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 东汉末,初平四年秋(公元193年)。 北风萧萧,落叶簌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肃穆萧杀的砀山,也照亮了摇摇欲坠的大汉王朝。 后世《水注经》中有云:“砀山有梁孝王墓,斩山作郭,穿石为藏,行一里,到藏中,有数尺水,水有大鲤鱼,黎民谓藏有神,不敢犯之。” 砀山深处,有一座数百年历史的寝园。 本该是肃穆幽静的破败寝园内,却蓦然传出几声惊叫——“鬼!鬼啊!诈尸啦!” “诈尸?” 挣扎着从一堆重物中钻出来,吴良看到几名男子正面色惊恐的向远处逃窜。 这几名男子身着不合时代的麻布衣裳,头上顶着一个蓬乱的丸子头,脚上瞪着一双破烂草鞋,全身上下都是污迹,看起来好像几条狗啊…… “嘶——我没死?” 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令吴良瞬间回过神来。 他是一名考古专业硕士,同时也是国内一家知名国际旅行社的金牌导游。 这个职业虽然与自己报考考古专业时憧憬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但日子总归还过得去。 就在刚才,吴良正带团参观汉墓博物馆,馆内一座重达几百斤的镇墓兽石雕忽然倾倒,眼见石雕便要砸中一位老者,他本能的冲上前去将其推开,结果自己却被压在下面,随后失去了意识…… 这一砸,我即便没死也必定受伤! 如果还能抢救一下的话,我应该会被送往医院,博物馆和旅行社的相关责任人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处理此事,如果事迹再被新闻媒体宣传一波的话,评个见义勇为奖肯定没有问题,奖金与鲜花一样都不会少。 而且按照某些小说的套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个被我救下老者没准儿刚好有一个亿万富翁的儿子,以及一个貌美如花的孙女,孙女为了谢我通常会以身相许,或者傲娇一番再以身相许也行……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迎娶白富美,出任CEO,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了。 可是。 这荒山野岭绝对不是医院! 那几个人也绝对不是医生护士和领导记者! 更不是什么亿万富翁和他那貌美如花的女儿! 所以…… 我在哪? 正当吴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汹涌而至的记忆狂潮便瞬间将他拉入了怀疑与自我怀疑的混乱状态。 片刻之后,两个不同的记忆在脑中交织,吴良已经彻底懵住。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居然——穿越了!? 而且穿越到了东汉末年!? 现在的吴良虽然还叫吴良,但却多了一个“字”,字“有才”。 “有才兄”原是东汉末年黑山军将领白绕手下的兵士,两年前白绕被曹操剿灭,“有才兄”便又归降做了曹操麾下的兵士。 “有才兄”有两个本事,一是装死,二是偷懒。 依靠这两个本事,他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活了下来。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久之前“有才兄”装死时终于被抓了现行,临阵脱逃原是要斩首的,好在那时的屯长(百人为屯,设屯长)是他同乡,便为他求了情。 就这样,“有才兄”被谪为奴役归入曹操最近秘密组建的“瓬人军”。 瓬,陶簋也,即盛饭用的陶器。 古时制作陶簋的工匠,便被称为瓬(fang三声)人。 不过曹操的“瓬人军”并不制作陶簋,又或者说他们制作的不是普通的“陶簋”。 瓬人军成立之后从曹操那里得到的第一个命令,便是来到砀山秘密发掘西汉梁孝王刘武之墓,盗取随葬品用以填补曹军军饷。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瓬人军”要制作的是整个曹军的“饭碗”。 梁孝王刘武在历史上可是个大财主,据《史记·梁孝王世家》记载:“其未死时,财以聚万计,不可胜数,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 再加上汉朝流行厚葬,墓中陪葬必定相当可观。 如此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挖掘,就在昨晚,瓬人军终于拆除了梁孝王墓最外层的金刚墙。 军候(两百人为一曲,设军候)立刻派大半人马进入墓中查探,结果没多久便被两扇石门挡住了去路。 石门坚固异常,领头的屯长做了不少尝试依旧无法撼动,只得命手下兵分两路:大部人马继续留在原地尝试,小部人马则分散搜寻是否存在其他的入口。 “有才兄”便被分到了后者,哪知行至暗处时,同组的那名奴役竟忽然从背后给他来了一记闷棍。 “有才兄”应声倒下,失去意识前只记得那名奴役口中不断的念叨“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被逼的,你做了鬼不要来找我”…… 仅是读取着“有才兄”的记忆,吴良心中已经出现了无数个槽点: “瓬人军,曹操果然是能写出《龟虽寿》的文化人,名字起的极有内涵。” “可惜到底是第一次盗墓的新手团队,哪有挖开墓穴不放活物测试空气也不通风就立刻派人进去的道理,而且还一下派那么多人,就硬送呗?” “这个墓我上大学的时候学过,暑假还自费进行过实地考察,梁孝王陵于1992年开始保护性发掘,1994年被评为‘八五’期间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因此作为经典案例记载在专业课本上,墓中曾发现一条断裂的‘自来石’,有这东西在里面抵住石门,便是城门也未必有它坚固……地宫内共有三段甬道、两个主室、前庭、车马室、甬道、东宫、西宫、棺床室、回廊、贮冰室、浴室、厕所、排水系统一应俱全,简直刷新了现代人对西汉年间生活水平的认知……” “想不到上辈子进不了考古机构,这辈子却上来就混进了历史上最有名的奉旨盗墓团队之一,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不过说起来,我昏迷前听到的那句‘冤有头债有主’,应该是说那奴役害我其实是受人指使吧?” 就在这时候。 “啪嗒!” 一只手毫无征兆的垂在了吴良眼前,手背上尽是鲜艳的樱红色斑点。 接着不待吴良做出反应,一个重物又从头顶滚落下来,随即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略显肿胀的绀色面孔,以及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四目相对! “鬼呀!” 吴良瞬间汗毛倒立,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从重物堆中跳了出来,慌忙向远处跑去。 如此一口气跑到几十米外再回头张望时,吴良呼吸险些停滞。 刚才他爬出来的地方,赫然是一座由百余具尸体叠积而成的小山,只不过这些尸体大多裹在破烂的草席之中,再加上刚刚穿越脑子混乱,因此刚才才没有第一次时间发现端倪。 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吴良。 再回想起刚才那张与他四目相对的死人面容,不正是昨夜率军进入墓穴的屯长么? 难道…… 昨夜那些人真就如他吐槽的那样,全都送了? 正当吴良惊恐的时候。 一队身披甲胄手持利刃的兵士已经将他围住。 兵士们也是纷纷面露惊惧之色,没有一人敢轻易上前,只有领头的什长站在几丈远的地方冲他大喊:“莫要过来啊!你究竟是人是鬼?” 第二章 鬼吹灯 军帐之内。 “这可如何是好?” 都伯(副职)“周丰”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口中不停的念叨,“使君命我二人两月之内发掘梁孝王墓,如今期限已过大半,我们非但没有完成发掘,昨夜还莫名折损了过半人马,回去要如何向使君交代?” “回去?这点事都办不好,倒不如死在这荒郊野岭。” 军候“曹禀”面色凝重的望着旁边的佩剑吐了口浊气,却只觉胸中更加愁闷。 “军候莫要轻言生死,使君与你乃是伯侄,想来就算此次任务失利,他也不会过分责罚于你,到时还要请军候为我美言几句才是。” 周丰终于停下脚步,连忙上来劝道。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无颜回去面见伯父。” 曹禀叹气道,“上月徐州陶谦纵容属下害我太公性命,伯父怒而征伐陶谦,我本欲做个先锋领兵手刃仇家,奈何伯父另有打算,偏要命我统领瓬人军前来盗墓以解前线军饷之急……” 说到这里,曹禀猛的顿住,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下意识的改口道:“……彼时我还怪伯父大材小用,如今不但损兵折将还一无所获,唉——” 周丰也假装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不动声色的提议道:“这……不如再派些人进墓查探一番,或许能另有所获?” “瓬人军本就只有两百余众,如今伤亡过半尚未查明原因,剩下的皆人心惶惶,兵士之中已经传出鬼怪害人之说,谁还肯以身犯险?你么?” 曹禀抬眼看向了周丰。 “咳咳!” 周丰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连连解释道,“军候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幼体弱多病,医师嘱咐不可踏入阴寒之地,否则命不久矣……不过军候不必多虑,只要你一声令下,谁敢退缩便是逃兵,按律可斩。” “呵呵。” 曹禀翻眼冷笑,心说若非你那舅舅在我伯父面前力荐,你何德何能担得起瓬人军都伯一职?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曹禀随即重新陷入苦恼之中: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墓中真有鬼怪作祟不成? 良久之后。 “砰!” 似乎下定了决心,曹禀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咬牙说道:“不成功便成仁,今夜我亲自率人下墓!倘若死在墓中,权当做报效了伯父的信任!” “不可!万万不可啊!军候若是遭遇不测,瓬人军谁来统领?” 周丰吓了一跳,赶忙跳过来苦苦劝说。 就在这时候。 “报——!”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令报。 “进来!” 话题暂时终结下来,曹禀重新坐回椅上,面无表情的道。 一名兵士快步跑进来,抱拳说道:“报!军候,昨夜入墓的人中尚有一个活口,如今已被带至帐外,请军候发落。” 闻言曹禀瞬间来了精神,连忙说道:“活口?速速带进来!” “是!” 兵士躬身退下。 一晃眼的功夫,便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跟在兵士后面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 见到这个年轻人,曹禀尚未开口说话,反倒是周丰率先面露惊讶之色,仿佛见到了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般。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吴良。 吴良自然也注意到了周丰的反应,心中疑惑的同时,蓦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有才兄”与周丰是有过节的,起因是“有才兄”曾因食物分配不公的事向曹禀举报,导致负责此事的周丰受到斥责,从那时候起此人便怀恨在心,处处与“有才兄”为难。 好在曹禀为人还算公正,在没有抓住“有才兄”把柄的情况下,周丰倒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拿他怎样。 但暗地里就不好说了,比如指使他人在墓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他? 总之,周丰完全有这么做的动机。 只不过现在吴良还仅仅只是怀疑,并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因此也不好在曹禀面前说些什么,能做的只是多留一个心眼。 “拜见军候、都伯。” 如此想着,吴良低眉顺眼的行礼道。 “不必多礼。” 曹禀摆了摆手,急切问道,“你即是昨夜唯一的活口,且说说墓中所见所闻,我们的人究竟因何全军覆没?” 吴良心思转动,其实通过那些人的死状,以及昨夜发生的一些细节,他已经差不多推测出了这起事故的原因——“入井死”! 二十一世纪不论是考古人员还是盗墓贼都知道,古墓常年封闭,墓中的空气成分已经发生了变化,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过量,这两种气体极易产生又无色无味,前者会让人中毒,后者可令人窒息,简直就是隐形的超级杀手。 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预先通风。 但这个最近组建的瓬人军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才刚将金刚墙拆除就立刻派人查探,而且一下子进入百余人,还同时携带了数十支点燃的火把。 这种做法无疑会加剧墓中的氧气消耗,使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激增。 甚至在查探期间,所持火把一度熄灭,墓中的人也没有丝毫警觉,如此才酿成了这场本可以避免的惨剧…… 但同时吴良也清楚,东汉末年尚且没有空气的具体概念,更不要说什么一氧化碳、二氧化碳之类。 所以强行科普未必有用。 在有人对他的性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没准儿还有可能被人咬住不放,最终落得布鲁诺一样的下场。 与其冒这个险,倒不如先用这个时代的人最容易理解的说法将其唬住,再以高人姿态出手解决问题,从而获得军候的信任与倚重。 如此,方可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思前想后,吴良终于垂下目光声音低沉的道:“军候可曾听过‘鬼吹灯’?” “鬼吹灯?倒不曾听过,何解?” 曹禀再次蹙眉,眼中划过一抹惊疑之色。 周丰也是面色怪异,极不自在的变换了一下站姿,以此来掩盖心中的不安。 其实莫说这个时代的人,就算吴良所在的二十一世纪,当人们同时听到“鬼”与“墓”这两字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产生许多联想,更何况完全没有盗墓经验又深受封建迷信思想影响的二人。 “相传‘鬼吹灯’是活人与死人之间的约定。” 吴良的声音越发低沉,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两人,半真半假的说道,“活人进入墓室地宫行盗窃之事,倘若所持明火忽然熄灭,便是尚未往生的墓主人下了逐客令,警告盗墓者不得妄为,盗墓者需速速退去,不可取一物,否则必遭灭顶之灾!” 第三章 乩童起乩 “这……与昨夜之事有何干系?” 听到这话,曹禀的眉头蹙的更紧。 周丰则是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一边咽着口水,一边不动声色的向曹禀这边靠拢了一些。 “不敢隐瞒军候,昨夜我们便遇上了‘鬼吹灯’!” 吴良抱了抱拳,继续保持着低沉的声音,“我们奉命进入陵墓之后,不多时便到了尽头,被两道石门阻了去路,屯长命我等一同推门,可那石门却纹丝不动,屯长无法只得兵分两路,一路继续破门,一路分散探寻其他入口……” 说到这里,见两人正伸着脖子听得入神,吴良猛然提高音量,爆喝一声:“突然!!!” “啊……” 周丰随即传出一声惊叫,下意识的抱住曹禀的胳膊。 “噌!” 曹禀本来还好一些,但蓦的被周丰这么一抓,竟也受惊拿起了桌上的佩剑,甚至拔出一寸有余全神戒备。 “……” 结果却是无事发生。 气氛有些尴尬,隐约能够听到帐外传来几声乌鸦“哇哇”的叫声。 曹禀回头白了周丰一眼,胳膊一抖甩掉周丰那无处安放的小手,又转过脸来没好气的对吴良喝道:“你说话便说话,莫要再一惊一乍!” 吴良倒很满意两人的反应,一边暗忖当初讲鬼故事哄女生往自己怀里钻的时候果然没白练,一边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忍住笑接着说道:“突然墓中响起阵阵呜咽,似有人在低声吟唱,又似来自远方的呼唤,彼时我们只觉头皮发麻,身上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立于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时!!!” “!!!” 周丰腮帮子一抖,再一次抱住了曹禀的胳膊。 见曹禀已是咬牙切齿,瞪起眼睛准备骂人,吴良强忍着笑,却也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连忙继续说道:“呼——!一阵彻骨穴风不知从何处起,我等顷刻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寒气从骨头里往外冒,手中火把更是被悉数吹灭!” “此时已有人心生惧意,遂向屯长说起‘鬼吹灯’的传闻提议撤出墓穴,但屯长心系军令高低不肯,我等只好两人一组摸黑探寻其他入口,哪知我与同伴才走了一阵,身后兀的响起一声惊叫,我想回头查看却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控制动弹不得,不多时便没了知觉,再醒来时已置身于此。” 话至此处,吴良终于结束了这场恐怖故事会。 至于自己被同伴偷袭的事情,吴良却只字未提。 主要是为了稳住想谋害他幕后黑手,以免打草惊蛇,从而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从长计议。 毕竟,那奴役已经殒命,说什么都死无对证。 “嗯……” 此时曹禀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心说若真是“鬼吹灯”,只怕派再多的人进入墓中也是白白送死,可密令在身,他又不可能轻言撤军,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这时。 “一派胡言!” 听故事的时候唯唯诺诺的周丰,此时却忽然重拳出击,指着吴良大声斥道,“吴良,你危言耸听扰乱军候视听,究竟是何居心?” 有疏漏? 吴良心中一惊,但仔细回忆了一下,自觉刚才讲的故事好像并没有什么漏洞,这才有些忐忑的抱拳问道:“周都伯何出此言?” “我等奉曹使君密令发掘梁孝王墓,而你却以‘鬼吹灯’言论恐吓军候速速撤军,不是扰乱视听又是什么?” 周丰声色俱厉,说罢又向曹禀抱拳,恭敬说道:“军候有所不知,此人唤作吴良,本是一员逃兵,有人求情才免于一死,谪为奴役归入咱们瓬人军,这种人为了活命自然什么话都敢说,所说言论皆不可信。” “何况昨夜众人皆死唯他一人独活,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末将怀疑,此人昨夜极有可能又做了逃兵才苟活下来,只是为了不被军候处置,也为了不再进入墓穴冒险,方才置大局于不顾,故意编造出‘鬼吹灯’的谎言蒙蔽军候,其心当诛呐!” 听了这番话,吴良反倒放下心来。 敢情周丰并不是在自己的故事中发现了什么漏洞,而只是单纯以“有才兄”的黑历史为由发出质疑,以此来达成报复他的目的。 这种质疑的杀伤力实在有限,何况吴良心中早有其他的打算。 做为一名考古专业硕士,他对历史自是很有研究,仅仅通过“有才兄”记忆中的年份,便已经摘选出了一些相关史实: 初平四年春,曹操大败袁术,又讨伐陶谦攻下徐州十余城,算是勉强在中原站住了脚跟。 而同年秋天,也就是现在,曹操的父亲曹嵩被陶谦派兵杀死,曹操怒而再伐陶谦,但不久之后粮草耗尽,不得不鸣金收兵…… 正是因为这次失败,致使曹操错失良机,次年夏天三征徐州时被吕布趁机而入夺了兖州,偏偏回救兖州时又逢蝗灾肆虐,粮草危机更加严重,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景象,曹操险些陷入绝境,沦为袁绍的阶下之囚。 所以……为了补充粮草稳定战局,曹操就在这时候派人前来发掘梁孝王陵? 其实曹操发掘梁孝王陵的事在史书上有所记载,只是细节和时间上与他所知所学似乎略有出入。 《为袁绍檄豫州》中有云: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 《水经注疏》中亦有云:操引兵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 在这些历史资料中,都明确提到梁孝王陵是曹操亲自率兵发掘的,可是这次带人来砀山发掘的人却并非曹操本尊,而是一个叫“曹禀”的军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 《为袁绍缴豫州》中还提到: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可现在前来发掘梁孝王陵的军队却叫“瓬人军”,领头的级别也并非什么中郎将或校尉,只是区区一个军候。 这个疑点倒是相对好理解一些,毕竟“瓬人军”才刚刚成立,曹操可能还没有收拢到技术过硬的盗墓高手统领此军,因此也就暂时没有设置这样的官职。 也就是说,现在正值曹操用人之际……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历史上瓬人军的这次发掘并没有成功,至少没有及时成功。 否则若是收了“金宝数万斤”,曹操的这次讨伐断然不会因为粮草耗尽被迫鸣金收兵,以致错失良机…… 即是说。 这次发掘梁孝王墓成功与否,对曹操来说应该很有战略意义。 如果吴良能够从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便有可能提前进入曹操视线,说不定还将受到重用。 只要能抱紧未来的曹丞相这条“大粗腿”,以后日子必定好过许多,起码性命无忧。 既然想到了这一层,吴良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又抢在曹禀做出反应之前道:“军候明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只有一事尚未言明。” “何事?” 曹禀直接跳过了周丰的执意,面无表情的问道。 却听吴良继续抱拳说道:“军候有所不知,小人祖上乃是一脉相承的乩童(类似于灵媒),可惜到了小人这里却不知为何不能起乩,因此断了传承以致家道中落。”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昨夜小人昏迷之际竟莫名开窍,被墓主人上身神游了一番,也是因此,竟无意间将墓中机关看了个明明白白,更将墓主人的喜好熟记于心。” “若军候再命小人进入梁孝王墓,小人定可趋吉避凶,一举成功!” 第四章 十人一鸡 “此话当真!?” 一听这话,曹禀终于再也坐不住,“嚯”的一声站起身来,一脸惊喜的望着吴良,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小人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欺骗军候。” 吴良低眉顺眼的道。 “好!好得很!今夜我亲自与你领兵五十再探梁孝王墓,若你所言非虚,我定重用于你,日后见了使君还要亲自为你请功!” 曹禀当即拍案说道,果断中透出那么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吴良心中一喜,结果才刚打算躬身道谢,便又被周丰跳出来横插了一杠:“军候三思啊,吴良所言尚无定论不说,军候万不可以身犯险,何况瓬人军如今已不足百人,倘若再折损五十将士,便与全军覆没相差无几了。” “用不着五十人,我只要十人即可。” 不待曹禀做出反应,吴良已经自信笑道。 盗墓从来不是人越多越好,尤其是这种封闭的墓穴,进去的非专业人员越多,反倒越容易引发危险,对陵墓造成的无谓损坏也越严重。 而身为一名考古学硕士,吴良自然也受到了“保护性发掘”理念的影响。 历史上梁孝王墓终究难逃被盗的命运,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现在出手相助至少还有机会将一些具有考古价值的文物保存下来,以供后世进行考察研究。 “十人?” 曹禀与周丰都是一愣。 “不过这十人需由我亲自来选。” 吴良又道。 “可有什么要求?” 曹禀想了想,又问。 “军候与都伯皆武艺过人,若二位肯一同前往,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良故意看着周丰说道。 “有才兄”了解周丰,此人乃是贪生怕死贪图享乐之辈,定然不肯以身犯险,正好借此机会让他当着曹禀的面出个糗,权当作一次小小的回击。 至于曹禀,刚才进入军帐之前,他便听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言壮语。 所以就算吴良不提他应该也会去。 最重要的是,吴良已知有人要暗害于他,将曹禀带在身边,便等于带了一道护身符,顺便还可以让曹禀亲眼见证自己的本事,一举两得。 “混账!” 周丰果然立即反对,声色俱厉的道,“若军候与我一同入墓,谁来坐镇瓬人军,出了乱子你能负责?” “周都伯所言极是,那便请军候坐镇军中,周都伯与我一同入墓吧。” 吴良故意说道。 “我?咳咳,军候你是了解我的,我……” 周丰顿时一脸尴尬,假装咳嗽着又要向曹禀解释。 “够了!今夜我与你一同入墓,周丰在外策应。” 曹禀已经懒得再听那些废话,见周丰还想说些什么,当即又摆手道,“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吴良顺势又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军候前几日捉来养在帐外的那只野雉。” “吴良,你莫要得寸进尺!便是军候来了砀山之后也不曾进过半点荤腥……我也是!” 周丰当即又忍不住破口大骂。 曹禀却十分有趣的看着吴良笑道:“这有何难,待你助我办成此事,我便命人将那野雉煮来只给你一人享用。” 这分明是以吃货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良愣了愣,只得无奈解释道:“军候误会了,我要那只野雉是像将其一同带入墓中另有所用……不过事成之后,请军候准许我烤来吃。” 野鸡:WDNMD! …… 东汉末年的人还是比较迷信的,民间普遍认为墓主人的魂魄白天会留在阴宅中休息,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出门。 因此若要开坟掘墓,必须等到日落之后。 不过吴良认为,这只是瓬人军日夜颠倒的其中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则主要是出于曹操的立场。 历史上曹操终身都以大汉臣工自居,臣工公然派人盗掘大汉王族的陵墓肯定说不过去,万一被人知道没准儿就要与董卓一样沦为众诸侯的众矢之的,所以这种没办法放上台面上的事,最好还是晚上偷偷进行。 后世盗墓小说中摸金校尉那“鸡鸣不摸金”的规矩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也是因此,尽管吴良心里觉得白天晚上没什么区别,也自觉选择了入乡随俗,在曹禀的安排下暂时在军帐之中歇息,一直等到夜里再开展发掘工作。 …… 如此一日无话。 待瓬人军吃过晚饭之后,一轮明月已经悄悄爬上树梢。 阵阵秋风吹过山麓不时发出刺耳的啸声,朦胧月光照过枯树在地上留下狰狞的黑影,正是夜黑风高掘墓夜。 曹禀早早便在墓前集结好了人手,加上他自己一共十人,皆是瓬人军中的精英。 不过就算是精英,在昨夜刚莫名害死了百余条人命的诡异墓穴面前,心中也是多少有些忐忑,这点通过他们那如临大敌的神情便可看出些端倪。 “诸位将士,今夜一切事宜由吴良负责,尔等皆听令于他,但有违抗者按军法处置!” 曹禀是个爽利的人,一上来指挥权交给了吴良,自己反倒做起来甩手掌柜。 “是。” 众人心中不安,答应的声音自然有些稀拉。 “谢军候,我只提两点要求。” 吴良先是向曹禀行个礼,随后转身对众人说道,“第一,进入墓中需集体行动,任何人不得擅作主张,更不得擅自触碰任何物品;第二,只点一根火把照明即可,倘若火把熄灭,无论任何情况都需立即撤出墓穴,不得有误,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答应的声音依旧稀稀拉拉。 “好,大伙带上工具与兵器跟我走。” 吴良也不介意,极为随意的冲众人挥了挥手,迈着大步向墓**走去。 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已经可以确定前面这段墓道中并无毒瘴,再有今天一整天的通风,里面的空气已经与外界完成了交换,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望着他潇洒的背影,众人却依旧有些不安,但见曹禀目光扫来时,才连忙壮着胆子跟上。 如此不消多时。 吴良已经穿过墓道来到那两道挡路的巨大石门面前。 这是一座起券的门洞,全部用平整的石条构成。 券门门楼的檐瓦、脊兽、椽头全部用汉白玉雕刻而成。 券门下是用大青石雕成的须弥座,上面极其细腻地雕刻着俯仰莲花的纹饰,具有浓厚的道教意味和神秘色彩。 券门之下,就是两扇辉煌威武的石门。 石门同样通体由汉白玉雕琢而成,上面除了落有一些灰尘,篆刻出来的花纹依旧清晰可见。 吴良见过这些花纹,乃是两汉时期流行的“云气纹”。 “云气纹”这个时期的天界和飞升思想相关,将这种花纹雕刻在墓门上,自是有助墓主人升入天界的寓意。 此时曹禀也已经跟了上来,想起吴良上午的描述,便将双手按在石门之上用力推了两下,其他的兵士也连忙走上来帮忙。 果然如吴良所言——纹丝未动! 除此之外,曹禀还发现两道门之间有一条三指来宽的缝隙,便又拿着火把靠近了向里面望去,结果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此门坚固异常,莫非要用撞木不成?” 曹禀扭过头来,微微皱眉道。 昨夜百余人都推不开这两扇门,他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自然也推不开。 “不必,我有一法,可轻易打开此门。” 吴良胸有成竹的笑道。 第五章 拐钉钥匙 “哦?你有何妙法,快快讲来!” 曹禀闻言一喜,连忙问道。 其余众人也是一脸期盼的望向吴良,等待着他将“妙法”展现出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吴良却并未立刻回答曹禀的问题,只是淡然一笑,冲后面一个手持长戈的站岗兵士招了招手:“这位大哥,借长戈一用。” “这……” 兵士面露疑色,兵器可不是能随便借人的东西,于是立刻质询的望向曹禀,见曹禀也是点头许可,这才终于将长戈递上。 “多谢。” 吴良点了点头,接过长戈对着两道石门中间的缝隙比划了一下,而后竟顺着缝隙将其插了进去。 如此长戈探入约莫一米左右的长度,忽听“锵”的一声脆响,似是顶到了什么硬物。 “果然是自来石!” 吴良眼睛一亮,嘴角微微勾起。 “自来石”顶门,在古代是一种较为常规的防盗手段。 这玩意儿原理其实非常简单:即先在门内地上和门上各挖出一条槽沟,当两扇门关闭时,将立于地上槽沟内的石柱倚在门后,人走出后,石柱随着石门的关闭慢慢倾斜,待石门完全关闭,石柱也随之慢慢滑入两扇门中间刻出的槽沟之中,于是石门得以完全顶死。 而想要打开石门,便要用到古代建陵工匠的不传之秘——拐钉钥匙。 这玩意儿听起来很玄乎,但其实只是一截顶端被弯成半个“口”字的金属条,看起来就像一个缺了半边的无底勺子。 使用时将拐钉钥匙的半个“口”竖起来,顺着门缝慢慢插入,待接触到自来石后,再将“口”字横过来套住自来石上端,如此在杠杆原理的作用下,仅需一人便能够将自来石推立起来,没了自来石顶门,本就设有门轴的石门自然一推就开。 只不过古时为了保守王陵秘密,向来有完工之后将建陵工匠灭口的传统,一般人根本无从得知门后机关,能破自来石的拐钉钥匙自然也极少有人知道。 因此这玩意儿一直到了1955年发掘明代定陵时,才被一位考古学家从一段极为隐晦的史料中悟出。 而如今荒郊野岭,让吴良去制作一把像模像样的拐钉钥匙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前端呈“T”字形的长戈与拐钉钥匙倒有几分相似之处,也算是一件不错的替代品。 “如何?” 听到脆响,又见吴良神采奕奕,曹禀连忙凑过来询问。 “军候请稍安勿躁。” 吴良笑了笑,慢慢将长戈横过来架住自来石,而后逐渐向上移动,如此直到自来石上端才逐渐用上了一些力气。 “咔嚓!” 里面随即传来岩石摩擦的声音。 有动静! 曹禀等人瞬间屏住呼吸,静悄悄的观看吴良操弄。 只见他手中的长戈逐渐向里延伸,似乎在推着什么东西移动,直到长戈后端的木柄几乎全部没入门缝之中。 “轰隆!” 门内忽然又传出一声响动。 曹禀等人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此时吴良却舒了一口气,转头笑着对曹禀说道:“军候,你现在可以命人开门了。” “推?” 曹禀一愣。 现在他还没搞明白吴良究竟做了什么,因此也不太明白吴良所谓的“开门”是怎么个“开门”法。 “推。” 吴良点头。 闻言曹禀依旧一脸疑惑。 这石门少说重万斤,刚才推了纹丝不动,现在就能推开了? 不过见吴良一脸肯定,曹禀还是依言将其余兵士召集过来,分做两组分别去推动两扇石门。 “开!” 一声令下,两组人一同用力。 “轰轰轰……” 伴随着粗大门轴的轰鸣声,万斤石门竟轰然而开。 门内随之升腾起了阵阵雾气,回音穿过雾气在深邃幽暗的墓道中回荡,是那么的动人心魄,荡气回肠。 紧接而来的是一股散发着浓烈霉味的热浪,仿佛一只远古巨兽猛然张开了深渊大口,要将一切吞噬一般,逼得众人不得不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但这热浪来得快,去也得快。 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一切便又重归平静。 直到此时,曹禀等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随即洋溢起狂喜的笑容,竟如同孩子一般抱在一起欢呼:“开了!门开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瓬人军来到砀山已一月有余,因为经验不足掘墓工作一直以来都不怎么顺利,还做了许多出力不讨好的无用功,否则也不可能直到昨夜才挖到墓门。 因此积压而来的疲惫与郁闷不止曹禀有,属下的兵士也都或多或少有一些。 今夜好不容易如此顺利一次,自然便成了负面情绪的宣泄口。 吴良也去不打扰他们,只是回身自顾自的将竹笼里的野鸡取出,再将叫曹禀提前准备好的绳子绑在野鸡脚上。 “吴良,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最先平静下来的还是曹禀,他见吴良正在摆弄野鸡,便一脸期待的凑过来问道。 “军候稍安勿躁,咱们两个时辰后再进墓。” 吴良淡然说道。 “两个时辰?门既已打开,为何不一鼓作气?” 曹禀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十分不解的道。 其余兵士也是一副“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表情。 “军候有所不知,陵墓久居地下,阴气不断积压,久而久之必生邪气,贸然入墓恐有不测。” 吴良将绑好的野雉抱起来,接着胡言乱语道,“邪气人眼虽不能视,但雉眼可查,因此我们需先将这只野雉放入墓中,令其查探一番再做定夺,免得无端搭上军候与诸位将士的性命。” 说白了,他其实就是要放这只野鸡进去探查墓中是否有毒气,以及空气中的氧气含量,顺便借助这段时间给墓室通通风。 只不过之前没有向曹禀科普空气理论,现在自然也就不必科普野鸡的真实用途了。 不过邪气之说也并非完全子虚乌有。 上学时一些考古经验丰富的专业导师,便曾讲述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奇闻邪事。 虽然那些公之于众的考古报告中,从来不会提及过任何非科学事件。 但这并不代表那些灵异事件便不存在,甚至有些灵异事件根本无法用21世纪的科学知识来解释,尚且需要借助一些民间传说和历史文献中仅记载了只言片语的古老方法才能解决。 因此考古与盗墓,并不仅仅只是掌握科学方法就够了,有时候还是不得不信邪…… “原来如此,便依你所言,可我们现在做些什么?” 听了吴良的话,曹禀果然不再想“一鼓作气”的事。 “只需留下几人镇守墓门,不教那野雉逃出即可,剩下的人可以先出去歇息。” 吴良点头。 第六章 曹贼病 亲眼证实了吴良的本事,曹禀如获至宝之余,原本焦急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又知接下来还需等待两个时辰,他便命几名亲信在原地好生照看,遂邀请吴良一道返回军帐内“商议要事”。 吴良还道是什么要事,心中正有些奇怪。 结果就见曹禀将军帐的帘子放好之后,露出了一脸姨妈笑,随即转身从随行的木箱子里面取出了一个未开封的小坛子。 “嘿嘿,主公虽明令禁止出征期间不得饮酒,但今夜我必须破例与你痛饮一番,否则难以平复心中激动,只是条件有限,这酒就不温了,咱们先将就一下,待班师之后我再设宴邀你畅饮。” 将小坛子放在桌上,曹禀一边拍开封泥倒酒,一边压着声音笑道。 东汉末年还没有出现蒸馏提纯的酿酒工艺,因此这时的酒都还是一些度数较低的米酒,也就是后世黄酒的祖先。 酒入碗中,香气四溢,其中夹杂着米酒特有的甜气。 曹禀倒好酒后又亲自端起一碗双手奉到吴良面前,极为正式的行礼道:“你今夜立了大功,我代表使君与瓬人军敬你一碗。” “在其位忠其事,军候不必如此客气。” 吴良也是站起身来,双手接过酒碗与曹禀互相敬过,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香甜中略带了些瑟瑟的味道,应该是北方特有的粟米酒,而非南方的糯米酒。 “哈——痛快!” 一碗酒下肚,曹禀陶醉呻吟。 又见吴良已经主动起身倒酒,他脸上欣赏之意愈浓,笑着问道:“男子二十冠而字,你应该已经取字了吧?” 吴良知道,这个时代相熟的人之间通常会以字称呼,这既是一种亲密的表现也是一种尊重,曹禀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便是有了与他结交的意思,便笑呵呵的说道:“回军候,良已有字,字有才。” “有才有才,胸有旷世之才,好字!” 曹禀也是个会说话的主儿,闻言当即又端起酒来颇有招揽之意的道,“我略年长于你,你我一见如故,今后私底下我便唤你一声贤弟,你也莫要生分,唤我一声安民兄即可,如何?” 安民? 吴良初听便觉得这两个十分耳熟,如此又在心中多念了两遍之后,曹禀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安民……曹安民……难道是那个曹安民?!” “曹安民”这个人,历史文献中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在曹丕的《自序》中:“建安初,上南征荆州,至宛,张绣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从兄安民遇害。” 另外一次则是在《三国志·武帝纪》中:“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张绣降,既而悔之,复反。公与战,军败,为流矢所中,长子昂、弟子安民遇害。” 这里面都点出了“曹安民”的身份,他是曹操的亲弟弟曹德的儿子,因此便是曹操的亲侄子,曹丕的堂兄。 只不过这两份文献中都只提到了他的字,并未提到他的名。 以至于后人无从考证,便只能在他的人物传记中写道:“曹安民,字安民,名不详”。 不过曹安民的死期在历史文献中倒是非常明确,甚至精确到了月份——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 建安二年,也就是距离现在的四年之后,曹操率军南征,宛城守将张绣率众投降。 结果进城之后曹操又犯了“曹贼病”,竟强行将张绣的婶婶邹夫人纳做了妾室,张绣因此怀恨在心。 曹操也知道张绣心中有怨,于是就准备秘密杀掉张绣以除后患,哪知计划泄漏,张绣听从贾诩的计谋率先发动偷袭,曹操战败仓皇而逃。 曹安民就死在了这场战乱之中。 与他一同而死的还有曹操的长子曹昂,以及被称为“古之恶来”的名将典韦…… 想不到面前这个小小的军候,居然还是个了不得的官二代? 不过再回忆一下此前的细节,倒也并非无迹可寻。 虽然东汉末年曹姓并非只有曹操一家,但曹营之中姓曹的军官却大多数都与曹操有些关系。 另外,筹集军饷乃是行军打仗之根本。 盗汉朝王族之墓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容易授人话柄。 以曹操那“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性子,断然不会将这么重要又敏感的事情交给一个信不过的人。 由此可以推断,这个曹禀必然是深得曹操信任之人,自然不可能只是表面上的军候这么简单。 只不过曹禀这个名字没有传到后世,吴良听都没有听过,因此才没有往深了想。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迟。 吴良心中惊喜。 如今只要与曹禀交好,就等于已经抱住了曹丞相的脚指头,再使把劲儿距离抱上大腿奉旨盗墓也不远了。 “有才贤弟?” 见吴良神色古怪的望着他一言不发,曹禀有些诧异的叫了一声。 吴良终于回过神来,连忙笑着端碗道:“安民兄,我敬你。” “哈哈哈,有才贤弟不会是有什么心事吧?你我如今已以兄弟相称,贤弟若有心事大可不必隐瞒,或许为兄能帮上些忙。” 喝下这碗酒,曹禀竟已有些上脸,不过这酒度数不高,如今又才喝了两碗,喝醉应该还不至于,而是这个家伙天生酒精过敏体质。 “倒也没什么心事,只是觉得梁孝王墓恐怕并不简单。” 吴良用袖子抹了下嘴,顺势说道。 “此话怎讲?” 曹禀面色立刻变得郑重起来。 “安民兄可曾读过《太史公记》?” 《太史公记》便是后世俗称的《史记》,乃是西汉年间的纪传体通史,此作完成距此不过几百年。 不过看曹禀那迷茫的表情,吴良已经知道这个家伙肯定没看过,于是便接着说道:“《太史公记》中记载:中元六年,梁孝王刘武前往良山打猎,有人为其送上一头背上长着脚的怪牛,哪知刘武见到怪牛之后便仿佛失了魂一般,回到家中没多久便身染热病,又过六日即暴毙而亡。” 闻言曹禀倒酒的手停滞下来,微微蹙眉说道,“我只知梁孝王刘武居功受宠,府库金钱近万亿,珠玉宝器比京师还多,并建有三百里睢园,其奢华程度胜于皇宫,天下能人异士皆心驰神往,此人生前便有此名,死后陵寝中陪葬必定差不了,却不曾听说还有这等怪事……有才贤弟可知此事有何寓意?” “不好说。” 见从曹禀口中问不出能够证实《史记》的信息来,吴良便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既然《太史公记》中有所记载,此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我们入墓时最好多一个小心,免得乐极生悲。” “贤弟此言极是,为兄头一回行这掘墓之事,实在不知其中深浅,还要贤弟多费些心才是。” 曹禀沉吟着问道。 “若能够帮上安民兄的忙,弟自当肝脑涂地。” 吴良起身抱拳道。 “说的好!要的便是贤弟这句话,来来来,咱们饮酒!” 听吴良如此说,曹禀自是喜不自胜,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擦了下嘴又道,“有才贤弟,我见你谈吐不凡,定是读过不少圣贤之书,只是此前为何隐而不发,甘愿沦为奴役受人驱使?” “只是些旁门左道罢了,上不得台面。” 吴良眼观鼻鼻观心,而后谦虚笑道,“有才兄”确实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读了不少“圣贤书”的其实是他。 “不然。” 曹禀摇头道,“如今各路诸侯发于乱世,正是用人之际,凭你这学识无论投奔何处,做个门客应该都不在话下。” “安民兄谬赞了,弟只是个胸并无半点雄心壮志的小人物,只求在瓬人军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望安民兄体谅。” 吴良又道。 其实他比曹禀更清楚,东汉末年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绝大多数百姓文化水平都不高,稍微读过几本书的人便称得上人才,如果吴良愿意主动前往某个诸侯处毛遂自荐,凭他对历史的了解,混口饭吃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惜他志不在此,打仗哪有盗墓有趣…… “有才贤弟可真是个妙人。” 曹禀笑了笑,接着正色说道,“既然如此,待盗取梁孝王墓之后,我便带你亲自面见使君,为你求个官职也可在瓬人军中大展身手,如何?” “谢过安民兄,其实做不做官不打紧,弟主要是仰慕使君与安民兄的为人,愿为英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话正中吴良下怀,自是令他心中惊喜不已,只是略微推辞了一下便应下来。 …… 第七章 兵俑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两个时辰的时间便在二人推杯换盏之间悄然过去。 当吴良与红了脸的曹禀从军帐走出时,刚好撞见了领兵在寝园内巡逻的周丰。 周丰与曹禀不是第一天认识,只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与吴良在军帐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像个失宠的小妇人一般恶狠狠的剜了吴良,嘴上却笑着说道:“提前恭喜军候,墓门已开,想必军候今夜便能大有所获,不日即可班师,到时使君定然少不了封赏。” “瓬人军将士人人有功,回去之后我必禀明使君论功行赏。” 曹禀心情不错,笑呵呵的说道。 周丰本就心胸狭隘,一听这话,心中立刻更加阴郁,论功行赏的话肯定是吴良功劳最大,如此一来这个可恨的奴役岂不是要翻身? 想着这些,周丰甚至生出了主动请命入墓去抢功劳的想法。 但一想到昨夜莫名死去的那百余人,这个家伙立刻又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抛出脑外,接着说道:“军候为人公正,乃是瓬人军将士之福,预祝军候马到成功。” “借你吉言。” 曹禀笑了一声,便领着吴良向寝园外的梁孝王墓走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尤其是吴良的背影,周丰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啐了一口暗自骂道:“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昨夜未死算你命大,不过来日方长,返程时我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取你性命再将功劳全部夺走,咱们走着瞧!” …… 再次来到墓中石门前,先前的兵士已经在此等候。 “诸位稍等片刻。” 见曹禀与兵士们已经跃跃一试,吴良拿起绑在门口的绳索,将此前赶入墓道中的野鸡拖了出来。 吴良用来捆住野鸡的绳索足有20米长。 野鸡怕人深入墓穴,一度将绳索拉直,即是说它至少已经深入墓穴20米。 此刻再拖出来,野鸡依旧活蹦乱跳,还能够发出极为响亮的叫声,足以说明墓中没有毒气,空气中氧气含量也还算过关。 “墓中可有邪气?” 见吴良查看过了野鸡,连忙凑过来问道。 “暂时并未发现,可以入墓。” 吴良点头道。 曹禀大喜,于是一行人终于放下心来,鱼次穿过石门进入墓道。 不过对于吴良来说,这其实已经是他第二次进入梁孝王墓了。 第一次是2012年夏,那时他刚读大二,暑假与几个大学同学一道来到砀山,进入这个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墓穴遗址实地考察。 那时,外面的寝园便连那些残垣断壁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依据地基修复出来的遗址公园。 遗址公园外面便是汉墓博物馆与售票服务大厅,服务大厅西侧有两个大型停车场。 停车场对面则是一个民宿村,那里除了连锁酒店和纪念品超市,还有不少非常亲民的民宿饭店,不但提供黑导游服务,夜里还提供小卡片服务…… 晃了晃脑袋,吴良将逐渐变色的思虑收了回来。 墓道的地面比较湿滑,聚了些水的地方在火光的映射下反射出一抹亮光。 两侧墙壁也完全是山石凿刻出来的,渗出几股似流非流的水痕,这是所有以山作郭的地宫惯有的通病,没有凿出地下水流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就在这时。 “啊!” 走在前面的兵士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何事?” 曹禀与众人都被吓的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的问道。 “那里面……里面好似有人……” 那兵士咽了口口水,面色惨白的指着几米外的一处墓道岔路道。 “有人?怎么可能?” 众人不由更加紧张。 “给我火把,我去查看,你们为我掠阵。” 只有吴良走上前来,将那兵士手中的火把接过,只身一人前去查看。 他记得很清楚,进入梁孝王墓之后,首先会路过两个分别位于墓道左右两边的墓室,左边的被景区标记为车马室,右边的则被标记为兵器室。 虽然前世这两个墓室中的文物已经被清空,但只通过名字便能够判断出里面原本存放的是什么东西。 那名兵士所指正是车马室。 那么他所看到的人,便极有可能是汉墓中出土过的兵俑,除此之外,里面应该还有马车、马佣等文物。 不过推测归推测,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如此来到车马室门边,吴良先是将火把探过去挥舞了两下,见里面并没有出现任何动静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我去! 这一眼猛的看过去,吴良也是瞬间汗毛倒立,身子一颤险些将火把丢出去。 只见一张煞白如纸的人脸就在面前不到两尺远的地方! 这张脸面容极为狰狞,两只眼睛瞪的极大且向外凸出,扭曲的法令纹下面是一张咬牙切齿的嘴巴,仿佛要将看到的一切嚼碎了咽下去一般。 但再仔细看去,吴良冷静下来。 这的确如他之前所想,只是一个站立的兵俑,脸上所刷的那一层白色颜料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微的龟裂痕迹。 除此之外,兵俑的头盔也呈现出明显的陶土色泽,并且与那张可怖的脸连为一个整体,套在脖子处的衬布也是如此。 当然,最为明显的,还是骑兵俑脚下的那块用来固定立状的石板…… “各位不必慌乱,只是陶俑罢了。” 吴良先回头笑了笑,平息了众人的紧张情绪,这才步入车马室进行查看。 这个车马室面积不小,粗略计算总共至少存放了二十个姿态各异的兵俑,有的手持长剑,有的手持长矛,还有一些两腿分开骑在一批木头雕刻而成的战马上,携弓佩剑好不威风。 在这些兵俑的后面,还有九辆木制马车。 拉车的木马个个佩戴铜制鎏金饰品,后面的马车通体彩绘有云气纹,高贵豪华,彰显王室奢华。 只可惜因为地宫地面潮湿,这些木马与马车已经自下而上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腐蚀,不止彩绘掉色严重,本身的木头也已经变得脆弱不堪,不少地方已经碎裂开始掉落木渣。 “梁孝王刘武去世据此已有三百多年,也就现在进来还能看到这些木马与马车,要是换在我的前世,应该就只剩下几个残破不堪的兵佣和腐蚀严重的铜制鎏金饰品了……” 吴良不自觉的叹息摇头。 就在这时。 “咵嚓!” 一声脆响,竟是先前那名被吓到的兵士一戟捅掉了门口那个兵俑的脑袋。 脑袋掉落下来化作满地碎渣,那兵士嘴上还骂骂咧咧:“龟羔子滴唬俺,看俺不扎古死嫩个万人揍滴!” “住手!” 吴良还来不及阻拦。 紧接着便又是一声巨响。 众人慌忙回头,只见受到震动不远处一匹木马本就腐朽不堪的马腿忽然断裂,骑在上面的兵俑顺势一同倒下,也摔在地上变成了满地陶渣。 靠,这些东西留到后世可都是国宝啊,就这么毁了? 吴良莫名感到愤怒,可惜以他现在的身份说任何话都无法真正管束这些兵士,而借助曹禀的权势去管束他们的话,又会为自己惹来不满,甚至结下仇怨。 于是灵机一动。 “完了!全完啦!” 吴良竟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露绝望之色嚎道,“我早告诉过你们进来之后不得擅自触碰任何物品,可这位大哥不听劝告擅自损坏墓主人麾下兵俑,如今墓主人已被惹怒,这莫名倒塌的骑兵俑便是征兆,咱们今天莫说盗墓,便是活着离开这里都难如登天!” 第八章 封建迷信害死人 “啊,这……” 曹禀与兵士们被吴良的精湛表演吓了一跳,随后神色逐渐慌乱起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甚至有几名兵士正慢慢向后退去,试图尽快逃出这座陵墓,反正这里距离墓门也不是太远,逃出去或许便有机会躲过一劫。 “莫要乱动!墓主人阴魂就在这里,谁先出去必死无疑!” 吴良当即大喊。 那几名兵士身子一颤,连忙又退了回来,再不敢乱动一下。 一时之间,车马室内安静的出奇,只能听到众人低沉且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 “这……要如何是好啊?” 有人忍不住压着嗓子轻声问道。 或许还有人并不完全相信吴良的说辞,但此情此景之下,也绝对没人敢率先走出车马室,做那个“必死之人”。 毕竟昨晚这个地方可是莫名死了百余人呢,谁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无人作声。 吴良也故意装聋,进一步增加众人的心理压力。 借助着火把的亮光,他看到有的人鬓角已经出现了一抹水光,那是冷汗……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预料中的内讧出现: “都怪陈金水,若非他不听告诫私自损坏兵俑,又怎会有这种事?” 有人终于顺着吴良此前的引导,将矛头对准了毁坏兵俑的兵士。 “就是,你想害死大伙么?” “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做了鬼也要找你讨个说法!” “就你手贱,杀敌时怎不见你如此英勇!” “……”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负面情绪都仿佛瞬间被引燃了一般,化作埋怨之词向那个可怜的兵士袭去。 “俺……俺不是故意滴,俺又不知道……” 面对众人之怒,陈金水也不敢多说什么,皱着一张脸连连解释道。 “够了!” 曹禀适时出声喝住众人,看了陈金水一眼之后,冷声说道,“陈金水擅自行动致战友于险境,这顿板子暂且记下,其他人需引以为戒!” 如此喝止众人之后,他又看向了瘫坐在地的吴良,换了个语气说道,“吴良,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这……” 吴良抬起头来极为艰难的看向陈金水,随即脸上划过一抹不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直说便是。” 曹禀说道。 “唉——” 吴良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道,“倒也并非没有转危为安之法,只不过……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损坏兵俑的是这位大哥,若我们将他献祭给墓主人,或许有可能平息墓主人的怒意。” 一听这话,其余兵士立刻又目光复杂的望向了陈金水,心中所想溢于言表。 陈金水已是吓的面色煞白,两条腿颤抖着连连向曹禀与其余兵士告饶:“俺不是故意滴,俺再也不敢胡来了……军候饶命,弟兄们饶命!” 曹禀则是眉头紧蹙,一副天人交战的神色。 看得出来他并不愿献祭属下兵士,但事已至此,他又没有其他的选择,总不能为了一个人而害了所有人吧? 默默观察着众人的表现,吴良原本想偷笑来着,却此刻却又怎么都笑不出来,反倒觉得背心发凉。 心说封建迷信果然害人啊。 在民智未开的时代和地方有多少人因为神汉神婆的一番胡言乱语,就被那些自私的愚民活生生烧死淹死,献给那些所谓的妖怪河神,以保一方平安? 现在的情景不正是如此么? 好在曹禀与这些兵士还没有那么糊涂与自私,起码没有人立刻要对陈金水进行“献祭”,只是在他的无良引导下放大了心中的恐惧与求生欲,闪过那么一丝念想罢了…… 想着这些,吴良已经完全没了继续吓唬陈金水的兴致。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从现在开始这些兵士应该没人敢再擅自行动,这就够了,不过做戏还是要做全套。 于是,假装略微沉吟了一下,吴良又道:“或者……我们还可以尝试将功赎罪,只是得看墓主人愿不愿给我们这个机会。” “此话怎讲?” 曹禀连忙问道。 陈金水的告饶声也戛然而止。 “我等一同行四跪十二叩大礼,诚心祈求墓主人谅解,若墓主人肯放我们一马,此事便算揭过,但若墓主人不肯,只怕便难办了……” 吴良一本正经的道。 拜神时先出左脚手背向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拜鬼时先出右脚手心向上,行四跪十二叩之礼。 此乃《周礼》中便有记载的礼数,吴良虽然不清楚东汉末年是否流行这样的礼数,但他此刻装神弄鬼,必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仪式感才更加令人信服,借过来一用倒也无妨。 说到这里,见曹禀与众兵士目光闪烁,吴良又大义凛然的道:“拜过之后,请军候与诸位大哥稍候片刻,待我先行出去试探一番,若我莫名暴毙而亡,便是墓主人不肯让步,彼时各位不必理会我,速速退出墓穴逃命吧,能有一人活命也是好的。” 此话一出,曹禀当即面色一变,大声否决道:“有才贤弟,此举万万不可!要逃我们一起逃,怎可让你先去以命试险?” 此刻即使是在众兵士面前,曹禀也对吴良以贤弟相称,可以看出吴良这番话又在无形之中进一步增加了他在曹禀心中的分量与信任。 众兵士也瞬间对吴良刮目相看,竟颇有触动纷纷言道: “吴良,以前我听闻你是一员逃兵,是打心眼里瞧你不起,但如今看来,那些传闻必有隐情,你定是有什么苦衷,又或是被人陷害了。” “我服你,你是条汉子!” “今日之后,瓬人军内除了军候,你便是我最钦佩的人,你当得起!” “……” 甚至就连被吴良吓到了的陈金水竟也受到了不小的触动,犹豫了片刻之后竟强撑走上前来抱拳说道:“吴良老弟,你的好意俺心领了,俺知道你这是在替俺去送死,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俺犯了错就该俺来承受,哪有让你替俺送死的道理,说实话俺是不想死,可是俺更不想活着被兄弟们戳脊梁骨,不过俺承你的情,今夜俺要是侥幸没死,俺依旧把你当救命恩人!” “陈大哥,不用这么客气……” 想不到演这出戏居然起到了这样的效果,吴良连忙有些心虚的抱拳还礼,脑袋里不由的回想起了某个著名小品中的桥段:“他还得谢谢咱呢。”“谢谢啊!” “不必争了!” 作为军候曹禀心中有自己的判断,直到此事不宜久议,当即喝道,“陈金水听令!” “属下在!” 陈金水连忙应道。 “四跪十二叩之后你来打头阵!” 曹禀问道。 “属下领命!” 陈金水抱拳。 “诸将士听令!” 曹禀又道。 “属下在!” 众人抱拳。 “即刻起,吴良所言便是军令,再有违反者休怪我不顾情面,听清楚了么?” “属下领命!” 此时虽依旧“身处险境”,但众人的声音却已变得洪亮震耳,整齐化一。 吴良心里暗喜,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掌握了此次行动的话语权,不再需要通过曹禀来传达指令,更不会为自己惹来麻烦,这正是他之后实施“保护性发掘”所需要的权力。 第九章 铜匕首 接下来在“精神领袖”吴良神神叨叨的带领下,众人很快便顺利完成了标准的四跪十二叩之礼。 陈金水壮着胆子顶着满背心的冷汗蹑手蹑脚的向车马室外挪动。 过程中时不时咽一口口水,回头望上众人一眼。 看得出来这个家伙紧张的要命,不过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也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有担当有尿性的战士,他依旧强撑着并未退缩。 众人也同样紧张的屏住呼吸,望着陈金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结果。 自然是无事发生。 陈金水走出车马室,一直来到墓道中央都好端端的活着。 “有才贤弟,陈金水至此仍安然无恙,这是不是说……” 曹禀松了口气,碰了碰身边的吴良,试探性的问道。 “恭喜军候!墓主人已感受到我们的诚意,我们得救了!” 吴良立刻露出一脸喜色,大声说道。 “真的?” 曹禀惊喜。 “噢——得救啦,哈哈哈!” “多亏有吴良在,若不是他,我们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盗墓果然是个手艺活儿,哪怕墓中有金山银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取走的。” “吴良老弟,你此前是干什么的,为何有如此见识?” “……” 兵士们纷纷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有人欢呼,有人感叹,顺便也终于有人开始关心吴良的身份。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闷响蓦然传来,众人连忙望去。 却见刚才还能站立的陈金水,此刻却仿佛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光了一般,双腿一软重重的伏倒在地。 什么情况!? 众人皆是一惊,莫非高兴早了? 吴良也是心中一紧,难道自己胡说八道出来的事情,也能打脸? 结果就见已经倒在地上的陈金水忽然又动了起来,随后竟像条蛆一般仅依靠双手和腰部的力量扭动着身体,僵硬的动作中透着古怪,十分渗人…… 看到这无比诡异的一幕,众人已然紧张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有人默默的攥紧了手中的长戈。 就连曹禀也摸到了腰间佩剑剑柄。 终于,陈金水扭动着将身体调转过来。 吴良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陈金水那张湿漉漉的脸。 此刻在火把那不算明亮的火光映射下,陈金水正仿佛发怒的野兽一般不停的喘着粗气,五官紧皱的脸庞显得狰狞可怖,太阳穴处有几条青筋高高隆起…… “有才贤弟,陈金水这是?” 曹禀“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向陈金水。 其他兵士也是纷纷将兵器亮出,小心防备这个莫名“变异”的同伴。 “……” 吴良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搞清状况,更不知该如何应答。 然后。 他们就听到了陈金水那似哭又似笑的声音:“奶奶个熊滴,谁过来扶俺一把,俺松了口气才发现不知啥时候两条腿已经软的站不住喽,可跌死俺了,哎呦,俺滴波棱盖呦……” …… 又是虚惊一场。 众人搞清楚状况后又好气又好笑,果断将陈金水拖过来蹂躏了一顿,终于在询问过吴良的意思后继续探索梁孝王墓。 车马室对面便是兵器室。 兵器室内陈列着好几排兵器架。 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有环首刀、有长矛、有手戟、有铁胎弓、还有长剑,粗略估计数量过百。 只不过这些兵器都是西汉年间就已经普及的铁器,又在这潮湿幽暗的环境中存放了数百年,如今自然或多或少受到一些侵蚀,带上了斑驳的锈迹。 尤其是铁胎弓受损最为严重,牛筋制成的弓弦已经系数老化断裂。 跟在吴良身后,曹禀细细打量着这些兵器,眼中已经泛起了亮光:“这些兵器质地细腻淬炼扎实,存放百年锋刃犹隐约可见,无疑皆是由百炼精铁铸造而成,都是难得的利器啊!” “俺随曹使君攻打匡亭时,擒下袁术手下大将刘祥,那时他手中兵器便是这般质地……” “我这破刀若是碰上这样的利器,一合之下恐怕便要卷刃。” “如今铸造这批兵器尚要花大价钱,何况数百年前,这梁孝王刘武不愧是皇亲国戚。” “……” 众兵士也是凑近了眼巴巴的看着这些兵器,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些兵士生在乱世,又配得上“精英”二字,归入瓬人军之前必定见过血打过仗,因此对赖以生存的兵器也必定有一些了解,就像现代战士对枪械特性了如指掌是一个道理。 不过经历了刚才的事,他们全都自觉管束住了自己,没有一人私自去触碰这些兵器。 可惜这些兵器完全入不了吴良的法眼。 毕竟在他所生活的21世纪,随便一把家用菜刀都是不锈钢材质,如果是特种用途的铁器,那更是一般人说都说不明白的合金材料。 不过见曹禀与兵士们对这批兵器的评价如此之高,又知这些兵器就算无人偷盗也断然无法保存到后世。 吴良果断化身舔狗问道:“军候,若我们将这批兵器带回去,使君会高兴么?” “那是自然!” 曹禀当即兴致勃勃的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将它们带回去打磨一番,赏赐各路将领使用,定可提升我军战力,使君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待我们探查过墓穴之后,军候便可派人进来搬运。” 吴良点头道。 “可是,墓主人肯么?” 曹禀有些担忧的问道。 “军候不必多虑,梁孝王乃大汉王室,使君如今为匡扶汉室发兵,向他借些身外之物如何不肯?只是莫要像刚才那般蓄意损坏,扰了梁孝王清净即可。” 吴良煞有介事的说道。 这也是个事实,东汉末年将“匡扶汉室”挂在嘴边可不只有刘备,曹操也是如此。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权势早已达到顶峰,却终身以丞相自居,从未称帝,众所周知,最终篡汉称帝的是他的儿子曹丕,武皇帝也是曹丕追尊。 “如此甚好!” 曹禀当即喜不自胜,喜悦之余却又瞥见最内侧的壁龛中放着一个一尺来长的木头盒子,好奇问道,“那又是什么?” “待我查看一番。” 吴良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木头盒子,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 受到环境影响,木头盒子的表面已经受到了腐蚀,隐隐可见上面刻有一些花纹,但已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花纹。 吴良走上前去借助火光细细观察,并未发现任何机关禁制,这才站到侧面小心将其打开。 木盒里面是一层极为柔软的红褐色蜀锦内衬,受到木盒的保护,这层内衬目前为止还未受到较为潮气侵蚀,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干燥。 而在蜀锦内衬之上,则静静的躺着一柄——匕首! 匕首只有6寸来长。 红铜作柄,精铁为身。 雪白的锋刃在火光的映射下,竟有那么几分璀璨。 这不是普通的铁? 看到这抹璀璨,吴良暗自心惊。 普通的铁以汉朝的工艺无法打造出这抹亮银色的,作为兵器也不可能掺杂质地较软的白银,并且这个时代还没有合金一说。 那么这匕首的材质可选范围就小多了,很大概率可能是陨铁! 研究表明,陨铁作为一种天外来物,是一种以铁为主要成分的镍铁合金。 镍铁合金具有熔点高、硬度强、不易腐蚀的特性,因此在古代可是打造“神兵利器”的珍贵材料。 只不过在二十一世纪,合金工艺早已充斥了人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比如常用的不锈钢制品,也就是铬镍系不锈钢,其主要成分就是镍铁合金。 如果真是陨铁铸造而成的话,这匕首倒是个不错的防身武器,至少绝对不会比后世的菜刀差…… 吴良心中正如此想着。 却听曹禀有些惋惜的评价道:“这兵器倒是精致许多,只可惜是一柄匕首,非英雄所用。” 第十章 西宫 “军候此话怎讲?” 吴良有些奇怪的看向曹禀。 据他所学,汉代匕首常常与佩剑并用。 军队中除装备常规兵器外,有的也配备匕首以备急用,而有些官吏除了佩剑也会随身藏上一柄匕首,危急时刻防身自卫。 这么适合近身肉搏与隐藏偷袭的兵器,怎么就非英雄所用了? 曹禀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屑,撇嘴说道:“两军对垒,无非斗将、斗阵、斗兵三种战法,无论何种战法皆需长兵才可赢的光明磊落,这只能用来偷袭刺杀的匕首虽然精致,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就算侥幸赢了也胜之不武,自非英雄所用!” “原来如此……” 吴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心说这曹禀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嘴上却并未驳了他的面子,顺势说道,“既然这匕首入不了军候法眼,交由我来处理如何?” 曹禀本就瞧不上匕首,再加上刚收了一批精良兵器心情大好,当即摆了摆手随意的道:“你若有用收下便是,反正是梁孝王的东西,只要他不介怀,我又有什么关系。” “多谢。” 吴良道了声谢,果断将铜匕首拿入手中,又将木盒的蜀锦内衬取出裹住锋刃,别在了后腰裤绳上。 身为一名奴役,此前他是没有资格持有兵器的。 此刻却得到这么一件利器防身,简直就是装备大升级。 而且他很确信,这玩意儿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神兵,虽受工艺所限未必够削铁如泥,但坚硬与锋利程度也绝非一般铁器可比,哪怕他不是臂力惊人的怪咖,刺穿寻常的锁子甲应该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具体效果还是等日后无人时再做验证为妙。 一来是为了给自己留个护身符,毕竟现在还有人在惦记他的性命;二来则是为了防止曹禀看到反悔,那可就亏大了。 …… 查探过兵器室,一行人继续深入墓穴。 不多时他们又来到一处岔路,前方共有三条墓道可选,分别通往左、右、前三个方向。 “有才贤弟,你看这……” 曹禀与众兵士已经潜移默化的对吴良产生了依赖,全都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他做出最为安全的选择。 尤其是曹禀,他是这里唯一知道吴良“乩童”身份的人。 吴良心里清楚,这三条墓道其实是一个“中”字结构的回廊,即是说选择哪条通道都能够到达主墓室,只是远近的问题而已。 “走这边。” 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左侧那条墓道。 左侧墓道会路过陵墓“西宫”,印象中梁孝王墓的钱窖就藏于西宫之中。 曹操命瓬人军秘密发掘梁孝王墓主要就是为了筹集军饷,而钱就是军饷,只要有足够的钱,粮食、军械、马匹……什么买不到? 不过也并非什么钱都能流通。 据吴良所知,梁孝王刘武生活的年代西汉初期,那时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自秦朝沿袭下来的叫做“半两”的铜钱。 后来历经变革,自“半两”变成了“三铢”,不久又变为“五铢”。 就算是“五铢”,自西汉到东汉,也经过了多次改变。 尤其到了董卓掌权时代,为了敛财董卓竟命人融掉了秦始皇所铸十二金人(铜人)中的九个,发行了一种被百姓戏称为“无文钱”的“五铢”,因此引发了极为严重的通货膨胀。 最后甚至出现了“谷担数万”的情景,老百姓要买一石谷竟要挑一担钱,自此东汉货币系统彻底崩坏。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连“五铢”钱都已无法在市面上流通。 老百姓已经基本进入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模式,钱币早就没什么用处了。 不过有一种东西却是任何时候都能够作为货币进行使用的,那就是——黄金! 汉代白银还不属于货币范畴,但黄金却早在汉代之前就已经成了所有货币的上位货币,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黄金的地位也不曾被动摇,绝对的硬通货。 所以曹操派瓬人军发掘梁孝王墓,寻找的应该就是黄金。 只可惜梁孝王的黄金放在哪里,吴良也无法确定,毕竟后世的梁孝王墓遗址中,可没有一个被标记为金库的墓室。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从钱窖入手最为明智。 如此由几名兵士在前面探路,吴良与曹禀跟在后面,走了大约百余米,终于来到一处更加宽阔的墓室前面,这就是西宫。 前世吴良进入西宫时,这里面就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室。 除了在岩壁上凿刻出来的一些壁龛、以及岩石筑建而成的基础结构之外,剩下的一切就只能依靠想象。 但此刻,这里却仍是一座奢华富丽的寝宫。 寝宫内床、桌、椅、柜等家具一应俱全,虽然都受到环境影响发了霉,甚至有些家具已经损坏,但依旧可以在浓烈的霉气中闻到一股特有的香味,可以判断这些家具皆是使用珍贵的楠木打造而成。 除此之外,这些家具还都以这个时代同样能够当作货币使用的蜀锦进行了装饰。 尤其在那张床幔被褥齐全的大床上更是大面积使用。 只可惜受环境与年代影响,那些蜀锦的损毁也同样严重,有些已经撕裂掉落到了地上,就算还悬挂着的也摇摇欲坠,恐怕连一口气都已承受不住。 “唉,这些东西也肯定留不到二十一世纪,如果现在有台相机拍下来就好了,随便一张照片拿出去,都能成为考古界的世纪级重大发现……” 吴良不无惋惜的摇了摇头,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桌子与壁龛中的摆件。 桌上摆有一个茶壶以及一组雕工精细的玉杯。 茶壶乃是西汉刚刚发展起来的原始青瓷材质,而玉杯则用羊脂玉雕刻打磨而成,并在杯身镶嵌了一圈金箔。 壁龛中则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陶罐,看材质皆为原始青瓷技艺烧制而成,上面印有细细的麻布纹,造型端庄,釉质肥润,开片匀细,以西汉时期的烧制工艺来看,应该均出自大师手笔。 “这些东西倒是可以保存下来,到了二十一世纪随便一样拿出来都是国宝级的文物,价值连城。” 吴良已是看的两眼放光,只恨自己不能像某些小说里写的那样,能够在两个时代时空旅行,顺便还带着个随身仓库。 “有才贤弟,你在看些什么?这地方也就那几个玉杯还有些价值,却也有限的很呐。” 见吴良神色越来越古怪,曹禀忍不住说道。 闻言吴良回过神来,冲曹禀笑了笑,径直走向西宫西南角的一处空档,用脚在铺于地面的一块不起眼的石板上重重的踩了两下,确定下面确实是空的,这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说道:“这下面便是梁孝王墓的钱窖,来几个人打开看看,或许能有所获。” 第十一章 发财啦 一听这话,曹禀与兵士们瞬间就来了精神。 “有才哥,你咋知道那下面是钱窖?难不成你会隔墙视物么?” 一个不明就里的年轻兵士好奇问道。 其他兵士闻言也是齐刷刷的看向了吴良,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罢了。 毕竟,他们与吴良一同进入西宫,一同站在原地感叹墓室之奢华。 可除了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吴良却能够像回了自己家一般直接找出这个地窖,并一口咬定这是钱窖……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曹禀见兵士们发问,嘴角勾出一抹“这里只有我知道怎么回事”的优越笑容,却并未跳出来言明吴良的“乩童”身份,而是将选择是否回答的权利交给了吴良自己。 这是一个粗中有细的家伙。 他觉得吴良是一个隐士,明明有些才气此前却隐而不发,这是一个十分低调的人,所以此刻也未必愿意将自己的身份搞得人尽皆知。 何况,吴良现在还是瓬人军的秘密武器,秘密武器自然也不是可以轻易示人的…… 曹禀正如此想着,却见吴良已经叉住了腰,一脸臭屁的笑道:“隔墙视物?这位兄弟,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我会的可比这厉害的多……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快点过来搬开这块石板。” 这就叫原形毕露。 吴良本就不是什么低调的人,若非之前形势所迫不得不夹着点尾巴,他早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这……我一向看人很准,难道这次打眼了?” 看着吴良的臭屁模样,曹禀不由的自我怀疑起来。 那些兵士虽听的云里雾里,但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觉得吴良深不可测,见他招呼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抢着过来搬动石板。 “一二三!” 四个人扣住石板缝隙一同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块石板应声而起,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黑洞。 吴良举着火把靠近查看,见黑洞之下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 石阶大概只有几米长,火光已经可以照射到钱窖底部,因为地势较低那里有一些积水,水面正反射着火把的光芒。 不过水应该非常浅,因为前世吴良来梁孝王墓实地考察时曾仔细观察过这个钱窖,对钱窖的大小与深度有所了解。 “派个人下去查探一下?” 曹禀适时问道。 “我去!” 刚才提出问题的年轻兵士立刻响应,撸起袖子就要往里冲。 “等等。” 吴良立刻伸手拦住了他,回身再次将拎在一名兵士手中的野鸡拿了过来,一把丢了下去。 野鸡既怕人又怕水,进入钱窖立刻扑腾着翅膀向深处逃去,怎奈钱窖就那么大,只能急的在里面打转。 众人见状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 几分钟之后,那野鸡终于不再扑腾,却依旧在活蹦乱跳的来回跑动,偶尔从水中跑过,水面仅仅只是没过了它的脚掌一些而已,水确实不深。 “可以了,下去吧。” 吴良心中有了判断,扯着绳子将野鸡拽回来,终于点头说道。 那年轻兵士见他刚用野鸡测了“邪气”,自然更加有恃无恐,迈开大步便兴冲冲的走了下去……这可是钱窖啊,用窖来存的钱得有多少,亲眼见识一下这辈子就值了! 结果刚走两步,就听“哎呦”一声惊叫。 这个家伙的脚在湿滑的石阶上打了个出溜,就那么踏踏实实的连人带火把一同滚了下去。 好在他有些武艺,手上功夫也还算稳当,这么下去竟也没有将火把丢入水中弄灭,反而一个轱辘坐了起来。 然后。 “我的娘啊!钱!很多钱!到处都是钱!我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军候,咱们发财啦!发财啦啊!” 年轻兵士坐在水中,眼中猛然闪烁起了精光,左看右看激动的有些手足无措,口中兴奋的喊叫起来……说实话,吴良觉得刚才摔那几下应该挺疼的,不过这个年轻兵士好像早就忘了疼痛。 这就是钱财的魔力啊。 闻言曹禀与其余众人的表情也是瞬间精彩起来,跃跃欲试。 不过曹禀还算有些理智,并未忘了询问吴良的意见:“有才贤弟,我现在可以下去么?” “可以。” 吴良刚点了下头,就见曹禀已经纵身一跃跳入钱窖。 其他兵士也是纷纷跟上,仿佛生怕晚下去一步那些钱就会长出腿跑掉一般。 “现在有多激动,只怕一会就有多失望。” 望着他们的背影,吴良暗自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跟了下去。 钱窖空间上宽下窄成呈倒置的“凸”字形状,如那个年轻兵士所言,此刻倒置“凸”字肩上堆放着大量铜币,初略估计至少得有数百万枚,合计数量只能以“吨”来统计,看起来确实颇为壮观。 不过受环境与时间影响,这些铜币自下而上已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腐蚀,上面呈现出铜器生锈时固有的绿色。 甚至最下面的有些铜币已经全部被锈迹包裹,如同柿饼一般结出了厚厚的氧化层。 除此之外,用来串钱的麻绳也已经严重碳化。 不少铜币在麻绳断裂之后散开,滚落的到处都是。 不过吴良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铜币上面,而是四下打量一下之后,将目光投向了最下层的一座泡在水中的“小山”之上。 这座“小山”像是由许多切割规整的“小砖块”堆砌而成,表面整体呈熏黑色,同时附着了一些受铜币影响生成的绿色锈迹,看过去并不怎么起眼。 趁众人都在发呆的功夫,吴良不动声色的来到那座小山跟前,尝试拿起最上面的一块有些松动的“小砖块”。 沉! 入手非常沉! 这块有肥皂大小的“砖块”,吴良一只手居然拿不起来! 这玩意儿不是绝对不是岩石,任何岩石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密度,也不是一般的金属,一般的金属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密度! 吴良的心脏随手一同沉了下来,略微发力用指甲在上面抠了一下。 一丝金色若隐若现! 我去!这是…… 这一瞬间,就连吴良也无法再保持淡定,身子轻飘飘的晃了两下。 第十二章 从心 这是黄金! 众所周知,黄金是一种化学性质非常稳定的贵金属,不会像其他金属一样发生氧化。 即是说,即使在这种潮湿恶劣的环境下,黄金也能够十分完好的保存千万年,也是因为这个特性,黄金才从诸多金属中脱颖而出,成为历朝历代乃至整个世界的货币本位,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不曾改变。 而这座“小山”表面之所以会呈现熏黑色。 则大概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污垢在湿气的作用下附着在了上面,又或者是因为这些地下水中含有少量的酸性物质,对黄金表面造成了一些轻微腐蚀所致。 当然,也仅仅只是表面那薄如发丝的一层,否则吴良仅凭指甲去抠,又怎能轻易抠出藏于下面的金色? “有才贤弟,这些铜钱当如何处理?” 曹禀不明所以,依旧望着面前的海量铜币,有些出神的问道。 吴良稳定了下情绪,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来问了一个扎心的问题:“军候,当下铜钱还能在市面上流通么?” “这……” 曹禀闻言一愣,随即面露扎心之色,很不情愿的证实了吴良所学,“长安洛阳一带百姓受董贼小钱所害,早已无人肯收铜钱,多以物易物,在偏远一些的地区或许尚可流通,但也有限的很。” “你说的是五铢钱,如果是秦半两呢?” 吴良又问。 “半两?” 曹禀没读过《史记》,对数百年前流通的钱币也没什么概念,又面露诧异之色。 吴良也不废话,弯腰从钱堆中拿起几枚铜钱递到曹禀手中,借着火光将铜钱上的两个篆体小字指给他看:“军候请看,右为‘半’左为‘两’,这些都是西汉初期沿袭秦制流通的半两钱,这些钱放到现在还能流通么?” “这……” 曹禀的心已经凉了半截,皱眉看着那两个小字,甚至还有些不甘心的用力搓了几下,但半两就是半两,他也不是赌神,怎么搓都不可能将那两个字变成五铢。 何况就算是五铢钱,放到现在也极难用来补充粮饷…… 那些兵士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同样能听明白吴良在说些什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兴奋的表情也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此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无比凄凉。 难道熬了那么多夜,费了这么大劲,死了那么多人,最终就掘出来这么一堆毫无价值的破铜烂铁,图个什么? 见曹禀与众人已然一副要死的表情,吴良再次偷笑。 现在情绪已经铺垫到位,这时候再让他们绝处逢生,惊喜便可加倍,如此他的价值也将更加充分的体现出来。 如此想着,吴良又指着身后的那座“小山”说道:“军候,你再看这是什么?” “什么?” 曹禀有些艰难的将目光从手心中的几枚半两上移开,看向吴良所指的地方,声音沉闷无力的问道。 吴良咧嘴一笑,拿出之前别在后腰的铜匕首,在“小山”上轻轻一刮。 表面那层黑色物质被刮开的同时,藏于其中的金色立刻在火光的照射下令人眼前一亮。 “这、这、这、这是……” 曹禀瞳孔猛地一缩,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臂指着那座“小山”,张着嘴巴“这”了半天却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说出,甚至双脚还在难以置信的向后退却。 众兵士也是瞬间瞪大了眼睛。 有人虽然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抹扎眼的金色与曹禀的反应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那下面的东西绝对不容小觑。 “黄金。” 吴良淡淡的道。 “!!!”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僵直了一下,仿佛不慎踩到了电门。 黄金! 一座由黄金堆砌而成的小山! 这岂不就是传说故事中才会出现的金山!? 毫无疑问,贫穷不仅能限制现代人的想象力,东汉末年的人也是一样,普通老百姓通常都很难想象的出“大老虎”家的地下室里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吴良看着众人,决定给他们一些接受的时间,并未出声打扰。 实话实说,先前发现这竟是一座金山、而曹禀等人还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吴良并非没有产生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 但略微斟酌过后,他最终还是决定上交曹操,先抱上这条大腿再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以史为鉴,在乱世之中,一个普通人拥有大量资产还真就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批黄金留在他手中,只要稍微走露出一点风声,立刻就会被各路豪强找上门来,巧取豪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稍有不慎命就要丢,甚至连家人也要受到牵连,一丁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用黄金来招兵买马,不求与各路诸侯逐鹿沙场,只求明哲保身。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可就不是你想明哲保身就能明哲保身的了,一定会有人将你卷入战乱之中,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而纵观东汉末年历史,诸如吕布、诸葛亮、关羽、张飞、庞统、周瑜、典韦……之流的英雄豪杰不胜枚举,这些人哪个不比他聪明,哪个不比他勇猛,可结局又是怎样? 就算是曹操这样举世闻名的奸雄,不也有败走华容道的时候? 所以人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 和平年代而来他既不会兵法阵法,又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甚至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很多方面的差距都不仅仅是熟知历史就能够弥补的,真要让他跑去带兵打仗可能还不如历史上最有名的键盘侠赵括,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好好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做个成功男人背后不可或缺的男人,过上前世最向往的奉旨盗墓的冒险生活难道它不香么? 最重要的是…… 据吴良所知,砀山之中可并不只有梁孝王刘武墓,而是藏了一整个汉梁王墓葬群。 其中后世考古界最为著名的“天下石室第一陵”梁孝王王后墓就藏于隔壁那座山麓之中,还有梁共王刘买墓也在附近,这些墓直到九十年代左右才被考古专家发掘,并且均未受到严重的盗墓损坏。 即是说,历史上曹操就只找到了梁孝王刘武墓,并未发现其他陵墓。 如此说来,那些陵墓中的宝藏不就是专属于他一人的么? 这么一想将这批黄金交给曹操即可换取一个身份与一份庇护,从此在这乱世之中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也就没有那么心疼了不是? 正当吴良“从心”的想着这些的时候。 “呜呜呜……” 旁边忽然传来沉闷的呜咽声。 吴良连忙回身望去,只见曹禀不停的耸动着肩膀,一行清泪正顺着他黝黑的脸庞悄然滑落。 见吴良与众兵士看来,曹禀慌忙擦了一把脸,尴尬的解释道:“我这是高兴,我长了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金,我爹也是!我伯也是!我太公也是……我与你们打包票,就算是他们见了也要高兴的落泪。” 是么? 吴良顿时来了兴致,曹丞相哭起来的样子倒确实有些令人期待呢。 第十三章 内藏眢 至此,对于曹禀来说,这场盗墓之旅已算圆满。 这批黄金至少得有几吨重,换算成汉朝的计量单位,那就是几千斤,甚至可能是上万斤,运回去绝对可解曹军粮饷之急,甚至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军需。 因此他立刻征询了吴良的意见,在得到吴良肯定的答复之后,便派人出去集结人马开展搬运工作。 等待的过程中,曹禀又像许多中了彩票的人一样患得患失起来,将吴良拉到一边小声的问道:“有才贤弟,我还有些担忧,有道是财帛动人心,这些黄金教人来搬,难免有人动了贪念私藏,到时未必便能寻得出来,如何才能防范于未然?” “这个好办。” 吴良淡然笑道,“军候只需预先在金砖上刻好编号,再将编号与每一个参与搬运的人员一同登记入册,如此便可责任到个人,自然谁也无法私藏。” “妙啊!贤弟此计甚妙!我为何不曾想到!” 曹禀顿时喜笑颜开,用力抱住吴良的肩膀晃了晃,赞口不绝道,“有才贤弟真乃天人也,贤弟进可趋吉避凶开墓破土,退能献上妙计解我忧愁,我何德何能竟能得贤弟相助,实乃此生之大幸!” “军候谬赞了,良不敢当。” 吴良低眉顺眼的道。 “不然!在为兄看来,你的才华已可比肩使君身侧谋士戏志才,或许那戏志才还未必比得过你。” 曹禀摇头正色说道。 戏志才…… 这个人吴良当然也是知道的。 此人大名唤作“戏忠”,志才只是他的字,乃是曹操早期最重要的谋士,没有之一。 戏忠曾助曹操陈留起兵,施计大破黄巾军,获降军三十余万,人口百余万,随后又将降军精锐整编为曹操戎马生涯中最为重要的嫡系部队“青州兵”,匡亭六百里大追击大败袁术、黑山军、南匈奴…… 可以这么说,曹操能够在中原站稳脚跟成就大业,戏忠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只可惜此人命不太好,去世的比较早,再加上受众面更广的《三国演义》中并未提及此人。 以至于后世大多数人都只知东汉末年有句名言叫做:“郭嘉不死,卧龙不出”,殊不知,在这句话之前还有一句类似的名言:“志才不死,郭嘉不出”!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三国志·魏书·郭嘉传》中有便有这样的记载:太祖与荀彧书曰:“自志才亡后,莫可与计事者。汝、颍固多奇士,谁可以继之?”彧荐嘉。召见,论天下事。 自志才亡后,莫可与计事者! 莫可与计事者! 仅凭这六个字,便足以看出戏忠在曹操心中的地位,若非此人早早去世,曹操还真就未必会启用郭嘉。 说白了,郭嘉也不过只是戏忠死后,曹操退而求其次才找来的替代品而已。 甚至就连曹操的儿子曹丕正式称帝之后,也曾用八个字来描述戏忠:“朕非戏志才,不帝也!” 需知戏忠的死亡时间是公元196年,而曹丕的出生时间则是公元189年。 如此算起来,戏忠死时曹丕不过只有7岁,试问到底是多么逆天的才情,才能在一个7岁的孩子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军候莫要折煞我了,我如何能与戏志才相提并论?” 吴良连忙说道。 这次可不是假谦虚,而是真佩服。 “他志才,你有才,你二人字中皆有一个‘才’字,为何不能相提并论?” 曹禀笑道。 “军候说笑了。” 吴良摇了摇头,悄然将话题引向他处,说道,“稍候军候要在此处监督搬运黄金,不如将方才一同入墓的兵士派与我,我率他们继续向深处探索,或许能另有收获。” “然也。” 曹禀自是欣然应允。 …… 吴良选择继续深入,其实藏了私心。 一来,他想亲眼见识一下被中外专家学者赞誉为“敦煌前之敦煌”、“敦煌外之敦煌”的原版《四神云气图》与后世早已见不到墓中原始布置; 二来,则是想开梁孝王刘武的棺木一探究竟。 众所周知,那些黄金虽然价值不菲,却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真正珍贵的东西墓主人通常都会选择随身陪葬。 像梁孝王这种身份的墓主人,随身陪葬的东西必定不简单。 …… 印象中,梁孝王墓共有两个连通的主墓室,地势较高的是殿室,地势较低的则是存放棺椁的棺床室。 不过时间比较充足,吴良并未直接前往主墓室,而是带着剩余的九名兵士原路折返,相继探索了另外两条同样能够主墓室的墓道。 位于这两条墓道两侧的几个墓室与东宫之内也都有不少留到后世能够称为国宝的文物,不过并没有这个时代需要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因此一行人也就既小心谨慎又走马观花似的逛了一圈。 此刻,兵士们与吴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在吴良没有开口的情况下谁也不会下手触摸任何东西。 如此大概一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来到其中一间主墓室。 这间主墓室便是殿室。 殿室布局与古装剧中皇帝早朝的金銮殿有些类似,只是规模小了许多。 殿顶便是传说中的《四神云气图》,这图主要以红色颜料作底,一条黄色的腾飞巨龙贯穿东西,另有朱雀、白虎等神兽作为陪衬,再辅以灵芝与云气纹图案装饰,看起来教人荡气回肠,绝对比此前在教科书上看到的照片要来的震撼。 殿室顶头是一个汉白玉雕刻堆砌而成的小高台,台上摆有一张金丝楠木打造的椅子,应该算是梁孝王刘武坐的“龙椅”吧。 不过兵士们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龙椅”左右的四个栩栩如生的侍女俑吸引了过去: “真俊美呐。” “这身段,若是真人就妙了。” “真想摸上一把……” 汉朝以“细腰”和“体轻”为美,这四个侍女俑自是完全附和这些特征。 而在仔细看过《四神云气图》之后,吴良则率先注意到了位于殿室中心的一个直径大概两米的水潭。 只见水潭中间的水仿佛煮沸了一般,不停的翻滚,发出“汩汩”的水声。 “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内藏眢’吧?” 吴良心中暗惊。 第十四章 黄肠题凑 所谓“内藏眢”,乃是一种风水形势,也叫作“棺材涌”。 要说它的出处……其实并没有什么相关史料可以参考,是吴良自前世一部名气很大的盗墓小说中看来。 那部小说中描写的“内藏眢”风貌与眼前的情景极为相似。 同样是在地宫中间的地面上,同样是一个水池,水池中央有一个泉眼,泉眼的水流不停向外涌,既不会溢出,也不会干涸,据说这样的地形在风水形势中有器储之象,极适合埋葬女子,可令子孙受到福荫。 在这个说法的基础上,吴良还进行过一番推演,得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结论:“如果内藏眢极适合埋葬女子的话,那么应该就不适合埋葬男子了,因为国学中男与女分属阳与阴两种相对的属性,此涨彼必消,时间久了是要出现异数的。” 当然,这只是吴良自己的推测而已,并没有理论可以作为依据。 何况“内藏眢”这种风水形势是真是假也同样没有定论,反正吴良翻阅过无数史料,都始终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录。 甚至为此上研究生的时候,他还特意向导师进行过请教。 “你现在应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考古经验丰富的老教授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吴良只得就此作罢。 不过心中却从未忘却这个问题,只是没有那么执着罢了。 其实他明白,小说中的许多内容都是杜撰出来的,“内藏眢”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没必要太过较真,但同时也不能完全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天朝上尚有许多神秘文化都只口口相传,虽然并未留下可以参考的史料,有些早已在历史长河中消失,但却也有一些在流落民间的少数后人之中流传了下来,并不能全盘否定。 回到眼前,望着面前翻涌的水池,吴良陷入了沉思。 遥想前世来到梁孝王墓实地考察时,这个水池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比较深的石坑,坑下还有几个不知通往何处的小洞,当初吴良并未在意,现在想来可能那几个小洞便是此时的泉眼所在了…… “有才哥,那里有些金器玉器……” 一个声音打断了吴良的思绪,是之前那个滚下钱窖的年轻兵士。 吴良顺着年轻兵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相对干燥的壁龛之内摆放着一些小型的金制器皿,以及一些羊脂玉打磨而成的砚台、笔架等等日常用具,还有一些原始青瓷陶器。 而在这个壁龛旁边的几个壁龛之内,则存放着大量竹简。 这些竹简摆放整齐,可惜因为环境与时间的影响,也多数已经断了麻绳,不少竹片散落到了地上。 吴良走上前去拿起几个竹片查看,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一片。 “唉,可惜了……” 吴良无比惋惜的摇了摇头,如果这些竹简保存完好的话,他一定会建议曹禀将其打包装车带回去以供自己研究。 在他看来,这些竹简的重要性要远超钱窖里的那些黄金,这是所有考古学者的通病。 “吴良,这些金器玉器当如何处置?” 见吴良的注意力居然不在那些金器玉器之上,反倒拿着几个一文不值的竹片摇头,一个兵士又忍不住问道。 吴良回头瞥见兵士们期盼的目光,便知道他们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 “金器全部带走,不过不要私藏,此行诸位皆是有功之人,待出去之后我会向军候请命,将这些金器中的一部分拿出来犒赏你们。” 于是笑了笑,吴良说道,“至于那些玉器,诸位应知宝玉通灵,葬入墓穴的玉器便是葬玉,久居穴中早已吸入不少死气,恐害尔等性命,万不可取……诸位随我一同将那些玉器、还有那些陶器丢入这水池之内,暂时隔绝死气为妙。” Emmm…… 这个水池不浅,只要没有干涸,日后就算再有盗墓贼闯入墓中,也没有那么容易发现这些文物,没准儿就有可能留到后世。 实话实说,也就是梁孝王墓上下左右都是坚硬的岩石,挖掘属实不易。 否则他一定会让这些兵士原地挖个坑把这些文物埋了,再把地面恢复原状,这样留到后世的可能性绝对要比投入池中更高。 “好兄弟!” “哈哈,还是吴良仗义,没把咱们给忘喽。” “下回使君再有掘墓的任务,你可一定要带上俺,俺啥都听你的……” 一听出去之后可以赏赐黄金,众兵士立刻来了精神,一个个笑得嘴都合不拢,干起活来自然也积极了许多。 片刻之后。 满殿的玉器与陶器已经全部被丢进了水池之中,再看这些兵士,每个人怀里都揣着几样金器,兜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吴良则已经借着这个空档依次查看了旁边的几个墓室,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间主墓室——棺床室。 众人刚刚来到门前,就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掺杂着腐朽气息的香气。 这是柏木特有的香气。 对此吴良并不感到意外,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按照西汉的礼制,皇室下葬都会采用一种叫做“黄肠题凑”的特殊墓葬形式。 这是特权的象征,除了少数经天子恩许的诸侯王和重臣之外,任何人擅自使用这种墓葬形式都是重罪,诛九族! 而所谓“黄肠题凑”的主要材料就是一种去了皮的黄心柏木。 梁孝王刘武本就是汉景帝刘启的亲弟弟,七国之乱时又拱卫长安立下不世之战功,无论从哪一方面去看,都绝对具备使用“黄肠题凑”的资格。 可尽管吴良心中早有预料,迈步进入棺床室时,依旧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到了。 他早就知道棺床室的占地面积要比殿室大了许多,并且层距也高出许多,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大的墓室,居然从地面到墙壁再到室顶全都被切割均匀的柏木板包裹了起来,直接改成了一间规模宏大的木房! 这在后世可是早已不存在的,吴良实地考察时看到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石室。 “咯吱——” 一脚踏入木房,脚下腐败的柏木板随即发出响动。 与此同时。 ! 在吴良与众兵士目光所不能及的位于木房顶部的黑暗角落里,一双血红的眼睛蓦然睁开! 第十五章 尸体去哪了 根据汉代礼制,西汉王室陵墓的棺床室共有五个必不可少的部分。 这五个部分自外而内分别是:外藏椁(地宫之内所有墓室的统称)、便房、黄肠题凑、梓宫(墓主人棺木)和金缕玉衣。 如今吴良等人进入的这间规模宏大的木房,应该便是其中的便房。 对于便房的用处,考古界一直存在有两种看法: 一种看法认为“便房”是供墓主人灵魂休息使用的地方,因为在许多汉代诸侯王墓葬中都出土过一些餐饮与乐舞用具,因此可以证明便房的功用便是休息娱乐; 另外一种看法认为“便房”是供前来祭拜死者的亲属休息的地方。 吴良则更加倾向于后者。 这就需要与外面的那个用了“自来石”的巨大墓门联系起来了。 如果下葬之后不准备再让人进来,那么墓穴就完全没有必要设置使用“拐钉钥匙”便可轻易打开的“自来石”了不是么,直接封死岂不更加保险? 除此之外。 吴良记得《后汉书·礼仪》还有一段皇帝进入墓室祭拜先帝的记载:“黄道开通,皇帝谒便房。太常寻至羡道,去杖,中常侍受。至柩前,竭伏哭止如仪。辞太常导出,升车归宫。” 这段记载,便又一次证实了便房的真实用途。 此刻吴良等人面前的这个便房也是装饰的富丽堂皇,其中摆设多以乐器为主。 首先进入眼帘的便是一套规模十分夸张的编磬,这套编磬分为上下两层,支架使用青铜铸造而成,磬体则全部由大小各异的青色玉石打磨而成。 吴良细数了一下,上下两层磬体竟达三十二枚之多! 这种规模的编磬若是放到后世考古圈,绝对是要引起轰动的……因为据他所知,迄今为止考古发现的最大规模的编钟也只有三十二枚,而且磬体皆为石制,与这套玉制编磬相比无疑要差了一些。 在这套编磬的旁边,还有一套规模相当的编钟。 编钟用不上玉石,于是通体由青铜铸造,只有一层,从左到右由大变小,总共十三个青铜钟体。 不过与那套编磬相比,这套编钟就要平庸许多了。 因为在1978年,考古学家曾在战国时代的曾侯乙墓中发现过一条堪称“之最”的编钟,那套编钟一共由65件钟体组成,这套编钟之大,一锅炖不……呸呸呸,一个现代音乐厅的整个舞台才能勉强放下。 Emmm…… 想到这里,吴良暗自将“曾侯乙”这个名字在心中重复了好几遍,进一步加深记忆。 这个墓在东汉末年之前,而且他又知道大概地址,有机会或许可以去光顾一下,看看“曾侯乙”的墓中除了这套编钟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起“保护”起来。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处理好眼前这座墓的事情。 同时看到编磬与编钟,吴良更加确定,便房就是供前来祭拜死者的皇室亲属休息的地方。 因为这两样大型乐器与休闲娱乐关系并不大,通常情况下只有皇室举办宫庭雅乐或盛大祭典时才会使用。 磬钟合鸣。 “近之则钟声亮,远之则磬音彰”。 如此方可展现出皇家的恢弘不凡的气质。 除此之外,便房之内还有一些诸如竽、笙、瑟、琴、筝等小型乐器,但这些乐器在磬钟面前,最多也只能算作陪衬。 查探过这里的情况之后,吴良率领众人穿过便房,终于走进位于后堂的墓室。 火把的光亮所过之处,四周地面皆由削成了同样长度同样规格的黄心柏木坊累积而成,南北两侧纵向摆放,东西两侧纵向摆放,如此呈“口”字围成了一个极为工整的长方形墓坑。 这画面可能逼死密集恐惧症患者,却又对强迫症患者极为友好。 不过这就是“黄肠题凑”由来。 所谓“黄肠”,指的是材料,说的就是这些黄心柏木坊。 而所谓“题凑”,指的则是摆放方式与结构,这些柏木坊层层平铺,又与同侧壁室呈垂直方向,从内部向外看,四壁都只能看到柏木坊的横截面,“题凑”这个词用的倒也贴切。 在这些“黄肠题凑”围出来的墓坑之中,吴良等人终于看到了梁孝王刘武的“梓宫”。 那是一口用料极为扎实的大棺材。 通过棺材上面的微紫色木纹,以及散发出来的特殊香气,可以判断这口棺材使用的材料乃是香楠。 这种楠木虽然没有金丝楠木的品相,但胜在香气悠远又不刺鼻,能够盖过部分尸体特有的异味,同时又可以有效的预防蚁虫袭扰,更加适合作为棺木使用。 但现在,吴良与众人的关注点早已不在棺木的材质之上。 他们更加关心的问题是——这棺材的盖子,怎么是敞开的!? “吴良,这、这是怎么回事?” 兵士们顿时有些慌神。 从进入石门到现在,梁孝王墓中绝无半点有人在他们之前进来过的迹象,一切殉葬品也都完好无缺,但现在墓主人的棺材盖子却不知为何被掀翻在了一旁,这一点都不科学!? “莫慌,待我先看看!” 吴良心中也是颇为疑惑,只得先稳住众人,而后手持火把小心翼翼的来到棺木近前,伸着脖子向棺材里面看去。 首先入眼的便是摆放在黄色内衬之上的“金缕玉衣”。 金缕玉衣也叫“玉柙”,乃是汉代皇室成员死后专用的殓服,外形与人体形状相同,通体使用玉片与金线编造而成。 其实一些大臣与贵族也可以使用这种形式的殓服,不过他们只能使用银线与铜线编造,但那不叫“金缕玉衣”,而叫“银缕玉衣”或“铜缕玉衣”。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副金缕玉衣的胸口位置不知何时竟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透过那个破口可以看到,这副金缕玉衣已经只是一个空壳,原本应该包裹在里面的尸体竟不翼而飞,连一根枯骨都没有剩下! 尸体呢!? 吴良心中一寒。 他很清楚,哪怕经过几百年,这种封闭墓穴中的尸体也断然不可能完全消失。 难道被什么生物、譬如穿山甲之类的食腐生物吃掉了? 也不可能! 吴良当即又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从这副破损的金缕玉衣上的许多细节可以判断,这玉衣分明是自内而外破开,绝非外力所致! 第十六章 玉藻前 见此状况,吴良自然更加不敢大意,连忙对身后兵士提醒道:“诸位聚作一团小心戒备,万不可大意!” 众兵士均是训练有素的精英,闻言连忙亮出兵器,呈扇形背对吴良展开阵型。 如此阵型即可互相守护,又可将吴良护住。 曹禀的待遇也就不过如此,可见经过几个时辰的相处,吴良已经摇身一变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奴役成了兵士们心中的核心人物。 “有才老弟,可是发现了什么?” 一个年纪稍大的兵士压着声音问道。 “暂时还没有,但这莫名掀开的棺木中,墓主人的尸首已经不见踪迹,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我还无法确定具体缘故,但为防意外多一份小心总是没错。” 吴良并未将金缕玉衣上发现的细节说与众兵士,以免引起过多的恐慌,那样反倒更容易出乱子。 “所言极是。” 兵士们听完纷纷点头,互相之间又靠近了一些,屏住呼吸用眼睛和耳朵去感受周围的一切动静。 这种情况下,吴良也略微安下心来,继续观察棺木内的情况。 棺木中除了那副破损的金缕玉衣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摆放于玉衣头部左侧的小鼓。 小鼓呈短圆柱体,两头略小,中间略粗,大小与造型都有些类似于后世陕甘宁地区较为流行的腰鼓。 不同的是这个小鼓的侧面并未被涂成喜庆的红色,而是被染成了黑色,并在黑色颜料的表面雕上了一些云气纹加以装饰,看起来多了几分贵气与精致。 除此之外。 小鼓的两端还装有两个金属环,金属环连接着一条皮带,看长度应该可以套在脖子上,将小鼓挂在胸前或是腋下,这就和后世的腰鼓更像了。 不过令吴良比较意外的是,历经数百年,这个小鼓的鼓面竟还完好无损。 古时多以兽皮制作鼓面,虽然比较耐用,但也绝对无法做到留存数百年而不坏,迄今为止后世考古界从未发现一面完整的古鼓。 所以,这个小鼓的鼓面究竟是用何种材料所制,又或是使用了什么特殊工艺? 带着这样的疑惑,吴良小心翼翼的爬进棺木之中,将那个小鼓拿在手中细细查看。 可惜他对兽皮并没有太多的研究,初看之下倒也并未看出鼓面究竟是什么材质,只是用手轻轻按压上去,仍能感觉到鼓面柔软坚韧。 我了个乖乖。 历经数百年质感竟还像新的一样,这玩意儿也太稀奇了吧? 吴良觉得这个小鼓肯定还能用,很想拍一下听听鼓声,但此情此景之下,他最终还是将好奇心按捺了下来,免得搞出什么幺蛾子。 再看那通过金属环连接在鼓上的皮带也同样完好。 吴良便将皮带套上脖子,把小鼓挂在了自己胸前。 他打算将这个小鼓带回去仔细研究。 毕竟以梁孝王的家底,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可以选择随葬的金玉珍宝更是不胜枚数,却单单只带了这个小鼓,这便足以说明这个小鼓的价值绝对在金玉之上,不会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除非……梁孝王就是爱音乐,别叫我停下来。 做完了这些,吴良又在棺木中仔细查探了一番,见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便又从里面爬了出来。 结果落地之后,再次瞥见挂在胸前的小鼓,吴良猛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我这造型…… 要是穿上长袍,再配上一个狐妖面具和几条尾巴,不就是某个知名发际线杀手游戏里的玉藻前么? 扶我起来,再来一个648! 就在这时。 “咯吱吱……咯吱吱……” 墓室内忽然响起一阵轻微异响。 这声音好像什么尖利的东西从木头表面划过,令人不自觉的头皮发麻,牙根泛起一股酸意。 “什么声音!?” 兵士们的精神立刻紧张起来,四处张望查探。 吴良也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只可惜刚才的声音很小,他们又只点燃了一支火把,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很难判断第一时间判断出声音来源,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状况下,墓室内彻底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众人极力压制的微弱呼吸。 如此僵持了一阵。 再未听到那诡异的声音,众人才略微安定了一些。 “吴良,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有人已心生退意却又不便言明,只得试探性的问道。 “谁身上还有火把?” 吴良不答反问。 “我!”“我!”“还有我!” 不少人应道。 这时候的火把均是由油布配合松油制成,燃烧时间最长也无法超过半个小时,因此入墓时每个人都会多带几支备用。 “人手一支火把点燃,我们准备撤退。” 吴良又道。 如今梁孝王墓已经全部探完,吴良本来就已经打算离开,因此已经不必再担心空气的问题。 再加上梁孝王的尸体莫名失踪,刚才那个声音又太过诡异突然,搞得他有些心神不宁,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最稳妥的方式自然便是保证充足的视野,真要有什么问题也能够提前发现作出应对。 “得令!” 兵士们也乐得如此,连忙将照做。 片刻之后,九名兵士人手一支点燃的火把,虽不能将墓室的所有角落照亮,但也照亮了大半,总算令人安心了不少。 “如此便舒服多了……” 看着灯火通明的墓室,兵士们笑了起来。 但话音未落。 “唉!怎么有水?” 两名立在最外围的兵士却又忽然怪叫起来。 吴良与众人连忙循声望去,这两名士兵身上已经沾染了一些不知名液体,看起来湿漉漉的正往下淌。 “你二人鬼叫个什么,顶上漏几滴水有什么好怕的?” “这点胆子还来盗墓,回头叫军候扣下你们的赏赐,再把你二人逐出瓬人军。” “走了走了,吓唬人……” 众兵士看清之后纷纷不以为意的笑道。 那两名兵士正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但下一秒他们的脸已经变得扭曲起来,猛然倒在地上疯狂的打着滚,两只手如同疯了一般搓揉着自己的身体,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啊啊啊!疼!疼啊!我好像被烧着了!帮我!救救我!” 第十七章 犼 “什么烧着了,不是好端端的么?” 吴良与其余兵士又是一惊,莫名其妙的看向二人。 几个性格略微暴躁的兵士一惊之后,更是直接骂了起来: “嘿,说你俩胖你二人还喘上了!” “我警告你们两个,莫要再胡闹,误了事休怪老子不客气!” “你们二人欠揍是吧?” 说着话,有人已经挽起袖子打算上去揍人。 “慢着!” 吴良连忙将他们拦住,凝神望着前面两个痛苦扭动哀嚎不断的两人,有些不忍却又有所担忧的道,“这二人的情况有些古怪,倒不像是装出来的,最好不要轻易上前,先搞清楚状况再做定夺。” 说到这里,吴良忽然想到了什么。 液体! 这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同时沾染到了不知名的液体! 至于那些液体到底是什么,暂时还无法确定。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山石之中开凿出来的墓穴中虽然有不少地方都在渗水,但也仅仅只是渗水而已,还没有哪个地方有这么大的出水量,能在一瞬之间在两个人身上留下那么多水渍。 难道……真是那液体的问题? “能有什么古怪?这二人口口声声说被烧着了,身上却连个火星都没见着,分明便是在作怪!” 一个身形壮硕的兵士骂骂咧咧的道。 不过听了吴良的话,他倒也没有轻易靠近,而是拨开众人将手中长戈调转过来,用木柄捅咕了捅咕仍在翻滚呼救的两名兵士:“喂,你们两个,别装了,再装我可真翻脸了。” 就在这时。 “嗞——!” 又有一声轻响响起。 只见一股细小的水柱忽然从天而降,不歪不谢正好射在这名壮硕兵士身上,一直从头顶浇到了胸前。 “呸呸!这是什么水,骚味真他娘的重!” 壮硕兵士没来得及防备,不但嘴里进了水,就连眼睛也没能幸免,一边懊恼的抹着脸一边怒骂。 然而同一时间。 剩下的兵士却目光惊惧的望着不远处的穹顶,齐刷刷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吴良的反应也差不多,瞳孔紧缩望着水柱射来的方向。 只见在那柏木板封住的穹顶之上,不知何时竟倒吊了一个……怪物!!! 这怪物浑身布满了漆黑的鳞片,身形与中型犬相差不大,拥有两只修长的耳朵,脖子处长出如同狮子一般的鬃毛,两只前爪却酷似鹰爪,锋利的指甲嵌入柏木板之中。 而最慑人的,还是怪物那血红色的眼睛! 那是一对严重外凸的眼睛,眼球几乎已经脱离了眼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落出来一般,甚至可以看到位于眼球后方的血管与神经。 而这一次。 吴良与兵士们也终于找到了液体的来源,那股水柱便来自这只怪物的两腿之间,竟是它的尿液…… “娘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兵士们彻底慌了神,有人声音颤抖的问道。 “……” 吴良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没有任何头绪。 紧接着,壮硕兵士的惨叫声同时传来:“啊啊啊!疼死我啦!我全身上下好像被火烧了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来救我!救命啊!” 吴良与众人望去,只见壮硕兵士也已经痛苦的倒在了地上,挣扎扭曲的幅度甚至比先前那两名兵士更加剧烈。 反倒是先前那两名兵士反而安静了下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咣啷!” 一声脆香。 其中一名兵士头上的铜盔掉了下来,一张干瘪腐烂的脸庞呈现在众人面前。 浑浊粘稠的血水正自那张脸的七窍缓慢涌出,一股刺鼻的腐尸臭味在墓室中弥漫,不只是众兵士熟悉这种味道,就算是吴良也并不陌生,因为久经沙场的“有才兄”曾经闻过。 但问题是…… 就在几个呼吸之前,这名兵士还在他们面前活蹦乱跳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殒命也不可能腐烂干瘪到这种程度才是! 哪怕是最为炎热的盛夏之际,尸体变成这副样子也尚需数月时间吧? 众人正在恐惧之中疑惑不已。 却见那名壮硕兵士也忽然没了动静,恰巧他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正对着众人,竟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 先是脸上的皮肤松弛下来,这种霉菌正在开始分解皮肤下的细胞。 紧接着又快速肿胀起来,仿佛气球被吹鼓了一般,进入了传说中的“巨人观”状态。 接下来随着“巨人观”状态消失,尸体又快速干瘪了下去,混杂着被细菌溶解的器官的浑浊血水自七窍缓慢涌出…… 整个过程,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加速了一般。 此时再回头去看之前那名死掉的兵士,早已彻底变成了一具干尸,若是没有亲眼看到这番变化,恐怕只会以为他已经死了数年之久。 “这……!?” 也正是这一幕,令吴良忽然想到了一些典故。 《集韵》有云:“犼,兽名,似犬,食人。” 《偃曝馀谈》又有记载:“狮畏之,盖犼溺着体即腐。” 将这两个典故中记载的特征结合在一起,面前这只怪物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体型像狗,吃人,被它的尿液沾到身体便会立刻腐烂!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犼”么!? 除此之外,吴良还有其他的线索加以佐证: 墓中人的金缕玉衣自内而外被破开,其中的尸骨消失不见,再加上这个陵墓又是不适合男子埋葬的“内藏眢”地形,极有可能发生某种变异…… 《续子不语》曾有记录:“尸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 借此进行推断,吴良得出的结论几乎已经可以被肯定。 当年梁孝王刘武被葬入墓中,因“内藏眢”地形的影响最终发生尸变,化作旱魃被困于金缕玉衣之中。 后来旱魃再次变化,最终化作“犼”自金缕玉衣之中逃出,却又被困于墓室之中无法现世。 如今吴良率领瓬人军破墓而入,撞上便是注定的事情。 只不过虽然已经推断出了这只怪物的名字,吴良却依旧一筹莫展。 因为在他所知的那些古籍中,没有任何一处提到了“犼”的弱点,更未言明对付“犼”的具体方法。 第十八章 俺没憋住 “这要如何是好!?” “吴良,咱们现在怎么办?” “你倒是说句话呀,咱们都听你的!” 顷刻之间死了三人,而且死状惨烈,剩下六名兵士已是六神无主,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吴良身上。 “诸位稍安勿躁……” 吴良虽然要相对冷静一些,但一时之间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何况这头“犼”似乎具备一些智慧,不偏不倚刚好倒吊在墓室唯一的出口上方,完全就是一副瓮中捉鳖的架势,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要不与它拼了?这怪物虽然古怪,但也不过只有犬只大小,我们七人合力,未必不能杀之。” 一名兵士惊惧之际,反倒反弹出了些血性,咬着牙向吴良提出建议。 “未必可行。” 吴良无奈摇头,终于向众人解释道,“据我推断,此物应该是犼,古籍有云:犼虽小,亦能搏龙,胜后以其食之。古籍虽可能夸大起辞,但犹可见犼之战力绝对不俗,我们主动攻击未必有效,说不定还会将其激怒,反倒死得更快。” “那要怎样,难道就这么等死嘛?” 有人有些泄气的道。 “莫急,容我再想想。” 吴良叹了口气,依旧冥思苦想,试图从自己所知的历史文献中找出突破口。 要说珍惜生命,死过一次的他才是这里最懂得生命可贵的人,上天好不容易给了他一次再活的机会,要是才来一天就挂掉,那未免也太亏了些。 只是吴良这么说,并不能轻易消除掉兵士们心中的恐惧。 “咯吱吱……” 偏偏这时那头犼竟又开始抬爪向众人逼近,尖利的爪子划过木板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顿时惊得兵士们连忙后退。 吴良已经听到有人牙齿打架的声音,却也只能无奈一同后退。 此刻他自己的状态也没有比这些兵士好出多少,冷汗正顺着背心与鬓角涔涔而下,身上的麻布衣裳早已湿了大片。 可直到现在,吴良几乎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能够克制“犼”的方法。 然而,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吴良很清楚,一个人的理智是有极限的。 如果“犼”进一步施压,当这些兵士被逼到角落里再无后退可能的时候,他们便会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那时他就再也无法掌控局势,一旦出了乱子,反倒更加没有生还希望。 更重要的是。 吴良一直注意着此前死去的三名兵士。 他们倒下之后,手中所持火把也一同掉落在了地上,偏偏这间墓室到处都是木质结构,此刻已经被引燃。 虽然因为地宫潮湿,火势并未疯狂蔓延起来。 但也正是因此,被点燃的木料无法充分燃烧,在起火的过程中必将产生海量浓烟与一氧化碳,如此在他们被烧死之前,必然先死于浓烟与一氧化碳中毒,这对他们生命的威胁甚至可能比犼还要大。 渐渐的。 吴良等人终于被逼到了墓室角落。 “嗞——!”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众人神色大变,下意识的试图躲避,却又猛然意识到,这声音好像并非来自前面的犼,而是来自他们中间? 这是……!?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 “俺、俺实在没憋住……” 却见陈金水一脸尴尬的看着众人,散发着骚味的液体正在他脚下蔓延开来…… 这货居然尿了!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心思去嘲笑或是斥责这个家伙,只是瞪了他一眼便又立刻扭过头去小心防范。 “咿呀——!” 也在这个时候,犼也发出一声怪叫。 这叫声与牙牙学语的婴儿哭声有几分相似,听的人汗毛倒立。 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众人才刚回过头,便见犼竟抓住机会自上而下向众人猛扑了过来,速度之快堪比猎豹,两只鹰爪状的前爪如同锐利的铁钩,似乎轻易便能够将众人开膛破肚。 “快跑!” 不知谁喊了一句,吴良与众人皆已本能的向两侧跳开。 却只有一人痴痴的待在原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尿了裤子的陈金水。 这货看到犼迎面扑来,竟又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只是本能的用两条手臂护住脑袋,口中发出破音的惊叫。 “该死!拿来!” 吴良本来已经避开,见此状况却又暗骂了一句,伸手一把将身旁一名兵士手中的长戈夺了过来,奋力向犼刺去。 他要尽自己所能搭救陈金水。 并不是因为与陈金水有什么交情,而是出于一种本能,就像此前在博物馆内救下那名老者一般,这是一种流淌在吴良血液中的本能…… 也就是之前死去的三人死法太过古怪突兀,令他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否则他也会尝试去救他们。 但很可惜。 犼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吴良先是跳开再夺取长戈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在长戈刚刚刺出的同时,那头犼已经窜到了陈金水身前。 “来不及!” 吴良心中一凉,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无疑是立即放弃陈金水,抓住机会带领其他人逃命。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这一刺使了全力,想要及时收回可没那么容易。 “你们先逃!” 吴良连忙又对其余众人喊道。 就在这时,异象再生! 只见犼落在地上,正要抬爪向陈金水抓去之时,不知为何身体忽然又仿佛触电一般猛然一僵,动作竟迟滞了那么一下,龇牙咧嘴的发出一声痛苦的怪叫。 也是这片刻的迟滞,吴良手中的长戈终于赶上。 长戈前端尖刺率先刺在犼肋,只听“锵”的一声脆响,溅起一抹火星的同时,犼竟一下子被他挑出了几米之外! 而在这个过程中,吴良清楚的看到。 不知是何缘故,犼的前爪竟莫名冒出了阵阵白烟,不断发出“嘶嘶”的轻微响动。 这是…… 吴良双手震得发麻,心中倍感疑惑。 他很确定,自己刚才那一击虽力道很足,但其实只是刺到了坚硬如铁的鳞片,并没有对犼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并且犼嘶吼痛叫是在他刺中之前…… 所以,犼真正受到伤害的部位,其实应该就是那对前爪! 第十九章 童子尿 只是因何受伤,吴良暂时还没搞明白…… 那头犼倒地之后,立刻又是一个扑腾站起身来,不过这次却并未再次扑向吴良等人,而是略微有些忌惮的看了陈金水一眼,扭头便又窜回门口,迅速攀上穹顶继续守在那里。 显然,它并不打算放过吴良等人。 只是因为受到了些伤害,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冲上前来近身肉搏,打算用更加稳妥的尿液攻击将他们困死在墓室之中。 毕竟,站得高才能尿的远嘛。 这一系列的细微动作全都被吴良看在眼中,尤其是最后看向陈金水的那忌惮的一眼。 所以,问题出在陈金水身上? 吴良再次向陈金水那边看去,只见这个家伙此刻终于颤抖的放下了双臂,露出了一张如同白纸一般的惊恐脸庞,他就那样痴痴的坐在……一大滩自己的尿液之中,两条腿剧烈的打着颤,似乎还没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说,这货肯定又腿软站不起来了。 吴良哪有心思鄙视这个家伙,依旧仔细回想着刚才的画面…… 与此同时。 其他兵士终于回过神来。 那头犼回防速度太快,再加上他们亲眼目睹吴良刚才英勇救人的情景,以至于当吴良喊出那声“你们先逃”时不由的迟疑了一下,因此最终谁也没能逃出这间墓室。 不过现在,他们竟忽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惊慌,反倒一个个聚拢到吴良身边,脸上挂满了崇敬之色: “吴良,我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但你的为人我都看在眼里,只有钦佩二字!” “现在军候不在这里,我就直说了吧,从今天开始瓬人军内我只服你一人,就算是军候也得靠边站!” “曾与你做过战友,这事我能吹一辈子!” “说句丧气话,今日若真是必须死在这里,我也没啥遗憾的了,你是条真汉子,在真汉子面前我也不能做怂蛋,免得被你瞧不起。” “陈金水,你他娘的还傻愣着干吗,还不快过来谢过吴良,要不是他舍命救你,你早被那怪物开膛破肚了,哪还有喘气的机会?” 加上之前咋唬的那次,这已经是吴良第二次触动到了他们。 只不过上一次只是嘴上功夫,这一次却是真刀真枪的实干,带来的触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说实话,这些久经沙场的精英兵士早就已经习惯了战争中生离死别,甚至有时被战友的血溅了一脸,也能立刻在一堆尸体中间坐下来吃饭打屁,但生死离别多见,像吴良这样的人却极为少见。 “啊……” 听到同伴的骂声,陈金水才终于找回魂来,也终于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俺、俺、俺……” 陈金水只觉得一股子热流钻进脑子里,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他竟扶着墙壁强撑着站起来挪到吴良身前,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俺这辈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再没跪过旁人,但俺给你跪了,今天要是能活着出去,俺这条命就是你的,你叫俺死俺就死,你叫俺活俺就活,要是今天活不成,那俺就下辈子投胎牛马报答你两次救命之恩。” 汉朝以孝治天下,人们活的还算比较有尊严,只有父母与当朝天子才当得起跪拜礼……当然,鬼怪神明另算。 如今陈金水给吴良跪下,便是行了天地大礼,将他摆到了如同父母一般的崇高位置,这已经是陈金水能够想到的最高规格的礼仪。 “这才说得过去……” “知恩图报,这才是汉子该做的事,倒叫我高看你一眼……” 众人这才满意,纷纷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然而,吴良接下来的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却又令他们陷入了摸不着头脑的境地。 只见吴良并未立刻去陈金水起来,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脱口问道:“陈金水,你可曾睡过女人?” “女人?” 陈金水一愣,随即面露尴尬之色,吞吞吐吐的道,“倒、倒还不曾睡过,年轻时候家里穷困娶不起妻,后来虽有与村头寡妇眉来眼去,但也不曾得手,再后来世道就乱了,为了混口饭吃又当了兵,这么多年过来俺已经不想女人了,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这就对啦!” 一听这话,吴良顿时兴奋的拍了下大腿,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陈金水被拍了个一头雾水,心说:俺虽然活了大半辈子没碰过女人,但这怎么说起来好像都是一件悲伤的事吧,为啥你高兴成这样? 其他兵士也是一脸疑惑。 听说陈金水老哥今年已经都三十有九了,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多惨的一个人啊,你咋还幸灾乐祸上了。 这可不是我们认识的吴良,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吴良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合时宜,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诸位莫要误会,我并非是在笑话陈金水,而是终于发现了对付这个怪物的办法,咱们或许有救了!” “啊!?” “啥办法!?” “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尿!童子尿!” 吴良说道。 刚才回忆那头犼受伤的细节,吴良注意到,它只有在落地之后刚准备袭击陈金水的时候才表现出了异常,同时还发出一声痛叫。 而在整个过程中,犼的前爪并未与任何人或任何物件有过接触……除了陈金水屁股下面的那片木板。 那片木板与墓室内其他木板相比,只有一个不同之处,就是上面流上了陈金水的尿液,一大滩。 所以问题有很大概率就出在陈金水的尿液上。 在这个基础上,吴良又联想到了对付旱魃的方法,后世民间传说对付旱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童子尿与黑狗血。 如此推断,既然犼是旱魃所化,那么犼身上可能也继承了旱魃的弱点…… 也是因此,犼退开之前才会对陈金水有所忌惮。 正是想到了这些,吴良才会忽然询问陈金水是否睡过女人,如此方可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论。 一问,果然如他所想! 第二十章 另类泼水节 “童子……尿?” 闻言,众兵士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不解之色。 “来不及与你们详细解释了。” 吴良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现在回答我,你们之中除了陈金水,还有谁是童子之身,此事事关生死,切莫隐瞒!” “这……” 众兵士又是一脸尴尬,扭扭捏捏的不知如何回答。 “大家都是爷们,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先起个头,我就是童子之身。” 吴良瞅了他们一眼,当即来了个自爆。 当然,他爆的也并非是自己,而是可怜的“有才兄”,“有才兄”今年已二十有四,至死都没碰过女人,可悲可叹。 有了吴良的身先士卒,众兵士才纷纷开始自爆。 除了陈金水,剩下五人之中便有四人还是童子,只有一人有妻有子。 结果此人见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雏,瞬间就来了优越感,挺着胸膛一脸骄傲却又假惺惺的道:“诸位今后可要多多注意了,我听说男人始终憋着可是要憋出病来的,而我不同,我那妻子皆在陈留,兵闲时便可归家住上几日……嘿嘿嘿。” 你说尼玛呢! 众人听罢皆怒目而视,但也有一个年纪小些的兵士羡慕不已,忍不住问道:“哥,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说来听听呗?” “香!甜!润!总之舒坦的很呐,说了你们也不会懂。” 那兵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飘飘欲仙的道,“这次只要能活着出去,使君应该会准许我们修整一些时日,那时我便又可归家面见妻子,想想就……嘿嘿嘿。” 神经病啊! 这种时候乱立什么FLAG!? “住口!” 吴良极其敏锐的觉察到了危机,立刻打断了他,正色说道:“诸位听我说,如今能令这头怪物忌惮的恐怕只有童子尿,诸位若想活命,还是童子之身的人便立即摘下头盔接尿,就算硬挤也要给我挤出来,越多越好!” “头盔……是!” 众人虽觉得此举有些不妥,毕竟头盔回头还得自己戴,但看了一眼手在门上虎视眈眈的犼之后,还是咬了咬牙果断照做。 “那我呢?” 之前还在臭屁的兵士见众人都有安排,心中反而有些没底。 “兄弟,我也想救你,可你已不是童子之身,只能自求多福了。” 吴良面露同情之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 “啊?” 那人听罢一愣,一张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几乎快要哭出来。 …… 当然,吴良也就吓唬吓唬他,好教他略微夹着点尾巴,并不会真的将他抛弃。 而众人进入墓穴之后便没有方便,又在一路惊吓中走到这一步,如今释放起来尿意也是很足,一时间稀稀拉拉的水声便在墓室中响起。 片刻之后,几人手中的头盔俱都接了半头盔的尿液,捧在手中骚味扑鼻。 众人都不得不掣着脖子,皱着鼻子回避这股浓烈的骚味。 童子尿,是真冲! 吴良也是如此,他将早已尿完了的陈金水的头盔要了过来,尿了大半个头盔,又给那个不是童子的兵士匀了一些。 至于陈金水。 这个家伙心理素质不太好,为了防止慌乱之下打翻头盔浪费来之不易的童子尿,吴良便让他手持火把来给大伙照亮。 “接下来怎么做?” 准备好了童子尿,众人又问。 “此前不是收拢了些金器么?取一只小杯给我。” 吴良并未作答,而是看向陈金水道。 “啊?哦。” 只见陈金水犹豫了一下,有些心疼的将手伸入怀中,同时摸出几个金制小杯,先是仔细对比了一下大小,又在手上掂了掂,最后才将一个最小的杯子递了过来,就这还一脸的肉疼。 这完蛋玩意儿! 吴良是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给他来上一脚。 但此时不比寻常,最终他只是瞪了陈金水,一把将小金杯接过,而后对众人说了一句“大家看我的样子照做”之后便试探着向守在门口上方的犼靠近。 其实他也想过干脆将童子尿浇到身上,如此一来便可令犼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上前。 但这么做太过恶心不说,童子尿的分量也很有限,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浇透……更何况犼还有一招尿液远程攻击,这玩意儿的尿液可比爪牙更加致命,要杀死他们根本不需要冒险上前,所以并不可行。 犼见有人竟主动靠近过来,姿势有些警觉,立刻弓起身子,脖子上的鬃毛瞬间炸开。 “嗞——!” 一声轻响,便有一道尿液自其两腿之间滋出,直朝吴良面门射来。 吴良早有防备,而这尿液射出的频率又比较有限,因此只是简单一个横移便轻松化解。接着不待犼再有动作,吴良已然将小金杯浸入头盔之内,一挥手舀出一整杯童子尿泼向那头犼。 一边泼吴良还一边忍不住心中吐槽:这墓盗着盗着,竟就盗成了泼水节,也是神奇…… 闻到空气中飘散的尿骚味,犼立刻觉察到了危险。 眼见童子尿要泼在身上,当即也是轻轻一纵,以犼的敏捷程度,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避开。 但正是这一避,它已经不再处于门口正上方的位置。 “果然有效!” 吴良心中一喜,当即招呼身后众人,“还不过来与我一同施为,只要将这头怪物逼开,我们便可逃出升天!” “来啦!” 众人见状也是士气大振,赶忙冲上来奋力向犼泼尿。 五人一同泼尿与犼一人滋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是顷刻间就实现了火力压制,犼只有到处逃窜的份,很快就被逼到了远处。 此刻见众人依旧泼的兴起,吴良连忙喝道:“你们省着点用,我们只是暂时逼开了它,后面还有一段墓道要走。” “说的是。” 众人这才悻悻作罢。 接着吴良又命陈金水将此前那三个阵亡之人掉落在地的火把收起来,顺势踩灭了地上的火苗,而后指挥一行人互相掩护快速穿过便房木门,终于来到外面的墓道之中。 但他们才刚出来,那头犼便也一个猛窜跟了出来。 “咿呀——!” 愤怒的嘶吼在墓道中回荡,猩红的眼珠子仿佛要滴出血来,显然它已被彻底激怒。 第二十一章 谁稀罕你的二手货 “呼呼——得救了……他娘的!怎么又追过来啦!” 众人出来才刚松了一口气,扭头便又看到犼也跟了出来,当下精神一紧立刻又发动了一波童子尿攻击。 不过犼的动作极为敏捷。 尽管面对如此密集的童子尿攻势被逼的上蹿下跳左右腾挪略显狼狈,却也绝不是这点手段便能够奈何得了的,最多只能算是暂时的压制。 “诸位莫要慌乱!” 吴良连忙又喝住众人,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怪物果然如我所料铁了心不打算放我们安然离去,若它始终纠缠,我们的童子尿定然不够用,待童子尿用尽之际便是我们丧命之时,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保持克制,只有这怪物有意攻来时再进行驱逐,如此才有可能撑到出墓。” “这……” 一听这话,众兵士连忙低头瞧了瞧自己怀里的头盔,见这么一会童子尿已经消耗了近半,心中又是一凉,再不敢乱来。 “咯吱吱吱——!” 那犼总算稳住了身形,此时怒意更盛,一只前爪自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划过,发出刺耳声响的同时,竟在地上留下几道一公分深的划痕。 吴良等人不由的吸了一口凉气。 心说这一爪子要是抓在人身上,将他们开膛破肚真就宛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走!” 吴良不敢久留,当即一声令下。 这次由陈金水手持火把在前面引路,及时提醒路上障碍,吴良与手持童子尿的兵士们则倒退着行进,只有犼打算扑上来伤人又或是进入尿液射程才使用童子尿驱赶,尽可能的节省头盔中的“弹药”。 梁孝王墓的墓道本是一个“中”字形的回廊,之前搜索时或许要浪费些时间,但退出时直接走中间那条通道即可,倒可省去不少时间。 吴良估计,即使他们现在行进速度快不起来,大约二十分钟也能退出到石门之外。 到时只要将石门关闭,就彻底安全了…… 然而犼似乎也渐渐察觉到了吴良的计划。 起初它还因为忌惮童子尿,始终与吴良等人保持安全距离跟随,如此相安无事的退几分钟后,它便又忽然变得狂躁起来,上蹿下跳不停试图攻击。 见状,吴良等人自是立刻泼洒童子尿驱赶。 但等童子尿泼出去之后,却才发现这狡猾的怪物居然都是在做假动作试探,它完全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消耗吴良等人的童子尿。 可即使是这样,吴良等人也不敢托大。 毕竟犼的行动速度实在太快,只要有一次不是试探,而是货真价实的攻击,他们想要再进行补救只怕就来不及了,到时的结果便是至少有一人会被开膛破肚,又或是被那可怕的尿液射中…… 如此状况下,双方暂时陷入了某种僵局之中。 吴良等人不断向后退却,虽然明知身后便是希望的石门,但随着头盔中的尿液越来越少,希望却仿佛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犼却愈战愈勇,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宛若一只来自地狱的魔爪,极有耐心的侵蚀着他们,一旦时机成熟便会立刻将他们拖入深渊。 万劫不复! 度日如年的十多分钟之后。 终于。 “咯啦啦——” 一个不再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预示着这种僵局即将被打破。 “完了,我的童子尿马上要没了……” 不是童子的那名兵士皱着一张脸绝望的问道,“吴良,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去,还能撑的到么?” 吴良回头瞥了一眼身后一片漆黑似乎没有尽头的墓道,心中也十分没底,嘴上却故作轻松的道:“再坚持一下,我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其实他头盔里的童子尿也差不多见底了,毕竟之前分了一半出去,就算一直节省着使用,总量也总归是有限的。 而剩下四名兵士此前因为紧张浪费了一些,想来就算多也不会比他多出多少。 听了吴良的话,众人略微安心了一些。 于是继续向后撤退。 而犼则似乎已经意识到众人已是强弩之末,虽然依旧跟在后面,但假意攻来的频率明显又比之前快了许多,进一步加剧了童子尿的消耗。 此刻的它看起来已经不再似之前那般狂躁。 反倒表现的更加从容,就像一只猫在戏耍耗子时的从容,甚至连跳动的姿势都变得优雅轻快了许多。 这个过程中,吴良等人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沉重。 最开始的时候,兵士们还会偶尔说几句话互相打屁,但不知何时便已全部陷入了沉默。 已经良久没有人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犼假意攻来时,很有默契也又极为本能使用童子尿将其逼退。 这是一种绝望的沉默。 即使吴良一直故作轻松,可随着头盔中的童子尿逐渐见底,石门却始终不见踪迹,他们也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因此没有人再问吴良“还有多久”,也没有人再问吴良“还能撑到么”。 有些事,又何必说的那么明白? 终于。 “咯啦啦——” 在吴良的童子尿见底不久之后,剩下四名兵士的头盔之中也传来了不再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众人身子不由一颤,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依旧看不到尽头的漆黑墓道…… 绝望随即划过每一个人的眼眸。 “吴良,各位兄弟。” 不是童子的那名兵士忽然低下头将面容隐入黑暗之中,用沙哑而又沉闷的声音说道,“今天我要是死在这里,而你们还有谁侥幸活下来的话,请务必去一趟陈留南街,街边有棵老槐树,我家的两间破瓦房就在槐树下边,劳烦你们找到我妻,将我的赏钱带给她……” “还有……你们要是有谁看得上她,就告诉她是我说的,叫她改嫁给你们中的一个也行,但你们得答应我,不能让她饿肚子,更不能叫我那孩子饿了肚子,至于改不改姓……也随你们吧,你们看行不?” 结果话音未落,众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又听到一声爆喝强行破坏了气氛:“行个屁!” 只见吴良猛推了他一把,又回身一把夺过另外一名兵士手中的头盔,一边将里面所剩无几的童子尿一股脑泼向再次试图攻来的犼,一边大声骂道:“兄弟们都是有骨气的人,谁他娘的稀罕你的二手货!” “还不快跑,石门就在十丈之外,逃出去就能活,跑啊!!!” 十丈之外…… 火把的光亮最多只能照亮三丈远,十丈是吴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距离,他又如何知道石门究竟还有多远。 第二十二章 我用鼓声为你们践行 但现在童子尿已经耗尽,犼已经可以为所欲为。 吴良等人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逃。 如果拼命去逃,或许还有人可能拥有一线生机,尽管机会十分渺茫。 但如果在此刻放弃希望,那么所有人都必将葬身于此,全军覆没。 这笔账吴良算得清楚。 他不想坐着等死,也不想让身边的人丧命于此,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会尽自己所能为哪怕极为渺茫的生机拼尽最后一口气。 “真的!?” “跑!” “快跑!” 吴良这番话果然起了一些作用,原本已经放弃希望开始留遗言的兵士们终于又提起了一些精神,转身使尽全身力气向石门所在的方向奔跑。 “卧槽,这群畜生不愧是精英战士,跑起来这么快?” 吴良此刻才终于见识到了这些兵士的极限实力。 虽然没有条件掐表,但吴良觉得他们此刻的百米冲刺速度绝对都有资格去参加亚运会,身子素质是真的强,仅仅一个晃眼的功夫便冲到了十几米外。 若非陈金水在前面举着火把照亮,吴良恐怕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当然,吴良也没闲着,他也在奋力逃窜。 只是心中不自觉的划过那么一抹悔意:“玛德,早知道就不管这群畜生了……” 他很清楚,现在他们其实并不完全是在与犼赛跑,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与战友赛跑,谁比自己战友跑得慢,谁就是最先被犼追上的人。 而目前跑得最慢的,就是吴良。 天地良心,老子也不想死啊…… “唰!唰!唰!” 身后传来犼追来的声音。 吴良等人开始不顾一切的逃窜之后,犼反应过来自然也加快了速度。 它的速度显然要比吴良等人更快,如今没了童子尿限制,竟窜出了破风声,与吴良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拉近…… 甚至,吴良都能够清晰的听到犼那尖利的爪子触碰地面时,发出的刺耳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是越来越凉。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啊!好不容易像小说里的主角那样穿越一次,才刚过来第一天就凉了,我怕是要成为史上死的最快的穿越者了吧?” 吴良很不喜欢“最快”这两个字。 心凉之余,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头犼与他已经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这距离对它来说恐怕只是一个纵跃的事,而如果使用尿液攻击的话,他现在已经凉了…… 也是这一回头,吴良的奔跑速度略微受到了影响。 犼见状立刻一记纵跃高高跳起,自上而下向他面门袭来。 “完了……” 吴良心中划过这两个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却始终不肯闭上眼睛,甚至抓紧机会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这恐怕是他在这个世界看的最后一眼,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吸的最后一口气了…… 就在这时。 “呼——” 一团火光猛然自身侧闪过。 “轰!” 火光狠狠的砸在犼的身上,强行将其挡了下来。 “大兄弟,你咋还骗俺们嘞,十丈早就已经到了,俺咋还没见着石门?” 身旁随即传来陈金水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这个两次吓到腿软站都站不住的家伙,此刻竟折返了回来,并在千钧一发之际用火把挡下了犼的致命一击,强行将吴良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说话之间,又有几道熟悉的身影顺势挡在了吴良前面。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死在这里和死在战场也没什么不同。” “你肚子里有东西,军候也赏识你,活着回去肯定能做官,死在这种地方就太可惜了。” “我妻儿就托付给你了,你和他们几个不一样,你若活下来必须得纳我妻养我儿,我知道你肯定有本事带他们过好日子,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否则我做了鬼也会去找你。” “吴良,临死前能与你并肩作战,我这辈子值了……” “快跑吧,你比我们更值得活下去,我们给你殿后!” “啊?真活不成了?那、那、那俺也一样……” 六名兵士居然全都折返了回来,将他护住在身后。 此刻他们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一种绝然,视死如归的绝然。 这一刻,他们决定不再依靠吴良,而是选择成为吴良的依靠,用生命去反哺这个才熟识了一天,却屡次触动他们内心的人。 战乱年代,人命如草菅。 吴良,是第一个比他们自己更尊重他们生命的人,只是这种尊重,便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你们……” 听着这些话,吴良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入胸腔,竟有那么点窝心。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 “咿呀——!!!” 犼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面对这几个顽强的人类,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兄弟们,大恩不言谢,我用鼓声为你们践行!” 看着这几名兵士,吴良目光闪烁,却并未说多余的废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绝不是互相谦让的时候,否则最终的结果便是全部葬身于此,反倒辜负兵士们的好意。 若有人活下来,还有可能通过入伍的记录找到他们的家人信息,让他们的亲人活得好一些,这便是最好的报答,远胜此刻的千言万语。 “唰!唰!” 话音未落,犼已是两个折跳,轻而易举的窜到了墓道顶端。 即使在尽是坚硬石壁的墓道之中,它依旧能够做到如履平地……它又准备使用尿液攻击了! “快走!” 兵士们如临大敌。 “咚!” 吴良后退两步,转身之前默然拍响了胸前的小鼓。 这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 “叽——叽——” 只见不知为何,原本已经准备行凶的犼竟似受到了惊吓一般,身体猛然一僵,一边发出诡异的惊叫,一边又从墓室顶端跳回了地面。 “这是!?” 看到这怪异的一幕,吴良再次愣住。 此刻的犼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狗,夹着尾巴惊惧的望着他这边,甚至就连炸起的鬃毛都伏了下去,不敢再上前一步。 吴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三章 劫后余生 难道是因为这鼓声? 吴良很快联想到,犼如此一反常态时,他只是拍响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鼓,并未做出其他多余的举动,兵士们也是一样。 但这区区小鼓为何会有如此功效,竟能对犼起到震慑作用? 吴良轻抚胸前小鼓,心中疑惑。 说起来,这个小鼓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首先鼓面数百年不坏,甚至至今柔韧如初,这便是最大的不同寻常之处; 其次梁孝王刘武身份尊贵家财万贯,棺木内却只放了这么一件“不起眼”的殉葬品,这也从侧面说明小鼓的不同寻常。 难道…… 吴良忽然想起入墓之前曾与曹禀提到过的那个传说——那头背上长了脚的怪牛! 当时他还想从曹禀这里探出一些消息,验证这个记载在《史记》中的传闻是否确有其事,可惜曹禀读书不多,甚至连这个传闻都不知道,只得作罢。 现在想来,这鼓与那怪牛难道有什么联系? 只是此刻,吴良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细细推测分析,见此状况他立刻又第二次拍响了胸前的小鼓,试图证实小鼓的功效。 “咚!” “叽——” 犼豁然再次受惊,又如临大敌一般向后退了两步。 是真的! 这小鼓竟真能震慑到犼! 虽然还没搞明白究竟是何缘故,但这个发现足以已经令吴良狂喜,或许这次他与这些兵士谁都不用丧命于此了! 兵士们此刻也是一脸痴呆,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前一秒还咄咄逼人的怪物,现在却忽然变得如此老实。 “这么好的机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与我一起逃命!” 吴良连忙大吼,他也无法确定这种震慑到底能持续多久,必须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 兵士们还是有些疑惑,他们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现在又不用死了么? “跑!” 吴良果断以身作则,转身就跑。 兵士们见状又看了一眼躲在远处不敢上前的犼,总算略微回过神来。 “跑啊!”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跑就是了,莫要再跑到吴良前面便是!” “所言极是……” 这一刻,所有人重拾一丝生的希望,奔跑在希望的墓道中,脚步竟莫名轻快了许多。 “咿呀——!” 身后传来犼那心有不甘的嘶吼。 但这一次,它却并未立即追赶上来,随着吴良等人的远去,逐渐隐入了后方的黑暗之中。 …… 近十分钟后。 吴良等人终于在几十米外的地方看到了一方火光。 在火光的映射下,两扇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石门清晰可见,门内那条粗壮的自来石立在墓道中间,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而在石门之外,正有一群人翘首以待。 为首之人正是曹禀。 他早已监督手下兵士运完了钱窖中的黄金,见吴良等人仍未归来,又因吴良之前的警告不敢轻易带这些毫无经验的兵士入墓,以免帮了倒忙,只得亲自率领十几名兵士在此等待。 “来了!来了!” 随着墓道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曹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 此刻总算在墓道中看到一团火光,接着又看到吴良与兵士们的奔跑身影,曹禀已是开怀大笑,张开双臂迎接道:“哈哈哈,有才贤弟与诸将均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哪知吴良却并没有一丁点要扑入他怀中的意思,反而大声吼道:“军候,准备关门!” “关门?” 曹禀有些不解。 吴良接着又喊:“先命人将石门半合,待我等出去之后便立即将门关上,万不可耽误!” 曹禀心中依旧不解,但见吴良的语气极为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是不敢怠慢,连忙对身侧兵士道:“听到了么?还不照有才贤弟说的做!” “是!” 十几名兵士应了一声,当即分作两拨上前施为,将石门推至半合状态。 做完了这些,吴良等人终于赶到,纷纷一跃跳了出来,只听吴良又喝一声:“关!” “嘿——嘭!” 众兵士连忙退出扳住石门一齐用力,一声巨响过后,石门闭合。 “长戈借我一用!” 吴良已经折返回来,二话不说又将一名兵士手中的长戈夺过,探入门缝之中勾住自来石用力一拉。 “哐!” 又是一声巨响。 自来石应声倒下,重重的抵在石门之上,梁孝王墓终于再被封上。 “有才贤弟,你这是?” 看着吴良一气呵成的动作,曹禀心中更加不解,再回头看看与他一道出来的兵士,终于挑了个最为直观的问题,疑惑问道,“有才贤弟,你与九人一同入墓,为何只有六人随你一同出来,剩下三人呢?” “他们已经牺牲了……” 时至此刻,吴良心中终于大定,已经消耗到了极限的身体随之开始反噬,双腿发软有些乏力的晃动了两下,喘着粗气说道。 “牺牲?” 曹禀微微蹙眉,正要再问,却听石门之内忽的传来两声响动——“咵——当啷!” !? 众人皆是一惊。 吴良只觉得手上一轻,连忙用最后的力气将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长戈抽出。 但留在他手中的已经只剩下一截不足两尺长的木柄,木柄的顶端切口整齐光滑,似是被什么利器拦腰斩断。 “有才贤弟,为何如此?” 曹禀受惊之余,连忙又问。 “咿呀——!” 门内蓦的又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随后。 “唰!唰!唰!唰!” 发泄一般的挠门声不断传来,比那尖叫更加慑人,直教人头皮发麻牙根发痒。 !?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一边不自觉的向后退却,一边攥紧兵器小心防范。 “呼——!” 直到此时,吴良才终于舒了口气,紧接而来的便是遍及全身的酸痛与疲惫,双腿一软便不受控制的躺了下去。 躺着……好舒服啊。 “哈哈哈,得救了……” 与他一同出来的六名兵士也差不多,一个个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笑着笑着便仿佛全身力气被瞬间抽去了一般,软软的瘫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夹带私心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吴良等人才终于有了些力气。 此时他们已经身处军帐之中,曹禀则一直亲自在旁守候。 这个过程中,通过吴良的口述,他已经大概了解到了他们随后的一系列遭遇,尤其在听到犼的可怕之处之后,更是频频咋舌不已。 “墓中竟生如此凶兽,当真骇人!看来这盗墓之事并不比领兵打仗容易,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回去之后我便向使君请命卸了这门差事。” 曹禀当即极为真实的表了态,临了却又看向吴良,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有才贤弟与我不同,你乃身怀异才之人,在我看来恰是统领瓬人军的不二人选,回头我定要向使君大力举荐你来接替这个位子。” 这应该算是恩将仇报了吧? 众兵士停了后面的话,纷纷面色古怪的看向曹禀,又同情的看向吴良,却不敢多嘴。 “承蒙军候看得起。” 吴良则并未推辞,反倒起身谢道。 从之前的为他求个官职,如今又变成直接让贤让他成为瓬人军老大,这无疑又是个不小的跨度,对于现在还只是个连基本人权都没有的奴役的吴良来说,自然是一件一步登天的好事。 若果真能成,他便等于瞬间站稳了脚跟。 而且他知道经过这件事之后,曹操一定会进一步加大对瓬人军的倚重与投入,不然历史记载中比军候军阶更高的“摸金校尉”,还有那个直接封将的“发丘中郎将”又从何而来? 与之相比,盗墓所遇到的凶险,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这本就是他最感兴趣的事,虽然此前在墓中时担惊受怕,甚至屡次陷入险境,但现在再回头去看,却又觉得有那么点刺激……何况,风险与机遇并存,此行他的收获也是不小。 比如:那个神秘的小鼓。 刚才与曹禀口述墓中遭遇时,他便故意弱化了小鼓的存在与作用,并未将曹禀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上面来。 而旁边的六名兵士也不知是因为当时情势危急没有多想,还是因为见吴良没有提及便刻意帮他隐瞒,总之都极为默契的没有插嘴,倒也算是配合了他。 如此想着,吴良却又将放在身边的小鼓拿了起来,对曹禀说道:“军候请看,我在墓中时见这个小鼓颇为精致,便顺手将其带了出来。” “精致倒是精致,可有何奇特之处?” 曹禀凝神打量着小鼓,有些好奇的问道。 “倒未发现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初见时便颇为顺眼,觉得与我有些缘份。” 吴良又道。 “既与你有缘,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便留下自用吧。” 曹禀听罢便笑了,摆了摆手随即说道。 “谢军候。” 吴良微微颔首,果断将小鼓收回,却又抱拳说道,“军候,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但说无妨。” 曹禀笑道。 “都拿出来吧。” 吴良转脸看向六名兵士,使了个眼色说道。 “是。” 六名兵士会意,纷纷将藏在怀中的金器取出,摆在曹禀面前。 见曹禀面露惊喜之色,吴良这才顺势继续说道:“军候,这些金器都是他们舍命从墓中带出来的,哪怕屡次险些丧命都不肯放手,只为向军候与使君尽忠,我看在眼中也是颇有触动,因此斗胆请求军候将其中的一部分赏赐他们,也不枉他们一片衷心。” 这些金器完全是额外所得,曹禀心中惊喜之余,果然也不介意慷他人之慨,当即说道:“当赏!你们每人挑上一样,不必上报,剩下的收入册中便是。” “谢军候。” 六名兵士喜上眉梢,谢过之后连忙冲上前去捡最沉的取了一件小心收入怀中。 这就叫做投桃报李。 这几个兵士与吴良默契,又在墓中与他共患难,于情于理吴良都不会亏待了他们,如此各自不亏,岂不快哉? “这次你立了头功,更应有所赏赐。” 曹禀则又挑出两样金器递到了吴良手里。 “谢军候。” 吴良自然不会与他客气,果断踩扁了收入怀中。 “哈啊——” 事已至此,曹禀终于舒畅的伸了个懒腰,意气勃发的道,“如今使君交待的事已经办完,我这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是时候班师向使君复命了,我已命其他人做好开拔准备,你们也速速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我们便离开此地。” “且慢!” 吴良却在这时候忽然又提出了异议。 “怎么?” 曹禀奇怪的道。 “军候,盗墓需有始有终,我们扰了墓主人清净,又借了墓主人黄金,若是就此离去怕是不妥,日后恐遭墓主人纠缠。” 吴良说道。 “嘶……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依你所见我应该怎么做?” 曹禀蹙眉沉思片刻,终于问道。 “依我拙见,应为墓主人重建金刚墙,再回土填埋。” 吴良正色道。 “此举又要耽误不少时日,恐生变数呐……” 曹禀有些犹豫的道,曹操可还在等着他回去填补军饷呢。 “不必。” 吴良早有想法,当即又道,“若军候将此事交付于我,只需一日即可完成,甚至今夜兵士还有功夫睡个囫囵觉养足精神,明日一早班师反倒更加稳妥。” “好!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你来负责,有任何需求尽管来找我!” 曹禀闻言一喜,当即拍板说道。 然而曹禀并不知道,吴良主动请缨去做这件事,其实也同样夹带了些私心。 为了增加梁孝王墓中文物留到后世的可能性,他打算就地取材,为梁孝王墓修筑一道具有防盗作用的金刚墙…… 这事听起来很复杂,但其实操作起来非常简单。 这道金刚墙只需使用瓬人军掘墓时挖出的石块胡乱堆砌起来即可,越乱越好,甚至摇摇欲坠效果更佳,而后便可以回土。 这种防盗手段早在春秋时期的墓中便有使用。 倘若瓬人军离去之后再有人来盗墓,挖到这道金刚墙时,只要抽出其中的一块乱石,整片金刚墙便会轰然倒塌。 大量石块砸落下来,可瞬间将一个小型盗墓团伙埋葬! 至于更加专业的考古团队,发掘时一向小心谨慎,甚至连一块普通砖石都要小心清理查看,极少冒进,自然很难中招。 其实吴良也不是歧视谁。 只是无奈大部分小型盗墓团队眼中都只有利益,不但肆意破坏在他们眼中“不值钱”的重要文物,有些人还会将具有重要意义的国宝卖到海外,实在可恨。 相比较而言,考古团队虽然也是一种盗墓行为,但至少能够保证文物的历史价值与流向。 第二十五章 贵人 这工程没什么技术含量。 吴良虽名义上是负责人,但其实也仅仅只是与屯长简单交流了一番,屯长便已领会他的意思,带人下去干活了。 如今瓬人军上下人人都知道吴良立了头功。 加上曹禀又对他极为器重,甚至有传言说这次回去之后,曹禀便可能将军候一职让与他来做,因此人人都会他极为客气,命令传达下去执行的也是颇为顺利。 至于那传言嘛…… 八成是陈金水那几个大嘴巴传出来的,因为曹禀说这番话的时候就他们六人在场。 安排妥当之后,吴良难得清闲下来。 独自走在寝园之内,总算有了功夫细想那个神秘小鼓的事情。 结合《史记》中有关梁孝王的记载,吴良依旧觉得这小鼓与那头背上长着脚的怪牛关系匪浅,没准儿小鼓的鼓面与背带就是用那头怪牛的皮所制。 而且那头怪牛必定不是俗物! 还是那句话,如果只是一般的兽皮,绝对不可能经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依旧保持新皮一般的柔软与韧性。 “牛……牛……牛……” 顺着这个线索,吴良闭上眼睛搜索自己脑中所知的所有与牛有关的历史传说与典故。 良久之后。 “夔(kui二声)牛?” 吴良蓦然睁眼,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比较接近的答案。 《山海经·大荒经》中收录过这样一种异兽,这种异兽叫做“夔牛”。 夔牛长得像牛,但只有一只脚,浑身青色,头上没有角,叫声像打雷一般,轰隆隆震天动地,只要它一进水,必然狂风大作,风雨交加,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上古异兽。 相传天下只有三头夔牛。 第一头夔牛被黄帝捉住,剥了皮做成了战鼓,剔了骨做成了鼓槌,听说此鼓一击声震500余里,黄帝部落的将士听到鼓声之后群情激奋,奋勇无比,而蚩尤的部落则闻风丧胆,于是天下大定; 第二头夔牛则被秦始皇找到,他也想效仿往日黄帝用天鼓振奋士气,从而征服六国,踏平天下,一统华夏,于是他也将夔牛杀了做成了鼓,但这鼓制成之后敲击起来效果不知为何却差强人意,又被他一怒之下毁了; 自此,夔牛便只剩下了一头。 可是自秦始皇之后一直到吴良生活的二十一世纪,之间历经两千多年的历史,便再也没有了有关夔牛的任何线索,仿佛第三头夔牛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免令人疑惑。 而吴良之所以会将神秘小鼓与夔牛联系在一起,主要是基于三点: 第一、神秘小鼓的鼓面中确实透着些许青色,起初他还以为这是因为采用了某种特殊的鞣制技术所致,因此并没有太关注。 但现在看来,倒确实与夔牛的皮毛颜色有些类似。 并且外形也有待商榷,背上长着脚与一只脚的牛,总觉得有点相似之处; 第二、仍要说回《史记》。 作为一部篇幅冗长的纪传体通史,《史记》中记载了上至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太初四年间共3000多年的历史,里面可谓人物众多事迹众多。 因此若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断然是没有资格载入《史记》的。 而偏偏这头长着脚的怪牛的事便被载入了其中,这从另外一个侧面是不是也可以证明,这头怪牛其实很有来头,只是司马迁没有细写,又或者因为某种原因没敢细写罢了? 毕竟据吴良所知,梁孝王刘武虽然没有当过皇帝,但其实一直有一颗称帝的心。 并且为此还命人暗杀了十多名反对他称帝的朝廷重臣,当时的皇帝汉景帝刘启得知此事之后震怒,刘武不得不命手下谋士自杀顶罪,又与窦太后合演了一处假死的戏码,才终于逃过死罪,自此却也难逃汉景帝刘启的怨恨…… 而在这不久之后,有人为刘武献上一头背后长着脚的怪牛。 又过了没多久,刘武便忽然得了热病暴毙而亡。 假设那怪牛就是夔牛,试想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发现夔牛之后将其杀死制作成鼓以求一统天下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再阴谋论一点,夔牛的事被汉景帝刘启得知之后,发现刘武称帝之心不死,立刻想办法弄死他以绝后患,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至于《史记》中怎么记载…… 历史向来都是由统治阶级主导的,司马迁作为西汉臣工,这件事又作为皇室不愿公开的丑闻,该怎么记录难道他心里没点数么? 第三、黄帝制成的夔牛鼓敲响之后,既可令麾下将士提振士气,又可令蚩尤部落闻风丧胆,似乎与此前他在墓中敲鼓震犼有些相似之处。 至于他为何不能像黄帝一样提振士气…… 这点秦始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制成的夔牛鼓不是也没能发挥这样的作用么? 吴良分析,或者三头夔牛本就有着不同的特性,因此制成的鼓也有着不同的特性。 又或者这鼓的功效可能与使用的人有关,这是一件能够“升级”的神器,拿黄帝与秦始皇比较分析的话,可能越是仁德高尚之人使用,威力就越大也说不定。 具体是怎样还有待进一步的验证。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小鼓确实可以震慑到犼,这种类似于异能的特性便足以证明神秘小鼓的不同寻常之处,只是不知是否也能震慑其他的野兽与凶兽…… …… 就在吴良忘情思索的同时。 “这挨千刀的短命鬼,何德何能竟如此好运,就连曹禀也对他如此器重!” 狠狠一拳砸在残垣之上,周丰嫉恨的望着吴良的背影,仿佛嚼着他的骨头一般咬牙切齿的骂道。 “若曹禀有意让位于吴良,从此此人岂不是便能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区区一个逃兵,狗一般的奴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夜!” “就在今夜!” “看我今夜略施小计,给你安上个弥天大罪,到时莫说曹禀,便是曹德(曹禀的父亲)亲自开口也保不住你!” 骂完之后,周丰总算略感舒畅,又瞥了吴良一眼,冷笑着向军帐走去。 待周丰离开许久之后,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才踮着脚自残垣之后摸了出来: “想不到拉个屎还能听到这样的密事,俺真是有才兄弟的贵人,这回应该能先还上一条命了。” 第二十六章 放他走 傍晚太阳还未落山之际,梁孝王墓的回土工作已经完成。 想到今晚终于能睡个囫囵觉,明早便可班师回去领赏,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不需掩饰的欢喜,就连晚饭时一直在吃的野菜粟米饼都莫名香了许多。 但吴良不同,吴良手里的烤野鸡是真的香。 其实那只野鸡吴良并没真的打算烤来吃掉,毕竟就在两天前,他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城市中,吃的好喝的好哪会有那么馋? 何况这只野鸡作为“战友”之一,他心中到底还是略有不忍,大有将它好好养着下次再用的打算。 但没想到曹禀竟一直将他那句玩笑话记在心里,刚到晚饭时分就命人将这只已经烤好的野鸡给他送了过来。 只是令吴良不解的是,这野鸡为何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一条鸡腿和一个鸡翅? 送来的兵士嘴上也没油光,只是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算了算了,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就当作不注意被野猫野狗叼去了吧。 看到这一幕,陈金水等六人瞬间像是中了邪一般,“呼啦”一下全都凑了上来,一双眼珠子几乎快从眼眶里面凸出来,眼巴巴的望着他与他手中的烤野鸡,一步都走不动了。 “咕噜!”“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六名兵士已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吴良也不介意。 笑了笑撕下野鸡的另外一条腿,又从鸡胸上撕下一大块鸡脯肉,一边就着野菜粟米饼大嚼,一边含混说道:“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话音未落。 只听“呼啦”一声,没了! 野鸡兄,一路走好! …… 今晚陈金水有点古怪。 因为这个三十有九的老童子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死乞白赖的非要和吴良一起睡。 不仅如此,他还把剩下五个一同下墓的兵士也叫了过来,强行将与吴良同住一个排房的人全部换了出去…… 见此状况,吴良心中自是有些惶恐。 六个大汉一起与他交流一夜感情,他如何承受得住? 不过其余五个兵士也是一头雾水,问陈金水到底什么意思,这货又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叫他们安心睡觉便是。 这叫吴良怎么安心的下来? 于是谨慎起见,他特意选了个最靠墙的床铺,将自己的屁股死死贴在墙上,才终于因为疲惫沉沉的睡了过去。 如此一直到了后半夜,吴良忽然被一阵扭打声吵醒。 借着朦胧的月光睁开眼睛,他竟发现陈金水骑在一个人身上,死死将其压住的同时,身体还不停的用力耸动,使得身下那人不停发出嗯嗯啊啊的说不清到底是疼痛还是享受的叫声。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 吴良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装睡。 但陈金水却已经发现了他,也发现了其他几个像吴良一样打算继续装睡的兵士,当即骂骂咧咧的叫道:“龟羔子们,还不快起来帮俺?” “帮你?呵呵。” 吴良与众兵士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事咋帮,帮个球? “不是帮俺,是帮有才兄弟,这人想害有才兄弟,被俺抓个了正着!” 陈金水又气喘吁吁的道。 “害我?” 吴良这才坐了起来,其他几人也是连忙掀开破褥子起身,走近一看,才发现陈金水只是撇着一个人的胳膊将其按在地上。 那人还在死命的挣扎,怎奈没有陈金水力气大,怎么都无法挣脱。 “嘶……这不是负责押送物资的什长梁三斗么?陈金水,这是咋回事?” 一名兵士认出了这个人,有些奇怪的问道。 “咋回事?” 陈金水撇嘴笑了笑,随即一脸得意的道,“白天俺在园子里拉屎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周丰说今晚要对有才兄弟使坏招,给他安一个军候都兜不住的大罪,俺就留个心眼儿,刚才你们睡觉的时候俺一直装睡守着,结果就守到了这个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了这番话,吴良终于明白了陈金水今晚古里古怪的原因,这个老童子竟这么有心,没白救他。 同时吴良也更加确定,当初安排人在墓中暗害他的就是周丰,虽然依旧死无对证,但动机和今晚发生的事都能联系上。 只是不知今晚周丰又打算耍什么花招? 按理说,以周丰的性子,应该不敢公然派人来进行刺杀,而且听陈金水的说法,周丰确实并不打算直接杀他,而是打算陷害于他。 “有才兄弟,你先看看你的草甸子下面,俺看见这个人进来之后,悄悄往你的草席下面塞了点东西,可惜还没来得及查看。” 陈金水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又道。 闻言吴良隐约已经猜到了些什么,转过身去在自己草甸子下面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冰凉而又沉重的硬物。 拖出来一看,果然如他所想,竟是一块墓中盗来的金砖! 金砖上还有曹禀命人刻上去的编号:“贰柒。” 看到这个玩意儿,吴良已经彻底明白了周丰的险恶用心,这个家伙竟想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安上一个“盗取军饷”的罪名。 如今曹操最缺的就是军饷,敢在这种时候将手伸向军饷的人,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真毒呐! 吴良的目光冷了下来。 周丰既然想要他死,那么他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对敌人心慈手软,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这个道理即使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也深有体会。 只是如果现在直接将这个人押到曹禀面前说明情况的话,此人未必肯咬出周丰,就算咬出,在没有其他证据加以佐证的情况下,周丰也完全可以咬死不认,甚至将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就算最终受罚也未必能给他定上个死罪…… 周丰不死,吴良表示寝食难安。 如此沉思了片刻,吴良终于转过身,开口却对陈金水说道:“老陈,放了他吧。” “放了他?” 陈金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余兵士也是一脸不解,表示不明白吴良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放心,就算我不将此人送到军候那里,如今他将此事办砸了,为了防止被我利用反击,周丰也断然不会留着这个污点,他依旧只有死路一条,只是早晚的事……况且,周丰原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盗取军饷与丢失军饷皆是杀头大罪,真要害成了我,他也得一起陪葬,横竖都是个死。” 吴良故意无所谓的笑道。 听了这话,原本还在扭动的梁三斗瞬间静止下来,显然是将吴良的这番话听进去了。 “可是周丰呢?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陈金水很不甘心的问道。 “周丰那边我自有打算,现在你们听我的,放他走。” 吴良又同情看了梁三斗一眼,摇头叹气说道,“唉……可怜人何苦为难可怜人呢。” 第二十七章 作怪的猴 自吴良那里出来。 梁三斗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好似刚做了一场梦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的玄幻。 从头到尾吴良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丝愤怒都没有表现出来,似乎已经将他当做了一个死人。 梁三斗觉得正是因此,吴良与陈金水等人说话的时候,才没有刻意回避于他。 越是如此,梁三斗反倒越发觉得心慌。 “难道我这次在劫难逃了么?” 梁三斗心中一片凄凉,他自是不想这么轻易的狗带。 若非吴良点破,他竟没有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无路可走。 此事办成,他难逃丢失军饷的渎职之罪。 此事没办成,周丰又不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如此想着,梁三斗心中涌现出一股怨恨,咬牙切齿的骂道:“这挨千刀的周丰,心思竟如此狠毒,亏我还尽心尽力为他办事,他竟连我也一起算计了进去!”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设法自救,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早已没了多余的选择。 要么,回去如实向周丰禀报,周丰虽不得不因此将此事暂时搁置,但日后他自己却惶惶不可终日,需随时提防周丰的清理,可这种事又不是他随时提防便能够防得住的。 要么,谎称事情已经办成。 虽可暂时骗过周丰一时,但仅仅也只是一时啊。 若周丰以为事已办成,定会立刻实施下一步计划,到时事情败露,他虽不用给吴良陪葬,却又要给周丰陪葬,照样死路一条。 无形中,他的生路已被吴良那番话给全部堵死……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好像二十一世纪许多不明智的小国,两个大国博弈,小国若掺和其中,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等一下! 想着想着,梁三斗忽然灵光一现。 如今吴良不能靠,周丰又靠不住,那么恐怕就只有那个人能救我了…… …… 片刻之后,梁三斗行至周丰帐前。 “如何?” 周丰四下看看无人,这才将梁三斗叫进账内,灯也不点,只是压低了声音急切问道。 梁三斗的神色略微有些复杂,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给了周丰一个肯定的回答:“办妥了。” “没有人看到你吧?” 周丰又问。 “没有。” 梁三斗自是摇头。 周丰顿时面露喜色,神采奕奕的道:“那就好!你放心,你的功劳我都记着,事成之后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都伯。” 梁三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屑,拱手谢道。 “行了,你下去吧,注意不要被人看到,接下来便是我的事了。” 周丰已经开始憧憬吴良伏法时的情景,很是随意的挥了挥手。 从周丰帐中出来,梁三斗故意兜了个圈子,转头却又去了曹禀的军帐。 “来者何人?” 曹禀帐前有兵士站岗,见有人过来当即喝道。 “我是梁三斗,有要事求见军候,烦请通报一声。” 梁三斗抱拳说道。 “原来是梁什长,请稍等片刻。” 兵士知道梁三斗职责所在,唯恐误了大事,连忙进去禀报。 睡梦中被叫醒,一听是梁三斗求见,曹禀还道这批黄金出了问题,连衣服都顾不上整理便连忙叫人将梁三斗叫了进来,屏退左右后问道:“何事?” 却听“噗通”一声,梁三斗已经跪在地上,将一块金砖摆在面前,苦着一张脸哭道:“军候为属下做主啊!” “究竟何事?你速速说来!” 曹禀不明所以,更加焦急的问道。 梁三斗来时已经想好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说辞,遂言简意赅的道:“夜里周都伯找到属下,逼迫属下偷取金砖趁吴良睡着之际嫁祸于他,属下不敢不从,却又无法对同僚下手,犹豫再三只得将金砖带来,请军候为属下做主。” “竟有此事?” 闻言曹禀蹙起眉头,但也并未武断决定,而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又问,“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参与此事?” “没有了。” 梁三斗摇头。 “即是说此事除了这块金砖与你的说辞之外,再无其他人证物证可以证明?” 曹禀审视的盯着梁三斗,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 “这……” 梁三斗作犹豫状,却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辞,又拱手道,“军候明鉴,周都伯如今以为我已将金砖放在了吴良草甸下面,想必很快便会发难,到时即可证明属下所言是虚是实。” …… 一刻钟之后。 “当当当当!” 一阵嘈杂的锣声忽然在寝园内响起。 “遭贼了!” “出来集合!” “所有人速速出来集合,违令者依军法处置!” 更加嘈杂紧迫的叫声传来,惊散了瓬人军兵士们的美梦。 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到锣声与喊声,依旧只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起床。 紧紧几个呼吸的功夫,集结完毕。 曹禀此时早已穿戴整齐,迈着大步走出军帐,然后便看见了提前候在门外的周丰。 “扰了军候歇息,请军候恕罪!” 见到曹禀,周丰连忙施礼致歉,又面露慌张之色焦急道,“卑职方才例行夜巡,竟发现库内少了一方金砖,此事非同小可,卑职不敢耽搁,不得已只能命人紧急集合,以便尽快查明金砖下落。” “呵呵。” 锣声响起的那一刻,梁三斗的那番说辞已经得到了充分证实,然而此刻曹禀却并未立刻揭穿周丰,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你查吧,我看你查。” “得令!” 周丰不疑有他,随后又回身来到众人面前,大声喝道:“你们听着!昨夜军中遗失了黄金,此事非同小可,我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谁动了歪念下了脏手,现在主动站出来认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若是被我查出来,定斩不赦!” “哗啦——!” 此话一出,众兵士立刻议论起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军饷都敢偷。 “有才兄弟,你糊涂啊,刚才若是我们将梁三斗送到军候那里,周丰哪还有机会在这大呼小叫,现在你说咋办?” 陈金水碰了碰吴良的胳膊,有些郁闷的道。 “你不懂,现在周丰才真的死定了。” 吴良却只是淡然一笑,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自看到曹禀穿戴整齐从军帐中走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梁三斗上了道,否则这时的甲胄穿戴起来极其麻烦,曹禀哪来的时间整理仪容? 现在的他、曹禀、梁三斗等人都是等着看猴戏的观众,而周丰就是那只作怪的猴。 第二十八章 周丰的背景 “安静!” 见无人承认,周丰自是毫不意外,又提高嗓音喝住众人,继续装模作样道,“死到临头仍不肯认,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啊,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来人!给我去搜!一间排房一间排房的给我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一伍兵士立刻应道,提着兵器向排房奔去。 “请军候一同移步督查。” 周丰又躬身对曹禀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家伙也是个细致的人,为了防止吴良找借口抵赖不认,他还想要让曹禀亲眼见证金砖从吴良睡觉的草甸下面搜出来的过程。 如此一来,吴良便是裤裆里掉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善。” 曹禀面无表情,微微颔首跟在后面。 兵士冲进排房之内便立刻开启土匪模式,毫不客气的将通铺上的所有被褥掀落在地,又用兵器被褥下面的草甸子一寸一寸扫开,还有人细细敲过每一寸墙壁与地面,真就一点死角都不曾放过。 曹禀与周丰并未入内,不过站在门口也看得清楚。 很快第一间排房搜查完毕,兵士向曹禀与周丰报告过后,又冲进第二间排房。 如此一间一间的查下去,没一会便到了第六间排房——那便是吴良睡觉的排房。 终于到了! 周丰虽然看起来面色如常,实则已经兴奋的攥紧了拳头。 若非曹禀在旁边,做戏需做全套,他才没这么多耐心一间一间搜过来,早就让兵士直接进入这间排房搜查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句:“搜仔细些,绝不能有任何疏漏!” “是!” 兵士们一边应声,一边已经冲了进去。 与之前的流程一样,兵士们先是掀开了通铺最上面一层的破被褥,翻腾了一遍一无所获。 接着又开始扒拉下面的草甸子,几乎快要将草甸子扒拉碎了,依旧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搜查墙壁与地面的兵士也完成了搜索,同样一所所获。 周丰看在眼里,有些奇怪:“为何还没搜出?梁三斗究竟将那块金砖放在了什么地方?不是叫他就放在草甸子下面么?” 片刻之后。 “报告军候、都伯,搜查完毕,这间排房也未发现金砖!” 指挥搜查的伍长出来报告。 周丰顿时有些懵逼。 这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那么大的一方金砖,怎么会搜不到? 剧本不是这样的啊? 如果不是曹禀在旁边看着,他真想把梁三斗叫过来,好好问问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到底将金砖藏在了哪里。 但现在,周丰只能故作平静,却又有些不甘心的道:“搜仔细了么?为何我却见你们有几处疏漏,再给我搜一遍!” “是!” 伍长有些不悦,心说搜没搜干净老子会不知道? 但表面上又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得应了一声,回身对手下兵士喝道:“再搜一遍,搜仔细点!” 于是这间排房又被搜了一遍,这一遍已与哈士奇拆家无异,搜过之处没有一处还能保持完整,但却依旧一无所获。 这不可能…… 至此,周丰已彻底陷入凌乱之中,脑中一片混沌。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一回事? 周丰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梁三斗半夜潜入排房藏下黄金,那时吴良早已睡熟,否则梁三斗又怎能安然回来向他汇报,而在梁三斗离开之后,他又一直叫人在此处盯着,确定吴良并未走出过排房,就算吴良提前察觉了他的计划,也断然没有机会将黄金移向他处,可怎么就搜不出来呢? “报告军候、都伯,搜查完毕,这间排房仍未发现金砖!” 伍长又出来汇报。 而此时周丰则正四下查看梁三斗的位置,看了一圈竟没找到,又怕曹禀觉察出他的异样,只得闷闷的说道:“继续搜下一间吧。” 就在这时。 “不必了!” 曹禀却忽然喝住伍长,转头看向周丰,开口问道,“周都伯,你察觉金砖丢失时,可曾核对过遗失金砖的编号?” “禀军候,卑职查过,遗失金砖为二十七号,上刻‘贰柒’字样。” 周丰愣了一下,连忙回道。 “你看看可是这方金砖?” 曹禀目光冷了下来,招了招手,立刻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将一块金砖捧到了周丰面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周丰正在暗中寻找的梁三斗。 “!?” 周丰面色骤变,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梁三斗,仿佛见了鬼一般。 此时此刻,周丰怎么还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竟被梁三斗出卖了! 只是梁三斗为何要出卖他,却又令他大惑不解,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来人呐!” 经过刚才的事,曹禀已经充分证实了梁三斗的话,此刻终于不愿再陪周丰演戏,当下喝道,“周丰私自挪用军饷、陷害忠良,即刻撤职查办,给我拿下!” “呼啦!” 几名兵士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依旧立刻上前缴了周丰兵器,按住胳膊将其架住。 “军候!军候!你听我解释,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陷害的!” 周丰自知大势已去,但却不肯轻易认罪伏法,连忙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大声嚷嚷起来。 “冤枉?难道非要我将你的所作所为搞得人尽皆知么?不要忘了,就算你不要面皮,有人还要面皮!” 曹禀皱起眉来,意有所指的道。 “……” 一听这话,周丰顿时没了声音。 “带下去!” 曹禀最后看了他一眼,不耐的挥了挥手。 …… 周丰被抓,兵士们得以继续回房休息,吴良则被曹禀单独叫到了军帐之内。 曹禀以为吴良对今晚的事一无所知,简单与他说过之后,见吴良先是一脸无辜,接着又是一脸惊讶,最后逐渐面露愤恨之色,这才说道:“有才贤弟,你此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周丰所为实在可恨,按律按理我都应杀他为你解气,但这个人我不能杀。” “这是为何?” 吴良听完一愣,疑惑的问道。 “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戏志才么?” 曹禀无奈的说道,“周丰乃是戏志才的亲外甥,戏志才辅佐使君屡立奇功,使君对他极为倚重,我若杀了周丰恐怕影响使君大计,因此周丰还需押送回去,交由使君亲自处置,不过贤弟可以放心,无论使君杀不杀他,这瓬人军是再也容不下了他了。” 第二十九章 瓬人军归来 周丰居然是戏志才的亲外甥? 听了曹禀的话,吴良心中颇为意外。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都伯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但再看看身边的曹禀……好吧,瓬人军干脆改名叫官二代集中营算了。 若是如此的话,这个周丰还真就没那么容易搞死。 别说曹禀杀了他可能会影响曹操大计,也有可能会影响到吴良的大计。 至少目前为止,戏志才对于曹操的作用还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倘若周丰因为此事而死,吴良虽是受害者,但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干系。 到时就算戏志才不说什么,曹操也不得不顾及戏志才的感受,不会与吴良走得太近,更不会重用于他。 如此一来,吴良就无法抱上这条大腿,奉旨盗墓的悠闲生活也就彻底破灭了。 当然,并不是说除了曹操就没有别的大腿可抱。 最后与曹魏形成三国鼎立之势的刘备,又或是江东尚未起势的孙策,再或者是这个时候大腿最粗的袁绍袁术兄弟,都可以作为备用之选。 但问题是吴良不想打仗,更不想掺和打仗的事情。 历史上这些备用之选一个个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曹魏灭了,若他现在跑去投奔这些人,想要过上安稳日子就必须得亲自下场帮他们作弊,哪有曹操这边来的省心,自然也不能过悠闲盗墓的日子了。 不过换个思路想,只要周丰被逐出瓬人军,吴良觉得今后应该也不会再与此人有什么联系,杀不杀的其实也没所谓。 如此想着,吴良心中释然了许多,笑着对曹禀说道:“安民兄说的不错,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使君大计,那周丰要如何处理全凭安民兄安排便是,良不介意。” “贤弟果然是识大体的人。” 见吴良如此表态,曹禀心中总算轻松了一些,当即抱住吴良的肩膀神秘笑道,“此事算我亏欠你的,回去之后定会补偿于你。” “安民兄言重了。” 吴良总觉得曹禀此时的笑容有那么点猥琐,还有那么点淫贱。 …… 次日一早,瓬人军用过朝食便拔营启程。 临行之际,吴良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梁孝王墓所在的那座山麓。 这座山麓正北面还有一座规模相似的山麓,两山几乎靠在一起,山脚间隔也就两百米左右。 梁孝王王后墓就藏于北面的山麓之中,这座墓被后世考古界誉为“天下石室第一陵”,规模要比梁孝王墓更大,殉葬品肯定也更加丰富。 据吴良所知,两座陵墓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与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制度相悖的情况。 主要是因为梁孝王死的比较突然,当时陵墓还未完全竣工便不得不紧急启用,而梁孝王后在几十年后才寿终正寝,那时陵墓早已准备停当,规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梁孝王王后墓……不,梁国王室墓葬群,乖乖等着我,日后用得着你们的时候,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 七日后。 驻于郯县郊外的曹军大营内。 “使君!如今帐中只有你我二人,请恕忠直言,下令撤军吧!” 戏忠(字志才)死死扯住曹操衣袖,一副以死相谏的模样挡在前面,苦苦劝道。 “志才,你应该知道我心中所想。” 曹操皱眉说道,“陶谦纵容属下杀害我父,此仇不共戴天,我既已起兵征陶,如今又半途而废,天下人当如何看我曹孟德,岂不人人以为我是好相与的?再者说来,如今已是深秋,若此行不能一鼓作气灭了陶谦,便只有等待寒冬过去才可再起兵事,彼时陶谦必有所准备,而我军士气受损,再想灭他只怕比今日更难,我如何能退?” “忠正是知道使君心中所想,才不得不劝!” 戏忠依旧扯着曹操衣袖不放,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如今我军粮饷最多只够支撑三日,使君怕是打算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此举不可,万万不可呐!” “我军兵士虽三倍于敌,可那郯县城池坚固易守难攻,陶谦又据守不出,使君若是强攻必定损兵折将,就算侥幸攻下也是惨胜,何况使君四周强敌环伺,彼时若有人探得消息趁虚而入,使君既无粮又无兵,如何抗之?” “那你说我如今应当如何抉择?难道只能撤军?” 曹操知道戏忠所言不假,却又极不甘心的反问道。 “自古攻城,围而扰之是为上策,围而不攻是为中策,围而攻之是为下策,而如今使君迫于粮饷之急贸然强攻,更是下策中的下策!” 戏忠又正色说道,“依忠之见,若无天降神兵送来粮饷,使君只能选择撤军,而且要快,否则等到麾下兵士察觉军饷不足,军心涣散之际再撤,陶谦反倒可以乘乱出城追击,届时使君便又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 闻言曹操眉头皱的更紧。 他并非不知兵,更多的还是不甘心,也可以说是上头,如今在戏忠相劝之下略微冷静下来,先前的冒险想法自是开始松动。 “粮饷……粮饷……这天杀的粮饷!” 曹操心中恼怒,积郁难平。 若非这天杀的粮饷掣肘,此役他定可一举灭了陶谦为父报仇,又可占下徐州大片土地,再对青州北海形成合围之势! 到时兖州、徐州、青州连成一片,半个中原便在他手中,多么美妙的蓝图啊! 可现在,他却只能被迫撤军,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片刻之后。 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曹操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脸颓然的摆了摆手:“志才,你先下去吧,我想静静……” “是。” 看到曹操这副模样,戏忠已经知道了曹操最终的决定,也是松了口气悄然退下。 至此,账内只剩曹操一人。 他无力的挪动着身子,来到席前缓缓坐下,如同雕像一般望着眼前的羊皮地图一动不动,良久…… “报——!主公,瓬人军回来了,此刻已到营外!”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令报。 “瓬人军?” 曹操先是面露疑惑之色,似乎已经全然忘了瓬人军的存在。 但下一秒,他便又“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此时眼中已多了一丝希冀:“安民!安民此时回来,莫非……” 第三十章 初识曹老板 走进曹军大营的那一刻,吴良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一会就能亲眼见到历史上最著名的大枭雄了,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与《魏氏春秋》中的描述是否一致,又是否真的会向曹禀说的那样哭出来……期待ING。” 其实在吴良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受到《三国演义》的影响,大部分人给曹操挂上的标签都是“奸雄”。 但真正学过历史、尤其是研究过三国历史的人应该都知道一句话:“不要用正义的标准去读三国史,他们够不上;也不要用正统的标准去读,现在已过时了;要从人性和行为结果的角度去读,这才是真实而永恒的。” 因此至少在吴良心中,曹操反倒比刘备与孙权更有人格魅力,更能让他省心,历史结果便是最好的证明……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安民!” 一个颇有中气的声音忽然自前方传来。 吴良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快步向这边走来。 这中年男子身高不到一米七的样子,体态微微发胖,面容晒得黝黑不说,眼角的鱼尾纹也是十分明显,看起来仿佛随时在笑。 不过此人的精气神倒很足,两只眼睛虽然不大,但却透出一抹锐利的精光。 除此之外,此人身后还跟着一队装备齐整的亲卫,亲卫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显然这个中年男子地位不低。 “这人可能就是曹操……” 吴良心中猜测,许多特征都与《魏氏春秋》中记载的一样:“姿貌短小,神明英彻。” “拜见使君。” 见到此人,曹禀立刻端正了站姿,躬身冲其行礼。 果然是曹操! “参见使君!” 通过曹禀的称呼判断出来者的身份,瓬人军众人立刻紧张起来,一个个纷纷低头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自家人便免了这些俗礼吧。” 曹操来到近前按下曹禀的手。 但与说着话的同时,他的眼睛却已经骨碌碌的瞄向曹禀身后,在众人之中扫了一眼之后,很快聚焦在了人群中间的几辆马车上。 见马车上似是拉着重物,曹操目光又是一亮,立刻将曹禀拉到一旁,有些忐忑的小声问道:“贤侄,事情办的如何?” “幸不辱命!” 曹禀挺了挺胸,自豪笑道。 “好样的,伯父果然没有错付你!” 曹操顿时难掩心中喜意,重重的拍了下曹禀的肩膀,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快要扯到后脑勺了,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地下接头似的又问,“多少?” “还未度量,不过经我预估,应有黄金万斤……” 曹禀用更加骄傲的语气答道。 “你说多少!?” 曹操不自觉的提高了一些音量,眼睛也瞬间瞪大了不少。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表情严肃的清了下嗓子,可惜嘴角却又很不配合的向上跳动。 “好!好啊!” 索性他干脆将脸扭了过去,对身后的亲卫喝道:“去个人,把曹昂叫来!” “是!” 一名亲卫应了一声,迅速向营内跑去传令。 此时曹操也终于调整好了表情,又转过身来对瓬人军众人大声说道:“此次瓬人军立下大功,上下将士人人有赏,再去个人好生安排,带将士们下去歇息片刻,稍后我亲自封赏!” “谢使君!” 众人连忙拜谢。 随后又上来几名亲卫清点了一下人数,将众人带入营内歇息,唯有吴良一人被曹禀留了下来。 曹操自是多打量了吴良几眼,倒也没与他说什么。 片刻之后。 一个与曹禀年纪相仿的年轻将领率人跑着赶来,此人应该就是曹操的长子,曹禀四年后的难兄难弟曹昂。 曹操与曹昂耳语了几句,曹昂也是立刻面露惊喜之色,不住对曹禀投来赞许的目光。 不过他倒并未多做停留,甚至都来不及与曹禀说话,只是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又马不停蹄的安排属下将那几辆马车拉入营中处置去了,看样子应该是从曹操这里得到了新的命令。 至此,曹操才回身又握住曹禀的手:“安民,你此行受苦了,快随伯父进入帐中,伯父即刻命人备上美酒为你接风,也听你说说此行的经历。” “伯父莫急。” 曹禀终于找到机会,将吴良拉过来对曹操说道,“伯父,瓬人军此行困难重重,若非这位异士鼎力相助,侄儿恐怕便要令伯父失望了。” “哦?” 曹操驻足再次打量吴良,这次已经重视了许多,先是冲其和善一笑,才问,“安民,这位异士如何称呼?” “他叫吴良,字有才,伯父有所不知,那墓中十分……” 曹禀连忙介绍,还想多说些什么,却已被曹操适时制止,“安民!你与这位异士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先随我回到账中,再将这位异士的过人之处循循道来。” 曹操不但谨慎小心,反应也是极快,仅仅几句话便将不动声色的曹禀险些当众说漏嘴的话给掩盖了过去。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吴良心中暗叹。 “伯父……是。” 曹禀也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红着脸应道。 …… 来到帐中,亲卫已经提前备好了美酒与几样简陋的下酒干果。 东汉时期待客还不流行大桌吃饭,往往都是在每人面前的小几上备好酒菜,自己个儿吃自己个儿的。 不过此刻,却只有曹禀与吴良面前的小几上摆了酒器,曹操面前不但没有酒器,就连干果都没有一样。 吴良心中正有些奇怪,却听曹操已经说道:“如今正值出征之际,既有禁酒令我便不饮酒了,你们二人刚出征归来,可不受禁酒令限制,请自便吧。” 想不到曹操竟如此自律,吴良心中又叹。 “谢伯父!” 早在砀山的时候吴良就知道曹禀是个酒鬼,如今曹操特许他喝酒,这货立刻原形毕露,端起酒碗狠狠嗅了一下,接着便一脸陶醉的将整碗酒灌入口中。 “谢使君。” 吴良也端起酒碗,向曹操举碗行礼后,轻轻抿了一小口。 看样子,曹操这次应该是不会哭了…… 第三十一章 赏你美人十名 一碗黄汤下肚,曹禀的话匣子便立刻打开。 随后吧啦吧啦的将瓬人军出发之后、一直到发现梁孝王墓中黄金之前所遇到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说与曹操。 期间还数次歪楼,直到曹操无奈打断才重新回归主题。 如此全部听完之后,曹操再看向吴良时,眼神倒又多了些意外与欣赏,笑呵呵的叹道:“想不到掘墓过程竟如此曲折,更想不到小小的瓬人军中竟还藏了这么一位异士,实乃我曹军之幸啊。” “使君谬赞了,小人不敢当。” 吴良心中早已想好了要如何在曹操面前表现,才能获得这个大枭雄的青睐,于是连忙诚惶诚恐的起身拜道。 众所周知,曹老板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 他既生性多疑、狠毒残忍,又唯才是举、知人善任。 狠毒起来的时候,便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妾、亲卫,甚至是才华横溢曾立下大功的谋士,曹操也会痛下杀手。 但有些时候,他却又对人宽容到令常人无法理解。 这个人是不是很复杂? 是不是有那么点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了? 但其实仔细研究过曹操这个人的话,你就会发现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反复无常。 吴良觉得,简单一句话便可概括曹操的行为准则:“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个准则几乎可以套用曹操一生所有的决定。 即是说,只要你表现的没什么野心,并且又有足够的才能,对曹老板给予起码的敬畏……总之只要不会令曹操感觉你的存在可能威胁到他的权势与地位。 那么你就可以好好活着,还可以得到重用,甚至是护短一般的纵容。 反之,你只有死路一条。 在曹操杀掉的人之中,杨修就是一个典型的作死案例。 而在曹操重用的人之中,许褚便是一个典型的成功案例,当然,司马懿也能算其中之一。 许褚的成功是用实力与性命换来的。 这个吴良并不打算复制。 但司马懿使的那一套“示弱”的办法,倒是可以拿来借鉴一下…… “当得起!” 曹操当即大声说道,“你不知你出现的有多及时,更不知瓬人军带回来的黄金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总之,这次你立下了大功,我定要重重赏你,来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伯父……” 曹禀仍记得此前在砀山时对吴良的承诺,当即便要将让贤的想法说出来。 哪知吴良却已经抢在了他前面,抬头说道:“使君,使君可知我是一个逃兵?” 绝对不能让曹禀先开口将这个想法说出来,否则以曹操的性子多半会以为曹禀已经与他连通一气,反倒会担心因此失去了瓬人军的绝对掌控。 “逃兵?” 曹操听完微微愣神。 曹禀也是一脸疑惑。 有才贤弟你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忽然提这事做什么? 如此一来我还如何向伯父提让贤于你的事? “正是。” 吴良却点了点头,低眉顺眼的又道,“早年跟随白绕在濮阳做黑山贼的时候,使君大军压境,大战之中我将战友的鲜血涂在脸上躲在尸体下面装死才逃过一劫,后来听闻使君不但不杀俘虏还给饭吃,我又赶紧跑回来投降,自此做了使君麾下的兵士。” “后来使君发兵兖州攻打黄巾贼时,昼夜会战不休不止,我又将一支断箭藏在身上,每逢上阵便趁监军不注意时,寻一处有死人的地方,将断箭蘸了血按在胸口躺下装死,待鸣金时再爬起来回营吃饭歇息,那时我先后被编入三什,这三什的什长和兵士都死光了,唯我一人独活。” “再后来使君与袁术于匡亭大战时,我又想出个新法子……” “罢了,这新法子不提也罢,才使了一次便被抓了现行,还险些被监军执行军法,好在那时的屯长与我是同乡,为我求了情才免于一死,自此我便被谪为奴役干了几个月苦力,最后又归入瓬人军继续做苦力……” “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曹操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非但没有责怪,反倒像看个老倒霉蛋似的饶有兴致的调侃道,“装死都能装得如此花样百出,还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你倒真是个妙人。” “使君莫要笑,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是不想死,使君有所不知,如今我家就我一根独苗尚存,我还肩负着为祖宗传宗接代的重任。” 说着话,吴良又一脸希冀的看向曹操,深鞠一躬请求道,“使君若真要赏我,就请抹去我的奴役身份,再给我安排个没有危险又能养家糊口的闲差,小人便已感激涕零了。” “如此一来,岂不埋没了你的才能?” 曹操终于收起笑容,正色问道,“何况这算什么赏赐?诸将皆知我赏罚分明,如今你立了奇功,我却如此敷衍了事,岂不寒了诸将的心?” “这……” 吴良当即又诚惶诚恐起来,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然而此刻他心中却是暗喜不已,这么问足以证明曹操已经上道,最起码对他这个陌生人放下了一部分戒心。 既然曹操不想埋没了他的本事,那么他便一定能留在瓬人军。 至于赏赐,既然不会敷衍了事,那么肯定就不会少……据吴良所知,历史上曹操对有功的部下赏赐起来可是极为大方的,洒洒水便可令他几年衣食无忧。 “伯父所言极是,当下瓬人军最欠缺的便是吴良这样的人才,有他在瓬人军定可事半功倍。” 曹禀没想到话锋又莫名其妙的反转了回来,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惊喜之余还是连忙抓住机会替吴良美言。 曹操却没有接曹禀的话,反倒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吴良问道:“我方才听闻你想为祖宗传宗接代?” 这楼歪的…… 吴良隐约觉察有些不对,却也只能拱手称“是”。 “有孝心是好事!我便赏你美人十名,足够你传宗接代了吧?” 曹操当即拍板说道。 第三十二章 摸金校尉 “这……” 吴良裆下一颤,顿时愣住。 虽然这种赏赐在一夫多妻制的东汉末年并无什么不妥,但曹老板避重就轻的跳脱思维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会不会又是一种试探? “怎么,不够?” 曹操挑眉问道。 “够!” 简单的思考过后,吴良决定以避重就轻来应对曹老板的避重就轻,皱着脸为难的道,“只是够是够了,可小人如今居无定所,就算使君将美人赏给小人,小人也无处安置她们。” “好说,我再赏你一套大宅子,地方你来选,如何?” 曹操又豪气道。 “既然如此,小人想住在陈留,陈留乃是使君的大后方,想来战火很难烧到此地。” 吴良立刻说道。 这是事实,就连曹操也将家眷安置在了陈留,此处自然有重兵把守,说是东汉末年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 不过这却只是吴良选择陈留的其中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 历史记载,如今的陈留太守张邈几个月后将会与东郡守备陈宫等人合谋叛乱,将正四处逃窜的吕布迎为兖州牧。 届时曹操仓皇回救,怎奈又逢蝗灾大起军粮耗尽之苦,自此彻底失去兖州,陷入起势之后最大的低谷,险些投降袁绍,甚至连家眷都做了人质。 当然,只是险些而已。 之后仅过了一年,曹老板便又重整旗鼓,三败吕布,重新将兖州夺了回来。 所以吴良完全不用担心曹老板这条大腿会倒台,他只是想在这次叛乱中发挥一些“积极”的作用,从而进一步增加自己在曹老板心中的分量。 他要用实力证明:舔狗舔到最后,也是可以应有尽有的! Emmm…… 这算是吴良的后招,无论现在能不能执掌瓬人军,都是锦上添花的事。 另外。 除了以上两个原因,吴良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有意将有“古之恶来”之称的名将“典韦”收入瓬人军,给自己做个贴身护卫。 如今典韦还只是张邈手下的一员普通兵士,几月后张邈与曹操决裂,典韦才转投了曹操。 可惜那时典韦依旧没有得到重用,直到后来曹操回救兖州时与吕布发生鏖战,战况危机时典韦应招为敢死队,才因作战勇猛又粗中有细,被曹操任命为都尉,常伴左右日夜守护,俨然已经成了曹老板一生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曹老板这么多疑都能信任的人,吴良当然更信得过。 再加上这次盗取梁孝王墓,已经让吴良体会到了盗墓过程中的凶险,他不想那么轻易的狗带,自然最好带上一个十分得力的保镖。 典韦要战力有战力,要衷心有衷心,自然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而且以典韦现在的身份,收服难度应该不会太大,性价比超高。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引发蝴蝶效应,导致曹老板因为没了典韦舍命相救,意外死在张绣手中…… 等曹老板攻打宛城的时候再说吧。 其实这件事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帮曹老板管好自己的鸟即可。 “如你所愿便是。” 曹操又点头应了下来。 “可还有问题,使君赏我美人十名,一下子多了十张要吃饭的嘴巴,小人如何养活的起?” 吴良又苦着脸纠结道。 “再赏你粟米百石,布帛五十匹,可够?” 曹操终于皱起了眉头,大概他也很少遇到像吴良这种得寸进尺的家伙吧。 “够了,这下够了,小人拜谢使君。” 吴良连忙拜道,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不过这些赏赐不是白赏,你仍需在瓬人军内任职,闲时如何逍遥快活都随你,但一旦瓬人军召集,你必须立即整装归队,不得有误!” 曹操接着又道。 正题来了! 吴良精神一振,脸上却立刻露出一抹难色,哭丧着脸哀求道:“使君恕罪,可能是小人刚才说的不够清楚,这盗墓之事不但凶险,而且有悖人伦,实在大大损害阴德,小人既要为祖宗传宗接代,若是再去办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只怕生下子嗣没有腚眼啊……” “你在与我讨价还价?” 曹操忽然严肃起来,逼视着吴良道。 曹禀则是心中疑惑起来,此前有才贤弟还口口声声说只想在瓬人军中过安稳日子,我都已经打算向伯父请命将军候一职让给他了,怎么一扭脸便又死活不愿留在瓬人军了? “小人不敢。” 吴良连忙噤若寒蝉的拜道,一双眼睛惊惧的瞄了曹操一眼,又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道,“只是……只是……” “有话直说!” 曹操沉声喝道。 “只是小人如今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若在墓中有了闪失,只怕家人又要受苦……” 吴良身子一颤,早在脑中想好的话脱口而出。 “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曹操也是脱口而出。 出现了! 二十一世纪曹老板最脍炙人口的台词终于出现了! 但这绝不是吴良想要听到的话,他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向曹老板表达另外一个意思——得加钱! 以此来塑造一个贪生怕死又有点小贪财的小人物形象,从而尽可能消除曹老板的戒心,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容易掌控的人……如此才能放心让他接替曹禀的位子。 如此想着,吴良连忙纠正道:“使君误会了,这等小事如何敢叨扰使君,小人只是想给她们多留下些遗产,若有一天小人不在了,她们也能活的下去。” 一听这话曹操都气笑了,当即拍桌瞪眼骂道:“再加百石粟米,你若再敢讨价还价,此前那些赏赐一并收回,你照样留在瓬人军做奴役!” “小人不敢,谢过使君。” 吴良吓得身子一颤,慌忙谢恩。 言至此处,曹操已自认为对吴良有了足够的了解,又瞪了一眼才终于不再理他,扭头看向曹禀时却已面露赞赏之色,笑道,“安民,这次你当居首功,也应有赏,我欲将提拔你为校尉,你意下如何?” “多谢伯父,侄儿早已迫不及待想追随伯父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曹禀惊喜的站起身来,一脸激动。 “上阵杀敌倒也不急,我要你继续统领瓬人军,此乃我军命脉,比上阵杀敌更加重要,这校尉嘛……” 曹操沉思片刻,道,“你带回黄金有功,便封你为摸金校尉。” 出现了! 传说中的摸金校尉也终于出现了! 吴良心中激动,但曹禀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曹操也不管他,接着又道:“至于你那军候一职,暂时便由吴良接任吧。” 第三十三章 疾速升迁 想不到绕了一大圈,军候一职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落入了吴良手中。 由此可见,吴良刚才的那番表演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这便算是两根指头已经揪住了曹老板的腿毛。 当然,曹老板也照样留了一手。 吴良虽然成了军候,但曹禀也升了摸金校尉,瓬人军依旧掌握在曹老板的自己人手中。 这种做法倒挺符合曹老板的性格,毕竟瓬人军动辄便要过手万金黄金。 有道是财帛动人心,这么一大笔资金,莫说是多疑的曹操,便是换了吴良,用人的时候也一定会谨慎谨慎再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可就成了养虎为患。 不过想想自己此行的收获,吴良还是颇为满意的。 如今他不但从奴役摇身一变成了小有地位的军候,还得了美人十名,大宅子一套,粟米两百石,布帛五十匹…… 这要放在二十一世纪,如果没有父母的资助,光是那一套大宅子,恐怕便已经是许多人倾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奋斗的出来的。 而他现在,简直是一步登天了有没有? 还有那美人十名。 Emmm……这更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齐人之福,还是合法的! 想到这里,吴良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憧憬到达陈留之后的生活,啧啧啧,身子渐渐变的充满了干劲呢。 “对了,安民,怎么不见周丰与你一起回来?” 封赏完毕,曹操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这……小侄正要与伯父说起此事,那周丰私自挪用黄金陷害忠良,如今已经被我拿下,还要请示伯父如何处置。” 曹禀这才收起那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抱拳将周丰那晚的所做作为与曹操详细说了一遍。 听罢,曹操蹙眉说道,“你做的很好,戏志才严气正性,自视甚高,周丰又是他所举荐,若教他知道周丰所为必定羞愧难当,此事便到此为止,不可张扬,不过周丰亦不宜留在军中,将其革职遣回家中吧,若戏志才问起来,你便说是我的意思,我自有说法。” 曹操说戏志才严气正性,吴良也是认同的。 当初曹操刺杀董卓失败出逃时,与戏志才一同逃至世交吕氏家中(《三国演义》中说是陈宫,但真实历史中其实是戏志才),夜里听闻刀剑之声,曹操以为吕氏要害他,便将吕氏一家杀了个鸡犬不留。 当夜戏志才便认为曹操“中怀虎狼之心,残刻少恩”,不愿与这种人品不好的人交往,遂不辞而别。 后来曹操又找上戏志才,“泪沾袍袖,衣襟尽湿,尊为上客,与之抗礼”,才终于将戏志才劝了回来,全力辅佐与他。 也是因此,此前吴良才不太担心戏志才会因为周丰的事为难于他,最起码不会耍什么阴招。 “是。” 曹禀点头应道。 “如此一来,你已升了校尉,周丰不能再用,瓬人军便又空缺了司马(校尉的副职)一职……” 曹操又沉思起来,眼睛正好瞟见低眉顺眼的吴良,当即皱眉又道,“我听安民所言,知你略有些急智,又已与安民相熟,司马一职只能暂时由你来任了。” 哦吼! 躺着又升了一级! 吴良心中自是喜出望外,嘴上却故意问道:“不知司马多少俸禄?” 做人便要始终如一,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形象贯彻到底。 “年五百石!” 曹操果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那军候呢?” 吴良又问。 “年三百石,还不快快谢过使君?” 曹禀连忙抢答,曹操与吴良讨价还价的时候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此刻真怕吴良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整整多了两百石呢……谢过使君!” 吴良这才喜滋滋的拜谢。 如今轻松出任瓬人军司马一职,他距离摸金校尉已仅有一步之遥。 这么看起来,与传说中的发丘中郎将之间的距离貌似也没有那么遥远了! 民间传说,发丘中郎将会得到一方曹老板特制的“发丘天印”。 印上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字,是件不可替代的神物,号称一印在手鬼神皆避,也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曹老板,别看他一见自己就吹胡子瞪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其实不过是傲娇罢了。 倘若真不喜他,司马一职又如何轮的到他? 由此可见吴良在曹老板面前树立的这个小人物形象,还是颇为成功的…… …… 如今曹军正将陶谦围困于郯县,只要粮饷足够又无外援干扰,破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吴良也不确定局势的改变会对历史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比如:刘备提前带人前来援救陶谦;再比如张邈、陈宫等人提前接应吕布;又或是陶谦真就提前一年被曹操给灭了;亦或是引发了一些其他意想不到的事…… 而这些变化之后,又会产生什么样的蝴蝶效应,都是未知数。 曹操却认为已经胜券在握,自然用不上已不足百人的瓬人军,便在封赏了一番之后,命曹禀暂时将瓬人军带回陈留修整。 吴良的赏赐自然也要到了陈留才能兑现,曹禀身上带着曹操的亲笔书信,陈留太守张邈收到书信自会安排。 于是瓬人军再次开拔。 吴良本就不打算掺和任何战事,自然也乐于如此。 …… 十日之后。 陈留郡内一处名门望族遗留下来的大宅子内,吴良终于见到了属于自己的十个美人,而后便皱起了眉头。 “你今年几岁?” 吴良打量着距离最近的一个一看就知道很有脑子的美人,看着她那张稚气未消的俏脸,忍不住问道。 “回家主的话,婢子今年十而有三……” 美人略有些紧张,慌忙红着脸施了一礼,声若蚊蝇的应道。 “你呢?” 吴良眉头皱的更紧,又看向下一个。 “婢子年方二七……” “婢子今年年方二八……” “婢子今年十而有七……” “……” 一圈问下来,吴良有些失神。 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些美人还都没有成年好么? 就算以汉朝的礼制,女子十五便已成年,这十个美人中也仅有四个达到了成年标准…… 不过再想想,古人婚娶本就要早一些,如今又正值乱世,人们的平均寿命进一步被拉低,婚娶年龄自然也会随之再低一些,这么去想便又合情合理了许多。 第三十四章 还有五个月 但这未免也太小了吧? 受到二十一世纪社会制度的影响,这种十多岁的小姑娘在三观还比较端正的吴良眼中根本就算不上女人,甚至都很难将她们当做一个独立的异性去看待,实在很难产生非分之想。 就算有……心中那道坎也过不去,这是原则问题! 不过硬要说起来,这些“美人”的姿色其实都还是不错的,毕竟汉朝的审美与二十一世纪还是比较相近的。 一个个生的眉清目秀,还有两个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就算最差的放到后世去也能到打个八九分。 而且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些姑娘现在就有这种姿色,等到了十八岁彻底发育开了,没准儿就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想到这里,吴良忽然觉察到了一个问题。 曹操的“曹贼病”,会不会也是因此而来? 这个时代女性十五岁成年便要嫁人,可是一般到了十八岁之后才会完全发育开,那时才更有味道。 所以曹操可能也未必就是对人妻情有独钟,而只是钟情于发育完备的成熟女子。 只可惜这样的女子早就听从父母之命嫁为了人妻,有的孩子都已经满街跑了,以至于曹操只能被迫捡漏了,还得背上个曹贼的骂名,他心里也很苦啊…… 这种可能性真就未必没有。 需知三国时期喜欢人妻的可不只有曹操一个,就连后世人尽皆知的武圣关羽其实也是此道中人。 《三国志·蜀纪》中有载:“朗父名宜禄,为吕布使诣袁术,术妻以汉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围,关羽屡请于太祖,求以杜氏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见之,乃自纳之。” 说的是,建安三年(公元198年)的时候,曹操与刘备结盟围攻吕布于下邳。 在这期间,关羽屡次向曹操请求在城破之后要纳一个名为杜夫人的人妻。 曹操嘴上虽然答应,但又见关羽对这名女子如此关注,就暗忖杜氏到底有多美貌,居然能把关羽迷成这样。 于是破城之后他先去见了杜氏,结果见过之后果然美貌非凡,然后……曹操就果断拒绝了关羽纳杜夫人的请求,自己反将纳杜夫人纳为了妾室。 Emmm…… 所以说,后来曹操对关羽再器重,关羽也断然不肯效忠于他,除了忠义无双的高尚品德,也未必就没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这可是夺妻之恨呐! 搁谁身上谁心里能舒服? 还给你卖命,想多了吧曹老板? “家主为何愁眉不展,是不是对我们不满意?” 见吴良看到她们之后,眉头就始终皱成一团,少女们心中自是有些忐忑,如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忍不住怯怯的问道。 “家主若是瞧不上我们,也祈求家主莫要将我们送回去,我们还可以为家主煮饭、打扫、更衣、叠被……旁人会的我们都会,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家主。” “若被送回去,我们便只有被卖入章台(汉朝的青楼)一条路可走,与其那般猪狗不如的活着,倒不如死了算了。” “家主,求你了……” “……” 有人开了头,姑娘们顿时都害怕起来,一个个跪倒在吴良面前啜泣,却又极力保持着克制,生怕声音大了惹烦了吴良。 吴良知道,这些“美人”其实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就是“庶族”。 汉朝社会等级分化非常严重,如果只将这时候的社会分为两个阶级的话,吴良会将其分为“士族”和“庶族”。 所谓士族,指的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 东汉选拔官吏只看家世出身,从而导致朝廷的重要官职都被家族垄断,这些大族又通过互相联姻,在朝廷内部逐渐形成了一个完全对外封闭的“天龙人”阶级。 而所谓庶族,指的则是士族之外的所有阶级。 士族不与庶族通婚,甚至坐不同席。 因此哪怕庶族再有钱再有势,也永远都是下等人,没有任何晋升渠道…… 这有点类似于某宇宙第一大国的种姓制度,人生而不平等,永远无法改变。 甚至哪怕在当今乱世之中,“士族”之风也依旧没有丝毫衰减,反而愈发严重。 就连曹老板也不能例外,只因他是宦官之后,在那些根正苗红的士族阶级眼中只能算是半个士族,因此早年于长安为官之时便处处受到歧视,抱负得不到施展,窝囊气却没少受。 曹老板尚且如此,何况那些真正的庶族? 当然,这可能也是曹老板有曹贼病的原因之一,他既然认为自己是士族之后,不愿自降身份自然就只能娶士族女子,可天底下士族毕竟是少数派,适龄女子就那么多,供小于求的情况下,就算是二手的也只能将就了。 也就是说,庶族的姑娘哪怕再才貌双全,也绝对不会有机会嫁入豪门变凤凰,连成为妾室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只能成为士族阶级的下人,为其服务供其玩弄,最后像一张用过的手纸一般被无情丢弃。 显然现在跪在吴良面前的姑娘们,便是庶族。 因为士族哪怕早已家道中落,地位也依旧远在庶族之上,绝没有人敢把她们当作私人物品送来送去。 是的,因为某些原因,面前的这些姑娘已经成了私人物品。 如果这些“物品”连送出去的价值都不复存在,那么也就等于没有了价值,结局一定会极为悲惨…… 不过话说回来。 吴良回忆了一下“有才兄”的家世,貌似自己现在也是庶族…… “都起来吧,我不会把你们送回去。” 吸了口气,吴良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对面前的“美人”们说道。 “真的么?” “美人”们惊喜道。 “当然,我喜欢青梅竹马的感觉,怎么舍得把你们送回去?” 吴良嘿嘿笑着,迈步来到那个已经十七岁的“美人”面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月生辰?” “婢子姓鲍,单名一个柔字,三月生辰。” “美人”微微低头,小声说道。 “鲍柔……鲍柔……嗯,真是个好名字,一听便令人心驰神往。” 吴良点了点头,掐指算道,“当下是十月,这么算起来还有五个月。” “家主,什么还有五个月?” “美人”疑惑的问道,心中略有些忐忑,听起来怎么感觉像是某种危险的倒计时呢。 “嘿,说了你也不懂。” 吴良又是骚骚一笑,对众“美人”大手一挥,豪气说道,“都起来去挑住所吧,宅子现在还是空的,谁先挑上哪间以后便住哪间!” 第三十五章 百里香 “……” 听了吴良的话,“美人”们谁也没动,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竟纷纷面露惊惧之色。 事出反常必有妖! “美人”们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以前她们都只配住在简陋的下人房里。 就是那种额外修建在大宅子后院角落里的下人房,除了少数命好被挑选出来专门服侍家主及其家人的人才有资格踏足大宅子。 剩下的人则都只能挤在下人房的通铺上,只有家主派下来的活计时,才被允许走出下人房,就算如此见到家主及其家人,也要躲得远远的,甚至就算只是被看到污了眼睛,都有可能受罚。 可现在,这个家主竟然让她们在宅子里面随意挑住所,这能是好事么? “怎么都不动?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 吴良奇怪的问道。 “家主,婢子斗胆问一句,家主该不会就是要办章台吧?” 那个年仅十三岁的“美人”目含水色,微微抬头看着吴良,声音颤抖的小声道。 “办章台?” 吴良有些搞不懂这个小丫头的脑回路。 “婢、婢子曾听一位姐姐说过,章台就是一座大宅子,宅子里有许多屋子,每个屋子里又都住了一名女子,不管是谁来了只要肯出钱,就能、就能……” 显然这个小姑娘因为年纪尚小,生理卫生知识掌握的还不到位,以至于说到此处便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 “噗嗤!” 吴良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别说,这小妮子列举出来的特征还真是都在点上,差点连吴良自己都以为自己就是要办章台。 他这一笑,便又吓到了“美人”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 想不到求来求去,最后还是难逃这样的命运。 “行了,现在我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去挑屋子,一盏茶过后若是你们还有人没挑好,家主我没准儿可就真要办章台了!” 吴良当即瞪起眼睛,板着脸喝道。 他这一喝,顿时又吓的“美人”们身子一颤。 但听到最后那句话,仔细琢磨了一下她们才逐渐反应过来……所以说,难道家主并没有办章台的意思? 那到底是…… “还有半盏茶的功夫。” 吴良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 “各位姐姐,你们说家主到底什么意思呀?” “不知道……看不透……” “从没见过这样的家主……” “那咱们?” “横竖都逃不过一劫,家主让咱们挑,咱们难道还能抗命?”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挑……” “美人”们心中依旧忐忑,但听到吴良给了期限,心中便又多了一层压力,只得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对吴良施了一礼之后向宅子里面跑去。 吴良的这座宅子规模非常可观。 四进三院,乃是汉代非常流行的廊院式院落,前窄后宽,绿化面积也很足,甚至还有一个假山装饰的小池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遗留下来的宅子。 可惜因为已有一些时日无人居住。 宅子里面的绿地大部分已经荒废,小池塘的水也已经绿了,许多屋子里的家具也多少有些损坏与缺失,并且还挂上了一层蜘蛛网与厚厚的灰尘,不收拾一下根本无法居住。 吴良也是今天才拿到这个宅子,就在“美人”们送来之前,还未正式入住。 实话实说,战乱年代大户人家要么提前跑路,要么因为站错了阵营惨被抄家,各种原因之下空下来的大宅子并不少。 这样的宅子庶族怕惹祸上身不敢来碰,士族又未必瞧得上眼,最终只能放在这里落灰。 如今赏赐到吴良手里,曹老板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片刻之后。 “美人”们再回到吴良面前,自是已经挑好了心怡的屋子,忐忑的脸上多多少少挂了些许喜色。 这宅子虽看起来脏乱了些,但阵势可一点都不小,这位家主定是个大人物呢。 “挑好了?” 吴良挑眉问道。 “好了……” “美人”们连忙答应。 “可都遂了心意?” 吴良又问。 “嗯……” “美人”们又答。 “既然挑好了,以后住在这里这宅子就有你们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应担起相应的责任,使这座宅子重新焕发生机。” 吴良停顿了一下,起身再次来到“美人”们面前,打量着问道,“你们之中,谁女工做得最好?” “我……” 一个“美人”站了出来,俏脸之上微微泛起一抹粉意。 这是吴良一眼就认定的两个美人胚子之一,可惜现在只有十五岁,还得苦苦等上三年。 “你叫什么名字?” 吴良冲她微微一笑,问道。 “百、百里香。” “美人”略显紧张的答道。 “百里香……这名字也很有味道啊,正是美人该有的名字。” 吴良知道百里是个复姓,“美人”单名一个香字,于是便笑道:“香儿,不久之后会有人送来五十匹布帛,这些布帛归你保管使用,先给这里的所有人做上两套衣裳,包括我在内,记住了么?” 一听这话,“美人”们顿时又受宠若惊起来。 五十匹布帛,换成粟米放在一般人家能吃好几年啊,家主果然不是一般人! 可是,家主真的要给我们做新衣裳么? 这不是在做梦吧? 还是说,家主让我们穿上新衣裳另有所用…… “……” 百里香却被这一声“香儿”给叫的有点失神。 如此亲昵的称呼,只有她还小的时候,爹爹娘亲才会叫起。 后来战乱四起,爹爹被抓了壮丁之后便再无音信,母亲不久又生了重病不治身亡,家里的房子田地都被人夺去,年幼的弟弟也在流亡的过程中活活饿死。 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她也终于流落到今天这一步。 那父慈女孝的画面早已远去,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如此唤她,甚至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乎她叫什么了…… 想起这些,一股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凄凉涌上心头。 百里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鼻子一酸一股热流便自美眸中涌出。 “这是咋了?” 吴良见状自是一愣,难道我安排的工作太过繁重,把小妮子吓着了? 不应该呀,我又没规定时限。 “爹……不是不是、家、家主恕罪!” 却见百里香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拼命的用眼睛擎住泪水不让其落下,一边不住的向他磕头,“婢子一时自苦没有忍住,婢子知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 第三十六章 佩奇 爹? 这失口出来的称呼把吴良叫的更懵。 吴良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有才兄”这副身体不过只有二十四岁,看起来应该没有那么老吧,怎么就能叫成爹了呢。 干爹倒是可以接受…… 不过其实他也看得出百里香心中似乎有苦,尤其是这副不小心当着他的面落泪之后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可见在来到他这里之前,这姑娘必定受过不少管教,心中又不由的怜惜起来…… 毕竟现在百里香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不怜惜谁来怜惜? 于是吴良蹲下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开口问道:“说说看,你错在哪了?” “美人”们以为吴良要惩治百里香,纷纷屏住呼吸,抿着嘴唇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百里香瘦弱的身子则又紧张的抖了一下,连忙低头避开吴良的目光颤声答道:“婢、婢子不该哭,更不该在家主面前哭,惹得家主心烦……” “香儿你听着,还有你们,也都听着。” 吴良听罢点了点头,又转头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美人”们,正色说道:“这是我的宅子,今后也是你们的宅子,在这座宅子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你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你们,哪个敢来指手画脚就让他滚蛋,这就是唯一的规矩,听清楚了没?” “!?” 此话一出,百里香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一脸诧异的看向吴良。 “美人”们也是神色惊异,仿佛幻听了一般难以置信的望向吴良。 家主饮酒了么? 不然为什么会说胡话? 可是也没嗅到酒味呀…… 这些“美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早已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规矩,因此即使听到吴良这番话心头一震,也只当做脑子不清醒时的妄言。 不过她们却也隐约意识到,这位家主……似乎有些不同。 看到她们的反应,吴良就知道仅凭这么几句话,还不足以改变早已在她们心中生了根的阶级意识。 不过他也不急,相信时间终会改变一切。 于是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吴良起身又问:“下一个问题,你们之中,谁煮饭最好吃?” …… 不久之后。 宅子里衣食住行等等方面的工作便都有了合适的人选,九个“美人”都有安排,却单单将最先问话的鲍柔空了下来。 其实鲍柔已经毛遂自荐了好几次,但吴良却都将工作分给了旁人,似乎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能想到的工作又都已经有人做了,鲍柔心中自是七上八下,眼眶都急的有些泛红。 难道家主单单不喜她一人? 其他人也在偷偷替鲍柔忧心,在这群“美人”中,鲍柔年纪最长,平时对她们多有照顾,若是家主单单不要鲍柔姐姐,她们心中都会难过。 就在这时,吴良终于叫到了鲍柔的名字:“柔儿,你过来。” “家主……” 鲍柔连忙躬身上前。 “从今日起,你专门负责我日常的生活起居,生活起居你懂吧,就是更衣洗漱、铺床叠被、斟酒泡茶之类的生活琐事,不过也不用太过上心,一般情况下我都能自理,叫你时你再过来帮忙就可以。” 吴良笑呵呵的说道。 还有五个月,安排的离自己近一些先熟络一下感情。 顺便提一句,鲍柔就是十人之中除百里香之外的另一个美人胚子,刚好又是最接近十八岁的美人,也算没有太令吴良失望。 “是,谢家主。” 鲍柔眼睛一红,连忙应道。 这在“美人”们的观念中无疑是最好的工作,能够为家主贴身服务的婢子,沾着家主的光,各方各面的待遇自然都要略好上一些。 想不到家主单单留下她,竟是另有安排,柳暗花明又一村,惊喜ING…… “行了,大家现在都有了安排,从明天起各司其职,至于今天,大家就先对宅子来个开荒大扫除吧。” 新生活即将正式起步,吴良心中也充满了期待,喜滋滋的道,“不过重活千万不要勉强,我一会回军营里去叫几个有力气的兄弟来帮忙,到时候让他们干,咱们不干……” 正说着话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几个粗犷的声音: “有才兄弟,你说的有力气的兄弟,该不会是咱们几个吧?” “有了新宅子也不知会一声,是不是怕咱们来你这儿讨酒吃啊?” “光出力气没酒吃可不成!” “啧啧啧,做了司马就是不一样,俺要是能有这么个大宅子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吴良回头看去,来者果然是陈金水那六个与他在梁孝王墓中出生入死过的瓬人军兵士。 在他们的身后,还跟了一队挑着重担的仆从,显然这些人是专程来给他送曹老板的赏赐的,两百石粟米,五十匹布帛。 其实这几个兵士一开始说话没有这么没大没小。 尤其是得知吴良已经贵为瓬人军司马之后,更是连话都不敢与他说了。 但吴良并不在意这些,来陈留的路上照样与他们插科打诨,一点架子都没有,渐渐的他们才终于放开了一些。 当然,该有的分寸依旧还在,只是私底下略微放纵一些。 “你们来了?来的正是时候。” 吴良回头笑呵呵的道。 “参见司马!” 下一秒几人已经正经起来,极为正式的向吴良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校尉传令,为方便司马今后行事,今日起我等六人调入司马麾下,直接受司马管束,任凭差遣!” “陈金水特来报道!” “尹健报道!” “徐六福报道!” “张小光报道!” “高茂财报道!” “李原报道!” 这些家伙一惊一乍,倒将吴良的“美人”们吓了一跳,一个个背过身子躲在吴良身后不敢作声。 “行了啊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装给谁看,留着点力气给我把库房清理出来先,将我的粮食和布匹全部搬进去存好喽。” 吴良笑骂了一句,几人应了一声撸起袖子便要去收拾库房。 却见吴良又叫住一人:“尹健,你家住陈留,陈留你最熟悉,一会随我出去置办些必需品,再买些酒肉时蔬,今晚兄弟们不醉不归!” 第三十七章 买盐 此时的陈留虽称不上车水马龙,但与吴良近些日子行军路过的那些城郡相比,还是要热闹许多。 只不过战乱时节,走在街上的青壮年男子要少一些,大多是都是中老年、孩童或是妇人。 相较后世的朝代,汉代女子的社会地位还是不错,不但可以外出经商、务农,还可以协议离婚,若是寡妇也可以选择再嫁,甚至一些士族女子若是有才,还有机会入朝为官,参预朝政。 其中东汉就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女文官,叫做“班昭”。 提起这个名字很多人或许并不熟悉,但提起她的一部作品,许多人立刻便会口吐芬芳——《女诫》。 “三从之道”、“四德之仪”、“女子无才便是德”等等论调便是这位女文官率先提出,并且对后世的社会形态造成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没想到吧。 率先考虑怎么压迫女性的并非男性,恰恰也是女性…… “有才兄弟,看到前边那面旗子了么,那就是盐行。” 出来之后,尹健率先将吴良带到了盐行。 这是吴良的意思。 要过日子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吃喝拉撒的问题,吃还要排在首位,而谈到吃便绝对避不开盐,这玩意儿不但是重要的调味品,还是与健康息息相关的必需品。 “走着。” 吴良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步入盐行。 “有礼了,客官您买盐呐?” 见吴良身后带着个兵士,原本神色冷漠的小厮连忙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行为举止中带了些小心。 “只有这种盐?” 吴良走上前去,看了看面前的几口盛放盐块的大铁盆,有些不太满意的问道。 这种盛盐的铁盆在1997年才首次出土,被后世考古界称为“盐铁盆”,古籍中多记载为“牢盆”,乃是东汉年间由朝廷特制的一种十分重要的煮盐工具。 永和元年(公元84年),汉和帝上位之后暂时废止了食盐官营的法令,此后,朝廷仍主税课,盐业民营,直至汉末。 而“盐铁盆”便是朝廷管控私盐产量防止偷税漏税的工具。 法令规定盐户必须从官府领取“盐铁盆”才可制盐贩盐,并且盆盆皆需申报,杜绝偷税漏税的现象。 不过这并不是吴良关注的重点,主要是盐铁盆里的盐块实在是…… 晶体中泛着深浅不同的黄色与褐色不说,还能明显看到一些小石子掺杂其中,甚至能够闻到一股浓烈的泥腥味。 其实小石子都还好说,大不了吃饭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硌断了牙便是。 但盐块中那些斑斓的颜色实在太夸张了。 这说明盐块中必定含有其他的物质没有处理干净,倘若是硝磷钾一类自然盐中常有的物质,吃多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而据吴良所知,汉朝的制盐工艺已经有所发展,并且出现了许多盐井,甚至之前因为官营过一段时间,已经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再差也不该差到这种地步才是…… 果然。 “自然不是,里面倒还有一些好盐,客官请随我来。” 小厮连忙指了指后堂,走在前面为吴良掀开帘子。 吴良来到后堂之内,又看到几口铁盆,这里面的盐虽然也远远达不到二十一世纪那般晶莹精细,但却比外面的好了太多,至少没有了那么吓人的斑斓之色。 “这还差不多,这盐怎么卖?” 吴良终于满意问道。 但小厮却并未直接回答吴良的问题,而是躬身反问道:“恕小人冒昧,敢问客官是城内哪家的贵客?” “有干系么?” 吴良微微皱眉。 “自然有干系,这种细盐只能卖给城内有名的世家士族,若是旁人买盐便只有外面的粗盐可卖,请客官恕罪。” 小厮此刻依旧摸不清吴良底细,还是低眉顺眼的说道。 “这是什么规矩?” 一听这话,吴良心中猛的窜起一股无明业火,卖盐就卖盐,还卖出个尊卑有别来,什么玩意儿! 见吴良情绪已经不对,尹健连忙将其拉住,附耳小声说道:“有才兄弟,息怒息怒,确实有这么个规矩,这规矩也不是现在才兴起,我打小就已经这样了,而且不只是盐行,就是各行各业也都是这么回事,没必要与这佣人计较,不止他说了不算,便是这盐行的主人说了恐怕也不算,他们也得仰人鼻息。” “嗯……” 吴良随即发出一个沉沉的鼻音,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出于对历史的了解,他自然要比尹健更清楚其中问题的核心所在,只是没想到情况居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吴良是个爱惜自己的人。 外面那种粗盐,他就是饿死,撞死在盐铁盆上,也绝对不会吃上一口! 于是。 又看了一眼外堂,吴良从怀中掏出一件踩扁了的金器递到尹健手中,开口说道:“我就不一起逛了,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外面的粗盐让盐行装上一盆送到家里,顺便再给我买些肉类,什么鸡鸭鹅豚都多备上一些,还有酒和碳,总之平常吃的用的只要是我那里缺的都给我备齐,应该够了吧?” 不要误会,他可不是打算就这么将就,而是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来说,粗盐提纯根本就是小儿科的知识,只要是参加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就在初中化学课上做过这个实验,就算现在条件有限,他也能有的是办法能够提炼出比内堂那些“细盐”好上十倍甚至百倍的食盐! 呵呵,以为这样就能妨碍老子过好日子么? 不但没门,窗户都没有! 老子不仅要吃上“天龙人”从未吃过的精盐,还要喝上“天龙人”想都不敢想的美酒,到底谁才是“天龙人”! 是的,美酒,这个时代还不曾出现的蒸馏酒! 就这么一会,吴良已经暗自决定对酒进行改造。 “够了够了,包在我身上!” 尹健拍着胸膛说道。 “那你去办吧,我还有事要去军营一趟,晚些时候在我的宅子里见。” 吴良点点头,扭头便出了盐行,直奔军营而去。 今晚有酒又有肉,他计划将“典韦”一起叫来家中结交。 虽然两者现在还没见过面,但他早已对典韦的喜好了如指掌。 《三国志·典韦传》有云:“典韦,陈留己吾人也。好酒食,饮啖兼人,每赐食于前,大饮长歠,左右相属,数人益乃供,太祖壮之。” 知其所好,再投其所好,自然无往而不利! 第三十八章 洛阳铲 陈留大营内。 “好!”“好!”“好!” 阵阵叫好声自围观兵士中传来。 吴良好奇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魁梧壮硕面色黝黑的兵士正在场内练武,一根电线杆子一般牙门旗杆竟被他单手举起,仿佛杂耍一般在人群中走动。 脸未红气未喘,显得轻松至极。 “此人便是典韦吧?” 吴良碰了碰身边的兵士,笑呵呵的证实道。 《三国志·典韦传》中便曾记载过典韦单手举起牙门旗的事情,想不到刚来就被自己看到,这就是缘分么? “你是哪个营的?” 那兵士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警惕问道。 “瓬人军。” 吴良笑道。 “那就难怪了,我还道咱们这儿当兵的有谁会不认识典伍长。” 兵士这才终于冲吴良露出笑脸,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我跟你说,典伍长可是咱们陈留守军中有名的力士,举个牙门旗只不过是小场面罢了,前两年征讨董卓的时候,我还亲眼见过他一人撞破十人盾阵的场面呢,厉害吧。” “厉害,可这就奇怪了,典韦既然如此厉害,为何只是伍长?” 吴良又故意问道。 这也是他研究历史的时候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按理说冷兵器时代像典韦这样的猛士,无论在任何阵营中都会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光,张邈如果不是瞎子或是聋子的话,就不可能看不到或者没有耳闻,又怎么会视而不见呢?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兵士自得的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说道,“怪只怪典伍长吃得太多,性子又太直,因为这点小事曾屡次冲撞军中司马赵宠,而赵司马又是深得张太守信任的人,他要压住典伍长,典伍长怎会有出头之日?” “原来如此,多谢大哥指教。” 吴良听完拱手谢道。 关于这个赵宠赵司马,吴良的了解倒是不多,因为史书中只提到典韦跟随张邈时,“曾隶属于司马赵宠”,除此之外便再多一句也没有了。 既然没有介绍,便说明此人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辈子也不曾做过什么大事,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不过好笑的是,这个赵宠心眼儿也未免太小了。 典韦这样少见的力士能吃是多么正常的事,说起来上战场的时候杀的还多呢,赵宠能因为这点小事屡次惹得典韦屡次冲撞,也真是奇葩。 不过回头再想想。 “有才兄”也曾因为“吃”的事惹到了周丰,还屡次换来杀身之祸,倒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 这或许便是时代的缩影? 说话间,只听“嘭”的一声。 典韦已经将牙门旗放回了地上,大步走到一名兵士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脖子伸出大手道:“牙门旗我已举过,是你输了,拿饼来!” “好好好,给你便是,莫要动手,我可经不起你折腾。” 那兵士连忙从怀中摸出两只干饼交到典韦手中。 “这就对了。” 典韦这才满意笑道,一边将一只饼丢入口中放肆大嚼,一边扭动壮硕如熊的身体向人群外走去。 这体格顶两个现在的我,顶四个二十一世纪的我…… 吴良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便快步跟了上去搭讪:“典力士,请留步。” 典韦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着吴良:“怎么,你也要与我打赌?赌什么?饼带在身上么?概不拖欠!” “不不不,我不打赌,只是想请典力士帮些小忙。” 吴良笑道。 “帮忙?帮什么忙?” 典韦面露诧异之色,我与你很熟么? “我最近搬了新宅子,有些力气活需要人做……” 吴良笑呵呵的道。 听到这里,典韦脸上已经浮现了一丝愠意。 他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敢来军营里招小工的人,而且还找上了他这个伍长,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然后就听吴良继续说道:“典力士要是愿意帮忙的话,今夜肉食管够,酒水也令典力士吃到满意,如何?” 此话一出,典韦脸上的愠意瞬间消失不见。 正在下咽的干饼停在了喉咙处,一双牛眼也瞪大了许多,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难道陈留郡内还有人敢欺骗典力士么?” 吴良笑着反问。 “咕噜!” 那块干饼终于咽下,典韦依旧有些狐疑的确认道:“这位兄弟,你是不是没见过我的食量?” “略有耳闻,不过再多我也供得起,只怕典力士不愿来。” 吴良道。 “去,去去去!这就去!” 典韦反倒还怕吴良后悔,连忙说道,“你前面带路便是,只要酒肉管饱,莫说搬个宅子,便是搬座山我也遂了你的愿,但你若敢糊弄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 宅内。 “有才兄弟,你这是从哪找来的怪人,那么大一张石桌,在他手里就像拎小竹凳一般轻巧,这还是人?”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自打典韦来了之后,陈金水这几名瓬人军的精英兵士瞬间就失去了光彩,一个个神色惊骇的凑在吴良身边小声问道。 “此人唤作典韦,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你们没事儿与他多说说话,互相认识一下。” 吴良停下手中的木炭,笑呵呵的说道。 今天能把典韦请到宅子里来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人与人打交道嘛,都是由浅入深的,一开始目的就太明确反而容易招人防备。 “那是得好好认识,有这么个自家兄弟,出门在外不知道有多安心。”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说着话,陈金水又指了指吴良用木炭在一块刚裁下来的麻布上所画的图案,好奇问道,“有才兄弟,你这画的又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生古怪。” “这叫洛阳铲,这玩意儿造出来可有大用,以后兄弟们能不能吃饱饭就全指着它了。” 吴良也不藏着掖着,大方的展示给几人看。 此物在1923年由洛阳郊区的一个叫做“李鸭子”的盗墓贼发明。 自它问世以来,天朝古墓葬最集中的洛阳邙山地区十墓九空,古物大量外流,在考古界可谓恶名远扬。 不过这玩意儿在盗墓钻探方面确实有奇效。 以至于后来竟也成了国内田野考古工作者的特备工具,甚至在考古专业的教科书上画出图形,介绍其使用方法,向全国推广使用,并因此而形成了天朝独有的考古钻探技术,也成了天朝考古钻探工具的象征。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哪怕在世界范围内,洛阳铲也是最好的考古工具之一。 吴良虽然对许多汉代之前的古墓遗址都有了解,甚至还有很多都能够说得上具体位置,但考虑到此时与后世差了近两千年,地形地貌或多或少会有些不同,想要提高盗墓效率,洛阳铲依旧是必不可少的神器。 除此之外,吴良还打算打造一批工兵铲,作为瓬人军的专用工具。 这玩意儿一物多用,方便携带,好用的很。 第三十九章 五步产盐法 当然,有了今天买盐的经历,这洛阳铲和工兵铲吴良自然已经不打算自己去找铁匠打造。 汉朝“盐铁”不分家,相关法令中都是同时出现。 而这个时代,铁在士族阶级眼中,无疑是一种比盐更加重要的战略物资,只怕相关方面的手只会生的更长。 所以,吴良打算这件事委托给曹禀去做。 以他的身份,想来就要容易多了,而且保质保量,公款消费,简直一举多得。 画完洛阳铲和工兵铲的草图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吴良回身再看时,自己这座荒废了有些日子的宅子终于有了那么点样子。 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已经基本清理干净,露出了下面的青石地面,翻倒在地的石桌石椅都摆到了相应的位置,胳膊伸的太长的老树也被砍去了旁枝,看起来整洁了许多。 而他的那些“美人”们也都是干活的好手,宅子中明里暗里的地方,都被她们细心清扫擦洗了一遍,焕发出原有的漆色与木色。 就在这时,去帮吴良采购物资的尹终于回来了。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身后跟了好几辆马车,都是前来送货的商家。 别说,这个家伙到底是有家室的人,的确是过日子一把的好手,他这一圈给吴良采购回来的物资异常全乎,大到水缸水桶和被褥,小到锅碗瓢盆与杯具,总之不管吴良提到的没提到的全都给买了回来。 “嘿嘿,有才兄弟,这居家过日子不比其他,啥东西没有都不行,你这刚要起步,住的人又多,以后要购置的家伙事儿还多着哩。” 见到吴良,尹健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道,还有那么点邀功的意思。 “还是你最有前途,先把叫人把东西搬进来吧。” 吴良笑着夸赞一句,待那些商家的佣人将一件件东西抬进来之后,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口装满了粗盐的盐铁盆上。 盐行的佣人守在盆边,扭扭捏捏不肯离去。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尹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叱道。 此前在盐行有些折了面子,尤其是折了吴良的面子,这个家伙心中也多少有些不满。 “盆,这盆我还得带回去……” 盐行的佣人小声说道。 “住这种宅子的人,难道还能昧下你家的盆不成?回头差人给你送去便是!” 尹健又道。 “这……是。” 佣人想想也是,这才无奈出了宅子。 尹健回头见吴良仍看着一盆的粗盐出神,以为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气恼,便又开口劝道,“有才兄弟,这盐的卖相是不怎么样,不过也能将就着吃,我已经吃了二十几年,也吃……没吃出什么事。” 尹健原本想说“吃不死人”,但这话既不吉利又不好听,临了便又改了口。 是吃不死人。 吴良承认尹健的说法,汉代虽然还没有发展出唐朝的“五步制盐法”,也没有掌握提存技术,但这些盐好歹也经过了煮制,并非原始盐矿。 否则,汉朝的老百姓早就被害死的差不多了,群雄诸侯还拿什么打仗? 但也只是一下子吃不死人而已…… 这些粗盐里面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太多,有些不好的东西吃的不多,短时间内虽不会致命,但在身体里面积累的多了,开始发作的时候便可瞬间取人性命。 吴良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自然是希望自己活得越久越好。 所以该讲究的地方,还是得讲究起来。 “典伍长,你过来一下呗。” 如此想着,吴良站起身来冲正在忙活的典韦招了招手。 “什么事?” 典韦连忙走过来问道。 刚才尹健回来的时候,典韦就留意到了最后送进来的那一整车生肉与活鸡活鸭,再加上看过这座宅子的规模,心中揣测吴良身份的同时,已经确信吴良没有骗他,今晚他真的可以大饱口福了。 也是因此,典韦自然不敢再对吴良有小觑之心,言语与行为都略微拘谨了一些。 吴良则冲典韦笑了笑,问道:“这些盐块你能不能捏碎?” “多碎?” 典韦问道。 “能多碎就多碎,最好碎如齑粉。” 吴良道。 院子里没有磨,只能将典韦当做磨了,正好借此机会更为直观的了解一下典韦的怪力。 “那能不能先预支一碗,不,三碗酒,喝了酒才好使力气。” 典韦扭头看向了一起送来的两个未开封的大酒坛子,喉咙涌动了一下,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请。” 吴良点头。 典韦一听便喜上眉梢,壮硕的身子瞬间变得轻巧了许多,两三步来到酒坛子前面,轻轻一拍弹飞泥封,拿起旁边的一只新碗在衣服上胡乱蹭了两下,便探入坛中舀起酒来。 “咕咚咕咚咕咚……” 三碗酒眨眼下肚,典韦虽意犹未尽,但也恪守本分,有些不舍的放下酒碗重新回来,从盐铁盆中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盐块。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而不是“咔嚓”一声。 那盐块竟瞬间化作粉末,细沙的杂色粉末自典韦指缝间流了出来。 “牛!” 看到这一幕,吴良都忍不住拍了下手,大声叫好。 不愧是我看中的名将,典韦我必收入麾下,谁来了也不好使! “嗷……” 陈金水等人,也是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大大的“o”型,仿佛刚刚吞下了一颗鹅蛋,半天无法合拢。 …… 接下来事情就变的简单多了。 吴良吩咐典韦将盆内粗盐全部捏碎,自己则带了把剪刀去了库房,裁下好几块麻布拿了出来,叠为四层将其罩在一口大缸上。 而后坐在一旁耐心等待典韦碎盐。 “这……有才兄弟,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陈金水等人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的问道。 “煮盐。” 吴良笑道。 “煮盐?” 陈金水等人面面相觑。 这铁盆里装的不就是盐么? 这些家伙都是普通百姓,连制作粗盐的过程都没见过,自然不明白吴良此话何意。 而且不只是他们,就算是从事盐业的盐行,现在用的也还是比较落后的四步煮盐法,所谓精盐不过只是将里面一些比较明显的杂质过滤掉了而已,并不能真正起到“提纯”的作用。 一直到了唐朝初期,才出现了具有“提纯”效果的五步产盐法。 因此哪怕是那些所谓士族吃的“精盐”,其实也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略微干净一些的粗盐罢了,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第四十章 盐不应该是黄色的么? 而现在,因为条件有限…… 好吧,摊牌了,不装了! 就是当初化学没好好学,后来又选了文科,化学课基本都在网吧里上的,行了吧! 因此,吴良没办法搞出当初做粗盐提纯实验时用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学试剂,于是便计划使用唐初出现便一直沿用了1300多年的“五步产盐法”,对这些粗盐进行提纯。 不过看陈金水等人的样子,吴良知道与他们说了也是白说,索性便没有继续科普。 不久之后。 典韦终于将盐铁盆内的几十斤粗盐全部捏碎。 吴良没有足够大的容器,没办法将这些粗盐粉用水全部充分溶解。 于是便只从其中取了5斤左右,放入另外一口大缸中,而后又叫陈金水等人打些水来,一边将那口放了粗盐粉的大缸注满一边搅拌,使得那些盐粉快速溶解。 这期间,他又命典韦将剩下盐粉倒入一个小缸之中,装起来留着以后备用。 自己则抽出梁孝王墓中盗来的铜匕首,蹲在地上去撬盐铁盆内侧附着的一层坚硬厚实的如同水垢一般的白色物质。 “我说有才兄弟,你都是已经贵为司马了,一个月的俸禄不知道能买多少盐,没必要这么节省吧?” 陈金水等人看着好笑,忍不住戏谑道。 “司马!?” 听到这个官职,典韦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一下,更为意外的看向吴良。 他刚才就一直在揣测吴良的身份,但尽管已经想了一万种可能,也万万没想到吴良居然是个司马…… 实话实说,典韦早已不是新兵,见过的军官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虽说司马在他见过的军官中,依旧算是属于军阶比较高的那种。 但吴良,却绝对是一个特例。 此人身上竟一点军官的架子都没有,甚至如果不是陈金水等人说出来,他都无法将吴良与军队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还是司马。 典韦心中意外的同时,吴良却依旧在专心致志的“贪小便宜”。 “咔嚓!”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片白色物质终于被他撬了下来。 这玩意儿真他娘的结实,跟石头一样硬! 所以,它不是盐。 或者说不是一般的盐,俗称“硝板”,化学名称好像是叫什么“白什么钠什么镁什么矾”来着,具体的谁知道呢。 吴良只知道,这是一种长期煮盐过程中形成的矿物结晶集合体。 在“五步产盐法”中,这玩意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既不溶于水,又能够解析粗盐中大部分肉眼无法看到却又对人体有害的元素,这当然是个化学问题,只是具体原理吴良也说不清楚,反正有用就行了,管它那么多做什么,对吧? “要不还是让我来吧?” 见吴良费劲,典韦相当有眼力劲的走过来说道,光这点就比陈金水那几个二愣子强多了。 “行!全撬下来,不过这次不用弄成粉,敲成羊粪蛋大小的碎渣就行。” 吴良果断将匕首塞到典韦手里,回头又去看陈金水等人搅拌的粗盐水。 此刻水中的盐粉已经完全溶解,散发出来泥腥味更加严重,水的颜色也完全变成了黄褐色,看起来有点恶心。 “抬起来倒入那口缸里,一定要慢,不要洒出。” 吴良指了指旁边那口被他用四层麻布罩住的大缸。 陈金水等人依旧不明所以,但也只能照做。 随着粗盐水渐渐倒进去,麻布上留下了不少大小不一的小石子和成分不明的渣滓,吴良揭开上面的麻布,缸内的粗盐水颜色虽然变淡了一些,但依旧呈黄褐色。 “把那口缸冲干净,再来一遍。” 如此两口缸交换使用,循环往复了许多遍,缸内的粗盐水依旧呈现淡淡的黄色,只是麻布基本已经滤不出杂质,再滤粗盐水的颜色也不再有所变化,吴良才终于叫停。 与此同时,典韦也终于将盐铁盆内的“硝板”处理完毕。 吴良又取来麻布将这些“硝板粒”包上,用现成的东西做了一个简易漏斗,将包好的“硝板粒”塞入漏斗底部,而后架在一口空缸上。 “都起来吧,再滤两遍。” “还来?” “晚上还想不想吃肉喝酒?” “来了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帮忙。 这一遍多了一道“硝板粒”漏斗,过滤的过程慢了许多。 但漏斗下面流出的盐水,已经彻底没有了那抹淡淡的黄色,仿佛山泉一般晶莹剔透。 吴良知道,这是硝板起了化学反应,已经解析掉了盐水中的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杂质,至少是大部分。 至于为何盐铁盆中本就结有硝板,却不能在盐行煮盐的过程中发挥同样的作用? 则是因为此时盐行煮盐用的都是已经经过晾晒严重饱和的卤水浆,而且直接煮干,粘稠的卤水浆根本无法与硝板充分接触,就算有一小部分完成了化学反应,这个环节中也无法再进行过滤,不能及时将反应之后产生的杂质滤掉,如此非但不能起到提纯的作用,反倒会对最终煮出来的盐造成二次污染。 如此,吴良依旧不放心。 又用这种方法滤了两遍之后,才终于围着大缸点起一堆柴火,进入了提取精盐最后的步骤——加热蒸发水分,等待饱和结晶。 这将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但吴良却很是惬意,坐在一旁耐心等待着杰作的诞生,这对于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来说,无疑是一次难得的生活体验,成就感满满。 而吴良的所作所为在陈金水和典韦等人眼中,却是那么的怪异,他们始终不明白吴良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下午,看到吴良从水缸内侧刮下来的一些极为纯粹的白色晶体。 “这是……” 众人不解。 “盐,尝尝?” 吴良满足的笑道,像个孩子一般欢喜。 “盐不应该是黄色的么?” 尹健不解的问道,即使盐行内堂那种专供“天龙人”的精盐,也同样透着淡淡的黄色。 所以在他的印象中,盐就应该是黄色的,而不是这种雪一般的纯粹白色。 说这话,尹健尝试着用手指粘起一点米粒大小的碎渣放入口中。 “嘶……好咸!但入口即化,真是盐呐!” 虽然咸的咧了咧嘴,但尹健的眼中却充满了意外之色,“这盐没有一丝怪味,卖相又极好,若盐行内堂的盐叫精盐,你这盐便是精盐中的精盐!” 第四十一章 壕无人性 “让我尝尝?” 其余几人见尹健竟有如此评价,也是连忙过来平常吴良手中的精盐。 “嗯,的确比咱们平时吃的盐好了不少。” “主要是色泽纯洁,少了许多细沙,看着便叫人喜欢,我愿称之为雪花盐。” “有才兄弟,你怕是要飞黄腾达了!就凭这盐的卖相与口感,还有你这独一份的手艺,若也去开个盐行,陈留郡的盐行还不得被挤兑死?” “苟富贵,勿相忘啊,有才兄弟。” 几人与尹健的表现也差不多,但夸赞了没几句之后就歪了楼,将吴良提纯出来的盐与生意联系到了一起。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常言道物以稀为贵。 见到稀有的好东西,人们自然便会不自觉的去考虑它的价值,以及变现的可能,这种思维逻辑自古便已形成。 “什么富贵不富贵,这盐是我做来给自己吃的。” 吴良只是淡然一笑,无所谓的说道。 富贵是什么,不就是财么? 财又是什么,不就是黄金么? 黄金又是什么,不就是汉梁王墓葬群那些古墓之中陪葬的贵金属么? 一个小小的梁孝王墓,便能掘出万斤黄金,那么剩下的墓中会少的了么? 据吴良所知,那里除了梁孝王墓之外,可还有12座墓葬藏于地下呢,而且所有的位置他脑中都有印象。 黄金,他想要多少便能掘出多少,弹指一挥间便可轻松成为东汉末年最富贵的人,又怎会在意盐行这点蝇头小利? 与之相比。 吴良倒更愿意用“五步产盐法”去换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让自己在这乱世之中过的更轻松更惬意一些,这样才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上面。 “如此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尹健有些惋惜的道,忽然又眼睛一亮,凑过来对吴良小声说道,“有才兄弟,你要是没心思做生意,不如将这煮盐的办法教授于我,我叫我家内人来经营这门营生,得了钱你得大头,给我们一口饭吃就行,如何?” “嘿!就你精明,我们也想混口饭吃!”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都凑了过来,将尹健挤到一边道。 望着他们期盼的脸庞,吴良却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别想了,就算真给了你们,你们也守不住的,这东西对你们来说是祸不是福,若不想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是安安心心跟着我混军饷吧。” “这是为何?” 众人皆奇怪道。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 吴良再次摇头笑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时候也不早了,架起一口大锅来,咱们准备煮肉吃酒!” 吴良倒并不担心这些人学了他的煮盐方法,私下偷偷煮盐又或者将煮盐的办法透露出去。 他刚才所用方法,并非“五步产盐法”的正确步骤,只是借鉴了其中的一些原理而已,无论是效率还是消耗都很差,根本不可能运用到大规模产盐之中。 所以有人若想用这种方法赚大钱,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这些人不懂其中的原理,只看了一遍也未必学到了其中的精髓。 当然,这也可以算是吴良的一次小小的人性考验。 目前来说,这些人可以算是吴良在这个世界最亲信的人了,倘若他们之中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又或是受不住利益的诱惑,吴良也可以提前看出来。 正好趁早将其处理掉以绝后患。 …… 汉朝的肉食也是一种奢侈品。 这时早有六畜之说,但牛和马是极为重要的劳力与战略物资,如果不是自然生老病死,人们的餐桌上根本就看不到牛肉与马肉,私自屠杀牛马甚至还属于违法行为。 当然,高高在上的士族除外,人家有特权嘛。 就算这时候被视为低贱之物的猪肉,价格也非常昂贵,根本不是普通老百姓消费得起的。 《盐铁论•散不足》有云:“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 养一头猪杀掉卖的钱,就可以抵得光景还不错的时候一整年的收入,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万事得有个参照,这里的“中年之收”,对标的可不是那些人数众多的贫农,而是生活还算过得去的中农富农,毕竟贫农饭都吃不上,哪有钱去购买猪崽,只怕还没养大,人就已经先饿死了。 另外1930年出土的《居延汉简》中还对东汉初期的猪肉价格进行了说明。 有经济学家根据当时猪肉的价格以及钱币的购买力进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那时的猪肉如果放到21世纪,每斤竟要达到255RMB-273RMB之间。 这个价格已经相当于2020年国内猪肉价格的八到九倍了…… 何况现在还是战乱不断的东汉末年,生产力受到极为严重的破坏,猪肉的价格只会更加可怕,老百姓更不可能吃得起。 不过尹健还是依照吴良的要求,咬牙买来了半扇猪肉。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倒也没那么心疼,晚上还能蹭一顿肉,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吴良现在煮的,也是猪肉。 至于剩下那些还活着的鸡鸭鹅,不用考虑贮存的问题,倒也并不急着吃掉。 吴良舀了一锅底还没蒸完的盐水,又添满井水稀释了盐水的浓度,再往里面倒了两碗米酒去腥提鲜,最后扔进去两根大葱和一大块姜,开煮! 至于其他的佐料香料,那都是士族享受的东西,在吃饭都不容易的老百姓之中本就不怎么普及,尹健没买就算了,以后再说。 “吸溜——!” 如此煮了一小会,肉香散发出来,陈金水等人已经开始不住的吞咽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铁锅里面翻滚的肉块,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就连吴良的“美人”们也都寻味而来,站在远处眼巴巴的望着,却又不敢过来。 实话实说,这些人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甚至有的人连肉是什么味道都未必尝过,更不要说见识现在的场面。 那可是半扇猪肉啊,多少人倾其一生也买不起的半扇猪肉啊。 就这么放在一口锅里煮了,难道打算今晚一顿就吃掉么? 如今这世道,便是许多士族也未必敢这么胡吃海塞了吧? 豪! 太豪了! 简直壕无人性啊! 此刻再看典韦,这位历史名将看向吴良的眼神中,已经满满都是“土豪我们做朋友吧”的意味了。 第四十二章 救救我那小儿 次日半上午的时候,吴良终于自睡梦中醒来。 推门出来,鲍柔已经守在门外,手中端着一个木盆,盆边搭着一块擦脸用的方布,盆中的水正散发着阵阵热气。 这姑娘不可能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因此也不可能提前准备好热水。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很早就守在了这里,盆内的水每过几分钟就重新换一遍,一直等到他出来为止。 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和小手就是证明。 如今已经快到深秋,早上还是有些冷的。 “家主,你醒来了,先擦把脸吧,婢子这就去取杨枝。” 见到吴良开门,鲍柔连忙躬身施了一礼,将木盆端进去屋内摆好,又将方布打湿了再拧干双手奉上。 “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以后不要等我,我醒来若有需要自会叫你。” 吴良接过温热的方布,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暖意。 “哦……” 鲍柔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抬起脸来。” 吴良又道。 “啊?是……” 鲍柔有些不明所以,但见吴良面色板正,也不敢多问什么,连忙乖乖将红扑扑的小脸仰起。 真好看。 好希望五个月的时间转瞬而过…… 吴良略微晃了下神,顺手将手中的方布盖在了这张精致的小脸上:“还是你先暖和暖和吧,以后要是再这样不听话,我可就要打屁股了,亲自打。” 说罢,吴良便俯下身子撩起盆内的温水开始洗脸。 “哗啦哗啦”的水声中,鲍柔仿佛雕像一般顶着温热的方布,半晌没有动一下。 家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麻布之下,鲍柔的脑子已是一片混沌。 尊卑有别,家主的擦脸巾,怎能与我混用,这不是乱了规矩么? 但这种感觉好温暖呀,不仅脸不冷了,就连心也温暖起来了。 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对,我应该立即去为家主取来新的擦脸巾,如此家主便不用与我混用,自然不会乱了规矩,我可真是个小聪明鬼…… 正当鲍柔如此想着,并打算付诸行动的时候。 一只大手却又兀的伸了来将这块擦脸巾取走了,露出了鲍柔那张错愕的俏脸。 “家主……” 接着不待鲍柔阻拦,吴良已经将那块擦脸巾盖在了脸上,轻轻揉动几下,擦干了脸上的水迹。 Emmm……没有洁面乳,也没有香皂,洗了脸感觉也没有那么清爽。 昨晚猪肉正好剩下些猪油,这个年代也有天然石碱,回头再用花瓣作为辅料,弄几块简易香皂给自己和“美人”们用倒也不错。 吴良心中如此想着,然后就又看到鲍柔那一副“天要塌下来了”的表情,奇怪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 鲍柔哪敢乱说。 “你不说要去给我拿杨枝么?杨枝呢?” 吴良又问。 这是现在刷牙用的工具,就是一种将杨枝的一端或两端打扁成刷状制成的牙刷,形如扫帚,作用与牙刷差不太多。 不过这时候可没有牙膏,只有一种士族才用得上的特制药粉。 尹健自然没有为他买来药粉,不过有昨晚煮制出来的精盐也能用,使用起来的效果比药粉还要好上一些。 “婢、婢子这就去取!” 鲍柔又是一愣,慌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仍在胡思乱想。 难道家主昨天说的不是胡话,这座宅子里真的没有外面的那些规矩? 可是刚才家主的举动真的好温暖,好令人安心。 怎么办,明日仍想在家主门口守着,等待家主出来训斥,再将那洗脸巾盖在脸上……可是家主说了再不听话便要打屁股,真的会打么? 为什么并不觉得害怕,甚至有那么点……期待? …… 四进三院的宅子。 吴良与“美人”们住在后面两个院子之中,陈金水等人作为他的跟班与护卫,自然得住在最前面的院子里面。 “尹健呢?” 叼着杨枝从内院出来,见院子里只有陈金水等五人,吴良开口问道。 “有才兄弟,你忘了?昨夜喝酒的时候尹健特地向你请了一天假,想回家探望妻子,这龟羔子滴,什么探望妻子,不就是想女人了么?” 陈金水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回道。 其他人也是连忙起身行礼,称呼是一回事,他们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与身份。 “哦——我想起来了。” 吴良点了点头,又问,“那典韦呢?什么时候走的?” “不到辰时,军营里有早训,他得回去报道。” 陈金水道。 吴良又点了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昨夜他与典韦之间的关系进展的还算不错。 尤其是喝过酒之后,两人已经进入了称兄道弟的阶段,还捎带打听了一下典韦与司马赵宠之间的过节,果然如此前那名兵士所说,就是点言语上的冲突,不是什么大事。 除此之外,吴良已经提前在典韦心中埋下了伏笔——蒸馏酒。 典韦这样的好酒之人,听到吴良还能够酿出世间没有的美酒,肚子里的酒虫早就被勾的上蹿下跳了。 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下次再见面,便是吴良发起攻势,彻底征服典韦的时候。 保证他一口酒下肚就中了吴良的毒,无法自拔…… 就在这时。 “嘭嘭嘭!嘭嘭嘭!” 院门外忽然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谁呀,大清早的谁这么冒失,若是扰了司马的清梦,俺定不饶你!” 陈金水吼了一嗓子,与其余几人拎起兵器一同前去查看。 “老陈,快给老子开门,开门!老子有天大的事求司马帮忙,再晚就来不及了!” 居然是尹健的声音。 声音有些嘶哑,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焦急,甚至带上了些哭腔。 陈金水听出了问题,自然不敢有丝毫耽误,连忙拉开门闩将尹健放了进来。 此刻的尹健已与昨夜大不相同,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一双充血的眼睛像兔子一般通红,看见吴良就站在院子里,便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疯狂的磕起头来:“有才兄弟,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那小儿啊,他若有事,我也活不成了!” “到底怎么回事?” 吴良一头雾水,但见尹健急得几乎发狂,又道,“要不边走边说?留下两个人看家,剩下的人一起来!” 第四十三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装神弄鬼 赶路途中,吴良终于明白尹健求他所为何事。 原来是陈留郡内正在修一座桥,这本是一件利民好事。 可自打这桥开工之后,附近的住户竟陆续开始遭遇怪事。 每每到了夜里,有些人家便会听到敲门声,起来开门查看,门外却空无一人,结果回去躺下不久,敲门声再起,再开门查看,依旧无人……如此循环往复闹一整夜。 这种怪事频繁出现,自是很快引起了附近住户的恐慌,口口相传逐渐传出了鬼怪之说。 此时忽然来了一位高人,高人找上督办此事的督邮,言明这条河中有一个蛟龙大仙,倘若大兴土木必定将其惹怒,到时不仅是负责此事的督邮与修桥的工匠要遭受报应,就连附近的百姓也会受其所惩罚,自此无法过上安稳日子。 督邮听说了这一代最近发生的怪事,再被高人的一番忽悠便信以为真,忙问高人有何解法。 高人思索良久,才勉为其难的为督邮指了一条明路——打、生、桩! 所谓打生桩,说白了便是献ji、huo人。 高人教督邮找一对tong男tong女作为祭品,tong男头朝下埋在桥头,tong女脚朝下埋在桥尾,而后再由他来做一场仪式进行献ji,如此方可平息蛟龙的怒火,蛟龙才不会降灾于他们。 结果,尹健家中那个不足5岁的男tong就被选做了祭品,今日便要献ji。 若非尹健恰好请假回去探亲,哪怕再晚上一日,甚至是几个时辰,恐怕便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了解过事情的始末,吴良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这事从始至终从始至终恐怕都是那位所谓“高人”搞出来的名堂。 而且手段并不算有多高明,只是安排的环环相扣,再加上现在的人还不明白其中原理,又普遍相信鬼神之说,因此才会信以为真,任由他摆布。 就比如这件事中出现的“半夜鬼敲门”,这在后世已经是一种人尽皆知的古代江湖骗术了。 无非就是弄点牛血或是泥鳅血涂在门上,夜里活动的蝙蝠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自然便会跑来撞门,里面的人开门查看时,蝙蝠又逃入夜色之中,当然看不到人,连蝙蝠都看不到一只,于是才会胡思乱想。 可惜这一次撞上吴良,只能算这位“高人”倒霉。 吴良钟爱历史考古研究,对历史上出现过的一些江湖骗术自然也有所涉猎。 若真要比装神弄鬼,这个时代的江湖手段还差得远呢,吴良才是“没有人比我更懂装神弄鬼”的“懂王”! “有才兄弟,你是司马,你去与那督邮说说情,说不定能救下我那小儿,只要能救他性命,今后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尹健救子心切,一路上一直在苦苦哀求。 “放心吧,小事儿。” 吴良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胸有成竹的道。 …… 吴良一行人来到河边时,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百姓,场面好不热闹。 “让一让!让一让!” 尹健与陈金水等人身着军服在前面开路,百姓自然不敢招惹,很快就为吴良让出一条通道。 吴良大步走去其中。 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个设于河边堤岸上的台子,台子用黄布包裹了起来,上面摆放着几盘瓜果肉食,还有几个青铜小鼎,鼎内插着几根点燃的香火。 而在台子面前,则站着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留着长须,眉梢微微下垂,及腰长发并未扎起,而是从背部披散下来,再加上那双微微闭起的眼睛,和一只手背在身后的上仙专用站姿…… 别说,还真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气质。 这应该就是那位“高人”了。 吴良心中想着,又看向了“高人”身侧的几名男子。 为首那人身着华丽的蜀锦衣衫,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面色白净,挺着一个很有官相的啤酒肚,头发与胡须皆修理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有权又有钱的士族子弟。 因为在汉朝的法令之中,穿戴蜀锦是士族阶级的特权,士族之外的人哪怕再有钱也不能用,否则便会被定罪。 这可能便是尹健口中所说的那个叫做“王庆”的督邮了吧? 至于尹健的儿子,暂时倒还没有看到。 不过想来应该就关押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献祭的时候才会拉上来,否则哭哭闹闹的影响了仪式多不体面。 “什么人?” 见有人突然闯入,立即有几个兵士挡在了吴良等人面前。 吴良也不理会他们,而是直接隔过他们向蜀锦男子喊道:“敢问前面那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可是陈留郡王庆,王督邮?” 刚才吴良等人进来时引起了一阵小骚乱,王庆早就已经向这边看来。 此时听到吴良说话还挺顺耳,又见他也随身带着几名兵士,或许也有些身份,便带人走过来问道:“我们见过?” “卑职乃是瓬人军司马吴良,进城没有几日,因此还不曾前去拜会,请王督邮见谅,不过王督邮的大名卑职进城之后便已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吴良拱手笑了笑,章口就来。 其实说起级别来的话,这时候的督邮和司马差不太多,只不过一个隶属于郡府,一个隶属于军部,职能分属各有不同,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 不过修桥是郡府的事,与军部没什么干系,吴良就算是司马也没权利过来横加干涉。 因此自称个“卑职”把姿态放低一些,说话好听一些也并不吃亏,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办事嘛。 瓬人军? 曹禀带回来的那个瓬人军? 不就是个专做陶簋的杂牌工匠军么,这种军队还有司马? 听到吴良的自述,王庆心中划过一抹不屑,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吴良说话这么好听,王庆也没将心中的不屑表现出来,反而笑呵呵的还礼道:“原来是吴司马,幸会幸会,不知吴司马来此有何贵干?” “贵干可不敢当,只是偶然听说此地有高人做法,特地跑来看个热闹罢了,希望没有叨扰到王督邮。” 吴良谦虚笑道。 “有才兄弟……” 一听这话,尹健当时就急了,他们可不是来看热闹的啊! 陈金水见状立刻将其拉住,小声斥道:“沉住气!既然有才兄弟不慌不忙,心中肯定早有应对之策。” 第四十四章 天意不可违 “哪里哪里,难得吴司马有如此雅兴,便请近前尽情观看吧。” 王庆笑了笑,冲挡在吴良等人面前的兵士点了下头。 兵士会意让到一边,却只将吴良一人放了进去,将陈金水与尹健等人拦在外面。 “多谢王督邮。” 吴良道了声谢,回头又对心急如焚的尹健使了个眼色,正色说道,“祭祀仪式事关民生,王督邮爱民如子,不可有丝毫闪失,你们这些大老粗便在外面候着吧,免得给王督邮增添麻烦。” “是。” 陈金水等人恭敬答应,也小声对尹健劝道,“听见了吧,有才兄弟这话就是对你说的,你若鲁莽行事坏了有才兄弟的计划,到时候救不下孩子,有你后悔的。” “唉……” 尹健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做声。 与此同时。 “咣!” 一记锣声响起。 台子面前的高人蓦然睁开眼睛,潇洒的抖了一下袍子,大声喊道:“吉时已到,请童男童女!” 话音落下,约莫几个呼吸之后。 两伍兵士小跑着进入仪式现场,手中各自提溜了一个头上蒙着布袋的孩童,孩童的手脚还用麻绳紧紧束住,防止他们挣扎逃跑。 高人见“祭品”已经送到,随即跪在台子前面的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道:“蛟龙大仙在上,如今我等在大仙头上动土实属无奈,特送来童男童女各一名,美食美酒若干,请蛟龙大仙笑纳,若有得罪之处,望蛟龙大仙莫要计较,日后定为大仙修庙筑像,年年前来祭拜,请蛟龙大仙保佑一方百姓平安……” 吴良站得比较近,这些话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骂:“去你大爷,这词编的一套一套的,若非知道你是什么嘴脸,老子差点都信了。” 说白了,这些高人的目的都很明确,就是骗钱。 不过段位高一些的都不会明着要钱,甚至任何时候说起来还是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世外高人姿态,以此来取信于人。 只有到了操办祭祀仪式、又或是修庙筑像的时候,才是他们真正开始捞油水的时候。 这个过程中,所有的环节都将由他们筹办,所有花费也皆由他们说了算,事主为了表达诚意基本不会讨价还价,其中的回扣便能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其实对于这种行为,吴良并没有那么深恶痛绝。 这个时代人们就信这个,有人喜欢钻空子,又有人愿意相信,反正骗的都是有钱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谋了财还要害命就实在太可恨了。 尤其还害到了吴良身边的人身上,更是罪加一等! 就拿着两个即将被活埋的孩子来说。 他们一没阻你财路,二与你无仇无怨,甚至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却要因为你一番的胡诌出来的话就以这种残酷的方式结束年幼的生命,若非心思恶毒到了泯灭人性的地步,这种事谁能做的出来? 说话之间,高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表演。 站起身来回头冷漠看了正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一眼,随即来到王庆身边,轻声说道:“王督邮,我已将你与百姓的诚意传达给了蛟龙大仙,现在可以进行下一步——打、生、桩了。” “来人,打、生、桩!” 王庆微微颔首,即刻下令。 听到这三个字,又见兵士已经拎着两个孩子前往位于桥梁两岸提前挖好的桩坑走去,站在外面的尹健脑中一阵轰鸣,身子随之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有才兄弟!你为什么还不动作啊!? 这一刻,尹健甚至生出了冲进去与那高人、与王庆、与所有围观的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就在这时。 “嘶……不妙!此举必后患无穷!” 吴良终于呓语似的开了口,仿佛受惊一般喊了一嗓子。 !? 王庆与那位高人疑惑的扭过头来看向他,王庆有些不悦的皱眉问道:“吴司马,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失神竟失言了……” 吴良这才装出一副猛然回过神来的样子,连连摆手言辞闪烁的道,“王督邮有所不知,我祖上乃是一脉相承的乩童,因此年幼时学了些起乩的皮毛功夫,平日里无法起乩,没想到方才听这位高人与蛟龙大仙交流时,竟莫名起了乩,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不过这些王督邮不必在意,权当做是我胡言乱语吧,你们请继续,我便不在这里给王督邮添乱了,他日得了空再上门拜会。” 说完这番话,吴良又深深看了王庆一眼,竟真的转身就走,仿佛在忌惮什么想要尽快远离一般。 呵呵,后世算命先生在千年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经典套路,不怕你不上钩! “这……” 吴良越是如此,本就迷信的王庆心中果然越是没底,愣了一下便连忙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膊,一脸笑意的说道,“吴司马请留步!哪有话说了一半就走的道理,你方才起乩时看到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也教王某心中有个计较。” “王督邮,真不是我不肯说,主要是祖上早已立下规矩,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否则是要遭报应烂舌头的,告辞。” 吴良一脸为难,为难之中看向王庆的目光里面却又带了几分同情与不忍。 “可是……吴司马再请留步。” 什么话竟还要承受报应,王庆顿时越发觉得这话非同小可,眼珠子一转,又道,“既然不能说,那就写!写出来应该是可以的吧?” 卧槽? 我怎么没想到!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吴良听完就是一愣。 他本来只是想用算命先生那一套再抻一抻王庆,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如此机智,分分钟就学会抢答了。 “这……祖上倒是没有这条规矩……” 于是吴良又皱起脸犹犹豫豫的道。 “哎呀,吴司马,吴老弟。” 王庆一听有戏,当即上前抱住吴良的肩膀,极为亲近的循循善诱道,“我初见你时便觉得你我二人颇有缘分,你想,你细想,今日你我在此地不期而遇,你又偏偏在此刻起了乩,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要我说,这一切恐怕都是天意。” “有道是天意不可违,既然天意如此安排,你又何必瞻前顾后呢?” 第四十五章 我又摊牌了不装了 “王督邮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吴良抬头望向王庆,目光纯洁的像一只从没被大象擦过屁股的小白兔。 “那吴老弟还在犹豫什么?” 王庆心中大喜,连忙又趁热打铁道。 “这……好吧,我便为王督邮写下来。” 吴良终于“下定决心”,四下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棍子,又找了一处松软的土地蹲下身来,回头对王庆招呼道,“王督邮,请到这边来。” “写在地上?” 王庆见状眉头微蹙。 如果就这么写在地上的话,他不是也得跟着蹲在旁边查看?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如此举动不仅有失体面还有辱门风,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要被陈留郡的其他门阀当做笑柄笑上几年? 站在原地静止了片刻,王庆果断叫来一名亲卫:“怎可教吴司马在地上书写,岂不要叫人笑我不知礼数,有辱斯文?你速去将笔墨纸砚取来,不得有误!” “是!” 那亲卫应了一声连忙去办。 “呵呵,王督邮不必如此客气。” 吴良则是笑了笑站起身来,也并没有坚持。 他心中有数的很,王庆此举哪里是在考虑礼数,分明就是在顾及自己的身份与排场……甚至此刻可能已经自动将他划入了上不得台面的“贱民”行列,若非还有求于他,恐怕连话都懒得再与他说了。 成天端着,这些士族活的真他娘的累!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正需要一些纸张,一会可以偷偷昧点。 与此同时。 那位被晾在旁边半天的高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一边在心中咒骂着吴良坏他好事,一边又有些忐忑的走上前来对王庆说道:“王督邮,吉时已到,若是错过了时辰,惹得那蛟龙大仙不喜,恐怕再生事端呐。” “可是,这……” 王庆则下意识的看向吴良。 他倒想尽快了却此事,可是吴良那句“此举必后患无穷”着实令人心疑。 “王督邮,这位先生所算不错,此处确实有个蛟龙大仙,这点我可以拿性命作保。” 令这位高人没想到的是,吴良竟立刻点头肯定了他的说辞,可惜还没高兴过一秒钟,便又听吴良接着补充道,“不过此刻是不是吉时可就不好说了,再多的话请恕我不能口述,待笔墨纸砚取来之后,我写出来王督邮一看便知。” 一听这话,高人立刻明白了吴良的身份。 此人竟是同行! 若非同行,此人又怎会承认他胡乱编造出来的蛟龙大仙,还以性命作保? 不过这个同行似乎有点不讲江湖规矩,哪有在别人设好的局中横插一脚的道理,分明就是想要截他的胡。 下贱! 如此想着,高人已是气的七窍生烟,当即叱道:“一派胡言!老夫算出来的吉时,还从未有过差池!” “请先生息怒,先生道行高深莫测,算出来的吉时自然是分毫不差。” 吴良却只是淡然一笑,再一次肯定道,“所以我也不是在质疑先生,因为问题并非出在先生身上,而是出在这蛟龙大仙身上。” “蛟龙大仙?” 一听这话,高人心中立刻又忐忑起来,我编造出来的蛟龙大仙,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于是便又有些诧异的问道,“蛟龙大仙就是蛟龙大仙,会有什么问题?” “先生莫要心急,我不是说过了么?有些话恕我不能言说,待笔墨纸砚取来之后,我写出来,王督邮与先生一看便知。” 吴良继续不紧不慢的吊胃口。 两人几句话交流下来。 吴良心平气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高人心浮气躁有些言语略失风度。 再加上吴良屡次肯定高人的说法,而那高人却说不明白吴良到底想表达什么,最后还要开口询问,高下立判! 王庆看在眼里,也是终于不再观望,一副和事佬的语气劝道:“先生稍安勿躁,笔墨纸砚即刻便到,也不急这一时。” 见王庆也这么说,高人终于不再与吴良争论,却依旧瞪着他意有所指的道:“倘若错过了吉时,只送去一对童男童女恐怕便已无法平息蛟龙大仙的怒火了……” 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威胁。 你小子若是再在这里捣乱,休怪老夫将你也一起献祭! “呵呵。” 吴良自动将其忽略,心中冷笑。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还敢威胁老子,真是可悲可叹呐…… 片刻之后,笔墨纸砚终于送来。 “吴老弟,快请!” 王庆命人将笔墨纸砚摆在黄布台子上,一边差人研墨,一边催促道。 那高人也是凑了过来,想搞清楚吴良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吴良呵呵一笑,提笔蘸饱了墨,很快便在纸上写下一行当下主流的隶体小字:“虽是蛟龙,却非大仙,潜鳞走河,实为恶蛟。恶蛟性贪,供之养之,其性愈骄,必遭反噬!” “竟是如此?” 看完纸上的字,王庆面露惊惧之色,有些恐慌的道,“这恶蛟不能供养,又当如何是好啊?” “……” 高人也是有些意外。 他虽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吴良可能施展的手段,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丢出来这么一个问题。 这下就连他也懵,这下要怎么处理? 不能供养,肯定也不能修庙筑像,还怎么从中吃回扣,自己捞不到好处,那小子肯定也捞不到好处,这不是极限一换一么? 正想着,却见吴良又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大字:“斩之杀之,永绝后患!” “斩杀恶蛟?” 王庆顿时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一脸震惊的道,“这蛟龙来无影去无踪,害人于无形之中,谁能杀得了?吴老弟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哈哈哈哈!” 那位高人却是捋着胡须大笑起来,笑罢才稳操胜券的说道,“老夫行走世间多年,为无数贵人百姓祈福消灾,却还从未听过如此狂妄的言论,那蛟龙大仙乃是天上之物,岂是你说斩杀便能斩杀的?” “年轻人,老夫奉劝你一句,莫要再胡言乱语混淆是非,否则耽误吉时惹怒了蛟龙大仙,为王督邮与诸位百姓惹来灾祸,你如何担待得起?” “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却听吴良竟也放声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王庆与高人面露狐疑之色,才停下来“摊牌了不装了”的道,“我本不愿出手插手此事,奈何你非但道行浅薄还执迷不悟,恐误了王督邮与百姓性命,我实在无法再袖手旁观了!” “你听都未曾听过,我却有仙法可斩之杀之,你还有何话可说?” 第四十六章 “永远” 此话一出,高人当即哑然失声。 他便是想破脑袋也断然想不到吴良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斩杀恶蛟? 开什么玩笑,他编造出来的蛟龙大仙若是也能杀,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来老夫方才说此人言论狂妄,到底还是小看他了,他哪里是什么妄人,他就是个失心疯,只有失心疯才能说出这种无边无际的疯话来! 与此同时。 “哗啦……” 围观百姓也是一片哗然。 这些百姓不论活了多大年纪,也只见过供奉大仙,还从未见过有人斩杀大仙,这种事只出现在不知距今多久的远古神话之中,而且是神仙打架。 若面前这个年轻人真能做到这一步,那岂不是神仙下凡? 就连王庆也是一脸的震惊,又是敬畏又是狐疑的望着吴良,愣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吴老……吴司马,你刚才说你能斩杀恶蛟,此话是真是假,不是在开玩笑吧?” “王督邮,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吴良正色反问道。 “这?” 王庆不敢乱说,下意识的回头用质询的目光看向那位高人,这事恐怕也只有这位高人才有发言权了。 高人此时已经断定吴良是个疯子,当即上前一步,冷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如今因你胡言乱语,已经耽搁了吉时,蛟龙大仙已被惹怒,倘若你无法说到做到,王督邮与附近百姓必受其害,到时恐怕只有将你也献给蛟龙大仙,才有些许可能平息蛟龙大仙的滔天怒火!” “好说。” 吴良撇嘴一笑,又反问道,“但倘若我做到了呢?” “这……” 高人又是一愣,这个问题他没想过,也不需要想。 “倘若我侥幸办成了此事,此桥虽再无恶蛟作祟,但保不齐又有别的什么妖魔鬼怪趁虚而入,好在先生还算有些道行,便请先生‘永远’留在此处守护此桥,保一方百姓平安如何?” 吴良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虚着眼睛说道。 “……” 高人本能的沉默。 吴良话中语气加重的“永远”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只是高人听得真切,王庆与周围的百姓也都听得明白。 一时间,王庆与周围百姓都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高人,等待着他的答复。 此时吴良与高人之间已经生成了一场赌局,赌注就是各自的性命,如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谁都不可能轻言退出,王庆与周围的百姓绝不会答应。 时至此刻,高人心中莫名涌现出一抹恐惧。 献祭旁人的时候,听着旁人的惨叫与告饶,他是那么的心安理得,甚至有些狂热,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哪怕只是听到,只是一场在他看来绝不会输的赌局,他的心脏也在疯狂的抽动,内心深处控制不住的战栗。 终于。 “好!若你真能做的到,我便为一方百姓守桥又有何妨?只怕你做不到!” 高人硬着头皮大声说道。 他很清楚,这时候谁若软了势头,不论结果如何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甚至可能都等不到结果便要付出代价,必须硬到底。 好在,这是一场不会输的赌局。 “很好,请王督邮与诸位百姓给我们做个见证。” 吴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又回头对王庆说道,“王督邮,我此次前来孑然一身,需回去一趟将法器带来,如此才可斩杀恶蛟。” “不行!你莫不是想伺机逃走?” 高人当即叫道。 “呵呵,你想伺机逃走我倒相信,至于我嘛,王督邮知我是何身份,更知应去何处寻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吴良笑道。 听了这话,王庆果然安心说道:“吴司马请便,我等在此处等候便是。” …… 自人群中出来,尹健立刻凑上前来,小声问道:“有才兄弟,你真能斩杀恶蛟吧?我那小儿……” “说什么呢你?” 不待吴良回答,陈金水便已一把将尹健推开,替他说道:“有才兄弟的本事你又不是没在梁孝王墓中见过,他说能行,那就一定手到擒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等着看好戏吧。” 吴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后面色一变正色说道:“尹健,交给你一个任务,你速去为我寻些卤碱来,拿到之后回宅子找我。” 卤碱其实就是天然石碱,这是东汉年间的叫法,这玩意儿在民间还是比较常见的,很多老百姓都用它来清洗衣物。 不过“士族”阶级却不怎么爱用,因为用它洗完了衣服会有一股怪味。 “是!” 尹健虽不知吴良要这东西究竟何用,但此刻也没心思多问,扭头就小跑着去照办。 “陈金水,你现在去药材铺给我买一味叫做‘姜黄’的药材,买好之后也速回宅子找我,越快越好。” 吴良又道。 “是!” 陈金水也立刻领命去了。 …… 半个多时辰后。 吴良重新回来时,手中已经拿上了本就随身携带的铜匕首和一个葫芦,真正的制胜法宝其实是这个葫芦,以及他揣在怀中的之前从黄布台子上顺走的纸。 这种纸叫做“左伯纸”,乃是汉灵帝在位时期,由一位叫做“左伯”的造纸名家在蔡伦造纸术的基础上改良而来。 虽然依旧与后世的纸张相差甚远,但已经算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纸了,当然价格也相当昂贵。 看到他回来,围观百姓顿时面露期盼之色,早早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但那位高人的心却又慌了起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他才是这些人中最希望吴良一去不回的人……但是很遗憾,吴良竟如约回来了。 “久等了。” 吴良看了神色有些不自然高人,咧嘴笑道。 高人默不作声,王庆却是极为热情的迎了上来:“不久不久,此事非同小可,吴司马准备一下也是应该的。” “王督邮,你那些纸可否再借我一用?” 吴良又道。 “请!尽情用,不必客气。” 王庆连忙说道。 “多谢。” 吴良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拿起那叠纸翻了翻又折了折,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带来的纸放在了最上面。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可以开始他的表演了! 第四十七章 画的真丑 此时场内早已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吴良施法,生怕错过重要画面以致抱憾终生。 吴良则回头看了一眼高人,又冲王庆点了点头:“我要开始了。” “请!” 王庆神色一紧,颇为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见吴良微微一笑,学着高人之前的模样跪在了蒲团之上,闭上眼睛念念有词道:“蛟龙大仙在上,如今我等在大仙头上动土实属无奈,特送来童男童女各一名,美食美酒若干……” 禁止套娃! 高人当时就不愿意了,立刻站出来大声叱责道:“你这小子好不要脸!这分明是老夫方才所念祭文,你竟分毫不差的拿来用了,难道当王督邮与百姓听不出么!?” 一听这话,王庆与周围百姓心中又惊疑起来,难怪这祭文听起来这么耳熟,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良却并不受其干扰,依旧坚持着将祭文全部念完,然后才站起身来笑呵呵的对高人说道:“先生,请不要将你我二人相提并论,你是请大仙息怒,而我是骗恶蛟现身,我们本质并不一样,祭文如有雷同……不胜荣幸。” 原来如此…… 王庆与百姓恍然大悟。 而这位高人此前显然从未遇到过这么理直气壮的抄袭者,不但当着他的面抄,抄完还振振有词,顿时气得脑子有些混乱,只得咬牙骂道:“你!你这小子巧舌如簧,我不与你理论,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 你与我讲公道? 吴良心中冷笑,却也并不再与高人多说什么。 随后起身将铜匕首拿在右手,又将带来的葫芦握在左手,摆好了架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站于黄布台子前面静静等待。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吴良一动不动,胳膊有点麻了,腰也有点酸了。 靠! 怎么还不来? 演戏真他娘的不容易。 王庆、高人还有周围百姓也有些撑不住,开始揉眼睛、活动脖子,如今已接近晌午,烈日炎炎之下他们伸着脖子眼睛都舍不得眨的看了半天也很辛苦好吗? 就在这时。 “呼——” 一阵徐徐清风袭来。 来了! 终于来了! 吴良打了个激灵,精神为之一振,手中铜匕首攥得更紧。 只见随着清风轻轻吹动,被吴良摆在最上面的那张纸已经开始翻动。 终于! “呼啦。” 一声轻响过来,那张纸被吹了起来,翻动着飞向空中。 也在这一刻,吴良眼疾手快。 “唰!” 铜匕首迅速斩下,锋利的刀刃带动着清晰的破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将那张纸拦腰斩断! 成了! “呼——!” 吴良长长的舒了口气,收起匕首,自信回头,“王督邮,诸位百姓,那恶蛟已被我一刀斩杀,尔等已再无后顾之忧,可喜可贺!” 这就完了? 百脸懵逼。 无论是王庆,还是高人,还有那群翘首以盼的百姓,此时都是一副“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表情。 说好的斩杀恶蛟呢? 就算没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恶斗,也总得让我们看到点平时看不到的神迹吧,这么简单一刀把一张纸切开,这就算完了? 来来来! 把匕首给我,我上我也行! 尤其是那位高人,如果不是得端着“高人包袱”,他现在恐怕已经要笑出声来了。 这么低劣的手段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亏老夫还担惊受怕了半天,差点就被你小子给忽悠瘸了,不过老夫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佩服佩服! 越是如此,高人反倒没有像之前那样出来揭穿吴良。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即使他不说话,王庆与那些百姓也绝不会就此作罢。 若是吴良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或者展示出一些能够令他们信服的东西,这场戏必定要砸,到时候自然不会让他好过,自己只需在一旁煽些阴风点些鬼火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甚至就连外面的陈金水等人都为吴良捏了把汗:“有才兄弟,你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光是这样可没办法交差啊……” 果然。 王庆回过神来之后,很快便皱起了眉头:“吴司马,这便是你所说的斩杀恶蛟?” “正是!” 吴良郑重点头。 “可是……那恶蛟何在?你既杀了恶蛟,总得证明给我们看吧,否则日后若再有百姓受害,我如何向百姓交代?” 王庆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含蓄的对吴良说道。 “这有何难?你们去将那张被我斩断的纸张捡过来。” 吴良笑了笑,对王庆身后的人说道。 那几人心中也很疑惑,又见王庆并未反对,连忙跑过来将那两张纸片捡了回来。 吴良又命他们将两张纸片对好拿在手中,接着“砰”的一声摘下葫芦塞子,将里面的水灌入口中,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又猛地一口喷了出去。 “噗——!” 水雾均匀的喷洒在那张纸上,也有一部分喷在了拿纸那人身上。 剩下的人慌忙躲避,总算幸免于难。 真他娘的恶心! 拿纸那人面露愠色,刚要开口理论,却听吴良又喝一声:“别动!” 那人顿时又僵在原地,一脸委屈的看向王庆。 然而此时,王庆哪里还有心思理他。 只见他那一双眼睛正在逐渐睁大,连带着嘴巴也逐渐张开,一脸震惊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再看两张纸片上,此刻竟正有一条血淋淋的状似小蛇一般的东西逐渐显现了出来。 这条小蛇头上生有一只短而直的角,身下还有一对如同鹰爪一般的爪子,尾巴如蛇一般修长弯曲。 而吴良那一刀,正好将这条古怪的小蛇拦腰斩断…… “这……吴司、吴先生,这就是?” 王庆嘴巴已经不太利索,难以置信的仰视着吴良。 “不错,这就是被我斩杀的恶蛟。” 吴良淡然一笑,脸却微微有些发烫。 画的真丑,简直没眼看。 早知道小时候爸妈给报美术班的时候就好好学了,最起码画出来没有这么抽象不是? 第四十八章 胡闹! 不过抽象也有抽象的好处,像蛟龙这种虚无缥缈的神话生物,越是抽象反而越有神秘感,越能够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太具体反而就没那么神奇了。 其实吴良耍的也只是一个小把戏。 这个小把戏在后世被称作“剑斩妖魔”。 方法非常简单,还记得之前吴良叫陈金水与尹健去找的天然石碱和姜黄么? 只要将天然石碱做成碱水,将姜黄做成姜黄水,然后用笔沾上碱水在纸上画上一头蛟,晒干之后蛟便消失了,之后再用姜黄水将喷在纸上,姜黄水与碱发生化学反应,便会显出红色,如此一只血淋淋的蛟就凭空出现在了纸上。 这个小把戏在二十一世纪早已不算是什么秘密,很少有人还会上当。 但是在汉朝,无论是原理还是现象都大大超出了人们的理解范畴,如果非要去理解的话,那就是非自然现象! 所以…… 得到吴良肯定的答复,王庆脸上的震惊之色立刻又盛了几分,看向吴良的目光也是越发的敬畏,竟有些讨好意味的陪笑道:“不愧是吴先生!斩杀恶蛟竟如探囊取物一般,简直神乎其技,王某可算是见识过了,钦佩至极!” “雕虫小技,倒叫王督邮见笑了。” 吴良一手负于身后,淡然笑道。 这种吊炸天的上仙专用站姿,除了他还有谁能配得起? “不见笑不见笑……呃哈哈,王某失言,吴先生太谦虚了。” 王庆语无伦次的道。 吴良顿了顿,又极为严谨的道:“这恶蛟虽然已被我斩杀,不过仍有一丝气息苟延残喘,需尽快将其烧了,方可斩草除根。” “权听先生安排。” 王庆恭敬抱拳,又忍不住多看了纸上的恶蛟一眼,这对身后的手下喝道:“你们聋了么?还不快照先生说的去办?” “是!” 几人连忙手忙脚乱点火,当着吴良的面将那张纸烧做了灰烬。 如此一来,吴良便再也不担心有人会将这玩意儿带回去仔细研究,通过上面散发的特殊味道发现其中端倪,再无后顾之忧。 直到此时,吴良才回头看向了那位高人。 高人此刻也是一脸震惊之色,显然已经完全无法搞清现在的状况,更搞不明白吴良到底是来砸场子的同行,还是货真价实的异士。 这确实是个问题…… 明明是我编造出来行骗的蛟龙大仙,为何却能当众显出原型,更重要的是,居然还真就被面前的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给一刀斩杀了? 难道此处真有蛟龙,竟被我踩了狗屎给误打误撞的碰上了? 不仅如此,还一起碰上了一个能够斩杀蛟龙的异士?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一刻,高人忽然觉得王庆此前根本就是信口雌黄,不要脸! 什么叫缘分? 什么叫天意? 这他娘的才叫缘分! 这他娘的才叫天意! 但是这种缘分与天意,老夫不想要啊!!!!!! 被吴良回头看了一眼,高人心中顿时又犀牛乱撞起来,连忙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兄弟,有话好说! 我刚才只是在与你开玩笑,说过的话你就当个屁放了吧,千万千万千万不必当真呐!!!!!! 吴良也冲他笑了笑,随后径直向尚未完工的桥边走去。 “呼——” 高人以为吴良打算放他一马,结果才刚松了一口气。 便见吴良在一个挖好的桩坑前面停了下来,伸着脖子向里面看了一眼之后,便又回身对王庆喊道:“王督邮,这位高人个子这么高,你这桩坑恐怕不够深吧?” “吴先生不必多虑,我这就命人再去挖深一些!” 王庆连忙应道。 “对了,别忘了要头朝下埋,否则就不灵了。” “谨遵先生安排!” 话音未落,忽听“噗通”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那高人已双眼上翻,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 半个时辰后,王府客堂。 “请吴先生在此处稍坐片刻,王某这就命人准备酒菜,去去就来。” 极为殷切的安顿吴良落座,王庆又与他客气了一番,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其实吴良本是不愿来王府的,更不愿与王庆有太多的交集。 无奈王庆看过他“剑斩恶蛟”之后,对待他的态度便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非但言语之中充满了敬畏,行为举止也全然没了之前的傲慢,软磨硬泡非要将他请回王府表达谢意不可,他才勉强应允。 当然,吴良之所以答应其实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 他才刚到陈留不久,如今人生地不熟。 尤其对陈留内部各个士族门阀的具体情况了解甚少,而王庆便属于城内的士族阶级,若以此人作为突破口探听城内消息,必定事半功倍。 毕竟,不久之后曹老板便要被陈留太守“张邈”背叛。 吴良想要借助此事进一步获得曹老板的信任与倚重,就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而城内掌握权势的士族门阀在这个过程中,亦是不可忽视的重要一环。 与此同时。 王府另外一间房内。 “父亲,儿之所言皆为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王庆恭敬地站在一位老者身侧,言辞凿凿的道,“儿隐约觉得,若我王家能得此人相辅,或有机会再次起势,重回元帝在位时的风光!” 听到最后那句话,老者顿时目露精光,开口问道:“你有何打算?” “若要此人心甘情愿为我王家所用,最稳妥的方式便是将他变成咱们王家人。” 王庆笑了笑,胸有成竹的道,“我那小妹半年前因不能生育遭夫家绝婚(离婚,汉朝以孝治天下,无后便是最大的不孝),如今陈留郡内无人肯娶,倒不如将小妹嫁与此人,卖他个天大的人情,此人必定感恩戴德。” “哦?” 老者皱眉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可打听清了他的家世,他祖上可曾有人入朝为士?” “父亲,正因此人并无显赫家世,祖上也无人入朝为官,我那小妹嫁他才是天大的人情。” 王庆劝道。 “胡闹!” 老者当即拍桌而起,大声斥道,“此等辱没王家祖宗身份之事,亏你想得出来,你不要面皮我还要老脸,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便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第四十九章 下下之策 “可是父亲……” 王庆还想说些什么,老者便又一次抬手打断了他,舒了一口气之后,严肃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道:“余年啊(王庆的字),你有重振王家之心是好事,可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做事有失考虑,此人虽有些异才,但凭他的身世背景依旧难登大雅之堂,我王家何须如此自贱,只需给他一些蝇头小利,便可令其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给王家当牛做马了。” “父亲所言极是,但这法子在此人身上恐怕行不通。” 王庆欲言又止的道。 “这是为何?” 老者奇怪问道。 “父亲有所不知,此人如今位列军中司马,官阶与儿已相差无几,这方面王家不可能再给他更多。” 王庆说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人现在还暂未得到重用,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瓬人军司马,手中也并无实际兵权。” “瓬人军?” 老者面露疑惑之色。 “父亲没听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瓬人军前两日才回到陈留,不过是一支不足百人的残军罢了,听名字应该也只是一群为军中制作陶簋的工匠军,不仅入不了父亲法眼,城内许多门阀也全然没将这支残军当一回事,他们唯一在意的是,曹孟德的侄子曹安民竟做了这支残军的校尉。” 王庆悉心介绍道。 “当今世道真是乱了,一支百人残军也设校尉、司马,那曹孟德真是不知所谓。” 老者摇头叹道,语气中带了些不忿。 “父亲说的是,正是因此,儿才想招揽此人,此人身怀异才又已位居司马,就算暂时没有得到曹孟德赏识,也已得了曹安民的信任,日后恐怕还要往高了走,而我王家如今手中已无大权,无法助其步步高升,若想招揽于他,便只有送礼与结亲两条路可走。” 王庆接着说道,“但在儿看来,送礼始终是下下之策,恰好小妹又无人肯娶,与其留在家中孤独终老,倒不如便宜了此人,亦可解小妹心中孤寂……请父亲安心,儿已仔细想过,就算小妹嫁与此人,儿也断然不会大张旗鼓,小妹的身子更是无法诞下杂种,完婚之后只要教小妹依旧住在家中,自然不会传扬出去,我王家既未丢了脸面,又得了一位异士相辅,岂不一举两得?” “这……” 听了王庆的话,老者内心终于有些动摇,面露犹豫之色。 “父亲,我王家曾经何等的风光,难道父亲就甘心困在这小小的陈留郡内,靠那几间小小的盐行苟延残喘?” 王庆躬下身子,苦口婆心的劝道。 “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异才终究是小道,与我王家有何帮助还犹未可知。” 老者沉思片刻,终于皱眉说道,“因此此事我依旧不同意,更不会拉下脸来将此事强加于萍儿,不过……也不反对,你真有此意,便叫萍儿与此人见上一面,萍儿若是同意,那便照你说的办吧,但萍儿若是不同意,此事立即作罢,不必再提!” “好吧。” 王庆无奈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 席间。 “请满饮此杯!” 王庆热情的招呼着吴良,一连干了好几杯,喝酒的同时眼睛不住的向门外偷瞄,似乎在等待什么。 “请。” 吴良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却并不担心。 他与王庆无冤无仇,又有军中官职,王庆没有理由加害于他。 至于其他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倒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这杯酒喝过之后,又吃了两口菜,门外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吴良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名妆容较为精致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个子不太高,大概不到一米六的样子。 容貌方面的话,撇去“东方易容术”和华贵的衣衫也是比较一般,与吴良的那十个不施粉黛的“美人”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非要说她有什么优势,就只剩下成熟的气质了…… 确实比她的美人大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而已,并不能给人震撼的感觉,而且所谓“成熟”换个方向去理解,也可以说是“显老”。 总之,这名女子不是吴良喜欢的类型,他还是比较中意“青梅竹马”的感觉。 等一下。 想到这里,吴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王庆在这墨迹了半天,不会就是在等这名女子吧,这是什么意思? “贤弟,这是我家小妹,唤作王萍,目前正待字闺中。” 王庆适时给吴良介绍起来,却故意隐瞒掉了绝婚与不能生育的事情,笑呵呵的道,“小妹,你来得正好,有才贤弟今日帮了为兄大忙,你也来敬他一杯。” 王萍刚进来时,便已注意到了吴良身上的麻布衣裳,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疑色。 不过她还是从王庆拿起接过一杯酒,施施然来到吴良面前,笑着问道:“公子不是陈留郡的人吧?” 吴良起身回道:“我乃平原乐陵人士。” “公子祖上可有人入朝为士?” 王萍又问。 “不曾有过。” 吴良又答。 “那么……” 王萍终于微微皱起眉头,耐着性子问道,“公子家中在乐陵可有什么产业?” “也没有,孑然一身。” 吴良此刻已经彻底明白王庆将他请回来到底什么目的。 这个混蛋居然是在馋他的身子啊,亏我此前还将你当做进入陈留的过门石,你下贱,就这姿色老子宁死不从! 结果他还没说什么,便见王萍已面露恼怒之色,手中酒杯倾斜过来,将里面的酒全部洒在了地上,而后看都不看吴良一眼,转身便向怒气冲冲的堂外走去,一边气抖冷还一边破口大骂道:“王余年,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竟如此作贱自家妹妹,我这就找父亲说理去!” 真实! 太真实了! 见状,吴良却是心中暗喜,如此一来倒省的他再说些什么了。 至于是不是被轻视了,完全无所谓呀,一个小小的王家,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求求你们千万别瞧得上我,我才是真的不想作贱自己呢。 “呃……呵呵,我这妹妹都叫父亲娇惯坏了,请贤弟莫要放在心上。” 王庆只能报以尴尬一笑。 如此一来,想要拉拢此人,恐怕便只能行下下之策了…… 第五十章 抬出去! “无妨无妨。” 吴良自是笑呵呵的说道。 王庆也是连忙将这个话题跳过,转口又道:“方才听闻贤弟已在陈留住下了?这可是好事,我与贤弟一见如故,无论如何也要献上一份薄礼,恭贺贤弟乔迁之喜才是。” “王督邮不必如此客气,我还未前来府上拜会,哪有让陈督邮先破费的道理?” 吴良假意客气道。 “唉,你我之间不说这些,既然贤弟要定居陈留,今后礼尚往来的机会多得是,而如今贤弟初来乍到,才正是我略尽地主之谊的时候。” 王庆摆摆手,颇为大方的说道,“稍后贤弟走时,我亲自带人为贤弟送去薄礼,也正好认认贤弟家门。” “这如何使得……那就多谢王督邮了。” 吴良略微推辞了一下,便欣然接受下来。 如此两人又一边饮酒,一边闲聊了一阵子,大部分话题都在吴良的引导下围绕着陈留郡内的士族门阀进行,总算对陈留郡的势力分布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如今陈留郡内共有四个话语权最大的门阀: 分别是陈留太守“张邈”所在的张家、从事中郎“许汜(si四声)”所在的许家、另外一个从事中郎“王楷”所在的王家、以及如今辞官赋闲但在郡内依旧颇有影响力的朱家。 至于王庆所在的王家,与“王楷”的王家虽是同姓,但却并非一家。 通过王庆自己的评价可以推断,王庆所在的这个王家,在陈留郡内最多只能算一个二流门阀,日子虽然过得还算不错,但基本上不论干什么都只有“附议”的资格。 而《三国志》内提到,张邈反叛曹操的时候,许汜与王楷二人皆有参与。 “也就是说,张邈反叛曹操并非个人或是一家行为,陈留郡内的许家、王家也与其同气连枝,只有朱家还不好说。不过四个有话语权的门阀,确定反叛的就有三个,已经超过了半数,这与整个陈留郡上层离心也没什么区别了。” 吴良心中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只对付一个张邈和一个张家,或许还有借力的可能,但若是许家、王家、乃至朱家都参与了进来,那他的对手就等于变成了整个陈留,实施起计划来的难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看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啊…… 了解过这些情况,吴良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就没了继续与王庆闲扯的必要,客套了几句之后,便提出了告辞。 “我送贤弟。” 王庆连忙站起身来,击掌三下。 不多时便有十多个佣仆挑着担推着车在堂外集结,放眼望去主要是一些粮食和布帛,还有一些看起来相对比较精美的家用器具。 这个时代,能送的也就这些,再好一些就只能送美玉与黄金了。 但吴良在王庆心中显然还达不到需要送黄金美玉的级别,否则便会将送的布帛换成了蜀锦,这在现在才是最直观最能够彰显身份的奢侈品。 事实也确实如此,王庆口中虽一再说是“送礼”,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这其实依旧是“赏赐”。 不过吴良并不在乎这些,只将这当做是“斩杀恶蛟”的报酬,“诚惶诚恐”的说道:“怎敢劳王督邮大驾,这叫我如何自处……让他们给我送过去就行了。” “走吧贤弟,你我之间何必讲究这些?” …… 来到吴良府上。 王庆指挥佣仆将送来的物资全部抬入库房之后,却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脸神秘的对吴良说道:“贤弟,除了这些俗物,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些真正的好东西,请贤弟尝尝鲜。” “什么好东西啊?” 这倒把吴良给搞迷糊了,忍不住好奇问道。 “稍后送来你就知道了,应该快到了。” 王庆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这东西才是王庆真正的杀手锏,他自信只要将这东西送上,虽然未必会有将小妹下嫁来的效果那么好,但也足以让吴良看到自己的诚意。 毕竟,这东西吴良这种身份的人根本就买不到,属于城内士族门阀的特供。 如此一来,吴良自会对他感恩戴德,两者之间的关系便可突飞猛进。 就在这时。 “吁——!” 一驾马车停在了大门外。 “到了!” 王庆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打声招呼道,“速速抬进来,贤弟,你这宅子的伙房在哪,我先叫人给你抬进去,你一看便知。” “那边。” 吴良指了指二进院东边的房子。 “抬进来,跟我来这边。” 王庆点了点头,又指挥几名佣仆扛起马车送来的两个死沉死沉的麻袋向内院走去。 吴良跟在后面心中依旧疑惑不已,到底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秘,而且不送去库房,非要送去伙房,难道是什么少见的山珍海味不成? 结果刚刚进去,还没来得及为吴良解密,王庆便率先被炉台边上的一个陶盆吸引住了注意力。 确切的说,吸引王庆注意力的其实是陶盆里面盛放的东西。 那是一种晶莹雪白的粉末,在颜色较深的伙房内看起来分外扎眼,便是研磨出来的珍珠粉也没有这般纯净,更没这般晶莹。 王庆虽不下厨,但也进过自家伙房,可还从未在伙房内见过如此纯洁的东西(此时面粉还比较少见,就算有也是麦皮一起磨的,并不是纯白色)。 “这是何物?” 王庆凑近了一些,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许碰!” 下一秒,负责宅内饮食的童雁已经冲了上来,一边张开双臂挡住王庆,一边瞪着眼睛叱道,“这是我家家主亲手煮制的雪花盐,你若碰脏了可赔不起,退后退后!” “雪花盐?” 王庆一愣,诧异的扭头看向吴良。 “雁儿,无妨,让他瞧瞧吧。” 吴良无所谓的笑道。 “是,小家主。” 童雁这才不情不愿的退到一边。 此刻王庆已是一脸惊疑,哪里还有心思计较小丫头的冒犯,连忙又靠近了一些,伸手过去用小指指甲盖挑了一丁点雪花盐出来,又伸出舌头尝了一尝。 !!! 这一瞬间,王庆仿佛受惊一般呆住,眼中竟是难以置信的色彩。 与此同时。 “小家主,咱们这两袋精盐就放这儿么?” 一个挺没眼力劲的佣仆不合时宜的问道。 “慢着!” 王庆猛然失声叫了起来,甚至出现了尖利的海豚音,大声喝道,“抬出去,立刻给我抬出去!拉走,给我拉的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