干上。 那合体血蛭怪眼乱翻,身体扭曲,不断挣扎,一时半会无法挣脱。这时后面三条血蛭跟上,闻得合体血蛭发出的嗞嗞声,突然弓起身子,头部绷成又直又尖的形状,如同拉满弓的飞箭,嗖嗖嗖向沧海弹射过来。 沧海吃了一惊,急忙缩身。但听得啪啪两声,树屑溅开,两条红影把刚才扶手的树身射出了两个透明窟窿。 同时左臂一痛,被剩下的一条血蛭射中。沧海伸手去抓,触摸之处,却觉那血蛭一瞬间软化下来,化成一滩液体,顺着伤口往体内钻。沧海大骇,奥义之力自丹田汹涌而出,将整条手臂封住。 那团液体本拟一鼓作气侵入心肺,被奥义之力拦截住,屡次冲击,居然都难以寸进。而且奥义之力越来越凶猛,层层推压,此消彼长,那团液体抵受不住,终于被挤了出来。 那团液体从伤口处掉落,转眼间又恢复成血蛭模样,身躯拉长,便要伸向后面还在呼呼大睡的沧百重。沧海一脚把它踢开,伸手把沧百重扛起来,一个箭步跳出鸟窝,拔腿又开始亡命奔逃。 沧百重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又在风中倒着飞,傻了眼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不会再跑了吗?” 沧海道:“一言难尽,人算不如天算。” 沧百重道:“怎么你总是逃跑?” 沧海道:“对方有点厉害。” 沧百重道:“怎个厉害法?” 沧海道:“恶心得厉害。” 沧百重道:“有你把吃的和拉的放在一起恶心?” 沧海吐了一口口水,道:“你看了都不用拉,直接都从嘴里吐出来了。” 说话间,突见前方迷雾中一个人影拦在当口。沧海急忙刹住脚步,只见那人魁梧如山,神色恚怒,正是洪山峰。 洪山峰恨恨地道:“臭小子,看你往哪里跑。” 沧海大出意料之外,道:“你倒真有本事。在这原始森林里居然还能找到我。” 洪山峰哼了一声,道:“我洪山峰是什么人?就算你钻到地底去,老子也一样能把你翻出来。不信你再跑一次试试。” 沧海挑了挑眉,道:“看来你的确是胸有成竹。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倒要请教。” 洪山峰道:“我的土狩血影术独步天下,能让我使出来,你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足以自傲了。” 沧海道:“土狩血影术?那是什么东西?” 洪山峰神色微微得意,指着他身后道:“你还不明白吗?就是它们啊。” 沧海回头一看,但见树叶摇晃,那几条血蛭在丛林间不住弹射跳跃,正快速追近,不由得脸上变色。 洪山峰道:“它们与我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它们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奇怪它们为什么能轻易找到你吗?”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一章 克星 那几条血蛭跳到附近的树枝上,半身支起,蓄势待发。甚至那条合体血蛭也是安然无恙,不知是如何在被牢牢钉住的情况下脱身出来的。沧海看着它们鲜红的身躯,猛地省起一事,伸手摸了摸胸肋掌印的位置,道:“莫非之前那一掌,你已在我身上种下了印记?” 洪山峰道:“不错。这印记一旦打上,七天之内,雷轰不散,火烧不灭,除非你连皮带肉一起割掉。否则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的土狩血影术都必能找到你。” 沧海道:“原来如此。哼,既然躲不掉,那就打吧!”双手一拍,拉开架势就要开打。 然后肩上的沧百重就啪嗒一声摔了下来。 沧百重大声叫痛,一边摸着屁股一边道:“啊哟啊哟,你想摔死我?” 沧海挠头讪讪道:“对不起,老爸,我忘了。” 沧百重道:“你个兔崽子,就是故意的。明明就是嫌我累赘,还说不是。” 沧海道:“我怎么又嫌你累赘了?” 沧百重道:“这都摔成八瓣了,说不嫌弃谁信?” 沧海不耐烦道:“这大敌当前的,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沧百重道:“就这几条蚂蟥你也称大敌,你还能有点出息吗?” 沧海道:“说天外有天的是你,说我没出息的也是你。这么着,这几条蚂蟥你搞定,这人交给我就好。” 沧百重一愣,道:“人?什么人?” 沧海道:“天啊,我刚才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你没听见的吗?” 沧百重爬起身,拨开他的身子往前一看,道:“啊?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自己刚才在做梦。” 洪山峰在一旁沉下脸来,道:“我看你们是不把我洪山峰放在眼里。”右手一指沧海,道:“去。” 其中一条血蛭弓起身子,又变成尖锐的飞剑状,嗖一声,朝沧海射去。沧海这回有了防备,矮身躲过,顺手在地上摸了几根树枝,手腕力甩,几道细影飞出。那血蛭刚刚射在旁边的土堆上,便被紧随其后的几根树枝钉住。 沧海又捡起几根树枝,一边折一边道:“这玩意儿看着吓人,我还以为是山里修炼千年的妖物。既然知道是你的东西,那就不足为惧。” 洪山峰微恼,道:“不足为惧?你居然说我的土狩血影术不足为惧?” 沧海把断枝攥在手心,往外一撒,断枝四散疾飞,笃笃笃笃,将其余的血蛭一一钉住,说道:“既然是术,就必有破解之道!” 血蛭们拼命扭动。洪山峰见状不禁失笑,道:“就这样?” 沧海道:“不过如此。” 洪山峰道:“你未免太小瞧我的土狩血影术了。” 沧海道:“什么?” 洪山峰双臂环抱,满脸讥诮之情,轻轻地道:“化。” 话音甫落,那些血蛭便即停止挣扎,眨眼间融化成血水,从断枝间流了出来。就像之前化作液体钻进沧海体内时的状态一样。洪山峰道:“忘了告诉你,它们乃我精血所化。这才是它们原始的状态。” 沧海嗤笑道:“那又如何?” 洪山峰道:“世间万物,以液体状态最为变幻莫测。关键是,装它们的容器是什么样。”五指捏诀,喝道:“合!” 四滩血液如得号令,快速流动聚拢,一滩接一滩地交融在一起。扭曲搅动之间,渐渐融合成一个圆球,然后圆球伸递出十几条触角,其中五条触角尾端像花蕾绽放一般裂开一只眼球。触角不住伸缩摇摆,沧海一说话,五只眼球便齐刷刷地一起看着他,目光阴冷,令人作呕。 沧海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洪山峰道:“是不是虚有其表,要试过才知道。” 那圆形怪物咕噜噜滚动起来,朝沧海靠近。沧海将父亲挡在身后,凝神戒备。那圆形怪物滚动之间,其中一条触角忽尔变长,如同鞭子一般当头甩将过来。 沧海眼疾手快,瞅准触角来势,伸手将其一把抓住,右脚踩在中段,手脚一齐用力,便欲将之扯断。忽然咻的一声,另外一条触角伸长,卷住他左足,往回一拉。沧海登时脚底失衡,仰天跌倒。 那圆形怪物一拉得势,十数条触角乘机而动,一齐伸长,拖脚的拖脚,卷手的卷手,绕颈的绕颈,转瞬之间,把沧海捆得粽子似的。 沧海四肢皆被锁住,无从就力,猛地身子一悬,被十数条触角扯到了半空。那圆形怪物身上空余出来的几条触角绷作又直又尖的剑刃之形,正对着沧海。眼见这么往下一拉,就要被那尖刃穿透而过,百忙中沧海张大嘴,一口咬住面前的树杈,触角的拉势顿时止住了。 触角又往下拉了拉,沧海死死咬住树杈不放,牙齿深深镶入树身,犹如自己生来就是树杈的一部分一般,随着树杈的弹力上下摇晃,那触角一时半刻竟拉他不下。 双方就这样进入了拉锯。沧海奥义之力极速运转之际,忽然发现丹田的角落有一撮淡淡的焰火,未及细想,当即将其调出,凝于指尖,屈腕在触角上一抓。嗞声轻响,那触角像触了电一样,瞬间松开回缩。 沧海一手得空,立马抓住旁边的树枝,嘴却也松了。那树枝体细身脆,喀喇一声,从中断折,顿时连人带树枝被触角扯了过去。 沧海大喝一声,就着扯势,树枝尖端对准那圆形怪物直戳而进。洪山峰与那怪物心神相通,顿时一声闷哼,皱着眉轻抚胸口。沧海趁触角有所松动,急忙挣脱束缚,着地滚到一边。 那圆形怪物全身蜷缩,十几条触手卷住树枝,却抽搐着拔不出来。沧海看见起了作用,喜道:“果然如此。” 洪山峰心神感受到那一丝灼热的痛楚,惊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沧海道:“哼,原来你这术怕煙凰气。” 洪山峰脸色大变,道:“什么?煙凰气?” 沧海道:“对啊,怪不得你堂堂一帮之主,竟愿意唯罗家马首是瞻。看来这罗家的煙凰气天生就是你的克星。” 洪山峰道:“胡说八道,煙凰气乃罗家独门秘技,你一个外人怎会使用?” 当日沧海与罗哲相斗之时,通神奥义的吸收能力将罗哲溢出的煙凰气一并摄取进了体内,若非方才偶然发现,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无意使出,竟见那圆形怪物对之畏如蛇蝎,实乃意料之外。当下道:“煙凰气有什么了不起,我见过一次便能学会。” 洪山峰道:“不可能。罗少自五岁起练,接近二十年功夫方有小成,岂有一学就会的道理。你这小子,定是又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做些手脚来吓唬人。” 沧海道:“看来你对这煙凰气忌惮颇深啊。既然你不相信,我便再使一遍,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 纵身跃到那怪物面前,一掌拍了下去。煙凰气透体而出,在那怪物表面燃起了淡淡火焰。那怪物触手乱扑乱打,五个眼球不停地急摇,洪山峰感受到那阵阵炙痛,知道这明明白白正是罗家的煙凰气,瞪大着双眼,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你能在战斗中悟到对方的修炼之法,但你们相斗才不过一天,世间岂有一天就能学到别人二十年苦修成果之人?我绝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 沧海笑道:“我不一样,因为我是绝世天才啊。” 洪山峰一呆,喃喃道:“绝世天才?真的有绝世天才吗?”随即摇头道:“不,这种人不会存在,也不应该存在。天有天道,倘若违反了自然规律,便是与天为敌,逆天而行。修行路上,这种人一旦出现,则必受天谴,化为齑粉,老天爷决不可能让他活在这世上。” 沧海见他自呓自语,显已心神大乱,当即暗中调集力量。只见洪山峰眼神迷茫,兀自低头独语:“但这小子使出的却果真是罗家的煙凰气,煙凰气如此简单便能学会,那我洪山峰以后岂不是处处受肘,人人可欺了吗?不对,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天赋了。可是……可是这样也不对,这世间怎容有这样的天才存在?” 一时间手足无措,心乱如麻。煙凰气天生克制土狩血影术。昔年他当着数千帮众的面,被罗衡以煙凰气打得像条死狗一般,彼情此景,简直就是他一生的噩梦。后来归顺罗衡,虽然面上不敢表露,但内心深处早就对煙凰气深痛恶绝。如此深重的阴影,此时却被沧海轻描淡写地使将出来,又怎能让他不触目震惊? 正自苦苦索解,突然一只手掌按在他背心要害上,沧海冷冷地道:“你心魔太重,看来一身修行就到此为止了,就让我帮你卸掉它吧。” 洪山峰如梦方醒,道:“什么?” 沧海掌劲一吐,奥义之力瞬间灌注进他脊椎要害。洪山峰拳头刚提起一半,便即全身瘫软,委顿在地,只觉得体内一生修为如潮退般迅速流失。没了精气的支撑,一旁的圆形怪物也是飞快地溶解,化为了一摊血水。 洪山峰趴在地上,喘着大气,兀自不服道:“臭……臭小子,你又使诈。想不到……我洪山峰竟毁在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真……真真是让罗衡那老家伙……笑掉了大牙……”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二章 修炼的意义 他屈从于罗家,只因罗衡在舟山镇威势滔天,且血影术处处受煙凰气制衡,根本无力抵抗,实际上对罗家的恨,对罗衡的恨,早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否则也不至于被沧海的煙凰气焰扰乱了心魔。 他恨罗家,却不得不讨好罗家以求生存。为了求得生存资本,带队前来擒拿沧海,不料又为此丢掉了毕生修为。回溯往生,俱是悲剧。此时被沧海废掉,满脑子在意的仍是罗衡对自己的蔑视和羞辱。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憋着的这口气,再也争不回来了。 沧海见他说起罗衡,神色悲沧,也自恻然,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使用的煙凰气,只不过是罗家少爷留在我体内的一丝残焰,此番既用,再无后续之力。现在即便是你要我使第二次,我也使不出来了。” 洪山峰愕然道:“你说什么?残焰?” 沧海道:“不错。倘若正面切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然而你心存杂念,见到煙凰气的那一刻就已败下阵来。你对煙凰气的恐惧一至于此,留着这身本领又有何用?” 洪山峰默然半晌,突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沧海一怔。却听他越笑越大声,笑到后面,渐渐声转凄凉,道:“无知者无畏,年轻果真是好呢。恐惧么?或许吧。不恐惧,是因为你未曾经历。我浸淫 血影术数十载,本拟大展拳脚,不料遇上罗衡这老匹夫,所修所学样样克制于我。天意如此,我又能奈其何?你说,我能奈其何?” 沧海道:“就算你打赢了他那又怎样?你们修这一身本领,都只不过是为了争财夺势,谋取私利。这舟山镇无论是罗家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对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乡村山人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仅仅是你和他罢了。” 洪山峰道:“呵呵,幼稚。咱们修行之人淬火御冰,受那天雷轰顶,万刃弑心,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登临绝顶,权倾天下吗?” 沧海道:“这只是你的想法。所以一旦你打不过罗衡,便立马失了心疯。可悲,可叹。” 洪山峰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打败了我,便以为能教我如何修行了是吗?那你说,修炼不为了权,不为了势,那能是为了什么?为了打几只野兽,窝在你这深山里虚度一生吗?那修炼有个屁用。” 沧海道:“那如果你打的野兽被人抢了呢?像我们这些小山民,为了保护自己而修炼,又有何不可?” 洪山峰道:“哼,那是因为你还没强到那种地步。当你强大了,自会有人捧你,顶你,推你上去。你的心思,又会岂止在那几头野兽身上?” 沧海沉默片刻,道:“或许吧。但我想,天下这么大,总是有例外的。你说对吗?” 洪山峰惨然一笑,道:“对不对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废了,没有任何用了。罗衡老匹夫只会像踢死狗一样把我踢出这舟山镇。” 沧海道:“不,有用。”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拖着往前山方向走去。 洪山峰脊椎瘫了,只能任其摆布,怒道:“你干什么?” 沧海道:“让你发光发热啊。你那些徒子徒孙还在满山找我,你不出去号令天下,他们三头两天地跑村里撒威风,我这小山民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洪山峰堂堂舟山第一大帮帮主,被他如死狗一般拖出去示众,饶是他心灰意冷,此时也气得几欲晕过去。 更气的是,沧百重还直接坐在他身上,把他当成滑撬一样,优哉游哉地让沧海拉着走。沧海一会儿道:“老爸,你往左边坐一点,这样一边轻一边重,我不好拉。”一会儿道:“老爸你往前一些,要下坡了,小心跌倒。” 洪山峰牙齿咬得咯咯响。走不多时,前面人喊兽吼,十几名洪兴帮帮众正在与一只大熊拼斗。那大熊身形巨大,皮糙肉厚,任他们刀砍剑劈,只当挠痒痒一般。十个人倒有九个人挂了彩。地上还有四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原来洪山峰仗着艺高胆大,独自深入追杀沧海,他手下的人分作几队拦截,想不到后山野兽凶猛,这一队人刚好遇到这只熊大,十几人斗它一只,竟兀自斗不过,死伤惨重。 沧海停下来,饶有兴趣地在一边观看。眼见那大熊勇不可当,只要被它一巴掌拍中,便即成了一摊肉泥。帮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万分狼狈。沧海转头对洪山峰道:“如何?这些人捧你,顶你,推你上帮主之位,你现在还想登临绝顶,权倾天下吗?” 洪山峰呆滞地看着那些帮众死的死,伤的伤,终于心如死灰。 沧海冷冷一笑,不再理会那些帮众,拖着洪山峰离开,一路回到前山。远远望到二十余个帮众瘫在山脚,一副残兵败将的模样。那洪十三妹赫然也在其中。不用问也知道必是被后山群兽追赶,逃回了此地。 沧海这回可不避让了,大摇大摆地直面朝他们走去。众人看见,呼啦啦纷纷站起,刚欲上前擒拿。沧海让沧百重起身,一把将洪山峰甩了过去,冷冷道:“谁敢动手,便跟他一般下场。” 众人见洪山峰瘫废模样,面面相觑。洪十三妹道:“你把他怎样了?” 沧海道:“不怎样,比你们那些被野兽咬死的人好。至少我还留了他一条命,不是吗?” 洪十三妹摸了摸洪山峰,又惊又怒,道:“你竟然废了他的脊椎。” 沧海往前一站,道:“不爽的话,你们大可以上来把我也废了。” 洪十三妹脸色阴晴不定。洪山峰是她哥哥,底细她自然深知。在舟山镇除了罗家家主罗衡,几乎没人敢打包票说能胜得过他。眼前这小子既伤罗哲,如今连哥哥都败在他手上,显然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好对付。当下道:“你要怎地?” 沧海道:“带着你们手下这些臭猪烂狗,滚出舟山镇。”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三章 老杜掌柜之死 洪十三妹低头去问洪山峰。洪山峰神色颓靡,黯然点头。洪十三妹知道大势已去,一行人终于是威风八面而来,失魂落魄而返。洪十三妹临走的那一瞥,也依稀带上了一丝惊惧。 谁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沧海父子回到村子,看守的洪兴帮帮众已经撤离,乡邻们都只是皮外伤,沧海便放下心来。沧百重脸有忧色。沧海道:“老爸,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沧百重道:“这次乡邻们被我们连累,险酿大祸,我事先竟是没有想到。虽然打发了洪兴帮帮主,但那只不过是侥胜。此事背后的正主乃是那罗家家主。这些人手段残暴,容易迁怒无辜,我们留在村里终究不是良策。” 沧海道:“我想也是。这洪山峰甚是厉害,我打他颇觉吃力。那罗衡定是比他只强不弱。何况罗家手底像洪山峰这样的高手不知还有多少。我自保还好说,但若想护旁人周全,却是件难事。” 沧百重道:“小三他身涉其中,罗家倘若发难,他也不能幸免。我们且等他回来,再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沧海道:“是。” 当下一边抓紧时间调息伤势,一边等候计三回来。计三送他母亲回娘家,已有一天一夜,合计着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下午时分,计三终于赶回。沧海见面三言两语跟他说明情况,计三只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愤怒之色。沧百重看出不对,问道:“小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计三咬牙道:“老杜掌柜他……他……” 沧百重皱眉道:“老杜?他怎么了?” 计三道:“他死了。” 两人都是一怔,异口同声问道:“死了?” 计三语言中愤懑难平,道:“对。我刚在回来的路上经过酒馆,看见那边围着许多人,他们都说老杜被人杀了。全家五口人,一个……不留。” 沧家父子闻言,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了。沧百重语气中如罩寒霜,道:“老杜处事圆滑,殊难与人结怨,怎会被人下此毒手,竟连妇孺老幼都不放过?” 沧海心中隐隐有种发紧的不详预感,颤声道:“可知凶手是谁?” 计三道:“据说昨晚有人看见一个女人领着十几个人进了酒馆,后来门就关上了,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白天也是一直没开。但有人发现窗缝里有血迹渗出,便喊人破开门,一进去就看见老杜一家全死了。我担心你们,于是匆匆赶了回来。” 沧海听得目眦欲裂,怒道:“洪十三妹!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你们全留在云雾山里!”飞步便往酒馆方向奔。 酒馆外依然熙熙攘攘尽是围观的人,皆在交头议论老杜掌柜一家的惨状。官府的人也已经来了。沧海拨众闯进去,缉士上前呵斥阻拦,被他振臂一推,纷纷倒地。 进了门,但见酒馆内血迹斑斑,地上、柜台、后厨、楼梯、内房到处都伏着尸体,或被乱刀剁死,或被钝器击脑而亡,或逃跑中被一剑贯胸,死状凄惨,不忍目睹。原来不止老杜掌柜一家,便连酒馆的厨子和跑堂小二统共十几口人也一并死在其中。 沧海如坠冰窖,脑海不住回响起自己跟老杜掌柜说的最后一句话:“老杜掌柜,以后他们若是敢寻你麻烦,就到红峡村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沧海突然流下泪来,心中千分悔恨,万分自责。若非自己当时骄傲自大,仗着打败罗家少爷的威风,定要老杜掌柜收了对方的钱,这十几条人命也至于丢在这里。愧疚之余,猛地啪啪啪连刮了自己十几记耳光,如癫如狂。那些官府的人见了,一时愕然不解。 打完自己的耳光,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报仇!报仇!报仇!” 含泪从酒馆出来,望舟山府方向便奔。 舟山府位于磐石国西南,虽地势偏僻,却是方圆百里的中心,在当地府衙和罗家的经营下,每到集日,也是汇聚了八方人气,货品罗乱,锦帛珍玉,花光满路。此时人头攒动的街上突然闯进一个素衣少年,红着眼睛,状若疯狂,逢人便拉住问道:“洪兴帮在哪里?” 众皆摇头。有人直接骂道:“疯子!”“放手,抓我衣服干嘛?”“滚蛋!”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沧海问了十几个人,都得不到回答,更是怒极,纵身跳到一家戏台上,大声叫道:“洪兴帮的杂碎们,有种的给我出来!” 半条街霎时间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看向这边。片刻后,七八个帮派打扮的大汉呼呼喝喝地过来,其中一个领头的指着他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罗家的地盘上找洪兴帮的霉头?” 沧海瞪眼道:“你是洪兴帮的人?” 那人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霍冥是也,坐的是洪兴帮第九把交椅……” 沧海一听是洪兴帮,更不说废话,身影如电,直扑而下。那霍冥还没反应过来,喀喇一声,已听得自己脖子骨折的响声。双目圆睁,口喷鲜血,直挺挺地倒下,就此毙命。 其余帮众顿时吓得呆了。沧海捡起霍冥的薄刀,一阵狂砍,又倒了四五个人。其余人反应过来,发一声喊,四散逃窜。 但见沧海身如游龙,在人群中穿越来去,那些人逃不多远,便纷纷喋血街头。老百姓们见有人行凶,顿时也丢下东西到处逃命,街上一阵大乱。 沧海追上最后一名帮众,却不杀他,提着衣领喝道:“你们的总舵在哪里?说!” 那人吓得脸都白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沧海道:“我给你三息时间,不说便杀了你。一!二!” 那人命悬一线,拼了老命终于把堵在喉咙的一口气吐出,慌道:“我说!我说!就在城西五通街往里一百米便是。” 沧海道:“什么五通六通?带我过去!” 那人道:“是,是,是,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当下领着沧海,战战兢兢地朝城西洪兴帮总舵走去。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四章 打上门 洪兴帮总舵门口刀戟架立,守卫森严。七八个守卫时不时地朝街外张望,神色不安,显然已得知帮主洪山峰惨败而归,重伤难治的消息。 沧海押着那名帮众往大门走去,那帮众神色慌张,从一进入守卫视线的时候,就已引起守卫的注意。当头一名领班喝问道:“站住,你们哪个盘口的?” 那帮众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是青阳分舵的……”一边说一边拼命使眼色。 沧海可不管他搞什么小动作,横竖自己是打上门来的,叫道:“你们帮主都废掉了,还问什么盘口?把洪十三妹给我叫出来。” 一脚把他踢到人群里去。几个守卫伸手待接,哪知这一脚力道大得出奇,三四个人一起居然还接不住,只听哎哟哎哟叫作一片,顿时被撞得东倒西歪。剩下几个人纷纷怒喝,刀戟齐齐照沧海招呼过来。 沧海劲透薄刀,横里一划,铛啷啷一阵响,不但刀戟尽数从中而断,而且余势未消,便连后面的人也被扫中,纷纷破胸而亡。 沧海一刀一个,将倒在地上的守卫也都宰了,然后大踏步朝门内走进。 里面的人听得打斗声,纷纷奔出。沧海已经杀得红了眼,只瞟见有人出来,手中薄刀便掷将进去。只见一道寒光掠过,那刀接连穿透三四个人的胸背,笃的一声,将最后的两人像蚂蚱一样串在一起,牢牢钉在院里的大树上。 右脚几乎随刀同一时间飞起,将最前面一人踢得直从众人头顶飞过去。然后双手疾伸,掐住旁边两人颈脖,高举过顶,猛砸在地。那两人内脏震碎,口喷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尽管沧海勇不可当,但里面的帮众仗着人多,仍如潮水般涌出。沧海夺过一杆长枪,挑刺拨扫,一路直杀进去。但见他前方人潮汹涌,后方倒下一地死伤,鲜血溅得他全身都红了。 穿过前院,便是一条长廊,又有一队人马迎面而至。前后两队夹击,沧海丝毫不惧,长枪倏前倏后,又挑翻数人。这时听得头顶二层走廊脚步纷乱,另有人马。当即枪头朝上一搠,穿透层板。层板那边啊一声惨叫,有人不意脚底竟会突然冒出枪尖,顿时被长枪刺股。后面的人奔跑正疾,来不及收势,啊啊啊接连数声惨呼,有几人扑倒在那人身上,一齐朝枪尖压下,登时又被刺成一串。 沧海劲运掌心,枪身一旋一收,喀喇一声大响,层板霎时间破开了一个洞,被枪刺中的人都从洞里摔了下来。 人丛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叫道:“没用的东西,让我来战他!”纵身而出,一掌朝沧海劈下。沧海横枪扫去,突然嗤的一声轻响,长枪断为两截。那掌风竟是锋利胜刀。 沧海稍往后退,把两截长枪当作短棍,左右舞动,噼噼啪啪打翻背后数人。见那首领又逼近来,掌刀如影劈至,当即丢下断枪,呼的一声,单掌迎上,竟是要以硬碰硬。 通神奥义原就具有无时无刻不在自我修炼的特性,这意味着沧海体内的力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长。何况这段时间他不停地在战斗,力量的流转比之平常更是快了数倍。这一点,沧海在经历了与罗哲以及洪山峰的苦战之后就已经发现了。 在战斗状态中,奥义的力量会以加倍的速度成长。 所以,无论是奥义之力的深厚程度,抑或是对于奥义之力的运用,此时的沧海比跟罗哲打的时候皆已有所不同。 双方掌力隔空对上,沧海的奥义之力瞬间爆发,轰击声中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那首领口中鲜血狂喷,身形倒飞,背部重重撞在长廊的支柱上。那柱子从中断裂,二层走廊少了一根支撑,顿时微微一侧。 沧海腾挪间,挥掌猛地轰在另一边的柱子上。伴着第二条柱子的断裂,头顶的走廊少了两根支撑,终于轰隆隆坍塌下来。有十几人避让不及,登时被压作肉泥。 那首领在帮中显然有些地位,一招之间便即暴毙,对人群造成的心理冲击比死伤了上百人还要大。人群开始畏惧,开始退缩。沧海杀气腾腾,往前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竟是无人再敢阻拦,渐渐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通道。 沧海见敌众罢手,也不理会,大步走到中庭,提气叫道:“洪十三妹,给我滚出来!” 中庭也聚了数十人,远远地围住沧海,却无一人有胆上前。沧海顾目四望,不见洪十三妹的踪影,忽地身影一晃,瞬间逼到左边人群面前,随手扯过来一个人喝道:“洪十三妹呢,哪里去了?” 周围的人吓得跌跌撞撞,一哄而退。那人涨红了脸,道:“我……我不知道,刚才她还在这里。” 沧海道:“除了她,这里主事的还有谁?” 那人朝人群瞟了一眼,却不敢说话。沧海见那边人群有个高高瘦瘦的汉子正往后面缩,指着他道:“你,出来说话。” 那高瘦汉子一听不妙,疾步退出人群,便欲逃走。沧海飞身跃过人群,五指成爪,已袭至他后心。那高瘦汉子回身击拳,拳风阴气凌冽,空气瞬间凝结成冰。沧海只觉得自己的速度都似乎变得慢了下来。 但通神奥义乃由天神所创,蕴含五行之道,区区寒冰掌岂足道哉。沧海对奥义了解越深,便越觉其包罗万象,妙用无穷。初阶五行之力也是信手拈来。手掌一翻,一股炙热气流凭空而生,击在那片寒冰之上。砰的一声,寒冰爆裂飞溅,那高瘦汉子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沧海左脚踩在他脑袋上,道:“你跑什么?我叫你,你没听到吗?” 那高瘦汉子颅骨如同开裂般生痛,咬着牙道:“听到。” 沧海道:“那你为什么还跑?” 那高瘦汉子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打不过你,自然要跑。” 沧海道:“就你这怂样,也配称大丈夫。我问你,你老实回答,若有半句假话,我立即让你到地府做能屈能伸的鬼丈夫。” 那高瘦汉子道:“你说。在下知无不言。” 沧海道:“哼,倒也爽快。你在洪兴帮里是什么职位?” 那高瘦汉子道:“在下高配雨,是洪帮主的副手。” 沧海道:“洪山峰已经被我废了,还做个屁的帮主。洪十三妹现在在哪里?” 高配雨惊道:“就是你打伤了帮主?” 沧海道:“我倒是后悔没弄死他。我问你洪十三妹哪里去了,别打岔。” 高配雨道:“我只看见她带几个人抬着帮主往后门出去了,却不知道是去哪里。” 沧海道:“你作为洪山峰的副手,却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脚底稍一用力,高配雨忙叫道:“他们可能往南边红花分舵去了。” 沧海冷笑道:“窝点倒是不少。除了红花分舵,还有哪里是你们的盘口,一一说来。”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五章 收服 高配雨道:“这里是总舵,另有两分舵,一个是红花分舵,在舟山府南,一个是威武分舵,在舟山府东南。” 沧海道:“你们号称舟山第一大帮,就只有两个分舵?骗鬼呢。” 高配雨苦笑道:“第一大帮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原先本帮确实是有一十八个分舵,后来被罗爷分了十六个给别人,虽然名义还是洪兴帮分舵,实际上早就换人啦。里面还住着自己人的就只剩这两个分舵和总舵了。” 沧海道:“洪山峰这么没用,难怪连你这么怕死的人都收作副手。看来确实是无人可用了。” 高配雨道:“怕死乃人之常情,少侠不应一概而论。高某虽然怕死,但帮主交代的事情,还是能办一二的。少侠若不嫌弃,高某以后就跟着你,为你效犬马之劳。” 沧海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背弃洪山峰,也不怕犯了众怒。洪山峰有你这样的副手,算他倒霉。” 高配雨道:“少侠此言差矣。古人云,良禽折木而栖,我等本也是一介良民,加入帮派只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如今洪帮主伤重难愈,洪兴帮没了主心骨,大厦将倾。罗爷势必要将咱们仅存的盘口给拿走。如今咱们也是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哪天就散了。我等正愁日后没个着落。我第一眼看见少侠,便觉少侠剑眉朗目,气宇轩昂,谈吐卓越,乃是高某的天降明主。高某若不能为您效力,势必终生遗憾。” 沧海虽知他多半是为了求生才如此大肆奉承,但话说得好听,多少下不了狠手,把踩在他脸上的脚收回来,道:“效力不效力的就算了。你们洪兴帮平时欺压百姓,行凶作恶,名声都臭大街啦。我若收了你,岂不是要被乡邻们戳着脊梁骨骂。” 高配雨舒了口气,爬起身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道理想必少侠也明白。君要臣死,臣还能不死吗?我既跟了少侠,自然痛改前非,行善积德,为人民服务。” 沧海哼了一声,道:“那还是等你改了再说吧。今天我只要洪十三妹的命。” 提脚正要走,高配雨道:“少侠且慢。” 沧海回头道:“有屁快放。我没时间跟你磨叽。” 高配雨道:“不敢。少侠手下留情,高某感激不尽。在此斗胆想问一句,少侠此行,可是只要洪十三妹一人性命?” 沧海道:“那女人残害无辜,我必杀之。你们若不阻三阻四地给我使绊子,我才懒得跟你们动手。” 高配雨道:“谢少侠直言。既然少侠目的只有十三妹一人,我可以下发红缉令,帮您一把。” 沧海道:“红缉令?那是什么?” 高配雨道:“红缉令是本帮最高级别的追杀令,向来只能由副帮主或帮主签署生效。号令过处,帮派人员莫敢不遵。即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必将目标击杀。” 沧海一怔,上下打量着他,奇道:“洪十三妹可是洪山峰的妹妹,你发这红缉令追杀她,却是为何?我可没有逼迫你。” 高配雨道:“实不相瞒,洪帮主重伤回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派了人去罗府求援。然而至今罗府都不曾遣有半个人影过来帮忙。洪兴帮的生死存亡,在罗府眼里不值一提。”言语中对罗家深有恨意。 沧海道:“那又如何?” 高配雨道:“这十三妹虽然是洪帮主的妹妹,但自从她跟罗家那个纨绔子勾搭上之后,每逢两家有利益冲突,这女人言行间都必倾向于罗家,枉顾本帮死活。这些年来,舟山府各个势力纷争不断,本帮人才凋零,备受打压。仅存的这几个盘口之所以能保存下来,全靠洪帮主一人苦苦支撑。如今他修为尽废,我洪兴帮便如那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沧海道:“嗯,但这却跟这红缉令有什么相干?洪山峰的修为是我废的,说起来我也是你们的仇敌。何况他现在也跟洪十三妹在一起。你现在倒过来发令追杀帮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高配雨叹了口气,道:“这红缉令是为十三妹而发,跟洪帮主倒没什么相干。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论战力,帮里自然数洪帮主最高。然而连他也败在你手里,放眼全帮,又有哪一个能是你的对手?如若我不发这追杀令,你势必要追到分舵那边再次大开杀戒。为了一个十三妹,眼睁睁看着帮里这么多兄弟枉送性命,却非我所愿。” 高配雨这话说得甚是诚恳,与方才软弱怕死的表现大相迳庭,倒颇出沧海意料之外。沧海不由稍稍收了鄙视之心,道:“说起来,你发这红缉令竟是大义凛然,而我则是滥杀无辜了是吗?” 高配雨道:“不敢。刚才少侠曾说,倘若帮里兄弟不阻拦,你便不会对兄弟们动手。” 沧海道:“不错,我是这样说过。” 高配雨道:“那就是了。我若不发这红缉令,十三妹到了分舵,那边的兄弟们必要听她号令来跟你为难。一动上手,他们岂不是都要白白送死吗?我这红缉令一发,那边的兄弟们便无需再听一个被追杀目标的命令。” 沧海道:“原来如此。不过……”说着看了看后面躲躲闪闪的人群,道:“洪十三妹毕竟是帮主的妹妹,而且刚才我杀了你们不少人,就算你发了红缉令,他们会听你的吗?” 高配雨道:“这就要看他们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了。”转身对着人群高声道:“从现在起,我决定追随于这位少侠,奉他为帮主,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们愿意来便来,不愿意的,随便。”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有面面相觑的,有交头接耳的。过不多时,有人举手道:“我愿意。”然后站了出来。 这些帮众一直陷于各帮派势力的争斗中,自然明白洪山峰修为尽废对洪兴帮意味着什么。商议之后,都各作决定,一个接一个站出来表明立场。到最后,愿意跟的人竟然反倒是占了大多数。剩下二十几个不愿脱离洪山峰的,在指着这边的人群怒骂。什么“背信弃义”啦,什么“软骨头”啦,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高配雨只作充耳不闻,对沧海道:“帮主,剩下这些人冥顽不灵,你看要如何处置?” 沧海摆手道:“别,别,别叫我帮主。这帮主你爱当你当。那些人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赶紧把这事给我处理好了。再拖延下去,要是让洪十三妹跑了,我拿你的命来抵。” 高配雨道:“是,帮主。”挥手示意手下人将那些不甘臣服的人赶出去。但有几个人却豁力挣脱,不停地破口大骂,说高配雨卖主求荣无情无义猪狗不如。听得连沧海都忍不住火了,大声喝道:“你们跟着洪山峰欺行霸市,残害良民,作恶多端,做的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的事情还少吗?好意思在这儿装情义?装忠诚?忒给你们脸了是么!那些被你们迫害的老百姓骂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不是猪狗不如!” 一顿话骂得那些人哑口无言。沧海道:“赶紧给我滚蛋。以后要是再看到你们跟乡亲们过不去,就地活埋,绝不虚言。” 那些人再也不敢作声,悻悻离去。高配雨抱拳道:“谢帮主大度,留了他们一命。” 沧海道:“打住。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们的帮主。别这么多废话。你赶紧把那什么令给发了,快快快。” 高配雨道:“是,帮主。” 从怀里摸出一块红色玉牌,食指凭空而划,玉牌上顿时现出一个个寒冰化成的字样。令文写毕,双手一拉,摊将开来,那玉牌却是由数片薄玉叠在一起,每片薄玉都划有一模一样的寒冰令文。高配雨把薄玉往天上一撒,喝道:“去!” 那几片薄玉四散激射,朝远处飞走。高配雨道:“禀告帮主,红缉令已下,咱们是否要去分舵?” 沧海道:“带路。” 高配雨道:“是。” 一招手,总舵里剩下的数百人跟着两人,浩浩荡荡地向分舵进发。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六章 坐山观虎斗 罗府。 后院东厢房的床上,罗哲气色委顿,医师正在给他把脉。床前一个中年男人在一旁看着,眉头轻蹙,神色间甚是关切。 片刻后,医师探诊完毕,站起来躬身道:“禀告罗爷,少爷他气脉稳定,并未伤及根基,只是断了十根肋骨,内腑受到震伤,将养半年左右,便可康复如初。” 罗衡点头道:“嗯,这内伤会有后遗之症么?” 医师道:“无碍。只是这半年里,少爷却须静心调养,不得沾酒水,不得近女色,日常膳食以清淡为宜。” 罗衡道:“好,你下去吧。” 医师告退。罗哲道:“爹,你可要为我出头……咳咳咳……”说话间胸肺抽痛,后面的话竟是说不出来。 罗衡道:“这还用说吗。送你回来的人已经跟我说了来龙去脉,那小子叫沧海,红峡村人是吗?” 罗哲点点头,待疼痛缓了些,低声道:“那小子原本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擅使些龌龊手段,我一时不察,竟着了他的道儿。” 罗衡道:“哼,败了就是败了,自己学艺不精,净找些不三不四的藉口。平日里叫你多下些苦功,总是不听。” 罗哲急道:“不……不是啊,那小子一开始完全拿我没办法,后来他激我说就算是煙凰气也有弱点,我便站着由他打……咳咳……”一激动胸口又痛了起来。 罗衡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罗哲道:“儿子说的句句属实。” 罗衡道:“这就奇了。” 罗哲道:“怎么?” 罗衡道:“听管家说,昨晚半夜,有洪兴帮的人过来。管家说我不在,把他打发走了。据说是洪山峰去找那小子,却被那小子反过来废了修为。洪十三妹怕对方上门寻仇,便派了人来求援。” 罗哲惊道:“洪山峰也败在他手上?怎么可能?” 罗衡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按你所说,若是正面交手他连你都打不过,又怎么能废掉洪山峰?除非他跟你打的时候,一开始是在故意示弱。” 罗哲道:“不,我觉得不太像。” 罗衡道:“此话怎讲?” 罗哲道:“爹,你想啊,那小子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就算打娘胎开始练起,也不可能练到能打败洪山峰的地步。我跟着你练了这么多年,在洪山峰手底下连十招都走不了,何况他一个山村土小子。其间定是有别的缘故,我估摸着是那小子又使了什么诈。” 罗衡沉吟片刻,道:“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那小子接连打败你和洪山峰,却是铁一般的事实,绝不能掉以轻心。” 罗哲道:“爹,我被他伤成这样,这仇不能不报。” 罗衡道:“放心,我已派了探子过去,洪兴帮那边一有什么动静,即会有人来报。” 罗哲道:“管洪兴帮干嘛,直接派人去红峡村捉那小子不好吗?” 罗衡道:“不,以洪山峰的身手,要打败他就连我都免不了要费一些手脚。他被废掉这件事情,必有蹊跷。我估摸着那小子背后是有高人相助。在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我们先暂且按兵不动。” 罗哲道:“爹爹未免过于谨慎。在这舟山镇,除了爹爹,还能有什么高手?” 罗衡不置可否,道:“嗯,舟山镇没有,可要是舟山镇外的人进来呢?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辛辛苦苦打下这片基业,可不是像洪山峰那样,凡事只靠武力。” 罗哲道:“爹爹说的是那天在书房会见的那个人吗?” 罗衡忙作了个嘘声的动作,回头朝房外看了一下,道:“此事休要再提。好了,你先休息,那小子就交给我了。” 吩咐门外婢女好生照料,然后离开厢房,身边亲信道:“周合已经回来了。” 罗衡点点头,穿过庭院,走到议事大厅。那里早已候着一人。罗衡不紧不慢地坐下,道:“周合,那边有动静了吗?” 周合道:“禀告罗爷,洪山峰一干人等败回总舵,今天那沧海小子果然打上了门。洪兴帮总舵几百号人无一能敌。十三妹带着洪山峰往红花分舵去了。为了让罗爷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我留了人手在那边跟踪后续进展,自己先赶回来报与罗爷得知。” 罗衡道:“那小子带了多少人?” 周合道:“并无帮手,就他一个人。” 罗衡微微一怔,身子不由地往前倾,问道:“当真只有他一个人?” 周合道:“确认无疑。他独自一人从大街打到总舵,很多人都看见的。” 罗衡沉吟不语,手指在座位扶手轻轻敲击,显是心中有疑问未决。周合道:“罗爷是在疑心他背后有人撑腰?” 罗衡道:“我原是这般以为。据另外的探报,此人是土生土长的红峡村人,以打猎为生,此生从来没有到过舟山以外的地方。他这身本事从何学来,令人好生不解。” 周合道:“莫非他家里有人是退隐山林的高手?” 罗衡道:“他有个父亲,二十年前进山打猎,被野兽咬伤,至今是个废人。除此以外,其他亲宿皆已不存于世。所以我想,定是另有高手教他。” 周合怔了怔,道:“废人?” 罗衡道:“不错。他那废柴父亲倒是无需理会。就算那废人以前练过,当年也只不过才十几二十岁年纪,再练又能高到哪里去?但沧海这小子连伤我家哲儿和洪山峰,现在又挑翻洪兴帮,说他背后没有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就算他再怎么天赋异禀,难道还能自悟自练不成?” 周合道:“罗爷说的在理。” 罗衡道:“如今我在明敌在暗,在幕后之人没露出狐狸尾巴之前,咱们还是先静观其变。” 周合道:“是。那小子打进洪兴帮总舵,我已吩咐底下的人,一有什么变故,即刻前来报知。” 罗衡颔首。果然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来报说,沧海在洪兴帮总舵大发神威,打死打伤许多人,副帮主高配雨见风使舵,带领手下帮众转投沧海,并通发红缉令追杀洪十三妹,全城轰动。 饶是罗衡见多识广,闻之也不禁愕然。周合道:“洪兴帮的这些人倒也好笑,一见打不过,立马就倒戈相迎,竟是连洪山峰都不认了。” 罗衡道:“哼,原本就是一些乌合之众。所以我从来看不起这群人。”对身边一名亲信道:“你去告知管家,倘若洪家兄妹来府或到其他盘口求助,一概不见。” 那名亲信领命去了。周合道:“那十三妹跟少爷甚是交好,少爷如果得悉,恐要责怪。不知罗爷此令是何用意?” 罗衡道:“什么交好不交好。女人如衣裳,坏了这件,另换一件便是。哲儿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为了区区一个洪十三妹耽误大局。” 周合不敢再说。过了没多久,又有探子来报,说高配雨领着沧海到了红花分舵,洪十三妹闻风而遁,继续逃往威武分舵。红花分舵的帮众也已被高配雨劝反,改投沧海,加入追杀洪十三妹的行列。如今红缉令传遍全城,洪十三妹到了威武分舵恐怕也只能碰个头破血流。 罗衡坐着在冷笑。洪山峰以前跟他有过争斗,后来虽然归顺,但一直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和。此番洪山峰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意。 半个时辰后,探子又报:洪十三妹到了威武分舵,连门都没进就被分舵帮众撵跑,若不是洪山峰跟她在一起,靠着往日余威吓退帮众,恐怕此时已横死街头。 罗衡道:“现在他们是奔我罗府来了吧?” 那探子道:“正是,罗爷料事如神。洪十三妹一干人绕道舟山府衙,现在离这里不过五里。” 罗衡道:“绕道舟山府衙么?这女人倒挺会借府衙大人的威风。传令哨卫,见到他们便说此事乃洪兴帮内部纷争,我罗府无意干预别人的内部事务,让他们自行解决。” 手下人领命而去。周合道:“连罗爷都不收留他们,这整个舟山府恐怕也没人敢收了。” 罗衡道:“哼,想把祸水引我这里来,没那么容易。” 周合心下恍然,道:“原来罗爷是想试探那幕后之人是当真冲着洪兴帮去,还是冲着罗府而来。” 罗衡微微一笑,道:“你进来时日虽短,却总能明白我的心意。” 周合道:“洪山峰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今日必死无疑。” 又过了两刻钟,探子赶回罗府,还没说话,罗衡便道:“洪山峰死了吗?” 探子道:“禀告罗爷,死了。洪十三妹欲闯罗府,被哨卫赶了出去,离开前还咒骂少爷无情无义。回头他们在路上陷入包围,那沧海亲手格杀了十三妹。原本他们并不曾为难洪山峰,但洪山峰不堪承受,最终自杀身亡。” 罗衡道:“看来他们是当真要奉姓沧那小子做帮主了。”挥手屏退探子,道:“周合。” 周合道:“属下在。” 罗衡道:“你替我拟一道公示。就说洪山峰身死,罗府上下万分沉痛,必予厚葬。但此乃帮派内斗,我不便参与。洪兴帮后续重选帮主事宜,由他们自己公推。无论是谁当选新帮主,罗府都予以承认。” 周合道:“是。” 罗衡道:“推选帮主之后,无论那小子当不当这个帮主,我罗府都会设下酒席,请他赴宴。” 周合道:“……罗爷英明,我这就下去准备妥当。” 罗衡挥了挥手,抬头仰望天花,淡淡地道:“就看他……敢不敢来了。”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七章 心中的火种 随着沧海手刃洪十三妹和洪山峰自刎而亡,纷纷扰扰的一天终于落下帷幕。洪兴帮一天之间便换了主人,也让满舟山府的人震惊不已。许多人都在打听沧海是何方神圣,当知道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时,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就在大家都以为罗府会派人出来镇场子的时候,罗府却出人意料地发出公告。公告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罗府不会插手此事,并承认洪兴帮新立帮主的身份。如此一来,无疑又将沧海推上了更高一层的舆论中心。 而此时的沧海却已经离开了舟山府。他独自回到老杜酒馆。酒馆大门紧闭,被官方贴了封条。沧海飞身跃上房顶,从当时打斗的破洞里进去。 酒馆内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老杜掌柜他们的尸首已被移走,想是官家送去给仵作尸检了。但地板、走廊、楼梯到处血迹斑斑,十几个人的死状还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沧海至今都还难以接受,活生生的掌柜一家真的就这样死了。 他想起了小时候过来买酒的情景。老杜掌柜一脸市侩地拨弄着算盘,一边盯着小二打酒,一边用手捏他的小脸蛋;小二笑嘻嘻的,嘴里骂着他小乞丐,手中却偷偷塞给他两颗麻糖;老板娘刚嫁过来不久,还很年轻,偶尔从二楼现出身影,都必定把楼下食客的目光给勾了过去;后厨房里,大厨在骂着二厨,二厨在骂着小厨,窗口飘出阵阵菜香,馋得他直咽口水。 而如今,这一切都只能存在于回忆之中了。 诺大的酒馆冷冷清清,到处弥漫着一阵阵的寒意。空气里血腥的气味在漂浮,仿佛痛苦惊恐绝望的哭喊还在回响。而造成这种结果的起因,是自己凭着刚打败罗家少爷的意气风发,逼迫掌柜去问洪十三妹要赔偿。 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地板上,尽管已经为老杜掌柜杀了洪十三妹报仇,沧海仍然悔恨难消,心中想道:“都是我害了你们,都是我害了你们。” 如游魂般在酒馆内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地外面雷声轰轰,不多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从破洞灌将下来,在地板上流淌蔓延,血迹渐渐地消融于水里。 冰凉的雨水浇湿了发肤,沧海稍微清醒过来,瞧见柜台上还摆放着掌柜用的算盘,当即伸手拆了三颗算珠下来,咬牙道:“老杜掌柜,是我对不起你。我带着这珠子,就如同带着你一般,希望你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这辈子,我沧海绝不允许再有任何一个人因我而死。” 足尖一点,从破洞里窜了出去。 外面暴雨滂沱,雷电交加,沧海任雨水打在身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红峡村。 沧百重坐在家门边,长望村头,一动不动。计三也陪在他身边,两人沉默等候。直到沧海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三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句话都不说。良久,沧百重把一身干净衣服扔给沧海。沧海一声不吭地进去换了。出来后又一声不吭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兽筋与藤条揉杂成的细绳,将那几颗算珠串在一起,然后戴在了脖子上。 沧百重凝视良久,终于哑声问道:“杀了吗?” 沧海道:“杀了。” 沧百重道:“杀了就去睡吧。” 沧海道:“好。” 转身入房。房外剩下两人。计三惴惴不安,道:“叔叔,那罗家怎么办?” 沧百重道:“事到如今,已难有善局。咱们只有见一步行一步,且看那罗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作定夺。” 次日,大雨消停,云开见日,沧百重正在屋里自斟自饮,突然村头鸡飞狗吠,黑压压地闯进来一大队人。领头一个高瘦汉子放开喉咙喊道:“沧帮主,沧帮主。” 沧百重正自疑惑,沧海和计三已闻声而出。那高瘦汉子在村里走来走去地找,忽然见到沧海露面,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叫道:“沧帮主,终于找到你啦。” 原来却是高配雨带着一群帮众找到村里来。沧海没好气地道:“大呼小叫地做什么?你带着这么多人,别把乡亲们吓坏了。” 高配雨略显尴尬,陪笑道:“怪我,怪我,这不是心急找你吗。” 沧海道:“找我干什么?” 高配雨道:“咱们洪兴帮刚刚经历大变,帮主你得回去主持大局啊。” 沧海道:“主持什么大局?我说了不做这个劳什子帮主,你们那些屁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高配雨一张脸顿时蔫了下来,苦笑道:“这……这个……这帮主你不做不行啊。我背着卖主求荣的骂名,答应这么多兄弟,说洪兴帮绝不会散。你要是撂担子不干,我没法跟兄弟们交代。” 沧海道:“那是你的事。这些年你们的骂名也不少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高配雨哭丧着脸,嗫嗫地说不出话来。 沧海道:“还有,我不想再听到什么洪兴帮黑心帮,你们爱干嘛干嘛去。现在,立即,马上,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高配雨老大不情愿,低低地道:“是。”顿了一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道:“原来是这样。帮主放心,我这就回去召集兄弟们开会,明天给你办好。” 沧海愕然道:“办……办好什么?” 高配雨打了个唿哨,一大队人又轰轰烈烈地离开了村子。沧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计三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计三道:“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沧百重道:“洪兴帮的人为何要奉你做帮主?” 沧海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沧百重道:“嗯,也就是说,洪山峰在的时候树了不少敌人,他一死,洪兴帮群龙无首,恐怕这些人都要被清算。罗家又不爱收他们,所以找你当靠山来了。” 沧海道:“大抵如此。” 沧百重道:“这高配雨看起来不怎么样,倒是有大胸怀之人。” 沧海道:“大胸怀?老爸你别这么赞他,他就是怕死。” 沧百重道:“以后你就会懂了。依我看,你做这个帮主也未尝不可。” 沧海一愣,随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我才不做。洪兴帮臭名昭彰,我要是成了他们的头头那还得了。” 沧百重道:“臭也是洪山峰带臭的。事在人为。洪山峰能把他们带臭,难道你就不能把他们带香吗?现在这些人已经这么臭了,若是没有人管,流散出去,最终苦的不还是咱们这种平民百姓?” 沧海听他说得有些道理,挠头道:“可是我也没管过人。 沧百重笑了笑,道:“叫你带头,又没叫你管。你若是能带他们改邪归正,乡亲们定也欢喜。” 计三在一旁点头道:“叔叔说得极是。” 沧海道:“我还是觉得不好,麻烦得很。” 沧百重道:“当然也无需去刻意迎合,看明天他们给你办了什么再说吧。” 果然到了第二天,高配雨带着大队人马又轰轰烈烈地跑来了,进村便大叫道:“沧掌门,沧掌门。” 三个人正在门口喝酒。沧海见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高配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沧掌门安好。” 沧海险些被酒呛了一口,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高配雨道:“沧掌门。” 沧海道:“你又整哪一出?” 高配雨道:“昨天掌门说不想再听到洪兴帮,因此属下回去跟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地将洪兴帮解散,然后新建了一个沧水派,大伙儿一致推举你做这个沧水派的掌门。” 沧海只听得瞠目结舌,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佩服他的鬼点子,呆了半晌,才道:“高配雨,你可真有出息。罗衡才刚公示全舟山府说不干预洪兴帮的内变,你转眼就把洪兴帮给整没了。你就不怕罗衡追究你?” 高配雨道:“禀告掌门,沧水派上下只遵掌门一人号令,什么罗衡罗竖,与本派毫不相干。若是有人与掌门为难,便是与沧水派上千兄弟为难,大伙们必定同心戮力,共御外敌。” 沧海一拍大腿,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道:“漂亮!高配雨你干得真漂亮。所以这掌门之位我是跑不掉了是吗?” 高配雨道:“沧掌门年少英雄,众望所归,非你莫属。” 沧海道:“行,既然你一定要赖上我,这掌门我就接下了。” 高配雨大喜,道:“谢掌门。” 后面众人也纷纷叫道:“恭喜掌门。”“贺喜掌门。” 沧海招呼高配雨也一起坐下。高配雨喜逐颜开,陪着连连举杯。喝了几口酒,沧海道:“对了,刚才你说全派上下都只奉掌门一个人的号令,是吗?” 高配雨道:“这是当然。掌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沧海道:“嗯,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情,你们一定要给我办妥。办不好的话,本掌门把你们一个个逐出沧水派。” 高配雨道:“掌门请说,配雨定不辱使命。” 沧海道:“好,这么着。我方才坐在这里想了一下,这掌门我已经做过了,但是现在做得有点腻。所以吧,我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马上接任我的掌门之位。我是沧水派第一代掌门,你是第二代。以后门派里的大小事务,一概由你负责。” 高配雨顿时像木头一样呆住,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沧海自顾转身去喝酒,道:“哎,这掌门的话就是管用。不过挺累人的就是了。幸亏我沧水派英才辈出,后继有人,掌门之位传给你,我也是一万个放心。望你带领本派弟子将沧水派发扬光大,我心甚慰。” 高配雨道:“这……这……” 沧海道:“这什么这?不许违抗掌门命令,否则逐出沧水派。” 高配雨还待再说,突然天上吼声响起,抬头一看,一只飞行兽从北飞来,在红峡村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降落下来。 从飞行兽背上下来一个人,扫视了一遍众人,问道:“请问沧帮主在吗?”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八章 邀请 飞行兽在舟山镇原是稀罕物,高配雨一看便知,低声对沧海道:“是罗府的人。” 沧海道:“嗯,你且问他,所为何来?” 高配雨道:“是,掌门。” 沧海白了他一眼。 来人见了众人的装束打扮,又问道:“各位是洪兴帮的朋友吗?” 人丛中无人应答。来人脸上泛起几分恼怒和尴尬,叫道:“洪兴帮帮主沧海可在?” 高配雨敲着桌子道:“叫什么,叫什么?沧海的大名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来人定睛一看,却认得他是洪山峰以前的副手高配雨,当下似是而非地行了个礼,道:“原来是高帮主。” 高配雨明知故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来人笑道:“在下罗府陈放,高帮主以前见过的。” 高配雨道:“噢,是陈放啊,你是专程过来陪我们喝酒的吗?” 陈放道:“高帮主说笑了。在下是来找贵帮沧帮主的。” 高配雨道:“沧帮主?那你来错地方啦。” 陈放一怔,道:“来错地方?这里不是红峡村么?” 高配雨道:“是红峡村,但你找的人不在这里。” 陈放疑惑道:“但罗爷说,沧帮主明明就住在这里。” 高配雨道:“错啦,错啦。这里没有什么沧帮主,也没有什么高帮主,更没有什么洪兴帮。” 陈放沉下脸来,道:“高帮主,这玩笑可不好笑。我是受了罗爷亲口嘱托而来,你不要误了我的大事。” 高配雨道:“我说的是实情。就在昨天晚上,洪兴帮被人给灭啦。罗爷还不知道么?” 陈放愕然道:“洪兴帮被灭了?谁灭的?” 高配雨道:“我灭的。” 陈放怒道:“高配雨,我叫你一声高帮主是给你面子,你在这胡言乱语捉弄于我,小心罗爷拿你是问。” 高配雨一脸无辜道:“事实如此啊。洪兴帮已经成为历史,如今在你面前的是沧水派,没有什么沧帮主高帮主,只有沧掌门。” 陈放一愣,道:“此话当真?” 高配雨道:“难道我还敢拿咱们家掌门开玩笑么?” 陈放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群,想了想,已自明了,道:“哼,什么灭了,原来是换了帮名。你好大胆,私自更名换派,竟不向罗府上报。你们是越来越不把罗府放在眼里了。” 高配雨嘻嘻笑道:“洪兴帮都没啦,还上报什么。如今咱们这沧水派是新门新派,跟罗爷却没什么关系。” 陈放冷冷道:“我看你们是要造反。你们现在的当家人呢,也不出来管管?” 沧海兀自搭着脚在一边喝酒吃肉,不亦乐乎。高配雨道:“本派新立,事务繁多,沧掌门忙得很,恐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告。” 陈放气道:“你……”他携罗衡之令而来,本以为会有一堆人跟在屁股后面吹捧奉承,哪想到竟受如此冷落。被言语戏弄不说,连对方当家的面都没见着。但罗衡交待的事又不能不说。当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纸函,恨恨地丢给高配雨,道:“自己看吧。这是罗爷的意思,去不去在你们。” 言毕头也不回地骑上飞行兽,飞行兽展翅而起,便要往来时方向飞走。 沧海把手里吃剩的骨头往天上一扔,正打中那飞行兽的屁股。那飞行兽吃痛,惊得屁股狂抖,双翼乱扑。陈放控之不住,被兽翼打了一下,顿时从半空一头摔将下来。 过了好半晌,才哼哼唧唧地爬起,朝这边怒吼道:“谁!是谁干的?” 突然间人缝里一道白影飞出,啪的一声,打进他嘴里。陈放大骇,忙伸手抠吐出来,却见掌中一块兔腿骨,还有几颗鲜血淋漓的牙齿。舌头绕嘴一舔,惊觉几颗门牙已经空了,不由得又怒又怕。也不骑飞行兽了,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奴们有虫,灰吐看拉爷嗦死奴们……” 他嘴门漏风,咿咿呀呀地不清不楚,众人也不知道他骂些什么。高配雨乐不可支,以前洪兴帮处处被罗府骑在头上,何时有过如此畅快。如果说之前投靠沧海只是为了生存,这一刻心中油然而生的敬意却已是真真切切,抱拳对沧海道:“掌门这一手兔骨砸兔牙,打得十分痛快。那人回去跟罗衡告状,只怕罗衡也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众人哈哈大笑,以往内心对罗府的惧怕竟是纷纷烟消云散。沧海朝高配雨手中的纸函努了努嘴,道:“他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高配雨打开来一看,道:“是罗衡写给你的请柬,邀请你明天赴宴。” 沧海接过来翻了翻,邀请函上的大意是说他新任洪兴帮帮主,罗府特地设宴为他接风,一是庆贺,二是商议今后盘口事宜。辞措倒甚是客气,看不出敌意来,关于罗哲受伤之事更是只字未提。沧海冷笑一声,就着邀请函擦了擦嘴角的油,揉作一团,扔在地上,道:“这罗衡事可真多。” 高配雨道:“那这酒宴,掌门去还是不去?” 沧海道:“去。有酒有肉的,不去不是亏了吗?” 高配雨道:“但罗衡显然不怀好意。此人老谋深算,修为又高,只怕不好对付。何况酒宴还是设在罗府里面,他手下能人众多,一旦进入,危机重重,要出来可就难了。” 沧海道:“我无所谓,反正那是你的事。” 高配雨道:“我的事?” 沧海道:“对啊,刚才我已经把掌门传给了你,掌门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再且这函上口口声声说的是帮主,就更和我没有关系了。” 高配雨一想到要跟罗衡那种虎狼之人坐在一起,不由得头皮阵阵发麻,忙陪笑道:“掌门,掌门,这个活我干不了。” 沧海道:“不干也行。但你们得答应我两件事。” 高配雨道:“掌门请说。别说两件,就算十件,二十件,大伙儿也必定答应。” 沧海道:“好。第一,你既然立了个新门派,就得有新门派的规矩和气象,可不能把洪兴帮的那套臭毛病再带过来。从今天起,沧水派的宗旨便是扶难救危,锄强济民,如此方对得起自己的一身本事。倘若再有人做那害人伤民之事,严惩不贷。” 高配雨道:“属下记住了。” 沧海道:“第二,你们若是能做到第一条,那这个掌门我做也无妨。但是门派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得给我处理好。我可没那么多精力陪你们消磨。” 高配雨苦笑,心想你这不是当甩手掌门么,但也不敢有什么意见,道:“是。掌门只管做你的大事,派里那些油盐酱醋的琐碎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沧海满意地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以后这门派里上千人的衣宿口粮就辛苦你了。” 高配雨唯唯诺诺,心底却暗暗发愁。以前洪兴帮的钱财来源少不了剥削平民百姓,现在不准弄平民了,这养人的费用倒是个难题。 沧海又道:“这罗府的情况你知道多少,给我说说。” 高配雨道:“掌门难道真想去赴这宴席?” 沧海道:“赴不赴暂且不表,但跟罗衡会面是迟早的事。所谓知此知彼嘛,了解多一点总不是坏事。” 高配雨道:“罗衡跟以前的洪帮主向来不太和睦,是以这罗府我也没去过。但以他的手段,想必是进去不易,出来更难。” 当下将自己了解不多的内情都跟沧海说了。毕了,沧海让他带着队伍先回去,预防罗家暗中对沧水派各盘口动手。打发众人后,沧海道:“老爸,你说罗家这酒宴去得去不得?” 沧百重道:“我自然是希望你不去。但若不去,我又怕老杜之事重演。” 沧海心中一凛,不自禁摸了摸胸前的算珠,想起自己曾对老杜掌柜发的誓言,下定了决心,道:“好,那就让我会一会这个舟山府的霸王,且看他是有三头呢,还是有六臂。” 一 神之降临 第二十九章 赴宴 翌日,细风清凉,愁云黯淡,看来又将是一个阴雨天。 罗府大门前立着两只硕大的石兽像,张牙舞爪,怒齿如戟。兽像下,八名守卫全副武装,左右站列,更增威严之势。 沧海独自顺着大路走来,瞧见门口阵势与之前洪兴帮总舵相比,声威上便高出倍屣,可见罗衡管治严厉,属实不容小觑。 沧海足不停步,大摇大摆地便要往里走。四层守卫一齐放刀拦住,领班的守卫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沧海叉着腰,双脚在阶沿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土,懒洋洋地道:“罗衡今天请我来喝酒的,难道他没跟你们说吗?” 那领班道:“我不管你来喝什么,只管问你是谁。” 沧海道:“我便是沧海,满意了么?” 那领班道:“管家却不曾提起你的姓名,更不曾提起有请谁喝酒。你不能进去。” 沧海冷笑一声,道:“嘿,下马威从门口就开始了吗?”捋起袖子,往台阶上一躺,翘着二郎腿晃啊晃,望天数起云来。 那领班喝道:“大胆,罗府门口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赶紧起来,否则戳你个透明窟窿。” 沧海不理他,只管数云道:“……七,八,九,十,十一……不对,这几朵像狗一样的东西是在一起的,应该算一朵才对……八,九,十……哎,也不对,这在一起的时候怎么那么像坨屎呢……” 那领班抬脚去蹬他,被他右手轻轻一拨,顿时仰天跌倒。沧海好整以暇地道:“我数到一百个数,倘若罗衡还不让我进,那就让他自个儿喝酒吃菜去吧。我可不奉陪了。十三,十四,十五……” 那领班自知不敌,转身进门,估计是请示人去了。 沧海堪堪数到第五十一多云,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迎将出来,拱手道:“沧帮……沧掌门到来,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沧海头也不回,对着天上的云道:“嗯,原来还是知道我是谁的。废话少说,这门到底给不给进?” 管家笑道:“当然能进。方才全是误会,都怪我忙昏了头,忘了交待他们。沧掌门里边请。罗爷已等候多时了。” 沧海道:“那就好。”站起来拍拍屁股的灰尘,跟他走进府内。 到了宴厅,里面摆着一桌菜肴,十几人觥筹交错,竟是已经吃上了。管家朝席间一指,道:“沧掌门,请入座。” 沧海定睛一看,那十几人一个紧挨着一个,之间并无空位,又如何入座?那些人却似不知一般,纷纷朝他招手道:“沧掌门,这边请。”“别客气,就坐我旁边罢。”“过来挤一挤就是了。”一个个嘴里说着客套话,却坐着不动,丝毫没有让出空隙的意思。 沧海心中冷笑,不由对罗衡起了几分鄙视之意,暗道:“原来方才门口那威严兵勇不过是装装样子,这罗衡身为舟山翘楚,却尽使些折辱人的下作伎俩。胸怀眼界论起来还不如高配雨。” 管家道:“沧掌门自请入座,老朽去跟罗爷知会一声。”然后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转身出厅而去。 沧海打量了一圈宴厅,但见除了那桌食客,周围各个出入口都或隐或现地有人把守,显然为了防止自己逃跑,准备得极其充分。 这时身后有人叫道:“让一让,让一让,这是上菜的道,别挡着。” 沧海回过头,原来是厨子端着刚做好的菜正往席上送,当下也不客气,一伸手便把银托上的菜肴取过来,往前几步,拖了一张茶几到酒席上菜的位置旁边,大咧咧地坐上去,支起一只脚,径直抓着盘子里的菜吃起来。 这完全就是一副山村陋夫的吃相。宴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全聚在他身上。但他浑然不觉,嚼了几下之后,摇头道:“不好吃。”把嘴里嚼成糊团的菜吐回到盘子里,往酒席上一放,道:“你们尝尝这菜,是不是不好吃?” 那团嚼过的菜还沾着他的口水,十分恶心。沧海不待他们回答,又抢过厨子端过来的一煲汤,舀起来咕噜噜地漱了下口,又吐回去,道:“嗯,这汤倒是有点鲜味,诸位多喝点。” 托着汤罐丢到桌上,转身又抓住厨子端上的火腿咬。如此每上来一样新菜,他都必先尝一口。那些人面面相觑,尽皆停箸,哪里还吃得进去? 沧海大叫道:“吃啊,吃啊,大家不用客气。” 那些人闷不做声。突然门口一人道:“沧掌门果然英才不羁,怎地却坐在茶几上?” 沧海转头看时,那人中等身材,五官天生一股阴鸷之气,神情肃然,想来便是这里的主人罗衡了,说道:“这里诸位兄台肚子饿了,我为他们试一下菜,免得不好吃的端到桌上,大家吃得不高兴。” 罗衡道:“沧掌门多虑了,我罗府请的都是舟山镇最好的厨子,材料亦为上乘,沧掌门吃惯了山野生肉,觉得味道不对也实属正常。” 沧海道:“照罗爷这般说,我来参加这个宴会却是多余了。也罢,我还是回去吃我的烤肉好啦,告辞。” 搬脚便要走。罗衡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赶着回去?之前因沧掌门迟迟不来,他们才叫了几个菜先填填肚子,确也失礼,让沧掌门见笑了。我这就着人重新开席,请坐罢。” 几个下人过来直接连菜带桌一起搬走,三两下打扫干净,然后重新搬了一只全新的琉璃桌上来。罗衡请沧海坐他旁边,沧海道:“我还是坐那边,好欣赏罗爷的风姿。” 挑了他正对面的位子坐了。罗衡也不以为意,等大家都落了座,道:“沧掌门年纪轻轻便创立门派,扬名立万,后生可畏。看来时代更迭,岁月匆匆,只在弹指一挥间,我们这老一辈很快就得退位让贤啦。” 左边一人道:“罗爷修为日增,触摸那延年长生之境指日可待,何谈年长岁老?” 其余人也纷纷说好话恭维。罗衡虽知自己距离长生还遥遥无期,但听着甚是受用,捋须微笑不语。沧海却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颇感不满。左边那人道:“罗爷身为舟山第一人,突破长生之境乃众望所归,不知沧掌门因何发笑?” 沧海想起《通神奥义》中言及的“通合五行一百载,通悟大道一千载”,这些人信誓旦旦地吹罗衡长生之境指日可待,焉知修炼路途的漫长,堪比天地岁月。当下道:“罗爷英明神武,天赋超群,练至长生不老自然不成问题。但恐怕跟你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人道:“罗爷若是突破,咱们自然能跟着沾光。怎会没有关系?” 沧海道:“罗爷不会老,但你们会啊。等到了那一天,恐怕你们的坟头草都三十丈高啦。” 众皆变色。那人道:“听沧掌门的口气,好像你倒不会死一样。” 沧海道:“我比你们年轻啊。料想我生平没做什么损阳寿的缺德事,总归是比诸位晚一点死。” 那人拳头紧捏,眼睛微微眯起,已隐有杀意。 罗衡倒是十分淡然,道:“修炼之事,无捷径可言,对大家都是公平的。谁能长生,谁不能长生,哪能说得准呢。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沧掌门以后也是要一起共事的人,大家不妨互相做个介绍,熟络熟络。” 那人恼怒难平,但罗衡既开了口,只能忍耐着,气哼哼地道:“在下通天门赵祖安。” 他旁边一人道:“在下青溪派詹费。” 右侧一人道:“罗府穆棱顾。” 其余人也一一报上名号,都是罗府属下各势力的当家人物。赵祖安见沧海大咧咧地斜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心中老大不爽,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沧掌门解惑。” 沧海道:“嗯,什么?” 赵祖安道:“听说你的沧水派乃新创立,还没上报罗府,便已占着洪兴帮的地盘,此等做法,于理不合吧?” 沧海道:“理?在座诸位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杀人讲理了吗?越货讲理了吗?一群不讲理的人聚在一起讨论合不合理,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赵祖安被他一顿抢白,为之气滞。旁边的詹费接口道:“与那些蝼蚁般的人自然无需言理,然而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互相之间总得立些规矩。以前洪帮主在世的时候,罗爷曾为我们各门各派划出盘口,哪里归我管,哪里归他管,划得清清楚楚。如今沧水派新创,罗府还并未划出贵派的盘口归属,是以沧掌门占着洪兴帮的地方,不合规矩。” 沧海笑道:“詹掌门有所不知,我出身贫贱,正属于那些蝼蚁之流,既然詹掌门说与我们这些蝼蚁无需言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詹费顿时张口结舌,悻悻坐下。右边穆棱顾道:“沧掌门言下之意,是占定洪兴帮的盘口了?” 沧海道:“你错了。” 穆棱顾道:“何错之有?” 沧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什么你的盘口,我的盘口?这整个舟山镇都是咱们磐石国的皇的。在舟山镇,谁能代表皇的意志?自然是府衙大人!沧水派借用皇的土地,稍后自然会报于府衙大人得知,却不烦诸位劳心了。” 众人脸色一时都是难看之至,都望向罗衡,等他示下。罗衡缓缓地道:“沧掌门牙尖嘴利,着实厉害。这话说到底,倒是我罗府多管闲事了。” 语气中微露寒意,显然已动了真怒。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章 试探 沧海道:“莫非罗爷觉得,我上报给府衙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罗衡一直暗中观察他,但觉他从进门到现在,自始至终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此刻又突然提到府衙大人,不禁心中一凛,心道:“我一直疑心他背后另有其人,难道这人竟是官府派来的不成?” 当下强压心中的怒意,微微一笑,道:“舟山镇本就是府衙大人管辖的地方,没什么不对。来这么半天,沧掌门想必饿了,咱们先叫人上菜吧。” 厨房里将早已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来。沧海一点也不客气,敞开肚皮大吃大喝。反正通神奥义有自动疗伤斥毒的妙用,不怕他在酒菜里做什么手脚。 罗衡只稍微动了几筷子,待他酒足饭饱,问道:“听闻沧掌门年少英雄,孤身一人击败洪山峰和他的洪兴帮,身手不凡,想必是出自名门。不知尊师怎么称呼?” 沧海笑道:“你这可难倒我啦。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找个人问问我师父到底是谁。” 罗衡奇道:“怎么,你连自己的师父是谁都不知道?” 沧海道:“是啊。我师父他飞天遁地,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我也只远远地见过他。” 罗衡道:“既没怎么见过,他又如何教你修炼?” 沧海道:“没人教我,我自修。” 罗衡道:“自修?沧掌门果然是天纵奇才,无人在旁指点,也不怕走火入魔。还是说,尊师留下了什么万无一失的修炼法子?” 沧海见他目光闪烁,猛然惊觉他是在套自己的底,咳嗽了两下,道:“我这修炼的法子倒也没什么稀罕。我师父说,每天按时吃饭睡觉出恭,多晒阳光,多点助人为乐,少干些伤天害理之事,心不虚,脾不火,自然而然的便能正气灌体,修为增进。大家闲时不妨也照此练一练。” 罗衡哈哈大笑,道:“沧掌门这修炼方式倒是有趣。别人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你却可修炼兼并,省时省力,难怪年纪轻轻便如此了得。” 赵祖安道:“外面都在盛传沧掌门打败洪帮主的雄威,不如今天在此露两手,好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众人皆抚掌称好。沧海却坐着不动,道:“在座的都是成名人物,我打败洪山峰只不过是靠着几分运气,岂敢班门弄斧。” 赵祖安道:“不妨。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又没人会笑话你。” 沧海摇头道:“我看未必。既是自己人,赵门主刚才为何却将地盘分出彼此,说我沧水派侵占地盘?不妥,不妥。” 赵祖安略显尴尬。詹费道:“沧掌门初来乍到,难免生分。这样,由我开个头好了。” 离座朝外走出十步,面向沧海,道:“我这里有一式金缚术,闲时修炼,略有小成,请沧掌门赐教。” 沧海心知既然进了这狼窝虎穴,切磋动手终究是避不掉,何况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对方要卖弄本事,不免好奇心起,向詹费看去。 但见詹费右掌拢在嘴边,吸了一口长气,腹部隆起如鼓,朝沧海张开大口,哈的一声,一只金黄色的烟圈从嘴里喷出,晃晃悠悠地向沧海头顶飘去。 那烟圈随气流变幻旋动,金黄耀眼,煞是好看。沧海觉得好玩,一时看得呆了。 詹费腹部继续鼓压,又是哈哈哈三声,接连吐出三个同样的金黄色烟圈。烟圈一个接一个飘到沧海头顶,然后轻轻下沉。待四个烟圈将他套在圈中心,詹费右手五指猛地一握。嗖嗖嗖嗖,四只烟圈由大变小,飞快收缩,霎时间将他连人带椅紧紧箍住。 沧海上中下盘全被锁在其中。低头看时,那几个烟圈渐渐凝成实质,变成粲然发亮的金属圈。金属圈越收越紧,但听咯咯作响,椅子崩断,全身骨骼生痛欲裂,竟像要把他活活箍死一样。 沧海潜运奥义之力,一股热流涌将出来,流到那几个金属圈上。几个金属圈顿时似乎松了一下。 詹费有所察觉,脸色微变,五指加力攥紧。那几个圈身流光大盛,又往内缩了一圈。沧海眉关紧皱,似乎颇为难受,奥义之力蔓延过处,冒出阵阵蒸汽。詹费想要再加力压缩,却发现收缩至此,已是无法寸进。两人一时相持不下。 渐渐地,圈身越来越松,詹费只攥得指甲深陷于掌中,血迹顺着手腕滴落,仍是徒劳无功。沧海身上冒出的蒸汽越来越浓,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依稀间,那几个金属圈软化下来,犹如被燃烧过的蜡,身躯熔化成液体,将流未流之际,又被高温蒸作气粒,与沧海周身的浓浓蒸汽一齐飘到空中,慢慢消散。 终于,圈身愈熔愈小,再也无力捆住沧海,啪嗒几声掉在地上,化作几道黄烟,腐蚀得地板都焦了。 詹费闷哼一声,拳头颓然放下,道:“沧掌门果然厉害,金缚术竟尔捆你不住。” 沧海道:“承让。” 穆棱顾上前一步道:“穆某不才,也想讨教一二。” 沧海道:“好说。” 穆棱顾左手一翻,掌心已多了一堆黑白棋子。右手捻起一颗黑棋,屈指弹出,嗤的一声轻响,那颗黑棋飞到沧海左上空,滴溜溜地不住旋转。 沧海道:“穆首领好雅兴,这棋我可不会下。” 穆棱顾第二粒拿起的是颗白棋,又是屈指弹出,白棋悬在了沧海的右上位。两颗棋子甫落定位置,便即互相对应,隐隐泛起的光芒中,黑棋延伸出一条细细的黑线,朝白棋连去。同时白棋也延伸出一条白线,朝黑棋连去。 两条线在空中连接,形成一条半黑半白的光弦,甚是奇异。沧海道:“穆首领使的这个也是捆绑术吗?” 穆棱顾嘴角含笑,右手扬起,中指如同弹琴般隔空一撩拨,嗡的一声,那条黑白光弦震颤间,猛地荡出一道黑白光幕,照沧海当头切下。 沧海脚尖急拧,右掌在桌沿一拍,借力避到一边。那光幕一闪而逝。过了一会儿,突然啪咧一声,那张琉璃桌从中裂开,一分为二,各自倾侧在两旁。盘儿、碟儿、碗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便连地板也现出一条深深的切痕,汤水顺着切痕流动,渗进地下的泥土。 穆棱顾道:“好教沧掌门得知,穆某这一手阴阳子琴矩并不是捆绑术,而是攻击术。” 沧海知道现在双方还没破面,所以刚才的攻击还只是试探,道:“谢穆首领提醒了。” 穆棱顾道:“不用谢我,因为接下来,你体验到的会是阴阳子琴矩真正的威力。” 拿起手中的棋子,中指连弹,嗤嗤嗤,嗤嗤嗤,破风声中,黑色和白色的棋子一颗接一颗地飞到空中,将沧海团团围住。沧海大约数了一下,总有十三四颗。 十几颗棋子各自发出光芒,然后互相递出细细的黑白光弦,四面八方地延伸出去,宛如蜘蛛网一般。看那阵势,就算还没弹奏出光幕,沧海身在其中,恐怕单单是那些伸递出的光弦就能把他洞穿。 一旦所有光弦链接成功,那无数片光幕弹将开来,势必要被碎尸万段。 沧海眼见不妙,斜身便要从光弦间蹿出。突然唰的一下,之前的那段光弦震出一道黑白光幕,朝他前面侧劈而至。这一跃若是实了,便要人头落地。沧海只好缩身退回阵中。稍不留神,嗤的一声,肩膊被光弦划中,顿时皮开肉绽。 这时密密麻麻的光弦已经快要成型,只剩下中心留有一点空隙。眼见避无可避,沧海唯有豁力一搏,当下大喝一声,奥义之力极速自丹田蔓延全身,犹如火山爆发一样,从皮肤毛孔喷薄而出,霎时间形成一股气流,朝四面八方冲击开去。 气流激荡,大厅内顿时纸张乱飞,布匹狂舞。空中的光弦受风压影响,不住震颤抖动,仅仅差了那么一点点,竟是始终无法连接在一起。 这一股奥义之力爆发开来,触肤生紧,就连罗衡都变了脸色。其余人修为稍低,还看不出端倪,他却已察觉到这股气息大非寻常,看向沧海的目光一时阴晴不定。 穆棱顾见空中光弦大有紊乱之象,指尖挑拨,唯一成型的那条光弦又发出一道光幕,便要照沧海切下。孰料那光幕刚刚发出,即被气流冲得烟消云散。 沧海见奥义之力奏效,宽下心来。只是这种爆气的做法缺少后续力,难以长时间维系。那些光弦虽然暂时接不上,但只要棋子还在,穆棱顾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想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腾出右手来,朝上空不住握压。 众人微微一怔,不约而同地向他握压的方向看去。但见天花板上隐有金光闪烁,像是飘着粉尘。随着他不停握压,粉尘渐渐聚合在一起,金黄灿烂,竟是聚成了一颗颗的珠子。 詹费首先反应过来,叫道:“啊,那是我金缚术的残留物。” 原来之前沧海提取奥义之中的五行火之力将金缚术蒸发,其术化作尘粒,一直在上空天花板间漂游。这时突然想起,竟是将其利用了起来。他曾在黑云渊见过天神聚云成术,因此有所感悟,此时危急中凝神运用,竟然成效,不由得心中大喜。待金珠聚成,五指遥遥一压。 只见金珠激射而下,啪啪啪啪一阵乱响,空中的棋子或被击碎,或被打落,黑白相间的光弦顷刻间消失于无形。 穆棱顾面如死灰,长叹一声,道:“沧掌门手段高明,穆某技不如人。”撤步退到人群后面。 沧海对他的这一式阴阳子琴矩倒也甚是佩服,方才若是光弦完全链接成型,胜负委实难料,道:“取巧而已,不足称胜。” 穆棱顾摇了摇头,显是并不认同他的说法。毕竟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罗府称霸舟山多年,如今却连败两阵,任谁都觉得面目无光。 赵祖安在一边早已看得十分恼火,双臂环抱于胸,出众而来,叫道:“我来会你!”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一章 舟山府的霸主 沧海对此人最没有好感,冷冷看去,见他鼻孔朝天,满脸不服气,与刚才卑躬屈膝地拍罗衡马屁的样子两相映衬,简直可笑至极。 这时外面一人匆匆走进门,赶到罗衡耳边跟他附语了几句。罗衡眼神一亮,低声道:“确定调查清楚了吗?” 那人却是他的幕僚周合。周合点点头,目光望向沧海,道:“确定。” 罗衡嘴含笑意,心情甚优,道:“好。” 这时赵祖安挽着袖子正跃跃欲试。沧海道:“赵门主,准备好了吗?” 赵祖安低喝一声,浑身肌肉鼓起,顿时将衣裳撑得胀胀的,狞笑道:“打你不需要什么准备……” 一言未毕,沧海的身影突然一晃消失,紧接着耳边风响,还没回过神来,双肩已被扳住,咚的一下,一个膝盖顶在他腹部。 赵祖安只觉得自己的肝胆肠胃脾都被震乱了,腰椎酸软,一时发不上力,张大了口啊啊啊的跪倒。沧海恼他出言无状,是以一出手就使上了八成真力,冷冷地道:“现在需要准备了吗?” 赵祖安痛得龇牙咧嘴,怒道:“你……你……你偷袭我,你卑鄙……” 沧海道:“笑话,是你说不需要准备的。给你个机会……” 赵祖安趁他说话不注意,突然双臂伸长,快如闪电般抓住他的双脚,倒拎起来,呼的一声,照地面狠狠摔打而下,吼道:“受死!” 他肌肉鼓胀之后,身材也变得高大了不少,相衬之下,沧海在他手上便如八九岁的小儿一般,拎起来简直毫不费劲。眼见沧海就要被挞成肉饼,蓦地里沧海在空中将腰身顺势拗成弓形,咚的一下,一拳又捶在他的肚子上。 赵祖安喉咙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双手松开,抚着腹部退后两步,双眼圆瞪,如要喷出火来。罗衡知他不是对手,道:“好啦,沧掌门功法奥妙,三位也各有神通,切磋便到此为止吧。” 赵祖安缓了口气,怒道:“不,我还没输!” 罗衡道:“我又没说你输……” 赵祖安不听他说完,哇哇大叫着又朝沧海扑了过去。罗衡摇了摇头,忍不住苦笑叹气。 赵祖安怒火攻心,完全摒弃了术法,打定主意要凭自己的铜象体把沧海活活摁死。钵大的拳头打得风声呼呼,身影过处,桌翻凳倒。但沧海脚步倏忽不定,在幢幢拳影间左穿右插,赵祖安竟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赵祖安鼻子都气歪了,叫道:“臭小子,你只会逃跑吗?”燥急之下,连沧掌门都不叫了。 沧海道:“逃跑?” 赵祖安道:“难道不是吗?像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有本事就实打实地跟老子较量。” 沧海身形一定,停住脚步,道:“那就让你一次。来,打。” 赵祖安见他受激托大,心中暗喜,沉肩跨步,真力凝于拳端,径照他胸前要害打去。他的铜象体本就以威猛著称,加上真气灌注,这一拳之力,实不下于千钧。拳出如山,连周围的瓷器铁器都刮得哐哐而响。 沧海气定神闲,左掌伸出,掌心微微内嵌,暗中发动通神奥义的吸收之力。这些天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随着对奥义运用的纯熟,那股每时每刻都在摄取灵气的吸收能力已渐渐能为其所用。赵祖安的铜象拳刚猛无铸,但盈满则亏,拳力过猛而外溢,拳力尚未触及沧海身体,便已被奥义吸收了一半。是以沧海单掌相迎,竟然稳稳将这重若千斤的一拳挡了下来。 赵祖安本拟这一拳能把他打个稀烂,不料拳掌相碰,却似击在了棉花上,对方稳如泰山,连脚步都不曾移动半寸,不由得又惊又怒,道:“你……你又做了什么手脚?” 沧海道:“说了你也不会懂。”左掌忽尔一旋,往内扣住他的手腕,跟着右拳陡起,朝他门面击去。 赵祖安对这种以刚撼刚的打法正求之不得,当即左拳直挥。双方的拳头正面碰撞,猛然对方的拳头上一股熟悉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冲击过来,空气炸开,振聋发聩,赵祖安硕大的身躯顿时如败草一样倒飞而出。 砰然声响,赵祖安背部撞在墙壁上,坚石砌成的墙壁顿时裂出一面人形的裂痕。赵祖安吐了一口血,骇然道:“不可能,这明明是我铜象拳的力量。” 原来沧海吸收了他前一拳的力量,并没有化为己用,仅仅是在体内转了一下,便由左手吸进,自右手放出。赵祖安万料不到自己打出的力量在他体内绕了个弯,居然会反哺到自己的身上,狂妄之意登时化作了一片惊惧。 沧海道:“都说了你不会懂。”身形如电光划过,砰的一拳已落在他脸颊。赵祖安门牙飞出,下巴变形,天旋地转间,沧海的拳头雨点一般击在他健壮的躯体上。 击打声在宴厅里不断回荡。赵祖安七窍溅血,毫无还手之力,身躯深深嵌入墙壁里,碎石落了一地。猛然间罗衡提气喝道:“够了,住手!” 这一声喝犹如天雷贯耳,动人心魄。沧海神思一荡,产生了一刹那的空白,拳头顿时停了下来。 罗衡阴沉着脸道:“适可而止吧,难不成你还真想打死他吗?” 他刚才喝声中暗蕴真气,显得功力深厚。沧海暗自心惊,脸上却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道:“刚才他追着我打的时候,罗爷不是这样说的。” 罗衡道:“他可没打死你的本事。”一挥手,两名手下上去扶赵祖安。 赵祖安耷拉着脑袋,早已晕死过去。衣服破烂,几近于裸露,全身斑斑驳驳似火烧一样烙着拳印。身躯卡在墙壁里面,如同活生生的壁画。那两名手下拉不出来,索性叫来同伴把他周围的墙砸了个洞,这才救出。随后抬走找医师去了。 罗衡道:“沧掌门好手段,我家哲儿想必就是伤在了你这手连续的快击拳上了吧?” 沧海心头一跳,心想:“终于说到正点上了吗?”嘴上却装懵道:“哲儿?你说什么?我不太懂。” 罗衡阴恻恻地道:“沧掌门不要装疯卖傻。数天前,我家哲儿在红峡村外的酒馆憩息,不料遭人毒手,至今卧床不起。沧掌门敢说你不知情?” 他不提酒馆则已,一提酒馆,沧海便想起老杜掌柜一家惨死的情状。本来对他还有所忌惮,此时怒气曝发,什么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仿佛突然记起,道:“啊,你说的是跟洪十三妹黏在一起,说两句话就亲一下嘴的那位大哥吗?洪十三妹不是什么贤良女子,那天在酒馆见我三哥长得英俊,也曾偷偷跟他眉来眼去。那位大哥私底下也不知道戴了多少绿帽子。哈哈,哈哈。罗大少爷家风严正,应该不至于跟这种贱女人混在一块吧?不对,不对,那位大哥肯定不是罗大少爷。”说着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饶是罗衡为人再深沉,闻此言也不禁气得脸上铁青,拳头暗捏道:“沧掌门满口秽言乱语,视我罗府如无物,不知是仗着府衙大人撑腰还是仗着自己修为高超?当真以为这舟山镇没人收拾得了你了吗?” 沧海道:“唉哟,怎么罗爷生气成这个样子?难道酒馆那位大哥真的是你的儿子?那可糟了。早知道是你的儿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跟他过招。至于府衙大人,我如今不小心得罪了罗爷,他若是能给我撑腰,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啦。” 罗衡冷冷道:“哼,谅你也不敢拿府衙大人做挡箭牌。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府衙那边根本没有你这号人。你这小子也不知在哪里捡到了关于修炼的秘笈,自己胡乱练了几天便出来搅风搅雨。” 沧海笑道:“罗爷请我吃这顿饭,敢情是冲着府衙大人的面子,以为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让罗爷失望了,我沧海做事,靠得是天地良心,却不是靠谁的面子。” 罗衡道:“天地良心?哼,天地若有良心,我罗衡早就喝西北风去啦。也罢,今天我手痒,便亲自拿你。好教你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沧海道:“嘿,演了一天的戏,终于忍不住了么?”手上却不敢懈怠,奥义流转,蓄力以待。 罗衡左手负背,右手单掌竖起,唰的一亮,一团白火冒出,在手上熊熊燃烧。当日罗哲以煙凰气护体,身上的火焰比这可小得多了。 沧海知道煙凰气的厉害,双足力蹬,犹如一道魅影冲向对方,掌沿如刀,直戳而前,竟是率先发起了攻击。 罗衡右手一挥,几撮小小的白色火焰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几道细长的焰尾,迎面射去。沧海侧里翻了个身,几道火焰擦身而过,正欲从侧面进攻,突然那几道火焰齐齐急刹,竟尔掉头又飞将回来。 沧海着地一滚,火焰急掠而过,嗤嗤两声,闻到一丝烧焦的味道,低头一看,衣袖被穿出了两个火洞。那几道火焰飞出十米,忽地散开,绕弯从左右两边攻至。 沧海飞身纵起,如同蝙蝠一样首尾掉转,倒踩在天花板上。那几道火焰在下面呼呼划了两个圆圈,折而朝上,嗤嗤嗤直射上来,宛若长了眼睛一般。 沧海心道:“就这几道小小火焰,也恁地难缠。”目光扫了一下下面那十几个旁观的人,嘴角不由微微上扬,足尖一点,便往人群中跳了下去。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二章 被擒 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了,一见他跳下来,便知不妙,哗啦一下四散逃开。沧海混在人群里,这里钻一下,那里钻一下。那几撮火焰失了目标,噗噗地打在地上,地板顿时多出了几个深深的孔洞。 罗衡鼻子里哼了一声,提气运劲,手上的煙凰气噌然大旺,白色火焰布满全身。只见他双手朝空中齐推,一只火焰幻化的凤凰离体而出,仰头做高唳状,双翅展现开来,焰霞耀眼,十分美丽。 沧海本能地感觉到了它美丽外表下隐藏的危险,只管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钻。那些人唯恐被殃及,拼命挥手驱赶他,纷纷骂道:“出去,出去,跟着我干嘛?”“臭不要脸的,你不是挺能吗?”“别拿我做挡箭牌,滚!” 那火凤凰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在空中盘旋来去,追寻人缝里沧海的身影,身上华光愈亮,只待目标一锁定,便即暴击而下。 那些人忍不住对沧海拳打脚踢,但沧海身法滑溜,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人丛中拳脚难施,竟是打他不着。后来不知谁喊了一句:“排成人墙,一起出手弄他。”众人移动脚步,前后排作了两列,紧紧相挨,如此一来,各人左右没了空隙,沧海也就无法钻来钻去。 众人或拳或掌,一齐出手平推。这些人每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舟山镇各门派势力的佼佼者,如今同时发劲,威力实是非同小可。沧海无力抗衡,顿时被逼出人群。 他甫一出阵,那火凤凰立马发起长唳,疾扑而下。沧海身前有人阵阻挡,只好往后急退。退了七八步,已被逼到大门口。那火凤凰张喙舞爪,身影未至,一股炙热气浪便已席卷而来。 这时门口突然闯进一人,边跑边嘴里叫道:“拉爷,噗哈啦,哟侍喔往色里来啦……” 沧海二话不说,回手就把他拽过来,一把朝火凤凰掷过去。那人吓得哇哇大叫,沧海这时才看清楚原来就是那个送请柬被打掉牙的陈放。可怜陈放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已被火凤凰一口吞噬。 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火凤凰爆出炫目的光芒,如同烟花一样炸将开来。陈放随同那烟火一起,顷刻间化为飞灰,连毛发都不剩下一根。至于他叫的是什么,就更无人得知了。 众人见了火凤凰如此威力,不由得齐齐色变。沧海亦感有些头皮发麻,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此人厉害,打不过,逃为上策!” 扭身正要逃走,突觉腿脚发紧,移之不动,低头一看,地上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两只粗大的黑钳,把自己的两只脚给牢牢锁住了。沧海大惊,俯身用力去掰,那大钳不知是用何材料打造,竟是纹丝不动。 沧海发起狠来,提掌正欲打穿地面,把黑钳所在的机关一起拉起,忽然一只手掌按在他背心要害上,罗衡冷冷地道:“别动,再乱动我就让你跟洪山峰一样。” 沧海暗道:“我命休矣。”当即一动不动,说道:“罗爷这府上到处都是机关,好玩得很。” 罗衡道:“动用机关是省得我家里的花花草草再受到什么损失。否则就算不用机关,我要杀你又有何难。” 沧海道:“难道你不想杀我么?” 罗衡道:“我还有点事要问你。来人,先把他押下去,待哲儿痊愈了,亲手把他千刀万剐,报仇雪恨。” 门外进来几个人,捧着两把跟那大钳一色的镣铐,把沧海的手给拷上了,然后摁开机关,把脚下的大钳拉起来,分别接上链条,两人在前面拉,两人在后面拿刀抵住,押着沧海往外走。 沧海心道:“他不杀我,到底意欲何为?”手上暗暗运劲,挣了许久,那镣铐却不曾有分毫松动,只索罢了。 四人押着他穿庭过院,进入后花园的一间独屋。屋里腥味扑鼻,阴冷森然,摆着诸多利器刑具,像是一间刑房。沧海道:“你们的罗爷使一点煙凰气就够我受的了,我怕火,准是满肚子的秘密都招了出来。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给我弄这些吓死人的东西。” 那几个人浑若未闻,走到西侧的刑架前,其中一人伸手进架子深处摇了几下,轧轧声中,刑架移动,现出一条朝下的通道。 通道幽深黑暗,几个人亮起火光,押着沧海向下走。走了大约十分钟,台阶已尽,通道转为平地,期间经过一道铁门,再向前一百步,通道方到尽头。 通道尽头一间窄小铁室赫然在目。铁室前后左右上下皆以厚厚的铁水浇灌,只留门上一个脑袋大小的窗口。几个人把沧海推了进去,又分别把他手足上的镣铐链条另一端锁死在四面墙角。如此一来,沧海就是插翅也难飞出这小小铁室。 沧海道:“罗衡把我关在这里想干什么?” 几个人不理他,八只手在他全身上下摸索,便连裆下也不放过。沧海叫道:“喂,喂,士可杀不可辱,过分了啊。” 几个人搜遍全身,除了几块碎银,一无所获,相互摇了摇头,转身径自离去。只听得铁门关闭,火光和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这地底下的铁室就只剩下沧海一个人。 沧海颓然坐下,手脚一动,黑暗中叮叮铛铛的都是金属碰撞声,心想:“这罗衡为人阴鸷,囚我于此定是有什么图谋。然而我一穷二白,除了挂个沧水派掌门的虚号,又有什么值得他可图的?” 思索半晌,不得而解,又没人进来跟他问话,既然到了这地步,想多了也无用,索性躺倒睡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地感到奥义在经脉间流动,毛孔微张,吸收进来的却非平常暖洋洋的灵气,而是阵阵冰凉。他迷迷糊糊的醒来,黑暗中仍是一片寂静。想起刚才奥义的异常,当即主动感受了一下体内刚吸收进去的东西,果觉有一丝凉气在游走,原来并非错觉。 沧海心道:“这是什么情况?”此时奥义仍在缓缓探出体外摄取那些凉气,细细品了片刻,只觉那些凉气充满了这铁室,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地底下的阴湿之气。此处远离地面,灵气贫瘠,但奥义的运转又从不会停歇,是以连这里的阴冷气息也吸收了进去。通神奥义难道竟是如此饥不择食的吗?” 那阴湿之气由经脉透进丹田,自然而然地与原有的奥义之力融为一体,并无一丁点的排斥异动,仿佛本来就是一样的东西。沧海对通神奥义的奇妙更是敬佩,忖道:“莫非这奥义什么力量都可以一并吸收融合吗?若真如此,百年达到通神之境还当真是有可能。常人修炼,只能以灵气一道为根基,而奥义却什么乱七八糟的气息都可以化为所用,兼之又是日夜不停,修炼突破的时间自然是大大缩短。 ” 既然阴气的融合状况良好,沧海便放下心来,不再理会。过了良久,突然地道传来脚步响,接着火光亮起,终于有人进来了。 那脚步声轻微有序,似乎只有一个人。来人到了铁室之外,火光晃动,一张脸从窗口望进来,却是罗衡。 罗衡道:“沧掌门住在这里可还舒适么?” 沧海四仰八叉地一躺,道:“还不错,甚是凉快,就是闷气了些,若有些酒喝就再好不过了。” 罗衡道:“酒自然是没问题。但沧掌门如今乃阶下囚,要想喝酒,总得拿些东西来换吧?” 沧海道:“我人就在这里,你想要什么,直接进来拿不就是了么。” 罗衡道:“我搜过了,却是没有。” 沧海好奇道:“那你想要什么?” 罗衡道:“实不相瞒,本座天生酷爱收藏功法,诸子百家,不一而足。今天我瞧沧掌门跟大伙儿切磋的法门甚是有趣,因此想借来一阅。” 沧海怔了半晌,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是看上了自己的通神奥义。只是通神奥义之玄妙,并不怎么在战斗中显山露水,而更多在于修炼方式的独特性,不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沧海笑了起来,道:“罗家的煙凰气霸体无双,在下不是对手。罗爷为何却觊觎起我这败军之将的功法来?” 他哪知道罗衡虽然称霸舟山多年,但修炼遇到了瓶颈,这几年进境一直停滞不前,无论如何苦修都无法取得突破,已经成了日夜困扰他的心病。凡人修炼,本就是在跟有限的寿命赛跑,你若能在这有限的寿命里突破到一定的层面,便可延长寿命继续往上修炼,若突破不了,就只能躺在棺材里哀叹人生苦短。罗衡屡屡碰壁之下,遂觉得是自己功法的问题,否则何以数年来难有进展?沧海原不过是一介山村猎手,却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快速成长,以至于竟能在舟山镇大杀四方,可见其修炼功法的神妙。再放他两年,恐怕连自己都制不住他了。因此不由对他身上的功法起了心思。当下答道:“我罗家煙凰气在舟山已经无有敌手,自然不屑去练你的东西。只是见了书房不曾收藏的功法,未免心痒。沧掌门只需让我抄一份去补书房的缺,心愿便了,原来的功法却照本还你。如何?” 沧海笑道:“罗爷如此盛情,在下倒也想慷慨一回,可是这一旦慷慨出去,我这小命可就要没啦。”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三章 破凰 罗衡道:“我只是借功法看一下,又没说伤你性命,沧掌门何出此言?” 沧海道:“罗爷有所不知,我师父给我功法的时候,只在我脑子里打下了印记,却不曾有书柬遗留。这功法都藏在我的脑子里,我若借给了你,岂不是连脑袋也要一起借过去吗?罗爷见多识广,不知有什么法子在砍掉我脑袋后,却不至于伤我性命?” 罗衡道:“既然你记在心里,那就更好办了。我把纸笔拿来,你当场写下即可。” 沧海摇头道:“不好办。” 罗衡道:“什么意思?” 沧海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写。” 罗衡皱眉道:“我劝沧掌门还是别耍什么滑头的好。一会儿说功法在你脑子里,一会儿又说不知道该怎样写。事到如今,贪图口舌之快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沧海道:“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罗衡道:“你当真不肯写?” 沧海道:“不是我不肯写,而是就算我肯写也写不出来。” 罗衡不说话了,沉默了良久,才道:“沧掌门还是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走了。 铁室里复没黑暗。沧海心道:“这厮把我关在这里,不知道要多久?”转念又想:“我写不出奥义给他,过几天他恼羞成怒,定是把我杀了,还用得着关吗?在这小小的舟山镇,除了府衙大人,只怕也没别人有能力从罗家的地牢救我出去。府衙大人与我素不相识,当然是不用想了。何况罗家在舟山称王称霸这么多年,府衙大人都不干涉,估计也是一丘之貉。至于高配雨,以他那贪生怕死的德性,我死在罗衡手中的消息一传出去,刚刚创立的沧水派怕是立马又得改换门庭了吧。”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自己死了不打紧,但独留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世上,彼情彼景,思之不胜悲凉。 又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罗衡多少会送点吃的,谁知一直不见有人进来。沧海虽然初窥修炼门径,但还没到辟谷的层面,因此肚子倒也有些饿了。 沧海想起以前家里断粮,父亲以画代食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忖道:“老爸那时候吃得煞有介事,难道画里真的能吃出味道来吗?” 死般的寂静中,肚皮咕噜噜的叫唤声实在是令人烦闷,当下沧海学起父亲画饼充饥的本事,他手足被拷,画不行画,便闭目不断去幻想自己面前正摆着一桌山珍海味,左手抓着肉,右手拿着酒,食之不尽,大快朵颐。 正在意海里大吃大喝,突然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依稀是脚踩瓦面的声音。罗府里巡卫众多,屋顶上安排了哨兵也实属正常。沧海也不在意,只管沉浸在美食的幻想里。过了大约五分钟,突然脑子一个激灵,想道:“不对。这铁室深藏于地底,密不透风,离地面不知道有多远,何况是屋顶。”当下对着铁门方向问道:“谁在外面?” 杳无声息。 沧海凝神倾听,并无人的呼吸声,反倒是双目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通道空旷旷的,没有任何人迹。这一来又是大吃一惊,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心道:“别说这地底下暗无天日,就算是有了光亮,我又怎么能隔着铁墙看到门外的情景?” 正惊疑间,耳中又传来嗒的一声。 沧海五官的辨识力一向极准,毫无疑问,那就是鞋子踩在瓦面的声音,心念电转:“为何连地面屋顶的脚步我都能听见,难不成这也是奥义其中的能力吗?” 如此心思一乱,眼前忽又恢复了彻底的黑暗,后续的声响也听不到了。他亟于探求真相,睁大眼睛去看,但心里越急,眼前便越是一片混沌,刚才目敏耳灵的状态如同幻像一样,再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瞪得眼睛发酸,才终于放弃,暗叹道:“在这里呆得久了,竟出现幻觉了吗?” 他只道是自己过几天就要死了,不免精神错乱。靠着墙壁坐下,触体冰凉,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回忆起自己十几年的人生轨迹,平平淡淡,生活清贫,可惜刚刚踏上修炼之路,可以让父亲过得好点了,却沦为了阶下囚。他初修奥义,便打败罗哲,废掉洪山峰,连挫舟山各门派高手,本以为从今往后便可一飞冲天,带父亲遍寻名医,游历世界,如今看来,正应了父亲那番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眼高手低终究是要吃大亏的。 念及此,突然想到:“我修炼奥义至今,短短几个月便能打败舟山府一干门主帮主,再继续修炼下去,难道就不能超越罗衡吗?通神奥义现在尚在吸收周围的力量自主修炼,罗衡只要一天不杀我,我便多一天的时间去缩小双方之间的差距。我明明还没死,却在这里自怨自艾,自我放弃,真是笨极了。” 但问题在于,罗衡说不准什么时候杀自己,倘若明天就取了自己的性命,就算奥义修炼速度再快也无济于事。只恨自己空有奥义,却无一绝技傍身。早知如此,当日在黑云渊就该厚着脸皮向那白衣道士讨教几招。 等等,绝技…… 沧海陡然间想起通神奥义后面曾注有一招,叫做“破凰”,只因这些时日修炼进度全由奥义自行解决,放任惯了,加之与人相斗一直顺风顺水,竟然把这事给忘了。虽然不知道“破凰”有多厉害,但奥义上给“破凰”的注语是:“奥义未成,若遇强敌,运功破凰,可保性命”。能在遇到强敌的时候保全性命,想必有其独到之处,何况还是天神所创。 犹如黑暗中亮起的一盏明灯,沧海忙闭眼去体内搜索。通神奥义仿佛知道他的心意,流转之间,在他脑海渐渐汇成了一段文字,正是关于“破凰”的注解。 注解不多,其中言以“引气化田”为重点。大意是,每个人的丹田容量是有限的,当容纳的力量达到一定界限后,便再也装不下更多的力量了。而这招“破凰”正是因此而创,意思是“破除界限”,乃是引气冲击磨炼丹田,将其生生撑大,以开拓更多的空间。但此招的前提是有足够的气做支撑,这时候就需要跟奥义吸取外界灵气的能力结合起来。一旦短时间内吸收大量的气,“破凰”便应运而生,不止能起到拓宽丹田的作用,而且可以短暂激发通体恐怖潜力,超越阶层战斗。 沧海心道:“原来奥义的精髓在此,难怪它什么力量都可以吸收,否则一旦到了灵气稀薄的地方就会无法施展。不知道这破凰激发的战力能把我和罗衡的差距拉近到什么程度?” 文字的后面是一段主动加强吸收能力的使用方法。沧海当即打起精神,依法练了起来。开初十分生涩,吸收得断断续续,但也能明显感觉到和平常吸收时的不同。以往奥义自行吸收,是缓慢而有序的,只会吸收流经身体附近的气,而且那些气都是周围物事溢出来的。“破凰”则是主动去抽取周围所有东西的内在力量,包括铁壁、泥土、空气、声音、味道、色彩,五官所能触及,五行所含元素,一应俱收。 随着方法运用的纯熟,各种力量由皮肤毛孔吸进经脉,然后百流归海,汇于丹田,相互融合成新的力量。沧海渐渐感觉到丹田胀痛起来,知道要留给丹田适应的时间,当即停止了对力量的主动抽取。 如此,每当丹田有所适应,便重新开启主动汲取,一旦丹田胀痛,便暂停下来休息。练了二三十次,自觉“破凰”大有进境,这时听得外面铁门响动,几个人走到铁屋前,亮起火往里面照,道:“死了没有?没死的吱个声。”却是当初押他进来的那几个卫兵。 沧海道:“死了又怎地,不死又怎地?” 其中一人道:“没死就拉出去问话,死了就死了。” 拿钥匙打开门,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进来把镣铐拉起,押着他又往外面走。 沿着台阶往上,那个连通刑房的入口已经打开,外面影影绰绰的站着有人。几人出到刑房,沧海环顾一下,却看见沧百重和计三被人摁在刑具前,罗衡右手放在铡刀柄上,似欲行刑,不由大怒,拔步就要抢上前。 罗衡右手一紧,道:“你再往前一步,我便要他们人头落地。” 沧海止步道:“你想要干什么?” 罗衡道:“我跟你说过,你知道的。” 沧海心里实在怒极,道:“你堂堂舟山罗府家主,竟使用如此卑劣手段,也不怕江湖同道笑话。” 罗衡微微一笑,道:“我本以此手段起家,舟山修炼界无不知晓,又有什么卑劣不卑劣的。我让沧掌门好好想想,现在可想好了吗?” 沧海道:“我说了不知道怎么写,你如此逼迫我又有何用?” 罗衡道:“天下间岂有自己练了又不知道怎么练的道理,沧掌门真当别人都是三岁小孩么?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既然沧掌门宁要功法不要自己的爹,我便遂了沧掌门的意愿,把他们两个杀了,以坚你志。” 说罢手上的铡刀就要推落。沧海叫道:“好,我给!” 罗衡笑道:“这不就行了吗。就一句话的事,沧掌门非要弄出恁多幺蛾子。” 沧海道:“你先把我身上的镣铐拿开,我演给你看。” 罗衡道:“刚说完沧掌门就不老实了。少废话,纸笔在此,清清楚楚地给我写上去,一字都不能落。” 沧海心道:“他硬要我写,说不得,只好胡诌一篇给他。” 走过去,提起笔,暗自思索应该怎样编造才能骗过他。罗衡催道:“快写。” 沧海道:“默写功法一丝都错不得,罗爷总得给我时间回想一下。” 罗衡倒也生怕旁人扰乱了他的思路,挥手让手下人都出去。这时外面一个人却不合时宜地走进来,罗衡斥道:“叫你们出去,没听到吗?” 那人道:“罗爷,是我。属下有事禀报。” 罗衡转头一看,却是周合。周合踏进刑房,正好沧百重抬头看他,两人一照面,顿时都愣了一下。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四章 府衙大人 周合只是愣了那么一瞬间,便即收回目光,躬身对罗衡道:“属下带人去红峡村搜查,没有找到任何功法书籍。” 罗衡道:“嗯,看来沧掌门说都记在脑子里倒非诳语。” 沧海在一边听见,说道:“我那破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除了两张木床几张皮毛,再没什么值钱东西了,派人去搜查,亏你想得出来。” 罗衡道:“沧掌门胆略过人,行非常之事,又不肯坦诚相告,本座只好靠着人多把地皮翻起来都找一遍。你若一开始就写出来给我,我又何必烧你家房子。” 沧海愕然道:“烧房子?” 罗衡道:“是啊,我让他们每找出一样东西,只要不是我要的,便即烧掉。你那房子样样都不是,现在应该都烧掉了吧。” 沧海气得把笔一扔,道:“你毁我家,我不写了。” 罗衡道:“房子我多得是,沧掌门若能把功法写出来,送你十栋八栋又何妨?我劝你还是赶紧把笔捡回来,否则就不止是烧房子的事了。” 沧海气呼呼的,但受制于人,又不得不捡。周合道:“罗爷,我要说的不是此事。” 罗衡道:“还有什么事?” 周合道:“高配雨听说沧掌门在府里作客,带着沧水派要来讨人。我怕罗爷嫌他们吵闹,叫人过去拦住了。” 罗衡倒没什么。沧海听了却大感意外,想不到高配雨那怕死鬼竟然肯为了自己带队来罗府捋虎须,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只听罗衡道:“高配雨那大废物领着一群小废物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沧掌门在我府上吃好睡好,他竟敢跑来跟我咋咋呼呼,真是不识抬举。以前洪山峰在的时候,他可没有这狗胆。” 沧海道:“罗爷的意思是说,他的胆是我给他的么?这可冤枉我啦。” 罗衡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周合道:“另外,我在路上遇到了府衙大人,他们也正往这边来。因此我抄近路先一步回府跟你禀告。” 罗衡一怔,问道:“他事先却不曾知会我。你确定他是来我府邸?” 周合道:“这个倒不能确定,但瞧他们的路径是往这边。” 罗衡摇头道:“我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手底人又不曾惹他,来我这里做什么?应该只是路过而已。” 沧海插嘴道:“你手底人烧了我家房子,青天大老爷找你问罪来啦。” 罗衡道:“沧掌门杀死了洪山峰兄妹,又怎知不是来找你问罪?” 沧海道:“洪山峰乃自刎而死,跟我没关系。再说我如今在你府上作客,吃好睡好,我只需一口咬定是受你指使,你可脱不了干系。” 罗衡冷冷地道:“我一刀把你杀了,把你脑袋拎出去,又焉知不是大功一件?” 说话间,忽有守卫飞步而来,报道:“禀告罗爷,府衙大人来访,说有要事相商。” 罗衡顿时表情尴尬,狠狠瞪了沧海一眼,说道:“给我好好写,回头我要见货。” 沧海道:“我饿啦,头晕脑胀,不大记得清楚。” 罗衡道:“哼,一会儿我便着人送吃的过来,别耍花样。”出到门口,对周合道:“你带人在这里看住他,别让他偷懒。在他写完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 周合道:“是,属下明白。” 罗衡快步赶回正厅,只见客座上已坐着一人,年约六旬,华服照人,深目如潭,正是舟山镇的府衙大人梁振东。他身边立着两名护卫,一男一女,皆为二十出头,垂手肃立于左右,面无表情。罗衡拱手道:“在下不知府衙大人莅临,未克远迎,万望恕罪。” 两人客套了几句。罗衡落座在旁,道:“府衙大人身负镇守舟山重任,日理万机,何以今天竟有空屈尊寒舍?” 梁振东道:“我外出公干,日前刚回到舟山府,听说治下最近有点不太平,连你这大高手都惊动了。今天刚巧路过宝府,是以顺道进来看看。” 罗衡道:“噢,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下面的人好勇斗狠,起了一些争执,还不至于影响大局。大人请放心好了。” 梁振东道:“那就好,如今我国四面受敌,形势严峻,正是团结一心抵御外侵的时候,万不可再出现内乱。舟山镇的安定,还需罗老弟出一份力。” 罗衡道:“好说,罗府绝不敢给大人添乱。若有需要出力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刀山火海,决不推辞。” 梁振东道:“有罗老弟这句话,我心慰矣。正好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弟成全。” 罗衡道:“大人请讲。” 梁振东道:“上个月在车平山剿匪,我副缉长受了高手围攻,因伤势过重,最终不幸殉职。这个位置一直空着。素闻老弟手下人才济济,我今天来此,是想借个人补缺。” 罗衡眼中一亮。他一直以来都想在官府方面安插人手,苦于梁振东为人刚正,不愿与他们这些黑道绿林深交,府衙所有职员均由上头分派,是以从来难知府衙深浅。自己在舟山行事,不免总觉得有所掣肘。此番梁振东亲自来借人,岂非天助其成?心下暗喜,问道:“府衙能人众多,大人为何不从中提拔一位上来?公家职位一向要经过严格考核,这般直接入庙,倒是少见。” 梁振东叹道:“时势所迫,终须破格从权。不瞒老弟说,如今边关告急,到处人手紧缺,这段时间上头况且不断从我基层要人,期盼上头派人回来给我是不可能的啦。普通缉士里又无可用之才。为了我舟山安定,无奈只好破一破规矩,来找老弟商议。老弟这边都是有本事的好汉,若能慷慨放人,舟山老百姓必感恩老弟大义,流芳千古。” 罗衡道:“大人客气了。能为舟山百姓出一份力,在下与有荣焉。” 梁振东道:“这么说,罗老弟是答应了?” 罗衡道:“大人想要什么人,尽管挑便是。” 梁振东道:“那我就先多谢罗老弟了。” 罗衡道:“我府内有四大首领,府外有十二金刚,修为高超,皆可做一派之主,当还配得上府衙大人的缉长。不知大人想要哪一位?” 梁振东道:“罗老弟果然厉害,舟山镇的高手十个倒有八个被你收在帐下。不知这四大首领,十二金刚,跟死去的洪山峰比如何?” 罗衡道:“不相上下。” 梁振东摇头道:“那便不是。” 罗衡道:“不是?大人言下之意,似乎心中已有人选?” 梁振东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咱们舟山府出了一位少年英雄,短短数天连败各路好汉,几大帮派的当家人都不是对手,就连洪山峰也是死在他的手里。有消息说,那少年此刻正在罗老弟的府上作客,老弟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罗衡越听越不对劲,心道:“他指定要那沧海小子是什么意思?莫非周合的消息有误,那小子果真是他那边的人吗?”脸色稍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道:“府衙大人认识他?” 梁振东道:“不识。所以才想烦请罗老弟做个中间人,与他认识认识。” 罗衡半信半疑,道:“此人拳脚倒是不错,但毕竟年轻,事凭冲动,还不足以担当大任。大人何不考虑一下其他人。” 梁振东道:“不妨。上阵剿匪,要的便是这满腔热血。罗老弟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干的事情可比他大多啦。所以啊,万不能轻易以年龄度人。” 罗衡见他坚持,一时沉吟不决。梁振东道:“怎么,罗老弟有难处?如老弟不舍,就见一下也不打紧。毕竟俊杰人人都爱惜,日后老弟委他以重任,总是要与我打交道的。今天在西城,街上百姓都说,自从洪山峰被人接替之后,门风焕然一新,以前那些帮众现在行为规正,不曾伤害平民一分一毫,甚受大家喜欢。此等作风,我确是十分欣赏。” 罗衡倒也怕拒绝他就算不翻脸,但因此产生的隔阂终究会一直存在。现在是拉拢这位府衙大人的大好机会,错过了,以后未必会再有。与之比起来,沧海那不一定适合自己修炼的功法倒是其次了。何况那小子此时正在默写功法当中,只要拖到他写完,这人交出去也未尝不可。当下道:“沧掌门现今确实是在我府中,不过他还身有要事,一时半刻赶不过来。恐怕府衙大人需要多等一些时候。” 梁振东道:“也不过多叨扰老弟几杯茶水而已,最近修炼上有些障碍难明,正好讨教一下老弟。甚好,甚好。” 罗衡无奈,只好吩咐亲信去请沧海,临去给亲信作了个暗号。那亲信跟随他多年,自是十分明白他的心思。离开大厅之后,慢悠悠地在后花园里逛了半天,估摸着沧海应该把功法都默写完了,才往刑房走去。 果然沧海写完了奥义,正在刑房里嘀嘀咕咕,要周合放人。周合着人把奥义封进密盒里,守在一边等罗衡来取。那亲信到了刑房外,把周合叫出去,附耳跟他说了大厅上的事情。周合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先回去跟罗爷说,事情已办好,沧掌门随后便到。” 那亲信去了。周合对卫兵道:“来人,给沧掌门松绑。” 卫兵把沧海身上的镣铐松开。沧海甚是意外,一边放松手脚一边道:“罗衡还算是讲信用,不枉了我这一番心血。”说完闪电般地一把掐住身旁卫兵的脖子,就要暴起发难。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五章 云霞镇的诡异命案 突听得周合冷冷地道:“你动手干什么,不要你父亲的命了吗?” 沧海定睛一看,只见他左手托着盒子,右手隐在衣袖里,距离沧百重和计三不过寸余,不知藏了什么杀招,当下悻悻撒手,道:“你们罗府的人都爱拿无辜要挟人,没品得很。” 周合道:“你若能乖乖听话,又何来要挟一说。待会儿见了府衙大人,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能提,只要配合好了,我保你们平安无事。” 沧海一怔,道:“见府衙大人?” 周合道:“不错。府衙那边缺人手,来找罗爷咨询,罗爷看在你写文的份上,特地向府衙大人推荐了你。别说罗爷不通人情,副缉长可是美差一件,在府衙大人手底办事,日后飞黄腾达,不可限量。倘若你一出去就跟罗爷拧劲,惹得府衙大人不高兴,这事就黄了。罗爷这天大的恩情,你可要记在心里。” 沧海翻了个白眼,道:“切,他推荐我,谁信?” 沧百重突然开口道:“既是府衙大人来要人,你便依他们所言。” 沧海素来听他的话,应道:“是,知道了。” 计三道:“兄弟莫怕,就算死,哥哥也陪着你。” 沧海顿时感动得眼眶湿润,道:“好三哥,死后下辈子咱们做亲兄弟。” 周合冷冰冰地道:“你们现在不是活生生地么?一口一个死,死给谁看?” 带着三人到达大厅。梁振东正与罗衡相谈甚欢。沧海一见他们的亲热劲,顿时心凉了半截,忖道:“这副知己好友的模样,还不是一丘之貉?看来我是出了狼窝,立马又得进虎穴。” 梁振东见他们出现,笑道:“这位少年英雄便是沧掌门么?果然是英姿飒爽,一表人才。小小年纪就当上了一派之主,后生可畏。” 沧海虽然心里不爽,表面上的礼数还是得做,抱拳道:“沧海见过府衙大人。” 梁振东道:“沧掌门最近在舟山风头劲得很哪。以一己之力挑翻洪兴帮,还带着洪山峰的徒子徒孙改头换面,这些天着实为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不愧为我舟山儿女。” 沧海听得一脸懵然,完全不知他所说的沧水派为百姓办的好事是怎么回事,心想:“定是高配雨那货在我不在的这些时候,强迫门派里的人去帮隔壁的三姑六婆挑水做饭带孩子,以此来讨好我。”说道:“都是手下那些五不着六的混账东西在胡闹,却教大人见笑了。” 梁振东哈哈大笑,道:“沧掌门说话真是风趣。贵派给孤儿寡母们送衣送食,禁止市井泼皮收取店铺费用,又跳到河里救人性命,都是实打实的好事。若如此这般都叫胡闹,那着实让我等无地自容了。” 沧海半晌说不出话来。梁振东道:“沧掌门侠义心肠,老夫甚是感佩。想我舟山出了这等少年英杰,若不能为我皇所用,不免终生遗憾。沧掌门可曾想过入职公府吗?” 沧海道:“在下出身贫寒,乃一介布衣白丁,日常但求三餐不饥,不敢奢望能吃上这公家饭。” 梁振东道:“如今沧掌门贵为一派之主,已是名震舟山,我本不该多事。然帮派之能所为,终究有限。沧掌门何不投入公门,也好一展抱负。” 沧海道:“我听说做公务的,规矩甚多。在下懒散惯了,恐给大人添麻烦。” 梁振东道:“哪有那么多规矩,你却是听谁说的?你来之前我已经跟罗老弟商量过啦,我府衙里尚有一副缉长的位置空缺,罗老弟同意让你补上,你意下如何?” 沧海心道:“原来他不知我跟罗衡是对头,还以为跟洪山峰一样隶属罗府,因此先问了罗衡。估计罗衡也是推脱不掉,便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哼,斗来斗去,到底还是姓罗的占了便宜。”但此时形势,只有应了府衙大人的邀请才能脱身罗府,当下道:“大人若不嫌弃在下粗鲁,自然愿意为大人效力。” 梁振东甚是欢喜,呵呵笑道:“这话你就错啦,不是为我效力,你是为舟山的老百姓效力,为磐石国的皇效力。” 罗衡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强笑道:“恭喜大人得一干将。” 梁振东道:“还要多谢罗老弟慷慨相助。既然入了公门,可不能再呼门派职称啦,我且先直叫你沧海吧。” 沧海道:“是,大人。” 梁振东指着沧百重和计三道:“这两位是……” 沧海道:“都是我的家人,这位是我的父亲,这位是我的哥哥。” 梁振东笑道:“好,好,你们都到我身边来。咱们的事情回去慢慢再说,现在我另有问题要跟罗老弟商议。” 三人走到他身侧。罗衡道:“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在下知无不言。” 梁振东笑眯眯地道:“此次我外出公干,乃是受了云霞镇府衙的邀请。云霞镇近来迭遭不幸,每到深夜,总有人被恶鬼盯上,吸取精血灵魄。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副皮囊啦。” 罗衡道:“这恶鬼如此凶残,当真骇然听闻。” 梁振东道:“是啊,这般凶残的事,可是已经连续发生了几个月了。云霞镇的陆大人发动了全镇的人到处搜查,一无所获。卫兵们昼夜不间断地分班巡逻,晚饭时间过后,便即宵禁。在如此的严防死守下,兀自不断有人丧生。更奇怪的是,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在密室状态下被害。经卫兵们检查,门窗反锁,屋瓦完整无损,除了受害者的皮囊,凶手竟是连一丁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罗衡道:“房屋封闭,凶手仍能来去自如,莫非真是恶鬼索命不成?” 梁振东道:“云霞镇的百姓们也是这般传言。隔三岔四地有人被害,当地人都说是有厉鬼生前惨死,死后冤魂不散,否则怎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吸取精血灵魄?一时搞得人心惶惶,不少人吓得搬到外地住去了。后来有一天夜里,就连陆大人委派的缉长也死于非命,死状与之前的受害者一模一样。陆大人终于坐不住啦,苦思无策之下,只好向我求援。” 罗衡道:“大人到了云霞镇,可是查到了什么?” 梁振东道:“初时我也是跟陆大人一样,一头雾水。那凶手无影无踪,作案又杳无痕迹,手段高明之至。我们逐家逐户地排查,也不曾有任何线索。期间仍有命案发生。无奈之下,只好调集十几位高手,请张侍卫发动流影大法,直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发见了凶手的踪迹。” 罗衡道:“张侍卫?” 梁振东道:“不错,忘了跟罗老弟介绍,我身后这位便是张侍卫。” 站在他左边那个男的微一点头。罗衡拱手道:“来了这么久,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侍卫大人,恕罪恕罪。来人,给张大人掌座。” 张侍卫道:“不用,我是来办事的,这些繁锁礼数就免了。”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面无表情,罗衡不敢违拗,便由得他站着,道:“没想到云霞镇的案情居然会惊动皇城派侍卫大人出马。” 张侍卫道:“我倒不是专为云霞镇而来,只不过是我查的案子刚好跟梁大人的案子交集在了一起罢了。” 罗衡道:“原来如此,这可巧了。” 梁振东道:“我们是在查案的过程中与张侍卫不期而遇的。张侍卫说,在云霞镇的凶案发生之前,距离此处五百里外的地方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死者均是被抽空精气而亡,与云霞镇情状相同。” 罗衡道:“这恶鬼竟能游荡如此之远,可真奇怪了。” 张侍卫道:“不止如此,在其他偏远的地方也大大小小发生了相似的案件。我半年前便开始追查,一路摸索,将各地案件发生的时间节点连成一线,发现此凶手的路径乃是由边境而始,至云霞镇而终。所以推断,凶手并非本国人士,更非什么恶鬼,而是由敌国潜进来的间谍。” 罗衡脸色微变,道:“敌国间谍?” 张侍卫道:“不错。其他地方的案件并没有云霞镇这般的规模,因此凶手在那些地方停留的时间应该不长,唯有云霞镇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死者无数。可惜我从皇城出发,路途遥远,由第一个案件查起的时候,就已经比凶手晚了几步。” 沧海忍不住道:“间谍难道不应该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吗?为何这凶手却大张旗鼓,沿途一路杀人,而且还用的是如此残忍的手法,唯恐天下不知?” 张侍卫道:“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跟我当初的想法一样。但正是因为一开始在这条思路上耽误了太久,一步错,步步错,才留给了凶手更多的时间去杀更多的人。” 沧海道:“为何这么说?” 张侍卫道:“凡案件发起者,必有动机。此凶手只要命,不要财,所针对的人群以青壮年居多。开头我还以为是有人在练什么邪功。但练功之人,宜闭关静修,如此东奔西跑,到处游荡,显然又与修炼之道相悖。况且由边关到此,遥遥数万里,练功何须如此大肆奔波?后来我同僚偶得信息,得知金凉国有一血屠功,需吸人精血,这才想到是敌国间谍。” 沧海道:“咦,你刚还说凶手不是在练功,怎地又说是什么血屠功?” 张侍卫道:“此血屠功却非修炼功法,而是作疗伤之用。金凉国擅长隐遁之术,所练功法多偏于阴柔,体质不同,因此疗伤方式也颇伤阴骘。按照我的推断,这个凶手原来是想悄悄潜入我磐石国内,意图不轨,不料刚过边境便被人打伤,返回金凉国的路径又被人堵住了,无可奈何之下,方始施展血屠功一路吸人精血治伤,深入境内,寻求同伙的帮助。”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六章 第二名侍卫 沧海道:“如此说来,凶手在云霞镇停留了几个月之久,应当是找到了他的同伙。由于伤势的原因,才每天深夜出来取人精气。” 张侍卫道:“多半如此。” 沧海道:“但那些密室杀人又如何解释?难不成他还会变小从门缝里钻进去吗?” 张侍卫道:“金凉国的隐遁术极尽诡秘,一切皆有可能。” 沧海道:“这就麻烦啦。他若是变小一直躲在角落里,你们想找到他就更难了。” 梁振东道:“就是因为找不到,张侍卫才奠出了流影大法。” 沧海道:“什么是流影大法?” 张侍卫自腰间摸出一条透明的卷轴,朝他之前站立的地方一扔。那卷轴舒展开来,形成一面长方形的薄薄镜面。张侍卫隔空一指,戳向镜面的中心,镜面登时如水波一样荡漾而开。波纹层层,渐渐地折叠出一个人形的波纹。那人形波纹如沧海一般高矮,拱手作礼。虽然面目模糊,但大家一眼便认得正是沧海刚进来跟梁振东见面时的情景,都觉十分惊讶。 沧海道:“难道这东西还能倒转时空,让情景重现吗?” 张侍卫五指一握,那镜面转眼间又卷而成轴,飞回他手中,道:“非也。世间活物,皆有生气,亦即是我们所说的气息。生气遍布于全身发肤,随着人体的移动,会在空气中残留下它的轨迹。这些轨迹肉眼却看不到,须借助我的离尘画,再注入流影大法的气劲方能显现。而且这种轨迹是会随时间慢慢消散的,时间越久远,轨迹便越模糊。在温度、湿度、风力不一样的地方,其存留的时间长短也不一样。在云霞镇那么大的搜索范围,维系离尘画的长时间显像状态对我消耗巨大,因此才要找十几位高手为我输送真气。” 沧海道:“我明白了。所以流影大法必须在刚案发不久的现场使用,而到了空旷的地方,还得看天时地利。” 张侍卫道:“正是。也是老天开眼,上一次暴雨过后,云淡风静,凶手的气息移动轨迹受到的干扰极少。我和众位义士联手再次发动流影大法,终于不负所托,找到了那凶手的去向。” 沧海道:“这凶手在云霞镇藏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本事还真不小。” 张侍卫冷笑道:“哪里是藏在什么云霞镇?事情一直发生在云霞镇,所以大家都以为凶手也藏在云霞镇,想法原是再正常不过。那凶手正是抓住了这点,每次吸了精血,便即离开云霞镇,藏在别处,是以搜他不出。可惜天网恢恢,欠下的恶账,终归是要还的。”说着面向罗衡,道:“不知罗爷对此有何见解?” 罗衡脸色阴沉,道:“查案是各位大人的事情,我一介武夫,能有什么见解。不过听张大人所言,似乎隐有所指?” 张侍卫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天我们顺着凶手的气息轨迹从云霞镇一路追踪出来,穿街过巷,一直到了罗府。那凶手的轨迹明明白白地正是进入了你这府内。” 罗衡道:“张大人莫非怀疑我是凶手?” 张侍卫道:“那凶手的行动轨迹十分诡异,竟可穿墙而行,透壁而过。罗爷修炼的煙凰气属性为阳,料来也没这等本事。但堂堂舟山罗府,竟然让一个血债累累的恶魔藏了这么久,难道罗爷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罗衡道:“我至今都不知府里藏有张大人所说的什么杀人恶魔。其中当是有什么误会。此凶手既会穿墙过壁,焉知他不是特意途径我罗府,掩人耳目,却从别处出去了。” 张侍卫道:“罗府周围我早就查过了,并没有凶手出去的痕迹。” 罗衡道:“恕我直言,张大人的流影大法虽然厉害,但也未必能保证万无一失。那凶手本领高强,大概使了什么法子让流影大法漏掉了他的踪迹,那也是有可能的。”转向梁振东道:“府衙大人,此事确与在下无关,你可得帮我说句公道话。” 梁振东笑道:“罗老弟莫急,公道自在人心,何需多言。有关还是无关,把凶手叫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罗衡怫然道:“大人真会说笑,我又不知道凶手是谁,怎叫得他出来?” 梁振东道:“罗老弟放心,我却知有一人,能让那凶手无所遁形。” 罗衡一怔,问道:“是谁?”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沧海。 沧海这段时间确实也感觉到自己的五官和神思比以前更加敏锐,似乎是修炼奥义后,触发了某些潜藏的能力。但自身的这些变化只有自己知道,府衙大人又如何能看得出来? 却听梁振东道:“这人罗老弟也是认识的,此刻正在门外等候。” 罗衡一听是另有其人,颇觉意外,道:“我认识的人中,除了洪山峰,并没有谁会使厉害一点的追踪术。” 梁振东道:“罗老弟似乎很清楚那凶手的本事嘛。” 罗衡绷着脸道:“府衙大人,这种事可不能乱开玩笑。” 梁振东哈哈一笑,朝门口道:“进来吧。” 门口走进来一人,罗衡和沧海同时瞪大了眼睛。罗衡有些不敢置信,语气中又是惊讶又是恼怒,脱口道:“詹费?” 詹费淡淡地道:“罗爷好。” 罗衡道:“我倒是看走眼了,竟不知你跟府衙大人相识。” 詹费负手而立,大大咧咧地道:“禀罗爷,我乃明侍第四分队一品侍卫,与张兄奉命一同追查真凶到此。这段时间蒙罗爷不弃,为我提供了不少方便,在此多谢罗爷啦。” 罗衡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道:“原来也是一位侍卫大人。我这罗府可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么说,你那个清溪派也是子虚乌有的了?” 詹费笑道:“那是府衙大人送给我的名号,门下弟子都是府衙大人安排的。我只捡了个便宜掌门做做,却没什么功劳。” 罗衡道:“好哇。府衙大人特意造了个门派在我底下,不知是什么意思?” 梁振东道:“公务所需而已,罗老弟何必生气。罗老弟不喜欢,马上撤了便是。” 罗衡道:“哼,各位大人今天到此,原来是为了兴师问罪。我还巴巴地为大人失了缉长着急,没想到自己家的墙根都是别人的。各位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妨直接说吧。” 梁振东道:“刚才不是说要叫凶手出来吗?喏,詹侍卫来了,可以开始了。” 罗衡曾考究过詹费的修为,清楚他的斤两,脸带不屑,道:“不知詹大人想用什么找,用你的金缚术吗?” 詹费道:“罗爷英明,詹费用的正是金缚术。” 罗衡一听反而宽下心来,道:“你那金缚术连沧掌门都捆不住,能有什么用?” 詹费道:“罗爷只见过我口中的金缚术,可没见过我其他的金缚术,怎知没用?” 罗衡微微一愣,道:“其他的金缚术?” 詹费不语,提气凝于面部,只见两股金黄色的烟气从他双眼之中冒出,紧接着是双耳,紧接着是鼻孔。六窍黄烟弥漫而出,飘飘扬扬地游过人丛、天花、家什、地面,散诸于大厅里每一个角落。放眼望去,尽是星星点点的金黄世界。然后那些烟气从四面的门窗溢出,沿着走廊、台阶往远处延伸,竟大有布满整个罗府之势。 罗衡哼了一声,道:“虚张声势。” 黄烟仍旧源源不断地从詹费的眼耳鼻中涌出,他的十指在不停地扳动,似在数数,来回扳了两次,道:“厅里二十三人,门口站着两人,统共二十五人。” 罗衡微微皱起了眉。过了一会儿,只听詹费又道:“走廊每隔五十步一岗,每岗两人,共五岗十人。左边台阶上去两人,二十步后转角一人。西南厢房三人,并有一只猫状宠兽。” 他人在大厅,能说出厅上的人数自然不奇,奇的是对外面的人员布局竟也能如数家珍般清清楚楚,犹如亲临现场一般。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时詹费已经数到了后院,道:“后院三十步处有泉水叮咚,水边有熟果,以暖棚催养,味道清爽,应是橙柠一类。泉中有女嬉戏……哎哟,非礼勿视,对不起,在下不是故意的……” 众人见他连声音味道都能辨别,更是惊奇。罗衡渐感不安,心道:“他这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胡编瞎诌?后院的泉水和柠果倒是真的,但也不排除他之前进过,都记在了心里。” 刚想到这里,却听詹费道:“不好,池边石景里藏有毒蛇,有人被咬了。” 罗衡对身边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明了,快步而去。隔了半晌,又快步走回,对罗衡微一点头。这是代表后院确实有人被咬的意思。罗衡神情复杂,扬声道:“好啦,詹大人搞得我罗府乌烟瘴气,外面的人看了还以为走火啦,快快让这些东西散了吧。” 詹费六窍的黄烟顿时止住了,定了定神,脸色因为耗费了不少真气,隐约有些发白,道:“后面一整片地方都还没查看,罗爷急什么?” 罗衡道:“你的金缚术原来还有这等用法。詹大人藏得好深哪。这黄烟倒像是跟你五官相通一般。” 詹费道:“不愧是罗爷,一眼便看出端倪。不错,我这金缚术从嘴里出来,便有噬咬的功能。从眼里出来,便有目视的功能。从耳里出来,便有辩听的功能。从鼻子出来,便有嗅味的功能。金缚术走到哪里,我的眼睛耳朵便长到哪里。” 罗衡道:“难怪上次你抢着要跟沧掌门过招,你的本意其实是想借切磋发动金缚术来查我这屋子吧。” 詹费道:“罗爷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我就不必多说了。” 罗衡道:“那么,请问詹大人可有什么发现吗?” 詹费道:“还没有。罗爷再给我一点时间。如若凶手藏在罗府,我必帮你把他揪出来,省得罗爷不小心遭他暗算。” 忽然沧海插话道:“不,有的。” 众人一齐朝他看去。只见他抬头凝视着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詹费道:“沧掌门此话怎讲?” 沧海道:“方才你说这大厅里面一共是二十三人。然而我仔细数了一下,分明是只有二十二人。”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七章 凶手显现 众人各自数了一遍,果然除去门口的两名守卫,只有二十二人。罗衡道:“人来人往,有人出去了也很正常。” 沧海道:“不,除了刚才这位仁兄出去了一趟,并无其他人出入。我一直都在留意,这点我非常确定。”说着向他身后那位亲信一指。 梁振东脸现笑容,微微点头,显得颇为赞赏。罗衡道:“那就是詹大人数错了。既然无人出入,所有人就应还在。大家都点过了,大厅里明明白白的只有二十二个人,一目了然,岂会有多?” 詹费这时也把注意力放到了天花板上,道:“不,我想,沧掌门说的是对的。”双手做了个合拢的姿势,喝道:“渗!” 周围的烟尘纷纷扑向天花板,沾将上去之后,又化为流质,往天花板里面渗透。顷刻之间,整个天花顶便如铺了一层厚厚的油漆,金光璀璨。沧海一霎眼间,最先发现东边的天花板微微耸动,指着那边叫道:“在这里了!” 罗衡脸色大变。詹费腾身而起,照那块天花板一掌击了上去。突然之间,那天花顶伸出一只手,嘭的一声,与他对了一掌。 对方掌力深厚,詹费不敌,从空中直摔下来,咚地声响,把地面撞出了一个坑。詹费张口吐了一口血,道:“爪子厉害,大家小心。” 天花顶传出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接着墙顶扭动,一个灰衣怪人从里面缓缓探出半个身子。那怪人脸型极长,本来就尖尖的下巴留着一撮胡子,显得更尖了,乍看上去就像一个大锥子。他上半身露出天花板,下半身仍嵌在墙内。奇的是无论他如何动作,墙壁都丝毫不见损伤,犹如他和墙壁本来就是一体。 梁振东道:“正主儿终于现身啦。罗爷还有什么话要说?” 罗衡面罩寒霜,杀意波动,捏着拳头并不答话。那怪人道:“各位万里迢迢,追了老子好几个月,这份执着,可真是令人讨厌啊。” 梁振东道:“阁下残杀无辜,手段令人发指,若不诛你,天理难容。” 那怪人桀桀笑道:“诛我?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梁振东喝道:“先下来再说话!” 站起来朝上抓去。一股真气自他手上汹涌而出,化成一只两米大小的气爪,一把扣住那怪人所处的墙体。喀喇一声,泥尘纷落中,生生把屋顶抠出了一个洞。梁振东手臂急甩,气爪将对方连人带墙攥在其中,往地面狠狠砸落。 墙体碎裂四散。定睛看时,地上只有一堆碎石,那怪人却已不见。众人茫然四顾之际,又是沧海率先指向罗衡背后,道:“这边!” 只见刚才那名亲信的脚底倏然伸出两只手将他拉倒,刚刚叫得一声“啊也”,那怪人从地底探出身子,一口咬住了他的天灵盖。 那名亲信瞬间翻起了白眼,四肢痉挛,呃呃呃地叫不出声来。那怪人喉咙咽动,似乎在吸食什么东西。很快地,那名亲信宛如泄露的气球一样迅速萎缩,肌肉被抽走,皮肤耷拉在空空的骨架上,变成了一副皮囊。 众人看得不寒而栗。那怪人抬起头来,神色间多了几分丰润,伸舌头舔了一下嘴边的血迹,斜眼看向沧海,道:“这小子居然能看出我的动向。看来修炼的功法确有独到之处,难怪你想要。” 这句话却是对罗衡说的。罗衡冷冷地道:“你不给我,我还不能自己找吗?” 那怪人道:“我不是说了么,我的功法与你不合,给了你也枉然。” 罗衡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梁振东道:“阁下好狠毒的血屠功。吸了这么多人的精血,还治不好你的伤吗?” 那怪人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能走。” 梁振东道:“这句话该当由我们来说才对。此刻罗府已被重兵包围,三千铁甲在外,你们插翅难飞。识相的,便快快束手就擒。” 罗衡道:“三千铁甲?好大的阵仗。原来府衙大人早有预谋要对我罗某下手。什么缉长殉职,借人补缺,当真是谎话连篇。我竟然也信了你。” 梁振东道:“沧掌门行事正直,少年英侠,所作所为我府衙都看在眼里,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吾,为你一己私利所残害?罗衡,你私通外敌,残害同胞,罪大恶极。今天我即为舟山云霞两地百姓将你诛灭于此!” 一股气提将上来,化作三四米高的大熊,把他整个人笼罩住。大熊齿怒爪利,霸体雄壮,显得威风凛凛。 罗衡冷笑道:“以前因你是官,才让你七分,当真以为我怕了你吗?” 煙凰气爆出体表,浑身顿时也被白色的火焰所笼盖。 他们两人虽然同在舟山府,但一直互相忌惮,从未真正交过手。此时第一次对战,竟然便是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那怪人道:“你打他,有把握吗?” 罗衡道:“我看这狗官不顺眼很久了。只要你把其他人看好,我便斩他头颅下来送给你。” 那怪人眼珠子咕噜噜地朝众人转了一圈,笑道:“放心,他们交给我了。” 罗衡再不打话,身影一晃,已跃到梁振东上方,右拳直击而下。梁振东提臂格挡。砰的一声,拳臂相交,双方的劲力迸射出来,扬起一阵烈风,旁边的家什哐哐震动。 那怪人身体一半没在地下,一半扒在罗衡座椅的扶手上,姿势怪异,嘿嘿笑道:“看来这老头修为不弱于你,你可要当心了。” 罗衡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强悍,不敢大意,拳脚如风,煙凰气白光闪耀,不断与梁振东的气劲碰在一起。翻翻滚滚斗了上百招,但觉对方出手稳妥,十招倒有八招是守势,偶尔甩出一式攻击,必定是凌厉万分,令人防不胜防,稍有不慎便得丢了性命。忖道:“这狗官一心求稳,必是擅长持久之战,我偏不如他所愿,来个速战速决!” 双手一张,煙凰气化作一只凤凰高唳而出,体型比之当日打沧海时的那只大了数倍,单单一边翅膀便盖住了梁振东的大熊,长长的尾巴在大厅上空摇摆游曳。沧海识得厉害,叫道:“小心,别碰它!” 众人纷纷退避。大熊整个身躯都处于火凤凰的笼罩之下,大厅里人多显窄,若往旁边避开,难免殃及无辜。梁振东当即气劲回敛,大熊俯首矮身,双臂环抱,将其护在身下。罗衡狞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躲在乌龟壳里。” 单手一挥,火凤凰狂扑而下。但听一阵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响起,大厅中心一团炽烈炫目的光芒四射,周围的墙体无数裂缝蔓延开来,泥石纷落,整个大厅摇摇欲坠。 那团光芒包裹住了大熊,不断晃动,似在腐蚀对方的护体气劲。大熊不堪重负,腰身越弯越低,眼见难以支撑,势将断折,那怪人道:“不要大意,他要反击了。” 话音刚落,那大熊在即将崩溃之际,忽然像绷到了极点的皮筋,腰身猛地挺直,朝上一拳打出。 砰声大响,那团光芒应拳崩碎。罗衡不由得退了一步。白色火焰纷飞中,那气劲所凝化的大熊却也到了极限,缓缓消溶,露出里面的梁振东。 就在这护身大熊刚逝,新的防护未生的时候,那纷飞的火焰之中突然传出长唳,然后焰苗拨动,一只小小的火凤凰扑扇而出,闪电般撞到梁振东身上。 这一下变起仓猝,梁振东万料不到大凤凰里竟还藏着一只小凤凰,又正当自己真气尽敛的瞬间,几乎没有防护。但听得炸裂声响,梁振东倒飞而出,双脚在地板噔噔噔连退七八步,终是支撑不住,仰天摔倒。 众人细看,见他双臂血肉模糊,胸前焦黑,身上兀自冒着烟气。若非百忙中透了一点真气在双臂,护住面门,恐怕已命丧当场。那边罗衡呼呼喘着粗气,显然消耗也是极大,但看见这位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劲敌的狼狈模样,不禁恣意狂笑,叫道:“老匹夫,你想不到我这么快就使出了全力一击吧?你自以为步步为营,想稳打稳扎,怎知我却胜负险中求。如今你战力已失大半,凭他们几个小小侍卫和三千喽啰,能奈我何!” 梁振东艰难爬起,鲜血点点滴落。罗衡手中煙凰气凝出一柄火焰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詹费和张侍卫一齐跃出,要待阻拦。忽然地面震荡,一面土墙平地升起。两人急忙退避。那面土墙将他们与梁振东隔了开来。那怪人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战斗,任何人不许插手。否则,死!” 张侍卫道:“哼,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两人竟不理他,足尖同时一点,又向罗衡跃去。那怪人正欲发动土墙攻击,突然脸色一变。轰隆一声,土墙猛地倒塌,泥尘漫天中,两人已穿越过去,一左一右拦住罗衡。 那怪人却扭头看向另一边,道:“原来还藏着一位高手。阁下又是何人?” 那边孤伶伶地立着一人,柳眉红唇,身形纤细,却是之前跟张侍卫一齐站在梁振东旁边的那位女子。只因她长相普通,又从头到尾不曾开口说过话,大家都以为只是梁振东的一名普通亲信,所以注意力都没放在她身上。她行事低调,出手又十分隐蔽,倘若不是那怪人指出,都没人发现是她击破了土墙。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八章 罗衡惨败 那女子淡淡地道:“梁大人乃舟山支柱,不容有失。你若出手干扰,死。” 那怪人道:“好大的口气,说得好像你不想杀我一样。” 那女子道:“论逃命的本事,你们金凉国的确是天下无双。除了鬼鬼祟祟暗中伤人,你们还能干些什么?” 那怪人桀桀地笑了几声,道:“你们磐石国迟早是我们这些鬼鬼祟祟的人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能干些什么了。” 那女子道:“你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那怪人见她光说不练,只站在一边旁观,略一思索,已明白她是为了防止自己下暗手,特意留下来做牵制。当下不跟她打嘴仗,视线转回罗衡那边。 这时詹费张侍卫已和罗衡动上了手。他们独个不是罗衡的对手,但两者师出同门,又共事多年,攻守进退之间默契十足,加上罗衡前面耗费了大半修为,一时间三人竟打得难分难解。 沧海和计三把梁振东拉到一边,见他外伤甚重,但精神尚可,道:“府衙大人,我送你出去就医。” 梁振东道:“不,詹侍卫和张侍卫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能离开。” 沧海看了会儿场上形势,道:“我看他们两人正占上风,罗衡节节败退。你放心好了。” 梁振东道:“你错啦,罗衡那是在故意示弱,趁机回复真气。等他缓了过来,两人便打他不过了。你扶我坐起,我调息一下,等会儿要帮他们。” 沧海见他皮肉外翻,尚在泊泊流血,手都动不了,如何能帮?但梁振东神态坚定,只好扶他起来,一边盯着三人战局。 果然再斗三四十招,罗衡渐渐由退而进,手上攻势频繁,詹张两人迭遇险招,手脚微乱。忽然嗤的一声,火焰剑在张侍卫肩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张侍卫急退。罗衡佯装紧追,朝他连刺了八九剑,剑剑刺向要害。詹费大惊,趋步赶上解围。忽然罗衡回足反踢,嗙的一下,把他踢了个筋斗。 梁振东见势不妙,便要站起来援手。刚立起半身,一口血喷将出来,重又坐倒。沧海道:“你受了内伤?” 梁振东运功探视体内,已知端倪,道:“煙凰气侵入了我体内,正在燃烧我的血气。我要立即运功将其逼出来,你上去帮他们。” 说完掌心相对,当众疗起伤来。沧海拍拍计三的肩膀,示意他帮忙守护,然后纵身一跃,挥拳朝罗衡背心打去。 罗衡正在对张侍卫步步紧逼,听得后面拳风,还以为是詹费,当即头也不回,反手就去抓他拳头。突觉手心传来一股巨大的震力,顿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这一来不由得大惊,回头看见竟是沧海,心念电转:“是我消耗太巨导致衰弱,还是这小子修为又有增加?” 张侍卫本来已被他逼得手忙脚乱,只需再过几招,便要进入死地,此时得沧海解围,顿时松了一口气。稍微缓得一缓,打叠精神又向罗衡攻了过去。 詹费和沧海也一起加入战团。这一来以三打一,罗衡登时不敌,左支右绌,不出二十招便险境环生。只仗着一身煙凰气护体,生捱硬扛。沧海心道:“他这一身煙凰气麻烦得很,拳脚打在他身上,不过是捱些疼痛,却伤不着他。须得想办法让他露出破绽。” 当下改变战法,减少了进攻,只封锁住他的动作去向,让他的招式无法成形。暗中却调集奥义之力于右手。 罗衡修为再高,在几人的轮番纠缠下,也不由得愈来愈感到难以应对。身上挨了不少打后,更是怒火交织。五指连弹,十数朵焰花飞出,分袭三人。詹费腹部鼓压,噗的一声,嘴里喷出一堆小烟圈。小烟圈急速旋转,在空中将焰花一一拦截。噼噼啪啪声一连串响起,焰花与烟圈纷纷一齐湮灭。 沧海低声道:“你们缠住他双手。一旦他出现破绽,一齐攻击。” 詹张两人看了他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当下一左一右,同时攻击罗衡两侧。罗衡左边掌右边剑,分击抵御。张侍卫的离尘画嗖地摊将开来,如一面薄刃切向他咽喉。罗衡微微后仰避过。那离尘画刚好挡在他眼前。沧海看准他双手张开胸门大露而又视线受阻的一瞬间,右拳直捣黄龙。 那拳上凝聚了许久的奥义之力,浑实十足,竟微微带着一丝电光,说时迟那时快,嘭的一拳正中罗衡胸口。 这一拳何等沉重,罗衡闷哼一声,向后退了数步,身前的防护火焰被打散,现出了一大片空挡。沧海曾在与罗哲对战的时候无意中击破过他的煙凰气,因此有所体会,此番故技重施,果然奏功,大喝道:“就是现在!” 疾步前冲,第二拳又如雷轰出。左边张侍卫的离尘画,右边詹费烟圈凝聚的尖刺,同时对准了罗衡的胸口。三人三击齐发,端的是凌厉无匹。眼见就要透进对方的心胸,罗衡察觉到危险,千钧一发间大吼一声,身上的火焰尽数离体飞出,宛如千百片火刃,密密麻麻地向三人弹去。 这一险招恰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煙凰气全部离体,虽然攻击性十足,但身上却是完全失去了防护,如若对方有一丝同归于尽的想法,此时的他万难避过,可谓是生死悬于一念间。 但三人毕竟没有跟他同归于尽的必要,都知道他煙凰气焰的厉害,只好一起收回杀招,或闪或退,躲开那一阵火焰的疯狂弹射。 沧海直退出十数步,方才完全避过火焰。那些火焰逼退了他们,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马上又倒射而回,扑回到罗衡的身上,一撮接着一撮,如同打补丁一样,不断汇聚恢复成护体气焰的完整模样。三人离得远了,知道良机已失,不由得暗叫可惜。 角落里一直在作壁上观的周合见三人蠢蠢欲动,作势又要再上围攻,罗衡以一敌三,已落了下风,势头不大对劲,当即纵身跃将出来,挡在罗衡身前,叫道:“三个打一个,太不公平,我陪罗爷跟你们过上两招。” 右手一晃,已多出了一枚玉色的利锥,猛然间回身反刺,噗的一下,利锥刺进了罗衡的胸口。 这一下变起突然,正是在罗衡的护体火焰最后一个缺口还没修补完整的时候。罗衡大叫一声,双掌齐推,情急之下所发掌力,直是威不可挡。周合抽锥疾退,顺势翻倒,在地下打了个滚。那掌力从他头顶越过,击在二十米外的墙上,顿时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罗衡抚着胸口不住后退,终于摸到一面墙壁靠住,眦目道:“周合,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暗算我!” 周合冷冷道:“罗爷难道没发现,我跟詹费出现在舟山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吗?” 罗衡怔了怔,已然明白,道:“原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周合道:“在下乃皇城侍卫,与他们一道,为捉拿敌寇而来。罗爷身为磐石国人,吃的是磐石国的肉,喝的是磐石国的水,却不思图报,背叛生你养你的国家,背叛自己的兄弟姐妹,你才是真正吃里扒外的东西。” 罗衡运转煙凰气封住血脉。这一锥离心脏偏了一些,不至于死,但伤情仍然沉重。封住血脉虽可止血,却也同时封掉了真气流转的通道,战斗力不免不打折扣,身上的护体火焰也仅剩下稀薄的一层。哼了一声,道:“金凉国国力强盛,势如中天,兵锋所指,无不摧枯拉朽。磐石国不日就要倾覆,还谈什么背叛不背叛?人生在世,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生存吗?” 周合道:“背弃自己的国家还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在下佩服。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浪费国家的粮食了,直接将你就地正法吧。” 罗衡道:“凭你就想正我的法,痴人说梦。” 周合更不打话,锥随身动,一晃眼就逼到他的面前,尖椎劲刺。罗衡抬手将尖椎格在外门,另一掌向对方胸前拍去。周合屈肘对着他的掌心,劲力绷发,罗衡突觉自己的真力续不上来,腾的一下,顿时被大力推倒,侧翻在墙角,心头悚然,叫道:“黑土,你还不出手!” 周合道:“黑土?是那金凉国人的名字吗?”下意识地朝那怪人的方向望去,却见那边空空如也,不由微微一惊。 那女子叫道:“小心!”手掌一挥,一道无形气劲朝他脚底打去。周合心知不妙,急忙跃到空中。但听得嘭的一声,刚才站立的地面炸裂开来。 灰尘慢慢飘落,罗衡旁边的墙壁扭曲,那怪人钻将出来,桀桀笑道:“老子乃金凉国侍卫长黑土,你们这些小喽啰级别的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众人都是一惊。周合道:“原来是侍卫长吗,难怪不好对付。不过,单凭你一个侍卫长还没胆子闯我磐石国的边防。跟你一起进来的,还有其他人吧?” 黑土道:“那又如何?若不是我们分散了,老子又被人打伤,你们追踪我的这一路上,早已死了几百次了。” 周合道:“那还得承你手下留情了。” 黑土道:“哼哼,不过现在看来,今天你们的命我是不拿不行啦。” 周合道:“吸了我磐石国百姓的这么多精血,给了你不少信心嘛。我们几个侍卫自然不是你的对手。遗憾的是,今天在场的侍卫长……可不止你一个。” 黑土道:“不止我一个?”斜目看向那女子道:“是她吗?” 周合含笑不语。 黑土道:“我看过她刚才的出手,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三级侍卫长,就算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必杀技,我也不惧。”顿了一顿,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邪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我隶属金凉国金牌侍卫营,级别是……二级侍卫长。” 一 神之降临 第三十九章 狼狈的黑土 周合愣了愣,道:“什么,二级侍卫长?” 黑土道:“即便我还未完全恢复,杀你们也绰绰有余了。妄想一个三级侍卫长挽回局面,你们太也天真。” 罗衡一边打坐运气疗伤一边道:“别废话了,你若早点出手,我也不至于被人暗算。” 黑土道:“我这不是为了稳妥起见吗?我早说让罗哲那小子给我一点精血,煙凰气属性阳刚,乃是我血屠功的大补之物,否则我早就痊愈啦,怎会有现在这种境况。吸那些平民的血气又累又慢,还惹得这群人像苍蝇一样缠着我不放,麻烦得很。” 罗衡怒道:“可能吗?他可是我的儿子。” 黑土道:“我只要他的一点精血,又不会要他的命。” 罗衡道:“虽不要命,胜于要命。他修炼进境本来就慢,被你分了精血,没个三五年修养怎补得回来?到那时候,他最好的年华都已经过了,还修炼个屁。” 众人见他们说起吸收精血的事情旁若无人,更无丝毫廉愧之色,不由得怒意彰然。那女子更不打话,甩手就是一道黑影飞出。两人急闪。秃的一声,那黑影镶入墙壁,原来是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黑铁圆球。 黑土道:“这是什么?”大咧咧地伸手正要去拿,突然黑球抖动,铮铮铮铮地浑身爆出长长的尖刺,一瞬间将他身处的墙壁撑破,轰然倒塌。 黑土无处藏身,终于从墙壁飞脱出来。身形还未落地,那女子的掌风已扑面而至。黑土身在空中,无暇思索,当即举掌相迎。 两股掌力刚刚相触,黑土便知不对。但觉对方掌力前半段如沉溪细流,后半段却像隐藏了一片汪洋大海,欺骗性极强。轰的一声空气炸裂,黑土倒飞数米,勉强站住,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变色道:“这力量不对,你不是三级侍卫长!” 那女子淡淡地道:“谁跟你说我是三级了?” 周合道:“飘雪大人乃正儿八经的一级侍卫长,是你自己睁眼瞎非说她是三级。” 黑土喃喃道:“一级?”转头看了看罗衡,目光闪过一丝惊惧,心道:“罗衡这厮已失了大半战斗力。这女人既是一级侍卫长,就算合我们二人之力也打不过她,何况我们两个还都有伤在身。” 飘雪看破他的心思,道:“还想逃走吗?外面已被府衙大人派重兵围得水泄不通,你还是打消这个无稽的念头吧。” 黑土一咬牙,忽然身影晃动,向站在最近的周合抓去。周合缩肩沉臂,玉锥上扬,对准了他的手掌,只待他手掌抓下,便送他一个透明窟窿。不料黑土这一抓乃是虚招,手掌未碰到玉锥,身形扭动,已掠过他径取沧海。 黑土的身法极为滑溜,周合待要刺他后背,他却早已离远,右手五指箕张,疾拿沧海咽喉。因沧海年少,被他认准是这些人中最弱的一个,便拟出其不意将沧海擒住,以作人质。罗衡跟沧海交过手,深知此子难以寻常度之,叫道:“错啦。” 黑土微一错愕,正转念他叫的是什么意思,手腕忽然一紧,竟是被沧海反过来扣住。腕关节乃五指发力之要穴,一旦受制,整只手都将落入敌人掌控。黑土急忙顺着被扣的方向转了三百六十度,臂肘力抖,将沧海的手指震开,左掌呼的劈下。 这般近身搏斗,沧海从小到大跟山里的野兽厮打得多了,早已产生刻在骨子里的自然反应,腰身一扭,也顺着跟他同样的方向转了三百六十度。黑土这一掌顿时打了个空。 黑土一连数招都被他要么反制,要么破解,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道:“我活捉不了你,难道还杀不了你吗?” 双掌陡然发劲,排山倒海般朝沧海涌去。两人本来相距就近,掌力甫发,沧海便觉肌肤生紧,胸中气为之滞,心知此人修为高超,稍微不慎小命就得送在这里,当下奥义之力倾泻而出,几乎将丹田抽空,双臂画圆,豁尽了全力去抵挡。 双方力量相碰,沧海躯体猛地剧震,险些跪了下去,心头骇然:“我用尽全力,竟敌不过他随随便便的一掌!”隐约闻得全身关节咯吱咯吱的声音,肌肉颤抖,接近崩溃,但性命悬于一线,又不得不咬牙坚持。 他却不知道,黑土吃惊的程度不下于他,原本看他年纪小好欺负,孰料一交上了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为了能迅速解决掉他,保险起见,这一掌灌输了五成的修为,没成想居然击他不倒,心道:“罗衡这厮大费周章地想要他的功法,我还当是笑话,现在看来,果然是有些门道。” 正欲催加力量,突然破风声响,一道乌影飞至。黑土知道是刚才那个黑球,既然秒杀不了沧海,飘雪的援招又到,只好收劲闪避。 沧海仅仅跟他对了一掌,已是手筋酸软,暗道:“这就是侍卫长的实力吗?我根本无力抗衡。而且他还带伤在身,倘若完全健康,恐怕此怪人的修为比罗衡还要高出倍屣。” 飘雪轻轻一招手,那黑球悬浮在空中,缓慢旋转,道:“堂堂侍卫长竟要挟持人质,还要不要脸?” 黑土道:“要脸你们就能放了我吗?” 飘雪道:“不能。” 黑土道:“那你还说这些废话。” 飘雪道:“那就不说。” 伸手朝他一指。那黑球如得号令,嗖的一声向他飞去。 黑土掌心发劲震动空气,一个空气炮应手而出,迎面打在那黑球身上。爆炸声中,那黑球非但完好无损,反而又铮铮铮地浑身长出长长的锐利的尖刺,如同一个圆形的刺猬,直径却涨到了一米多。只见它极速滚动,所过之处,碰到的东西都被绞作了粉碎,声势惊人。 黑土身影飘游,刚躲过黑球一次猛击,不料那黑球在地上一撞,又反弹回来。黑土不敢硬接,只得再躲。如此不停地在大厅中纵跃来去,那黑球却如长了眼睛一般,他到东,跟到东,他到西,跟到西,来来回回,只认准了他追着不放。黑土空有一身修为,却对一个铁球无可奈何,不由得心里直骂娘。 飘雪指挥着黑球不住滚动,神情轻松,无意间瞥见罗衡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当即左手也翻出一个黑球,道:“罗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玩玩吧。” 罗衡一听立马变了脸色。黑土这等高手尚且拿那东西没办法,何况是身受重伤的他?只见飘雪将黑球一丢,一阵铮铮铮的金属鸣响,那黑球落地即变出满身尖刺,朝他疾滚而来。 这一来就没办法了,罗衡只好咬紧牙关,撒开腿拼了命地跑。 但听得大厅里木板、瓷器、墙壁碎裂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黑球的影子。跑不多时,罗衡心口痛楚,一口气提不上来,脚步稍稍慢了,没能及时躲过,被那黑球绞碎了一只手臂,顿时凄厉惨叫,颤声喊道:“黑土大人……救我!” 黑土见他断臂处血如泉涌,兀自不敢停步,趔趔趄趄地绕着柱子跑,黑球掉过头又朝他疾滚而去,这回追上了势必粉身碎骨,当即飞身过来将他提起。两个黑球铮铮锵锵地交叉而过。黑土稍得喘息,突然纵身跃起,头下脚上,拎着罗衡在天花板上倒立行走。 只见他身影如飞,一晃眼间已在天花板上游走了一圈。飘雪道:“又在搞什么花样?” 双掌一指,两个黑球飞将起来,就要往上滚去。猛然间黑土挥掌拍向天花顶,但听得轰隆隆一阵崩裂声响,大厅整块天花顶如天塌一般盖落下来。 众人发一声喊,离大门近的急忙从门口逃出,其余人或击破身后墙壁,或直接朝上击破塌落的天花顶,只有几个逃不快的守卫被压成了肉酱。震天价响中,四围的墙壁也不堪承受巨大的冲击力,纷纷倒塌。浓浓的烟尘四下扩散,把半个罗府都掩盖住了。 忽然嗖的一声,一条人影穿破乌压压的尘土团,高高跃到天空。俯瞰下面,但见数千士兵整整齐齐地围住了整个罗府,即便是灰尘冲眼,也不曾动弹一下。那人影手里拎着另一人,原来却是黑土。 黑土未等身形下落,已瞧清楚了退路,单手拽住长袍摊开,正欲借高空上的风力斜里飘落,突然咻咻咻咻咻一连串的破空声响,十几个黑球从废墟中飞起,在高空中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时向上的纵跃力道已尽,身体开始往下坠落,十几个黑球也跟着他以同等速度坠落,始终保持围困之势。黑土退路被封,心下惊惶。突见那些黑球凭空延伸拉长,转化成一条一条的铁棍,互相交接熔合,转瞬之间,竟连接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囚笼,将他们困在里面。 黑色囚笼装着两人从空中掉落,铛的一声大响,又回到了废墟之中。 烟尘渐渐散去,笼子周围的人影高高低低地显露出来。黑土眼里满是怨恨,咬牙切齿地道:“阁下好手段。” 飘雪道:“磐石国诸多百姓的血债,今天总该还了。” 黑土道:“哼,你们又能得意多久。将来我金凉国大军杀至,必要你们磐石国寸草不生。” 飘雪道:“死到临头,嘴倒还挺硬。” 黑土冷笑道:“你们倒是不硬,真硬的话也不用到处求援了。可惜没人理你们。” 飘雪柳眉倒竖,正欲怒斥。忽然废墟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叫道:“爹,爹。” 沧海定睛一看,原来却是罗哲。罗哲不管不顾地推开飘雪,抓住囚笼栏杆拼命扯动。罗衡声音虚弱,道:“别费事啦,你拽不开的。” 罗哲见他没了一只手,惊道:“爹,你怎样了,你的手呢?” 罗衡道:“没啦。你快走,爹做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罗哲道:“不,我要救你。”对着笼子一阵拳打脚踢。罗衡摇了摇头,满脸沮丧落寞。 突然旁边的黑土一伸手掐住罗哲的脖子,用力往笼子里扯。罗衡惊道:“黑土,你想干什么!” 黑土面目狰狞地道:“补命!” 张开森森白齿,一口照罗哲天灵盖咬了下去。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章 吸收 罗哲目光中透露出惊恐万状,伸手到脑后欲推开他,但刚伸到一半便已无力地抽搐起来,眼球上翻,口吐淫沫。 罗衡大怒,煙凰气聚于单臂,向黑土颈椎劈落。黑土口中不停,左手一格一振,煙凰气顿时迸散,将罗衡掀翻在地。他的血屠功吸收速度极快,数息之间,罗哲已是形销骨立,再无生机。 罗衡目眦欲裂,嘶声道:“还我哲儿的精血!” 扑上去张嘴咬他咽喉,竟是要把他刚吸进去的精血给吸出来。黑土抓住他衣领往后甩出。罗衡此时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撞在栏杆上,顿时头破血流。但他仍不甘心,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又挥拳去打。 黑土吸完罗哲的精血,意犹未尽,把尸体一丢,转身扭住他的手臂,狞笑道:“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如你所愿,让你们父子俩一起上路。” 罗衡红了眼道:“我为你们金凉国做了这么多,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黑土道:“回报?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就是我对你最大的回报。” 喀喇一声,将他臂骨捏断,扳过头颅就咬。罗衡无力反抗,可怜舟山镇的一代枭雄,就此一命呜呼,化为皮囊。 众人冷眼旁观,但见罗家父子落得如此下场,却不觉得有丝毫值得怜悯。黑土满足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轮视了众人一遍,竟扬起了一抹邪魅的笑。然后盘腿坐下,自顾自地练起功来。 飘雪道:“好歹他也庇护了你几个月,你这思恩图报的方式可真是别致。” 黑土闭目不理她,吞吐了半晌气息,才重新睁开眼道:“老子杀不杀他,他都会死。难道你们还能容他活着?” 飘雪道:“叛国重罪,当诛。” 黑土道:“那就是了。我帮你们连审讯的一大堆麻烦程序都省了,岂不快哉。” 飘雪道:“犯我国境者,亦当诛。” 黑土桀桀地笑了两声,道:“那我可不同意。” 飘雪见他神态自若,全没了刚才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下起疑,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能做些什么?” 黑土道:“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飘雪道:“知道什么?” 黑土深吸了一口气,右掌缓缓抬起,对准了她,道:“这个。” 只见他手掌光芒闪现,蓦地里掌心一股白色火焰暴击而出,一瞬间冲破囚笼。飘雪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闪电般躲开。 那白色火焰擦身而过,打在她后面的墙根上,轰隆一声炸开,碎石乱飞,烟尘四起。 等到烟尘散去,爆炸处现出一个深坑,那本来牢不可破的笼子栏杆也被熔出了一个大洞。众人皆脸色大变。黑土桀桀怪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踏出笼子,道:“这煙凰气可真是好东西,早知如此,我就不用天天跑那么远去吸收那些老弱残障的精血了。” 飘雪道:“你怎么会使煙凰气?” 黑土道:“你没看见吗,刚才他们传给我了。” 飘雪柳眉轻蹙,疑惑道:“血屠功连别人的修为都能吸收?” 黑土摇头道:“你错了,我吸收的可不是修为。” 飘雪道:“想来也是,就算你跟罗衡的修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打出这种将级的破坏力。” 黑土笑道:“你也觉得这是将的攻击是吗?这么说,我的感觉是没错了。” 飘雪一颗心沉了下来,道:“你是将?” 黑土道:“刚才不是,现在是了。” 飘雪道:“你是突破了?不可能。从二级侍卫长的实力升到将级,正常修炼至少要十年以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跨越上去。” 黑土道:“正常修炼当然是要。但幸运的是,我的功法跟煙凰气产生了融合反应。” 飘雪惊道:“融合反应?” 黑土道:“不错。”把双手举到眼前,不住感受其中流淌的充沛力量,神情甚是得意,道:“我现在心情好得很。反正你们马上就要死了,我就跟你们分享一下吧。你们大概只知道血屠功是疗伤功法,却不知其实它另有妙用。” 飘雪道:“妙用?什么妙用?” 黑土道:“血屠功在吸收精血的过程中,有几率会让被吸收者和吸收者的功法产生融合。只是因为这种融合反应发生的几率太低,而且对双方功法的契合度要求极高,一万次吸收里都未必能发生一次融合,所以这个秘密知之者甚少。然而融合一旦出现,吸收者的修为必定会产生质的飞跃。就如同我现在一样。”说完哈哈大笑。 众人听了既恼火又无奈,只有沧海这个野路子的初学者半懂半懵,问旁边的周合道:“什么是将?” 周合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每个人修炼到了一定阶段,都会遇到瓶颈,若突破上去,力量便能得到极大的增长,突破不了,一辈子只能原地踏步。将只是一种官方统称,并无实际标准,有些地方叫法也不一样。但类似我们飘雪大人这种实力,要是能再往上突破一层瓶颈,我们就称之为将。” 沧海道:“侍卫长的等级也是这样来的么?” 周合道:“对,侍卫的品级和侍卫长的等级都是如此,各分三等。但侍卫和侍卫长中的瓶颈突破远远没有将级的突破那么艰难。有些修炼之人穷尽一生也无法突破到将,所以这并非易事。” 沧海心想:“通神奥义里曾言修炼有七通,不知将是属于哪一通?”说道:“这个金凉国怪人本来是二级侍卫长,岂不是说他直接跳过了一级突破到将?” 周合道:“是啊,他们这个等级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但飘雪大人既然这般说,那就应该是了。” 沧海道:“一级侍卫长和将之间的力量差距有多大?” 周合苦笑道:“你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事情恐怕不太妙,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带着你的家人走得远远的吧。” 沧海道:“就算他突破到将,说到底也只得一个人,咱们一拥而上,未必就没有机会。” 周合道:“到了将级,不是单纯靠人多就行了的。世上倒也有越阶战斗的例子,但那毕竟是极少数。至少飘雪大人还不具备那种能力。” 沧海道:“照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周合道:“我们这边以飘雪大人修为最高,且看她怎么应对。” 沧海向飘雪看去,但见她眉关紧锁,不像是有应对之策的样子。黑土锥子般的长脸上裂开一张大嘴笑,更显怪异,言神中无不透露出极度的兴奋,道:“这种万中无一的功法融合都能让我遇到,可见天不绝我。谁先来?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练手了,桀桀桀。” 飘雪五指一握,那破损的笼子发出铮铮的金鸣之音,栏杆扭曲,仿佛被捏作了一团,片刻间便转化成一个大黑球。球身弹出无数尖刺,轰隆隆地向黑土绞杀过去。 那黑球比之前的大了数十倍,尖刺双边带刃,刃中带齿,威势更增。黑土身躯稳如山岳,待大黑球滚近,猛地一拳击出。 那拳头被煙凰气焰包裹,大黑球尚未与之相触,便已被拳风熔化,仿佛击中的不是金属,而是水球。啵的一声,大黑球被打散成一片液体,四散飞溅。 黑土道:“一堆破铜烂铁。” 突然飘雪指决一变,还在空中的黑色熔液宛如受到磁性相吸,纷纷调转方向,嗖嗖嗖地朝黑土扑将回去。 黑土道:“还来?”又是一拳照最大的那块黑色熔液打去。拳头到处,却觉软绵绵的,啪嗒一声,那块黑色熔液像泥浆一样贴在了他拳头上,不由一怔。 就在他这一愣神间,啪嗒啪嗒,其他的熔液前赴后继地扑到了他身上,蠕动缠绕,遍布全身。黑土用力甩动,那些熔液粘性极强,竟然甩之不脱。顷刻之间,全身上下便被熔液爬满,连眼耳口鼻也一并封住。飘雪叫道:“詹费!周合!” 詹费张大嘴巴,一口气喷出几十个烟圈。烟圈化为液体,紧跟着浇灌上去,转眼又在黑色熔液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液体。 周合随后将玉锥掷出,托的一声,钉在黑土眉心处。一股寒气透将开来,凝作冰霜。冰霜自眉心起始,直至蔓延全身,黑色熔液和金黄液体迅速凝固起来。不消片刻,黑土便如雕塑一般被固定住,动弹不得。 雕塑还保持着甩臂的动作,体表的冰层之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芒,情状既奇异又滑稽。 沧海道:“解决掉他了吗?” 周合道:“不,还没有。” 飘雪叫道:“趁现在,离尘画,杀!” 张侍卫双手一扬,离尘画飞到空中,摊展开来。飘雪、詹费、周合同时伸指点出,三道光芒注入离尘画。画里波纹荡漾,隐隐现出一把刀的形状。张侍卫足尖一点,飞身到离尘画前,探手进入画中,猛地光芒四射,从中抽出一柄刀来。 那刀迎风暴涨,足有十米来长。张侍卫凭空扛起,喝道:“离尘斩!” 巨大的刀刃挟着雷霆之势,照那黑土雕像直劈而下。突然喀喇一声,那雕像有裂缝裂开。众人皆双目一凝。 轰的一声,巨刀落下,爆出耀眼光芒,仿佛地面都被劈成了两半。 漫天碎石中,沧海半眯着眼去看,但见刀身悬在离地一米的地方,猎猎作响,刃端被雕像里伸出的两只手紧紧夹托住,竟是无法再砍下半寸。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一章 无人能敌 那雕像不断发出喀喇喀喇的崩裂声,白金黑三层外壳一块一块地脱掉,渐渐露出里面的黑土。但见他全身覆盖着煙凰之焰,一股莫名的气势由内而外发出,把周围的尘土都吹得散了。那气焰想是因融合之故,白里透着些黑,甚是怪异。 张侍卫手执刀柄,拼力下按,只憋得青筋暴露,却不能动之丝毫。离尘斩集合了四人之力,威力奇大,即便是将也不敢轻易承受。但黑土双掌夹住了刀身,斩不到他身上,威力再大亦是枉然。 飘雪、詹费、周合三人需要维系离尘斩的能量,分身乏术。张侍卫豁尽全力,苦于修为有限,那刀身被黑土一寸一寸的抬起。 沧百重叫道:“小海。” 沧海心领神会,飞身直取黑土前胸,只消黑土分散了精力,张侍卫的离尘斩便有机会。 黑土知道这小子功法奇异,往往出人意料,倒也不敢小觑,单手托刀,腾出另一只手来抵御他的进攻。沧海有心要令他分神,拳脚如风,以快打快。但黑土一只手回环转合,竟也能将他的攻击尽卸于外。但见沧海身如游鱼,在他身周转来转去,噼噼啪啪地交了几十招,黑土守得直是密不透风。 沧海心道:“这怪人可真是厉害。不过至少缠住了他一只手,须得想个法子让他托刀的手劲减下来。” 斗到分际,沧海低喝一声,提气贯于右手,狂拍而下。黑土掌心相迎,与他手掌粘在一起,竟是斗起内劲来。拼斗内劲本就是极其凶险的行为,尤其是双方修为差距如此巨大,不啻于送死。但沧海吃准了他大部分力量都用在抗衡离尘斩上,是以不惜以身犯险,奥义之力如狂涛骇浪一般往他体内冲撞过去。 此番与拳脚相斗不同,拳脚之争可以见招拆招,灵活取巧,只需防住肉身要害即可,内劲的拼斗则是完全以真气的深浅见真章。这一来黑土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真气抵挡沧海,另一边与巨刀的博弈便不免打了个折扣。 初时尚能勉强支撑,渐渐地通神奥义的怪异之处便显现出来。黑土只觉自己抵挡沧海那边的真气越来越弱,对方的真力却越来越强,当即又加持了一些力量。谁知过了一会儿,输送过去的真气又变弱了,对方的真气反而越滚越大,仿佛自己的真气在不断叛变,从而转化为了对方的力量。黑土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这小子竟能偷取我的力量化为己用,他修炼的究竟是什么功法?” 心思一乱,两边抵御的真力此消彼长,巨刀顿时一沉,被张侍卫压下了数寸。黑土眼中杀意波动,心道:“这小子功法古怪,如此下去,我的真气都成了他的了。须得先解决了他才行。” 正欲将真气大转移到抵挡沧海的那只手上,给予他重创一击,突然盘坐在角落里疗伤的梁振东长身而起,一个起落纵到张侍卫身边,跟他一起握住刀柄,喝道:“诛灭这妖邪!” 巨刀得了他的助力,蓦然间威势大振,发出嗡嗡嗡的鸣响,光芒夺目。黑土体内真气正处于欲转未转的尴尬节点,登时再也托不住刀身,大叫一声,那离尘斩终于被按了下来。 随着一声巨响,黑土被离尘斩劈进地里,巨大的冲击波往外奔腾扩散,罗府外的数千士兵站立不住,一片人仰马翻。 风暴哗哗哗地过了半晌才消停,张侍卫累得呼呼喘气,道:“总算把这妖人给杀死了。” 离尘斩劈下的地方变成了一条深深的刀坑,沧海探头去看,坑底切痕平滑,黑土连尸骸都没剩下,想是已经化为灰烬,道:“那怪人被打成尘埃啦,什么都没剩下。” 众人一怔。离尘斩虽然集合了数人之力,但对方毕竟是将,威力还不至于能把对方打得灰飞烟灭。飘雪心知有异,几步走到刀坑边,看见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咬牙道:“被那厮跑了。” 话音未落,猛然轰隆一声,地面剧震,张侍卫脚底下一只巨大的火凤凰破土而出,一瞬间将张侍卫湮灭。张侍卫还来不及惊叫,便已在火凤凰的爆炸中尸骨无存。众人纷纷远避。这其中以詹费跟张侍卫感情尤深,此刻亲眼目睹他消失在火烬里,不由得目眦欲裂,荆发怒张,大吼道:“黑土——!” 毕生修为倾泻而出,凝聚成一个金黄色的能量波,拢在双掌之中,高高扬起,猛地朝刚才火凤凰出来的地底下轰进去。 地底猛烈震动,能量波在土层下爆将开来,地表顿时隆起了一大块,无数金黄色的余波从裂缝里溢出,流光若泄。这一击凌厉如斯,实是包含了詹费无尽的愤怒。 地底下的爆炸渐渐平息,十米外的废墟中却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声响,黑土的身影从土里慢慢探出,嘴边带着戏谑的笑意,道:“你们说谁跑了?” 众人见他安然无恙的样子,心里暗惊。黑土道:“刚才那一刀还不错,把我肩膀都打得流血了,你们继续努力,说不定下一刀就能要我的命。”说着手抚右肩,果见那里有一道轻微的刀痕,稍稍有一点血迹渗出,正是离尘斩所伤。 众人默然不语。刚才的离尘斩已经算是他们联手所能使出的最强的杀招,而离尘斩唯有张侍卫会使用,其他人只不过是能量的提供者,此时张侍卫已死,离尘斩根本无人执行,这第二击只能存在于想象中了。 詹费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切齿道:“还我……还我张师弟的命来。” 黑土道:“别急,我把你放在最后了。很多人都像你一样叫我还命,只是结局都不太好,给你点时间,你好好想想,说不定一会儿你就改变主意了。” 詹费拳头捏得格格响,但暴怒过后,头脑稍微清醒了些,自知远不是他的对手,是以又把希望放在了飘雪的身上。 飘雪伸手到背后做了个手势。詹费和周合看了脸色微变。那是他们明侍内部的暗号,意思是“你们先走,我断后”。既然打出了这个暗号,说明连她都没有任何打赢的把握,这是要放弃任务的意思了。 黑土嘿嘿冷笑,仿佛看穿了他们的手势,缓缓地朝他们每个人都打量一遍,道:“看来想逃跑的不是我啊。你们若跑了,其他人怎么办呢?” 飘雪的计划被他戳破,脸色顿时铁青,哼了一声。黑土抬起手来,指着沧海道:“好,决定了,就先从你这小子开始罢。” 沧海一怔。忽然黑土身影一晃,刹那间到了他面前,手掌如刀劈下。沧海伸手格挡,蓦地里一股真气排山倒海般盖压而下。他刚才只不过是趁着对方大部分真力都在用来抗衡离尘斩才勉强扯了个平手,此刻黑土心无旁骛,修为尽施之他一人,硬碰硬又如何能是对手?但听得砰的一掌,沧海如断线的纸鸢般倒飞,喉间发甜,落地即哇的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黑土道:“第一个。”身形掉转,又往周合扑去。 他出其不意击伤沧海,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此时又想单对单地干掉周合,众人哪里能再答应?当即飘雪、詹费、梁振东同时出招拦截。黑土叫道:“来得好。土流河漩!”突地俯身一掌打在地上。 众人脚下晃动,一时立足难定,急忙沉肩跨步,定睛看时,只见附近二十米内的地面扭动,竟然如漩涡一样转了起来。漩涡中心往下倾侧,带着一股莫名的旋力。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漩涡外面纵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向前,有的向后。黑土其意正是要他们分散,眼珠子微转,已飞身向梁振东扑去。 梁振东本就身有内伤,真气虚浮,半空中见他袭至,其他人又难以合击,只好拼力一掌打出。砰的一声,也是狂喷一口鲜血,栽倒在后面的废墟里。 黑土身形极快,一击得手,立马转到周合身后。周合背对着他,还掌已来不及,当即力凝于背,化作一面冰盾。但黑土修为实在高出他太多,一击之下,冰盾顿时化为齑粉,周合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前往漩涡中心坠落。 堪堪离漩涡中心数寸,一道身影掠过,将他提起,却是飘雪见他危急,复又跃回来救他。 与此同时,黑土又飞身击向詹费,叫道:“看你能救几个?”掌心一吐,煙凰焰急朝詹费打去。 詹费速度比飘雪慢,刚刚落地站定,煙凰气便已袭至,一咬牙,正要鼓力硬撼,飘雪腰身急拧,倏晃间跃近,伸手将他急扯到一边。那煙凰焰擦着身过去,在后面炸开一片。 这时候飘雪左手拉着詹费,右手提着周合,身在空中,突然眼前一花,黑土邪里邪气的锥子脸出现在面前,相距不过半米。飘雪暗叫不妙,黑土双掌齐出,在她胸口按落。飘雪根本抽不出手来应对,砰砰两响,身上中了两掌,跌落在漩涡边上。 这一来便只剩下詹费还能站得起来。黑土得意之极,道:“你自身尚且难保,还想去救别人,是说你笨好呢还是说你蠢好。” 飘雪连吐了几口血,神情极其萎靡,闭口不言。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知道大势已去,心头唯有苦叹。虽然远处外围还有数千士兵,但用来对付将,只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詹费怒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好过。”张口连吐几十个烟圈,竟是打算要耗尽毕生修为。 黑土桀桀怪笑,道:“你们这些人可真有趣,也罢,都要死了,就让你们挣扎一下罢。” 说着一步一步迎着烟圈走了过去。 詹费手印变动,正欲将烟圈凝为实质,忽然那些烟圈微微摇晃,仿佛有风吹过,转着转着就往远处飘去,不禁微微一怔。 那风越来越大,明显可以感觉掠过发肤的清凉。詹费抬头看天,但见云层叆叇,并无起风的天象,不由甚是疑惑,顺着黄烟飘游的方向看去,那边却只有一堆废墟。 黑土也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现象,驻足观察。风力渐强,就连附近的尘土也开始顺着风荡了起来。再过一阵,众人衣诀飞舞,发丝乱撩,树木飒飒摇晃,就连地上的碎石也咕噜噜地不住滚动。这时众人都发现了所有东西皆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动,宛如被磁石吸过去一般。黑土望着碎石滚动的尽头,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二章 破凰!打倒黑土的最后希望! 再过片刻,地上的土石,士兵的兵器刀剑,天上的积云,周围的花草树木,等等等等,各有一丝丝不同色彩的气息流淌出来,如百川归海,一齐汇向那堆废墟的一个凹处。 诺大的罗府宛如凭空起了风暴,就连土流河漩的转动也紊乱了,黑土见了那些肉眼可见的各种各样的气息,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提气叫道:“谁在那边装神弄鬼!” 右手一挥,一团煙凰焰疾速射出。却见火焰离那废墟尚有四五米,便即被卷入风暴撕扯得四分五裂,非但没有引起破坏,那风暴反而吸收得更急了。 那废墟的凹处有个人影缓缓站起。这回看得清楚,所有的那些气息,透过劲风遽流,最终竟是都涌进了那人影的身体。 黑土蓦地里想起一事,那边正是刚才沧海被打落的地方,惊道:“这是……姓沧的那个小子?” 随着吸收的加速,众人的衣衫被扯得猎猎作响,风沙迷眼,几欲睁之不开。如此景象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当最后几丝气息也渗进那人的体内,飓风终于慢慢停息了下来。 那人从凹处缓然踏步而出,眉头微皱,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正是沧海。众人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土见他身体隐有各色气息缭绕,显然大非寻常,道:“你……刚才做了些什么?” 原来沧海见己方一败涂地,连飘雪这修为最高的人都遭受重创,唯一能给黑土制造一些威胁的离尘斩也随着张侍卫的死而无法使用,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恐怕在场所有人包括外围的几千人马都得死在这里,是以决意发动通神奥义中唯一的技能“破凰”。 然而他没想到“破凰”一经发动,便如在江河底下挖了个洞,乱七八糟的各样力量气息一股脑地疯狂灌注进来,只撑得他丹田欲裂,气海将破。虽然力量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充盈,但那种身体快要胀爆的痛楚却也着实令他感到恐惧。此时此刻,只想尽快找个东西将体内的力量发泄出去。 黑土上下打量着他,心里犯起嘀咕,道:“受了我一掌居然不死,还能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你这小子可真是事事出人意料。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先解决你的好。” 沧海体内各种力量混杂肆虐,如要爆炸一样,难受之极,知道这种状况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道:“说得对,速战速决吧。” 黑土道:“哦?看来你很有信心,似乎你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这就是你赖以仰仗的底牌了吧? 右手五指往上一提,几面土墙平地拔起,将沧海团团围住,然后极速合拢,势要把他挤压而死。 沧海随手划了一个圈,砰砰砰砰数响,几面土墙悉数炸开。 黑土心下微沉,半眯着眼道:“轻而易举就……果然是跟刚才不一样了。不过,如果你认为这样就能打败我的话,那未免太小看将这个级别了。” 双掌向前平推,两团火焰疾飞而出,随即足尖一点,跟着火焰和身扑上。 沧海抄手横掠,把两团火焰击散作漫天火雨,突然劲风飒然,黑土穿过火雨,举掌成刀,朝他当头劈落。 黑土以火焰作诱,自身借着火焰的掩护隐藏在后,本拟出其不意,以快手法将对方击败,不料沧海反应更快,身子顺势一倒,避过手刀,旋即双腕翻转,已拿住他的手臂,右膝盖朝上猛顶,咚的一下,正撞在他的胯间。 饶是黑土修为过人,也不禁疼得龇牙咧嘴。沧海侧里翻身,已从他身下钻出,手肘顺击而下,狠狠砸在他背部。黑土扑进土里,啃了一嘴巴泥。 黑土一招受挫,顿时怒不可遏,大吼一声,煙凰气迸体而出,身下的整个废墟炸将开来。沧海动作微微一滞,黑土趁势逼近,闪电般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沧海腰身略弯了弯,但觉这一拳打在身上并不如何疼痛,反而胀得紧绷发痛的身体像被放掉了部分气的气球,稍微轻松了些,呆了一呆,叫道:“再打。” 黑土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瞧不起人吗?” 呼地一拳又打过去。沧海但觉胀痛感又减了半分,甚是畅快,叫道:“好,就这样打,再来。” 黑土大怒,拳脚交加,乒乒乓乓一顿好揍,沧海也不知挨了几十百拳,连连喊道:“舒服,舒服。” 众人见他一直处于挨打的境地,毫无还手之力,嘴上却还大叫舒服,都觉十分奇怪。黑土气得鼻子都歪了,打到一百多拳,右手一晃,煙凰气凝聚出一柄火焰剑,朝他胸口便捅。 沧海吓了一跳,倒也不敢随便以身试剑,侧身躲过,右手中指扣在拇指上,照剑身弹去,噗的一响,那火焰剑犹如被吹灭的烛火,瞬间在指劲中消失。 他丹田里的力量装不下,只好放在经脉中,经脉中放不下,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那些力量横冲直撞,无处容留,被黑土的煙凰气打了一阵,溢出不少,但大部分他只能派发出去,因此指劲一出,力量竟是大得出奇,将整支火焰剑弹灭。 黑土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里发了会儿愣,沧海又浑身不舒服起来,催促道:“打啊,你怎么不打了?” 黑土咬牙道:“你竟敢……如此欺辱我。” 沧海道:“咦,是你在打我,怎地变成我欺辱你了?” 黑土双手疾伸,一把扳住他的臂肩,吐气声中,将他整个人朝天上扔去。这一扔手劲极大,沧海闻得耳边呼呼风响,急速飙升,直接被扔到了大约一百米的高度,但听地面上黑土吼道:“受死!” 光芒激耀,一只巨大的火凤凰冲天而起。或者说,那已经不是凤凰了,头顶尖角,双目怒凸,张着火齿大口,腹部鳞片密布,倒像是龙与凤的合成体。龙凤兽带着无比的气势朝天上的沧海怒奔而去,刺目的光芒仿佛多了一轮太阳。 沧海身在半空,无从藉力,唯有以硬碰硬,双手十指紧紧互握,照着那奔腾而至的火焰龙凤兽头部扣杀下去。这手法却是从那白衣道士那里偷学过来的。当日白衣道士单掌击打红鸢,手法其实甚是巧妙,否则以红鸢的灵活机敏,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打中?沧海现学现卖的练手虽然略显笨拙,但那火焰龙凤兽亦非红鸢那般有自我思想的活物,这一扣下去,火花四溅,那火焰龙凤兽登时头尾调转,朝下面的黑土狂扑而回。 那火焰龙凤兽下坠的速度比之上冲时更快了数倍,上百米的距离转瞬即到,黑土万料不到自己打出去的绝技竟会突然反噬回来,骇然道:“什……” “么”字都还没叫出口,火焰龙凤兽庞大的体积已当头罩下,巨大的爆炸声震撼了远处的山脉,炎光滚滚扩散,外界看去,整个罗府都被笼罩在了光芒之中。躺在地上的众人被强大的冲击力甩出数十米,只能以手臂护住面门。 好一阵飞沙走石过后,众人透过缭绕的飞尘看向爆炸的中心点,但见那里被炸出了一个直径二三十米的圆形深坑,不禁头皮发麻,都想这一击要是轰到自己身上,恐怕连渣都剩不下了。 沧海从高高的空中坠下来,落到深坑底下,只见坑面一撮一撮到处都是残余的白里掺黑的火炎,黑土伏在坑心,浑身被土石掩埋,衣衫破烂,只露出部分背脊,也不知是死是活。 詹费爬起来,远远地叫道:“趁现在快杀了他,他擅长隐遁,别让他跑了。” 沧海全身疼痛难忍,自知“破凰”的维系已接近临界点,时间无多,当即提起手掌,甭管对方是死是活,就要打碎了地上那具躯体。 突然土里闷闷地传来一声:“土流海漩。” 整个深坑应声扭动,黑土的身体随即没入土里不见踪影,沧海一掌打了个空。 正四下寻觅他的踪迹,那深坑越转越快,突然周围的泥土像水一样涌向中心,一下子将沧海的双脚埋住。沧海吃了一惊,刚拔出来一只脚,哪知道那些泥土倾泻得极快,不等他另一只脚拔起,转眼间已没到了他的腰间位置。 那些泥土竟具有洪水浪涛一样的属性,实在是有些背悖常理,沧海大骇之下,双掌一齐拍在身旁的土面上,不意着手处软绵如水,顿时连双手也一并被困在泥土里。 滚滚土浪翻涌,顷刻间便淹没了沧海的腹部、胸口、颈脖,乃至头部。厚厚的泥土如湖水似的填满了直径二三十米的深坑,沧海就像是粽子的馅一样,被活活地埋葬在土层的深处。 这一变故发生得极快,众人眼睁睁看着刚刚出现的希望就这样破灭掉。 刚被重新浇灌的地面吱吱作响,黑土的身影慢慢地冒出来,伤痕累累,披头垢发,模样甚是狼狈,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兀自恨恨地道:“臭小子还真够难缠的。” 侧目而视,整个罗府皆已被夷为平地,外围的士兵们一是没得到梁振东的命令,二也是慑于黑土恐怖的杀伤力,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围观。场内除了詹费尚有余力,其他人都伤重难起。黑土最终把目光放在詹费身上,狰狞道:“我说过了要把你留到最后,你可准备好怎么死了吗?”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三章 元凶之死 詹费自知局面已崩,势将难逃他的毒手,就算是打不过,此时也无可逃避,务必要拼死一搏。当下更不打话,潜运修为,金黄色的烟气从眼睛耳朵鼻孔嘴巴等七窍中袅袅升起,在空中缭绕交融,顷刻间凝结成一把金光闪闪的月牙刀。那刀并无刀柄,只有一截如回旋镖一样的刃身。詹费抓住刃背,向黑土怒目瞪视。 黑土道:“不自量力,我劝你还是自己了断吧。” 詹费怒吼着冲了过来,月牙刀直头直脑地猛劈。黑土振臂一格,铛的一声响,詹费虎口剧震,月牙刀脱手飞上天空,同时一只手掌按在他面门,冷冷道:“你可以去死了。” 那手掌浮现出灼热的光芒,只需劲力一发,詹费的脑袋便得化为灰烬。蓦地里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两人中间凭空出现,砰地打在黑土的下巴上。黑土猝不及防,凌空飞起在半空翻腾了几圈,方才啪嗒掉将下来,不禁又惊又怒,喝道:“是谁!” 四下张望,却并无生人出现,疑惑地把目光转回詹费身上。詹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突见黑土莫名受到袭击,此刻也是一脸懵然。黑土阴恻恻地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后招。你们这些渣滓,真的是惹火我了。” 跨步正欲上前,突然砰地一声,脚底又挨了一击,仰天摔了个屁墩。趔趄着还没爬起身,猛觉背部一股大力撞到,顿时整个人又被打上了天。 那暗劲一次比一次重,黑土五脏六腑翻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在空中拧正身形落下地来,模样十分狼狈,终于察觉到那力量竟是从地底发出,惊道:“这是……隔山打牛?那小子居然还没死。” 詹费又惊又喜,凝目去看,果见那地面有细细的裂缝出现,轻微的震动间,又是一股掌力穿透厚厚的土层向黑土打去。 这一次黑土有了准备,却没打中,但他屡次被戏弄,怒意勃发,往后退出那大坑范围,双手拢出一个大火球,往地面猛砸,火球爆开,熊熊火炎顿时蔓延开去,刚被填上土石的坑面都被铺满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碗上点燃了火油,竟是要把底下的沧海给活活焗死。 烈焰燎天,不一会儿就把地面烤得热气腾腾。黑土正自心喜,忽然喀咧一声,那地面被烧得干脆了,原本细微的裂缝张开到了两指宽。 黑土暗叫不妙。果然裂缝刚刚扩宽,一片光芒便从缝隙中透射而出,地面猛烈震了几下,一道影子爆土飞将出来,连周围缭绕的火炎也带上了空中,宛如一条长长的火尾巴。 沧海刚出来便大叫道:“我受不了啦。”双手挥动,一股劲力朝黑土拍去。 黑土怒道:“不知天高地厚,真当我打不过你吗?” 双臂横格,就要硬挡下来。临到面前,却觉那道力量不止压迫十足,其中居然还掺着极重的炙热之气,扑到身上,顿时气为之滞,噔噔噔连退了七八步,心中惊骇更甚,道:“这是煙凰气的气息,你怎么也会?” 原来沧海被土流海漩困于地底,又被煙凰焰炙土焖焗,呼吸难继,但在一股极强烈的求生意志下,通神奥义的吸收之力突然加强,将闷气和热气收进体内,融合之后,居然化作了丝丝生气,自贡于体,形成了一个内部的气息循环小体系,是以无需外界空气仍然存活了下来。而大部分热气由于无法消化,此时便混同真气一并击发了出来。 黑土不知其中情由,自是大为吃惊。沧海可不管这些,他发动“破凰”本已是百般气息噬身,在地底又吸收了一大股土属性与火属性的力量,稍一停顿都觉得浑身难受,如野兽一般扑上去就是一顿胡乱厮打。 两人身影舞动,呯呯磅磅地打得土崩石裂,迸射出的残余劲力凌乱飞溅,旁人不敢靠近。沧海体内的力量仿佛用之不尽,拼命挥霍,打法极为蛮横。黑土护体的煙凰气不停地被打散,实打实地挨了不少重击,渐渐不敌,越打心里越是觳觫,想道:“这小子所修的功法古怪至斯,之前明明跟那几个侍卫差不多,何以现在战斗力竟突然飙升到超越我这个将的地步?我黑土几十年来拼命修炼,吃了无数苦头,最终还是凭籍血屠功融合罗家煙凰气这万中无一的机遇才得以突破。他小小年纪,不过才十八九岁就能达到这等境界,世间岂有这样的天才?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堂堂将级,怎么可能会败给这样的一个黄毛小子!” 越想越是不甘心,越不甘心越是恼怒,在又挨了一脚后,终于出离愤怒,轰的一声,煙凰气全面爆发,黑白火炎缭绕,扬起沙尘漫天,吼道:“像你这样的人,我黑土绝不允许活在这个世界上!” 黑白火炎翻滚如同蛟龙出海,朝沧海奔腾而去。沧海体内乱成一锅粥的各种气息正愁无力量对冲消耗,当即对着来势击将过去。 两股力量迎面相撞,炸裂声震天撼地,光芒如雷电外溢,劲风掀起无数的沙石,整座罗府像是末世降临。黑土豁尽全力的一击居然被挡了下来,双目一凸,难以置信道:“这混小子,到底是什么怪物!” 沧海体内力量宛如大江决堤,一经放脱,直是一发不可收拾,势要泄尽方罢。黑土的煙凰气勉强维持了片刻,终究后继乏力,被奥义步步蚕食。但此时势已骑虎难下,唯有拼了老命支撑,只憋得青筋勃露咬牙切齿。 风烟迷离之中,忽然金光闪烁,一条人影出现在黑土附近,手持金黄月牙刀,眼神冷峻,却是詹费。 黑土微微一惊,斜眼盯着他,见他一步步靠近,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詹费语带寒霜道:“杀你,为张师兄报仇,为磐石国诸多百姓报仇。” 黑土恼道:“杀我?就凭你?” 话虽说得硬气,但此时他全力在与沧海拼斗,分身乏术,只要稍微一松劲,势必要被打得粉身碎骨,但见詹费冷冷地举起手中的月牙刀,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恐惧,瞪着眼道:“你敢伤我一根汗毛,我便杀尽这舟山城的人。” 詹费道:“就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手中的月牙刀旋转,化作一道金光飞出,朝他当头劈落。黑土的毕生修为都灌注在手上,并无余力护身,只得低头矮身相避,但终究因为手脚无法移动,脸颊一凉,被月牙刀划了一道血痕。 月牙刀绕了个大弯,飞回詹费手里。黑土感觉自己脸上有血流淌下,怒道:“你这个渣滓,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一言未毕,突感手上一震,压力陡然倍增。原来趁他这么一分神,沧海的力量排山倒海地直推过去。原本他就略处下风,这真气拼斗崩了第一步,后面便再也无力支撑,那黑白火炎如同遇到潮水一般,瞬间湮灭,黑土大叫一声,顿时被卷入力量的乱流之中。 那股力量把黑土撞出数十米,斜斜地炸裂在一个土坡上,硝烟弥漫。 风渐熄,尘埃落定。 整片废墟一下子静了下来。 詹费擎着月牙刀慢慢走到最后炸开的土坑处,但见黑土身子碎了半边,躺在坑里不停地痉挛,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一生挚友惨死敌手,死后连具尸首都没留下,喜的是此刻凶手终于得以伏诛,此行任务,终于可以跟死去的挚友有所交代。 黑土气息奄奄,兀自恨恨不已,一边咳血一边道:“你们这些……渣滓,有……有朝一日我金凉国挥师……西进,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詹费道:“到那时候,是生是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月牙刀往下一挥,将他剩下的躯体又切成了两半。黑土张大着嘴巴,双目渐渐暗熸,就此气绝。 沧海捂着丹田位置,单膝跪在地上,问道:“死了吗?” 詹费点点头道:“死了。感谢沧掌门相助,今天若不是你,我们这一干人可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沧海吁了一口气,颓然坐倒,道:“此人作恶多端,残杀我磐石国同胞,我辈中人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何须言谢。” 当下两人把受伤的众人一一扶起,梁振东招呼外围的士兵们过来打扫战场。罗家父子既死,其余罗府的人除了部分被刚才的战斗波及丢掉性命,剩下的通通被缉捕归案,无一逃脱。 众人随队伍一起到了府衙,梁振东将他们统一安排到别院客房治疗伤势,一边差人将捷报传于云霞镇。云霞镇几个月来处于恐怖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今得知元凶伏法,官衙百姓皆奔走相告,互拥而泣。 这一场战斗中,参与者皆受伤不轻,梁振东安排好所需药物,便各自闭关养伤。沧海也分到一间客房,与父亲、计三住在一起。此番使用“破凰”,虽然威力巨大,但后遗症极其厉害,丹田时时处于破裂边缘,痛楚欲晕,直到将养了半个月方始渐渐好转。 沧海苦思不明,心想这破凰对敌人和自身都同样极具破坏力,稍有不慎,在还没打倒敌人之前就有可能先毁掉自己。关于这一点奥义上却不曾言明,不知是何原因。 沧百重和计三却不知他有此苦恼,这两人在府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天去找管家讨美酒喝,极尽惬意,仿佛是在自己家一样,毫无羞耻之心。沧海只看得暗暗叹气。 这天正在厢房里打坐,隐约听得府衙外吵吵嚷嚷,好不热闹。沧海静不下心来,不由眉头直皱。半晌后有下人来敲门问好。沧海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是乡民有什么事情要找府衙大人吗?” 那下人道:“小人正是要过来禀报沧公子,外面有几十号人却不是找府衙大人,而是来找沧公子您的。” 沧海愕然道:“找我?” 跟着下人出了大门一看,领头的人赫然却是高配雨。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四章 高配雨的难题 高配雨见了他,大喜,搓着手道:“掌门,可找到你啦。” 沧海道:“高配雨,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高配雨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道:“梁府。” 沧海道:“那你知道这个梁是什么梁吗?” 高配雨道:“府衙大人的梁。” 沧海道:“既然知道是府衙大人的住处,你还带着这么多人在门口呱噪。” 高配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头对众人斥道:“都给我闭嘴。” 众人赶紧停止说话。高配雨道:“大伙儿得知掌门的消息,心里高兴。前些天全舟山城找不到你,可把大家急坏啦。” 沧海道:“我被罗衡关在地牢里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的人影?他都死了半个月啦,现在你倒是积极。” 高配雨急道:“怎么没有?那天我听闻罗衡要请你赴宴,知道这厮不安好心,带着兄弟们要去给你助阵,谁料被他收到了风声,派人半路把我们截住了。兄弟们还跟他们干了一架,只可恨打不过他们,现在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 沧海见后面不少人果然手上脸上还有淤青,哼了一声,道:“还行,那天我倒也听周侍卫提起过这事。只是别人都打出了一身伤痕,你这净皮白脸的嫩出水来,莫不是大家打架的时候你在泡人参浴吗?” 高配雨顿时尴尬不已,听得后面的人窃窃发笑,瞪眼道:“笑什么笑,行军打仗军师不是都在后阵的吗?”转过来马上又换了一副笑脸对沧海道:“掌门是做大事的人,无需在意这些繁枝末节。我对掌门忠心耿耿,苍天可鉴。这些天兄弟们在罗府掘地三尺,只盼天可怜见,能寻得掌门身影,不想你却住在这里,府衙大人可真是太好啦。” 沧海蹙眉道:“罗府现在就是一堆碎砖烂瓦,你们在那里找我还掘地三尺是几个意思?找我的尸体吗?” 高配雨支支吾吾地道:“这……这个,掌门不是说被罗衡关进地牢了吗,兄弟们是在找地牢的入口。” 沧海道:“那你找到了吗?” 高配雨道:“呃……那地牢隐蔽得紧,大概是倒塌被埋住了,那几天又下了暴雨,废墟里都是一潭一潭的水,罗衡以前在后花园养的鱼都一条一条地翻肚皮浮起来啦,还有一堆女人没洗干净的内衣亵裤,哎,里面有几件胸衣大得很,我估摸着是罗衡的哪个小妾穿的……” 沧海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打断他道:“没找到就是没找到,扯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好啦,你们现在也见到我了,我没什么事,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高配雨听他不再在地牢的问题上追究,松了口气,道:“既然掌门没事,兄弟们也大大放心。来人,请掌门上轿。” 后面几个人嘿嘿呵呵地抬了一个浮雕大轿上来,沧海看得眼都直了,道:“这是干什么,要给我娶亲吗?” 高配雨道:“掌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回门派没些场面怎么行?掌门请。” 沧海道:“谁说我要回门派了?” 高配雨道:“你不回不行啊,门派里一大堆事情还等着你处理呢。” 沧海道:“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高配雨一怔,挠头道:“掌门说过的话挺多,不知道是指哪些?” 沧海道:“你别装傻。我说过门派里大小事务一概由你负责,你还跑来叫我处理,嫌我不够烦是么?” 高配雨道:“话虽如此,但此事关系重大,还需掌门定夺。” 沧海道:“门派里不就是些油盐酱醋挣两口饭吃的事,还能有多重大?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散了也不打紧,别来烦我。” 高配雨苦笑,心想你说得倒是轻松,说道:“掌门闲云野鹤,就算不愿打理,属下总也该跟你禀报一下。” 沧海道:“那行,你说。” 高配雨四下看了看,鬼鬼祟祟地拉他到一个角落里。沧海道:“干什么,别整得见不得人似的。” 高配雨低声道:“帮派之事容易与官府犯忌,还是低调着些好。” 沧海无奈道:“嗯,说罢,什么事?” 高配雨道:“自传闻罗府被掌门和府衙大人灭掉,其附属的各大帮派势力就乱作了一团,纷纷上门打听掌门的下落,昨天这个帮主,今天那个门主,门槛都快踩平啦。只因我也忙着在找掌门,一直搁着没搭理他们。现在既知掌门在府衙大人府上作客,这些人恐怕就跑得更勤快啦。” 沧海道:“他们找我干什么?我又没好处给他们。” 高配雨道:“掌门不参与帮派争端,是以不知。这舟山府就好比是一把称,各种帮派势力是那称上的东西,罗府则是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那一个秤砣,如今秤砣没了,东西就称不起来啦。各家势力半斤八两,打来打去的谁也讨不着好,这时候怎么办?当然是最好能找到一个新的秤砣。”一边说一边手里比比划划。 沧海道:“说到头我就是一个秤砣是吗?” 高配雨道:“掌门莫恼,秤砣只是一个比喻。别小看这秤砣,舟山府人人都想做它,只是实力不允许而已。虽说罗衡为人阴险,但过去这么多年,也只有他当得起这块秤砣。” 沧海道:“府衙大人呢?” 高配雨道:“府衙大人是官家人,跟罗府可不一样。官家有官家的规矩,各方势力都是修炼之人,自有修炼之人的另一番规矩。官府若是干涉太多,反而是捏合不起来的。” 沧海道:“那找我又有何用?我又不是罗衡。” 高配雨道:“掌门虽不是罗衡,但道上都传言罗衡是死在你的手上。他们此刻心里都在想啊,罗衡是舟山府这把称的秤砣,但这个秤砣现在被人干掉了,那干掉他的人岂不是更厉害的秤砣吗?” 沧海道:“打住。别张口秤砣闭口秤砣的好么,听起来好像吃铁长大的一样。” 高配雨道:“掌门息怒,比喻,比喻。所以罗衡一死,各势力都在探听咱们沧水派的虚实。本来就已有不少人将你视为下一个秤砣……下一个罗衡……啊不,下一任舟山话事人,如今你住在这里的消息一传出去,大家都知道你跟府衙大人交好,那就更不得了啦,放眼舟山,谁还敢跟咱们沧水派过不去?” 沧海道:“敢情还是借着府衙大人的威风。” 高配雨道:“谁的威风不重要,重要的是各个势力都在往咱们身上靠。掌门你说,咱们收是不收?” 沧海道:“你来找我就为这些破事?” 高配雨道:“对啊,事关沧水派的门楣光大与否,你不点头,我可没这个底气。” 沧海道:“瞧你这点出息。就这样,赶紧散了吧,一堆人聚集在府衙大人门口,像个什么样子。” 一边说一边往府里面走。高配雨急道:“那这个事情到底如何办?” 沧海头也不回道:“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高配雨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我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到底是应该怎么办?我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会不会被人打死?” 沧海打发了高配雨,进去跟沧百重说起此事。沧百重哈哈大笑,连说“有趣”。突听一人笑道:“何事有趣?” 众人抬头一看,却是梁振东。各施一礼,沧海道:“府衙大人出关啦。” 梁振东道:“那金凉国妖人好生厉害,老夫治疗了这半个多月才勉强能出门行走,完全痊愈估摸着还要两个月。” 沧海道:“府衙大人修为高超,晚辈佩服得紧。我倒是好得差不多了,不知几时可以入职?” 梁振东微微一愕道:“入职?” 沧海道:“是啊,当初大人邀我到府衙做事,晚辈既然答应了,自然不能背言。” 梁振东笑得极为爽朗,道:“沧少侠愿意做我府衙这个缉长,老夫当然是百般欢迎。不过此事初衷原是为了救你以免罗衡起疑的借口,当时事态如此,难免有些强人所难,所以做不得准。沧少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沧海愕然道:“借口?大人当时是有心要从罗衡手里救我出来?” 梁振东道:“正是。” 沧海道:“大人恩情,永没敢忘。只是那时大人与我素未谋面,何以却耗费心思去跟罗衡周旋要人?又何以知道我被他囚困在罗府?” 梁振东道:“你忘了有个人在罗府里做事吗?” 沧海一拍脑门,恍然道:“周合周侍卫!” 梁振东道:“不错。几个月前,周侍卫他们追踪那金凉国妖人到了云霞镇,恰逢我也受邀去了那边协查案情,因此相遇。当时有一段时间案情茫无头绪,张侍卫只怀疑凶手是敌国潜入的间谍。我想起从前暗中调查罗衡,似乎有些通敌的蛛丝马迹,因此跟大家一说,当即决定分头调查。张侍卫留守云霞镇。周侍卫佯装作江湖上的修炼散人,打进罗府,博得罗恒的信任。詹侍卫则被我安排成舟山府新晋门派清溪派的当家人,去调查他下面附属帮派的情况。” 沧海道:“飘雪侍卫长呢?” 梁振东道:“飘侍卫长却是后面收了消息从别处赶来的,也幸亏有她,才得以制衡那金凉国妖人。至于后来那妖人杀了罗家父子借势突破,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五章 天玑先生 沧海道:“不知他们现在的伤势如何了。” 梁振东道:“他们所修皆有不同,各自有自己的一套疗伤方法,我闭关前吩咐下人送去了需要的药物,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梁振东出关之后两天,其余人等也相继出来了。虽然伤势还没全好,但日常活动却都不成问题。一众侍卫记挂着回皇城复命,即向梁振东告辞。梁振东欲摆宴送别,因张侍卫新死,诸同僚无心谐欢,被飘雪婉拒,说道日后若有缘再见,自当相聚同饮。这段时间双方虽不曾深交,却都钦佩对方为民躬亲的仁义,临去飘雪道:“舟山有梁大人坐镇,是百姓之幸,是我皇之幸,将来后辈千百代也必感梁大人英风。” 梁振东道:“但求不负喝了几十年的舟山水,足矣。” 飘雪长施一礼,又向沧海道:“此番击杀敌寇,沧少侠当记首功。我回皇城之后,便报与花王,此等少年英雄,应予表彰。” 沧海忙摇手道:“别,别,别搞那些东西,不自在得很。” 飘雪道:“那少侠可有什么心愿?若是我等力所能及,定帮少侠完成。” 沧海道:“不用啦,不用啦。平生但愿一壶好酒,几碟小菜,与三几好友一起暖座就够了,在下没什么雄心壮志。” 飘雪道:“这些梁大人倒也能给。只是现在我心悲切,就算与沧少侠一起坐下喝酒,心绪却不应景,便先欠着罢。少侠当真没有其他心愿了吗?” 沧海道:“没有啦,谢飘侍卫长厚意。” 飘雪道:“即是如此,那就在此别过。”手掌搁在唇边,发出一阵长哨,远远地传了出去。不多时天边有三只飞行兽从远处的山岭飞来,扑啦啦地落到院子里。飘雪偕同周合詹费各骑一只,向众人挥了挥手,飞行兽振翅而起,驮着三人往北边飞走,片刻便没了踪影。 沧海记挂着红峡村的家,当即也拜别梁振东,跟沧百重和计三一起回村。但见自己的房子已被人付之一炬,只剩下些残垣断壁,跌脚道:“啊哟,我竟忘了,咱们的房子好像还是周侍卫带人来烧的。” 但人已经走了,懊悔也没用。三人围着灰烬徘徊了半天,只感无从下手。计三道:“这段时间就先住在我家罢,等到天时好了,叫上乡邻们帮忙再建一栋便是。” 沧百重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沧水派里那些小海的门徒都叫过来,咱们建一个大的。” 三人会心一笑。计三的家就在后面,当下炒了些干肉就在阳台喝起酒来。计三道:“小海如今出息了,原也不需再住在村里,到舟山城里让高配雨弄座府邸岂不是好。” 沧海道:“村里住习惯了,龙床也不如自己的狗窝,金山银山也不如咱们的云雾山。再说高配雨那厮就是个多事精,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正喝得起兴,突闻天上嘶吟声起,抬头看,一人骑着飞行兽往这边降落。待瞧清那人面目,沧海不禁咦了一声,原来却是周合去而复返,还找到村子里来了。 周合落地却是先跟沧百重打招呼,道:“老哥那杏花淳可还喝得好吗?” 沧百重道:“甚好。之前相见离别皆十分匆忙,还未来得及向老弟道谢。” 沧海奇道:“咦,你们以前认识?” 沧百重道:“你还记得进山遇到一字目角兽前那次我打回来的杏花淳吗?这便是送我酒喝的那位贵人了。” 沧海道:“原来是周前辈,这可巧了。” 周合道:“也真的是巧。那天在刑房我一看沧老哥就认出来啦,想不到你竟还是沧掌门的父亲,果然是门下出英雄,可敬可贺。” 沧百重道:“谬赞了。周老弟不是回皇城去了么,怎么又一个人来了,其他人呢?” 周合笑了笑,并不接话,伸长脖子看了看桌上的酒菜,道:“酒管够么?不够我再去买些来。” 计三忙道:“有,有,有。”加了个木凳请他入座。 沧海却道:“本来我家里有更好的酒,可惜都拿来点了房子啦。” 周合哈哈一笑,道:“做戏总得让罗衡信服,否则梁大人又怎能轻易把你从他的地牢里捞出来?周某用你家的房子换你的人,毕竟还不算亏。沧掌门休要怪罪。” 沧海道:“你去了半天又返回来,必是有事。你且说说来意,若是有什么值钱的买卖可以挣回一栋房子,我便不怪你。” 周合道:“却教沧掌门失望了,值钱的买卖没有,我回来是还东西给你的。” 沧海一怔,道:“还东西?” 周合道:“不错。当日罗衡谴我来找你修炼的功法,功法没找到,我却在一个盒子里看见了这个,心知有异,因此偷偷藏在了身上。”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两指宽的小木牌,牌身雕刻着弯弯曲曲的一些纹路和符号。沧海道:“啊,是那道长送给我的符卦。” 周合道:“这么说,沧掌门果然见过天玑先生。” 沧海道:“天玑先生?” 周合道:“难道赠这符卦给你的人不是天玑先生么?” 沧海道:“那道长却没提起他叫什么名字。我问过他,他也不说,只给了我这东西,说日后若有机会到皇城去,就把它带上。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就把它先搁盒子里了。” 周合道:“你遇到的那道长可是身材修长,着白衣,留美髯,看起来四十多岁?” 沧海道:“正是。” 周合喜道:“那定然是他了。他叫你到皇城去么?这可好极了。” 沧海道:“那道长到底是何人物?” 周合道:“天玑先生乃是我磐石国的泰山北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星象卜卦,五行阵法,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别看他才四十多岁的样子,实际上活了很多年啦,具体多少岁数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在我爷爷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沧海惊讶道:“是么,我还以为跟我老爸差不多呢。那他修为岂非极高?” 周合道:“这个自然。天玑先生不常露面,我也很少能见到他,虽然没见过他出手,但他所创建的天玑门十分厉害,可说是皇城的定海神针,而且不受任何机构管辖,超然独立于体制之外,就连云皇也不管他们。” 沧海咋舌道:“咱们磐石国的皇也不管他们?” 周合道:“正是。据说以前皇城曾罹遭大难,险些覆灭,是天玑门出手力挽狂澜,才拯救了我磐石国万民于水火。因此云皇感恩,从不干涉他们的事情。” 沧海道:“那道长原来是这般厉害的人,他留给我的这块符卦,莫非也是什么法宝么?”说着拿起来左看右看。 周合道:“这块符卦并非法宝,而是天玑先生的信物。这上面刻的乃是天玑门特有的印记,熟悉他们的人一看便知。” 沧海有些失望,道:“信物?原来不是法宝。” 周合道:“在磐石国,此物不是法宝胜似法宝,只要是知道天玑门的,见了它,谁也不敢动你。” 沧海啧啧地道:“这么厉害?那我拿着它在皇城里岂不是可以大吃白食?” 周合道:“你若敢做这种事,被天玑门的人知道,非收拾你不可。天玑门虽然超然于外,但天玑先生定下的门规极严,绝不能动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否则云皇怎么可能对他们如此放纵,从不加以管制?那是因为相信天玑先生,相信他们自身的约束能力。” 沧海道:“又不是法宝,又不能换银子花,那他给我这个东西是何用意?” 周合道:“天玑先生神机莫测,我可参不透他的用意,但他送你符卦,又提起皇城,其中必有因由。” 沧海道:“这样子啊,那这东西还是给你吧,我用不上。” 周合一怔,道:“为何用不上?” 沧海道:“皇城远在千里之外,我又没什么事情,去那里干嘛?” 周合道:“天玑先生无缘无故给你这个信物,沧掌门难道不好奇么?” 沧海道:“好奇啊,但我不大爱猜这种事情,伤脑筋得很,还不如喝喝小酒过瘾。” 周合苦笑着摇摇头,抓起酒碗呷了几口,朝沧百重看了几眼,道:“周某冒昧,听说老哥这腿脚是曾受过什么伤害以至于此?” 沧百重指了指后面的云雾山道:“年轻时在山上与野兽搏斗,虽幸得性命,手足却从此废了。” 周合道:“治不好么?” 沧百重叹道:“当年闹饥荒,没钱请大夫,都是村里乡邻帮忙找的草药敷一下,勉强捡回一条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定局,也懒得再费事啦。” 周合道:“皇城里有不少天下有名的医疗圣手,老哥何不去试一下?” 沧百重道:“这……”目光看向沧海。 沧海眼前一亮,道:“像我老爸这样子的也可以治好么?” 周合道:“我不擅医道,不敢担此保证。但名医手下,确实曾有人全身瘫痪了半辈子被治好的先例,不试过,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治好?” 沧海道:“若能治好我老爸的手足,那是极好极好的。老爸,要不我们去走一走?” 沧百重哼哼唧唧地道:“老子现在靠你养着,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呗,我敢说半个不字吗。” 沧海笑骂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别给我打马虎眼。” 沧百重道:“去就去吧,反正咱们房子也没了,不如天作被,地做床,四海为家。” 周合喜道:“老哥到了皇城,医治这手脚旧疾是大有希望。现在启程,沧掌门说不定还能赶上那狩猎大会。” 几人齐声道:“狩猎大会?”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六章 天下大势 周合道:“狩猎大会起由于一年前,是云皇专为试炼磐石国青年才俊而推行的盛事。与会者有年龄限制,由各地方推荐。沧掌门年龄与修为俱佳,大有希望能夺得好名次。” 沧海道:“夺得好名次便怎地?” 周合道:“大会主旨是为发掘有才之士,表现好的,或授予官衔职位,或奖励修炼资源,或被名师收入门下,名次越好,好处自然越多。况且试炼场地内有诸多前人遗迹,若运气好能够得到什么法宝或功法传承,更是无量造化。” 沧海道:“既然是由全国各地选拔推荐,如此盛景,为何我们舟山镇没听闻过这回事?” 周合道:“我来之前刚问过梁大人啦,他说也曾派人考察过,可惜舟山地方小,要么修为够的年龄不符,要么年龄符合的修为低微达不到大会的标准,要么就是为非作歹人品不端,到头来竟无人可以推荐,公告上又没说有必须推荐的硬性要求,梁大人一气之下,索性就把下发的这项公告给搁置不理了。倘若他早知道有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在,也不用为无人可荐而苦恼了。” 沧海道:“听起来似乎不错,至少为各地的寒门修士提供了不少的机会。” 周合道:“是啊,以前人才渠道偏狭,哪个地方需要人了,大多直接从几个名山大派中抽调补缺。这些年战事吃紧,前线死伤无数,名山大派培养的人渐渐供应不上了,再不想办法从民间修士中吸收新生力量,势将无人可用。” 沧海道:“为何以前不重视民间修士,非要等到快没人的时候才想起办这种试炼大会?” 周合叹道:“并非云皇不重视,而是时势变得太快,计划跟不上而已。你可知道几个名山大派每年新收的弟子是从哪里来的?一样是从民间招进来的。各名山大派就相当于皇家的培养机构,从中走出来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考核可以即插即用的。如今略去中间的这个正规培养环节,直接招募,虽然预计可以招到更多的人,但素质参差不齐却也在所难免。这次的狩猎大会便是因此而生,目的是模拟战场,来一场集中试炼,将众多参与者中素质不过关的人淘汰出去。” 沧海道:“原来如此,既是模拟战场,那想必也是残酷得很了。” 周合道:“残酷还说不上,试炼大会是不能杀人的,真正的战场却要死很多很多的人。沧掌门天赋卓绝,此番大发神威诛杀那穷凶极恶的金凉国妖人,我心便甚是感慨,你这一身修为若是不能为我皇所用,实在太也可惜。不瞒你说,这次我去而复返,还你东西是虚,不想看着你这一身本事浪费在这小地方的帮派争端中却是实打实的。” 沧海摇头道:“门派争斗,原非我所愿,只是歹人欺上门来,不得已而为之。我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能找人治好我老爸的这身伤病,挣点小钱,不愁衣食,安安乐乐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那什么狩猎大会,我却没什么兴趣。” 周合一怔,道:“你不想参加狩猎大会?” 沧海道:“不想。我又不是那种喜欢争强斗胜的人,何苦与别人抢那些名次资源。” 周合道:“那些只是对优秀者的奖励。我皇举办狩猎大会的初衷乃是要从中发现每个人不同的特长,因材施用,倒不是非要大家斗得你死我活,分个谁强谁弱。” 沧海道:“那就更没必要参加啦。我既不想当什么官,也不想做什么名师弟子,但求家人安康,日子和顺就好。” 周合听了默然半晌,自斟了几杯酒,狠狠灌进喉咙。沧海见他神色有异,一时不敢说话。 过了良久,周合才终于重新开口道:“舟山镇偏安一隅,民生悠乐,未曾受到战火荼毒,不知那山河破碎妻离子散的痛楚也实属正常。但你们可曾想过,如果人人都坐在家里事不关己,无人维护秩序,无人据守边疆,一旦前线失守,敌人大军长驱直入,有一天打到这舟山,就算给你们一堆妙手神医金银财宝又有何用?那日子还能舒服得起来吗?” 说着朝前方那堆残垣废壁一指,大声道:“到时候什么帮派也好,舟山府衙也好,就连你们这村子,你所认识的乡邻、亲戚、朋友、你父亲、你!一切都只会跟这房子一样,尽数化为焦土!” 沧海见他目光闪烁,隐有泪花,心中不禁有所触动,道:“晚辈只是觉得自己人微力渺,就算参与其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倒非有意要置身事外。” 周合吸了一口长气,道:“沧掌门此言差矣。那些在前线日夜坚守的将士们,难道他们就都是神兵天将,个个能以一当百吗?难道他们就天生都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吗?不是的。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爱惜性命的人,会受伤,会死,会有感到无力绝望的时候,他们一样有亲人、朋友、妻子、儿女、父亲母亲,跟你一样,也想跟家人安安乐乐地过日子。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之将破,何以有家?只有每一个人都出一份力,才能更快地打退敌寇,恢复我磐石国的大好河山。” 沧海生性淡泊,又没怎么出过远门,见识毕竟单薄,所思所想远远还没到天下大局的层面,此刻听他慷慨陈词,虽无法感同身受,道理却是明明白白,歉然道:“周前辈说的是,晚辈坐井观天,竟不知外面的世界到了何种地步。难道那金凉国如此强大,我磐石国竟打不过他们吗?” 周合道:“金凉国国境辽阔,比咱们大了一倍有余,但多为淤泥湖泊,实土贫瘠,少产资源,不似咱们磐石国这般一地连接千万里,因此一直以来都想将咱们的土地占为己有。两国世代争端,至今已两千多年,死伤不计其数。原本靠着底蕴,我们的前辈们尚能稍占上风,但在这时候,烬国突然也对我国发起了攻势。” 沧海道:“这烬国又是在什么地方?” 周合道:“咱们磐石国位于白集大陆南端,主要为四国所环绕。其中我国南边疆土临海,东边就是这金凉国。” 一边说,一边拿起串肉的签子就地划了起来,道:“这烬国在北,与我国和金凉国互为毗邻,但气候干燥,其地多为荒漠,因此面积在几个邻国中虽然最大,人口反倒不如咱们磐石国。西北是幽鬼国,此国多年来内乱不断,倒也无暇骚扰他人。正西是乌蓝国,秉持中立之道,国土最小,但民生平和,不爱纷争,百姓反而最为富足。” 沧海这个两脚不出舟山门的土鳖只听得津津有味,方知这天下之大,远超自己从前臆想,听周合说一句,便点一下头,看到周合划到乌蓝国这里就不划了,指着那简陋地图的一处道:“那这里呢?” 那里却是乌蓝国和磐石国之间夹角的一处空白。周合提起签子刷刷刷将那处划花掉,道:“这地方不称国,乃是西南蛮族各部落的聚居地。” 沧海道:“蛮族?” 周合道:“对,这地方尽是崇山峻岭,路途迷绕,毒兽瘴气无数,易守难攻。里面的人饮毛茹血,日夜与蛊虫毒蛇为伍,犹如未开化一般,是以外界称之为蛮人。又因其地形千沟万壑,将各个栖息地分割开来,进而形成了大大小小无数的部落。多年来各个部落之间互相征伐不断,却从没有一个部落能统领全局,因此立国也就无从说起了。” 沧海道:“嗯,这么说,咱们磐石国从幽鬼国边境到靠海的南边还是稳定的。” 周合道:“偶有冲突,对整体局势影响不大。最可恨这金凉国,上千年来亡我磐石国之心不死,常常找些无端借口侵我国土,屠我百姓,手段令人发指,其罪罄竹难书。” 沧海道:“你方才说烬国跟着一起打我们是怎么回事?” 周合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当年经历国难的修士大多因为修为跟不上,无法突破寿元,早已不在人世。我也只是听先人所说。那烬国本来也是挺安分的主儿,不知受了金凉国什么蛊惑,突然集合大军犯我北境。当时金凉国在东边耗了两年时间,死伤甚众,不但没打到什么好处,反而连输了几座城给我们。然而烬国大军一出,与金凉军互为犄角,我国顾此失彼,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北边六十余座城,东边一百多座城,统共三分之一的土地沦陷在两国贼人手里,至今未曾收服。”言及此,语气中充满了悲愤。 沧百重在一边默默听着,道:“那沦陷国土中的同胞,想来也是受尽了屈辱了。” 周合切齿道:“岂止是屈辱,简直是刍狗不如。一百多年来,男的代代为奴,女的代代为娼,种种残酷折磨不断,直是教人生不如死。支撑所有人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盼着有一天自己的同胞能够打回来,复我河山。” 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道:“实不相瞒,周某便是从那沦陷区逃出来的。当年我年仅九岁,父亲母亲和姐姐以性命护我渡过边境,他们却尽丧命在那护城河边。” 沧海心中充满歉意,道:“晚辈愚昧无知,此刻才明白前辈的苦痛,在此向你磕头认错啦。”说着离座朝他叩了个响头。 周合扶他起来,道:“沧掌门不知我磐石国这悲惨历史,却也情有可原,没什么错不错的。” 沧海道:“我在这村子里天天打猎喝酒,自以为岁月静好,哪知道国家正蒙受大难,错得太也离谱。” 周合道:“是啊,若非后来我云皇崛起,率众稳住了局面,这舟山府现在恐怕也如地狱一般。可恨的是,现在还有不少类似罗家这般勾结外敌的国贼在搅风搅雨,生怕做不了金凉国的狗。逢此国家危难之际,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自安一隅,弃国难而不顾。” 一 神之降临 第四十七章 年轻时的样子 沧海道:“既是如此,那狩猎大会,我去。” 周合这才悲色稍敛,道:“沧掌门心存大义,周某果然没看错人。狩猎大会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俊杰英才,云皇见了也必欢喜。” 沧海道:“但求不负所托。”对计三道:“三哥,我要跟周前辈去皇城了,你去吗?” 计三摇头道:“去了也没用。我娘在舅舅家住了这么多天,也该接她回家了。她知道我惹上了不好惹的人,一直担心着呢。” 沧海道:“那我们出去转转,过得一年半载再回来。我且修书一封,你帮我送给高配雨,叫他给我把房子建结实咯。你好好监督着他。” 计三道:“行,正好去我舅舅家也顺道。” 找了纸笔给他。沧海铺开纸张便写道:“高配雨,我家房子塌了,回来我要看见新的。”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照顾好我三哥”。写罢交给计三。 计三道:“你放心出去,家里有我看着。哥哥储些好酒,等你回来喝个痛快。”但目光中闪烁的,分明是一丝羡慕。 沧海道:“辛苦三哥了。” 计三道:“你稍等一下。”转身入屋,未几拎了一包衣服出来,道:“你的家什都烧没了,路上且先拿哥哥的衣裳换洗一下,里面还有两小瓶酒。在外面走一走闯一闯,也代哥哥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沧海心头温暖,给了他一个拥抱。周合道:“路途遥远,咱们这就出发罢。” 沧海道:“这么急?之前我答应了府衙大人一件事,该跟他说一下才好。” 周合道:“不用啦,来这里之前我先到的府衙,已经跟他知会过了。他还对我说,你是舟山镇的英雄,要我好好照顾你。” 沧海愣了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好。”但赶得这么急,心里总觉得忡怔不安,生怕遗漏了什么事情没做。 周合又催了数次,才迟迟疑疑地爬上飞行兽。周合扶沧百重一起上去。三人准备就绪,跟计三挥手作别,然后拍了拍飞行兽,就此一飞冲天,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往北而去。 沧海看着下面的乡邻们在抬头而望,神色尽是纯实和好奇,顷刻之间,却已瞧不清他们的样子。随着飞行兽展翅高飞,熟悉的村子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不禁怅然若失。 那飞行兽虽不如红鸢的躯体那般庞大,背部却远比红鸢宽敞,三人辗转反侧仍甚是灵便,而且飞得极稳,绝不用担心像红鸢一样被它摔出去。飞行兽穿风透云,很快便越过了舟山边界。沧海忐忑之情渐消,一股对前方未知的期待反而涌上心头。 从高空俯瞰,山川河流尽收眼底,途径之处,风景各有不同,时而巍峨,时而壮丽,时而古怪奇异,时而优雅婉约。沧海眼界大开,不时指着路上的东西询问。周合耐心地一一解答。 沧百重在红峡村闭塞了二十年,此番重到外面的世界,心情也是大好,叫沧海取酒出来要开怀畅饮。沧海打开计三给的包袱,取酒的时候顺手还摸出一个小布袋,铃啷作响,解开一看,原来是些钱币银两。两眼顿时湿润了,提起一瓶酒,面向来时的方向,大声道:“三哥,小海敬你!” 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但觉故乡如梦,天地阔空,说不清是难舍留恋还是豪情畅意,道:“老爸,你可记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了吗!” 沧百重慢悠悠地道:“年轻时么……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了。” 沧海道:“你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坐骑罢。” 沧百重道:“我以脚做骑,日行百里者半九十。” 父子俩相视长笑。 三人晓行夜宿,途中非止一日。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周合便为他们讲述当地风俗民情,所见所闻,皆如在沧海心中翻开崭新的一页。沧百重对他熟知这么多地方的本事十分佩服,道:“这一路过来,业已经过不下于三十个地方,周老弟竟如数家珍,尽皆知晓,记忆力之深令人叹服。” 周合淡淡地道:“我又能有什么超常的记忆力?这些都是我花了三十多年生记下来的。” 两人吃了一惊,沧海道:“生记下来?” 周合道:“当年我跟着父母逃离沦陷区,若非因为不熟悉环境迷了路,最后也不至于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人。那时我年纪既小,修炼上又没什么天赋,去应征没人收,去拜师也没人要,但我琢磨着,总得做点有用的事,于是便立下心愿,要走遍这磐石国的千山万水,把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都记下来。我身上没钱,就一边乞讨一边走,走啊走啊,走过那漫长的悠悠岁月,死人的棺材我睡过,狗吃剩的骨头我啃过,自己的尿液我喝过,每到一个地方,就用笔画图记录下来。出发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长出胡子来啦,身上的衣服怎么拉扯都穿不上了,路上的人都叫我疯子。后来有个好心的姑娘给我买了几套新衣裳,还把她的小梨涡也留给了我,就是它了。” 轻轻拍了拍座下的飞行兽。那飞行兽长嘶一声,以示回应。周合微微笑道:“那姑娘说,小梨涡是她暂借给我,等到有一天我连沦陷区的地图也记下来了,就把小梨涡还给她。如今小梨涡都快成老梨涡啦,我却还没能把沦陷区的地图画出来。” 他说这话时温情无限,沧海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笑起来。周合续道:“有了小梨涡帮忙,后面的路我就走得快多了。我十岁从皇城出发,到再次回到那里,已是三十一岁。走完这一个圈,足足花了二十一年。云皇得知此事,将我特招进明侍分部斥候营,专门给我找了个师父教我修炼,所以我正经修炼,是在三十一岁那年伊始。又苦修了九年,才正式被调派进侍卫营。但无论是在斥候营,还是在侍卫营,我从不敢有一天忘记在那二十一年里曾经走过的路,便如做功课一般,每天入睡前都会在脑子里重温一遍。就这样,它们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我总是在想,倘若当年我能像现在这样了解它们一般,对沦陷区的地理环境有一个清晰透彻的认识,父亲母亲和姐姐他们就不会因为迷路而送命,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吧。” 沧海又敬又佩,道:“前辈此等伟业,天地动容。所以这下面看到的那些路,都曾留过前辈的足迹了。” 周合道:“但愿我走过的这些锦绣河山,不要再被金凉国和烬国的狗贼玷污了。我真的,好想把一百年前属于我们的那些土地也画下来啊。” 沧海遥望天际,在那边看不到的地方,有成千上万的同胞在地狱中挣扎沉沦。或许,那些同胞也正在地狱里抬起悲屈的头,望向这边,像周合一样执着地相信那一天终将会到来。 又过了数日,沧海每天都呆在空中,新鲜感一过,不免厌倦起来,酒也喝完了,索性靠在沧百重身上睡觉。这天正睡得头晕脑胀,依稀梦见有个影子在呼唤自己的名字,突然周合叫道:“到啦!” 沧海一惊而醒,揉了揉眼睛,但见远处的地平线有光芒映射,仿佛隐藏着一个太阳。再飞片刻,那光芒反而变得淡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犹如苍穹盖一样的东西,本身并不怎么发光,只是阳光照在其上,像镜子一般反射出极耀眼的光芒。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苍穹盖也越显越大。沧海原以为那只是某一个建筑,谁知离得近了,那苍穹盖竟是把整个地平线都盖住了,接天连地,巨大无比,一眼望不到边。 沧海惊道:“这是什么?” 周合道:“皇城。” 小梨涡临近皇城,也显得兴奋起来,振翅翱翔,加速前进。距离越近,那呈现在眼前的苍穹盖便越显巨大,两相印衬,他们这三人一兽便如大海中的蚂蚁一般渺小。沧海终于看得清楚,那苍穹盖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表面不时有深奥的纹路浮现,透过罩子,可以看见里面尽是琼楼玉宇,随便一栋都堪比舟山镇的罗府,无数的高耸建筑聚在一起,气势极为恢宏。 沧海骇然道:“外面盖住皇城的那个是……防护罩吗?” 周合道:“对。” 沧海道:“好巨大的防护罩,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周合道:“那是天玑门用大阵法收集天地阴阳能量,再通过无数的小阵法连结放大而成。这天下间除了天玑先生,恐怕再无第二人有此能耐。” 沧海惊叹道:“没想到那道长这么厉害。” 周合道:“当年要不是有这个防护罩护住皇城,满城百姓都得被那惊天动地的战斗波及。天玑先生之于磐石国的重要性,便如云皇一般。云皇一向以国士待之。” 远处有不少飞行兽,地面的大路三三两两也都是人,天上的,地下的,皆从四面八方朝皇城而去。沧海道:“这些都是参加狩猎大会的人么?” 周合道:“多半是。狩猎大会开办在即,全国各地的年轻隽才都赶过来了。有些地方远的,没有飞行兽的,提前半年就得启程。” 二 狩猎大会 第四十八章 大师姐 防护罩在城门处留有空缺,供行人出入。城楼顶部另外建有宽阔的飞行关卡,骑飞行兽的便由此降落,接受城关核查。接受核查的时候,沧海见旁边的防护罩如水波荡漾,好奇地伸手去摸,触手处柔软若绵,如有水流淌过,疑惑道:“这东西当真能防住敌人的攻击?” 周合道:“你打一拳试试。” 沧海力贯于臂,挥拳打在那防护壁上,拳头微微一陷,突然防护壁里一股力量击将回来,震得他手指发麻,道:“啊,是反弹。” 周合道:“过柔则糜,过刚则折,天玑先生创造的这个防护罩蕴含了五行阴阳之道,非极端极致之力不可打破。” 沧海道:“何为极端极致之力?” 周合道:“再坚牢的东西也有它的承受界限,超出这个界限的力量就是极端极致之力。” 沧海挠头想了半天,总觉得这句像是废话。任何东西被打破,都必然是因为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对于一只蚂蚁来说,一根手指头的力量就已经是极端极致之力了。 周合像是看穿他心里所想,道:“能打破这防护罩的极端极致之力可不简单,并不能单纯归咎为力量的大小。由于防护罩具有自我修复的特性,阴阳互济的反弹能力也与众不同,即便是超出其本身承受力十倍,一百倍的力量,照样能如数奉还回去,除非击打的力量可以在被反弹之前的那一刹那将整个防护罩一举击毁。” 沧海咋舌道:“这就不但要求力量要足够大,而且时机还要捉得极为精准。天玑前辈可真是鬼神之才。” 周合道:“这个自然。” 通过了城关检查,周合带着他们继续向城内飞去。绿树成荫,繁花似锦,诺大的皇城主道上人头攒动,显得热闹非凡。放眼望去,亭台楼阁一片连着一片,一直连到视线尽头,似乎无穷无尽。沧海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楼房,不住啧啧惊叹。 又飞了大约一刻钟,小梨涡落在一家四层高的楼阁前,楼门匾额上书有“平安客栈”四个大字。客栈里人来人往,周合带着两人进去,问掌柜要了一间上房,安排两人住下,道:“今天天色已近晚,你们先在此暂住一夜。我赶回去复命,明天再给你们换个住所。” 沧海谢过。周合骑着小梨涡匆匆走了。 初到皇城,人生地不熟的,父子俩在房里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沧百重翻开包裹好一阵扒拉,吃的喝的都没了。沧海掂起钱袋,道:“反正闲着无事,要不咱们出去逛逛?” 沧百重道:“皇城富贵人多,我的样子出去恐遭人嫌弃,多有不便,你还是买些吃的回来给我罢。不过要记着,这地方卧虎藏龙,出去勿生事端。” 沧海道:“也好,那你先歇息一下。” 出了客栈,却不知该往哪里走,只好又回去问客栈掌柜。客栈掌柜道:“小兄弟是第一次来吧?这里是东城,最大的街市在文芙街,从这里出去往右拐,经五百米见有许多花市,再往左便是。这些天来了许多外人,更是热闹。” 沧海依言慢慢走出,过了花市之后,果见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侧都是商摊,来自全国各地的珍奇异物尽集于此。草药,异果,宝石,兵器,功法书籍,宠兽……卖什么的都有。一些人互相看上对方的东西,直接交换的亦不在少数。 沧海看见一些东西有趣,倒也想买下来,但问了价钱,都如狮子大开口一般,吓得他捂着羞涩的钱囊不敢出声,心想皇城里的东西都这么贵,过不了几天就得饿死。于是一个子儿都还没花,就开始为钱发起愁来,一步一步慢慢地逛过去,什么都不敢问不敢买。 走到街心,有位摊主因为隔壁售卖的宠兽拉臭臭到他这边,两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互不服气,呯呯磅磅地挥起拳脚,扭打作一团。很快巡卫便闻声赶来,将两人一齐拿下。 八教九流的人汇聚一堂,口角争执在所难免,沧海只逛了半个时辰,便遇见了三起斗殴,幸得巡卫效率极高,每次火星刚起,便即赶到将其平息。 正逛得有些口干舌燥,忽嗅着一阵酒肉香味,抬头一看,前方却是一家饭馆,想起还没买吃的给父亲,自己肚子也有些饿了,便向饭馆走去。 进去问了一下价钱,幸好不是很贵,一顿两顿还吃得起,沧海宽下心来,挑了一个角落坐下,瞧着周围一个个衣着光鲜,衬得自己更是无比寒碜,暗暗叹气:“兜里没钱,到了哪里都是寸步难行。” 那饭馆店主久在皇城,见多识广,倒也不敢以貌取人,凡有客进门,皆恭恭敬敬地迎进来,是以店面虽然简陋,却几乎坐满了人。沧海在角落里等上菜,打量着店面,见虽然人满为患,北边靠窗的位置却一直空出一片,既不置桌也不放凳,甚至还用围栏围挡着不让人进去,微觉诧异,正欲询问小二,忽见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个书箱进来,箱面印着八卦,上面插了一面长条白旗,白旗上一个大大的“卜”字尤为赫目,看样子像是算命的。 那算命先生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朝店内扫视了一遍,已无空桌,当即走到西侧,在几个年轻女子面前停了下来,问道:“几位仙子,可容我插个座吗?” 几个女子被他一声“仙子”叫得高兴,当即让了一个空座出来。那算命先生将书箱搁在一旁,大咧咧地坐下。其中一个女子甚是好奇,问道:“相士,你这命算得准吗?” 那算命先生道:“不准不要钱。” 那女子道:“算命那都是将来的事,我怎知你准不准,难道你还等到应验后才收钱?” 那算命先生道:“那就算点近的。” 那女子道:“近的什么?” 那算命先生指着她,正色道:“不出三句话,你必有血光之灾。” 那女子一愕,愠恼道:“你这相士,说话太也难……” 话未说完,突然喀喇一声,座下的凳子毫无征兆地崩断,下巴在桌沿重重磕了一下,翻倒在地。 那算命先生不急不慢地斟了杯茶水,道:“天命之言,无可违逆,不可亵渎,姑娘记住了。” 那女子下巴被磕破了一小块皮,渗出血来,血光之灾果真是说来就来,不由得愕然失色,忙用布捂着,道:“先生真乃神算,小女子错了,恕罪则个。” 沧海却看得清楚,是那算命先生暗中发劲将凳子打断,原来是个骗子,但想起父亲所说的“勿生事端”,当下也不理会。 但听那算命先生又说了一大堆高深莫测的话,什么“命道早已注定”,什么“天机不可泄露”,那几个女子愈听愈信,就连旁桌的人都被吸引,围了上去。 那算命先生吹得更加天花乱坠,当即就有人忍不住掏出钱囊让他给自己卜卦。这一有人开了头,可不得了啦,都纷纷往外掏钱。那算命先生收了钱,便尽捡些好听的话说,只听得那些人眉开眼笑,又心满意足而去。 那几个女子反倒被冷落在一边,登时不干了,扯着他都要帮自己算。那算命先生笑眯眯地,问道要算什么。女儿家自然是要算姻缘。那算命先生便给她们看起手相来。 小二给沧海上了酒菜。沧海吃了几口,再斜瞟那边的人堆,微微皱起了眉。 那算命先生拉着一位女子的手不住摩挲,口中慢悠悠地道:“你命带星辰,以木为栖。木者,农也,匠也,书也。农匠书,唯书有属星,因此未来夫婿极有可能是文曲一脉。” 那女子道:“先生说明白些。” 那算命先生道:“文曲就是读书的人,有才。才配上你的木,便是栋梁之材,一待考取功名,飞黄腾达,姑娘自然是跟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那女子喜不自胜,仿佛已嫁得官人夫婿,眉目间洋溢着诰命夫人的傲娇。 算命先生恋恋不舍地把她的手松开,又抓起另外两个女子的手揉捏一番,说一个旺财,命中财运亨通,三十岁后衣食无忧,另一个旺夫,就算丈夫原来是个穷光蛋,也能把他带旺,气运极佳。 这么吃顿饭的时间里,那算命先生便进账了不少银子,哄得满饭馆的人都欢喜得不得了。沧海看得直摇头,扭头看向别处,懒得拆穿他。 忽然间眼前一亮,门口处又走进来一个女子,年约十八,玉钗黄衫,朱颜如雕,双瞳剪水,便如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极是秀丽,迈着不轻不重的脚步蹁跹而来,众人顿觉满堂生辉。 沧海是个乡巴佬,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孩子,不免也多看了几眼。那算命先生却是眼睛都直了,被身边女子催了几遍才回过神来,但嘴上支支吾吾,不清不楚,心思已完全不在占卜上面。 饭馆掌柜忙不迭地从里面迎出来,笑道:“大师姐,今天总算到敝店来啦,让我一顿好盼。” 他年已近于老朽,却管一个花季少女喊做大师姐,众食客都觉得奇怪。那黄衫少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满座啦,我还是去老荣那边罢。”嘴上这样说着,却站着不动。 饭馆掌柜立马道:“有座,有座,阿闽,把大师姐的座位请出来。” 小二不等他说完,大声应答,早拉起另外一个伙计把北边靠窗那个围栏收起,从柜台后搬了一套红木餐桌,齐齐整整地摆置在之前那块空出的地方。饭馆掌柜毕恭毕敬地道:“大师姐请入座。” 沧海恍然大悟,敢情这位置是专为这少女留的,听掌柜意思,似乎这少女不常来,却依然一直为她留位,如此特殊对待,不知这少女是何方神圣。 二 狩猎大会 第四十九章 算命 那黄衫少女也不客气,便即入座。饭馆掌柜问道:“大师姐今天想吃什么?” 黄衫少女道:“老规矩罢。” 饭馆掌柜道:“得咧,您稍等。”喜滋滋地入后厨亲自挑洗菜去了。 黄衫少女顾盼流兮,大家的视线本来都在她身上,被她反过来一看,忙都把目光移开。那算命先生佯装在看手相,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只听得那手的主人云里雾里,连问数句“什么”“何解”。 黄衫少女朝算命先生稍一打量,笑吟吟地道:“你是看相的?” 算命先生受宠若惊,道:“啊?哦,是,是,是。” 黄衫少女道:“我方才在外面听你说算得还挺准。” 算命先生听她对相术似乎有兴趣,精神一振,道:“不才曾得仙人予授,开天眼,窥阴阳,区区相术只是最基本的东西,不在话下。” 黄衫少女道:“那你帮我瞧瞧,我命好是不好?” 算命先生道:“说笑了,姑娘乃天仙下凡,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看得见,岂有不好之理。” 黄衫少女道:“你还没帮我算,又怎知我好?莫不是你只会空口说白话。” 算命先生道:“那……不才便斗胆帮仙子望一下。仙子是想看八字还是看手相?”目光已不由自主地盯在少女那双白玉脂般的纤手上。 黄衫少女道:“我听闻相术中有相脸一支,高明者观天中地阁便可通晓命局,你既得仙人真传,想必能够窥貌辨理。你且看一下我这面相,命数如何?” 算命先生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当视线移上她浅笑嫣然的面容时,又不由得心花怒放,道:“仙子上天庭饱满,司空亮泽,印堂方寸起而莹,中寿上丰盈,下地阁温润,若面相有十分,仙子便占十一分,果真乃天人也。” 他语气中极具惊叹,沧海跟着他所说细细去观察少女的五官,虽然对他的解说一知半解,但那脸蛋儿确实是越看越好看,心想这般盯着别人大是不敬,当下强自把目光收回来。 算命先生把生平所知的好词好句都掏尽了去赞扬少女的面相容貌,得意非常,原以为少女会欢欣喜悦,孰料那黄衫少女毫无喜色,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撇嘴道:“相士一脉,命书入门篇便有言‘水满则溢’,命格九分已是极限,谁敢超过那十分,那是为天所不容的。你还说我十一分,是想咒我死么?” 算命先生顿时变了脸色,强笑道:“九分那是凡人之限,姑娘乃天上的仙子,岂可以凡人度之。” 黄衫少女道:“仙子可没有面相之说,这你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仙人真传。依我看哪,尽是胡说八道。” 算命先生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行家,涨红了脸,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黄衫少女道:“礼尚往来,我也给你算一下罢。” 算命先生一怔,道:“算什么?” 黄衫少女道:“三息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 手指轻弹,劲力倏出,啪喇一声,算命先生屁股下的凳子断折。但那算命先生见机倒快,屁股一空,立马纵跃而起,正欲乘机逃出门外,突然脑袋被指劲一撞,腾的一下,头下脚上地从半空摔将下来。 算命先生头晕脑胀间,只觉有东西流进了眼睛,就手一抹,红艳艳的,原来脑门被指劲嘣了个血孔,不由得大惊失色,方知遇上的不止是行家,还是个高手。 黄衫少女轻移莲步,笑晏晏地道:“你既有胆子在皇城里行骗,怎地又要逃走?再给你算一下罢,半刻钟内,你必有牢狱之灾。” 说着朝店小二挥了挥手,小二明了,出门打了个唿哨。不多时便有巡卫赶来,将那算命先生捆起。小二忍不住揶揄他道:“在天玑门眼皮底下看相算卦,你可是昏了头罢。” 算命先生露出惊惶之色。 等到巡卫把他拖走,之前被算出富贵命的那几个女子茫然若失,道:“他……他怎么是个骗子?” 黄衫少女道:“怎么,舍不得吗?他说你们个个都是荣华富贵,天底下哪来的这么多富贵?你们这么爱听好听的话,不如我送你们进去听个够。” 其中一个女子道:“你是何人,焉知他算的不是真实?我们姐妹三个一荣共荣,同享富贵又有何不可?” 小二笑着插嘴道:“你们从外地来的,故而不知,我们大师姐最擅长的便是替人占卜算卦,刚才那人骗谁不好,骗到大师姐头上,岂非自找不痛快么。” 那女子上下打量黄衫少女,半信半疑,道:“你也会相命?” 黄衫少女道:“真命十有九枯,如同月有阴晴圆缺,难有足美,相了只怕你不爱听。” 那女子道:“我不信,我把生辰八字给你,你且算来看看。” 黄衫少女不屑道:“我替人算命,何需生辰八字?那都是老掉牙的伎俩了。” 右手一翻,掏出一个水晶球来,大小刚好盈盈一握,边沿贴紧在那女子额头,左手二指并拢点出,那水晶球嗡嗡轻响,球面浮现出淡淡的纹理。纹理流动,时有变幻,等到最终定型之后,黄衫少女把水晶球拿下来,道:“你姻缘多舛……” 那女子听她第一句便不说好话,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 只听黄衫少女续道:“……二十八后方得郎君,且命根易克夫,有改嫁之象,一生漂泊无定,幸亏儿女孝顺,只有到了晚年的时候才能闲下来享些清福。” 那女子恼道:“你这人满嘴胡说八道,心肠真个歹毒,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这般诅咒人?你才克夫呢,你全家都克夫。” 黄衫少女冷笑一声,道:“我早说了真命难有善全,是你自己非要我算。现在算出来了,你又嫌我咒你。既然将来的命你不信,那咱们就说点过去的。你先天根基偏于寒性,大概率是出生于冬天,命宫有孤星显现,所以父母之中必有一个早亡。九至十岁之间有福气缠绕,若是把握机会的话,或得横财,或得造化。不过现在看来,你是没有把握住,让那福气给白白溜走了。” 那女子脸上的恼怒不见了,换之的是一种震惊和呆滞,愣了半晌,突然蹲下去掩面而泣。周围的人也是一片愕然,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是被黄衫少女给言中了。 黄衫少女漠然转身对她两个同伴道:“你们也要算吗?” 同伴之一道:“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以前认识她?” 黄衫少女道:“你问她,我认识她么?” 那同伴看看那女子,又看看她,踌躇片刻,终究是掩盖不住心中的好奇,咬牙道:“我看。” 黄衫少女道:“那就两人一起吧。” 示意两人相对而立,两人额头将水晶球夹在中间,指法再点,须臾水晶球一半变红色一半变紫色,纹理各自流转,甚是奇异。 黄衫少女待纹理定型,一边观察水晶球一边对左边那人道:“你与她相反,青少年衣食无忧,夫妻和睦,中年遇有高坎,迈得过去便顺风顺水,迈不过去便一落千丈。” 又对右边那人道:“你婚姻美满,子女聪颖,财运应当不错,可惜生命光华黯淡,体弱多病,恐寿命有虞,万贯家财无福消受。” 这么一说,左边那人倒还罢了,右边那人自知自己身体一直多疾病,忧心那人生苦短,也跟着躲到角落里哭了起来。 黄衫少女摇了摇头,收回水晶球,任由她们哭得稀里哗啦。 躲角落里那人哭着哭着,哭出一把鼻涕,拿手拭了用力一甩,刚好甩到沧海的菜里。沧海见那长长的鼻涕搭在菜肴上,摇摇晃晃,欲坠还缩,险些把之前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恶心之余,正想发火,但看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十分可怜,到嘴边的骂人话竟然骂不出口。憋了半天,到底还是生生咽了这口鸟气,把双箸一拍,叫道:“好啦好啦,别哭了,人生之事,诸多变数,岂能一卦定之。” 那女子一边抽泣一边抬头道:“真……真的吗?” 黄衫少女冷冷地道:“这命运可不是我的卦定的,乃是由天定的,即便是有变数走了另外的分叉路,终点却是一样的,无可更改。” 沧海道:“照这般说,命好的什么都不用干,富贵自有天降,命不好的怎么努力都没用,干脆回家等死算啦。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黄衫少女道:“依阁下所言,天下间却该是怎样的道理?” 沧海道:“什么狗屁命运,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黄衫少女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人力渺小,终有穷时,天道却是无尽,拿什么来胜?命运若无定性,为何我这定神珠却能探知她们过去的人生痕迹?” 沧海摇头道:“这些东西我不懂,但要说人的努力是无用功,我是说什么也不相信。” 黄衫少女道:“她们开始也如你一般,现在不也相信了吗?定神珠从不会出差错,你若坚持不信,不妨也来算上一算。” 沧海被那几个女子哭得烦躁,有心要证明人生无定,站起来应道:“好。” 黄衫少女重新拿出定神珠,走过来摁在他额头上。此时两人面对着面,距离甚近,沧海只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那张极秀丽的脸庞就在眼前,眼波流动,红唇轻启,不由得心跳加速,羞于与她正视,急忙抬眼朝上看。 二 狩猎大会 第五十章 天锁之命 黄衫少女将灵力注入定神珠里,过了一会儿,却见定神珠丝毫没有动静,不禁咦了一声,相当疑惑。 沧海道:“看来你的定神珠也认同我说的话。” 黄衫少女白了他一眼,指尖劲发,加大注入能量,那定神珠只轻轻颤动,仍不见有光华显现。黄衫少女惊愕地看了沧海一眼,神色凝重起来,五指俱出,灵力源源不断地灌注进去。那定神珠终于嗡声大作,光华乍起,不现则罢,一现便是璀璨夺目,瞬间满屋生辉。 众人齐声惊叹,虽不懂个中因由,也知此景异常,紧紧盯着她手上那颗水晶球。只见那些光芒爆耀了片刻,旋即返璞归真,收缩回定神珠里,化作极复杂的纹理在球面变幻流动。 大家都以为纹理过得片刻会像之前一样稳定下来,谁知等了很久,那些纹理一直处于不停的变化中,毫无定型的迹象。黄衫少女的神色越来越是惊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灵力消耗甚多,白里透红的额间已是见汗,又过了一刻钟,定神珠的纹理仍在千变万化之中,似乎定不下来了。这时她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灵力尽敛,一把收回定神珠,颤声道:“莫非你是……天锁之命?” 沧海摸了摸额头,不明所以道:“什么天锁之命?” 黄衫少女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沧海一脸茫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撤了定神珠,道:“我?我只是一个山里打猎的。喂,你怎么不算啦?” 黄衫少女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土里土气,不像在说谎,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众人见她连饭都不吃了,转眼走得没了踪影,皆面面相觑,不知何解。刚好饭馆掌柜乐呵呵地端着菜出来,却不见了人,一脸问号地道:“大师姐呢?” 店小二摊开手道:“走啦。” 饭馆掌柜懵然道:“难得来吃顿饭,怎么就走了?你也不挽留一下。” 店小二道:“大师姐要走,我可没那本事拦她。她给这位小兄弟算命,不知何故算不出来,大师姐生气就走啦。”下巴朝沧海努了努。 饭馆掌柜一边打量沧海一边道:“大师姐算不出来?这可是头一遭。看来这小哥不简单呐。” 沧海有些尴尬,施了一礼,道:“掌柜言重了,在下就是从乡下来的小山民,无意冒犯那姑娘。我也不知她为何生气。” 饭馆掌柜道:“这就奇了。唉,唉,是不是我的菜上慢了,惹她不高兴啦。”说着摇头叹气。 沧海道:“在下初来乍到,对皇城了解尚浅,有一事甚是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饭馆掌柜道:“何事?但说无妨。” 沧海道:“刚才那姑娘看着年纪与我差不多,修为却颇高明,不知是出自皇城里哪个王公贵族?” 饭馆掌柜哈哈大笑,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但凡皇城里的人都知道。她啊,是天玑门的子汝大师姐。” 沧海惊讶道:“天玑门?那不就是天玑先生的……” 饭馆掌柜道:“不错,天玑先生正是她的师父。” 沧海心想:“难怪看她的手法有些眼熟,原来是道长的徒弟。”拱手道:“原来掌柜也是天玑先生门下,失敬了。” 饭馆掌柜微微一愕,摇头道:“不不不,老朽就是一个做小生意的,可没那个福气拜在天玑门下。” 沧海道:“我听着你们不是叫她做大师姐么,怎地却不是天玑门下?” 饭馆掌柜又笑了起来,道:“不止我这么叫,皇城里的其他人也都这么叫,跟是不是天玑门下可没有半分关系。” 沧海一副迷茫的样子。 饭馆掌柜道:“子汝大师姐哪,其实不是大师姐,而是天玑先生所收的关门弟子,是他众多门生中的小师妹。” 沧海奇道:“既是小师妹,怎么又叫大师姐,这不是乱套了么?” 这么一问,就连店里的伙计也乐了起来。饭馆掌柜笑道:“乱套了又能怎地?别人叫她小师妹,她打滚耍皮不干哪,非要做大师姐不做小师妹,说天玑先生偏心,对她不公,一进门就要做最小的被人欺负。其实天玑门的人待她最疼惜,谁会欺负她了?但她不管,缠着她师父要师姐的名号,天玑先生不理她,她就天天去师兄师姐们面前唠叨,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后来她师兄师姐们烦了,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她的意叫她大师姐啦。” 沧海莞尔道:“这倒是有趣。只是你们为何也叫她做大师姐?” 饭馆掌柜道:“这不是为了巩固她大师姐的名号么。她生怕师兄师姐们反口,便想出一个众口铄金的法子,每天到处闲逛,见人就称自己是天玑门的大师姐。时间久了,还真给她赖上了,皇城里的人一见都只知她是大师姐。原本这只是天玑门内部的事情,这样一来,闹得整个皇城都知道啦。天玑门的人一提起这事就苦笑叹息,却又拿她没法子。” 沧海道:“我方才见她,却不像是那么胡闹的人。” 饭馆掌柜道:“天玑门中她虽然最小,但天资聪颖,学到的都是她师父的真本事。每每替人摸骨看相,画符消灾,既不收钱,也不欺人,给街坊邻居们帮的忙多着呢。就连东王都说,这子汝大师姐是上天派来的精灵化身,她去了谁的家谁的店,谁就能得到一年的好运气。” 沧海道:“东王?” 饭馆掌柜道:“就是咱们东城的王啊。不过那种层次的事情就不是我能说的啦,你在皇城待久了,自然就会知道。” 沧海道:“嗯,原来如此。难怪你们店要留着位子给大师姐呢。” 饭馆掌柜一听他也随乡入俗叫起了大师姐,咧嘴笑道:“可不是么。咱们这一路过去,几乎每家店都给她留了空位,就等着她进门讨彩头。” 这时店里又进来了不少客人,饭馆掌柜便撇下沧海招呼人去了。沧海另外打包了些酒菜,顺原路返回住宿的客栈。 这“平安客栈”共四层,周合给他们订的是最好的上房,在顶层,一打开窗就能看见外面街道的景象。沧百重吃着打包回来的酒菜,不住口称赞皇城厨子的手艺,又问起街上的景况。沧海把街上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跟他叙述,末了道:“我看外面的人有不少气度不凡,皇城里果然是高手云集。但愿周前辈能寻得神医,将你的手脚治好,也不枉此行了。” 沧百重一边嚼着肉,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二十年都这样过来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无所谓了,顺其自然罢,能吃能喝就好。” 沧海在榻上摊了一会儿,忽然道:“老爸,你知道什么是天锁之命吗?” 沧百重愣了一下,道:“什么命?” 沧海道:“天锁之命。” 沧百重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那是什么东西?” 沧海道:“好像是一种命运,比如说,克夫命,霉运,狗屎运之类的。” 沧百重恶心道:“你怎么净挑不好的说?” 沧海道:“没正经读过书塾,肚子里就这点词了。” 沧百重道:“我没教过你吗?” 沧海道:“你教的那些都是野书。” 沧百重道:“野书不是书?” 沧海道:“是书,就是太野了,不好驾驭。” 沧百重道:“你忒多挑剔,有书读就好了,还管书野不野。再说了,我教你的那些书怎么野了?我看着挺好。” 沧海道:“那些书都是印在野兽的皮毛上,每次我学着学着就被它们的屁股分神,还带着一股骚 味,你说野不野?” 沧百重道:“古人为了读书悬梁刺股都行,到了你这里闻一下屁股就不行?” 沧海道:“没有,屁股倒是其次,关键是你拿自己写的书当教材,还骂人家书塾学的正经书是垃圾,我觉得你有点不要脸。” 沧百重道:“有你这样说自己老子的吗?那些书塾里的东西本来就是垃圾,光教人学字不教人道理。” 沧海道:“你这么厉害,倒是说说天锁之命是什么东西啊。” 沧百重顿时语塞,梗了半天,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沧海把遇上子汝大师姐算命的事说了,道:“我见她说起这个的时候神色不大对劲,因此才回来问你。” 沧百重摇头道:“我也不懂。不过我劝你这种命中注定啊的什么东西还是少信为妙。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想想那狩猎大会应该怎么弄罢。” 沧海道:“狩猎大会啊?能拿第一当然不错,不拿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损失。顺其自然罢,有吃有喝就好。” 是夜,沧百重喝了一斤酒,衣服都没换就睡了。沧海表面上对狩猎大会没什么欲求,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能与全国各地的天才俊杰交手过招,却隐隐地感到有些兴奋,当下搬了张长凳在窗边盘腿打坐,一呼一吸地练起“破凰”来。 上次使用“破凰”,丹田差点被毁,他总觉得通神奥义里似乎隐藏了一些不为自己所知的事情,或者是用法不对,但这种获得巨大能量的同时也毁灭自己的招式实在是太可怕了,还是谨慎些为好。因此默默地在气脉之中摸索,试图找出其中的原因来。 外面的街市早已散尽,夜渐渐深了,静寂之中,突然嗒的一声轻响,有人从外面的树上跃进了客栈。沧海此刻正处于静默状态,神思锐利,清清楚楚听得那人是进了三楼,心道:“此人为何不从正门上楼,却要从外面进来?鬼鬼祟祟的,恐怕非奸即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