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镜 盛夏,万里晴空,炎阳似火。 七彩鸟群叽叽喳喳,抖擞着沾了露水的羽毛,伴着悦耳至极的歌声,乘风破浪,盘旋着飞上云端。 窦青霜盘坐在巨大的牢笼里,手里把玩着一支嵌满绿宝石的木簪,神色木然的看着头顶上空唯一能够瞧见外面世界的洞口。 “吃饭。” 伴着粗犷冷淡的声音,混着泔水臭味的混杂菜饭递了进来。 窦青霜未收回视线,舔了舔干涸的唇角,声音沙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男子未回话,半晌,往那碗饭菜旁边的草地上放下一个馒头,未再言语,起身便走了。 两人保持这样的对话已有数年。 而让她吃上一口干净的粮食,是这个男人心底仅存的良善。 窦青霜无声的笑了。 来到这个世界,纯属意外。 她只不过是一名研究院外科医生,下班回家途中瞧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出于好心,她上前查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起身就是给自己的胸口来了一刀。 再睁眼,她便是南蜀国窦春庭刚满月的小女儿。 她无忧无虑的过着未曾拥有过的快乐童年,直至五岁中秋节那天,窦府潜进来一伙蒙面黑衣人,将窦家上下一百多口杀尽,而她自己因为贪玩,饭前趁娘亲不备,偷摸爬上了府邸前的月桂树,躲过了这次的灾难。 皇室刚查到行凶的犯人,前线便传来窦春庭战死的消息,而第一次上战场便战败的兄长窦天阔,被敌方擒了去,受尽屈辱而死。 南蜀上下悲恸不已,皇帝将还年幼的窦青霜交由她的亲姑母窦春云抚养。窦春云嫁与姜家姜尘宁为妻已有数年,因此也逃过一难。 给父母送完灵的当晚,窦青霜却是被窦春云秘密送出了姜府,关到这遥远的牢笼当中。 这一关,便是数十年。 多年来,除了那个每天给自己送饭的男人,她再也没见过第二个人。 窦青霜从怀中摸出一根银簪,那是她偷摸从死去的母亲头上拔下来的遗物,她不时的拿出来在地上打磨,如今尖锐无比,已能轻易刺穿人类脖颈。 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窦青霜动作一顿,抬头望去,一个约莫十五六少的少女逆着光,缓缓的走到了窦青霜的面前。 少女衣裳华丽,裙摆似花,挽着粉色臂纱,柳眉大眼,略施粉黛,髻边坠着金步摇,面上遮着粉色薄纱。 “你便是姑母说的人?”少女上下打量她一眼,伸手遮住鼻息,眸底尽是嫌恶之色,朝她伸出手来,“快快将我娘亲的遗物交出来。” 窦青霜视线落到少女的手掌上,那手掌细白嫩软,连指甲都是细细的抛光打磨过,不似自己枯爪一般,好不难看。 “大胆贼人!”少女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掌看,又羞又怒,语气染上恶毒,指着她手里的银簪,“别拿你的脏手污了本小姐的贊子!真是恶心,回去之后,我定当要姑母打死你!” “你是何人,你姑母又是何人,”许是许久未见活人,窦青霜竟有一丝的耐心,“此簪乃我此生最看重之物,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 “凭你也配知晓本小姐是谁?” 窦青霜将银簪一端放在脚下,“那我便折了它。” “你敢!”少女急了,少顷,神色倨傲的看着她,“本小姐窦青霜,我姑母乃是京中一品夫人窦春云。” “你手中的银簪乃我母亲遗物,”少女语气略微低沉,似乎有些难过,“姑母没有杀你便是最大的恩德,你若还有些良心,便将我母亲的东西还我。” “你说你是窦青霜?”女子的垂眸盯着手里的银簪,银光有些许刺眼,她忽然就笑了,“是窦春云让你来这里的?” “不知好歹的下人,我姑母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少女狠狠瞪她一眼,掏出一块手帕朝她扔过去,“将簪子擦干净,若毁了,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好。”窦青霜捡起帕子,将银簪仔细的包好,缓缓的走到牢门前,“还你。” 少女是万分的嫌弃,很想让窦青霜就这么扔在地上然后自己捡起来,可是这个牢间四处都散发着恶臭,踩在地上的感觉软软的,感觉很是恶心,她现在恨不得立即出去,再也不想来到这个鬼地方! 少女一手捂鼻,一只手的指尖刚触到银簪一角,那只枯瘦的手便猛的抓住她的手,手背上传来的刺痛感令少女头皮一阵的发麻,下一秒,她便被一股力气猛的拽了过去,额头和前身重重的撞在那牢笼的木桩上面。 在少女痛的尖叫出声前,窦青霜捂住她的嘴,两手轻摁于她脖颈血脉之处,幽声道,“这招擒拿术,窦天阔没教过你吗?” “你,你,休要提本小姐哥哥的名字,”少女破碎的声音从她指缝里传来,她浑身痛的要命,那只捂住自己嘴的手让她感觉恶心透了,只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偷偷的跑到这里来,“你,你快放开,放开本小姐。” “你想要当窦青霜,我的父亲,母亲,哥哥,窦家上下一百九十四口,怕是都不会答应,”窦青霜唇角慢慢弯起一抹弧度,眸底黑云翻滚,深不见底,“不过,还是感谢你。” 不辞万里,放我出来。 少女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厚重的山门再次推开,男人逆着光进来了,他身材魁梧,眼角有个花纹烙印,一道刀疤自他额角延伸至唇下,丑陋狰狞,他手上拎着一把染了血的斧子,离她较远的距离便停下了。 窦青霜抬头望着走过来的男子,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清这个男人。 男子忽然裂开嘴笑了,黑齿血口,冷森诡异。 他笨重的跑了过来,一脚将地上少女的胸膛踩碎,少女吐出一口鲜血当场身亡,男子身子一歪,斧子卡在了牢门铁锁上。 铁锁本非凡铁所铸,男人力气却是大的惊人,硬劈开一半,未想,斧头却是死死的卡在铁锁里,男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吼,双目赤红,脖颈青筋跳动。 空气中混合着血与土的腥臭味,隐约还有一丝浓烈的异香,刹那便引人心中悸动,窦青霜心中微颤,屏住呼吸,漆目如鹰,待男子全力拔斧头之际,如流星般掠过,将手中银簪狠狠扎进男子的脖颈当中。 血流如雾喷洒,男子倒地身亡。 与此同时,万重山峦的远方,一处恢宏金灿的宫殿内,一株白色的花朵悄然绽放,满堂花香,却不过喘息之间,花朵又悉数飘落,随风飘扬,花瓣落在了案台上罗盘的指针上,骨骨碌碌转动的指针停了下来,所指之处,唯有两字: 破境。 第二章 角兽 窦青霜换上少女的衣物,将银簪探试干净,收入怀中。 她无意间摸到怀里有异物,拿出来是一封书信和一个卖身契,卖身契字体工整,有繁复的红印落于纸上。 那封书信未见落款人是谁,字迹潦草,是命少女进山寻簪,回府做人上人。 窦青霜了然。 这个女孩子应当是窦春云从什么地方找来替代自己的人,写信的人知晓所有的事情,少女才会受威胁来此。 看管自己的男子口有异香,体液色异酸苦,是中异毒之象,最终会因发狂体内血管暴裂而亡。 这个写信人的打算,是不留活口。 窦青霜将那书信细细的收好。 说不定哪一天,这封快会派上用场,丢掉总归是可惜了些。 写信人没想到自己会活着,所以眼下的事情,便是尽快离开这里。 推开厚重的石门,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天地之广阔,阳光之灿烂,生命之璀璨,此时此刻,她才有自己活着的感觉! 洞门前蹲着一抹瘦小的身影,见她出来,赶紧匐下身子:“小姐。” 窦青霜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心中微微一沉。 还有仆人跟过来? 那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衣服料子偏灰,看起来灰蒙蒙的,脖颈之处套着一个铜圈,上有斑驳的血迹,印有角兽二字。 窦青霜忽而想到了那个卖身契。 半天都没听见人吱声,跪在地上的玉竹心中逐渐惶恐起来。 她好不容易从角兽场里被这位路过的大小姐选中,这一路上无论这位大小姐怎么发脾气自己都忍受着,无论怎样都不会反抗,大小姐对她这样的乖巧似乎特别的满意。 玉竹一路上也保持着这样的乖巧,但窦青霜不似昨日那般出来便呵斥自己,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 “小姐,玉竹甘愿受罚!”她抬起头来,双眼大而彷徨,“小姐放心,待到了府邸,奴便说是奴带着小姐来到这山中的,令小姐受了惊,奴会领罚,奴皮肉紧实,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会感受不到疼痛,不过是比寻常人能够容忍罢了!一切,都是为了可以活下去! “你自然是要受罚,”窦青霜收回了心神,掐了掐隐于袖中的手指,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回头的路,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玉竹心中一喜,自当以为窦青霜原谅了她,赶紧站起来让开身子朝前方一条小道指道,“马车便是在那尽头。” 窦青霜点头,忽然道:“玉竹。” “奴在,”玉竹立即半匐着身子,头未敢抬,“小姐有何吩咐?” 相处不久,又刚从角兽场出来,所以对于自己的变化,这个小丫头并没有瞧出来分毫,这是好事,至少不必费力将这个小丫头弄晕。 窦青霜心中稍定,未再开口言语,她打定主意,待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便放这小丫头走人。 前方的路不太好走,但总归是有个方向。 “看,小姐,我们的马车就在那里,咦?”玉竹往前跑了几步,“马夫怎么不见了?不好,小姐,怕是我们的钱财被卷跑了!” “小姐,”玉竹忽地又跑了回来,略惶恐的看着她,伸手指着草堆处,“那里还躺着一个男子!” 窦青霜直接忽视玉竹说的男子,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不远的马车,两匹马正在那悠闲的吃着草,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散在林间里,微风阵阵,虫鸣之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若为钱财,何必留下马车? 窦青霜心头一突,拉着玉竹的手便往反方向跑去,“走!” “嘿嘿嘿,头儿,我说的吧!必定还有着大鱼儿等在后头呢!” 一道浑厚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四周传来一片悉悉索索的声响,草木晃动,不一会儿的功夫,竟从四面八方涌出了一堆蒙着面的男子。 众人将她们两人围了起来,其中一人抡着大刀上下打量了窦青霜几眼,不怀好意道,  “瞧着穿金戴银的,定是哪家大小姐,这次的收成,该是够咱们吃喝一年的了!” 玉竹紧紧的将窦青霜护在身后。 “哟,这小崽子还挺凶,”男子上前两步,对身边清瘦的男子道,“老二,不如把这小个儿的折了,晚上给大家添些酒菜!” 清瘦男子满脸鄙夷,“粗俗,带走。” 待窦青霜等人被掳走后,躺在草堆里的男子缓缓的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满脸无聊的叼着一根稻草,盯着一群人消失的方向,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若是救了小爷,小爷不就会顺势救了你?” 多少公子小姐的风花雪月不就是因一场救赎和感恩而起?亏他躺在这里半天了,等着那个少女来救,那少女竟然无视自己? 男子哼了又哼。 “这世道,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 窦青霜被扔进了山寨的地牢里。 比起那座孤独的牢笼,现在的这个地牢虽然昏暗了些,臭了些,但对于窦青霜来说,算是一间好的厢房。 她席地而坐,姿态自然,便是脚边爬满了虫子鼠蚁,也未令她神色有一丝的波动,倒叫同她一起关进来的人心生敬佩。 “小姐放心,”玉竹压低了声音,如蚊鸣般仅她二人听见,“待深夜时分,奴便将这牢门打开,介时,小姐只管奔向那马厩骑匹马,朝着原路返回,剩下的,便交给奴。” “他们人多势众,不可轻易妄为,”窦青霜眸光微沉,“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去做多余的事情。” 玉竹虽然跟窦青霜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印象中这位大小姐动辄打骂,或怨天忧人,无时无刻的都在彰显着自己的尊贵。 从未像现在这般懂得隐忍。 隐约间,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再细想那么多,玉竹面色微微一白,垂下头,牢中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面上的神色,只听见她小声道,“是。” 第三章 隐去 窦青霜静默的环顾四周,墙壁上的烛火向里延伸的很长,她目光所及的牢笼里基本都躺着一两个人,地面杂乱却并不潮湿,想来这伙贼人应当成立许久了,怕是很有纪律,若贸然行动,估计会得不偿失。 她目光落到角落处,那里躺着一个身影,瞧那身形,是一名男子,在这恶臭熏天的地牢里,隐约能够闻到一丝酒气。 该是哪个喝了酒的倒霉蛋被逮到这里充了人数。 玉竹很有眼力,跑了过去,又闻了闻,查看半晌才轻声道:“小姐,这个男子该是喝了千夜醉,不到十二个时辰,怕是醒不过来。” 窦青霜走了过去,玉竹递给她一个帕子,“小姐小心些,这酒虽闻着清淡,但若闻的久了,小姐怕也是会醉倒在这里。” 千夜醉这个酒也曾经在角兽场里作为头筹出现过,而那些角客们为了更多的乐趣,往往会让他们拼了自己的性命去助兴,当初她不过七岁左右,还侍奉在主家这边,有幸近距离的闻到过这种酒味。 小姐虽说过不能轻举妄动,但是逮到时机,她还是要带着小姐跑路的,万万不能被这酒气误了事。 躺在地上的男子闭着眼,剑眉高鼻,唇红薄翘,一头墨发随意用了根紫绸带束着,混着酒气散在地上。 似有感,男子忽然睁开双眼,瞳孔并未聚焦,目光却是异常森冷的落在窦青霜的脸上,转而,又瞬间闭上。 那目光似利刃,能刹那刺穿人的灵魂。山竹吓的不轻,紧紧的护在窦青霜身边,却见窦青霜伸手在男子身上缓慢搜寻一圈,在其小腿高靴里,摸出了一柄精致的小刀。 窦青霜立即将男子的衣裳扒了下来,用那柄精致的刀将上好布料的衣服给划下来一大截,虽然大了些,但行动并不受什么阻碍,在玉竹惊愕的目光中,淡然道:“还愣着做什么。” “小姐,您,您这,”玉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这衣服,衣服。” 她将别人衣裳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的过程行云流水,并未有什么不适,反而像是做习惯了似的。 “速度。” 衣裳套在自己身上方便,但帮别人穿上自己一个人是绝计完成不了的,玉竹看着瘦小,力气却是比自己大的多。 两人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将衣裳给男子套好,那云罗绸缎套在男子身上绷的极紧,一个不慎便要绷开。 -------“嘿,老子说的没错吧!那小娘子果然大有来路,干完这一票,估计咱们寨子里的兄弟们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废话少说,老大说了,将姜家那个表小姐绑柱子上,他们若是不给,便当场将人给焚了!” -------“就这么焚了岂不是可惜了,嘿嘿,能不能……” 对话由远而近,猥琐的声音落下,两道身影便出现在牢笼前,窦青霜同玉竹尽量往里面缩,遮住自己的身影。 那两人离的近了,正是将她们掳来的一胖一瘦两个山匪,他们还架着一个男子,打开牢门,将那名男子往里面一扔,便走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女子’给扶了起来。 ------“啧啧,瞧瞧这小脸蛋,真嫩,真白,嘿嘿,这小身段,可真勾引人啊。”胖山匪猥琐的笑道,趁着瘦山匪不注意,暗暗摸了一把架着的人的大腿,感叹这腿可真带劲儿,就是紧实了些。 瘦山匪瞧见他的动作,剜了胖子一眼,咬牙道:“这小娘们现在还不能动,山寨上下可都靠她吃饭,她若是有个好歹,咱们拿不到钱,老大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嘿,知道,知道,”胖子悻悻的收回手,嘴里咂道,“不过这小娘们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还挺沉的,咦,咋还有股子酒味,还挺香的!” “你是晚上喝多了!误了事儿,老子可保不了你!”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无声许久,玉竹才将窦青霜扶起来道:“小姐,他们人都走了。” 在进入牢笼之前,她们身上的财物都被收去了,想来是凭借窦青霜身上的某个财物,才令她自己的身份曝光。 也好。 “痛,好痛。” 被扔进来的男子弱弱的开口,缓缓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一般,“救,救救,我。” 玉竹被这个突然开口的男子吓了一跳,仔细的盯着他瞅了半晌,小声惊呼道:“小姐,这是之前那个倒在草地里的男子!” “救救我,”男子费力的睁开双眼,伸手在怀里掏啊掏,竟掏出一叠银票,颤巍巍的递到窦青霜的面前,“我,我有的,有的是,钱,救,救,我。” 若此番逃出去,钱财必不可少,但窦青霜从少女那儿得到的钱财都被那伙子山匪给截走了,然而现在竟有钱财自动送上门来。 真是渴了有人递水,困了有人递枕头,一切都刚好的很突兀。 窦青霜搭上他的脉搏,果然如自己猜想那般,这人一点毛病都没有,他虽衣裳凌乱却一尘不染,神情虚弱,一双淡定优雅的眸子半眯不睁,颇有点猥琐的意味。 总归是长的挺儒雅的一个人,却莫名的令人不爽。 窦青霜趁他不备,指尖按在他脖颈血脉处,微微用力,男子睁大了双眼,还未来得及说出只言片语,便晕了过去。 玉竹小手在男子身上胡乱一摸,寻到一大叠银票和一枚玉佩,交由到窦青霜的手上:“小姐,这是玉碟。” 窦青霜拿了过来,玉佩触手温润,是难得一见的好玉,玉面雕刻着腾云祥兽,背面刻着男子的名字。 苏长望,倒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只不过人是不是好人就不知道了。从牢笼里出来开始,窦青霜便觉得仿佛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一般,且这种感觉在遇到苏长望之后更甚了几分,所以即便是阴了之前那个喝酒的男子,她也要想办法离开南蜀。 玉竹在角兽场里存活多年,对黑暗地形和危险的感知异常灵敏,偷摸的打开牢笼门,她们顺着地形摸到了外围。 好在今天晚上整个塞子的人都在庆贺即将到来的财富,守卫并非像往日那般严谨,玉竹带着窦青霜找到了一条逃往山下的路。 而在她们前脚刚踏入山下之时,山顶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窦青霜转头望去,便瞧见那山寨的地方竟火光冲天,隐约还能听见激烈的厮杀声由远至近,她抿紧双唇,随着玉竹向夜色隐去。 第四章 流言 当今世上,若有什么能比风传的还快,当属传言。 传言之一,令南蜀头疼数年的巨匪终于被剿灭了。 传言之二,赵家混世魔王穿女装,被山匪当成姜家表小姐给绑了,为什么会被当成姜家表小姐,因为他身上有表小姐的信物! 传言之三,去解救大魔王是姜家表小姐的未婚夫婿,当今圣上亲指的统军统领萧祈袂,收到山匪递过来的信物,请旨带兵将山匪给剿灭干净的。 至于为什么表小姐变成了混世魔王,混世魔王又为什么穿着女装,又为啥有表小姐的信物,萧祈袂是不是救了个寂寞等等事迹。 瓜之大,京城百姓吃不下。 南蜀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客人异常的满,讨论声音之激烈,交流信息之劲爆,只差口水抹在对面的人脸上。 而在最顶层的豪华包间里,气氛却是冷的可怕,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有几人还穿着铠甲,瞧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怎么也不敢抬头看主位上坐着的男子,那位楼下激烈讨论喜欢穿女装的混世大魔王,外姓王赵家独子赵煜。 赵煜身着月色锦袍,腰系玉带,金冠束发,手里把玩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玉佩,瞳眸漆黑,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千夜醉可真是个好东西。” 旁边的副将武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末将有罪!” 武晨真恨不得自己现在晕过去算了,赵王英年早逝,只留下赵煜一子,哪承想这赵煜被这京城里的那帮子的混世小崽子给带坏了,自小恶名在外。 终于作的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刚巧外敌来袭,皇帝便硬是逼着赵煜上了战场,原本想着这是一场恶战,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赵煜竟然在这一场战争之中,不费吹灰之力赢了下来。 自此,赵煜的声名一下子打响了。 这可高兴坏了他们这帮子属下了,这不,刚好回到京城的时候,他们便寻思着庆祝一下。而那瓶千夜醉,更是武晨这个副将求爹爹告奶奶的,才从那帮子隐退江湖的老将领家中给拿了过来。 武晨对天发誓,他们是真的喝多了,至于混世赵魔王是怎么出的军营,又是怎么被山匪给截上了山,又是,又是如何穿上的女装,还被绑在大柱子上叫全部的御林军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别说武晨了,那一桌子的人都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算了,要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有向魔王劝过酒的啊! 可话说,他们也好奇啊,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听外面人说的那些八卦,女装大魔王本王就在这里,他们真的很想问事情的经过啊,可是他们不敢! 好奇,抓心挠肺! 赵魔王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精致的玉佩上,就是这枚玉佩以及它的主人,令他蒙上了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匪窝里都查过了?” “都查过了!”武晨抹着额头上的汗,捂着颤抖的心肝儿,缓声道:“两百九十七名人被关押,未曾见到女子。哦,对了,殿下,有个叫苏长望的,被萧祈袂给带走了。” 看萧祈袂那样子,那个苏长望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人,派了好多的御林军护着不说,竟然还让专为皇上医治的太医诊脉,当真是奇的很。 “苏长望,”赵煜收起玉佩,目光望向长桌尽头的人,“东沼宰相?” 长桌尽头的男子摇着扇子,微微点头,“属下去看过了,正是他。不过未得经招,苏长望为何会来南蜀,没有人知道。” 传闻苏长望师从鬼谷,一身谋略,智力超人,为天下所敬,便是四国的皇帝所见,也会对其敬重三分。 他甘愿呆在东沼那个弱国里,已与世无争多年,此刻竟瞒着天下人,跑到南蜀来,是想作甚? “殿下,宫中设宴,此时不去,怕是会落下什么话柄,”齐远扇子一收,“萧祈袂昨天进宫的时候,可是参了殿下一本。” “呸!”武晨咬牙,“卑鄙小人!” 百姓们不知,他们可都知道,萧祈袂之所以能够当上统军统领,是因着老一辈的将军功劳被他给领了。 他是从行军底层爬上来的武夫,就看不惯这种油嘴滑舌,把别人当踩脚石踏的小人! 齐远摇头叹气,“莽夫,收收你的大嗓门。” 难道还嫌他们的赵殿下不够引人注目的吗?不过说真的,他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心,昨天殿下回来就把自己关屋子里了,谁也不敢进去看一眼。 直到今天早上殿下自己走出房门,云淡风轻的,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太奇怪了,完全不符合他在百姓心中小霸王的模样。 齐远悄悄的竖起耳朵。 而同样听着八卦的,还有坐在楼底下的窦青霜。 她换了一身合适的男装,在酒楼里听了一会儿,端了一碟子好菜,拿上一壶好酒,随意一坐,给坐在旁边瞪着大眼的大哥满上一杯酒:“姜家表小姐同萧统领的婚事,岂不是要黄了?” 贸然插进来一个人,在座的几个人正要发火,旁边大哥见她挺上道,忙打断另一个人的话,兴奋的聊起大八卦:“那哪儿能,这可是圣旨,违令可是要被杀头!” “那可不,要说这表小姐命好着呢,从小就在深山里养病,病一好,就立马得了个全京城最有出息的相公,”另外一张桌子的人插嘴道,“真可谓土鸡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男子的话引来一场哈哈大笑,窦青霜也跟着笑了起来,沉默的抿了一口茶。 原来是因为圣旨,姜家人才把自己给想起来,比起关在牢笼中数年的棋子,找个相对听话的棋子的确要方便多了。 “哼,”另一张桌子的男子回头,摸了把胡子,神情高深莫测,“那位表小姐可是大有来头,说是那萧祈袂高攀了也不为过,表小姐分明就是下嫁!” 大家来了兴致,没想到大八卦之外还有八卦,立即都围了上来,“哦?其中还另有隐情?快说快说!” 正当男子欲回众人的话,酒店的门忽然被踹飞,碎裂的木屑飞砸在众人身上,吓的众人尖叫不断,抱头鼠窜,钻桌逃命。 第五章 杀了 一人带着血飞进来,就地一滚,随手拎了个女子,刀架在女子的脖子上,满目惊恐的朝着门外大喊:“别过来!”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吓的女子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可怜那提着刀的人,还得费一半的力气拎着晕过去的人。 “哎呦我的天呐,这是什么人啊,胆儿太大了,竟然在京城这儿撒野!” 窦青霜微微垂下头,轻声道:“土匪。” 那拿着刀的男子,跟将她抓走的人衣着相似,且他背后条条血痕,衣衫褴褛,怕是趁机逃出牢里的人。 蹲在她周围的人显些要晕过去,但又不敢大声喧哗,生怕自己成为歹人的下一个人质。 破损的门前缓缓走出几道身影,为首男子着一身蓝青云纹飞鱼服,宽肩窄腰,玉腰带上系着一枚金色令牌,铜玉银冠束顶,银色流苏垂于耳后,干净利爽,外表英俊,眉宇间却透着一丝邪性。 他冷眼瞪着那逃犯,脑子里闪过万千种折磨人的方法,全然不顾逃犯手中的人质,竟搭弓拉箭,“找死。” “哎哎哎,等等,”一柄拿着扇子的手搭在萧祈袂的手臂上,额头上缠着绸带的苏长望走了进来,言语劝诫,眼神却在大厅里飘来飘去,“他该死,百姓何其无辜不是。” 窦青霜垂下头。 匪窝地牢里昏暗无比,可不知为何,窦青霜直觉苏长房能将自己认出来,万事需得小心谨慎。 她身边一个书童打扮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哇的哭出声:“萧统领,您可不能不管我家小姐啊!这位大哥,求您放了我家小姐吧!” 这小书童是丫鬟所扮,此时哭的不能自己,竟一把拽住窦青霜的衣摆不松手,悄摸跟过来的山竹在门前很是焦虑。 窦青霜朝她递了个眼神。 山竹咬紧了牙关,目光死死的盯在那丫鬟拽着窦青霜衣摆的手上。 早知就死死的跟在小姐的身后了! “哎呀,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刀动枪呢?”苏长望摇着扇子,笑的温文尔雅,丝毫未被额头纱布影响气质,“其实你们的老大都被抓了挨了罚了,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啊就算逃了也是没有关系的!但是你不逃,还偏偏把窦家小青霜给劫了,那不是往死路上连滚带爬么?听本相一句话,放了这位小小姐,这个,萧统领是不会为难你滴。” 萧祈袂微怔,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她是窦青霜?” 窦青霜眉头微蹙,身旁丫鬟却是嚎嚎大哭,“我家小姐并非什么窦青霜,而是姜家堂小姐姜玉宛!青天白日,可污不得我家小姐的名声!” 话落,众人皆哗然。那姜玉宛乃是当今一品大臣姜尘宁弟弟姜尘浩的大女儿,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南蜀排得上名的才女。 自古女子深闺不远行,原来才女也有八卦的一面! 苏长望扇子一收,别有深意道,“当真是红颜祸水,女子误国啊,误国啊。” 楼上忽然传来剧烈的声响,人们抬头望去,便瞧见楼层屋内瞬间飞出数十位黑衣人,随后又冲出数十衣着铠甲之人,一时间刀光剑影,剑气横溢,将大厅大厅劈了个稀巴烂,引起阵阵恐慌的尖叫声。 萧祈袂趁土匪一刹那的分神,一箭射入他的眉心,被他挟持的女子终于得救,拽着窦青霜衣摆的小丫鬟惊呼一声,松开了手朝着那晕过去的姜玉宛爬过去。 “小姐,”山竹趁乱跑了进来,一边护着她一边往外走,“马车已买好,奴已打听过,出了城,咱们便可以沿着江河一直朝西南方向走,不出一天,便可离开南蜀。” 苏长望被人护着往外走,他正不耐烦之际,忽然瞥见地上掉落了个眼熟的东西,再细一瞧,立马就乐了,“咦,那不正是本相的银票嘛!” 四国货币通用,唯有东沼制作的较为特殊,比起其他几国能换算的更多些,但东沼国人除苏长望之外,向来不喜外出,于是这东沼货币便是极为难得,也极易容易被辩认出来。 苏长望醒来之时,曾说过这银票叫一个女子给抢去了,至于这女子是谁,苏长望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萧祈袂心生疑惑,也叫从楼层上房出来的赵煜听了个明白,他的目光落到那银票的地方,见到那两道身影,唇角忽而勾起一抹邪笑,“将那两人一同抓了。” 武晨正气愤的牙痒痒,闻言立即道,“属下遵令!” 他们这伙人正在挨罚,这些刺客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来行刺世子,若不是怕伤到无辜百姓,他早就大杀四方了。 萧祈袂想不到赵煜也在这里,本能的不想落于他之后,对身边人呵道:“将那两人拿下!” 众人听令,一时之间竟有数十人朝着窦青霜冲了过来,窦青霜心一沉,不动声色的顺下桌上的胡椒粉瓶藏于袖口之下。 大厅中不知从哪儿闪出个黑衣人,他手握利刃,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下,横在了窦青霜的脖颈上:“都不许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不过是一介平民。 萧祈袂冷笑一声,再次搭弓拉箭,像是证明自己要比赵煜强上几许,箭瞬间就射出去了,苏长望想阻止都来不及。 窦青霜瞳孔睁大,箭来的一瞬间,山竹冲了过来,箭刹那穿透她的肩胛骨,痛的山竹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污血,语气急促道:“莫要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姜府表小姐窦青霜。” 山竹心中内疚,她知道自家小姐想离开南蜀,但以现在的状况,小姐怕是连这酒店的门槛,都走不出去! 诡异的是,场中人动作刹那间尽都停下,目光齐刷刷的望了过来,尤其掐着窦青霜脖子的黑衣人,手都微微抖动,“你是….青霜?” 称呼叫的太过亲密,似是老友,窦青霜望过去,那人瞪着双眼,露出来的皮肤满是褶皱,看起来年纪很大。 这就是那个胆子大到跟他换衣服的女子? 赵煜的眼底冒出两团火,露出森白的牙齿,邪邪一笑,朝身边人下令,“杀了她。” 第六章 暴露 杀了她! “统领,世子的手下潜过去了,”立在萧祈袂身后的卫兵上前,伸手在脖颈上做比划,偷摸道,“要不,借此机会。” 姜府欲借着这桩联姻达到更高的地位,早就让他们一堆属下看不过去了,没想到这赵煜竟然比他们先下手,不如趁此机会杀了那个表小姐顺便嫁祸到世子身上,令萧祈袂脱身! “我的老天爷啊!”酒店老板见自己一生的心血就这么毁了,悲呼一声晕过去了。 酒店响动很快引起了护城军的注意,马蹄之声四面八方而来,眼看两波人马都对窦青霜来者不善,那掐着窦青霜的老者猛的朝地上掷了枚烟雾弹,刹那间,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刺鼻辣眼睛的气味。 “啊啾!啊呸!”武晨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瞎了,揉搓了半天,再定晴一看,场中哪里还有那伙黑衣人和窦青霜的身影? “坏了,”武晨一拍大腿。 齐远扇了扇那气味,掏出一个瓷瓶递到赵煜的手上,迎上萧祈袂的目光,掩面道:“那小子怕是又要参世子一本。” 赵煜仰面将那瓷瓶里的药丸吞下,他现在对萧祈袂反而没什么兴趣。 那阵烟雾升起的刹那,赵煜迎上窦青霜投过来的目光。自幼他在虎狼之中长大,使过什么招数的人都见过,便是将门出身随父行军过的女子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有万分警惕,然而那从乡下来的女子眼中却是死水一潭,深不见底,仿佛就算把她杀了所有人都要陪葬一般,着实有意思的紧。 …… 姜府。 苏长望晕了,萧祈袂要将人送回宫中,恰巧他也想进宫一趟,便顺道将那姜玉宛送回了姜府中。 姜玉宛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掺着丫鬟的手才得以下马车,她抬头望了一眼骑在马上的萧祈袂,见他丰神俊朗的礼貌,便悄悄的红了脸,忙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多谢萧公子的救命之恩。” “姜姑娘客气了,”萧祈袂回以一笑,目光悄无声息的将姜玉宛打量一番,正色道:“倒是今日惊扰到了姜姑娘,他日萧某必当登门谢罪。” 他竟要来看自己? 姜玉宛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脸颊红的快要滴血般,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还是旁边的丫鬟有眼见力,见自家小姐这般,心中微喜,微一福身道:“奴婢替小姐谢过萧公子。公子,我家小姐今日怕是受足了惊吓了,萧公子今日的恩情,我家小姐定当不会忘记的!” 萧祈袂勾起一抹笑,姜玉宛更是不敢看他,只敢拿眼睛瞪丫鬟,“你这丫头甚无礼数,回头定要罚你。” “奴婢领罚,小姐,夫人来了,”丫鬟扶着姜玉宛,“小姐之事夫人必定已经知晓了,这会儿子该心疼了。” “我便不叨扰小姐休息了,”萧祈袂虚虚抱拳,朝后方挥手,“走。” 姜玉宛微微一笑,仿若春日之花刹那绽放,目送着萧祈袂骑着马离去。 “我可怜的儿啊!”姜母带着一群丫鬟奔了过来,满脸伤心泪,“那群无耻的畜生竟敢这般对你,我儿放心,你爹已经去找你大伯了,你大伯必定要让皇上给你个说法!” “娘,我无碍,只是觉得累的很。”姜玉宛抚了抚跳动的心脏,悄悄的深呼吸一口气,“大伯事务繁忙,万万别让我的事情给耽搁了。” “说的什么胡话!”姜母觉得自家女儿真的被吓的脑子坏掉了,“你大伯就快要位居相位,我们作为同枝,岂有受此奇耻大辱?这事儿你莫要操心,为娘必定会为你出口恶气!哎,我可怜的孩儿!” 姜母哭的伤心,姜玉宛知道再劝也没有用,只得叹息一声,好声的安抚着姜母,待姜母情绪稳定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小姐,这是夫人亲自熬的定神汤,”丫鬟绿盈端着汤进来,放在桌上,用扇子扇了会儿:“您站在那玉兰花面前都有小半个时辰了,来喝一口吧。” 姜玉宛回过神来,迎上绿盈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脸色一红,走过去坐了下来,捏着汤勺轻轻的搅着碗里的汤,状似无意,“母亲呢?” “夫人担心老爷说不清楚,也怕打扰到小姐,熬好汤嘱咐过奴婢便去大老爷那里去了,”绿盈替她扇着风,“小姐,您是不是对萧公子上了心。” 姜玉宛一噎,眼波流转,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萧公子已与大伯家的表小姐定了婚了,还是皇上指的婚。” 客栈里发生的一切依旧惊心动魄,当时窦青霜就离自己不远,她的容貌自然越发的清晰起来。 “不过是指婚,还未下旨呢。”绿盈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她,嘻嘻一笑,“奴婢却是觉得萧公子对小姐比对那表小姐上心,萧公子人中龙凤,那表小姐又如何能与小姐并肩?良人难寻,小姐若是错过,日后难免会后悔。” 姜玉宛绞着手帕,念及萧祈袂,耳根又是一红,忙摇了摇头道:“我又岂非那种夺他人所物之人?罢了,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 窦青霜身份现,皇宫和姜家瞬间炸了锅。 “什么,什么,”窦春云揪着帕子,多年来第一次满头的冷汗,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她刚收到窦青霜被绑匪绑架的消息便得知那个乡下女子去山洞的事情,莫名的就觉得很慌乱,于是早早的派人去可查探消息。 人还没有回来,老爷姜尘宁被柳公公紧急招到宫里了,她等不及想要出门的时候,偏偏碰到了前来寻事的姜尘浩。 “我尊你一声大嫂,可不是来看你摆脸子的,”姜尘浩冷哼一声,横眉上挑,怒目而视, “怎么说我家玉宛也是大家闺秀,就被你家那上不得台面的遗孤毁了名声,你说说要怎么办?大哥就是躲着我也没用!” 自己能力也不比大哥少,但这两年尽看着大哥发家,说白了也就是占了窦家的便宜,要不然富的必定会是自己! 那萧祈袂凭什么让给外人? “看你做的好事!” 一声怒吼从门外响起,姜尘宁一身官服,满脸怒火,现在他越瞧窦春云越火大,瞥了一眼不嫌事大的姜尘浩,冷哼一声:“你来了。” “大哥,”姜尘浩有些开心,看姜尘宁这模样,必定是受了皇帝的气,他莫名的觉得舒爽,“弟弟也是没有办法,玉宛的名声不能坏。” 整个家就靠这么一个女人发家,也是够让人瞧不起的,姜尘宁心中冷笑不已,“此事皇上还没有下旨,弟弟在家静待便是。” 都怪窦春云,当年将那丫头留在府中不就没有那么多事了?让老二趁此咬住了尾巴,想甩岂是那么容易的? 窦春云也冤,当年父母亲只顾大哥不顾自己,什么都是给大哥的,好不容易大哥死了,她又岂能让那些家产都在那死丫头手上? 全家怎么没有死绝呢? 窦春云两眼一闭,很干脆的晕了过去。 第七章 怒火 皇宫。 “混帐!” 一只茶杯狠狠的砸在地上,碎片四处飞溅,掠过萧祈袂的脖颈处划出一道红痕,他连忙跪下:“皇上息怒。” 心下却是惶然。 一个乡下女子而已,皇帝如此激怒的原因是什么?还是说,借着那个女子,实际上是因为自己争领兵上战场的事情败给了赵煜所以才向自己发怒? 萧祈袂目光望向跪在旁边的人。 赵煜懒洋洋的,对天子怒火毫不在意,盯着袖口绣的精致花纹,慢幽幽道:“皇叔伯,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如此紧张做什么?我打了胜仗, 您不设宴,反倒是怪罪起来,实在是冤的紧。” “反了你!”皇帝气的不轻。 皇帝是真怒了,赵煜不再斗嘴,“皇上息怒。” 一旁的柳公公担心的要死,他连忙端上茶,“皇上息怒啊,保重身子。” 赵煜是赵王唯一的亲儿子。想当年外敌攻入南蜀京城,重伤未愈的赵王爷便上阵杀敌,最终惨死在敌人的刀下,可怜赵煜刚出生三日,便没了父亲。 他是为了皇室而死,赵煜的母亲知道后终日郁郁寡欢,最终积郁而死。皇帝记恩,便很是纵容赵煜,任凭他怎么胡闹,也不曾真正重罚他。 而柳公公在赵煜小的时候照顾的非常多,自然下意识的想要护着赵煜。 皇帝深呼吸了几口气,情绪逐渐平息,接过茶杯时冷然的看了一眼柳公公,抿了一口,沉声道:“窦老将军在世的话,你连为他牵马的资格都没有,如今他唯一的子嗣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介平民?” 萧祈袂心中咯噔一声。 他是靠着皇帝才仕途顺遂,后来皇帝给自己指了这么一门亲事的时候,他还以为皇帝是防他日后势力大了,所以才会许了这么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普通女子。 没想到,竟然是已故大将军窦春庭之女! 窦氏将门已不在,可是声名还在,他竟然差点犯下大错! “你以为朕不知道?”皇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赵煜,“此番你能战胜,还不是军师闻人玉景率领一支精队半夜突袭了塔达干主将军营,将领已殁,战胜不过是时间问题。” 闻人玉景是谁或许并不重要,但他师承白玉刹,白玉刹乃是窦春庭的谋略军师,也是南蜀常胜的必要性人物。 可惜白玉刹听闻窦春庭死后也自刎了,他所有的谋略,也就由闻人玉景继承了。 塔达干一族凶猛异常,难怪赵煜赢的那么简单! 萧祈袂咬牙,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一下,要不然现在打胜仗的,必定是自己了,那还有赵煜什么事? “皇上,臣愿将功赎罪。”萧祈袂拱手道,“臣必定将窦小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臣愿意闭门思过。”赵煜打了个哈欠,“京城内的传言想必皇上也听到了,臣若再出面,怕是解释不清,亦不能平白污了窦小姐和萧统领的名声不是。” “此事于你脱不了干系,既想去除是非,那便由自己亲手去做,这次非但要将窦家女儿救回,贼人也必须端干净,否则,你们两个就不必回京了。”皇帝起身,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看着赵煜,“沁媛即将封位,煜儿,祭天的事情,由你负责。” 严沁媛,严氏孤女,曾保卫江山献出全家性命,独留下一女,长大后,皇帝便将其封了郡主。 皇帝头疼的紧,不想再看到两人,挥手让两人着手去办事情。 两人一出来,便遇到了在门外等着的严沁媛。 “煜哥哥。”严沁媛小声的叫了一声。 这严氏不愧是盛产美人的族氏,无论多少次,严沁媛都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感觉,萧祈袂瞧的一时有些发怔。 赵煜眸子都没抬一下,“你唤本世子什么。” 严沁媛对赵煜心仪赵煜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关于这两个人的风花雪月早就传了京城巷口,各种版本的苦恋情深层出不穷,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赵煜目光落了过来,严沁媛只觉得头皮一紧,直觉呼吸不顺,只得福身道:“是沁媛糊涂了。” 赵煜收回目光,懒洋洋的走了。 美人受了委屈,萧祈袂看不下去了,微微一笑,轻声道:“世子刚从战场回来,舟车劳顿,气有不顺,严姑娘不必介怀。” 严沁媛眼底划过一道暗色,她倒并未觉得尴尬,淡淡道:“没有关系。”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以身家性命为担保,愿同赵煜共生死,皇帝信了她的真心,那便足够了。 她缓而露出一抹笑容,似阴云之中散出一缕阳光照亮世上唯一的一株牡丹般炫烂,叫人望的都痴了,”倒是萧大人辛苦了,瞧着比前两日清瘦了些。我这儿刚好熬了一碗枸杞银汤,醒目提神,大人若是不介意,便拿些回去补补身子。往后这皇城,可还望着大人来守护呢!” “这,多谢严姑娘,不,郡主。”美人如此献殷勤,萧祈袂双眼微微泛光,心怦怦直跳,自豪感越发强盛。 他娘说的果然没错,权势带来的东西,果然是好东西!放在以往,莫说同严沁媛说话,便是见都难见一面。 且放眼整个南蜀,自己已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且洁身自好,严沁媛能够对自己有心思,那是必然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最终娶的是那位从乡下回来的女子为妻而不是眼前的尤物时,萧祈袂脸上的笑容登时淡了下来,心中烦躁不已,莫名的想要逃离这里去发泄。 然而美人在前,岂能失了礼数?萧祈袂耐着性子勉强一笑,“ 多谢郡主。” 赵煜乘着马车,在京城百姓的目光下大摇大摆的晃进京城第一红楼醉听轩,老鸨笑开了花,却是不敢真的将他引进姑娘们的香怀里,打开一道极为隐蔽的暗门,待赵煜进去后,方才欢欢喜喜数着银票走了。 树丛旁边忽然闪出一道身影,一个手刀劈在老鸨的脖子上,老鸨笑容僵在脸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赵煜走进厢房,齐远迎了出来,朝他鞠躬行礼,赵煜将腰间的玉佩令牌抽出扔了过去,语气幽冷,“若派不上用场,你便去黑林领罚去吧。” 若不是齐远说昭仁殿里的玉令大有作用,他才不会进宫,满朝文武大员参他的本子多了去了,萧祈袂算个什么?说起来若不是那萧祈袂有意攀比,老皇帝也不会把这档子烂事扔到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面也有严沁媛提议的份,赵煜就有些厌烦的按了按眼角。 齐远知自家世子爷向来不喜他人多事,便笑道:“严氏一族历来便是墨香世家,且女子皆貌美非常,为世人所仰慕痴醉。如今那孤女所谋,不过是对世子一片真心作祟,世子何不……呃,属下多嘴。” “我觉得齐远说的很有道理,”一道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掀开帘风流苏钻了进来,圆头圆脑,笑起来人畜无害,手里晃着一叠银票,对着躺在长榻上的赵煜道:“寻常人像表哥这般年纪没有妻妾成群,也有美姬在侧,就连我都有三两红颜知己排忧解闷,表哥却是连个暖房丫头都没有。且你成天这般晃荡,倒叫哪家好姑娘敢瞧上您?” “我将那老鸨手中的银票拿了一半回来,不错吧,”少年笑灿烂,竹青色锦袍衬得他良善非凡,“我也给表哥领过路,也没见表哥您给我一千两啊!老鸨拿这钱晚上定是睡不着觉,给我一半,就刚刚好!” 赵煜盯着少年,抿了一品茶,“你来做什么。” “信里说他历练回来了,”齐远颇觉得头疼,“西逸,你到南蜀为何不提前家书一份。” 叫西逸的少年揪了一颗葡萄丢嘴里,吧唧嚼着,“我若说了,你们会让我进城吗?” 自然是不会! 齐远抚了抚额头,莫西逸这小子虽然浮夸,但还算靠谱,总归不会做不利于世子的事情,只要不在南蜀闹出什么大动静,那便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哎对了表哥,他们说你喜欢穿女装住匪窝是怎么回事啊,”莫西逸寻了一把瓜子嗑着,“还跟那什么姜家表小姐虐恋情深真的假的。” 齐远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偏偏莫西逸跟瞎了一样忽视了齐远的挤眉弄眼,继续不嫌事大道:“表哥,此次进南蜀也是想提醒你一下,璎璎表妹还在等你呢,你可不能负了她噢!哎呀,这次幸亏是有我在这里,要不然以后就说不清了,哎,表哥你放心吧,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璎璎表妹谁都不信也不能不信我对吧。” 齐远听不下去了,“你还是出去历练吧!” 否则狗命不保。 赵煜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争吵不休,干脆闭眼假寐任莫西逸胡闹,脑海里却因莫西逸的话想到之前在酒楼里见到窦青霜的情景。 那女子孱弱如云,一吹便散,偏偏那双漆黑如鹰的双眼叫人陡然胆寒,如云中雷电,你吹散它的同时,也会被雷电瞬间劈死。 倒是有点意思。 第八章 过往 皇帝下令,萧祈袂不敢有所怠慢,领着精兵先从京城内地摊式排查,搞的人心惶惶,百姓言论纷纷。这会儿正是宵禁时分,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匆匆忙忙的身影中,那几抹朝着隐蔽角落奔波的身影,反而显得并不会引人注目。 门户油灯起,代替阳光照亮了这繁华的南蜀京城,巡逻护城军守卫在关键口,随时恭候命令。 窦青霜就坐在某一条深巷里的屋内,冷眼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子。 屋中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将四周照的昏暗,眼前的少女身型玲珑修长,红眉细眼,肤色偏暗,红唇略落,目光凌厉,手中握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刀。 女子进来的时候落了锁,四周唯有两扇只够通风的窗口,是万万不可能逃的出去的。 “阿爹说你是窦青霜,我却是不信。”女子那双似羽玉的长眉微蹙,眼底隐约浮起一层水气,“若你不是,那便该死,若是,那便更该死。” 女子不给窦青霜反应的机会,脚尖轻点,人如轻燕般掠过,长刀虚晃一招,竟有数千刀气残影,如飓风般旋转而来。 剑气削落窦青霜数缕长发,她却立在原地不动,双眼紧盯着冲过来的少女,就在那剑尖离她不过几寸距离露出一丝破绽之时,窦青霜手一扬,飞出去的瓷瓶刹那被切割粉碎,呛人辣眼的胡椒粉糊了少女一脸。 “啊!”少女尖叫一声,身子不稳坠落在地,长刀碎了好几段,捂着脸颊在地上翻滚,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呛人的辣。 窦青霜拎起桌上的茶壶,泼了少女满脸的茶水,按着她的双手不让她去揉眼睛,声音清冷异常,“翁白薇,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没有任何上进。” 翁白薇辣的满脸眼通红,泪水涌出眼眶,怔怔的望着她,“你,你。” 门被一下子踹开,闯进来三五个穿着黑衣的人,为首的是一名老者,他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四周,视线落在翁白薇身边的长刀,立即就明白了,悲愤万分:“混账!” 众人连忙将两人扶起来,老者却是一脚踢在翁白薇小腿上,“你给我跪下!” 翁白薇腿一软,单膝跪地,面上却是不服,“阿爹,为何让我跪她?若她有将门的血气,便不会屈服皇室!” 她目光迎上窦青霜,语气讥讽,“您看看,我们费尽心机的寻找她,可她呢?踏着亲人的尸身享那施舍而来的荣华富贵!她这幅模样能够做什么?阿爹,你清醒些吧!” “你闭嘴,”老者一巴掌扇在翁白薇的后脑上,有些浑浊的双眼望着窦青霜,眸底神色复杂,更多的却是悔恨,竟是双眼含泪,膝盖一弯,竟是要跟着跪下来。 窦青霜上前扶住他,木然的眸底隐隐颤动,“翁副将,若父亲瞧见您这般,便要罚我三日守灵堂了。” 老者猛的抬头看着她,悲恸不已,“是末将对不住将军啊!” 窦青霜的思绪一下子将过去拉到了眼前。 老者是父亲窦春庭最得力的副将翁正,以往打了胜仗醉归时,都是翁正扛着醉酒的窦春庭回来,远远的瞧见爬在桂树上的她,会远远的招手打招呼,偶尔在窦青霜无聊的时候,会跟她说窦春庭带领着他们打战的情景,描述的绘声绘色,她很是欢喜。 后来,翁正的身边就会跟着一个圆白的小萝卜丁,正是翁白薇,她胆子小,不聪慧,只会傻傻的跟在窦青霜的身后,却是跟她阿爹一样,有着一股子轴劲,认准一件事情,便不会轻易的做任何的改动。 正如之前那招杀人招式,是窦天阔闲来无事教她的,小翁白薇记着了,练习多日,终是有一丝破绽,直到如今,那破绽依旧未改。 令窦青霜动容的,是不过十来年的岁月,翁正竟骤然老了几十岁,如将死去的枯木一般,悲戚又心酸。 “是我对不住将军,对不住夫人,对不起窦家,”翁正长泪涕流,深深压在心底的愧疚悔恨再也压制不住喷涌而出,浑身轻颤,悲恸万分,“当年将军察觉到后有黑手之人时,正值两军交战,几十万亲兵的性命啊,将军哪能丢弃他们?如何丢弃得了他们!” 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家族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胁,万般险恶的环境下,窦春庭硬是调出一支精兵,令翁正带领精兵赶回南蜀护宅,未想那黑手下手过快,精兵赶到时,窦家已惨遭灭门。 到如今,翁正依旧记得那一刻的惨状。窦府上上下下,奴仆丫鬟,猫狗鸡鸭,甚至连那爱唱曲的小黄鹂都没有逃过黑手,浓重的血水凝成一条条河流蜿蜒着在低处汇集,血腥味像是一张巨网,结结实实的将人罩住,叫人喘不过气来。 当时还有很多闻讯赶来的百姓,瞧见这人间地狱般的惨境,或惧或悲,都吐了。 他一直在尸堆里寻找着,流着泪,怀着一丝丝的希望,直到瞧见浑身是血的窦夫人,那条总爱咬他裤腿的小花狗,那总是对他笑眯眯的老管家,正是那一刻,翁正崩溃了,一夜之间白了头。 天微微亮,京内传来窦春庭战败的消息,窦天阔为敌军所擒,受辱至死。 翁正没受住打击,倒下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下属告诉他一个惊天的好消息,窦青霜还活着。但令人担忧的是,窦青霜因此也暴露在日光之下,那些隐在暗地里的豺狼,必定会再次露出獠牙,撕咬窦春庭唯一的血脉。 好在最终窦青霜送往了她姑母那里,不多时,因生了病,被送往了乡下治病。 “我本想去乡下将你接走,但又怕引人注意,”翁正擦干了泪水,沉声道:“且内外受敌,皇上担忧兵权外泄致内不稳,便将兵令收了回去。” 没有足够的力量,便是将窦青霜寻回,也保不住她。 “皇上疑心重,我将权势交出之后,身边剩下的便是窦将军留下的精兵,为免祸端,便辞去官职,”翁正看着她,“如今你回来了,我也算是不负将军所托,将这支精兵交还给你,便是折了性命,也定当为将军和夫人他们报仇!” 站在翁正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无声的跪了下来,彰显忠心。 屋子里一下子静默下来。 “阿爹,我便说吧,”翁白薇咬着牙,愤愤的瞪着窦青霜,忽尔一笑,“她过惯了财足粮丰的日子,如今又要嫁一个如意郎君,那些带血的仇恨她哪里还记得?” 窦青霜淡然道,“依你所想,该是如何?” 翁白薇恨道:“自然是杀光他们!” 他们本该过着满足的日子,可是因为皇帝的猜忌,阿爹便交出权势,狼狈的在京城里躲藏着。 她恨,恨这些人打乱他们的生活,也恨现在的窦青霜,总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已的冷漠模样! “怎么杀?杀谁?”窦青霜扶着翁正坐了下来,手指搭上他的脉搏,若有所思,忽而挑眉:“青天白日冲进京城,然后被当成刺客屠个精光?” “即便你被抓之时说出你自己的身份,但刑事里的人有哪一个是吃素的?真查明了真相的时候,怕是你早就受不了酷刑断了气。你自是对这数百人的精兵充满信心,但面对南蜀的百万雄狮,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和信心觉得赢得过?” 翁白薇被她问的怔住,喃喃道:“我们便没有想过要活着,死前拉些垫背的,也是足够的了!” “在你眼里,窦氏性命是性命,你阿爹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窦青霜收回手,目光平静,似把利刃,直逼人心,“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精兵便不是人命了?” 翁正动容,“阿霜。” 跪在地上的几个年轻人一怔,有些惊愕的抬起头看着窦青霜。 其实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那支精兵队伍,那些精兵或归隐山,或娶妻生子过寻常的生活。他们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然后被这些老精兵们给收养调教,最近几年才被送到翁正的手上。 他们的命是由精兵救的,本事是由翁正教的,所以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们也会在所不辞。 眼前的这个少女生的瘦弱矮小,分明着男装,但眉目间却是沉稳安定波澜不惊,木然的眸底深不见底,似有力量蕴在其中,如收了爪牙的野兽。像极了老精兵们跟他们所描述的隐忍将军模样。 又敢问这世上谁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谁又愿意自己如那显影般不值一提?他们的性命便是如此,但是少女却说,他们的性命竟与将军性命等同。 令人心生敬佩,却又羞愧。 羞愧之前他们的想法与白薇的想法一致! 其中一人道:“我等性命任凭少主差遣!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哪怕一个敌人也杀不掉,也定当不能叫敌人小瞧了他们的这位小少主。 横竖不过是一条性命,翁正也正有此打算,却不料一边的翁白薇面色一白,猛的喷出一口污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醒人世。 第九章 中毒 “白薇!” 翁正抱住翁白薇,一把撕下她袖口。她整个小臂乌紫肿胀,有颗钉子没入了她的肌肤中,流出来的血泛黑,是中毒迹象。 前两日,他们听闻窦青霜回了京城,立即连夜在京城内布置,看有没有机会同窦青霜碰面。 但没有想到的是,竟然碰到了赵煜。 对于皇室,他们是憎恨的。 想当年窦春庭为了保江山,常年征战,将自己的性命置之身外,但皇家却并没有保住窦氏一家。 甚至在窦将军死了之后,迫不及待的将兵权都收了回去,迅速的换了自己的人在军队里。 如此过桥拆河,便别怪他们无情了。 赵煜是那赵亲王唯一的子嗣,杀了他,对皇室的打击无疑是最大的。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纨绔风流在外的赵煜竟然是那么谨慎的人。 这枚钉子,便是在暗杀赵煜的时候被射中的。 “拿刀来,”翁正朝跪在身旁的人伸手,忍着心中的悲痛。 砍掉手臂,总比丢掉性命的强! 窦青霜握住翁正的手腕,对着跪在后面的几人道:“寻点草木灰过来,速度要快些。” “阿霜,你,”翁正瞧着她,心急如焚,“你这是要做什么?” 窦青霜不语,趁翁正不备将他敲晕,几个年轻首领面面相觑,有一人皱着眉头道:“少主,此钉乃赵家小世子特制而成,非死即残,极为狠毒。钉上毒药发作极快,少主,翁姑娘她….” “冷刃,”他身后走出一人,重重拍了拍冷刃的肩膀,“照少主说的去做。”男子单膝跪地,“属下鬼默,少主,请吩咐。” 窦青霜示意鬼默让翁白薇靠在他的肩膀上,翁白薇双眼竖,额头大滴汗水滚落,呼吸逐渐变弱,窦青霜撬开她的嘴塞了一粒药,手握利刃,红唇紧抿,专注,沉静,决然的沿着钉的四周寻剜肉。 那钉底部双向螺旋,死死的咬着肉,半个时辰后,翁白薇的小臂上被挖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即便是在昏迷中,翁白薇也痛的轻喃出声。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尽折磨。即使是男子,瞧见这般情景也难免胆寒。 窦青霜扔掉染了毒血的刀,等候多时的冷刃立即上前,将手中的草木灰递上,面色微白,竟一时不敢瞧窦青霜一眼。 窦青霜仔细谨慎的将灰洒在伤口四周表面。 翁正醒来已有一会儿,对窦青霜出神入化般的医术心生敬佩,想起过往,感叹道:“将军曾感叹说过,打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苟延残喘的活着,倒不如一刀来的痛快。天下英雄敬佩将军,能人异士聚焦而来。其中有一位自称鬼人的怪医,常用匪夷所思手法,替兵将们接骨生肉,端的是叫人又敬又怕。可惜,他人太过自傲,终是未得长命。” “窦春云算是有些良心,”翁正眸色微沉,似乎不愿提及她,又对窦青霜露出一抹笑容,“我瞧你这手法,与那鬼人可对搏一二。她到底是费了些心思,让你学了这了不得的医术。” 窦青霜到一边净手,沉默半晌,缓声道:“爹娘入土的当夜,我便被她关入了牢中,这医术,与她无关。” …… 赵煜正悠闲的躺在长榻上,手里不知从哪拽了根狗尾巴草,逗弄着池里的锦鲤鱼苗。 齐远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封卷信,“方才瞧见你那庶弟带着几个不认识的人,在亲王府后院墙根挖土,您不去瞧瞧?” 赵煜扔掉狗尾巴草,将信展开,“跳梁小丑,给他一处池塘,又能作出什么浪花来。” 不必理会。 齐远默了默,道:“不过他到处说自己是外室子,有根有据,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起些心思。太子久病长榻,皇帝揽权不放,在这动荡的紧要关头,难解决的,往往是这帮子小人。” “他喜欢亲王府,给他便是。”赵煜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将手中信笺碎成粉末,扬手洒进鱼池,盯着池中争相啄食的锦鱼,淡然道:“我可从未稀罕过这亲王府。” 齐远了然,又道:“苏长望进了后殿,与皇上会面。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柳公公亲自将人送了出来。而且,”齐远俯身凑近赵煜的耳旁低语。 赵煜沉默半晌,忽尔笑的恶劣,“既如此,那便让他们更热闹些。” “热闹什么?” 莫西逸溜达进来,手里拎着个鸟笼,吹着口哨逗弄笼中鸟,“表哥,我给你带了只鸟解闷。”遂又从口袋中摸出三颗蛋来,“还有这玄武蛋,听说破壳出来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它的父母,到死都会忠于主子。表哥如果你逗鸟逗闷了就逗逗蛋。” 齐远唇角微微一抽,莫西逸将鸟笼打开,飞出只五彩斑斓的鸟儿,“这鸟会说人语,表哥你跟它培养培养兴趣,说不定哪天就会跟女人培养兴趣了。” 赵煜连人带笼子踹远,“连人带鸟加蛋给我滚。” 鸟儿飞来,“蛋!蛋!” 赵煜磨牙,“爷烤了你。” 鸟儿吓的扑棱着翅膀飞远了,不一会儿又极速的飞回来,叼起地上的蛋吞入腹中旋转着飞向高空。 莫西逸捂着屁股悲呼,“我的蛋!!” 齐远额前划下几根黑线,无语到极致,上前拖人,“不过几颗乌龟王八蛋,你喜欢就给你炖一锅,爱让哪颗蛋叫你爹你就吃哪颗蛋!” “诶,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莫西逸被他拖着,忽然挣扎着奔了过来:“我不走我不走,表哥,我是来跟你说个消息的。珍儿说萧祈袂那犊子悄摸领了兵去深巷了,我记得路乙他们有一处藏身点就在那里,他们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那里的据点早已转移,赵煜眉峰微挑,“珍儿?” “昻,”莫西逸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角,嘿嘿一笑,好不自豪,“红颜知己。” 齐远抚额。 才来南蜀不过两三日,哪里来的红颜知己?这货怕是又背着他们逛青楼去了。 “我们的行踪绝对不可能暴露,”齐远深思,继而恍然大悟,“是寻到那位窦青霜了?” “窦春庭的女儿,”赵煜起身,目光眺向远处,“我记得老亲王死之前,曾说过,窦春庭曾培养一支战略极为精湛的亲兵,仅百人可敌过万敌军,厉害非凡。当年皇室去战场清点时,却并未发现这些人的踪迹。” 齐远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助窦家孤女筹谋?” “皇帝虽昏不蠢,若有苗头,早已灭之。想来,并不是皇室的意思,”赵煜目光微沉,“窦家孤女来者不善,她背后怕是有过往能者相助,叫人务必盯紧。” 齐远拱手,“是。” “萧祈袂那边呢?” “对啊表哥,”莫西逸从怀中摸出一个鸡腿,啃的嘴巴滋油,“不能总叫那小子占便宜吧!” “圣令难违,萧祈袂都去了,我岂能不敬窦老将军?”赵煜招唤府中丫鬟备马,“我出府的日子,你且莫要闹出什么来,否则,便像那几颗蛋,在鸟儿的肚子里重新投胎。” 莫西逸脖子缩了缩,不敢再多言,小声道:“知道了。” …… 宫内。 柳公公端着熬好的药,吹冷了些,递到皇帝面前:“皇上。” 四周充斥着浓郁的药味,那黑糊糊泛着热气的药汁,瞧一眼都令人作呕,皇帝是逼着自己喝下的。 嘴里尽是酸苦,柳公公连忙递了一颗蜜饯。 “苏宰相呢?” 柳公公小力道的为皇帝捶着肩,“回去后便在殿内休息了。贵妃娘娘指了些奴婢过去伺候,皇后娘娘知道了,关了贵妃娘娘的禁闭。” “这种事情当由皇后出面,蓝玕越俎代庖,是该受罚。她身子娇弱,受不得风寒极苦,念她诞皇子有功,晚些时候送些玉颜膏过去。”皇帝按了按眉心,“皇后赏罚有度,外贡新来一株芍药花,便送过去吧。” 芍药似牡丹,却不是牡丹,而那玉颜膏乃是贡国国粹,数十年来只得一瓶,高低立见,柳公公心下清明,“奴遵旨。” 皇帝忽感全身难受,胃中翻滚,头一转,方才喝下去的药又尽数吐了出来,呕到最后,竟吐出带着血沫的碎肉来。 “皇上!” 柳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泪花,“您可千万担待着身子,万万不可再劳累了!” 皇帝喘息了几口气,努力的平息一会儿,沉声道:“人可寻到了?” 柳公公心酸不已,“暂且还没有任何消息。” “废物!” 老皇帝气的咳了好几声,柳公公替他抚着背。 他们赵氏一族,自祖上三代起,便被人下了毒,那毒可在母胎中遗留给下一代,自幼他们的体质便是孱弱不已,久病榻前,是已南蜀帝王家从来就没有活过四十岁的。 而下毒的人是谁,找了百来年都没有找到。后来好不容易在战场上听闻有怪医出现,谁知道就那么轻易的死去了。 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皇帝气极,怒火攻心,那毒素蔓延的就更厉害了,这两年颇有要爆发的意思。所以这些年来,皇帝一直都秘密的在找能够医治自己的人。 “皇上,苏长望虽居心叵测,但他所言,不无道理,”柳公公担忧的看着他,“萧统领和世子爷带兵的动静越大,我们的人手出去的就越多。” 寻到能医者的可能性就越大。 老皇帝的病已经等不起了。 皇帝沉默,半晌,缓声道:“让暗卫进来。” 第十章 计谋 暗卫进来,跪地。 皇帝道,“你带着一支暗队,寻着机会出城。” “是,”暗卫拱手,声音冰冷,“有一人潜入宫中,是苏长望的随身小侍,杀或留?” “侍卫?”皇帝眯眼,挥手,“不必管。” 皇帝疲态略显,柳公公和侍卫无声退下。 …… 苏长望闭着双眼躺在凉亭长榻上,听着贵妃送过来的戏班人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儿,不时的打着哈欠,双眼惺忪,昏昏欲睡。 “大人,我可终于找到您了~” 一道带着口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惊的苏长望打了个激灵,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讶然道:“小敬子?你怎么这幅鬼样子!” 眼前的奴仆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似是逃难而来,脸庞倒是洗的干净,看起来很是乖巧。 小敬子一听就哭了,“您走后,殿下就罚奴做十日奴役,役满后立即出发前来寻您。大人,殿下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您快跟奴回去吧!”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苏长望重新躺下,打了个哈欠,万分嫌恶道:“你快去寻个池子洗洗,一身味的,熏的我头疼!” “大人,这里进来可简单了。”小敬子左右瞧了瞧,眸底闪着莫名的自信,“奴便是寻着后门狗洞爬进来的,一路上都没有瞧见,比咱们大璃宫还要轻松简单!” 苏长望翻了个白眼。 哪里是没有人瞧见?怕是皇帝故意放人进来的,如果真的跟小敬子出门,估计前脚踏出去,他们的脑袋就会被一箭给射穿了吧! 狗命重要,狗命重要! “大人,”小敬子哭的不能自己,“没有您在的日子,殿下哪里按耐的住?奴被赶出来的时候,瞧见殿下带着数百亲兵,又往深山去了。” 他们东沼国弱,历年来生的帝王都异常温厚,偏偏这一代的殿下转了性子,天生硬骨,没事就会折腾他们那些老弱病残去深山历练,雄心壮志的发誓总有一天要跟其他几国一战到死。 天啊,小敬子都要崩溃了,他们东沼因国境内问题,很少有身强体壮的男子从军。求爹爹告奶奶的将苏长望给请了出来,好不容易将年轻兵的膘给养肥了,苏长望竟然跑了。 没有了压制,他们的殿下开始发疯了! “打打打,天天打,”苏长望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懒得看小敬子,免得被他满脸鼻涕给恶心到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跑进来,咱们出去就更不容易了。呆着吧,等候时机。” 小敬子不哭了,他向来听苏长望的话,眼巴巴的看着他:“大人,那咱们要不要书信一封给殿下?” 让他好歹收敛收敛。 “不必。”苏长望闭上双眼,迷迷糊糊的似要睡着,“路上留的行踪怕是已被盯上,没有再留的意义。睡吧,睡着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小敬子:…… …… 翁白薇醒来已有多时,一言难以的看着窦青霜烧火,抓药,熬药。冷刃和鬼默都站在她的身边,翁正不知道去哪里了。 方才知道,窦青霜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 原本以为窦青霜锦衣玉食的活着,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被关在牢中数十年。 他们虽然风餐雨露,无处安家,但好歹温饱不愁,也没有被困在一方天地不得动弹。想想那数十年的时日,不知有多少心酸和难过。 窦青霜端着药坐在床沿边,本是将碗递给翁白薇,后想起来这人的胳膊受伤了,遂勺了药,见白薇发愣,眉头微皱,“怎的,要我口含哺你?” 白薇嘴角一抽,忙凑过去喝了,烫的她直咋舌,满目怀疑,“你是不是寻机报复我?” “恩。” 回答的很是干脆。 冷刃和鬼黯偏过头去,压住嘴角翘起来的一丝笑意。 “你,”白薇烫的嘴直抖,转而一想是青霜救了自己,气又瞬间没了,“算了。” 踌躇半晌,又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窦青霜起身来到桌旁,将多余的草药分拣,细细的装入瓷瓶之中,分类装好,“寻片良田,种些草药,养些鸡鸭鱼狗,平淡生活。” 翁白薇气极,“就这么放过窦青云那个贱人了?” “她好歹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即便没有亲兵护卫,府中也有数百打手,况且护城军也不是吃素的,”窦青霜倒了一杯茶,“只怕是我们都死了,她毫发未损。” 少女鼓着腮帮子,心里却是清楚。若有法子,他们早就将南蜀搅得不得安宁,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憋屈的躲着。窦青霜这是给了自己脸面,没有将这一层挑明。 可是不甘心,难道他们这些年来受的苦就这般的咽下去吗?他们明明该站在光明之下迎接全百姓的敬仰,不是这般似过街老鼠一般! “有的人活着,便用尽了全力。”窦青霜淡然开口,望着坐在床上生闷气的白薇,“若是用你的性命才能换来平安顺遂,老副将必定拒绝。何不用尽全力,保全大家的平安?” “总会说的这么有道理,你不适合从医,”翁白薇憋气,“你适合辩证。” 想想觉得可行,以窦青霜这般口才,必定会将那群子之乎者也的大臣说的心服口服! 翁白薇想想就开心。 窦青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瞧她开心的模样,也淡然一笑。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窦青霜第一次微笑,淡如雅菊,似昙花一现,刹那消失。 翁正推门走了进来,面色沉重,瞧着屋子里的人道:“有数百护城军往这边来了。 白薇心下一紧,“以往也惹过事端,每每都能全身而退,这次寻来的怎会这般快?难不成,难不成是有内鬼?” 他们相处数年,信任自不必说,若说内鬼,除了外人。 其他人不由的看向窦青霜。 “我没说你,”白薇连忙道,又觉解释越描越黑,翁正狠瞪了她一眼,白薇闭紧嘴巴,眼神不由的看向窦青霜,却见她垂着眼帘,似乎正在想什么,对于她说的话,没半句放在心上。 白薇莫名觉得的气馁。 “为首的人可看清了?”窦青霜道。 “一支为禁军,另一支是战军。”翁正眉头紧皱,“禁军向来只护皇城,那战军乃是前段时间刚刚回京的兵队。现下未回军营,该是那武姓将领带队。” “你身份暴露,他们是为你而来。” “阿霜放心,”翁正看着她,坚定而绝决,“便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定然不会让你落在他们的手中。” 窦青霜却是摇了摇头,扶着翁正坐下道:“我们百人虽可战万人,但这里是京城,我们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囊中之物,要探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有什么,”翁白薇披衣起身,立在窦青霜面前,定声道:“这条街上我们早就埋了数吨火药,只要他们闯入这里,就叫他们全都炸上天!” “不错,”冷刃上前一步,“且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我们早就挖好了通往外山的地道,只要逃出道口,再炸掉这里,一切都会毁尸灭迹!” 只不过要留一个人在这里点火索,为了大家牺牲。 “我老了,”翁正哼哼一笑,“如今知道阿霜还活着,总算是完成了将军一半的嘱托。到了地府,老朽也可以撑着一张老脸,去见将军了!” “阿爹!”白薇语气哽咽。 翁正起身走至墙角,摸索到隐蔽处的开关,墙壁处缓缓的打开一道门:“走吧。” 白薇抹了把眼泪,几人不忍,鬼默上前一步道:“少主,我们的人尽数埋伏在山上,只要这边据点炸掉,便会护送您离开,今日必能离开南蜀城境。” “我死也要留在阿爹的身边,”白薇跪在翁正面前,抱住他的腿脚,望向窦青霜,“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窦青霜忽然低声嗤笑,“天真。” “你这是何意?” “何意?”窦青霜望向翁白薇,漆黑眸底似有乌云翻滚雷电万千,凌厉的叫人不敢直视,“你们将我掳走之后,可曾见禁军战军立即追赶?” “那有什么,”翁白薇来了脾气,“之后便有城军搜罗全城,未到宵禁时刻,百姓们纷纷闭门熄灯。你这话说的毫无道理和逻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时城军可搜到这里来了?” “自然!”白薇骄傲的仰起脖子,似在扬眉吐气,“那些混饭吃的废物,不过三两句,便被打发走了。” 说完,她面色微微一变。 翁正神色一紧,“阿霜,你的意思是说?” “即知他们是一群混子,又怎能跟禁军和战军相比?”窦青霜眉头微皱,“若真搜城,早在冷默出去替你买药材的时候便暴露了这里。他们直往这里发军,你们怕是早就已经暴露了。” “这不可能!”翁白薇心口一窒。 窦青霜没看她,“若我猜的没错,通往山口的密道应该被封了。” 有人敲门,众人心中一紧,冷默打开门,身着黑衣的男子闪身进来,附在冷默耳边低语几句,又匆匆离开。 冷默的脸色很不好。 他望向屋内几人,最终目光落在窦青霜的身上,沉声道:“山上的兄弟突然断了联系,且有赵王亲兵将山脚封锁住了,围绕我们这里的方圆几里的已被清城。” 翁正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窦青霜说的没错,他们被瓮中捉鳖了。 “这不可能,”翁白薇喃喃低语,“这么多年的下手,从来就没有失误过,怎么会。” “小打小闹在京城里并不算什么。且官商过劫已存千百年,你们劫富济贫也算是为清官做了一件好事,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是没有人管的,”窦青霜默了默,缓声道:“一旦身份价值被发现,便是想逃也来不及了。” “那便同归于尽!” “白薇,”翁正拉住她的手,“别再胡闹了!” “他们既然敢大摇大摆的进来,要么之前埋藏的火药都被收尽了,要么就是火药还不足以令他们畏惧。”窦青霜走到窗前,伸手便可触碰到对面墙壁,眉头微蹙,忽而转头,“我有一计。” 第十一章 阻拦 若真有那么多的明火,翁正他们怕是早就被抓了。 “什么计谋?”翁正皱着眉头,“京城城官怕是将我们都当成了江湖混子,不值费力抓查,对于以往的闹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这个落片叶子都能砸到大官的京城,他们也的确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是劫些富有的商户,用来补贴自己和乞丐穷人。 翁白薇莫名觉得有些脸红。 “他们要抓的是我,我可跟他们回去。”窦青霜道。 “不行,”翁正道,“京城太过危险。” 杀害窦家的人到今天都没有找到,若是他们知道窦青霜还活在世上,怎么会留她活路? “有皇帝和姜府在,我暂且没有什么危险。” “我留下保护少主。”鬼默抱拳道。 窦青霜朝他望去,正欲开口,一边的翁正忽然痛哼一声,双手成爪,倒在地上,似中风一般。 “阿爹!”白薇抱着老人,眼泪冒个不停,从怀里掏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就要塞进翁正的嘴里。 那药丸气味异常难闻,窦青霜抓住她的手腕,心下一沉,“你疯了,这是毒药!” “少主,”冷刃上前,拦在白薇面前,挡住窦青霜视线,沉声道:“此药乃怪医留下来的唯一药物,将军曾特为老副将所求。若不及时吞服,必有生命危险。” 鬼默目光森冷的盯着冷刃,“冷刃,你别忘了前主的命令。” 冷刃并未听进去,翁白薇已将药塞进翁正口中,轻轻抚摸他的喉咙,助他吞咽。 翁正吞下药物后,中风状态果然好了几分,不过面色却是比以往更差了。 活不了多久。 窦青霜将翁正放倒在地,掏出利刃,冷刃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鬼默先一步死死按住,翁白薇重伤未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翁正的胸膛被窦青霜划了一道口子。 黑色的血很快流了一大片,翁白薇偏过头去不忍去看,窦青霜突然伸手将她衣袖撕下一角,铺在地上,沾着那黑色血液写书起来:“出去之后,按照这个药方,三碗水煎一碗,每日五次,万不可落下。调养得当,颐养天年不是什么问题。若是不能遵守,便多陪陪你的阿爹,能陪多久,便看个人造化。” 翁白薇面色微微一白,眸色复杂,“你说话这般直接了吗?” 她还记得小时候见到窦青霜的时候,少女天真烂漫,虽调皮,却得大人欢喜,窦老将军宝贝的不得了,哪像现在这般,冷漠无情的近乎可怕。 但转念一想,任何人经历青霜经历的,怕是比她还要冷血吧。 翁白薇顿悟自己说话不当,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 好在窦青霜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们任何一人都不能带两个伤者,况且留下也无多大作用。”窦青霜掏出帕子仔细的擦拭手指,“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寻到我后,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你们。待你们出城之后,再想法子与我里应外合,助我离开。” 窦青霜顿了顿,忽然认真的看着他们,“我等你们。” 即便没有他们的帮助,窦青霜也打算自己离开,但如果有人帮助,那势必会事倍功半。 翁白薇泪眼,“是我们拖累你了。” 他们是打算将人救出去的,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落成现在的这个局面。 若知如此,一开始便不会夸大海口。 “少主,”鬼默心下不忍,默默的下定决心,待将翁正老将军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之后,他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少主给救出来。 “你们的火药还有多少?”窦青霜道。 冷默自怀中掏出包裹,“目前只剩这一点,其他的都埋在据点处。此暗室虽与外山相离较近,却是离地湖不过三里距离。此药量,可炸开地湖前的石墙!” 地湖连接护城河,但河内暗流汹涌,异常危险,除非水性极佳,否则断然不可能活下来。 “我炸开石墙遁入河中,他们听到声响势必会追来,你们就躲在这里,寻机出去。”窦青霜将火药包塞进衣袖,“京城内邻里相连,打通几堵墙对你们来说不是难事吧?” 鬼默欲再劝,却被冷刃拦下,他看向窦青霜,目色复杂几分,小声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少主,她既然这么有把握,想必水性极佳。待到城外,我们再仔细商议,将少主带出来。” 他顿了顿,道:“这一次,我必不会再拦你。” “你也妄想拦我。”鬼默森冷的看着他,退后一步,朝窦青霜抱拳,将翁正背在身上,朝着内院走去。 …… 窦青霜并未像之前说的去找护城河,而是拐了个弯,翻过了院外的墙。 只不过是引起一些动静而已,那样对他们说,无非是加大他们想要回来救自己的可能。 她翻墙进院,刚一落地,便一怔。 四周的建筑很是奇怪,与寻常百姓家的四合院不同,四面墙壁内里均用黑料涂抹,阳光照进来都要暗淡几分,地面打扫的很干净,地板铺的纹路很是奇怪,横七竖八,毫无规章。 夏日炎炎,她偏觉得四肢生凉,好似在野外的黑夜当中被野兽盯上一般,窦青霜心中一突,转身便走。 一张网铺天盖地而来,窦青霜一惊,就地一滚,那网未罩到人,四周又立即飞来了几把暗器,她没有武功,躲闪不及,脚踝不慎扭到,腰身一弯,险险避过。 她倒在地上,迅速捡起地上暗器,猛的在地上划拉,竟然划出一道长长的火星,衣袖一抖,那火药包便掉落下来,见她要点燃那引火索,明显听到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四周人影闪动,有人急掠而来。 那人速度极快,窦青霜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火药包被人用力的劈掉,脖子被人瞬间锁住,一个四两拔千斤,竟要将她给扔出去。 窦青霜反应极快,忍着巨痛,待那歹人劈她手腕的时候,衣袖一抖,将那剩下的半瓶胡椒粉往后一撒,就听那人低咒一句,窦青霜趁他晃神空档,迅速挣脱,却未料那人极其恶劣,竟然踩住了她的裙角,她一挣脱,裙角便撕了一大块下来,露出她雪白的里裤。 窦青霜抬头,眼前男子却冰冷的看着她,仿佛对于世俗的非礼忽视并不在乎,唇角泛起一丝冰冷嘲讽的淡笑,“堂堂窦氏嫡女,竟这般卑鄙。” 赵煜目光落在地面上翻滚的瓷瓶,眸底微微一亮,似想起什么般,“这是广和堂专用来装调料的瓶子。怪不得那日,你紧贴着那张桌子,就是手段太过卑劣,上不得大雅之堂。” 他在这里,完全就是个巧合。 老皇帝的命令不能违抗,他只能带兵来寻窦氏孤女,但又不屑于同萧祈袂那样的人争没意义的事情,于是便寻了个由头离开,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躺着,让萧祈袂自己去折腾。 左右那是他的未婚妻。 他便找了这么个奇怪又安静的地方躺着,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等来了萧祈袂苦苦追寻的人。 瞧她翻墙的姿势与谨慎的态度,赵煜来了兴致,便设网捉拿,没想到被窦青霜给逃脱了,后来忍不住亲自上,没想到这女人竟还有后手。 那胡椒粉还是有点辣眼睛的。 赵煜想打喷嚏,但他忍住了。 不能丢脸。 “要不要上?”围墙阴影处,几道黑影蹲在一起,盯着那一男一女低声道。 “主子未有指示。”旁边一道黑影道。 “主子似乎有伤。”另一人道,“眼睛都红了,想必很是生气。” “那女人有利器!:”一个暗暗惊呼。 “糟了,那女人刚刚撒的有可能是迷药,快,主子有危险!” 众人瞬间闪了出去,掠至赵煜身边,其中一人迅速的将窦青霜靴子上藏的匕首抽出,递到赵煜面前,“主子!” 窦青霜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 如果不是赵煜阴差阳错的踩坏自己的裙角,这把匕首也不会被发现了。 “倒是个人物,我小瞧你了?”赵煜把玩着匕首,目光在那匕首鞘上细细研究,唇角弧度意味深长,“传闻古帝曾铸三把宝刀,其一长三尺两寸,重一斤四两,文似灵狐,名为灵堰。其二采似灵凤,名为火重。其三锋似寒月,刀身弯长,名为雪寒。前两把早已灭绝于世,独一把,传鬼谷之辈,从未遗落。你倒是会选,竟从苏长望的手里夺得此物。” “怪不得,怪不得苏长望待你不同,”赵煜轻笑几声,“东沼宰相果然名不虚传。他人一辈子都看不清的东西,他倒是一眼便瞧出了根本,能力果然不容小觑。” 赵煜目光落在窦青霜身上,却见女子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即来了兴致,蹲下身,与她平视,“不如你跟本世子说说,墙的另一边是什么?” 他胸襟处的衣服动了动,一只彩色鸟儿飞了出来,在窦青霜的头顶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好不欢快,“是什么,是什么?” 窦青霜正欲开口,忽而轰隆一声,整个地面开始坍塌。 …… 另一边。 小敬子努力的为苏长望举着伞,费力道:“大人,您不是说不出来吗?” 在几个时辰之前,在听着小曲吃葡萄的苏长望忽然要求洗漱更衣,罕见的扑上了些香粉,急匆匆的出门了。 原以为宰相大人又要到处乱晃,结果竟然向皇帝要了一辆马车,直奔萧统领这边来了。 望着眼前寻人的禁军,小敬子非常不解,“大人,萧统领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啊,且他跟您不熟,怕是没时间过来搭理您。” “谁说我是来找他的?”苏长望翻了个白眼,“本相是那种热脸贴屁股的人吗?咦,武副将,哎呀,好久不见啦,来来来,过来叙叙旧。” 武晨被冷不丁的一拽,差点没摔倒,定睛一看,却是那弱不禁风的他国宰相,他自战场杀敌惯了,对他国自没什么好脾气,粗声粗气道:“宰相大人,我是个粗人,只会打仗不会喝茶!” “你看你,一点情操都没有,”苏长望苦口婆心,见武晨压根听不进去的模样,生气道:“呔,小子哎,老子可是在救你性命不是!” 武晨拳头捏的咯吱响,“你叫谁小子?” 他可是敌国闻名丧胆的武将,像苏长望这种小身板的,他能徒手撕了! 第十二章 杀人 这宰相忒烦。 武晨只想离他远一点。 但这苏长望好似跟他杠上了,偏立在他的面前不让他走,还从马车里搬出个棋盘,“即不喝茶,那便下盘棋如何?” 眼看武晨就要发飙,齐远从不远处走来,朝苏长望拱手一笑,“我这兄弟粗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还请苏相别为难他了。” 苏长望点点头,忽地一笑,耐人寻味,“你棋艺不错,与本相下一局如何?” 苏长望虽位高权重,但其性极其淡泊随性,从未拿自己身份吓人,如今竟自称本相,倒有一丝压迫的意味。 齐远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齐远棋艺不佳,怕是会拢了苏相的雅兴。” 苏长望摇着扇子,嘬了一口茶,“世人皆知北炽军师府殷朝将相擅权谋,精布阵,翻手为星,覆手为象,织弥天之大网,解王朝百姓之劳忧。却不知其师承远仙,棋艺高超,难得一见。” 武晨听的满脸雾水,凑到齐远的耳边小声道:“他说啥意思,什么星什么网,跟我们有啥关系?咱们还是跟快些跟爷汇合,早早交差了事。 齐远心微沉,看了武晨一眼,面对苏长望意味深长的眸子,淡然一笑,“苏相所提之人麒麟鬼才,令人敬佩。不过据齐某所知,此府子嗣生来体弱,文不成武不就,便有心怀天下之胸襟,也难以为天下解忧,着实可惜。” “是蛮可惜的,不过北炽府的老皇帝有奇遇遇到一位响誉天下的神医,将相医治后诞下一名健康的孩子,”苏长望摇着扇子,好不悠闲,“齐将万岁及春风,远征不必戍长城。小子,你老子高兴发疯了,自出生就宴请四方友人来家吃酒,家师也在邀约之中,这诗便是醉酒家师所赐,在军师府当传家宝挂着呢!你说是也不是,齐远小兄弟?” 齐远听了,笑了笑,倒也没有被揭发的窘迫,倒是撩开衣袍跪坐在苏长望的面前,语气染上恭敬,“丞相竟能记得家父,实乃家父之荣。不过齐某确实棋艺不精,比起寻常人,怕只能让苏相尽个兴。” 武晨不解,急了,“你在这跟他下啥棋啊!” “无碍,”齐远捻着一颗棋子,“不过是一盘棋的功夫,耽搁不了多少事情。难得苏相有约,万不能扫了苏相的兴致。” 苏长望点点头,无视武晨快要冒出火的眸子,“输了如何?” “输了,”齐远动作一顿,“相爷以为如何?” 苏长望张嘴,小敬子立即将剥好的葡萄丢进他嘴里,嚼巴一会儿,眦牙一笑,“应本相一事便可。若你赢了,凡事本相都不会再多此一举。” 这相当于暗地里的威胁了。 气氛忽然凝固住了。 小敬子手微微颤抖,压根就不敢看武晨那快要杀人的目光,凑到苏长望的耳边哆哆嗦嗦道:“大人,万一咱们要是赢了,那咋办。” 苏长望吐出葡萄皮,“他抽刀你便挡在爷的面前,爷绝对跑的比兔子还快。” 小敬子腿一软,要吓哭了。 “好了来吧,”苏长望捻着一颗黑子,竟大咧咧的下在棋盘最中间,“咱来下五子棋!噢,对了,每次只能下一子,轮流下,先形成五子连线者获胜!” 齐远惊了,呆了,傻了一会儿,“什,什么棋。” “五子棋,”苏长望咧嘴一笑,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份形象,“同你下围棋,那不是自寻输路么!” “你卑鄙!”齐远愤怒拍桌子。 “不卑鄙咋么当宰相,你下不下,”苏长望摇着扇子,满脸不耐烦,“不下就当你自动认输了啊。” 齐远怄的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都准备千百个棋路来赢了,结果苏长望居然选了这么一个弱智的下棋方式。 像这种只管找路不管迂回的棋对他简直就是侮辱,若是让武晨这个直肠子来下,倒有赢的可能。 难道,苏长望是故意的? 齐远目光幽深,苏长望倒是用扇子遮住了脸,似乎是在打哈欠,悠闲的眸底却是泛着一丝幽寒冰冷。 师承鬼谷,果然不能小觑。 齐远败了。 他感到深深的挫败感,甚至产生了对自我的怀疑。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他们身后的一处院子突然下陷,扬起漫天的尘土。 齐远与武晨皆一惊。 赵煜似乎就在那一块屋子。 武晨立即跳起来向着那片地域跑去,齐远正站起来跟过去,却被一柄扇子拦住,苏长望抬眸看他,声音平缓,“本相的要求,便是你不必去管。” “恕难从命,”齐远头也不回,“今日之违约,他日必登门谢罪。”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瞧人走远了,小敬子才敢上前道,“大人,既然他们都不听您的,您又何必与他们下盘棋呢?” 难道是宰相大人闲的蛋疼,非要逮个人来消遣嘛?哎,明明自己国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非要跑出来。 一想到老皇帝拉着自己哭泣的模样小敬子就一阵的心酸,老魔头不在帝都,小魔头就作天作地了。 天见可怜的,拜托宰相大人稍微有点责任跟良心,回去制服小魔头吧,也好了却老皇帝的心愿! “能拖一时是一时,便是半刻也能更改命运,哎呀,出门在外,留个人情是不太容易地,”苏长望打了个哈欠,望着已成一片废墟的古宅,双眼微眯,往马车里一躺,“走,回去睡觉了!” “大人,”小敬子踌躇一下,道,“刚刚那两位的表情好吓人,怕是不能善了,咱们,还是回东沼吧。” 苏长望随手赶走一只蚊子,翻了个身,“他们报答都来不及咋么可能报仇,回东沼干什么,当爹啊?啊?我连个媳妇都没有还要去当爹,你说的可是人话?走走走,快回宫听小曲儿,再啰里叭嗦把你捆了扔回东沼!” 小敬子赶紧捂住嘴,看着慌乱不已的禁军战军,那手上提着的一把把闪亮的大刀,吓的他头皮一阵发紧,赶紧掉转马头,朝着皇宫而去。 ****** 奇怪的宅子炸了。 窦青霜看的清楚,有好几个黑影掠了进来,同赵煜他们打起来,刀光剑影当中,她手臂上被人划了一刀,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半边身子瞬间就麻了。 那刀上竟抹了毒。 窦青霜咬牙,趁这伙人打的难解难分,寻找出口,哪知一阵凌乱的罡风刮来,将她抛至半空中,落入城墙外的护河内。 护河的河水气味难闻,且冰寒刺骨,窦青霜是会水的,但她中了毒,用不上多少力气,勉强划动几下,便觉得整个身体沉重的不行。 她觉得越发难以呼吸,头也开始变的有些发沉,耳边只能听见水流的轰鸣声,河中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在头顶之上,却离她越来越远。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窦青霜脑海里的回忆像走马观灯一般飞速旋转,传闻人死之前,会瞧见自己生前最幸福的时刻,而她的脑海里却是一遍遍的播放着前世被那个男子捅死的场景,那个男子的面庞也一遍遍的清晰。 那个人仿佛从那唯一的亮光处跳进来,向她游了过来,在黑暗涌动的河底中,仿若带着镰刀的死神。 令人意外的,那男子游到她的跟前,拽住她的衣袖便往水面游去。护城河的水是死水,阻力极强,那人却似毫无压力感觉,带着她跃至岸边,将她丢上去,自己也跟着爬了上来,踉跄着走了两步,便倒在了窦青霜的面前。 窦青霜吐出口中令人作呕的河水,深呼吸几口气,自怀中摸索出一颗草药含在嘴中,待力气恢复稍许,这才转过头来,拧着眉头盯着躺在地上的男子。 正是赵煜。 他仰面躺在地上,丰神俊郎的容颜透着苍白,浑身湿透,衣袍上一处染有血迹,毫无防备的面对着她。 方才那伙人分明是因赵煜而来,怕是自己计谋的同时,别人也在利用他们的计谋来先发制人。 看赵煜他们应对的模样很是游刃有余,拿下那群人不过是时间问题,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煜竟然会来救她。 为何? 窦青霜不解。 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她走到赵煜的身前细细的观察,小心翼翼的解开他的上衣,却见一只彩色的鸟儿正躺在赵煜的怀里。 此时鸟儿悠然转醒,冷不丁的瞧见窦青霜冰冷的容颜,吓的跳了起来,奈何它的翅膀沾了河水沉重不已,蹦跶半天也没飞起来,跳到地上,像只走地鸡转来转去,“杀人啦,杀人啦,恶女杀人啦!” 窦青霜弹它鸟嘴,“再吵炖了你。” 彩鸟毛炸了,喉咙似被掐住一般发出咔咔的声音,像被点了穴,张着翅膀立在原地不敢动,模样滑移不已。 窦青霜继续解赵煜的上衣,直至露出那精致胸膛上的伤痕时,窦青霜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 他的胸前被剜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好不渗人,伤口四周隐约有丝黑气,想来是之前胸膛前中了人家毒器,赵煜下手狠,竟然生生的将那块肉给剜了。 若不处理,便是这般流血也能让他流死了。 窦青霜抬头望了四周一眼,才发现他们竟处在一处山林外围。护城河的河流湍急危险,她坠入其中感觉不到什么,实际转眼瞬间他们便被冲到了外围之处 彩鸟僵着身子凑了过来,鸟眼贼溜溜的一转,掐着语调,“心动,心动,心动~!” 窦青霜忽然伸手去抓它,彩鸟欲逃,奈何腿软,就这么被她捏在手中,只见窦青霜低笑一声,森冷异常,“我爹曾同我说过,梨国有一鸟,羽彩尾长,会人语,肉极其灵贵,医起死人而肉白骨也。” 彩鸟吓坏了,“放屁放屁它放屁!” 第十三章 死人 见鸟吓坏了,再也不会乱嚼鸟舌,窦青霜将它扔至一边。 窦青霜的目光落在赵煜的身上,眉头微蹙。 躺在地上的男子紧闭着双眼,生的剑眉星目,极其俊美。她记得那日酒楼处,赵煜勾唇一笑,叫离他近的人都看的痴了,在场少女皆抚着胸口,脸蛋红扑扑的。若是寻常女子,怕是早就想尽法子将人给救了。 可她记得清楚,男子的眼神却是异常冷漠,对自己的杀意未掩藏丝毫,赤果果的,叫人脚底发寒。 救,还是不救。 彩鸟极具灵性,跳至她的腿上,鸟嘴轻轻的啄着她手腕上的淤青处,似乎在提醒她刚刚救她的人也是这个想杀了她的人。 此处仍在南蜀地界处,若放任不管,怕是不能善了。 “算你运气好。” 窦青霜低喃一句,费力的将赵煜翻个面,仰面朝上,小心仔细的解开他的衣衫,男子精致的胸膛逐渐露了出来,同时他身上纵横交错的刀伤,箭伤,暗疽也随之呈现在窦青霜的眼前。 她心中一跳,低低吸了一口凉气。 赵煜是谁?赵亲王唯一的子嗣,南蜀公认的纨绔子弟,众星捧月的长大,掉根头发都会叫下人心疼半天,即便近日去打了仗,那也是坐在高座之上喝茶睡觉等胜利。 但他身上的这些伤痕,却分明是属于杀戮和战场才能够受的重伤。它们象征着岁月,象征着生与死,象征着无法替代的荣耀。这般可怖的疤痕,她也只在她死去的阿爹身上见过! 山林里白天黑夜温差很大,夕阳还未落下,窦青霜便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再瞧赵煜,唇角已然泛紫。 她起身,彩鸟泪眼摩挲的望着赵煜,见她起身,立即张着一双翅膀跟在她的身后,咕咕咕的哼个不停。 窦青霜没理会这只鸟,寻柴,采了把近水处长得极其茂盛的蒲草,没有火折子,只得磨石取火,好在没费多少功夫,便燃起一个小篝火堆。 火烧刀消毒,撕了足够量的蒲草绒绒,窦青霜手起刀落,极速的剜下洞口周边的暗疽,黑红色的血液带着血痂不停的涌出…… 彩鸟吓的整个鸟都不好了,抖的鸟嘴咯咯作响,一颗鸟心对窦青霜又敬又怕,却又莫名其妙的想要靠近她….. 彩鸟想原地昏死,但它要坚强,否则主子的小命如果没有了,那它的小命肯定要玩完了,瞧这火烧的贼旺,估计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将它烤熟了。 弱小无辜的湿鸟颤抖着飙方言,“熟,杀,烤,人人人,死死死,你要烧死主子哟咩~!” “你主子时日不久,何须劳我动手?”窦青霜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看着他,“他内伤未愈便新添外伤,血气凝结,随时都有可能感染。” 这深山老林虽草药众多,可惜没有工具能够煮药疗伤,若是有银针在手,倒有一丝丝痊愈的可能。 弱鸟顿时焉巴了,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能救,怎么,才能救。” 窦青霜被它逗乐了,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刀伤易治,内伤难医。好在他平日里奇珍贵药灌了不少,气虚却体壮,剜了几块肉,并不能致死。只不过没有针线缝合,只能用这蒲草绒止血结痂,他日这里便会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而已。” “针,针,”弱鸟难过不已,小脑瓜里慢悠悠的转着,忽而转到什么,鸟眼一亮,费力的蹦到赵煜的腰上,鸟嘴啄着玉腰带,激动的鸟毛都炸了,“针,针,针针。” 赵煜的身材很是标准,宽肩窄腰,骨架均匀,肌肉分布均匀,一路向下的人鱼线更是惹人遐想和垂涎。 窦青霜下意识的移开目光。 湿透的走地鸟急了,鸟嘴叼着玉带的绳子甩来甩去,不一会儿便累了,四仰八叉的倒在赵煜的肚皮上喘气。 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窦青霜转过头来,眼不斜手不抖,在赵煜的腰怀处细细摸索,在他后腰处摸出一个大小包来。 小是一个绣着大片牡丹和两个鸟的粉色香囊,里面藏着几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和几粒黑色药丸,银针一端涂抹着可令人短暂麻痹的药物,黑色药丸则是少见的毒药。 大包里面是些银票和碎银,窦青霜将药丸和碎银收入怀中,银票放回他的身上。吃过苏长望那厮的亏,便不能再吃第二次。 赵煜是被痛醒的,忍着强烈的不适睁开双眼,刺骨的风刮过来,冻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费力的半撑着身子,低头,便瞧见自己上半身光果,胸口上有一大团白绒绒毛毛的东西覆盖着,还有一只呆鸟躺在他的肚皮上呼呼大睡。 察觉到旁边有人,赵煜转过头望去,便瞧见火堆前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瞧着好生眼熟,少顷,将人认出,眸底闪过一丝警惕,欲起身时,惊觉胳膊竟用不上力气,低眼一看,几处穴位扎着银针。 他见窦青霜起身,双手捧着树叶,在他的面前蹲下,将树叶递了过来。赵煜垂眸一看,树叶里一团绿色液体,散发着不太好闻的草药味。 赵煜眉头一皱,“这是何物?毒药?” 弱鸟醒了,张着翅膀蹦跶着跳过来,凑过去闻了闻,额前鸟毛竖起,“是啥,苦,太苦了嘞!” 窦青霜看着他,“喝了。” “你好大的胆子,”他忽然扬眉,垂下的黑发遮住他的桃花眼,只剩唇角笑意越发妖冶,“本世子这般,可是你所为?” 窦青霜道,“我来便见你这般躺在这里。” “你以为我会信?” “那你还问?”窦青霜冷目,声音略显干哑,隐约有一丝的讥讽,“难不成是天上的仙子见你生的好看下凡来医治你吗。” 赵煜眸底染上一丝诧异,见鬼一般,“你不怕我杀了你?” “若你愿为难一个女子,我又何惧你杀人。”窦青霜有些疲惫,盘腿坐在赵煜面前,“此药极其难寻,若我试药,便没有第二份。你的病气已行入五脏六腑,银针一拔,寒气入体,缓病难治,便是回头人参鹿茸天山雪莲供养,也难以根除。” 赵煜闻言,意味深长的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眼前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身材瘦小,面色苍白,男子的衣服贴在她的身上,却并没有女儿家那种矫揉造作的姿态,反而像一头尚未长大的幼狮,收起利爪,安静潜伏在黑夜中。 他忽然就来了一丝的兴趣,饶有兴趣道:“窦氏百年从军崇武,想不到竟生出个懂医术的小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 赵煜暂且忽略自身的疼痛,目光极其挑衅,“不如我考考你,若你答的上来,那我便信你所言。若你答不上来。”他摸了摸下巴,“为难一个女子这种事情,我赵煜也不是干不出来。” 要不要直接将此人弄傻走人?窦青霜很认真的权衡利弊。 “你也会医?”窦青霜问道。 赵煜摇头,“不懂,几本医书却是看过。若你从医,说些医术没什么问题吧?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本世子的提问吗?” “医书中,《草本根》为医学基础,其训诫为何?” 窦青霜摇头,“未曾听闻。” “《百草经》?” “也未听闻。”窦青霜眉头微蹙,“银针刺穴长则不能过半个时辰,你喝还是不喝?” 赵煜挑眉,“姑娘竟会有火气?这药物是何物本世子都不知,若给姑娘,姑娘可会轻易喝下?” 短时间的相处,赵煜似乎摸清了窦青霜的一丝脾气,兴趣也越发浓烈,他们所有人似乎都小瞧了这个从乡下来的弱女子? 窦青霜懒得看他,“当归两钱,黄芩半钱,桃仁半钱…..赤药一钱,去渣滤汁,两个时辰喂服一次,共服两次,可活血祛淤,通结活络。主治伤后淤血,症见局部肿痛,腹胀,胸胁不利。此处深山野草药难寻,只得一服,若运气好能够出了这深山,四个时辰之内服下第二贴汤药,病可根治。” “若不能,”窦青霜目光在他下身一扫,语气颇为耐人寻味,“短赤,便干结等症便会长随自身,伴有痛楚。” 弱鸟满眼崇拜的看着她,叽叽喳喳,“短,短!!” 赵煜嘴角微微一抽,弹开弱鸟,肩膀无力,却是抬手稳稳的接过窦青霜手中的树叶,一仰头,便将药汁尽数喝下。 满嘴的苦涩伴着难以容忍的草药味直冲头顶,赵煜只觉眼前又晕又花,平息少许,躺了下来,懒洋洋道:“拔吧。” 窦青霜却是沉默。 赵煜受伤极重,长时间昏迷不醒,普通的寻穴定针已无法令他气血回转。于是她便用了老导师曾经教导过的针灸法刺穴,拔针过程中会有极大的痛楚,寻常人根本忍耐不住。现代医学发达,此术早已纳入古籍之中。 “会很痛,若受不住,就喊出声,憋着反而容易出事。” 赵煜单睁一只眼瞧她,神情戏谑,“动手便是。” 窦青霜放松手劲,寻着之前的顺序一根根的将银针拔了下来,她神经异常集中,拔下来的每个出血点确保无淤血之后再敷上捣烂的草药。 整个过程持续约莫一个时辰,赵煜果然无一声叫唤,甚至一丝闷哼都听不见,窦青霜抬头望去,只见他满脸豆大汗珠,面色异常苍白。 扒开眼一瞧,瞳孔不聚焦,对光发反射微弱,显然已经昏迷。 窦青霜搭脉,确定其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后,将其的衣服简单的拢好,将那几根银针消毒后仔细谨慎的收在自己的锦囊当中。 弱鸟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慌慌张张的尖叫着:“人人人,死人!” 第十四章 三人 近水边的蒲草堆里躺着一个人。 风吹开窦青霜之前拔蒲草的地方,露出一双人腿,脚上穿着黑底金纹靴,靴子顶有一圈细小的珍珠。 弱鸟对发光的东西极感兴趣,奔过去一看,才发现那儿躺了一个人。 窦青霜将人翻了过来,是个熟面孔。 萧祈袂。 当日他搭着箭要一箭射死自己的场景令她印象很深刻,算是仇人。 窦青霜起身,似有感,她转过头去,却不知赵煜何时醒了过来,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她还在南蜀境地之内,无论是赵煜还是萧祈袂,都是个麻烦。 见她蹲下身查看萧祈袂伤势,赵煜目光沉了沉,窦青霜那一瞬间的冷漠他可是瞧的清清楚楚。 既然不愿,那又为何去查探萧祈袂的伤势?他不是愚笨之人,其中缘由,脑子转个弯便能想出来。 赵煜面色微沉。 这么说来,窦青霜一开始也并非想要救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可能会为难到她,所以她才暂且摒弃之前的隔阂伸手救治! 窦青霜背对着他,细细的查看萧祈袂的伤势,好在只是左腿骨折,其他并无大碍,脑袋上在什么地方碰到了,肿的老高,满脸血迹,以致昏迷不醒。 她将萧祈袂的靴子脱下,盛了河水,倒在萧祈袂的脸上腿上清洗血迹。远处的赵煜见她动作,眼角狠狠一跳,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脚上。 一双银靴完好无损的套在脚上,并没有浸湿河水的湿重感,也没有任何的不舒适感,可不知道为何,他还是下意识的闻闻自己周身,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甚至自我怀疑,他流的血可是比萧祈袂多多了,那么窦青霜是怎么清理这些血迹的?赵煜目光落在了弱鸟身上。 弱鸟傻不拉叽的趴在他的肚皮上,鸟眼满是崇拜的看着窦青霜。 赵煜收回视线。 算了,跟莫西逸一样,是个废物。 不知昏迷了多久,萧祈袂只觉疼痛欲裂,费力的睁开双眼,周身的寒气立即袭来,冻的他打了好几个冷颤。 他凝眉坐起,目光落到自己被几根木棍绑着的左腿上,伸手一摸,额头上似乎还缠着几圈布带。 一只呆鸟跳到他受伤的腿上,萧祈袂一惊,抚上腰间的利刃,吓的呆鸟炸了毛,立即跳了下去朝远处蹦哒而去:“杀人啦杀人啦!” 有人嗤声一笑,萧祈袂循声望去,微一怔:“世子?” 他的目光很快落到了篝火旁的人,目光惊诧,待看清人的面目时,他眸底瞬间变的晦暗不明,只一瞬便又亮了起来,语气低沉幽深带着一丝惊喜,“青霜姑娘……你可是青霜姑娘?” 萧祈袂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厉害,只不过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上,赵煜好整以暇的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了窦青霜身上。 他倒想看看,这个小丫头要如何应对? 萧祈袂的记忆逐渐回笼,他收到线人提供的消息找到窦青霜被劫持的地方,原本以为赵煜会像以往那样呆在府中不去管这种事情。 哪知赵煜竟然出现了。 皇帝年纪越大,对权势的占有欲就越重,尤其近年来他的身体越发孱弱就越引起他的恐慌,明里暗里将以往发出去的权势收回来不说,还暗地里遍寻名医来给他治病续命。 然皇帝怕天下百姓悠悠众口的指责,于是便扶持他这么个忠臣出来,替他揽权。这么些年,萧祈袂一直都做的很好。 唯一一次栽的跟头便是塔达干战役。他听了自己老母亲的话,没有去战场,便宜了赵煜。 好在赵煜是个纨绔子弟,便是立了大功也不成气候,老皇帝并没有怪罪多少。 如今,他唯一的转机便是这个窦氏孤女窦青霜,只要得到她,那么窦氏兵权自然而然的就会从姜尘宁的手上转到他的手上,再交给皇帝。 那么他的地位,就会更上一层楼了。 京城里的流言已经越传越离谱,来的时候,甚至都能听说其实赵煜跟窦青霜是暗地里的一对,皇帝赐婚,欲棒打鸳鸯。 萧祈袂哪能忍? 他知自己品貌非凡,清新俊逸,是京城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夫君,语调不同以往的温柔,夹着一丝谴责:“那日萧某并不知姑娘身份,差点误伤了姑娘。如今青霜姑娘宽以待人,萧某实为愧疚!” 他话说的漂亮,目光微勾,电的叫人心痒,语调诚恳,若寻常女子所见,早已倾心不已,投入他的怀中。 窦青霜握着根湿木棍,将火挑旺了几分,目光顺着青烟望向夜空,“不值一提,萧统领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两位有没有想过,我这火燃了许久,也没见两位的属下寻来,两位是否有印象,知此地为何处?” 萧祈袂一怔,恭维的话噎在了嗓子里,赵煜唇角一勾,倒是懒洋洋的侧躺在地上,狭长冷眸缓缓环视一周,淡然道:“护城河内分三层,京城为最里层,外围为最外层。外围离边关不过数百里地,四周高山险壁,常年处在风沙之中。这里青山绿水,气候宜人,该是第二层的南都。” 萧祈袂了然,南都这个地方既不靠南也不靠北,通货并不发达。这里的百姓子民,多数是南蜀征战他国而逃难过来的流浪百姓。 他们只求庇佑,并非南蜀子民,于是并不被允许进入南蜀京城当中,但南蜀的边关却可保他们子子孙孙一世平安。 于是这些人便在南都生存了下来。 对于萧祈袂他们来说,这里等于是蛮荒之地,没想到顺着河流到了这么一个地方。难怪禁军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们! 萧祈袂压着内心的不耐烦,对窦青霜柔笑道:“青霜姑娘放心,南都虽远,却也有禁军副统领管辖,界时定会护送姑娘回京。” 赵煜对他这股子殷勤劲没眼看,干脆转过头去,好整以暇的看着窦青霜,“深山远林,劳烦你一个弱女子带着我们两个大男人了。”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劳累一介弱女子?”萧祈袂眉头微皱,“世子,青霜姑娘救治我们必定花费了很多精力,作为男子,哪能再让青霜姑娘这般好的女子再受劳累?青霜姑娘,我的腿行走并无大碍,不会拖累于你。” “若你累了,”萧祈袂沉默一会儿,目光温柔,“萧某的肩膀尚有力气,青霜姑娘可挽着萧某,可省很多力气。” “哦~?”赵煜邪性一笑,竟张开双臂,嘲笑道:“本世子身子柔弱不能自理,也一并劳烦萧统领背一下。放心,回去之后,本世子定然要在皇伯父面前夸赞你一番!” “世子,”萧祈袂嘴角微微一抽,“您请自重。” “医者父母心,本世子绝对相信青霜姑娘是不会眼见着本世子受苦的,”赵煜支着下巴,逗弄着弱鸟的小脑袋,“青霜姑娘,你说是吧?”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坐在篝火前的女子。 窦青霜不知何时拽了一把草围在四周,安心的躺在火前,凤眸微眯,“更深露重,山林瘴气漫延,找不找得到路不说,埋伏在四周的丛林野兽倒是不少,两位若是有兴趣,可结伴同行,我便不奉陪了。” 萧祈袂和赵煜被噎的一时无语。 “青霜姑娘说的有理,”萧祈袂微微一笑,抹去尴尬,拖着一条废腿,走到窦青霜身边不远处坐下,拿起一根棍子挑旺火堆,“姑娘放心睡吧,今晚我会守夜,便是拼着性命,也会护青霜姑娘周全。” 此处虽是山林,山壁却并不挺拔,且林中鲜有灌木,多为野生草药,此处并非猛兽寄居之地,有的只是鸟兽虫鱼,毒蛇猛禽之类。 所以她寻了些驱虫蛇的草药放在身边,既然有人为她守夜,她也懒得去矫情,顺势就接下了萧祈袂的殷勤。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安稳觉竟然是在山林中度过。 静谧的山林中,伴着燃烧的火柴噼叭声,窦青霜平稳的呼吸声逐渐传来。 良久。 赵煜不敢置信的看着睡着的窦青霜,心里对她的认知似乎又刷新了新高度,他怀里的弱鸟悄摸的奔过去,将头扎进窦青霜的怀里,一同睡去。 “世子也对青霜姑娘有意?”萧祈袂忽然开口。 赵煜望向他。 萧祈袂的眸底映着火光,他腿上的伤口在刚才的拖动中裂开了,鲜血渗满了他的裤角,他自怀中掏出一块手帕,紧紧的捂住,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来,“皇上已为臣和青霜姑娘赐婚,世子若为报答,还望顾及青霜姑娘的名声。” “青霜姑娘单纯豁达,或许并不会将救世子于危难之中的事情记在心上。” 赵煜寻了个石头靠背,长眸微眯,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在教本世子做事?” “萧祈袂不敢,”萧祈袂迎向他的目光,似并不畏惧赵煜眸底隐约的杀意,“自古女子名节极为重要,若世子念青霜姑娘一丝恩情,便不要将今日的事情,告知天下人。待萧某与青霜姑娘完婚,萧某必亲自登门谢罪。” “谢罪,你谢个什么东西,”赵煜唇角讥讽,目光却是懒得再看他,剑眉微挑,俊美异常,“本世子可没听过皇伯父下旨,要将窦青霜赐婚于你。” “不过是口头一应,尚未下旨封府,就这么上赶着领旨去了?”赵煜打了个哈欠,“萧氏祖祠四代才培养出来的统领,果然与众不同,本世子佩服,佩服。” 这是在说他不要脸。 萧祈袂脸都黑了。 皇帝赐婚,的确只是跟皇后提了那么一嘴,与皇后同好的夫人出了宫门便将这消息传遍了整个太太圈,萧母自然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在打听到窦青霜的身份背景之后,这才急匆匆的找到萧祈袂。 用萧母的话来说,萧祈袂这种难得一见的英年才俊,怎么也得配个公主,那窦青霜算个什么东西,在萧母眼里,连个烧火丫鬟都不如! 在萧母的哭闹下,萧祈袂进宫探老皇帝的口风,果然在老皇帝的口中印证了萧母所听到的流言。 老皇帝的确是有意将窦青霜赐婚与他。 萧祈袂受的打击可不小,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违抗老皇帝,只得揣着心事回了萧府,在想着趁着机会将这个婚事给取消掉。 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放手的理由? 现在反而老皇帝没有明确下旨赐婚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所以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弥补过失,也借此机会,想让老皇帝下旨。如今获得窦青霜倾心的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他又怎能不珍惜? 第十五章 筹码 窦青霜睡了个安安稳稳的好觉,一觉醒来,阳光透过雨露折射在她的脸上,鼻息里满是绿草的清香味,干净舒适。 萧祈袂和赵煜就没那么舒爽了。 没有柔软的棉被,舒适的檀香,赵煜是万分不习惯,辗转反侧怎么都寻不到一个舒心的睡姿,一个晚上下来,露出的肌肤上满是虫蚊叮咬的痕迹。 萧祈袂好不到哪里去,他原本是打算趁此机会与窦青霜促膝长谈,寻机会展现自己的保护欲,哪知窦青霜如同睡自家卧室一般,没有任何不适与害怕。 他总得想些办法讨好窦青霜,于是想要趁着天蒙蒙亮的功夫去捞个鱼,却不小心泥足深陷,差点又跌回河中,欲去摘个野果寻个野兔,却见这林中野果大多在高树之上,他一条腿还瘸着,万般不可能爬的上去,更别说去追一只兔子。 于是窦青霜醒过来的时候,便瞧见两幅怨念极深的面孔,盯着他们双目下的两团青灰,若有所思。 弱鸟从远处飞来,嘴里叼着一颗紫深野果,颤颤巍巍的落进窦青霜怀中,将野果放进她的手掌中心,“果,吃果。” 窦青霜见它一边打嗝一边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忍俊不禁,这果子定是无毒味美,叫这小家伙贪嘴吃多,差点飞不起来。 将果子丢进嘴里,果浆即刻在嘴里爆开,如她所想,果然鲜美无比。 萧祈袂见自己竟还没有一只鸟管用,只觉得尴尬,脸都有些黑了。赵煜却是嗤笑一声,无视萧祈袂阴沉的目光,盯着弱鸟幽幽道,“这只鸟嘴巴极其刁钻,平日里山珍海味吃了不少,想必肉质很是鲜美,不如烤了它,绝比这山中野果价值百倍。” 弱岛打了个激灵,躲进窦青霜的衣袖里瑟瑟发抖,鸟嘴似两片竹板急速的打着拍,竟飙出完整人语,“会寻野鸡野兔!” “这鸟竟会人语,当是神奇,必是心服于青霜姑娘,才会这般有灵性,”萧祈袂站直身子,看起来尽量没那么狼狈,伸手想要逗弱鸟,“灵鸟,你说是也不是?” 弱鸟脑袋一缩,眨巴着鸟眼疑惑的看着他,鸟嘴发出咕咕的声音,乍一听似乎是在骂人,转而眼巴巴的盯着窦青霜。 窦青霜在鸟头上轻点,“飞到空中瞧瞧出去的山路,若寻不到,便不用飞下来了。” 弱鸟登时整个鸟都不好了,鸟毛都耸拉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朝赵煜望去,却见前主子无声的露出一抹笑来。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泄在他身后,晨光将他一双狭长凤眼衬得眼波潋滟,破碎狼狈的锦衣华服随着他唇角的笑意变得流光溢彩了起来。 弱鸟脑海一片空白,盯着赵煜自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丢入嘴中,贝齿森白,似在嚼它的头盖骨。 “咻!” 鸟入长空,拖着肥胖的身子寻路。 窦青霜在它后面跟着,萧祈袂受伤的腿疼痛起来,加上昨日一夜未眠,整个人便有些恍惚,窦青霜回头看他一眼,捡了根枯枝给他当拐杖用,萧祈袂甚是感动,心下竟生出几分敬佩,“即便是山中猎人遇到这般险境,怕也是如无头苍蝇般毫无头绪,青霜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魄,叫祈袂好生敬佩。” 窦青霜未回话,萧祈袂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她时不时的停下来拽株草塞入怀中,忍不住道:“姑娘,这是在做甚?” 赵煜眉峰微挑,“萧大人这都看不出来?亏你还是禁军五千的统领大人,草木同草药都分辨不出来么?” “世子笑话了,”萧祈袂脸上保持着微笑,在窦青霜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冷的吓人,“寻常草药倒识些,青霜姑娘手上的就不知是何类别了。” “也是,到底是没出去打过仗的人,不识草木不是你的错。”赵煜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迎上萧祈袂阴沉的目光,笑道:“若不是此次行军战场,本世子怕是同萧大人般,毫无见识。” 被人总戳痛处,萧祈袂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了,深呼吸几口气,淡声道:“世子说不出个一二,想来也不识。青霜姑娘,祈袂不才,想要向姑娘讨教这是何草药? ” “萧大人这是想从医啊。”赵煜笑意略深,“本世子若未记差,萧大人今年贵庚二十有三,早已过了学习的年纪了吧。青霜姑娘今年不过刚满十七,自己都过了年岁,医术怕只是习惯所然,医书都记不得,萧大人还是别强人所难了。” 这话,就算是窦青霜性情再冷漠,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抽,目光忍不住望过去,却见赵煜笑的异常灿烂。 她默默的收回了视线。 萧祈袂脸色青黑交加,特意在他年纪上咬牙切齿,这是拐着弯的说他们之间不合适,如果被窦青霜放在心上了…… 想到老皇帝的那张怒脸,萧祈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窦青霜势在必得,上前一步道:“世子说的有理。不过萧某坚信,日后青霜姑娘教导在下医术的时间多的是,不急一时,只不过我的腿,似乎比之前还要痛了,下山之后,便劳烦青霜姑娘帮萧某医看一下。” 萧祈袂嗓音压低,磁性迷人,似有小虫子般在人的心上挠痒痒,属实有些受不住。然而窦青霜压根就没回头,甚至连气息都没变,目光紧紧的跟在弱鸟的身后。 赵煜忽然低咳一声,伸手捂住胸口,面色一阵发白,窦青霜转过头,三两步走了过来,伸手搭脉,眉头轻蹙,目光骤然变的冰冷。 此时他的脉象紊乱,气血倒流,原本已愈合的经脉出现凝结淤堵,这明显就是强行逆转的结果。 “你不命了?” 萧祈袂脸黑的不行,之前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窦青霜都无动于衷,然而赵煜只是哼了一声,她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去搭脉。 什么意思,难道窦青霜对赵煜有意? 他阴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果然见赵煜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见他望过来,答非所问道:“哎,我可没萧大人这般好命,渴了饿了病了,都有月盈姑娘衣不解带夜不寐的照顾。青霜姑娘,你可要多照顾本世子些,不然,本世子娇生惯养的,指不定哪个时刻就去见本世子那死去的爹了。” 窦青霜眉头皱的更狠了,盯着赵煜的目光有些不善,越发觉得有这两个人在身边实在是太过于麻烦。 想法太过于激烈,窦青霜衣袖微微一动,很是认真的盯着两个人的脖子看,思考着哪里下针会比较方便。 那目光太过于黑暗直接,仿若被一头野兽盯上,萧祈袂莫名觉得胆寒,立即道:“世子莫要乱说。月盈姑娘虽身至青楼之中,却是卖艺不卖身。我与月盈姑娘也不过是相识一场,万万没有什么衣不解带之故,我等男儿身倒没什么,月盈姑娘的清白却是毁不得。” “青霜姑娘,你不要介意,我去醉听轩乃是为了查案,与月盈姑娘相识,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萧祈袂一瘸一拐的站到窦青霜的面前,很是认真,“萧某此生只同心爱之人携手一生,一直洁身自好,青霜姑娘若是觉得不信,可随时去京城内打听。” 赵煜道,“打听到月盈姑娘在萧府度过一夜么?” “世子!”萧祈袂皱着眉,对眼前这纨绔子弟算是忍到了极点,说白了像赵煜这样人除了有身份之外,权势这类根本就沾不到边,以后见了面,谁的地位高还不一定。是以,他觉得此时并不需要客气,“你这般污蔑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污蔑,”赵煜倏地冷笑一声,捻着根野草,细细的端详摩挲,指尖掐出绿汁来,随手一场,视线扫了过来,叫人心口发凉,“你也配?” 萧祈袂只觉心口一窒,目光却是再也不敢看赵煜一分,落到了一直不说话的窦青霜身上。 却见窦青霜眉头紧锁,视线紧紧的望向他的后前方,萧祈袂转头望去,却见丈许高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衣着朴素,身形高挑偏瘦,面上紧紧的裹着一条灰蒙蒙的布,迎着风站了一会儿,忽然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声音沙哑怪异,难听至极。 弱鸟吓的一个激灵,半空中差点抽筋,直直的坠落至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连飞带跑的爬上窦青霜的肩膀了,“吓死鸟了,吓死鸟了!!” 夭寿噢!这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喂,吓死鸟了喂。 “阿爹!阿娘,女儿不孝,来世再见!!” 女子喊了一句,忽然张开双臂,猛的向前一跃,直直的向坡下而跳。那山坡虽不高,遍地都是恶石险渠,若坠下,女子必死无疑。 窦青霜双眼不自觉的睁大,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萧祈袂见她如此,咬着牙,提起一口气向着那落下的女子掠去。 自己未有妾室是真,月盈同自己的那些风花雪月也是真,他日就算窦青霜去查,想到今日不顾一切帮着她的自己,怕只剩下是感动,对那些也就毫不在意了! 虽有皇帝赐旨,但萧祈袂总不能觉得心安,如今哪怕一丁点的机会,他也要加大窦青霜心悦自己的筹码! 第十六章 病疫 女子抱着必死的决心。 半空中只觉周遭有股令人沉迷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坠落的身子被抱住,她睁眼一瞧,便见一丰神俊郎的男子正似情深的瞧着自己。 原来地府里的恶鬼竟这般貌美,女子感觉一阵的幸福,她这般悲惨的人生在最后一刻,总归是得到了好的归宿。 便是忌日无人来扫墓烧纸,也觉得死而无憾了。 见人晕了,萧祈袂心中一惊,赶紧探手在女子脉搏上一搭,好在还脉搏还跳动着,只不过气息异常微弱而已。 只要没死就行! 萧祈袂刚松一口气,赵煜瞧了一眼,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孤度,“萧大人不觉得奇怪?若真心寻死,哪会寻这么个土坡。” 萧祈袂面色一凛。 他们虽并非身居要职,但身份地位却是不低,京城公子哥儿之间的争斗也不休,明里暗里的暗算从来就没有停过。 在京城当中,有暗卫在他们四周保卫着不必担忧什么,但这竟然成为了可怕的习惯,乃至到这深山老林,自己竟开始放松了警惕! “该是她没力气爬了。”窦青霜蹲下身子,拉下包括在女子头部的布,瞧见她面上分布不均匀的瘀斑,心中微微一惊,看向萧祈袂,“你将她平躺着放下。” 萧祈袂正瞪着赵煜。 窦青霜的插话让他脑子瞬间转过弯来,赵煜方才的话,分明就是想要令自己出丑,如果真将这个女子扔下了,那在窦青霜的眼里,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赵煜这个纨绔子弟,着实讨厌! “没关系,地面上暗石较多,若不小心伤了这个女子,那多不好,”萧祈袂微微一笑,沾满灰尘的脸显衬得他的牙异常的白,又做出一副很是关心的模样,“青霜姑娘,这位姑娘可是得了什么急病?” 赵煜逗着弱鸟,“萧大人对这女子倒是关心很,莫非,这女子对萧大人有何不同?” 弱鸟甩着脑袋,“不同,不同?” “世子说笑了,萧某不过是看女子可怜。哎,现世正当乱世,百姓最受苦难。”萧祈袂眉头拧的紧,有一丝的愁容,“若非逼到绝境,又有哪个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青霜姑娘,你看这姑娘,可有什么不妥与难处。若可以,我们便可以帮帮。” “萧大人都是泥菩萨了过河自身难保,竟还有这般脆性,”赵煜拍了拍手,竟撩开袍子在窦青霜旁边蹲下,意味深长道:“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嗯,瘸腿的栋梁。窦家丫头,你便应了萧大人的这片心意,给这位姑娘瞧瞧吧。” 萧祈袂嘴角狠狠一抖,脸更黑了。 自古有瑕疵者,皆不可担任朝廷重任,别说瘸了一条腿,便是面上有条疤都不可能进得了那金銮殿的大门! 他视线落向自己的腿,原先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因为这次运气救这个女人又裂开了,鲜血混着原先的凝固的血渗透了夹着固定的木板,好似要断了一般。 萧祈袂手微微一松。 “咦?萧大人没力气了?”赵煜故作惊讶,支着下巴,目光清冷的望着他,“依本世子看,不如依了窦家丫头的意,将女子平躺下,何苦勉强。” 弱鸟略略略叫着,似在笑。 “世子多虑了,”萧祈袂汗都出来了,面上挂着笑,看向正在仔细给女子观察的窦青霜,“青霜姑娘必有法子救这姑娘。萧某是坚信的。” “她脖子淋巴结红肿,后劲处化脓,身体有不规则的低热,面部呈有瘀斑,嘴角残留泡沫血痰,恶臭,”窦青霜眉头深皱,搭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拢成拳,“是疫病。” 赵煜脸色一变,“疫?” 萧祈袂吓的立即松开手,女子重重的倒在地上,他却跳出去好几步远的距离,伸手捂鼻,“疫!?” 从古至今,只要是关系到疫这个病情,就意味着成千上万的死者以及那可怕的根本就难以预防的传染。 这种病通常都是忽然爆发,难以根除,所以自古帝王的处理方式便是发现的那一片区域围起来,然后一把火,将圈子里所有的东西烧个一干二净。 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如今,他们竟然成了第一个接触疫者的人? 萧祈袂盯着女子的目光中含着一丝杀意。 但,会不会是诊断错误? 他很是怀疑的看着窦青霜。 一天一夜的时间令他脑子糊涂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过十几岁的光景,而通常能诊断出疫情的医者都是六七十岁的老者,最年轻的,也不过是太医院的院首。 难道是吓唬他的? 萧祈袂语气凉了几分,“青霜姑娘确认?那我们岂不是……” “确认,”窦青霜仿若察觉不出萧祈袂嗓音的变化,自怀中摸出银针,扎于女子三处穴位之上,“疫的感染为四种。一为鼠蚤叮咬,二为呼吸、谈话、咳嗽,三为剥食患者啮齿动物的皮肉或直接接触患者的脓血或痰,四为吃了未彻底煮熟的染菌肉。以上四点均未触及,不必担忧。” 萧祈袂赶紧细细的翻看自己的双手,直至确定未有脓血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尽管不知道窦青霜嘴里说的是不是真的,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赵煜眉头微蹙,望着她,“你不怕?” 回忆起之前自己大言不惭却瞬间打脸的情景,萧祈袂为化尴尬,连忙道:“青霜姑娘定是有法子医治,哪会怕?” 夸人夸过了头,便是令人作呕的阿谀奉承。 赵煜无声冷笑。 “没有根治之法。”窦青霜摇头,“唯有防疫且医治患者病气,患者身体大好之后,病情方才得到控制,若恢复不好,也只能掩埋燃烧,与世隔离,亦可制止。” 尽管见识过她的医术,赵煜依旧认为那不过窦青霜读过些寻常医书,如今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来了一丝兴致,“你有药方?” 萧祈袂惊了。 药方?连院首那个老东西都不敢轻易的说自己有药方,赵煜竟然说窦青霜有药方?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仿寒麻杏甘石汤,适外感风邪,身热不解,咳逆气急,鼻煸,口渴,有汗或无汗,舌苔薄白或黄,脉滑而数者,”窦青霜面色平静,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一片阴影,“以水七升,煮麻黄去上沫……去渣,温服一升,可辛凉宣泄,寻清肺平喘,抗炎,增强机体免疫功能,抗变态反应,抗病原微生物,改善血液循环作用。” 她忽然抬眸,漆黑如鹰的瞳孔直直的盯向赵煜,语气似冰雪天地间的夹着寒风而来的冰霜,寒冷刺骨,“我背的可对?” 那一刻,赵煜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架了把寒剑。 这个世间,竟胆敢有人想杀了他。 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大,最后竟然向后坐在了草地上,望向她时,唇角依然带着笑,似三月暖阳,逐渐融化了河上冰霜,“本世子学识浅薄,你的药方闻所未闻,不如带去京城,问问那帮子老家伙。” “或者,”赵煜身子前倾,靠近窦青霜,语气忽然变的暧昧,“本世子替你跑一趟,也不是不可。” 萧祈袂被窦青霜一串药方弄的震惊不已,目光再三变幻,这一次,竟然罕见的没有搭话,引来赵煜有些探究的视线。 此时开口,倒彰显自己越发无知无用。 “主,主啊。”弱鸟抖着翅膀颤巍巍的跑到窦青霜的跟前,“主啊。” 赵煜意外。 这只破鸟虽会见机行事,明里暗里拍马屁的事情信手拈来,但像今天这般小心翼翼的讨好一个人,倒是第一次。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说的这些,山中可能寻到?”赵煜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看来这女子命不是太好,有法子治,没法子医。” “原先蒲草河旁的后方有片草地,有麻黄、甘草、三七等野生草药相伴生长,”窦青霜将女子挪了个位置重新躺好,“这位姑娘病情虽浅,若无药物医治,活不了多久。能不能活下来,便看两位愿不愿意去寻草药了。” 赵煜诧异。 他又不是医者,能不能活关他什么事?再者一口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分明就是萧祈袂那个王八蛋,又跟他有何联系? 先前借着恼怒萧祈袂挑衅这位窦家小丫头,看来是被人给记在心底了。 赵煜撇嘴。 萧祈袂尴尬一笑,“青霜姑娘,萧某虽有心,但从未读过医书。寻常草药便难以分辨,更何况是野生草药?” “无妨,两位皆是人中龙凤,本事非凡,即无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必有常人难以逾越的谋略,区区草药,何足挂齿?”窦青霜将银针细细的拔下,擦拭干净,换百位穴三穴依次扎上,“那木质茎短或成葡萄状,约莫一尺高低的便是麻黄。外皮松紧不一,表面红棕色或灰棕色,根茎呈圆柱形,表面月芽痕,断面有髓,约莫一尺至三尺,气微,味甜而特殊,便是甘草。” “两位先将这两株草药采摘些来,注意别弄坏了根及根茎。”窦青霜看着赵煜和萧祈袂阴晴不定的面孔,“我替这位姑娘,先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了。” 第十七章 医治 几人在山中已过三日。 萧祈袂腿上伤势大好,已不用杵着拐杖,此时他正一动不动的趴在隐蔽的丛草坡后,屏住呼吸,盯着眼前慢悠悠寻着虫子吃的野鸡。 聚神,运气,手中尖锐的石子极速的打着旋飞过去,正中鸡头,野鸡尖叫一声,倒地身亡。 他走过去,拎起来掂掂,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抬头,望着坐在树上的赵煜,“世子倒有好雅兴。” 赵煜手里把玩着一柄精致短刃,“萧大人不也乐在其中?” “世子,萧某便不跟你打哑迷了,”萧祈袂面色微沉,“世人皆知赵亲王府有护城暗兵,本领奇大,无所不能,连皇上都忌惮三分。如今世子消失这般久,他们岂有还未找来的道理?” “还是说,他们早已寻来,只不过世子想与青霜姑娘相处,所以才让人不出现,”萧祈袂深呼吸一口气,压着心底的怨气,“恕萧某直言,青霜姑娘虽有医术傍身,不过也是弱女子一枚,长久呆在这深山老林中,怕最终会落个病根下来。倒不如早些送青霜姑娘回去,萧某担保,一定与世子公平相争!” “公平相争?”赵煜诧异,好似他说了什么惊天笑话般,“也只有你才会有这个趣味。萧大人的禁军乃皇帝钦点,传闻十年凶案半日便破,如今却迟迟未找来,本世子是否也可认为是萧大人的私心?” 萧祈袂盯着他,目光幽怨,半晌,自怀中摸出一个湿了哑火的火筒,语气无力,“萧某倒是想见到那帮子神兵兄弟,只不过事与愿为。” “巧了,”赵煜自袖中也掏出个哑火的信号筒,晃了晃,“看来本世子与萧大人注定同病相怜了。” 两个人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回去的时候,窦青霜正在煎药,前两日被救的女子正乖巧的坐在她的旁边,看见来人,面色一红,忙垂下头去,低声道:“青霜姐姐,都怪我,连累了你们了。” 窦青霜闻言看了两人一眼,这两日,萧祈袂和赵煜几乎从早晨斗到夜晚,互相都看对方很不顺眼,还都端着虚伪的架子打交道,窦青霜都替他们觉得累。 如今竟难得的在两人的面上看到同种丧气,窦青霜心中竟有一丝的好奇,实在想不明白是遭遇了什么,能令这两个人恼羞成怒。 杨美美低着头,不敢看几人的面色。 窦青霜将药递到她的面前,“你之前说,你是从铜村来的?” “恩,”杨美美闭上双眼,心一横,仰头将苦药喝下,怕吐出来,喝完便紧紧捂住嘴巴,直到口腔中酸苦的味道变淡,才缓声道:“琢槐山往东三十里地,便是我们铜村。” “琢槐,”赵煜沉吟一声,目光眺向远方,神色有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沉寂,“隔江便是北炽。” “公子说的是。”杨美美飞速看他一眼,又垂下头,“我们祖上便是从北炽渡过来的难民,我爷爷说,求助我们的是一位大将军,命手下开辟了一个山峦,便让我们的祖上住在那里,一直延续到今日。” 虽然眼前几人衣衫褴褛,但气度非凡,尤其是眼前这位姓赵的公子,分明长着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的面庞,目光却冷的可怕,叫人望上一眼,便会做一个月的噩梦。 萧公子就温润多了,且身上若有似无的散发着贵气,还是将自己救下来的救命恩人。 杨美美的脸瞬间红了几分。 “大将军,”萧祈袂似乎想到什么,看向赵煜,“南蜀自开辟以来,除窦将军被授名誉之外,便只有赵亲王了。倒不想,这是场善缘。” 善缘? 赵煜心中冷笑,未作多言。 萧祈袂顿觉无趣,他有的时候实在是想不明白,赵煜的父亲位高权重,南蜀上下百姓都尊敬不已,威名更是震慑周边列国,京城中但凡沾点远方亲戚的,都备有荣誉感。 偏偏赵煜却极不喜别人提及,曾有人在他面前开玩笑,当天晚上,这个开玩笑的人便再也不见踪影。 论权势,无人比得过皇家。论荣宠,却无人能够比得过赵煜。 无论他犯下多少事情,都会被轻易的原谅,而且皇帝还生怕对赵煜不够好,每段时间便会送去四周列国上贡而来的新鲜玩意儿送到赵亲王府上。 萧祈袂很是妒忌,但却没办法。 杨美美不懂其中含义,只要萧祈袂说的,她便点头,“我们一直都勤勤恳恳的生活着,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上就有一种奇怪的病。” 她似想到什么惊恐的事情,双臂抱住抖的厉害的身子,声音颤抖道:“原先大家都只是觉得身子不利索,过不了几日,便会忽然晕倒在家中,等发现时,全身早已溃烂,污血流的满地都是。后来去过死人家里的人,不出几日,也会病状相同的死掉。” 窦青霜眉头紧皱,“病情有多久了?” “一月有余,”杨美美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脖颈缠绕着布条,点点血迹逐渐渗透扩散出来,“来村中医治的大夫说,是种蛊毒。” 窦青霜微怔,“蛊?” “正是。”杨美美抹了把眼泪,“具体的我也不知晓,但村中人在吃了大夫给的药之后,的确在好转。” “但那汤药药引极其难寻,要十串铜钱一碗,”杨美美声音哽咽,“我们一家五口,每人十串,便是四十串铜钱。阿爹年迈,家中一年才不过三十串铜钱,哪里救得下那么多人。” “为了救两位弟弟,母亲上半月,还寻了死…”杨美美眼泪大颗颗掉落,浸湿了鞋尖的地面,“我便求阿爹将我打卖,可是,没想到,我也中了寻蛊毒。” 她身上的蛊毒越来越严重,家中有男子才能支撑起来,她这么个女儿身,卖又卖不出去,嫁又不可能有人要个染病的,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杨美美似乎想起来什么般,双膝跪下,“青霜姐姐,您既可医好我,便一定能够医好我的父母,我求您,只要您救美美家的弟弟和父母,美美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求求您了!”杨美美重重的磕头,不一会儿,额前便一片血迹。 “真是可怜,”萧祈袂感慨,“难道当地的府衙无所作为?” 杨美美连连摇头,“我们得了会使人变为傀儡的蛊毒,官老爷怕祸及其他百姓,便将铜村给围了起来。大夫便是官老爷请来的神医,专门为我们治病。” “但药引太过珍贵,官老爷说了,我们喝的汤药,都是要皇上亲自下旨才能得到的,”杨美美声音小了下去,“我阿爹说,官老爷也很是不易,为了我们,经常被京城里的大官们给刁难呢!” 赵煜杨眉,“在京城这么久,倒是从未听说过此事。萧大人可听过?” 萧祈袂摇了摇头。 两人瞬间明了。 哪有什么官老爷为了他们去京城苦苦寻药,怕是这位官老爷嫌麻烦,才编了这么个谎言骗他们吧。 至于目的么,估计是想趁此机会,在这些可怜的村民身上,大捞一笔。 听到‘大人’二字,杨美美更加确定眼前几人身份非富即贵,难怪眼前的这位女子能够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给治好! “青霜姐姐,”杨美美匍匐在地,行了大礼,“青霜姐姐,我二弟今年八岁,三弟今年才两岁,阿爹早些年伤了腰,娘亲也瞎了一只眼,光是活着,便拼上了全家人的性命。美美知道药引珍贵,美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美美的命不值钱,但只要青霜姐姐救救家里人,无论什么,美美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必定帮青霜姐姐达成所愿。” 她说的悲戚,引得弱鸟都起了怜悯之心,小脑袋蹭着窦青霜的手掌心,似乎也在帮这个小女子说情一般。 良久,窦青霜缓声开口,“我要你性命也没什么用。你这病,光是求我也没有什么用,药量相同,能不能活下去,还是看个人的造化。” 杨美美抬起头,眼泪在她脸颊下留下数条痕迹,露出她原本白皙的面庞,湿漉漉的眸子像受了惊的幼鹿,“大夫说,说用药十五日,蛊便会从体内排出,人也会好起来的,不会留下任何的病根。” “难道你就没想到,这是骗你的?”赵煜抱着双臂道。 “骗?”杨美美下意识的看向萧祈袂。 萧祈袂被她这眼神一看,意志竟有一丝支援,下意识点头道:“青霜姑娘医术超凡,她能诊断出寻常大夫所寻诊断不出来的疑难杂症。或许你们官老爷请来的大夫,误将重症当轻症。” “什么,”杨美美对萧祈袂的话信上几分,喃喃道:“可是阿爹说,那可是皇上下旨要宣进宫的大夫啊。” 但是,五十串铜钱他们是万万担负不起的! 杨美美心一横,“美美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官家的事情我也搞不懂,我只知道青霜姐姐医术高明,能治我病,求青霜姐姐救命!” 宣进宫? 萧祈袂面色微妙,看向赵煜,却见后者面色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一心逗弄着窦青霜掌心中的呆鸟。 看来铜村的那个大夫,还有些来头。 也难怪那官老爷如此胆大妄为,有皇上的旨意在,倒没人敢拿那大夫怎么样。 即便是误诊。 弱鸟被赵煜逗的不耐烦,敢怒不敢言,只得努力的往窦青霜的怀里缩,力求窦青霜能够救她于水火之中。 “医治可以,但你要为我做几件事情,”窦青霜安抚的摸着呆鸟,抬眸望着杨美美,“你可愿意?” 第十八章 村落 “愿意愿意,”杨美美向前两步,只差将一颗真心掏出来给她看,“别说几件,便是上百件上万件我也愿意!” 窦青霜唇角勾了一下,面色柔和几分,“你对此山可熟悉?” “熟悉的,”杨美美点头,面色泛红,有些窘迫,“一到冬天,家里没有多余的稻谷粮食,阿爹便会带着我跟二弟上山寻些野菜野味充饥。后来阿爹的腿受了伤,我担忧二弟上山会受伤,便常年是我自己过来。” “恩,你将我们带到你们村里,而后每一日,你都替我寻十株草药回来。”窦青霜看着她的眼睛,“每日清晨晾晒,研磨,分散装瓶,切不可记错,也不可装错,你可能做到?” “能的,可以的!”杨美美迫不及待,“我自幼便帮衬家中劳务,粗活我最适应了,姐姐放心交由我。” 晒药,研磨,听起来虽然简单,但最需人的心细,一个分岔,将会前功尽弃。但是,说不定能够趁此机会,远离这里。 窦青霜余光瞥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人。萧祈袂正拧着眉头处理打来的野鸡,赵煜在一边嘲讽他的做作,两人依旧是那么不对盘。 几人稍作休息,窦青霜等人便跟着杨美美出山,萧祈袂在山下买下一辆牛车,几人坐在草堆上,沿着琢槐山一直往东行使。 天色渐暗,途径一条宽阔河流往下三里地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铜村,这里群山环绕,风中摇曳着丈许高的虎尾草,将山窝里的村落与外界隔离开来。 窦青霜跳下牛车,不远处隐约能瞧见佩戴着长刀的士兵簇拥在一起作乐,两团篝火将四周映出红光。 “这儿不能走,”杨美美拉住窦青霜,躲到一边的长尾草后面,神色紧张,“官老爷担忧村中人不听话跑出去,便下了命令,一经发现,便罚白银三两。” 那对于他们普通百姓来说,无疑是天价,没有银钱,便要去充军。两个弟弟太小了,拉他们出去,等于是去让他们送死! 赵煜嗤笑,“这官老爷倒是有点儿意思。” 贪的明目张胆,丧心病狂。 杨美美带着几人钻进丛林当中,寻到一条极其难走的野路,在半路之上,还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首,吓的杨美美差点惊呼出来,可有那么一瞬间,杨美美觉得尸首衣着很是眼熟,凑近一瞧,哭出声来,“是二牛哥。十来天前,他跟我说出去寻些吃的,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没想到,没想到….这要二牛的阿娘要怎么活下去啊!” 赵煜抬手捂住口鼻,凑近窦青霜,“可是你所说的疫病而死?” 窦青霜微微点头。 尸首还未完全腐烂的皮肤上,可以很清晰看出瘀斑、发绀、坏死的状况,且衣服有大片黑色结块印迹,分明是皮肤广泛出血引致。 想必这二牛是觉察出自己患了病,不忍连累自家老母亲,才骗杨美美说出来找吃的,实际上就是找个地方等死。 窦青霜的目光落在尸首的手腕上,手腕上却是有几圈深色血痕,腿脚折叠方向也非常人,死状甚是奇怪。 “真是可怜。”萧祈袂都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于惨烈,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杨美美哭了会儿,越发关心家人,急切的带着众人朝着偏僻的小村落潜去,从一条极其破败的路拐进一家院子。 院子里残存不堪,装载农作物的用具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各处,屋顶是厚厚的草堆,家徒四壁,墙洞漏风。 一瘦弱的小小孩童套着件宽大的旧衣服,环抱一个缺了口的罐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蹲下,将罐子里的发黑的污水倒到院子里。 “三宝!”杨美美声音嘶哑,跑过去一把将小小孩童抱在怀里,痛哭起来。 “姐姐,姐姐?”杨三宝努力的抬起头,病弱膜黄的面上露出一抹极其灿烂的笑来,下一秒却是哭喊出声,“你去哪里了!阿爹,阿爹说你死了,我不信的,阿姐,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姐弟俩越哭越凶,屋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阿美,是阿美回来了?”那声音转成哭腔,“阿美啊,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女儿!” “阿娘,”杨美美抹了把眼泪,奔过去跪在窦青霜面前,“青霜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阿爹阿娘。” 杨三宝这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和好奇,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转,跑到杨美美的身后,“阿姐,这几位是神仙吗?” 杨美美边哭边点头。 窦青霜转头看向身后两人,“为避免感染,二位还是不要跟我进去了。” 萧祈袂正有此意,忙不迭的点头。 瞧见山林里的那具尸体,就已经给他带来极大的阴影了,如果不是禁军还没有找来,他是根本就不愿意跟着窦青霜来到这个院子。 女人就是麻烦,凭白的就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菩萨尽,出了山他们尽快回到京城不就好了,为什么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萧祈袂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小萝卜丁,过来,”赵煜面色看上去倒未有什么不同,自袖口中摸出一个鸡腿,“说些爷感兴趣的,这鸡腿便给你。” 杨三宝的口水唰的一下滋出来了。 …… …… 屋内。 躺在破烂床榻上的杨母见到杨美美,哭的声音都哑了,伸出手臂,杨美美立即扑进杨母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瘸了腿的杨父坐在另一头的炕上,怀里搂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孩子,面色苍白,他努力睁开双眼,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喊姐姐。 屋内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唯一的桌子少了一条桌腿,靠在墙边上,桌上放着一个缺口的空碗,散发着一股草药味。 窦青霜走过去,手指沾了些碗底的草药闻了闻,面色微沉。 草药渣里只有野菊,地丁,蒲公英三种草药,这是最为寻常的清热解毒茶,且药量不足,只能抵制吹风轻寒。 窦青霜的手被杨美美抓住,拉到杨母面前,“阿娘,我的病便是青霜姐姐治好的!你快让她给你看看!” 杨母睁着浑浊的双眼,见眼前的姑娘极其瘦弱,年纪看起来同自己的女儿相差无几,一时之间哑口,与杨父对望。 杨父深觉尴尬,觉得自己的女儿病糊涂了,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如何能治得了蛊?但又不好驳自家女儿的面子,只得转移话题道:“阿美,你  莫要担忧,官大夫说你阿娘的病已经不用治了,过几日便好,二宝也喝了药,估摸过不了几日便会好了!” 至于女儿的病莫名的好了,杨父认为大概是女儿只是受了蛊的影响才会出现假病的状态,不跟他们接触,出去几日也就自己好了! 至于眼前的这位姑娘…… 杨父没有深想下去,只得道:“这位姑娘估计渴了饿了,家里还有些米粮,你拿去煮些米粥。” 家里已经好几日都没揭开锅了,躺在杨父怀里的杨二宝瞪大了双眼,露出渴望的神情,见他这般有神采,杨父极其高兴。 官大夫的话没错,再过几日,他们家里也就快要好了! 杨家一家倒是个心肠不错的,窦青霜收回视线,转身便向屋外走去,杨美美急了,撇下家人忙追了出去,拉住她的手,“青霜姐姐,对,对不起!阿爹阿娘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只是没见识过,您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一定要救救他们!” 为了官大夫的药,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但还有一段根治的时间,这段时间的药钱,他们便是折了全家人的性命,都不可能凑出来的。 不过两日时间,她的病情基本好转,全身都有力气了,感觉从未有过的舒畅石壁,这更使杨美美坚信,村里人得的是疫病,根本就不是官大夫说的什么蛊。 “那几味草药可还记得?”窦青霜未接她的话,淡淡的,仿佛对方才杨家所言并未放在心上,“可会煎制?” “记得,记得!”杨美美忙从袖口中摸出几株草药,“青霜姐姐说的我便记在心里,路上只要瞧见这几株草药,便会摘下收好。” “按照我煎的法子,为你父母煎制,”窦青霜挽起衣袖,蹲下身,目光在杨二宝方才倒污水的地方细细探索,“熬好之后,三餐送服。” 杨美美赶紧去了。 杨母自窗户前看着女儿忙来忙去的,心中不忍,对着坐在床榻上的杨父道:“冤家,你说,这可怎么办?” “任她折腾吧,也是一片孝心。”杨父轻轻的拍着杨二宝的背,细细的替他擦去额头上汗,“那小姑娘怕也是逃难来的,为了填饱肚子的可怜孩子而已,她说什么,我们听着便是。不过过两日,官大夫的药便要送来了,家中的十串铜钱可还准备好了?” “哎,都在呢!”杨母蹲下身,掀开桌角下的一块石头,小心翼翼的挖出一个灰蒙蒙的包裹,面上露出一抹笑来,“上次官大夫说了,二宝再差一碗药,便可痊愈了。” “好,好!”杨父抹着泪花,他忽觉脖颈处奇痒,伸手挠了挠,刹那间刺痒难耐,还伴有一股恶臭,他拼命忍了下来,神色如常,“将它藏好,  三宝调皮,会将它藏到其他地方去。” 正说着,杨美美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她满头大汗,面庞虽瘦弱,面色却是微微红润,“阿爹,阿娘,来喝药吧!” “好好好,你放在那里,”杨母赶紧将药碗端了过来,心疼的摸摸杨美美的脸,“我阿美辛苦了,你带来的那个姑娘怕是肚子饿坏了,你赶紧去给她煮些吃的吧!” “恩!”杨美美露出一抹笑来,转身跑了出去。 直到杨美美身影没入厨房之中,杨母才叹息一声,与杨父对视一眼,转身将中药倒进了墙角缝中。 第十九章 哀求 杨母倒完药,转过身,忽然发现窦青霜站在自己的身后,她着实吓了一跳,低呼一声,拍着胸脯,见她目光盯着自己手里空了的药碗,尴尬一笑道:“这,这,二宝方才喝过药不久,再也喝不下第二碗了,这药,凉了怕是就没用了,所以,这个,窦姑娘,你,你别见怪啊!” “见怪?”窦青霜收回目光,将银针缓缓的收回自己的锦包中,“我向来不救治不惜命之人。你不喝药,无非是认为这药连寻常药都算不上,不喝便不喝,你又何必说的如此勉强。” “这,”杨母与杨父对望一眼,面上有些不开心,“姑娘这话说的,老身岂是这般人?这不是,不想浪费你的一番好意。” 窦青霜转身便走,撞见跑进来的杨美美,“米下锅了,一会儿便可以吃了。青霜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太开心?” “阿美,”杨父走了出来,看了窦青霜一眼,语气低幽道,“你带来的这位会医的朋友,脾气不太好,人家怕是看不起咱家。” “这,阿爹,”杨美美皱着眉头,“你在说什么?青霜姐姐,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有什么不可能的,”杨母在一旁搭腔,“这姑娘好心救了你,我们很感激,但是也不能折辱我们不是。阿美,我们是你的父母,你感恩之前,也该先尽孝道!” “二位真会说笑,”窦青霜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来,“我若瞧不起你们,岂会出药方?药是你们女儿熬的,难道这不是尽孝心?你们不信任我,将药倒掉,这跟我看不起你们,有什么关联?” 不等二老开口,杨美美惊呼,“阿爹,阿娘,你们将药倒了?” 杨父杨母未料到窦青霜说话如此直接,两人相看一眼,杨母拉着杨美美到一边,低声道:“你这丫头,说话怎的不向着我们?” “我怎么没向着你们?”杨美美急了,“我求了青霜姐姐很久,她才答应给你们治病,你们,你们竟然把药倒了?” “我们已经买了官大夫的药,病也快好了,”杨母恨铁不成钢,使劲的掐自己女儿的手掌心,压着声音道:“你并没有中蛊,只不过是被病气所影响,即便是没有那个窦丫头的医治,过不了几天,你自个儿就会好起来。” “人走了,不用偷偷摸摸的说,”杨父走了过来,叹息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对着杨美美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单纯。” 那必定是这窦丫头趁此忽悠自家女儿将她的病治好了,然后再回来忽悠他们,无非就是想承他们的情而已。 杨美美急的跺脚。 窦青霜跨出破烂的门槛,却听见低笑一声,抬头望去,却见赵煜坐在墙头上,正懒洋洋的看着她。 “一片赤子之心,终究错付,”赵煜捻了根墙头草把玩,“窦家丫头,心里不好受了吧?这杨家也是有趣,穷的连干净的水都喝不上了,竟然还以为你别有用心,怀有图谋。” “每个人都有自己本身存在的价值,我不例外,你也不例外,只不过是身份不同而已,”窦青霜收回视线,淡淡道:“若你非世子身份,仅市井匪氓,世子还会这么想吗。” 赵煜动作一顿,不善的看向她,“你竟敢拿本世子同市井匪氓相比。窦家丫头,你很不识抬举,你就不怕,哪日会求本世子救你?” 救? 窦青霜冷笑一声。 那暗无天日的数十年,有数千个日夜,她都幻想有人会来救自己,但救了自己的,却只有自己。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赵煜扔掉手里的手,仰面躺在墙上,低喃道:“无趣。” 杨三宝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进来,窦青霜目光随着他望去,见杨父杨母抱着杨二宝自屋中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杨父紧紧的抱着二宝,杨母将奔过来的三宝抱进怀中,两人刻意绕过她,向着外面奔去。 “阿爹,阿娘!”杨美美从屋里追了出来,她掐着自己的腰,面色极为痛苦,跌跌撞撞的在后面跟着,“你们别去,别去。” 可杨父杨母根本就没听她的,一转身便消失在门前道路转弯处。 “青霜姐姐,”杨美美拽住她的衣袖,眼泪掉了下来,“怎么办,我阿爹,阿爹他,他又拿钱去换官大夫的药了!” 窦青霜心下了然。 难怪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杨父好似怕她发现什么似的,紧紧的揪着衣袖口,杨母更是护鸡崽子似的护在他的身侧。 “有的时候,人的信念也能救人的性命,”窦青霜将人扶起,目光落向她的腰际处,“你娘宁愿掐痛你,也要去寻药,如此信念,说不定,倒能比常人活的久一些。” “青霜姐姐,求你不要跟我爹娘一般见识,”杨美美吸了一口气,“他们也是被官大人给蛊惑了。” 窦青霜道,“且不说蛊惑,你爹娘怕是难以接受其他药物,他们若不配合治疗,便是你我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救得了他们?” 杨美美一抹泪,心一横,狠声道:“那我便将爹娘手脚捆绑不能动弹,我伺候他们一日三餐和汤药。哪怕待他们好后,视我如仇子,我也无怨。” “若绳索也困不住呢?” “那便折断他们的双腿,”杨美美咬紧下唇,“再请接骨的大夫接上骨,如此以来,爹娘,无三五个月,都不能下床。” 窦青霜诧异,下意识多看杨美美两眼。 少女依旧瘦弱落魄,浑身脏污,精瘦的面颊上凸起两块颧骨,双眼黑白分明,湿漉漉的眸底,透出一丝黑雾般的执拗。 天空一声炸响,将杨美美眸底的黑雾吓散,两人循声望去,‘咻’的一声,又一道燃着火光的烟雾蜿蜒至空中炸开,四周一阵噼叭作响。 “是,是官大夫派药来了。” 杨美美下意识的握紧双手,难怪呢,难怪母亲忽然掐了她一把跟阿爹跑出来,是怕她耽误他们去买药。 窦青霜被杨美美拽着出门,拐了个弯,便瞧见好些人围在道路两边,路中间走着两个队伍,吹着锁啦,敲着铜锣,满面喜气洋洋之色,而两边百姓大多数衣衫破败布满灰尘,面上毫无生气。 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手里拎着个桶,隐约散发出中草药味,面上横肉一片,十分猖狂,“派药啦,乡亲们快过来拿吧!” 说是派药,却让身旁小伺拿出个平面盆,站在那里,头仰着,不时的翻着白眼,捂着口鼻,面露嫌弃之色。 杨父杨母第一个冲上去,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接过一碗药,杨美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李氏很是满意,有了这么个开头,那么剩下的人为了活命,就一定会交出钱来。铜村的官老爷可是她家表姑爷,仗着官老爷无法明面来收这笔钱,在老百姓面前,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耍足了威风。 “哟,这不是杨家大妞吗,怎么着,病好了?”李氏啐了一口,冷哼一声,豆大双眼一转,落到窦青霜身上,“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杨美美,你胆儿挺肥,竟然敢带个外乡人进来!?” 一听外乡人,周围人都炸了锅,纷纷的望了过来,杨父杨母焦急万分,忍不住道:“李家大丫头,这,我家阿美不认识这个人!我们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阿美,你快跟李姐姐说说,你不认识这个人!” 他们村中蛊,官老爷就说过有可能就是外乡人带进来的,找了捕头围住村子,不仅是让他们出不去,也是叫外人进不来。 “我带来的怎么了,”杨美美不顾父母的眼色,毫不畏惧的迎上李氏凶狠的目光,“怎么,准许你让村头的外乡人住进来, 就不准我带个外乡人进来?你要是敢对青霜姐姐怎么样,就要对那个外乡人怎么样!” “你,你,”李氏撸起袖子,“反了你了!” 她身旁的小伺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李氏很不耐烦,“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教训教训杨美美,还有她旁边的那个小贱蹄子,一看就是狐狸精的样子!” “小姐,小姐,”小伺不停的朝一个方向使眼色,低声道:“秦公子在那里看着呢,您收敛些!” 见李氏目光望了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些缝隙,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男子很高很瘦,墨黑长发仅用一根灰色的带子系着,长眉入鬓,眼角狭长微挑,与常人瞳眸不同,他的双眸竟是略金的琥珀色,视线望来,竟有种让人隐约想要下跪的冲动。 若在皇宫之中,男子的气场倒会吓住这些人,但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他却倒似一株坚韧的绿竹。 “秦,秦公子,”方才还目中无人的李氏顿时焉巴了,像只兔子般可怜巴巴的望着男子,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猛一拍脑袋,转身亲自打了一碗药端了过去,满是横肉的脸上堆满笑,“这是今天的药,拿好,您拿好。” 竟然分文不取,而周围的老百姓皆习以为常,有的人甚至打趣道,“李家大丫头真心感动天地。” 李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秦公子伸手接过药,忽然抬眸,目光直直的朝窦青霜望了过来。 李氏一怔,顺着心爱之人的目光望过去,当即咬牙,愤愤道:“这个小贱人,惯会勾引人的东西!” 秦公子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李氏,“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嘿嘿,我当然什么都不会做啦,秦相公,趁热,赶紧把药喝了吧,嘿嘿!”李氏面上笑着,暗地里攥紧了拳头。 第二十章 沉塘 秦公子一走,李氏立即变了脸。 她掐着腰,气的面目狰狞,朝地上啐了一口,指着窦青霜,对着身边的人道:“给我把这小娼妇抓起来!杨美美,你胆敢带我不认识的外乡人进来,你等着吧,蛊药你家就别再想拿到一碗!” 杨父杨母吓的跪地求饶,跪爬着拽住李氏的衣角哀求,李氏挣脱开来,环顾四周,压下想打人的冲动。 “呸,我今天就跟你拼了!”杨美美狠狠跺脚,拦在窦青霜的面前,“青霜姐姐,是我连累你了,今儿个我拼了这条性命,只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她晓得,那跟在窦青霜身后的两位公子来路不凡,李氏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将窦青霜怎样。 但眼下两位公子都不在这里,只有闹出更大的动静,希望能够引起那两位公子的重视。 “绑了,绑了!不要脸的小贱人,惯都是会勾引人的东西,今儿个非得把你们都沉河了不可!”李氏尖叫着,撸起袖子,捡起地上的粗绳,同仆人一起冲了过来。 “哎呀,不好了!杨家二宝吐血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李氏惊的停下动作,转头一看,只见杨父捧着杨二宝的脑袋哭的撕心裂肺:“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了??” 杨二宝脸色煞白,双眼上翻,眼窝下两团铁青,嘴里不断的咳出泡沫状黑色血沫,抖如筛糠。 “二弟!”杨美美悲呼一声,气势一软,被冲过来的仆人抓住双臂按在地上,她挣脱不得,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大家伙离他们远些!”李氏面上露出抹得意的笑来,一步一步朝窦青霜走过去,“这就是杨家不守规矩,带了这个外乡人进来,才触发了蛊病,他们这是咎由自取,谁离得近,谁也会沾上这个病气,到时候,就是神仙药也救不了他!” 众人闻言,果然远远的离开,杨母哭的昏死过去,杨父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杨美美:“不孝女,你害了你亲弟弟啊!二宝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你便是死了也不足惜!” 杨美美一怔,“阿爹。” “我不是你阿爹!”杨父抱着杨二宝,痛苦不已,“二宝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下去了,苍天啊,求你救救这可怜的孩子吧!” “阿爹,”杨美美的心仿佛被摔在地上,碎裂成片,仅存一点良知,“青霜姐姐。” 窦青霜未言,只是冷漠的看着世态的发展。 李氏权当她吓傻了,脑子里闪过百八十个折磨人的方式,想到窦青霜惨死的丑状就异常兴奋,绳索打了个结,朝窦青霜头顶套了过去。 她动作笨拙,窦青霜很轻松躲了过去,李氏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绳索便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欲张口尖叫,绳索猛的缩紧,求救的声音被掐碎,变成急促的呼吸声。 这一切发生不过眨眼之间,直到李氏被勒的翻白眼跪在地上,这群仆人才反应过来,一个个举着手里的武器便冲了过来。 窦青霜单脚将一边的泔水桶勾起,朝里扔进去一个药包,药包遇水便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猛的向前一撒,泔水如彩虹般倾泄而出,朝冲过来的人扑过去。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的跑的跑,躲的躲,周围的百姓也紧紧的捂住口鼻,拉着家人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个外乡人绝对死定了。 “嘿嘿,劳资看你还有什么招!”一家仆狞笑着,提着棍棒欲站起来时,却惊觉得两腿无力,顿时又惊又怕,“这,这,我的腿怎么了?” “咦,这,我,我的腿怎么也没感觉了??”另一人惊呼道。 眼见这些家丁的模样,杨美美又惊又怕,她忽然也感觉自己的双腿没了知觉,她下意识的朝窦青霜望过去。 伴着臭气熏天的家丁们的哀嚎声中,窦青霜立在人群当中。少女虽清瘦娇小,背脊却挺的笔直,漆黑双眸死气沉沉,冷漠如俯视众生的神明, 步履虽缓,却如将这世间万物踩在脚底般,叫人心中发颤。 杨父看着走近眼前的窦青霜,脖子一梗,肚子里的话还未骂出口,便被窦青霜一个巴掌给抽晕了过去,吓的四周人大气都不敢出。 “姐姐,”杨三宝坐在父母的身边,怯生生的眸子看着蹲下来的窦青霜,“你是来救哥哥的吗?” 窦青霜伸手摸摸小三宝的脑袋,将二宝自杨父怀里拉出靠在自己的怀里,搭脉,捻针,拭去二宝嘴角血沫,摸入一颗药丸塞入二宝唇中,顺其背助其吞咽。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只见窦青霜绷着一张脸,极其认真,左手重而多按,致其气散,右手捻针轻而徐入,针针入穴,不过一个呼吸,便已过一轮针穴。 躺在她怀里昏迷的杨二宝忽然面色一变,转头便吐出一口污血,窦青霜拍着他的背,直到杨二宝吐完了,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杨二宝的面色竟然逐渐转好。 “哥哥!”杨三宝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 躲藏起来的众人凑过来一看,见那杨二宝果然醒了,一个个都不敢置信的看着蹲在那里的窦青霜。 “不好了,李家丫头不见了!”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呼声。 众人转头望去,果然刚刚还躺在地上的李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剩下的几个仆人见众人发现了他们,拖着腿一瘸一拐的跑了。 窦青霜眉头微蹙,杨美美跪了过来,一把抓住窦青霜就要跑,“青霜姐姐快走,那李朱丧心病狂,绝对不会罢休的!她肯定去衙门跟她表姑父告状去了!” 家丁到底抵不上衙门带刀的捕快,他们平民百姓,是万万不可能与朝廷命官去对抗的,一旦被抓,窦青霜唯有死路一条! “是啊,快走吧,快走吧。”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妪走了出来,手里牵着个八九岁的瘦弱孩童,看着窦青霜忧心忡忡道:“这孩子有本事,官老爷定容不得你,阿美啊,便从我院后逃出去吧!” 杨美美正欲答应,一道厉呵传来:“晚了!” 头发凌乱的李朱身后跟着群带刀的捕快,目光在众人身上狠狠剜了一眼,最终落在窦青霜的身上:“抓住她,沉塘!” 窦青霜眉头微蹙,难得制造出来的药粉刚才已经全部用掉了,她知道药劲维持不了多久,也料到李朱会跑,但没想到她竟然会回来的这么快。 “姐姐,青霜姐姐!”杨美美被捕快制伏住,不断的挣扎,很是气愤道:“李朱,你草菅人命,就不怕遭报应吗?” “放你娘的屁,老娘这是替天行道!”李朱冷哼一声,“谁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弟弟醒了,说不定是妖术,到了今晚你弟弟说不定就死了,现在就活着让你们看个希望!我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药,没人能救得了你们!来人,把猪笼给我拿出来!” 窦青霜冷眼看着他们,倒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的手脚捆了个结实,李朱还嫌不放心,在她脚上绑了个大石头,她欲过去啐窦青霜一口好出去,然而对上窦青霜冰冷的双眼,吓的心肝一颤,不敢再有其他心思,后退几步,让人赶紧将人给沉下去。 “青霜姐姐,青霜姐姐!来人啊,快来人救人啊!”杨美美哭岔了气,实在是想不明白,平日里一直跟在窦青霜身后的两位公子,此时怎么都不在这里? “我救不了你父母,但,你可以,”窦青霜望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杨美美,唇角竟勾起一抹淡笑,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世间法则,分久则合,合久必分,不过都是必然,不必伤怀。” 窦青霜被带到河边,杨美美等众人跌跌撞撞的跟了过来,眼见着李朱向捕快下令将人给扔了下去。 河面荡起一片水花,不断的冒着气泡,气泡在杨美美的痛哭声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慢,直到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直至恢复了平静。 李朱舒心了,压根就不看在场众人一眼,朝一等捕快挥衣袖,“走,跟老娘回去继续熬药!” “小姐,”一小伺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王家村道母家的小儿子,刚刚发病死掉了。” 李朱眉一拧,回头看了一眼,见众人蹲在河边哭,立即小声道:“将尸体捆了,趁晚上扔后山去!” “后山,后山那儿扔的人够多了,再扔会被发现的!”小伺抹着额头上的汗。 “那就扔远些,”李朱冷哼一声,“扔完后记得找个人跟他老母亲说,不想连累他母亲,自个儿跑外面死了!” “哎,知道了,”小伺点点头,又觉不妥,忍不住道:“好几家都用了这个理由了,咱要不要换一个说法?” “管你怎么说,别来烦老娘!”李朱理着自己的乱发,“我姑父在衙门里没?” “在的,刚回来!” 李朱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快,带我去找他!真是的,表姑父这段时日不晓得发什么疯,竟躲着我,我看他今天往哪儿躲!” 李朱带着一群人走后没多久,沉在河里的猪笼便浮了上来,跪在河边的哭泣的杨美美跑过去一看,里面竟是空的。 “人,人呢?” 第二十一章 府衙 轻风拂过。 铜村后山河流的中下游处,两边山林长满了高大的杨树,阳光透过绿叶斑驳的散在河面上,林间穿梭着各类鸟虫类的轻鸣声。 窦青霜浮出水面,伸手拽住探到河面上的树枝,稳定身形,深深的吸了口气。 捕快捆绑自己双手的时候,她用了些小技巧,落水之后得以迅速解开,用雪寒割断绳子和竹笼,从里面逃了出来。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死了,借此也算是摆脱掉赵煜和萧祈袂。 她顺着河流的方向远远望去,心中在思考自己能不能顺着这条河流离开南蜀时,一颗石子忽然落在她的身边,炸开了一圈的水花。 窦青霜心中一惊,眼风一转,朝石子轨迹尽头望去。 河岸上,赵煜正蹲在那里,手里捻着一颗石子,一支手托着下巴,正满面笑容的看着她,满目看好戏的神色,“传闻三百年前响誉大陆的神医曾有幸见过上半身为女子,下半身为鱼的神秘种族。其种族生的异常美艳,擅用歌声迷惑世人为其倾出性命,瞧你这人鱼,似乎有些像窦家丫头。啧,奇也怪哉,本世子分明没有听到歌声,怎的,就中了幻像?” 窦青霜嘴角微微一抽。 在京城不过两日,她便听闻这赵家世子纨绔的光荣事迹,原本以为只不过是爆发户娇生惯养的熊孩子,可如今看来,倒像是一个疯子。 疯言疯语,行迹难以揣摩。 “世子这么喜欢绕弯子吗?”窦青霜开口,冷眼瞪他,“你即在一边看戏追我至此,又何必浪费口舌。” 赵煜灿烂一笑,“总归是要留些脸面给你。若你顺着本世子的话说下去,本世子说不定就信了,放你一条生路。” “可惜啊,”赵煜缓缓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眺望河流远方,意味深长:“这条小河最多可流三里地,便会撞到城墙门,那里重兵把守,认兵符不认人,不明不白出现的人一律处死,没有活路可言。” “当然,你可以用歌声迷惑他们,”赵煜懒洋洋道,“用幻像给制造一条活路,也不是不可。” 夏季虽炎热,河中却是寒冷,窦青霜打了个冷颤,“那护城的人也是世子的属下,世子就不担心我杀了他们?” “与我何干,”赵煜唇角压着一抹笑,眸底极速闪过一丝冰寒,腰身微弯,朝窦青霜伸出手,“若你再不上来,怕是比他们先去世。” 瞧窦青霜满脸戒备的神色,赵煜眉峰微挑,语气暧昧起来,“放心,对于你想做什么,本世子没有兴趣也没有耐心知晓。但本世子即受命出来寻你,就必将把你带回南蜀皇帝面前,至于以后你想怎么样,本世子管不着,也懒得管。受些委屈的回京,也比缺胳膊少腿的强吧。” 他语气里透着若有似无的威胁,偏偏一片正派的模样,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少许,窦青霜游过去,搭上他的手。 赵煜将人从水里拎起来,将披在身后的长氅解下,目不斜视,自头将窦青霜给套住,这才盯着窦青霜的腿煞有介事道:“竟无鱼尾,可惜本世子一腔热血付诸东流了。” 窦青霜探出脑袋,将趴在额前的湿发拨开,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赵煜,没好气道:“世子是三岁小儿不成?竟将传言当真,不怕叫他人听去,落下笑话?” 赵煜正想说整个南蜀谁敢笑他,就听见身后草丛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露出杨美美狼狈的身影。 她衣服被丛林里的荆棘划的更破了,鞋子上尽是泥污,头发乱糟糟的,面上纵横交错好几条被藤条拉出的血痕。 瞧见窦青霜,她怔了一下,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悲呼一声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窦青霜的双腿悲戚道:“青霜姐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好人有好报!一定会活下来的!” 自看见那从河底冒上来的空猪笼,杨美美怎么也不信窦青霜就这么死了,她不顾乡亲们的阻拦,就这么顺着河流的河畔找了过来。 无论生死,杨美美一定要见到窦青霜,哪怕最坏的结果是寻到尸体,她也要将窦青霜安葬不可。 杨美美哭的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窦青霜愣在原地,这一瞬间,竟升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 这么些年了,除了阿爹阿娘和哥哥外,还从来没有人能让她有这般强烈的,被人强烈珍视的感觉。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良久,抚上她的额头,轻轻的拍了拍,语气,有一丝的温柔,“别哭了。” 赵煜若有所思的看着杨美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索性懒得想,靠在一边的树杆上望着这两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草丛中陆续走出来些人,个个都是满身泥污的狼狈模样,窦青霜认得出来,是铜村的村民们。 其中有那之前为她们说话的老妪,走上前来蹲下身,轻轻的拍着杨美美的背,满目泪花,抬眸看着窦青霜,“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姑娘,李家丫头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叫她瞧见了那空猪笼,定然会派人在河中寻你身影。倒不如藏在村中,待病疫过后,李家丫头捞不着油水了,再找个机会将你送出去。” 窦青霜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 …… 萧祈袂坐在衙府的后堂中。 他是趁窦青霜被杨美美拉出去的时候,向村民问路,一路到这里来的。 他身上揣着令牌,那趾高气扬的师爷见了,立即狗腿子将他给引了进来坐下安顿,而后立即却请那柳大人。 等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道肥胖油腻衣着官服的矮个子柳大人晃了进来,老远的就堆起满脸的笑容,恭维道:“下官见过萧大人,让大人久等了,失敬,失敬。” 萧祈袂坐在椅子上,拱手,“柳大人。” 自己虽是京城重臣,便眼下却是在琢槐这个弹丸之地,柳大人是这里的地头蛇,他总归是要给三分薄面的。 柳大人却是高兴不起来。 这京城里的官那可是比他还要能吸血的老怪物,平日里他上贡很是积极,也没有听说上头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难道,是自己近日来吞金太多,被知道了? 柳大人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坐下,亲自为萧祈袂满上一杯茶,道:“萧大人到此,怎的不跟下官说一声,京城距琢槐路途遥远,萧大人若累着哪里了,下官真是担待不起啊。” “本官奉圣令秘密至此,大人不必介怀,”萧祈袂的衣服好几日未换,衣料虽好,折痕破损处极多,看起来很旧了。 原来是来捞油水的! 柳大人心中冷哼一声。 他平日里喜欢刮别人油水,最讨厌别人刮自己油水,但想着这萧大人日后会回京城,柳大人面上堆着笑,“原来如此,恕下官愚钝!不过萧大人若是要回京城了,请务必让下官亲自送您进京!不过,下官有一事,想向萧大人打听打听。” 萧祈袂饿的胃都疼了。 在他等的这段时间里,柳大人迟迟未来,他还以为对方有意刁难,山高皇帝远,他落个面子求个马回京便可。 未曾想这柳大人倒挺会巴结人,三言两语便有意恭维,他自然也不会客气,这些天饿的久了,便是上一头牛,他相信自己也会啃了。 想到那香喷喷的饭菜,萧祈袂忍住不耐,“何事?” “京城的姜大人近日可好?”柳大人挠了挠脑袋,看起来憨态可掬,“下官近日烦恼,不曾书信给姜大人报个平安,也不知他老人家会怪罪于我否?” 萧祈袂眉头微蹙,“哪个姜大人?” “自然是姜尘宁姜大人,”柳大人露出一口白牙,“京城内除了身居一品大臣的姜大人之外,还有哪个姜大人?” 萧祈袂淡笑,“哦,这么说起来,柳大人与姜大人,竟是旧识?” “那倒不是,”柳大人将双手伸进衣袖当中,双眼微眯,神色有些倨傲,语气却是自我贬低的感慨,“姜大人身居要职,下官哪敢与姜大人称一声旧识?不过是在家宴之时,才敢上前叫一声表姐夫。” 萧祈袂心中讥讽,心道这贪官拐弯抹角的提醒他后台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明里暗里都在提醒他别想从他那儿抽走一丁点的油水。 “呵,”萧祈袂冷笑一声,“柳大人的心意,本官定当亲自去姜府上说与姜大人听,介时必快马加鞭,回来告之。” “那就好,嘿嘿,那就好,”柳大人笑的见牙不见眼,脸上的肥肉抖动的令人作呕,“下官便在这里谢过大人了。来人,伺候萧大人沐浴更衣,准备上好的酒菜,本官要好好的招待招待萧大人。” 两人起身,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从门前走过,男子约莫四五十岁,唇上留有两撇胡子,目光直视,竟看也未看他们一眼。 萧祈袂皱眉,“那是何人。” “呵,那可是油道长,”柳大人走了过来,低声道:“那可是皇上下令寻找的神医,铜村里治病的草药,便是这位油道长所制。” 原来那便是那个杨美美所说的官大夫。 萧祈袂沉吟,正欲开口,后堂大门被人‘呯’的一声撞开,冲进来一道肥硕的身躯,高声嚷嚷着:“表姑父,你要给我做主,我要跟秦相公成婚!” 第二十二章 拯救 柳大人见到她就头疼。 “你又疯言疯语了,”柳大人翻着白眼,将人拉至一边,小声斥责道:“那秦相公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除非天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才愿娶你。” 这事说起来柳大人就蛋疼。 那日他奉命前往油道长所住之处将人带回琢槐,谁料想半路之上忽遇一伙打劫贼人,双方厮杀良久,终于将那伙贼人给打走,顺势便放了那伙贼人劫持的人。 秦相公便在其中。 李朱见了,拼死拼活,也要将这秦相公给带回铜村里来。 柳大人在一段时间里很是怀疑,这村子里的病,估计就是被秦相公给带来的,但李朱脑子不好力气死大,如果真说了秦相公的坏话,她真的能跟自己的亲人拼命。 好歹还指望着她来收钱,千万要稳住。 “我晓得,你下个命令,直接拉上县里的人来吃酒,到时候五花大绑,就由不得他说个不字,”李朱面目狰狞,目光瞥到萧祈袂,目光一亮,惊为天人,“哪里来的小公子,嘿嘿,长的可真好看!不过可惜了,在我心里,还是秦相公最好看!” 萧祈袂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来,心下默默的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看上自己,就柳大人这么个态度,自己若被看上了想要逃脱,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柳大人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倒也不知道那秦相公给你下了什么药。行吧,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去办。” 李朱乐的见牙不见眼,面色又一变,怒道:“还有杨美美那小贱蹄子胆敢带个外乡人来,没收了他们家的药,顺便把那个外乡人给沉塘了!” “什么,”萧祈袂一惊, 脑海里闪过窦青霜的脸,心中跳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萧大人与那外乡人相识?”柳大人望过来,绿豆大的双眼眯着,上下打量着他,讶道,“莫不是跟萧大人一起从京城里来的?” 那可就麻烦了,私杀京城官员可是死罪,搞不好还会受牵连。若是京城内的贵人,日后难免会被其家族盯上,他的日子还是很难过。 萧祈袂看他眼神就知道柳大人在想什么,他断然不可能有那个胆子敢杀自己,但关自己数日查到窦青霜的身份这件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两日已未回京城,自己已是擅离职守,皇帝一定很不高兴了,若多呆几日,丢官不说,怕是项上人头也不保。 左右窦青霜已被沉塘,这事儿查到最后也不可能会落到他的头上。如今,只要他先回京城,向皇帝禀明自己未寻到窦青霜,皇帝见他这幅狼狈模样,必定信任不会责罚。 萧祈袂唇角勾出一抹淡笑,这两日的献殷勤,窦青霜的无动于衷都让他很恼火,权衡一番后淡然道:“自是不识。只不过南蜀有律法,不得先斩后奏,大人此举,是否为不妥?” “这事儿啊,”柳大人稍微放宽了心,悠闲道:“萧大人放心,琢槐左临塔达干边界,从那儿逃来的逃犯数不胜数,赵亲王曾亲口说过,一经发现,就地斩杀,后再呈书信于皇城大殿之内即可。本官这表侄女看着为人粗犷,实际心思敏捷谨慎,从未出错,那外乡人,定然是个逃犯。” 萧祈袂内心呵呵冷笑,不以为然,“柳大人英明。” “嘿嘿,多谢,多谢。”柳大人拱手,一把拉住沉浸在萧祈袂英俊笑容里的李朱,边走边道:“少添乱,还想不想秦相公了?” 李朱面色一变,连忙擦了擦口水,点头哈腰:“是是,我知道了,姑父。” …… …… 夜幕降临。 自病疫发生之后,太阳还未落山,铜村的百姓们便会将门窗关的紧紧的,而后一家子人蜷缩在坑上,惶恐绝望的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惨淡的月光,寂静的夜晚,罩的铜村如无人鬼村般叫人毛骨悚然,捕快们心中虽害怕,却不敢离的太远。 毕竟这个村里最重要的宝贝还没有被压榨出来,柳大人是不会放过这帮子村民的,他们若是擅离职守,怕是死的比这帮子村民还要惨。 三五个人围着一团篝火,互相喝着酒吹吹风流韵事,来壮壮胆。 有个小孩子从围栏里探出了脑袋,观察他们许久,直到捕快们微醉,才蹑手蹑脚的爬下架子,尽量不弄出一丝声响。 小孩身后无声的站着一群村民,收到讯息,互相激动的握紧家人的手,踏着无声的步子,朝杨美美的家走去。 不到一会儿,杨美美的家中便排了一条长队,无人吵闹,安静的等待着坐在门前的那个少女搭脉施针。 “神医,她一定是祖上说的那位…..”一人低哭出声来,站在他旁边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微声道:“莫要害了青霜姑娘!” 不少人抹着眼泪。 窦青霜少言,专心致志的为人把着脉,眉头从未松开过,杨美美立在一边,心疼的看着她,每每趁着窦青霜结束一个人的诊治时,便快速为她按摩手臂腿脚。 “我无妨,”窦青霜看她一眼,目光望向屋内被捆的五花大绑的杨父杨母,淡然道:“你去照顾你的父母罢。” “有二弟三弟在,没有关系的。”杨美美抹了把眼泪,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别看三宝才几岁,做起事来,并不比我这个姐姐差。但凡说过的话都能记得清,做的细,阿爹阿娘会更欢喜。” “哎,你父母真是糊涂,”被窦青霜医治的老妪叹息着开口,“你这么好的孩子,他们….阿美,你莫要放在心上,要怪,就怪我们都糊涂,信了柳大人带来的那位油大夫,若非他们掌控,你的父母,也不会怪罪在你的身上。” “是啊,”另一名老者点头,感激的望着窦青霜,“你的父母只是一时糊涂,等日后清醒了,必定会同我们一般感激你,感激你将青霜姑娘带来,拯救大家。” 有个小孩子挣脱开大人的怀抱,扑了过来,眨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窦青霜,“姐姐,我喜欢你。以后长大了,娶你做老婆,日后必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这孩子!” 人群里荡起隐隐的笑声,怕被发现,又很快捂住了嘴,不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那抱着窦青霜大腿的孩子很快被一名村妇拉走,立在墙角里面壁思过。 叭! 有个东西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小孩子低头一看,是一颗果子,他蹲下身捡起来,再往上一看,院外的杏花树枝上坐着一个身穿月色锦袍的俊美男子,宽大的衣袖垂在半空中,用金线绣的暗纹似条游龙,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一双懒洋洋的狭长桃花眼,泛出一丝妖冶的光,盯的人后背泛寒。 他丢了颗果子在嘴里,嚼的慢条斯理,“那窦家丫头有什么好的,面黄肌瘦,毫无情趣,还不识抬举,谁娶了她,才是倒了大霉。” 小孩子嘴一扁,眼含泪,马上就要哭出声,赵煜吓他,“敢哭,爷便将李朱捆了给你做老婆。” 赵煜身后一排暗卫:…… 小孩子吓的七魂没了六魄,死死的捂住嘴巴,转头朝着自己母亲奔去,抱住亲人大腿,死也不愿回头望一眼。 “主子,”一名暗卫悄无声息的现身,他全身罩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森冷可怕:“您已离京太久,再不归,恐会引起那帮人的注意。” “路乙,”赵煜似漫不经心,答非所问,“你来本世子身边多久了。” 路乙皱眉,被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道:“已有十年。” “十年,嗯,不短了,”赵煜打了个哈欠,目光轻轻一转,却叫立在树下的一群暗卫后背发凉,“办事不利的下场是什么,还需本世子提醒你吗。” 暗卫两日都未寻到他的身影便已失职,而他们已在京城内布属多年,他们却说会引起那帮子人的注意,那便是无能! 路乙身子一颤,跪了下来,他身后的暗卫齐刷刷的跟着跪下。 “偶尔示弱,也会得到意外收获,”赵煜支着下巴,望着背挺的笔直的窦青霜,啧了一声,“去领罚吧。” 树下暗卫悄无声息的隐去。 “不过十五六岁,怎的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赵煜轻喃两句,似有些困了,翻身躺在树枝上,自怀中摸出条玉帛盖在双眼上,双手枕在脑后,声音越来越低,“既看得通透,又何必救那一家人,怪哉。” 被喻为老太太的窦青霜站起身,捶了捶酸胀的腰身,望了眼坐在院子里的众人,低声道:“施针散气,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若想要完全根治,需每日服药。” “我手上的药,只够杨家人所用。”窦青霜看着院中几个年轻人,“我会将药方写下,你们需同我上山采药,照方子煎制,不日便可痊愈。”她转向杨美美,“医治重要,防治同样重要。我留你的草药,你每日定时定点燃上,熏屋四周,直至病疫消失五个月后,可隔一段时间,再去熏药。” 她说的像是死别,杨美美心里一颤,忙上前道:“青霜姐姐,由我带你们去吧,您说的草药我都记着模样,他们不懂的时候我还可以指导他们,不用您费心。” “山中危险,你一个女子还是好好的呆在家中,照顾父母弟弟们,”一名年轻的男子上前,朝窦青霜恭敬道:“青霜姑娘放心,您只需要教一遍,我们定然会记住各类草药,绝不会让您费心!” 其他几名男子点头附和。 “说的没错,阿美就留下吧,你懂的熬药,也给我们老婆子妇人们说些,免去青霜姑娘回来再教一遍的烦恼,”一名老者上前,看了眼远方的天空,“天就快亮了,快去快回,可莫要叫柳大人发现了你们,那可就遭了啊!” 窦青霜闻言点点头,打点一番,趁杨美美给自己束腰带时,低声道:“你们为何如此怕那柳大人。” 第二十三章 药引 铜村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显然与那柳大人寻常里的剥削脱不了干系。村落贫穷到如此地步,日后断然不可能再去花钱买药。自古有病疫发生的地方,在没有药物医治的状况下,便会将人聚集在一起,一把火烧个干净。 然这柳大人却特立独行,搜刮干净了,却未曾对这村里的人下手。且将他们困在这里,似是胁迫。 杨美美的手一顿,沉默良久,才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村里似乎有柳大人要找的东西,但大家伙都不知道他想找什么。柳大人便认为我们是故意隐瞒,每隔一段时间,便,寻些由头将我们抓去折磨一番,所以,大家都很怕他。” 在琢槐,柳大人就相当于土皇帝。他们也想过偷摸的去京城告御状,但还没走出琢槐,就会被柳大人的捕快给拦下来。 想去告御状基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后来都被抓起来关在大牢里,剩下的大多都是老弱病幼,哪里能与官兵相抗衡?且自家男人都在柳大人的手里捏着,所以大家,都很害怕柳大人。 窦青霜了然。 屋中传来动静,众人望去,便见捆的跟粽子般的杨父自炕上滚了下来,嘴里塞着布,呜呜呜的极力在表达着什么。 杨美美心一软,跑过去将杨父扶起来,拔掉他嘴里塞的布,“阿爹,你感觉怎么样,身体好点儿没有?” “呸!”杨父一口痰吐在她脸上,恶狠狠的瞪着她,“不孝的东西!老子真是没想到竟然养出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来!” 他又看向窦青霜,对上她冷漠的眸子,哆嗦了一下,目光望向别处,梗着脖子道:“今天如果不是你,李朱就不可能断了我们的药,我不管,孩儿他娘没药是活不下去的,你,你要负责给我们治好!” “糊涂啊,你怎地说这种话出来?”白日里的老妪拄着拐杖走过来,“你也不想想,是谁将二宝给救过来的?今日二宝吐血昏厥还没让你明白过来吗?那李朱卖的,分明就是假药啊!” “你个老糊涂,被人蒙蔽双眼了!”杨父被劈晕过去,自然不晓得后来发生的事情,但看窦青霜为大家诊治的模样,也猜出来不少。但梁子已经结下了,让他们来巴结这么个小姑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你,我打死你!”老妪拄着拐杖就要打人,被杨父躲过,仍梗着脖子,声音竟提高了几分,“我杨家的事不用你王家管!你家小儿子都失踪那么多天了你不关心,关心我家事做什么!” 大家被他的高音量吓了一跳,纷纷上前,将老妪安抚住,“王奶奶,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被鬼迷了魂,丧失良知了!” 杨父呸了一声,瞪着杨美美,“下作的东西,还不赶紧给你娘松绑?我告诉你们,如果不将我杨家医治好了,谁也别想脱得了干系!” 杨美美捂着脸掉眼泪,在场的人都觉得丢尽脸面,那几个要跟窦青霜去山里采药的年轻男子更是紧握拳头,额头青筋直跳,显然处在暴露边缘。 王奶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望向立在门口的少女,“青霜姑娘….” “行医之人,自然以医治天下苍生为已任,”窦青霜环抱双臂,声音清冷,目光未曾看滚在地上的人,“只不过,天下疑难杂症千变万化,医治过程复杂冗长,所付心血实非常人所能抗衡。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你都愿意救你夫人一命吗?” 杨父被她说的心肝抖了抖,但想到二宝那么小的孩子她都能医好,没道理他老婆医不好,于是呛声道:“我老婆子的病我清楚的很,花代价,能花什么代价?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治好她!” 窦青霜垂眸看他,“哪怕付出你的性命?” “性命…”杨父抖了一下,然一边的杨母剧烈的扭动起来,双目狠狠的瞪他,杨父被瞪的一个激灵,抖着声音道:“自,自然!” “青霜姐姐,”杨美美哑着嗓子,咬紧下唇,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下,轻声道:“我阿娘的病,已经如此重了吗?” “先前同你母亲把脉,除疫病外,你母亲还患有疟疾。疫病后,病虫病菌大肆生长,疟原虫怕是趁此机会由蚊虫叮咬,感染你的母亲,”窦青霜目光瞥向她,“回来之时,我让你采摘的草药可还在?” “在,在的,”杨美美急急忙忙的跑去里屋,手里抓了把虎耳草科植物,嘴唇哆嗦着,说话有些不利索,“我娘,我娘她,青霜姐姐,你说的那个病,我,我都没有听过,很,很严重吗?” “嗯,此病极其罕见,主要表现为周期性规律发作,全身会发冷,发热,多汗,长期多次发作后,可引起贫血和脾肿大,若放任之,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娘的性命,”窦青霜捻过她怀里的一株草药,“所幸,你娘的病情并未到恶化的地步,用常山二两一钱,煎汤一大碗,徐徐饮之,一次饮一大口,饮至日夕而剂尽,心中无丝毫常见难受,病情才会有所缓和。” 杨母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杨父刚松一口气,便听窦青霜话峰一转,“凡药皆有药引,才可发挥其药性。疟疾发病与身边人大有关联,所以需对方的心头血以药引之,方可成汤。” 窦青霜似笑非笑的盯着杨父,“不过一滴而已,最多休养三五十年,不会要了你父亲的性命。” 三五十年?那跟废人有什么区别? 杨母呜呜呜的哭了起来,杨父心一沉,干脆两眼一翻,晕倒在地装死。 戏看够了,窦青霜懒得再管他们,对立在一边不作声的杨美美道:“法子都交于你了,至于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杨美美拼命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不断的点头。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明白了,自己的母亲生病是真,药也是真,这个药引,分明就是窦青霜故意加之。 一来是打压杨父杨母的气焰,二来是给了她一个在自己父母面前立身的机会。有药方在手,即便以后她不在这里了,杨父杨母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王家奶奶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叹息一声,浑浊的目光望着窦青霜与几个年轻后辈的身影,半晌,对着身边的小孩子道:“启儿,去将祖母放在灶火堆里的油皮手札拿过来。” 几位年轻男子带着窦青霜进山。 男人们很认真的听窦青霜讲述草药的模样,立在她左侧的男子脚踢到了什么硬物,他举着火把探过去,吓的瘫坐在地上,“人,有死人!” 众人立即将火把靠近,窦青霜望过去,是一具初显腐烂的尸体,看外形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却觉得甚是眼熟。 同样的瘀斑,手腕上同样有几圈深色血痕,连同腿脚折叠方向也异常相似,这不正是她之前同杨美美见到的那具叫二牛的尸首吗? “是,是王家村道母家的小儿子!”她身边的男子声音颤抖,染上一丝哭腔,“王家奶奶若是知晓了,怕是会伤心至死啊!” “今天傍晚的时候,听说有人告知王家奶奶,他家小儿书信一封呢,”另一名男子道,“怎么会这样…这看起来,分明已经,已经死了,很久了啊。” “他是疫病恶化而死,”窦青霜站起身,“你们离他远些,一会儿弄些土将他埋好,免得二次传染。” 众人点头应允,一男子道:“青霜姑娘,我看这王家小儿死的也太奇怪了,这,跟我见到的因病而死的人,大有不同,是否,会跟杨家家母一样,得了其他的病?” 窦青霜沉默了,半晌,才缓声道:“他手上的痕迹是死后遭遇捆绑所现的尸痕,尸身僵硬时被强行折弯双腿,想来,是被人放入受限的空间内。” 有人一惊,“你,你的意思是…这,这是为何?” 为何? 窦青霜也想问。 既然已发现疫病,死去乃正常现象,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抛尸?不过,眼下他们要做的事情,是在天亮前寻到草药。 留下他们埋尸,窦青霜与他们说好碰头地点,便独自一人寻着一条道路远去,采了些必要草药,她坐在一颗树下。 天上的月亮依旧惨淡,四周阴森恐怖,静的吓人,窦青霜环顾四周,屏息良久,才确定那赵煜没跟着过来。 很好。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忽然—— 她停住了,只听见丛林深处隐约传来窸窣声响,有好几抹黑色身影脚尖踏着树草朝着一方疾飞而去。刀光剑影,兵刃相撞混合着刺入身体的噗嗤声传来,鲜血四处飞溅,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叫出一声。 窦青霜眼皮一跳,月光下,那明晃晃的刀染着血,数十道性命,不过眨眼之间便成了一具具死尸。 “秦炎冥,”有黑衣人大喝一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背对着窦青霜的男子缓缓偏过头来,侧颜染上月光,他伸出腥红舌头缓缓舔去唇角鲜血,一如从地狱里挣扎而出的恶鬼修罗,叫人心生恐惧。 窦青霜只觉眼前一晃,心下一沉。 是秦相公。 第二十四章 杀戮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前世今生,窦青霜从未见过如此令人作呕的景象。 在村落里,秦相公虽话少,但看起来很温和,如竹林中破土而出的嫩竹,染着世间纯净的晨露,颤巍巍的展现在世人眼前。 而此刻的秦相公,伸手将腰间的薄刀拔出,用一种从容优雅的姿态,割断躺在地上尸体的喉咙。 窦青霜自己也杀过人。作为一名医生,她也见过很多的尸体很多的血,但这般虐杀,却从未见过。 浓重的血腥味扩散开来,引来山林间野兽的阵阵低鸣,窦青霜屏住呼吸,双目紧紧的盯着蹲在地上割尸的秦炎冥,不动声色的朝着之前来的方向后退。 忽然。 秦炎冥缓缓的站起身来,自袖口掏出一块暗纹手帕,转过身面向她,面无表情,垂着眼眸,一边缓缓的擦着手指一边朝着她走来。 窦青霜转身便跑。 一道风声自身后疾掠而来,她的肩膀被猛的扣住,被猛的压在近身的树干上,身上顿时似散架般剧痛,窦青霜闷哼一声,秦炎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捂住了她的唇,压低她呼之即出的痛喊。 浓烈的血腥味充满整个鼻腔,窦青霜心中一阵干呕,抬眸,对上满脸是血的秦炎冥,心中惊惧交加,压在身后的手,极力的探向自己的针袋。 秦炎冥一双桃花目生的极美,染上血色便变的妖冶又可怕,那双乌黑的眼眸一点点的将月光吸入,逐渐在眼底汇成一条缓缓流动的银河,像个吸血恶魔,叫人害怕又向往。 “对不起啊,”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且虚弱,“吓到你了。不要害怕,孤,不会伤害你分毫。” 窦青霜呼吸一窒。 孤? “再忍忍,”秦炎冥搭在她肩上的手松了几分,“待到时机成熟,便,不会再这般….再这般….” 话落,男人滑倒在地上,彻底昏死。 窦青霜捂住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躺在脚边的男子,踌躇半晌,她还是蹲下身来,替秦炎冥把脉。 然他脉象极虚,及乎寻按,几不可见。窦青霜心中微惊,再探,下意识喃喃道:“左寸心亏,惊悸怔忡,右寸肺亏,自汗气怯….” 这是人的身子已经亏损到极点的脉象,秦炎冥在身体这般糟糕的情况下,还能进行那样一场搏杀? 窦青霜怕自己误诊,扒开他的衣服,手指顺着他的肌肤一寸寸往下探,面色越来越沉,就在她的手指要将男子的腰带打开时,一只修长皙白的手轻轻抓住她的不安分的爪子。 秦炎冥不知何时醒了,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表情有些微妙,哑着嗓子轻声道:“我认得你,是你救了我?” 见她不说话,秦炎冥闭了闭眼,吸了一口气,缓声道:“自汗气怯……后,便是如何?” “左关肝伤,血不营筋,右关脾寒,食不消化。左尺水衰,腰膝瘘痹,右尺火衰,寒证蜂起,”窦青霜目光移向别处,不看他露出来的胸膛,“日积月累的病气,深入骨髓,若不调养,三年活期。” “三年?呵,”秦炎冥唇角染上一丝笑,慢条斯理的拢起自己的衣裳,“想不到,你竟会医术,难怪,杨家女会将你寻来,原是有恃无恐。那李朱卑鄙无耻,睚眦必报,你是如何避开她的眼目,自河中逃生?” 窦青霜沉默,少顷,看他,“你想活着吗?” 这是不想回答他的话了? 秦炎冥无谓淡笑,反问:“难道你不想活着?” “躺好。”窦青霜将银针拿出,极为爱惜的擦拭一番,见男子怔怔的看着自己,拧眉道:“怎么?” 秦炎冥盯着她手上闪着寒光的银针,莫名觉得喉咙发紧,面上撑起一丝笑,“在下能信任姑娘吗?” “若不信,”窦青霜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上,面无表情道:“你会放我走吗?” 听着那似近似远的狼叫声,秦炎冥终于笑不出来了,冷冰冰的看着她,“自然不会,有美人相伴,在下这一生,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窦青霜无语到极点,目光忍不住望向那堆尸山。明明杀了那么多人陪葬,他还要拉她这种无辜的路人下地狱,像他这种身份神秘的古代人,果然脑子都不太正常。 她目光不经意一瞥,忽见草丛中闪过一道绿色的光芒,像个不经意坠落的流星,刹那消失不见。 窦青霜寒毛倒立,立即警觉起来,她站起身,屏住呼吸,指间紧紧的捏着银针,警惕的环顾四周。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变成了月牙,她周身的虫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山林笼罩在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雾当中。 不远处的灌木丛一阵抖动,窦青霜一惊,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条黑影,紧接着自己的衣领被人从后拎起,极速的掠至半空当中。 微弱的月光下,一头浑身漆黑的狼张着血盆大口,堪堪的咬住她的脚下的空气,落至地面后,一双泛着光的森冷绿眼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在原地踱着步,不甘的发出一声声低吼。 秦炎冥揽着窦青霜腰身,运着气在丛林中轻跃,“抓紧。” 窦青霜靠着他的胸膛,忽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伸手拭下便是触目惊心的红,她怔怔的瞧着,良久,压着微颤抖的声音道:“你会死的。” 仿佛在遥远的过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瞧见她自桂树上落下,吓的不惜以自己肉.身为垫子,滚到她跌落的下方。 “你会死的!”小小的窦青霜大声哭道。 “不会,”模糊身影伸出胖胖的小手拍拍窦青霜的脑袋,拭去被砸出的鼻血,傻乎乎一乐,“有哥哥在,小阿霜是不会死的。” “我是说你会死啊,蠢货!”窦青霜鼻子有些酸,她那只染满血的手微微颤抖,在那僵硬的胸膛上不断捶打。 “蠢货,”秦炎冥唇角狠狠一抽,本来快要消失的意识被拉回,气的血都快倒流了,“胆敢对我说这话的人,早已不存在这个世上,你这女人,当真是活腻了。” 拥在怀中的窦青霜不说话,秦炎冥还以为这女人怕了,心中冷笑一声,忽觉胸痛难耐,血气倒流,他踉跄着落到地面上,窦青霜却是先他一步,倒在地上。 秦炎冥心中一惊,见她面色诡异的泛红,唇中喃喃自语,忍不住上前伸手探向她的额头,烫的他手一抖。 这个女子,不知何时,竟然发热了!难怪之前疯言疯语! 然而他们还在这笼罩在黑夜当中的危险丛林中,秦炎冥想带着窦青霜寻一所安全的地方,但他的意识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身子一晃,便倒在窦青霜的面前。 倒下之前,他心中苦笑,没想到窦青霜竟一语成谶,他们竟会死在这个地方! 两人昏迷后,一道身影自黑夜中缓缓的落在他们面前,他穿着深色锦袍,外罩一件黑色大氅,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男子生的极为俊美,目光如漆,背着双手,看了一眼秦炎冥,最终又落到窦青霜的脸上,懒洋洋道:“小没良心的东西。” “主子,”暗卫闪了过来,浑身是血,拱手道:“狠群已猎杀。” 赵煜沉默。 暗卫看了一眼秦炎冥,带着杀意道:“主子,是否…” “不必,不是什么人,都能承秦炎冥人情的,”赵煜笑的意味深长,“去,将许大人一路护送到这里来。” “是。”暗卫遁着夜色隐去。 赵煜心中叹息一声。 到底还是路乙好用些,不必事事都吩咐的这么仔细。好在受罚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是在忍耐的范围内。 赵煜踱着步,在窦青霜面前蹲下身,盯着她红光满面的脸,眉峰微挑,忍不住伸手戳她脸颊,“窦家丫头,你又欠本世子一个人情。啧,怎地一会儿不见,你便落到如此地步?沉塘狼群都不怕,却怕个风寒?” 无人回答他,赵煜顿觉得无趣,一手拎一个,优哉游哉的寻至一个山洞,秦炎冥被无情的扔在角落,准备扔窦青霜时,腰身却被她死死的勒住。 “窦家丫头,”赵煜扒拉她的手,却发现她抱的死紧,且浑身滚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赵煜停下手,目光盯着她黑色头顶,冷馊馊道:“本世子旧伤未愈便添新伤,窦家丫头,你是跟本世子有仇吗?怎的,窦将军只教会你恩将仇了不成?” “大哥,大哥别去边关,”窦青霜脸埋在他的腰际里,声音低微带着哽咽,“不要去那里,不要听皇令!” “大哥?”赵煜饶有兴趣的支起下巴,身子轻靠岩壁上,“是那个废物窦天阔?” 窦青霜身子一僵,半晌,狠声道:“阿爹胡说,他不是!” 好了,这会儿又变成爹了。 赵煜淡淡的打了一个哈欠,语调微有调侃,“怎么不是?不过战敌三万便受不住属下吹捧,竟只带一千精兵深入敌营欲取汗王首级,本世子见过狂妄的,却未见过这般狂妄的,不是废物,又是如何?” 第二十五章 真实 窦春庭之子窦天阔,十二岁便同父从军,领百万雄狮踏遍敌国万里江山。两军交战之际,他与敌方太子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取胜,叫敌方首领羞愧不已,当即投降。 窦天阔便一战成名,成为南蜀口口相传的天之骄子,还未死去的赵亲王最喜将此事说与尚且年幼的赵煜听,都叫他给听腻了。 他还记得,当初京城街巷中都在讨论等那对父子回来之后,要与哪家的姑娘定下娃娃亲,要备下多少礼才能敲开窦将军府的门。 可惜,等来的却是窦氏父子俩战死沙场的消息。 窦天阔被属下蛊惑,违抗军令,独自带领一支精兵出城,遭遇围攻,敌方拿他做底牌,窦老将军处处受限制,最终为保全边关,领着最忠心的部下和最心爱的儿子,共赴黄泉。 身居高位,肩系天下,却听信谗言,败尽棋子,于赵煜而言,窦天阔是个失败者,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窦青霜被烧糊涂了,根本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脑子里似刮起了龙卷风,又晕又沉,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想起来,只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被她紧紧的抱着有些累,无论怎么弹她手背她都不松开,赵煜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拥着人坐下,解下大氅,将窦青霜紧紧的裹住。 他自怀中掏出一支竹管,拉下手里的导火索。 ‘咻’的一声,夜空中迅速升上一束火花。 稍作一会儿,一道暗影便落在了洞口前。 瞧见洞内情景,暗卫眼角微抽,腿莫名的哆嗦了一下,几乎在赵煜望过来的刹那垂下头,跪下道:“主子。” 要死了,他刚刚是不是看见一个女子趴在自家主子不可描述的地方?而且山洞里还躺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吧? 这是在做什么?主子的口味近日变的这么重了吗?他这是不小心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秘密了吗?会不会被直接灭口啊…… 暗卫背后浸出一身的冷汗。 在这个时候是万分想念路乙头头! “在洞门前守着,”赵煜垂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窦青霜红润的包子脸颊,触手细腻弹润,他忍不住一笑,“先去寻些干净的水来。” 暗卫隐去,很快复返,手里捧着个荷叶,里面盛着干净的河水,赵煜伸手沾了点,抹在窦青霜干涸的嘴唇上。 窦青霜下意识咬住他的手,赵煜心中起了一丝微妙,这种情况下竟有几分香艳的,他手指弯曲,弹了她的前额,窦青霜吃痛松口,趁此机会,赵煜朝她嘴里扔进去一粒药丸,药丸入口即化,窦青霜面上痛苦神色退去几分。 暗卫心中微微吃惊,忍不住道,“主子,那可是老王爷给您留下的安然丸…..”迎上赵煜投过来的目光,暗卫下意识的闭上嘴巴。 赵煜衣袖一甩,一个瓷瓶便飞了过来,暗卫堪堪接过,看看赵煜,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最终抿着唇,走过去将药丸塞进秦炎冥的嘴中。 这安然丸,是赵亲王临终之际交到年幼的赵煜手上的,传闻此药乃上任药谷谷主所制,药力非凡,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之效,取名安然,便是希望赵煜能够化险为夷,最终安然无恙。 这些他还是从路乙头头那里听来的,听闻这安然丸一共就两颗,没想到赵煜就跟扔大白菜一样给扔了。 不过主子做的决定,他一个暗卫,是断然不敢妄加评论一句,否则下场怕是比路乙头头他们还要惨! 暗卫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小透明,干完活悄无声息的躲在隐蔽处,偶尔目光不受控制,往洞里飘去。 窦青霜是被热醒的。 正值夏日,身上还盖着件密不透气的大氅,心里火烧火烧的,烧的她烦躁异常,忍着强烈的不适,她睁开双眼。 满是碎石的山洞,面前燃着一小团篝火,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毛边大氅,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自己的手似乎紧紧的环在一个人的腰怀上,一丝若有似无的梨花檀香味钻入她的鼻腔中。 大氅下,两双腿正紧紧的靠在一起。 窦青霜大脑空白了两秒,一只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脑袋,将她戳开,她抬头,赵煜正整好衣领,他身着玄色锦袍,宽大的衣袖上绣着大片暗线花纹,平日里的纨绔风流全无,整个人充斥种肃杀的气息,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着,觊觎我的美色想赖上我了?” 她风寒还未痊愈,先前裹着大氅出了不少汗,贴身衣物早已湿透,此时山风吹进洞中,顿感冰冷不已,她紧紧的裹住大氅,靠近那团篝火,脸色微白,哆嗦着唇道:“谢谢你,救了我。” 赵煜面上现出一丝诧异,似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会说本世子多管闲事。” 窦青霜唇角微微一抽。 她像是这种人? 窦青霜忽然发现赵煜这种人像一个古潭,初见之时,纨绔尽显,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心情,全然不在乎自己所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后果,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远远望去,只觉得满是树木倒影的碧河清澈不已,可当你挽起裤角准备走下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深不见底,一个失足,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心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声道:“我救过你的性命,如今你也救过我的性命,已是两清,互不相欠。往后若再遇险,世子不必再有心理负担。” 赵煜闻言,意味深长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窦青霜身子比寻常农家女还要瘦弱矮小,巴掌大小的脸埋在大氅中更显苍白孱弱,像个刚出生的萝卜丁,他颇为嫌弃的弹弹自己的衣袖,“本世子还需承你的情?你可拉倒吧!” 窦青霜打了个喷嚏,唇角忽然扯出一抹笑来,“难不成你对我有意,所以这段时日一直跟在我身边?” 洞内气氛忽然凝固了。 窦青霜望过去,眨巴着双眼,赵煜盯着她,忽然起身凑了过来,他的轮廓逐渐放大,凤眸中仿佛灌满桃花酿,又香又醉人,笑的极其暧昧,“是啊,你要以身相许么?” 窦青霜笑不出来了,偏过头去不看他。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必把自己乔装的那么累,”赵煜坐回原来的位置,单手撑着额头,“跟你这么久,本世子的确是有些好奇。你姑母任你在农家成长毫不作为,且无请教师父指导,你养生农家又贫瘠落魄,你该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大字不识才对。” “然你却写得一手好字,且精通医术,”赵煜目光微沉,哂笑道:“精通二字,都是污了你的手艺,本世子的确好奇的紧,不知你的性命,可解本世子的疑虑?” “我自学会说话起,便由父亲带我习字,常年练习,不曾敢忘,”窦青霜背对着他,声音淡淡的,如晨间黄鹂清鸣,悦耳至极,“医术与生俱来。” 赵煜脸一沉,“窦青霜,你当本世子是傻子不成。” “我没骗你,”窦青霜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似初雪化后汇集而成的清泉,折射着世间最真诚的光,“我没喝孟婆汤,我的前世是是一个孤.儿,长大后便当了一名医生,有一天下班回家救了一个男子,然后被捅死了….” 什么惊世骇言! 赵煜寒着脸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本世子看你是病的不轻,身子太虚被这山中的孤魂野鬼给占了身子吧!” “主子。”暗卫闪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赵煜沉默,半晌,背着手转身,迎上窦青霜的目光,倏地一笑,扬眉道:“你不想说便罢了。不过本世子提醒你一句,今日之恩,你可是要还的。” 说罢,便转身向着山洞外走去,暗卫立即为他重新披上一件大氅,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窦青霜收回目光,拢紧身上的大氅,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就是说了真话,也没有人信不是。” 她拿木棍挑着眼前逐渐变小的篝火,火光映在她的眼底,逐渐照出了赵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秦炎冥是被冻醒的。 眼一睁,垂眸,自己身上只剩下贴身棉衣,衣上沾着不规则的血迹,他的大脑当机,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你醒了,”披着大氅坐在篝火前的窦青霜扔掉手里的烧火棍,扒拉出掌心大小的灰烬道:“我拖不动你,你自己捧着药,寻处山泉,就着泉水服下,可缓伤势。” 那可是灰! “姑娘,又救了秦某。”秦炎冥脑子终于想起来之前的记忆,目光落到火堆下残露的衣角,脸一黑,嘴角抖了一下,忍不住道:“那似乎是秦某的衣裳。” “山林冰寒,只有湿木,若无火光温暖,你怕是撑不过今晚,”窦青霜眉头微蹙,“比起衣裳,性命才更是紧要吧。” 秦炎冥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大氅上,很想问她为什么不烧这件看起来就能烧很久的大氅,但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他还是硬生生的将话给咽回去了。 只不过让他喝灰….秦炎冥表示还是难以接受! “真的是你们!” 山洞前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望着窦青霜又激动又兴奋,“青霜姑娘,可找到你们了!” 秦炎冥望着来人只觉眼熟,忽而想起,这不正是铜村里的人吗? 第二十六章 证据 正是那几名年轻男子。 众人见她安然无恙,皆松了一口气,面上染上自责,“昨夜我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姑娘,本想来寻你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昏睡过去了,等到睁眼时,天就亮了,幸好姑娘你无事,要不然,我们都无颜回铜村了!” 其他人附和点头,另一人看看秦炎冥,又看看窦青霜,忍不住道:“秦相公,怎的也在此处?” 深山幽.洞,孤男寡女,难免让人多想,但看秦炎冥那摇摇欲坠病弱的模样,再加上窦青霜惨白的脸,任何旖旎的想法都没有了。 秦炎冥被人扶着,目光似不经意间落在窦青霜身上披着的大氅上,又很快挪开,在人看不见的角度,眉头微蹙。 这张大氅是用整张兽皮制作而成,骑缝处用金线闭合,做工精细,莫说寻常百姓,便是一般的权贵也舍不得用。 昨夜救她的时候,分明还没有那张大氅,而且这些年轻人,似乎也刚刚才找到他们。 秦炎冥逐渐收回视线,闭上双眼,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青霜姑娘,”走在她身边的青年眼中泛起泪花,他抬手很快的擦干净,扯起一抹笑来,“大伙埋王家小儿时商议好了,不会告知王家奶奶,希望姑娘同我们一起保密,不叫老人家伤心。” 窦青霜点点头。 几人很快下了山往村中赶去,然而走至村口时,却感觉与寻常不同,秦炎冥看了两眼,低咳一声:“没有捕快。”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看着感觉怪怪的,别说捕快了,就连平日里拦着的木栅栏都被撤走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们偷偷摸摸的从小路回村中。 就在此时,村口大摇大摆的走出一人,几人定晴一看,不是那李朱又是何人?只见她插着腰,冷哼一声,呵道:“将他们绑了,送衙门!” 衙门前。 窦青霜被反手扭住,李朱围在秦炎冥的身边直打转,语气急切:“慢点慢点,别把我秦相公给伤到了!” 见秦炎冥不语,李朱气急,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着窦青霜,“你这个贱人,胆敢诈死骗我!呵呵,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 “李朱!”被抓的年轻人挣扎着,愤怒的看着她,“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干什么?谋财害命可是要砍头的!告诉你,你如果胆敢再诬陷青霜姑娘,就是拼了我们哥几个的性命,也要上京城告御状去!” “呵,恐怕你们是没这个命!我害她,我需要害她吗?”李朱狐疑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瞧了几个来回,突然冷笑一声,“你们这几个蠢货,马上就要为这个贱人陪葬了,竟然还在维护她!” “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惯会勾引人的东西,”李朱呸了一声,但在下一秒,便迎上了窦青霜冰冷的视线。 想到之前被她控制住的恐惧,李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露多余凶相,往后靠了靠,又担忧秦炎冥看不起自己,遂又道:“我家秦相公就不必担忧,你这般一表人才,断然不会跟这种贱人扯上丁点关系,就算有,那也必是被胁迫的!” 秦炎冥看了窦青霜一眼,淡声道:“窦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断然没有胁迫之意,李姑娘慎言!” 秦相公居然帮着一个外人说话,李朱又气又恼,心底对窦青霜的恨意又上了几分,忍不住咆哮道:“你们莫不是被她下了迷魂汤!?秦相公,你别看这小贱人长的人模人样的,心可歹毒着呢!诓骗杨美美给大家伙儿下毒,昨夜就将王家奶奶给害死了!” 王家奶奶,那个出来替自己说话的老妪,他们昨天刚发现她的小儿子死在了山上,还想着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老奶奶。 忽闻噩耗,几人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是怎么死的。” 李朱毫不犹豫道:“还不是你害死的!” 对上窦青霜录杀冰冷的眼神,李朱吓的缩了缩脖子,但一想到审问人会是自己的表姑父,又挺起了胸膛,却是不敢看了她眼睛,“反正人证物证具在,你逃不掉的!” 衙门前有人低泣,窦青霜抬头望去,目光落在人群前小男孩的身上,那是王家奶奶的孙子,前夜还满脸神采奕奕的说喜欢她要取她,此时他却披麻戴孝,眼睛哭的红肿,任由身边的大人如何低哄都不肯停歇。 柳大人身穿官服,坐于正大光明牌匾之下,眯着双眼,似在假寐,旁边站着一手抱着毛笔一手不断添茶的师爷。 见人进来了,才睁眼一瞧,皱眉,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肃静!将嫌疑人带进来。” 窦青霜被押进来,目光落在跪在堂中心的几人。 杨美美脖子上套着木制枷锁,跪在地上,杨父杨母跪在左边,右边跪着一男一女,男的面黄肌瘦,眼下两团青黑,身子又瘦又长,女的圆润富态,眉眼温和,唇角上有颗大痣,平添了几分刻薄。 见她来了,杨美美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身上隐约露出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一瞧便知是用了刑。 “大人,您可要做主啊!”那富态妇人忽然悲呼一声,匍匐在地,“我婆婆一生未做过坏事,本该安享晚年,却未想到遭此横祸,我作为媳妇,这一生都要愧疚了!” 跪在地上的是王家奶奶的大儿子王成和媳妇范氏,王成听他媳妇一哭,也悲戚一声跪趴在地上:“我与媳妇外出从商,为的就是让家母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今日刚刚回来,就瞧见老母亲在自个儿的怀中断了气,小人悲痛啊!恨不得死的人是小人啊!我的母亲已过花甲,与街坊邻居相处和睦,你们究竟,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害死她呀!” 两人哭的悲戚,柳大人又喊了好几声肃静,道:“王成,你说你的老母亲是被一碗汤药给害死的?” “正是,”王成一抹眼泪,拱手道:“小人回来之时,见老母亲正在灶台下喝药,小人迟疑,即是大人赐药又何必偷偷摸摸?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杨家大女杨美美送来的。杨家与我家作邻几十年,何曾出过大夫?再询问之下,才知道是一位姓窦的女子在夜晚的时候,会给大家布针施药。” “我们也疑惑,以为是有人代替了油大夫,但是,”王成哭的抽泣起来,“但是我的老母亲,药只喝了一半,便倒地身亡了!!” “你为什么要害我婆婆!”范氏扑到窦青霜的脚下,拽着她的衣角,“我们跟你无怨无仇,这是为什么啊!?” “不可能的!”杨美美激动反驳,她这一动,伤口又裂开,鲜红的血渐渐渗出衣料,“我的病就是青霜姐姐治好的,她的药怎么可能有问题,你们,你们分明就是陷害!” “你一介平民,别人无故陷害你作甚,”柳大人冷哼一声,目光望向站在那里的女子,“你便是窦青霜?” 窦青霜沉声,“是。” 柳大人道:“可是你在半夜中,替这些铜村百姓布针施药的?” “是。” “哼!”柳大人猛的拍桌,忽然厉声道:“自古以来,年轻有为的懂医者不在少数,但会施针者无不年过半甲,你一介小小女子,哪里来的胆子敢为人布针施药?且外来人员一律需向本官禀报,你却私自进村避而不见,是何居心?本官看你施药是假,害命是真!你还不伏地认罪!?” 窦青霜抬头望他,丝毫不惧,“大人有何证据说药有毒?又有何语气王家奶奶喝的药是我所为?” “你还不承认!”范氏恨恨咬牙,“你这汤药就是让杨美美端来的,杨父杨母同我们说过,这药方就是你给的!” 柳大人呵道:“杨父,范氏说的可是真的?!” 杨父吓的一个激灵,“是,那死丫头的药就是窦青霜给的,她亲手熬的送到王家院里头去的,我亲眼瞧见的!” “阿爹!”杨美美望着他,绝望,悲戚,“你的病可都是青霜姐姐治好的啊!” “我的病是柳大人治好的!”杨父梗着脖子,与杨母抱在一起,怨恨的看着她,“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着了魔了,你不是我们的女儿!” “对,你不是!”杨母帮腔,擦着泪花,呜呜哭着,却是根本就不看杨美美一眼。 农村邻里之间,最看重的便是脸面,窦青霜当着大家伙的面将他们两个像畜生一样的绑起来,杨美美非但没帮忙,还落井下石,在那一刻,他们的心中,便早就没了这样忘恩负义的女儿! 柳大人怒道,“你还不认罪!?” “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一道声音自后院拐角处传来,油道长着一身灰色道袍,挽着拂尘,满脸轻蔑的看了一眼窦青霜,朝柳大人拱拱手,而后看向窦青霜,“小小女娃,什么不好学,尽学那些歪门邪道!” 窦青霜冷笑,“若是歪门邪道,这些人又怎会久病不治,半夜寻陌生人寻诊。老奸当道,什么不学,尽学些偷鸡摸狗的本事。” “你!”油道长猛的瞪大了双眼,他近日来被奉习惯了,忽然被人这般羞辱,不由得恼羞成怒,“不知悔改!大人,对这种人多说无益,用刑才会让她乖一点!” “你们并无证据,”一边的秦炎冥忽然开口,“动不动便用刑,不就是屈打成招?柳大人就不怕冤案错案积的多了,保不住你的乌纱帽?” 柳大人脸一沉,李朱急了,这秦相公怎地还帮那个贱人说话? “呵,证据?”油道长一甩拂尘,表情高深莫测,“那老道便拿出来叫你瞧瞧,让你知道什么是心服口服!” 第二十七章 辩驳 “来人啊,”油道长朝外喝道,“带上来!” 外面人群如潮流退至两边,捕快压着几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那跟着窦青霜上山采药的几人。 捕快一脚将几人踹倒在地,蒌中的草药扔在地上,油道长捡起一根,嗅了嗅,斜睨窦青霜一眼,望着跪在面前的青年道:“她可是跟你们说,你们所得之病乃疫病,需得十味草药熬制,其中一味便是这甘草?” “是。”男子回道。 “依老道所查,铜村内三代并无医者出世,你又是如何识得,”油道长捡了几根草药凑到男子面前,“是否是这女子所教?” 衙外人声涌动,柳大人喊了声肃静,男子额角流下几滴汗,“是。” “呵,那便对了!告诉你们,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甘草,而是黄芪!”油道长伸手指着窦青霜,“分明是这歹毒女子妄图取益,诓骗你们这群可怜人,为的不是救你们的命,而是想要进京为皇上治病!” 油道长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自此得道高升,加官进爵,流芳百世!此黄芪虽补气固表,托毒排脓,却利尿生肌,若用药量过多,必有性命之忧。王家那老太太年纪偏大,且受蛊毒所累,身子极其亏损需大补,这个时候给她用黄芪,等于要她的命!” “是你这毒妇害了人!”油道长指着窦青霜怒道,“你小小年纪便利益熏心,做出如此歹毒之事,若真让你这样的人进了京,对百姓而言便是大害!” “说的好!!”李朱拍起掌来,然四周之人却无人同她鼓掌,她双眼一瞪,怒道:“干什么呢你们,她可是想把你们害死的人!” 秦炎冥望向窦青霜,她面色偏暗,瘦的颧骨凸出,颇为凌厉,实属算不上好看,偏睫毛浓密卷长,像把小扇子,似羽毛般刮过内心,痒痒的。 “窦青霜,”柳大人看向她,“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何罪,”窦青霜淡然道,“还请大人明示。” “大胆!”柳大人怒目圆睁,“你毒死王家老太太一事证据确凿,念你年纪尚浅,本大人不予你重刑,如今看来,你竟这般不知好歹!来人,上刑夹!” 外面人群顿时躁动起来,议论纷纷,却是不知如何去劝。他们不似油道长般,可识得草药啊! “大人打算屈打成招?”窦青霜笑了,双目含光,如黑夜中的星光般璀璨,“你证据不足,我便是死了也要变成冤魂,一纸告到地府,叫那冥官来主持公道!” “你无非就是利用他们不识草药,不懂医术罢了,”窦青霜望着油道长,“若问草药习性你必将卑鄙狡辩,我只问你,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手中草药是黄芪?” 油道长双目一瞪,心下一沉,便瞧窦青霜望着柳大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寻本医书过来,当场验证,村民们或许不识草药,但定有识字之人,且让我同这江湖骗子一起描述草药习性,谁在撒谎,一验便知。” 柳大人面色一沉,寻常百姓面对衙门这样逼问的气势早就溃不成军签字画押认罪,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有这般胆魄! “琢槐中,”柳大人轻咳一声,冷眼睨着她,“并无半本医书。” 窦青霜道:“那大人何故治我罪?” 油道长唇角一勾,冷哼道:“此女狡诈异常,她此举必是拖延时间,依老道看,先将此女关押起来,假以时日,必知她手段阴谋!” 呵,等到真正关到地牢里面,窦青霜还想完好无损的出来,那可就得等到下辈子了! “她并非有罪,大人有何理由关押,”秦炎冥缓声开口,推开拦过来的李朱,“即随意处置,又何须开堂。” 李朱急的直跳脚,想捂他的嘴,但瞥见秦炎冥冷幽幽的目光,终究是不敢,只得恨恨的瞪着窦青霜。 “本官未让你开口,你好大的胆子!”柳大人怒喝一声,“来人啊,将此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表姑父,使不得啊!”李朱护住秦炎冥,“使不得,打坏了可怎么办啊!这,要打也应该打那个贱人毒妇才对!” “柳大人,”窦青霜淡然道,“你可知自古为何要立法开堂?衙堂之上的正大光明四字是表达了官员除有廉明正直之心外,也要使案件真相大白,最终实现司法光明。像柳大人这般偏袒一桩案件,一个人,受自主影响,滥用职权,肆意动用私刑,当得上昏庸二字。” 她话一出,四周都惊呆了,尤其是那柳大人,他平日里自诩是个好官,大家都听他的话,也从来没出过错,忽然出现一道反声,气的双眼通红,猛的站了起来,“你,你好大的狗胆,来人呐!押下去,择日处斩!” “柳大人,好大的官威!” 人群中忽而传来一道戏谑声,密集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屏住呼吸朝着身后望去。 两队排列整齐的士兵镫镫而行,制作精细的钢铁片上泛着幽幽冷光,满脸肃杀,隐约带着一丝属于战场的血腥味。赵煜身着暗紫锦袍,腰间坠着玲珑玉佩,唇角弯弯,面目含笑的走了进来。 师爷眯眼瞧了许久,猛然打了一个冷颤,凑到柳大人的耳边哆嗦着道:“大大大大人,是是赵家军!” 柳大人一个趔趄,得亏一边的师爷除除的扶住他。 琢槐就是赵家军打下来的,设立先斩后奏的也是赵亲王,所以他才会这么嚣张!如今赵王爷死了,只有一个儿子赵煜,他曾听闻赵家这个世子前些日子领兵打仗,还赢了,立了大功。可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在这里? 跟在赵煜身后的,还有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虽显矮胖,面含淡笑,眉目瞧着倒是温和。 赵煜坐了下来,下属立即递上一杯茶,吹开水面上的茶叶,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 堂中诡异的安静。 那矮胖的中年男子笑着对柳大人道:“本官乃是琢槐现上任官员许敬山,这些日子劳烦柳大人了。” 许敬山! 柳大人面色一白,感觉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目光望着坐在那里的赵煜,面上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这,现上任,下官,怎么没听说过啊。” “你不过是一介副官,正官来之时,暂且打理衙内事务而已,”赵煜朝他扔去一物,“此乃任命书。”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意味深长,“柳大人莫不是连皇上的御印都不认识了吧。” “这,这,”柳大人汗如雨下,油道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见此场景,已萌生退意,然而铁甲在前,别说一个人了,连只苍蝇都休想跑出去! 柳大人只得坐在堂下,盯着许敬山光明正大的坐在那里,目光里淬出一抹毒光,狠狠瞪着旁边的师爷。 师爷也是怕的要死,抹着额头上的汗,低声道:“小人明明买通山匪…..” 此地人多,师爷终究是不敢说太多。 许敬山朝赵煜拱手,师爷将诉状纸递上,许敬山细细看完,拍了惊堂木,望向油道长:“王家老太太药渣,是你所查?” 油道长挺起胸膛,“正是。” “窦青霜,”许敬山又看向立在那里的瘦弱女子,声音缓了几度,“你可有何辩解?” “寻在场人所不识的医者,或寻一本医书,”窦青霜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医书?油道长笑了,这么个破地方,人连字都识不全,又怎会有那种东西?刚刚也是自己心急了,才会心生退意!只要有拖延的时间,他再寻个机会远走便是! “本世子记得,”一直喝茶的赵煜开口,支着下巴道:“当年赵亲王压下琢槐之时,城中百姓家破人亡,血流成河,便命鬼医白玉刹救治城中无辜性命,留下一本医术手札,供百姓后世自行医治,保齐性命。恩,若本世子没记错,就在这正大光明牌匾之后。” 立即有人搬了个梯子过来,伸手摸索一番,果然摸出个手札出来,柳大人一瞧那手札上的字,立即吓的瘫软在椅子上。 那是本残破的手札,看着便有些年头了,许敬山翻开,看了窦青霜和油道长一眼,见油道长面色煞白,唇角笑意加深,便道:“二十三年,腰肿腹痛,热毒不退,天青地白三钱,煎,服之疏风清热,解毒。天青地白为何,两位可有解答?” 油道长冷汗直流,双目怔怔的盯着那本残破手札,唇角抖了几下,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一旁的窦青霜看他一眼,“油道长,天青地白全草可入药,味甘,淡,性微寒,归经乃肝,小肠,主治目赤肿痛,淋,浊,带下……” “好。”许敬山合上手札。 “大人,你这是何意,”油道长跳了起来,“你怎不问其他的?” 人群涌动,嘈杂声如潮水一般,有人道:“你第一个就说不出来,大人跟我们又不是傻子,何须再问其他?” 油道长面红耳赤,朝后吼道:“你们懂什么!寻常草药何人不知?这问的都是些罕见草药,本道长不知岂不是很正常!?” 人群传来一道道唏嘘声,赵煜嗤笑一声,目光落在窦青霜的身上,探索,意味深长。 果然,窦青霜缓缓开口,“油道长定村中百姓为蛊毒,不巧,民女对蛊略知一二,不知油道长敢应否?” 第二十八章 真相 油道长梗着脖子,“本道长不屑与女子一般见识!” “我看你是怕了吧!”人群中传来一道声响,人群高高低低的呼应。 “许大人,这桩案件看的可不是谁的医术高,而是谋害王家老太太的主谋,”柳大人望向许敬山,“如今证据确凿,若这窦青霜当真怀有医术,那便是恶意谋害性命,应当羁押归案,严刑拷问!” “这,”许敬山犹豫了,看了一眼赵煜,见他淡定喝茶,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望向窦青霜道:“你可有何为自己争辩的证据?” “大人要给我们做主啊!”范氏又哭哭唧唧起来,“青天白日,我婆婆死的那般冤,您可千万不能让她含冤呐!” 柳大人唇角噙起一抹笑,那赵亲王的世子纨绔声名在外,谁不知道他打仗都是借老兵的势?今儿个也就是寻个热闹,自己的亲戚可是位高权重的姜大人!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窦青霜道,“只要现场验尸,王家老太太是中毒而死还是其他原因而死,一验便知。” 许敬山神情诧异,“你还会验尸?” “这种江湖骗子都能为医者,我会验尸,又有何奇怪?”窦青霜道。 “你!就凭你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就算验了,谁又会信你?”油道长气的吹胡子瞪眼,“许大人,看来您不像柳大人这般爱才,即如此,本道长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山,不烦这些尘世间的事!” “哎哎,这可使不得,”柳大人连忙道,“油道长可是圣上要寻的神医,这,许大人,这油道长若不奉旨回京,恐怕你我项上人头都不保啊!” “神医还是神棍,将那王家老太太的尸首搬上来,验了不就知晓了,”赵煜嗤笑一声,懒洋洋道,“各地府衙或无医者,却必备仵作,将仵作传上来,与这二人分别应对,不就知道谁在撒谎了?” “这,这,”柳大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权衡利弊,仍对油道长医术信心百倍,遂咽下话语,揣着衣袖坐了下来,眼角余光却是示意了一下立在身边的师爷。 师爷了然,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这天气炎热,我老母亲昨日已下葬,”跪在地上的王成抹着额头上的汗,声音有丝颤抖,眼神飘来飘去,不敢看坐在上方的几人,“俗言说,说,死者安息为重,还望各位大人,还草民老母亲安,安息。” “王家老太太什么时候下的葬,”人群中传来一道疑惑声,“今儿一早才停的灵,王家大孙子还披麻戴孝呢!” “要你管!”王成梗着脖子朝外喊,眼窝深陷,双眼上翻,面色看起来极为吓人,“下葬还要通知你们吗?!” 人群议论纷纷,停灵祭拜可是大事,这王家大儿子一向犯浑,竟不按规矩停灵七日,寻个好地安葬,竟瞒着人匆匆将老太太下葬了。 窦青霜盯着他,唇角微弯,眼神犀利,直逼他眉眼,“你在怕什么?” 王成心中咯噔一声,嘴唇一阵哆嗦,“我,我怕什么了。” “你怕吸食福.寿.膏的事情被人发现,”窦青霜蹲下身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王家老太太根本就不是喝药死的,而是你失手害死的。” 范氏大惊失色,一把将王成护在身后,“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这般冤枉我相公,我告诉你,我,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去京城告御状!” “你护他也无用,别说只是刚下葬,便是化成一滩尸水,我也会将王家老太太的尸首挖出来,”窦青霜站起身,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朝坐在上方的许敬山走去,在经过油道长身边时忽然飞速出手。 油道长正眯着双眼,忽觉劲边一麻,嘴一张,那个讨厌的女人立即朝自己的嘴里丢了什么东西,入口即化,掏都掏不出来,他捂着脖子又惊又怒,“你,你这卑鄙女人,你给本道喂了什么!?” “我闲来无事特制的一种药丸而已,”窦青霜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来,目光瞧的油道长心里直发毛,她走到王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枚药丸于寻常人来说,不过强身健体,通汗补气。但它其中一味草药却与福.寿.膏能够产生剧烈的反应。服用之人表现为易怒,发抖,寒战,打冷颤,甚至出现幻觉。” 在场人面色微微一变。 他们虽身在乡下,但也听过福.寿.膏的威名,听说服过这种东西的人,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而这王成自幼便奸诈卑鄙,早早的便离开了村子,不知去处。 “王奶奶同我说过,”杨美美抬起头,“她有个大儿子以往住在家里的时候,惯爱偷盗家里的银钱,王奶奶受不住,将他赶了出去。这么些年,王奶奶心中很是愧疚,常念叨着她的大儿子。” “难怪,我说我们喝青霜姑娘的药都没事,怎么你一回来就有事,”有人自人群中怒吼出声,“定是你有鬼怪!” “我没有!”王成汗如雨下,面色煞白一片,“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瞎说!我就是看见我老母亲喝了药死的,她才是杀人凶手!” “那你把这药吃了啊。”窦青霜道。 “我凭什么吃这药,就算我食福.寿.膏又怎么样!”王成恶狠狠的盯着她,仿佛下一秒便会掐上窦青霜的脖颈,“这与你杀了我的母亲有什么关联!?” “福.寿.膏在南蜀乃禁品,一克便价值千金,非你这般家境吸食的起的,”窦青霜趁他不备,忽然寻一把扯开他的衣领,露出瘦的只剩一层皮的惨白胸膛,有三道血痕自他锁骨处蜿蜒至脖颈处,“你这几条抓痕印迹清晰,皮肉外翻并无血沫碎肉留存,下手之人必是用尽力气。” 她猛的抓起范氏的手腕,“你妻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指甲平平,绝无抓破他人肌肤之可能。” “我,我,”范氏吓的直咆哮,咽了咽口水道,“我,我刚把指甲给剪了的。这,这个挨千刀的,昨儿个太悲伤了,我怕他哭的背过气去,所以,就恶狠狠的抓了他一把。” “你婆婆刚去世,你竟还有心思剪你的指甲,”窦青霜讥讽一笑,不待范氏辩解,抓住王成手腕,双指捏其虎口,王成虚弱的没力气反抗,双手展开,便见其手上横着红痕,痕迹边缘绳结印迹清晰,“这是你给你老母亲下葬时,你用绳子背你老母亲棺材时留下的痕迹吗。” 王成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来,他望向柳大人,见那大官瞪自己一眼,吓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硬着头皮道,“正是,正是。” 有暗卫闪至赵煜身边,俯首贴其耳边低语几句,随后立的笔直,目光却是有些敬佩的看向窦青霜。 “大人,”窦青霜站起身,朝许敬山拱手道,“依民女猜测,怕是这王成无吸食福.寿.膏成瘾,无力购买,便回铜村寻其母亲索要金钱,其母不给,他便狠心杀了他的母亲,恰巧杨美美之前端药来过,他们夫妻俩便合计将此事嫁.祸到杨美美和民女的身上。” “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柳大人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便如此伶牙俐齿,着实可怕,依本官看,你杀害王家老太太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是否属实,大人将尸首挖出来便知,”窦青霜看了柳大人一眼,便道:“王成孱弱,用尽力气才将老母亲勒死,只要看看王家老太太身上有无被绳索勒过的痕迹以及她指甲里有无血沫,便可知真假。” “你就不怕遭天谴吗!”范氏怒道。 “王家老太太含冤下葬,才是真正的遭天谴,”窦青霜道,“与波皮无赖争辩实无任何意义可言,倒不如将真相摆在众人的面前。” 许敬山觉得有道理,朝旁边人吩咐,“来人,去将王家老太太的尸首挖出来。” “不必,”赵煜把玩着一枚精制匕首,“将尸首抬上来。” 柳大人一惊,汗都流下来了,忍不住站起身来努力寻找着,却未曾发现师爷的丁点身影,他气的暗暗咬牙,恨恨的瞪赵煜一眼。 人群再次分开,王家孙子瞧着被抬过来的尸首,双眼噙着泪水,委屈的喊了一声:“祖母。” 身边人动容,忙捂住王家小孙子的双眼,不让他去看。 “造孽啊,”有妇人感叹,“王成这个烂人,怎的就生出这么个懂事的孩子呢,可怜见的,你父母都不管你,只剩那王家老太太….哎。” 王家老太太尸首一出现,王成突然就疯了,猛的撞开要掀开席子的手,紧紧的挡在尸首面前,“不准看!!” “王成!”许敬山猛拍惊堂木,冷声喝道,“你这是认罪!?” 范氏瘫坐在地上。 “哈哈,认什么罪?我有什么罪!?”王成双目腥红,形似癫狂,“这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宠爱二弟,什么都留给他,好不容易生个孙子给她,她竟小气的,连克福.寿.膏都不接济我!老东西,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所有的一切都归我,凭什么不给我,凭什么不给我!!?” “来人,”许敬山望着疯癫的王成,冷声道,“将他压下!” 杨父杨母看呆了,同范氏瘫坐在一起。 “油道长跑啦!” 突然有人惊呼道。 第二十九章 恩情 啪! 不知道是谁丢了个烂鸡蛋,油道长被砸的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却是头也不回,慌慌张张的逃进后堂,转眼却是被两个身着铠甲的士兵给架了出来。 县衙外重兵把守,十里之内无人可进出。 柳大人坐立不安,汗如雨下,紧张的盯着被押着跪在地上的油道长。 “油道长,”许敬山盯着浑身颤抖的老道士,“你跑什么?” “这,这,我,”油道长心里慌的不行,嘴皮子似烫水面上过般哆嗦个不停,眼神却是不住的往柳大人那里飘去。 “或许谋害老太太的也有他的份,”赵煜支着下巴,笑的纯良,眸底沉静如古潭,寒气阵阵,“打个几十大板,再给他身上烙个印,或许就会和盘托出了。” “世子,”许敬山小声道,“私刑是不可动用的。”却是忽然转过头,盯着油道长由侥幸逐渐变的惊恐的面庞,高声道:“来人,上刑!” “你你你,我,我没杀害那老太婆!你们怎可冤枉于我!?”油道长急了,“我可是皇上放榜要找的神医,你,你们….!!” “夫君!!” 油道长的话被一道尖叫声打断,范氏抱着口吐白沫双眼上翻的王成哭喊着,“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快,快来人啊,快救救我家夫君!” 她拽着油道长的衣摆,哭道:“油道长,你快救救我家夫君吧,您不是医术高明吗?快救救他啊!” 油道长脸色铁青,拽着衣袖的另一边,欲将袖子拉回,却是未开口一言。 众人议论纷纷,许敬山望向赵煜,却见那位丰神俊郎的世子大人已经微微瞌着眼,似乎快要睡着的模样。 他便咽回了嘴里的话。 “柳大人,柳大人!”范氏哭的嗓子都哑了,“您不能看着我家王成死啊,他不能死,他若死了,我可怎么办呐!” 她恶名在外,与村里的人早就离了心,只有王成不嫌弃她的过去与出身,除了平日里好喝酒吸药之外,对自己算是百依百顺,若他死了,往后她的日子可要怎么活? 范氏望向站在边上的窦青霜,杨美美看她可怜,忍不住看向窦青霜,正欲开口,却迎上她冰冷的眼神,吓的杨美美闭上了嘴。 “你救救我家夫君,我知道你医术高明,”范氏跪着挪过去,抓住窦青霜的衣角,哭道:“是柳大人将我们找回来的,说老家伙藏了东西,只要我们让老家伙把东西交出来,便给我们白银五十两,王家祖屋也交由我们的手上!” “混账东西!”柳大人目眦欲裂,“本官什么时候让你们回来了,哼,分明就是你跟王成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念了老太太的财产,才会奔回来,此时拉上本官,指望本官可放你们一马?告诉你们,现在的县令大人是许敬山许大人,便是拖上本官,你们所犯下的罪行,也不会得到饶恕!” “他撒谎,他才是撒谎,他真的是这么跟我们说的,”范氏拽着窦青霜的衣角,“老太太,不是被杀的,其实是被我夫君,气死的,柳大人就派人来说,将这事冤枉到你们的头上,这样,这样还是会给我们五十两!” “简直胡言乱语,”柳大人愤愤的拍椅子,“说本官收买你,你可有人证物证?你这般污蔑于本官,可是死罪一条!” “这,我,你与我们都未见面,只派了师爷同我们说话,我,我们哪儿来的证据,”范氏哆嗦着身子,“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罪我们认了,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的夫君啊!” 众人这时才去寻找师爷,却发现师爷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人声涌动,似潮水般涌了进来,杨父杨母没想到事情还会这般反转,两个人缩在一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笑话,本官都不会私下见你,更何况师爷?”柳大人望向许敬山,“许大人,既然她自己认罪,便将他们收押,择日斩首!” 范氏吓的一哆嗦,瘫坐在地,半晌,忽然如同疯了一般扑向油道长,“你不过也是柳大人的一条狗,就是你,就是你说可以用药抑制我夫君的瘾情的,寻常他两三日才发作,服了你的药为何半日就发作了,你给我治好他,给我治好他!” “他给你相公喝的根本就不是抑制病情的药物,而是寻常不过的风寒药,”窦青霜淡淡的看着范氏,“你相公信了他的话,服用了比平日要多一倍的膏,遇中草药便起了不良反应,膏毒已入你相公的五脏六腑,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 人群中,有人颤抖着问,“那,油道长给我们的草药….” “自然是假的。” 呼呼喝喝,老弱病幼激动起来,嚷嚷着竟要冲进来要与那油道长拼个你死我活。 “你们信她还是信本道长!”这个时候,就算是假的他也不能说是假的,油道长还撑着最后一道防关,“你们说说看,有多少人喝了本道长的药,情况已然好转的!?” “不过是碰上些运气罢了,若疫病爆发,你怕是第一个逃跑的,”窦青霜冷笑一声,掏出手帕扔到油道长面前,“此物染有病源,染上疫病,若你喝自己的药能痊愈,我便任凭处置,反之,你认下罪责,服从刑罚,你敢吗。” 油道长盯着那块手帕,仿佛上面散发着可怕的黑雾,发隐隐约约,似乎向自己缠绕而来,他吓的后挪一步。 窦青霜于他身前蹲下,与他平视,将那手帕捏起,往自己的鼻息下凑去,“我敢。” “青霜姐姐!”杨美美吓的魂都快掉了,却突然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父母,她又惊又惧,只觉内心似乎有什么正在失去,“你们……” 杨母小声嘀咕,“死了好。” 杨美美瘫坐在地。 窦青霜手上的帕子被一块碎玉打落在地,碎玉碎裂在地,折射着光芒,似火花般四溅,窦青霜转头望去,便见赵煜随手将碎掉的玉扔在地上,面上没了往日的似笑非笑,眼底有冰,惹得这炎炎夏日悄然生寒,而后缓缓的落到油道长的身上,吓的他面色苍白。 那与柳大人不同的官场腐败气味,那是逼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和高高在上的权贵。 “小小小,小人招,”油道长与窦青霜拉开距离,跪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是,是柳大人将,将小人寻来,然然然然后装装装,会医术,弄了些草药给村里的人喝,柳大人承诺过我,会,会给我一百两白银,去京城的路上,随,随便找个理由让我远去。我我,我没害过那家老太太,真的没害过啊!” “胡言乱语!”柳大人气急,指着他道,“油道长,本官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是受了谁的蛊惑嫁祸本官!来人呐,将人压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一个小小主薄,竟也敢在本世子面前自称本官,”赵煜忽然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对着面色越来越白的柳大人道:“琢槐本就是许敬山许大人管辖之地,你不过代管,时间久了,便忘了自己低贱的身份了?” “我…”柳大人脸色黑白切换,突然脸上被物什砸中,生疼生疼的,他伸手一抹,竟是个烂叶,他转而愤怒:“是谁…..” 啪!啪! 烂叶子烂鸡蛋,甚至石头都从外面扔了进来,许敬山赶紧下令,“来人,将犯人押下去一同关押起来!” 柳大人也被架了起来,他惶恐异常,“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我可是琢槐县令,你们好大的狗胆!!” 柳大人的身影淹没在愤怒的民众群里,油道长吓的软在地上,范氏仍抓着窦的青霜的衣角,有气无力道:“你想要的结果我都给你了,你救救我夫君,救我夫君还恩。” “还恩?”窦青霜勾起一抹冷笑,“你去问问你的婆婆,需不需要这样的恩情。” 范氏被绝望的拖了下去。 “青霜姑娘,”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额头上的汗水洒了一地,“您快来帮我娘子看看,她近日来常喝那毒药,身子越发的虚了!” “姑娘,也帮帮我们吧!” 望着被人簇拥的窦青霜,许敬山轻笑一声,朝着赵煜拱手道:“下官多谢世子的救命之恩,若无世子,下官怕是连琢槐的边境都入不了。” “这个柳大人,官小野心大,为人着实狠毒,”赵煜望着窦青霜清瘦的背影,“先前他们遇到的匪流并未驱散,而是收买了来收取你的性命。只要你一死,他便可以高枕无忧的坐上这县令之位,日后便是查到了,也是那帮匪流的死罪。” 许敬山有些后怕的点点头,本来他早就到这里来受命,但身上的病一直都未痊愈,但他不敢再拖下去,只好拖着病前来,于是提前写了信告知柳大人他来的行程。 万万没想到,柳大人胆子如此之大,竟然想要杀了自己,幸亏世子的兵如神天降一般救了自己! 许敬山欲再向赵煜致谢,却见赵煜大步走向那清瘦的女子旁,不由分说的拉着人的手腕便离开了。 “这,”许敬山摇摇头,叹息一声。 他本清廉,性子太直,只会感谢不会周旋,见赵煜不理自己了,也没多想要后续感激,焦头烂额的回到案前去整理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案件了。 第三十章 遗物 赵煜将窦青霜拉出门,窦青霜挣脱不开,愤愤的瞪着他,赵煜却是忽视她吃人的眼神,撩开她的衣袖。 她的手臂上有几道血痕,是被那疯癫的王成所抓,赵煜眉头微蹙,自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塞到窦青霜的手里,眸光忽明忽暗:“那王家老太太脖颈,并无被勒死的痕迹,你胆子不小,胆敢当众撒谎。” 窦青霜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多谢。” “哦?”赵煜意外的挑眉,“本世子还以为自己多管闲事了。” “王家老太太形同枯槁,便是身上有痕迹,一时之间也难以辨识,”窦青霜拔开瓶塞,一股好闻的花香立即扑鼻而来,叫人紧绷的情绪淡了几分,“王成膏瘾发作,药石无医,那油道长惯会用狡辩,怕是想拖延时间好叫那师爷抹去痕迹,我便借着与他亲近的机会,让他闻了会必作的药物。” 赵煜背着手,“交待的还挺仔细。” “反正你早晚都会查出来,”窦青霜看着前方陆陆续续赶过来的村民,淡声道:“是不是回京之后,我的事情你就不会再管了?” “真当本世子闲的蛋疼!”赵煜懒洋洋的眯眼,唇角勾起一抹暧昧不已的笑来,“窦姑娘心地良善,医术高超又体恤普通村民,想要关怀的京城子弟数千万,本世子可挨不到一丁点的边。” 窦青霜未接他的话,王家披着孝衣的小孙子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白发老者,背着个药箱,脸上带着一抹笑意走了过来。 “姐姐,”王家小孙子拉住她的衣摆,眼巴巴的看着她,“我的爹爹娘亲都不会回来了吗?祖母,也不会回来了吗?” 窦青霜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面前那老者笑吟吟朝她拱手,“你便是村民口中所说的那位会医术的窦姑娘吧?方才堂上的事情老朽也听得一二,对姑娘的医术甚是钦佩。老朽偶然路过此地,不知可否有幸与姑娘探讨一二。” “村中疫病还未抑制住,老人家所说探讨之事怕是不妥,”窦青霜替抱着自己腿的小包子整理好衣服,“我年纪尚浅,见识不多,偶然碰巧会治此病,实担不上钦佩二字,老人家怕是要失望了。” “无妨,”老者双目炯炯有光,颇为赞赏,“姑娘大善,老夫姓单,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知道我知道,”小小包子举着手,“姐姐姓窦,大家都叫她窦姑娘。” 老者笑意更深了几分,有个妇人跑了过来,对着窦青霜笑道:“窦姑娘,大家伙都按前天晚上你说的药方煎药了,就老朱家的媳妇儿不太舒服,需要你去看看!” 不远处的汉子急的直抹汗,见她目光望过来了,又是焦急又是期盼的看着她。 之前就准备让窦姑娘到他家给他娘子看看的,哪知道便被那个比女人还要好看几分的男子给拉走了,听他们的语气,似乎这个男子身份不简单,他们连个柳大人都斗不过,自然就远远的瞧着,不敢上前几分。 窦青霜站起身,回头望去,果然不见赵煜的身影,她牵起王家小包子的手,对老者道:“走吧,单大夫。” “好。”单大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微侧开身,跟在窦青霜的脚步向着村民们走去。 直到众人散去,后堂处才缓缓的走出来一道身影。 许敬山从堆成山的案件中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子,只觉眼熟,半晌,心中一个咯噔,赶忙走了过来,“萧统领,您,怎会在此处?” “萧某此行,是奉令将神医带回京城,”萧祈袂笑道,“许大人身体欠恙,萧某一直未曾去探望,甚是愧疚。” “哪里哪里,萧统领言重了,”许敬山哂笑一声,他为人清廉,但并不傻,萧祈袂与赵煜同时出现在这里,说是巧合那是骗小孩子的把戏,他官位低,自不会多管闲事,只道:“下官即刻书信一封,配合萧统领回京。” 许敬山顽固,但却比那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柳大人要强多了,他曾听皇帝说过,许敬山就是厌恶那些官场不会说话才会被下任调到这琢槐来,皇帝的意思无非就是杀杀他的气焰,还是很欣赏他的本事的,指不定哪一天,许敬山就会被调回京城担个重任了。 与他摆官威,那可是自讨苦吃。比起柳大人那种油腻没脑子的人,他还是比较喜欢同许敬山相处,最起码许敬山聪明,知道如何化解尴尬。 萧祈袂笑道,“劳烦许大人了。” 许敬山转过身的刹那,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之前堂上发生的一切,萧祈袂都看在眼里了。万万没想到,那个窦青霜除了医术高明之外,竟还懂得制毒,那赵煜的模样分明就是也起了些心思,必须在赵煜之前,进京向皇上阐述此事! 他目光一转,落到跪在地上的杨美美身上,她此时正睁着一双无辜的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而她的父母,却早已不在。 杨美美万万没有想到,萧祈袂的身份竟然会是个统领,县令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那他的官位得多大啊? 喜欢的人长的好看,又有能力,而且在自己的注视下,萧祈袂竟然向着自己走过来了,杨美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脸蛋晕染了片片红意。 “阿美,”萧祈袂伸手抚去她额前的碎发,眸光温柔如水,“跟我回京城吧。” 杨美美很想答应,但想到父母家人,她犹豫了,低下了头,碎发悉数落下,遮住双眼,“可是,我的父母,弟弟们……” “你父母早已与你恩断义绝,”萧祈袂唇角笑意加深,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衬得他越发的英气俊郎,“你回去,不过是再一次被赶出来而已。至于你的弟弟们,我自会安抚。” 杨美美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抬起头,怯生生的看着他,充满期待又万分娇羞,“萧公子,你,为何,要对阿美这么好….” “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清纯的女子,”萧祈袂抚着她的脸盘,“我的心意,你还不能明白吗?而且,窦姑娘也会在京城,你不想同她一起吗?” 有杨美美在,窦青霜便不会拒绝出来同他见面了吧? 萧祈袂笑的更显英俊了,直到杨美美害羞的低下了头。 …… …… 夜幕悄然无声的降临。 “主子。” 路乙身着一袭黑衣,落到屏风前,单膝跪下,语气里难掩一丝疲惫,“路乙受罚期满,事情已办妥。” 赵煜靠在美人长榻上,檀木台案上放着鼎精致的香炉,青烟袅袅,似眷念般缠绕在赵煜的身侧,他淡淡的挥袖,打散那屡聚拢而来的香意,微阖着眼,懒洋洋道:“情况如何?” “村中百姓病情已趋向稳定,”路乙飞速的看他一眼,又垂下眸子道:“百姓无不感激窦姑娘和单大夫,欲立庙宇,歌颂两位的丰功伟绩。” “京中可是收到消息了?” “驻扎琢槐的通信官员已到京城,今夜便可面圣,”路乙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秦炎冥那边?” 赵煜坐直身,为自己满上一杯茶,在热腾腾的茶气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路乙,那黑眸碎了一些星光,唇角笑意加深,邪魅不已,“秦炎冥今日好事将近,我们备上一份大礼便是,万不能叫他人误以为我们南蜀没了规矩!” 路乙嘴角微微一抽,想问为啥不趁此机会杀了秦炎冥,但终究还是将话艰难的咽了回去,轻咳一声,小声道:“许敬山为窦姑娘写了封荐信,言语大赞其心性良善医术高明,实乃世间难见,世子,可否要拦下?” “拦下,”赵煜挥挥手,抿了口茶,眉峰微挑,“良善?那窦家丫头分明是因被连累才出此狠策,自她所救之人,哪一个是她去真心实意去救的?” 就连他自己,都是跑到她眼皮子底下,快要死了,这女人才出手相救,“小小年纪,惯会用沉默寡言引偏他人,与良善二字哪有关联?依本世子看,是个小毒妇才是。” 赵煜悠闲的支着下巴,闭上双眼,挥了挥手,路乙无声退去。 …… …… “窦姑娘,你辛苦了,”一位妇人端了碗热腾腾的米汤过来,满眼慈爱的看着她,“多吃些,你太瘦了!” 村中劳动力不多,这碗米汤算是奢侈至极,窦青霜道了声谢,端过来小口小口的啜着,叫蹲在她身边的小包子看的不住的吞口水。 窦青霜看他一眼,将碗递到他的嘴边,小包子立即摇了摇头,坚决的推开,悄悄的看了一眼尚在远处治病的单大夫,凑到窦青霜身前小声道:“姐姐,祖母有样东西要我交给你。” “你这孩子,”妇人赶紧捂住了小包子的嘴,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拉着窦青霜就往小包子家的后堂走,边走边抹泪道,“老姐姐其实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这东西从她祖上就传下来了,她藏了一辈子,到临终了,才跟我们说。” 妇人看着她,泪汪汪的,“姑娘,你是个好人,救了大家的性命,老姐姐曾说,这东西对于其他人没用,但对你来说,说不定是个宝物?” 窦青霜脚步一顿,“你是说,那个柳大人,一直在找的东西?” 第三十一章 喜事 “嗯,”小包子乖巧的点头,钻进屋子里,在角落里摸索了一会儿,跑过来时,怀里抱着个旧匣子,顾不上抹去脸上蹭到的灰,将匣子递到窦青霜面前,期盼的看着她。 那是一个鎏金红木匣,原木的色彩黯淡不少,周身皆有破损,年代看起来很是久远了,锁眼已经坏死,即便是有钥匙估计也很难再打开。 妇人抹着泪,掏出手帕为小包子擦干净脸盘,目光落到匣子上,叹息一声道:“我听老姐姐说过,王成小的时候把这个匣子翻出来过,老姐姐不让他动里面的东西,他半夜里,便在锁眼里注了铁水,还把钥匙给扔了。窦姑娘,老姐姐既是想给你的,你便把这匣子给砸了吧!” 窦青霜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砖,没用多大的力气,便将匣子给砸开了,木屑碎裂一地,从里面滚出个黑色包裹出来。 她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伸手将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排银针。 银针长短不一,粗细相同,约莫百根,银针原材料应是特殊难寻,历经百年竟未有丝毫腐蚀迹象,反而如新磨制一般,锐利无比。 “若是被柳大人知晓后,亦不知是何心境,”窦青霜轻笑一声,望向妇人,“王家老太太是故意隐瞒的吧,为了孙子,也为了你们。” “可不是,”妇人抹了泪,叹息道,“我也是幼年时期偶然知晓此事的,后来遇到疫病,老姐姐特地叮嘱我不可将此事说出去,否则,那柳大人必不会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到时候,大家,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妇人面上有一丝的愧疚,“委屈姑娘了,还请姑娘万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也算是慰藉老姐姐的在天之灵。” “恩。”窦青霜将针裹小心翼翼的收好,于她而言,这是比黄金万两还要珍贵的东西,“铜村中并无藏品。” 老妇人抹着泪点头,小包子对于两个大人之间的谈话很是不解,但他知道,此时的姑婆很是难过,他唯有乖巧,才会让姑婆好受些。 这是祖母经常教导自己的话。 “青霜姑娘,”有个年轻的女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杨父杨母闹上门来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真是不省心哟!”妇人愤愤道,“杨家的也不知道害臊!” 窦青霜没说话,她起身同年轻女子走了出去,一出门便瞧见外面围了一群人,里面是杨父杨母,满院子都是他们的争吵声。 “窦姑娘,”单大夫见她来了,沉着的面庞才舒缓几分,眉头仍皱着,“这夫妇俩打着你的名义拿药,被大家伙捉住了,你看?” 窦青霜抬眸望去,杨父杨母见她出来了,本能的抖了一下,仍死死的抓着手里的草药,任凭周围人如何瞪他们,都绝不松手。 “我说杨家大娘子,”负责为大家熬药的胖婶儿掐着腰,指着杨母,“这可是大家伙自己辛辛苦苦从山上挖来的草药,每份只够一家子喝的,那可是都是保命的药,你要喝,你自己去山上采啊,偷别人的算个什么东西?呸!” “我们又不认识草药,”杨父搂着杨母,垂着脑袋,不敢看窦青霜逼视过来的目光,“大家都一个村子生活那么久了,你们知不知道草药我能不清楚?什么自己采的,不都是靠别人采的吗?你们既然能拿,我们为什么不能拿?左右你们本事大,再去山上去采呗!” “哎呦我的天,你这样的老爷们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觉得脸臊的慌!”胖婶儿满脸嘲讽,哼了一声道:“你俩污蔑窦姑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窦姑娘帮你们采药这回事儿了?说真的,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像你们这样作践自己女儿,还冤枉好人的夫妻,我也是头一回见!” “就是,”周围人附和着,“忒不要脸,快把草药还回来,不然要你俩好看!” 杨母急了,指着窦青霜道:“她有本事,你们找她不就行了?干嘛总抓着我们的事情不放?不就几根烂草吗!至于吗你们?她不是菩萨心肠吗,你们求她去呀!” “呵,”单大夫冷笑一声,双手拢进衣袖,双目微眯,“如此无心无德,卑鄙无耻的小人,老夫倒还是第一次见。窦姑娘,身为医者虽有救人的职责,但未有救无心之人的选择,世人不会怪你。” 单大夫想多了,窦青霜压根就没将两人放在眼里,抱着小包子的妇人见她此神情,立即喊道:“老孙家媳妇儿!那草药可是我们流着汗水冒着生命危险采回来的,万不可给他们两个恶毒人给吞了去!真有了什么闪失,村里还有两位大夫在呢!” “哼。”单大夫转过头去,“老夫可没这个精力。” “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不拿来是吧?”胖媳妇儿嘿嘿一声,撸起袖子,“大伙儿给我上啊!今儿非得教训教训他们俩!” 一群早就看杨父杨母不顺眼了,一个个抄着手里的家伙就冲了过去,吓的杨父杨母拔腿就跑,可他们两个人哪里跑得过几个年轻力壮的?很快被人围了起来,不时的传出凄惨的叫声。 “没良心的玩意儿,”妇人望向躲在角落里抹着眼泪的杨二宝和杨三宝,叹息一声,“两个狼崽子,偏生出了几个羊崽子,也不知道是杨家积了德,还是造了孽。” 一身黑衣的路乙走了进来,瞧见杨父杨母被打,那惨相莫名让他哆嗦了一下,腿脚也有些不利索,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强撑着头皮,拐到窦青霜的面前,“窦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窦青霜皱眉,“我很忙。” “我家主子说,请您看场好戏,”路乙虽低着头,语气却是不容置喙,“难得一见,望姑娘莫拢了主子的兴致。” 窦青霜望向他,正欲开口拒绝,却忽然觉得路乙似乎有些熟悉,她一时怔然,不知这感觉从何而起。 路乙侧身让路,单大夫立在一边,开口道:“赵世子并非不讲理之人,他寻窦姑娘,许是有要事要商谈,姑娘安心前去,晚些时候,老夫再找姑娘讨要医方。” 窦青霜对上单大夫的目光,老者眉眼含笑的朝她点点头,莫名的让她心底升起一丝安心,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路乙递过来的帷帽,从上到下,将自己整个人都套了起来。 村中角落停了一辆马车,周身暗色,唯有垂在马车前的流苏染着一抹紫,路乙撩开车帘,窦青霜踩着矮凳进了马车。 马车内四角都垫了极软的厚垫,坐下并不觉得不舒服,窦青霜坐下,透过白纱可隐约瞧见赵煜坐在自己的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一个矮角桌,上面布满了精美的膳食。 赵煜拎起紫砂百珠茶壶,徐徐满上一杯茶,茶香立即溢满鼻腔,叫人忍不住喟叹,“这是梨国特有的朝贡极品野春茶,极其稀有,也就曾经立过大功的窦将军得皇上赏赐一两。你帮本世子尝尝看,这茶是真是假。” 窦青霜未动,“世子只是叫我来喝茶的吗?” “是,也不是。”赵煜支着下巴,端起茶盏,吹散飘浮的热气,淡抿了一口,“本世子也有可能来找你下棋的。” 窦青霜道,“我只会战棋。” “战棋?” “两军对垒,步兵为首,骑兵为中,射兵为后,大将坐镇,”窦青霜端起茶,她的手指枯瘦细长,“不为谋略所困,只为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有点意思,”赵煜将一叠鹿肉推至她的面前,“凡事都讲究个逻辑因果,你却将这一切都摒弃了,你就不怕同归于尽?” 窦青霜未说话,瘦弱的身子衬得她肩胛骨轮廓棱角分明,赵煜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结局固然重要,过程无论困难与否,都该尽情享受。今晚有出邓戏,本世子要与窦姑娘一同观赏,你不如多吃些肉,到时也好有力气逃跑。” 她垂眸,碗里的那块鱼肉晶莹剔透,散发着独有的鲜美味道,肥厚无刺,与记忆中阿娘爱做的清蒸鱼相差无二,窦青霜心里是拒绝的,但还是拿起了筷子,将那块鱼肉放入嘴中。入口即化,味道果然鲜美无比,比起阿娘的手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赵煜见她一块接一块的吃着,那白色的遮面纱布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有在夹食物吃的时候,才能瞥见她唇角的一丝笑意。 良久,窦青霜吃的心满意足,她放下筷子,道:“多谢世子款待。” “本世子不喜欢欠人恩情,虽说因你而受伤,但也毕竟被你所救,”赵煜撩开小窗帘,看了一眼天色,嘴角笑意加深,“时候差不多了,该带你去看场好戏了。” 路乙受到指令,立即驾起马车,寻着村中极隐蔽的小路而去,窦青霜也撩开小窗帘,望着四周的景色,忽而瞥见两盏印着喜字的大红灯笼。 她眉头微蹙,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办喜事? 第三十二章 身份 或许是平日里见多了愁眉苦脸的人,骤然瞧见喜气洋洋的,倒有些不习惯。 此时赵煜领着窦青霜趴在墙角上,看着下面忙碌不已的人,疑惑不已:“你到底带我来瞧什么?” “等等你就知道了,”赵煜支着下巴,眉眼带着淡淡的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今天这样的机会,抓个把柄,卖个人情。” 窦青霜忍不住腹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赵煜的脑回路向来不同于寻常人,逃也逃不掉,也只有回南蜀京城的时候,才能摆脱他了吧。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身着红衣的媒婆乐的见牙不见眼,招呼着仆人将挂着红缎的大门打开,两名位新人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窦青霜双眼微微睁大,两人正是李朱和秦炎冥,李朱身上的喜服将她身上的肉勒的极紧,弃了规矩未戴红盖头,白面红唇,眉粗眼细,手腕套满黄金镯子,若非旁边的人拉着,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秦炎冥的身上。 秦炎冥身上的喜服有些大,空荡荡的,越发觉得他孱弱,他被人架着,身显无力,面如灰色,眸底含冰,看李朱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秦相公,”李朱捏着嗓音,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后觉不对,连忙道:“不对,从今儿个开始,你就是我的相公了,相公,妾身这厢有礼了。” 窦青霜嘴角微微一抽,这油腻腻的嗓音听得她头皮一麻,双手不自觉的握拳,别说秦炎冥了,就连她,都有想下去打她的冲动。 秦炎冥的脸更黑了,窦青霜眼尖的瞧见他深喘了口气,正要开口,那媒婆欢欢喜喜的跑过来,手里递过来个黑匣子:“哎呦,姑娘您看,有人随了礼呢!” “呀?!”李朱正痴迷在秦炎冥的俊郎中无法自拔,听得此话拉回些理智,欣喜的接过:“相公,你看,我们之间的婚事虽然难了些,但还是有人祝福的!我们一定要感谢这位恩人啊!” 秦炎冥懒得看她,视线落到她手上的黑匣子,此物似铁似铜,匣身雕刻满桃花,做工精细非寻常人家所出。 他眉峰微微皱起,似有感,猛的朝上一看,瞳孔微缩,赵煜的勾起的笑脸便倒映在他的双眼中。 “啊,是片金叶子!”李朱惊呼起来,手里捏着薄如蝉翼的金叶子,皱着眉头嘟囔,“这上面似乎有字啊,这是啥字,都没见过…..相公,你认识吗?” 秦炎冥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目光盯着那片熟悉不已的金叶子,唇角倏地露出一抹笑。 秦炎冥的俊郎与他人不同,不笑的时候,似只冰冷无情只有兽性的狐狸,一旦露出笑容,便如漫山花野,叫人迷了眼,只愿舍弃一切,沉浸在此。 李朱被迷的神魂颠倒,竟舔了舔嘴唇,一把推开媒婆,抓住秦炎冥的衣领就往屋里拖:“洞房,马上洞房!” “哎呦,这不合规矩呀!”媒婆急的叫道,“拜天地要不了多少时间,女子要矜持,要矜持些!” “去他娘的矜持,老娘说的话,谁敢反驳!?”李朱还当她的表姑父是县令,将媒婆推开,“滚开,不然老娘叫你好看!” 媒婆被她推的跌倒在地,磕坏了半颗门牙,疼的她直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大骂李朱是个没良心的。 那个柳大人都被抓起来了,村里人都不待见她,若不是她心地良善,她说什么都不肯来为李朱证婚! 媒婆疼的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哭的更凶了,哭了半天,才悄咪咪的睁开双眼,左右瞧瞧没人,揣着银子偷偷摸摸的寻着后门离去。 银子太多了,万一有人惦记着可咋办? 门一开,她便一头撞在了一堵肉墙上,媒婆痛的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欲破口大骂时,猛然对上一张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黑衣男子,吓的她骂人的话梗在喉咙里,下一瞬,她只觉得眼前一亮,脖子一凉,随后便是天旋地转,最后的画面是瞧见她的身子还站在门前,脖颈上已没了头颅,喷血如注。 屋内,李朱一把将秦炎冥推倒在床上,流着哈喇子,猛的跳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扑去,跃至半空时,被一脚踹翻在地。 她哎呦几声,身上的衣服应身而裂,露出丝质里衣,李朱挣扎着要爬起来,猛的对上了窦青霜清冷的双眸,惊的她眼瞪如铃,“你,你….”她话未说完,脖颈传来一阵刺痛,她只觉呼吸不上来,两眼一翻,轰然倒地。 窦青霜拔下扎在李朱脖颈上的银针,仔细的擦拭一番收好。秦炎冥看着她向自己走近,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李朱之前喂了自己些药,这个时候开始发作,他只觉得身体燥的厉害,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明,眸光逐渐聚拢,世界逐渐变小,小到眼前只有那个面容不算清秀的瘦弱女子身上,逐渐发光。 他忍不住舔了舔唇,突然一张脸挡住了他眼前的光,正笑眯眯的看着他,莫名的叫人火大。 赵煜无视他眸中怒火,正欲开口,忽然脸色一沉,伸手拉住窦青霜,几个旋身便闪至一边,与几枚暗器擦身而过,那暗器极其锋利,刀峰竟将他的衣袖割开个大口子。 窦青霜被抱在怀里,脑袋被撞的生产,只觉满鼻腔幽兰冷调的清香味,听得见他的气息落在头顶的声音。 在前世自己也不是没有处过对象,但那只是在孤.儿院里时两个相同孤独心灵的互相安慰罢了,最出格的,也就是牵了个小手。 后来他被人领养走了,他们的感情就自然而然的断掉,从那以后,窦青霜便专注在医学上面,老师看不下去,介绍的几个男子,均以相亲失败结束。 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如今,她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时隔已久的心跳声,然而下一秒,赵煜便将她拎开,像个孩子般,立在自己的身后。 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刀剑入体伴随着不断哀嚎的惨叫以及重重的倒地声,人影绰绰,鲜血喷洒在洁白的窗纸上,叫人心底发寒。 屋子里诡异的安静,外面的打斗逐渐平稳下来,直到许久之后,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满身鲜血的黑衣人,朝赵煜跪下,冷声道:“主子,都清理了。” 这人窦青霜认识,正是那路乙,她眸光顺着门外望去,只觉满眼流动的红,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有一个被劈成两半的鬼面具,正睁着空洞洞的眼神看着她。 窦青霜皱眉思索,她好象在哪里见过这种面具,时间太过久远,一时半会儿,却是想不起来。 八扇大门全部打开,外面已被冲洗干净,空气中隐约带着一丝血腥味,院门缓缓打开,进来两名女子。 两名女子衣着黑紫相间的宽袖罗裙,发髻如月,髻间缀着金石珠玉,两缕金线自上垂脸颊上,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们一人托着件黑金相间的衣物,一人拿着合拢的吉祥罗盖。 窦青霜皱眉看着,视线落到那合着的华盖上,距离近了,才看清华盖之上竟是用一根根黑色羽毛缝织而成。 传闻中有一种鸟,金眼金啄,羽毛漆黑,遇水坚硬,可挡刀挥剑,遇火可化,可药入五脏六腑,救人于命,天下趋之若鹜,却唯有西渚皇室,知其鸟踪迹,擅用法炼之,乃西渚立于四霸之一。 记忆中,父亲的脸越来越清晰,抱着尚且只能呀呀牙语的她徐徐道来,刮着她的小鼻子,告知她遇见西渚之人,必敬而远之。 窦青霜心里一沉,猛的望向赵煜,却见赵煜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竖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西渚脾气怪,杀人方式也怪,与那帮子鬼面具的人可不是一个层次的,若发生冲突,怕是双方都会损兵折将。 拿伞女子一脚踢向李朱,只听骨骼一阵脆响,李朱唇角涌出大量血沫,面色青白,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了。 两名绝色女子激动的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秦炎冥,忙跪了下来,“王,春晚竹秋来迟,望王严惩。” 秦炎冥闭了闭眼,春晚立即上前,将手里的黑羽大氅披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来,竹秋立即打开华盖。 赵煜上前,将那黑匣子递给他,“摄政王,东西可别忘了。” 摄政王? 窦青霜瞳孔微缩,隐有一丝疑惑,阿爹说过,只有西渚皇室才敢用这黑羽华盖,秦炎冥只是一个摄政王,何以有这般大的权力? 后一想,怕是极得皇帝信任。 “多谢,”秦炎冥伸手接过,视线在窦青霜上脸上停顿,少顷,望赵煜,“世子恩情,孤,不会相忘。” 如此好的婚时礼品,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 春晚视线落到窦青霜脸上,眸底闪过一丝暗流,藏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杀意,衣袖微动,却陡然惊觉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走吧。”秦炎冥收回视线,淡淡道,“孤有些累了,晚些时候,必设宴款待世子。” “摄政王请便。” 第三十三章 诊脉 “青霜姑娘,孙姑姑让我问下您,四院老太太的药好了吗?” “嗯。” 窦青霜从一所农院屋中走出,身着靓青色抹胸裙,鼻尖沾着些许汗珠,衣袖挽起露出小臂,怀中抱着一筐晒好的草药,唇角殷红,如清晨小荷,煞是动人:“药架第三层,早晚各一次,忌冷。” “好嘞,”来的汉子笑的有些憨傻,眼神飘来飘去,脸蛋慢慢红了起来,再也不敢看近在眼前的瘦小女子,“那个,窦姑娘,你辛苦了,单大夫不在,大家的药都是你在熬。孙姑姑说,若姑娘不嫌弃,恩,我也可以来帮忙的,哦,不对,是我们,呵呵!” 窦青霜却是头也不抬,细细的将药材铺好,“近日药材渐多,品种繁复,相似相近之物极多,若非本身从医,极易混淆。况且,”窦青霜转过身,漆目折着淡淡的亮光,“我还有帮手。” “对啊,还有我呢,”杨美美从里面走了出来,笑嘻嘻的看了一眼脸红的汉子,面上有些揶揄,“分药材就算了,若是蒋大哥对窦姑娘关心,倒可时常过来看看,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实在无趣的紧!” 见窦青霜真望了过来,蒋磊闹了个大红脸,手上拿着的药险些洒在地上,惊的他倒退好几步,尴尬万分,却是再也不好意思多说一句话便跑走了。 “噗哧,”杨美美捂着嘴,“瞧这没出息的模样!就这还想在青霜姐姐面前献殷勤?倒早了八百年的时间!” 她转头,不经意间对上窦青霜的目光。比起其他人,她与窦青霜相处的时间最长,命也是她救的,杨美美自认在窦青霜这里是不同的,可是对上她那双漆黑的有些可怕的目光,她还是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杨美美娇俏的吐了一下舌头,“青霜姐姐,我逗他玩的,你放心,蒋大哥不是那种会嚼舌根的人!” 窦青霜垂下头继续理着手中的药材,杨美美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拎着木蓝跟在她的身后分类药材,手时捻起一根黑漆漆似木棍般的药材,“咦,姐姐,这是何物?上山采药的时候,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 窦青霜掏出手帕包住那药材,眉峰微蹙,“幻枝。” “幻枝?”杨美美疑惑不解,“还有,这种药材吗?” “寄生毒株类,特殊物质形成,极其难得,”窦青霜用指甲轻轻刮下来一点,凑上去闻了闻,“罕见,致幻,量多致死,融于酒中便会无色无味,遇水浅绿,味甘,禽兽不食。” 窦青霜眉头皱的更深了,她第一次知道这种草药还是穿越过来没多久的时候,与母亲进宫见皇后,她待不住,偷摸的从皇后那里跑出来,随后迷了路,竟进了藏书阁中,偶然翻阅一篇手札,才知道此种药材。 闻所未闻,这种独特性便重要在她的心底,没想到,十多年后,会在这里碰到传说中的东西。 “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也是至今无药可解的毒物,”窦青霜将幻枝小心翼翼的包好,“遇盐可化,倒在水中淡化掉即可。” 杨美美吓的脸都白了,看着她拿着幻枝的手宛如洪水猛兽,却未曾后退半步,思索半分,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窦姑娘,”秋竹不知何时立在门外,朝她微微颔首,面上无一丝表情,“我来取主子的药,并来请姑娘去府中一趟。” 秋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印象中的那间小破屋就是连宅都称不上,但不能低了主子的身份,只好抬高那破屋子的身份。 她深以此为耻。 莫名的,对于眼前的这名美人,杨美美觉得很是害怕,大白天的,她愣是感受到了冰冷的寒意,默默的躲到了窦青霜的身后,忍不住低声道:“青霜姐姐,万事小心啊。” 杨美美是后来从其他人的嘴里听说过,这群人是突然出现的,而且有御林军保护,阵仗大的吓人,恐怕是京城里来的大官。 大家都在猜测,怕是青霜姐姐的医术已传到皇帝的耳中,所以派了这么个大官来考验青霜姐姐的医术,并护送她去京城当中。 萧祈袂虽然没透露太多,但杨美美猜测窦青霜当是京城中人,背景不凡,才会引得萧公子和那世子的追随。 杨美美忽然之间好羡慕窦青霜,身份高贵不说,且医术高明,除了萧公子和世子之外,怕是京城中还有一堆的仰慕者,甚至还能得到皇帝青睐。 “阿美,”窦青霜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记住麻黄不要切的太厚了,药材分类好,等我回来再熬。” “呃,恩!”杨美美露出一抹笑,认真道:“青霜姐姐,你放心吧,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帮不好,我也没脸呆在您的身边啦!” 窦青霜点点头,背上单大夫留下来的药箱,跟在山竹的身后,走到大门口时,她顿住脚步,转过了头。 杨美美目光望着前方,显然已经神游天外,脸上表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郁,眸光波动,似乎情绪有异。 秋竹回头,顺着窦青霜的目光望了一眼,唇角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在窦青霜回过头来时,很快抚平,“此女眉粗压眼,短不盖目,头尖额窄,天生鬼胎无智,易受人挑唆,姑娘可要小心了。” “你还会看相?” “略懂一二,”秋竹将她引起马车内,眉眼弯弯,唇角下弯,似张鬼脸,“姑娘本该早死之人,却能够活到如今,实属罕见。” 窦青霜点点头,双手拢进衣袖当中,再无言语。 秋竹盯着她,半晌,忍不住道:“姑娘难道就不好奇我们是什么人?” “何必多此一举,”窦青霜开口,睫毛轻颤,似蝴蝶扇翅,“一如你知你主子面相不会轻易而死,却还是寻人医治,求的不过是安心。既无可忧,便无可怖。你找我来,不过是怕一个变数,可见你学艺不精,”窦青霜睁双开眼,淡淡的看着她,“我对学艺不精的人,没什么兴趣。” 秋竹眉眼笑意顷刻间抚平,直勾勾的盯着她,“姑娘是个聪明人。”说完便再也没有理会她,两个人安静的坐在马车里,一个闭目奍神,一个低首垂眸。 马车很快到了一处庭院之中,窦青霜跟在秋竹的身后,身侧两旁摆放着约莫一米高的蔷薇花盆栽,树根处的泥土蓬松湿.软,小院打扫的很是干净,偶然间,她发现墙壁上的两块砖的颜色有所偏差。 不过一夜之间,便将一处破落民屋改造成了带着江南气息的烟雨庭院,西渚以极尽奢侈为荣,果然名不虚传。 “主子在里面等你,”秋竹立在一所门前,身子竟然对她微躬,语气轻轻,如木兰花香清雅幽静,“姑娘,请吧。” 窦青霜忍不住看她一眼,在前世的时候,她偶然也会拜读一些网络上传的热门小说,学了不少的新鲜词,思索片刻,她的模样很是认真,“秋竹姑娘,结束之前,请务必为我准备一杯绿茶。” “上好龙叶,姑娘放心。”秋竹道。 窦青霜点点头,推开门,便有一股子浓郁的中草药味传来,太过浓重,熏的她皱起眉头,费了些力气,才在一片烟雾之中瞧清屋中轮廓。 春晚走了过来,双手递上一根金线,“姑娘,请听诊。” “用线诊脉,纯属扯淡,”窦青霜微屏住呼吸,不去闻那引人不舒服的药味,“自古诊脉要诊寸、关、尺,取浮、中、沉,悬一根线,如何诊这些?” “这是千百年前,由位神医留传至此的医术,”春晚笑了,美艳致极,“窦姑娘怕是学艺不精吧。” 窦青霜转身就走。 春晚又惊又惧,眸光晦暗,心中隐约升起一团火,但见窦青霜的身影越走越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她眼角狠狠一跳,内力提升,瞬间便闪到窦青霜的面前,又气又急,“姑娘这是做甚?” “你这人好生奇怪,”窦青霜迎上她狠辣的目光,“是你说我学艺不精,如今又拦住我干什么?” “我,”春晚压住心中的杀意,暗自咬牙道:“这个地方只有你会医术,除了你,我们何能找到他人?” “那便由着我的方式来诊治,”窦青霜声音清冷,炎炎夏日竟生出一丝寒气,“踏入非本身领域,用传说来判断真假,这便是西渚的作风吗?” 春晚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屋内隐约传来一声闷笑,有些令人想揍人的熟悉。 “春晚。” “主子,”春晚吓的跪在地上,头埋的很沉,小心翼翼道:“属下知错,青霜姑娘,春晚不知好歹,无规无矩,望您不计前嫌,为主子医治。” 屋内。 一道屏风落在床前,秦炎冥着黑色里衣,微微敞开,露出点滴胸前肌肤,面色微白,一头青丝散在身后,无力的靠在床沿前,一只手腕上还系着春晚劝系上的金丝。 赵煜坐在红木椅上,正浅抿着茶,路乙站在他的身后,垂着头,一动不动,似块万年沉寂的雕木。 窦青霜走进来,便有两双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看了两人一眼,将身上的药箱放下,取出银针裹,自中抽出最长的一根。 秦炎冥眼角微微一跳,喉咙上下一滚,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唾沫,唇角微抖,“窦姑娘,不诊脉吗?” 第三十四章 神医 “经脉受阻,需先疏通,而后服药,”窦青霜示意秦炎冥将衣袖卷起来,细细的行针走穴,头也不抬道,“日夜观察,配合草药,才能恢复之一二,你这可有准备草药?” 秦炎冥点点头,“随行时草药备的很足,春晚,带窦姑娘过去。” “是。”春晚在不远处垂首福身,叫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窦青霜起身,跟在春晚的身后出去,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坐在旁边的赵煜一眼。赵煜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的敲着桌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背影。 坐的时间久了,身子有些麻木,秦炎冥换了个姿势,暗喘了口气,仿佛在忍着巨大的痛处,额头渗满冷汗,眼底微红,声音沙哑道:“世子,是担心春晚会对窦姑娘下杀手?” “她死了,可就无人给摄政王瞧病了,”赵煜坐正身子,端起桌上的茶,“别看那姑娘傻,可是个有毒牙的,若发狠咬到人,怕是摄政王要痛失一个心腹。” 秦炎冥唇角弯了弯,脸色苍白,“无孤的命令,春晚自不会对窦姑娘下手,世子多虑了。” “有的时候,太过聪明的仆从可是自作聪明替主子做主,”赵煜抿了口茶,“要不然,摄政王怎会被困于此?” 秦炎冥脸上的笑意淡去,屋中有隐约的杀意,立在赵煜身后的路乙全身紧绷,手无声的落在身后的刀柄上。 赵煜搭在桌上的指尖微动,路乙收起身上的气势,默默的退至一边,秦炎冥道:“世子的消息倒是灵通。” “皇上担忧摄政王,早已派军队四处搜救,此事人尽皆知,本世子倒不是知晓的第一人,”赵煜道,“倒是窦家小丫头救了摄政王多次,摄政王的属下却是想要恩将仇报,怕是不妥。” “世子放心,窦姑娘,”秦炎冥默了默,脑海里回忆起在山洞里睁开眼睛看见窦青霜的模样,心底莫名的柔软几分,“并非乖乖受困之人。” 赵煜起身,行至门前时,秦炎冥忽然开口,“赵世子,窦姑娘,她可许了亲事?” 路乙气息差点敌了,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赵煜,他的面上倒是风平浪静,沉默了一会儿,道:“摄政王此次进京求取的乃是南蜀公主赵梦烟,并非窦家小丫头,难不成,是想让她做妾室?” “这倒不是,”秦炎冥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孤很是欣赏窦姑娘,西渚皇子大多未婚配,若窦姑娘未曾婚嫁,孤,倒是不介意向南蜀皇帝求上一求,世子意下如何?” “这你就要去问问皇帝了。”赵煜跨出门外。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秦炎冥才松懈下来,气喘吁吁,面色煞白,满身疲态,他赶紧闭上双眼,盘腿运气,缓慢的吐息着。 …… …… 琢槐铜村年轻人少,村子里很是贫穷,春晚秋竹寻了良久,才找到这么一间比较宽敞的院宅。 里面不知道有多久都没人住了,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集全部随行之人的力量才将这个院落打扫干净,秦炎冥屋子里垫脚的那块兽皮都是连夜打来的虎兽,触摸上去,还有些许温度。 窦青霜跟在春晚的身后,穿过一道狭窄的甬道,眼前竟是一扇破门,透过残存的木门依稀可见内里的破败混乱。 春晚莫名觉得羞耻,院子里哪里都打扫了,偏偏这个地方被遗忘了,她的手紧了松,松了紧,面上扯起一抹笑来,“麻烦姑娘了。” 窦青霜点头,推开门,角落里堆积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张破桌子还缺了个角,有那么一瞬间,窦青霜觉得杨美美的家都比这里好上几分。 西渚最讲究的就是脸面,偏偏主子落魄的模样都被窦青霜给瞧见了,春晚下定决心,非杀了这个女人不可。 “姑娘,”春晚唇角的弧度弯的极大,似张狐狸脸,阴测测的,看的叫人极不舒服,“我们主子的病,要用何药方来治?” 窦青霜踢开脚边的阻碍物,巡视四周一眼,蹲到堆放在另一边的草药堆前,仔细挑捻着:“红升三钱,轻粉三钱……乳香一钱,琥珀一钱,上为极细末,可拔毒生肌。” “每日如此服用么?”春晚伸手拢了拢垂下来的长发,极为妖娆,“要用多久?可有什么注意的事项?” 窦青霜道:“一日。” “一日?”春晚眉头紧皱,“一日便可将我主的病治好了?窦姑娘,你莫不是在与我们开玩笑不成?” 主子从很久以前就中了一种毒,寻遍天下名医也没有找到医治的方法,踏入南蜀之时恰巧病毒发作,否则以主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然而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说一日就可以治好她们主子的病了?春晚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的笑话,欲出言讥讽,但想到之前的窘境,她心中陡然升起一团怒火,衣袖一抖,一枚通体暗黑的暗器便出现在掌心当中。 “你主子的病极其复杂,需每日跟进诊断方可下药医治,”窦青霜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草药,对于悬在头顶上方的杀意倒是毫不在意,“他身中剧毒,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却得以至今未死,若非有良药保命,便是伴着剧毒出生。” 春晚脸色一白,惊的微微张开嘴,怔怔道:“你,你如何知晓?这些年来,没有一个大夫能够诊治出主子的病因来….你,你真的有法子治好主子?” “只可一试,不敢说痊愈,压制倒是不在话下,”窦青霜站起身,将手里的草药塞到春晚的手里,“若你们主子不配合,那便是大罗神仙下凡,怕也是救不得他的性命。” 春晚只觉得手中的草药如千斤重般,僵着双手接着,而后仿若想到什么一般,猛的抬头看向窦青霜:“你的意思,是每日的药方都会不同?” 窦青霜点头。 春晚气的暗暗咬牙,这还如何能够杀了她?这个臭女人,莫不是故意的不成?但主子的性命在她手里,自己又不得不顾忌….. …… …… 皇宫。 深宫大殿内,充斥着一股浓郁刺鼻的草药味,太监宫女们随着太医院的大夫进进出出,不时的可从里面听到重重的咳嗽声。 “皇上,”柳公公站在龙榻前,如刀刻般的皱纹挤的老皮像一条条的虫子聚在一起,又急又慌,“皇上,您可要保重自个儿的身体啊!” 老皇帝深喘几口气,如破风扇般的声音自胸腔传来,良久,他咽了口唾沫,浑浊的目光落向手边的金盒上。 金盒里是他寻的道士练的仙丹,吃了之后可维持一段时间的精力,比起太医院那些老东西开的药方有用多了。 老皇帝毫不犹豫将那颗如乒乓球般大小的药丸塞进嘴里,柳公公赶紧递上一杯鹿血,老皇帝接过,混着嚼碎的药丸吞进腹中。 稍缓,老皇帝的面色显现不太正常的红润,他闭着双眼,良久,才缓缓睁开,目光森寒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你是说,窦青霜会医术?” 萧祈袂双膝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掉,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闻言赶紧趴在地上道:“微臣属言句句属实,琢槐铜村上下五百七十三口皆可作证,现许敬山许大人和前县令柳大人,均可作证。” “这倒不用,”老皇帝要坐直身子,柳公公赶紧上前来扶住他,待老皇帝坐稳妥之后,赶紧拿了块皮垫给他盖上双腿。 老皇帝伸手,柳公公立即递上一杯茶,皇帝轻轻的抿了一口,眸底神色不明,“赵煜先前来过信,朕本是不信的。” 赵煜竟然又抢先他一步! 萧祈袂恨恨的咬牙,紧接着道,“微臣与窦姑娘接触几日,深得姑娘交心,才得知窦姑娘自幼有奇遇,遇到一位旷世奇人,这才学了不得了的医术。她平日里在深山中长大,不知医术了得为何物,若非此次机缘巧合,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晓窦姑娘的实力!” “如今琢槐铜村的村民们甚至为窦姑娘盖庙宇铸金身受香火朝拜,”萧祈袂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尊称她为神医。” 神医? 那不正是老皇帝现如今正在急迫寻找的人吗?出现的如此之巧,看来是老天爷都不想自己死去! 老皇帝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很快又消失不见,目光落在萧祈袂的身上,明明灭灭,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 柳公公想说些什么,但依着老皇帝的性格,此番言语必定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如今赵煜还没回京,自己万万不能死。 柳公公垂下头,悄悄的后退一步。 “赵煜传来信里说,琢槐原来寻到的大夫是个江湖骗子,被窦青霜揭发了后,才让人们发现窦青霜的医术,”老皇帝声音沙哑,语气似喉里卡了痰般提不上气来,“她如此受人瞩目,身份怕是会曝光。想当年灭他们窦家满门的凶手还未找到,此般境地,窦家唯一的血脉,怕是不保。” 萧祈袂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忍不住屏住呼吸,满怀期盼又心存恐惧,果然便听那老皇帝道:“萧祈袂,朕授你北宫镇骑兵玉令,带领北宫雄狮,务必要将窦青霜护送回京。” 第三十五章 凶猛 当年先皇帝陷入困境,眼看就快要被围困至死,是窦春庭带领的兵队杀出一条血路,那支兵便是如今的北宫镇骑兵。 萧祈袂欣喜若狂。 老皇帝眯着双眼,将萧祈袂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他挥了挥手,萧祈袂立即退了下去。 “想说什么,”皇帝抿了一品茶,“说吧,朕赦你无罪。” “皇上,”柳公公小心翼翼的上前,接过老皇帝喝过的茶蛊,有丝忧心道:“真要将玉令交给萧大人?” “当然,”老皇帝轻咳几声,目光望向柳公公,“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北宫镇骑兵,是老三府里出来的,老三一辈子也就赵煜这么个儿子,你想将这兵留给他?” “皇上,”柳公公吓的面色一白,举着茶杯跪了下来:“奴惶恐,不敢如此妄想。实是北宫镇骑兵过于独特,尤其是那玉令……他们那些人可都是经历过角兽场残忍的争斗活下来的,只认玉令不认人,万一萧大人…..” “哼,便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皇帝冷笑一声,“北宫镇骑兵,除了赵煜,谁也拿不走。朕如此,也是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瞧的明白,不是生来就拥有玉令的人才能够拥有特权!” 老皇帝重重的咳嗽声隐隐约约的穿过紧闭的殿门,一众身着青衣的小太监,为首的长的颇为俊俏,身着靛青色花衣蟒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眸底染着些许无奈,轻声道:“九公主。” “嘘!” 小太监的面前立着一名身着华服的美艳女子,正贴耳在紧闭的门上,乌黑的眸子闪闪发光,唇角微翘,如一颗上好的夜明珠般璀璨耀人,“玉人,你不要说话,会被老皇帝听见的!” 叫玉人的小太监乃柳公公自幼跟在身边的徒弟,花费了柳公公一生的精力培养出来的下一任太监总管,魄力非凡,在一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中尤显鹤立鸡群,“殿下,皇上若听见了,又该罚你关禁闭了。” 眼前的这位九公主乃是淑贵妃所出,老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再加这九公主古灵精怪,惹得老皇帝甚是喜爱,常无规矩,也没有下过重罚,在玉人的眼里,比起其他安分老实的公主,这位赵梦烟殿下,的确让人头疼多了。 比如现在,该进去禀报她前来的玉人愣是被迫领着一群小太监跪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盯着眼她‘偷听’。 难道她不知道宫中口杂,只要一丁点风声便可撼动整个紫禁城了吗?玉人在心底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殿下,您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赵梦烟正听的起劲,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了神医什么的,引起她的好奇,冷不丁被玉人这么一打断,心中升起一小团火苗,偏又对他那张极其无辜的脸发不起火来,只得郁闷道:“啥日子?” “殿下前几日与皇上争吵,触怒龙颜,皇上罚了您半个月的禁闭,”玉人眉头紧急,含笑看着她,“如今离解封,还有三日。” 赵梦烟吓的捂住了胸口,脸色红白交加,旁边的侍女见她神色不对,赶紧扶住她,“殿下,咱们赶紧回去吧。” 她早些时候还听小姐妹们说过,皇帝的心情越发的坏了,逮到人就会往死里罚,若非有柳公公拦着,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自己可不是九公主的命,当真被发现了,自己的一条小命怕也是要交待在这里的。 赵梦烟暗地里咬牙,那老皇帝前两日来找自己,莫名其妙的说要让她去什么联姻,去嫁给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她惯会使用装哭可怜的伎俩,可是那天她真哭了,那老皇帝竟然也不退步,气的自己怼了老皇帝几句,没想到那老头子会生那么大的气! 想想当时的情景,赵梦烟愣生生的打了个冷颤,侍女一边给她揉胳膊一边小声道:“殿下,听闻西渚摄政王小小年纪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洁身自好,至今都没有通房侍妾,以殿下您的身份,于摄政王而言便是下嫁,您的福气高着呢!” 侍女以为赵梦烟不想走是还想跟老皇帝吵联姻的事情,便赶紧出言相劝,这些话赵梦烟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甚是不耐烦,她皱着眉头,凑到玉人面前道:“萧祈袂回来的时候禀报的是什么事?” 难得她老人家对其他事情感兴趣了!玉人连忙道:“萧统领在琢槐铜村寻到了一位神医。” “神医,”赵梦烟眉头微蹙,心中莫名有种期盼,离玉人更近了几分,“是什么样的神医?” 那若有似无的香气轻轻的扑了过来,似一双温柔的手,带着几分温度,玉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耳根渐红,垂下眸,轻声道:“听师父说,是窦将军府家的小姐。” “窦将军府!”赵梦烟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双眼瞪的极大,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似哭似笑,面部表情实在奇怪,她双手微微颤抖,竟站起身提着裙角便向着远方狂奔而去。 直到妙人儿的身影消失不见,玉人才松了一口气,后背里衣已湿了一片,风一吹便有些冷嗖嗖的,身后一个小太监上前,“大人,要不要将殿下过来的事情禀报皇上?” 玉人面色微沉,半晌,沉声道:“不必。” 身后一众人不敢多说,跟着玉人站起身,立在紧闭大门前两侧,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 …… 铜村。 “窦姑娘,这些东西您拿着,拿着在路上吃,别饿着!” “这是刚长出来的黄瓜,虽然小,水分足的很,姑娘,若是一路上无水,便拿着吃,解渴的很!” “对对,窦姑娘,还有这干粮,我家存起来的,您拿着吃,放心,稻苗种上了,今年秋天就算没有富收,也可果腹过冬!” “对呀!对呀!” 人群叽叽喳喳,被围在中间的窦青霜被吵的头疼,望着一张张期盼的脸,和快怼到脸上的各种木篮子,她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两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皆有重兵护卫,右边轿顶漆黑,垂着金穗,紧.合的帘上印着金色的花纹,春晚秋竹立在两侧,静默的看着被围起来的窦青霜。 春晚心中冷哼,忍不住道:“这帮子愚民还要闹到几时?若是在西渚,误了王的时辰,便是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秋竹跟着点头,眼神偷摸的帘上瞥了瞥,严合的帘布无丝毫动静,她心中揣摩了一下,双眼轻轻眨了几下道:“这位姑娘医术了得,被村民奉为仙尊也不为过,只要没误了大事,等几刻钟也无不可,瞧那赵亲王家的世子,不也没说什么?” 春晚回头看了一眼,眼珠子微转,立即明白了秋竹的意思。 窦青霜的医术本来的确了得,但她们的王和那赵家世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窦青霜的这点小伎俩在他们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且身为上位者,皆喜在百姓口中赢得一片好的声誉,便是由得他们将那窦青霜传得如神医一般,在他们的眼里,跟这些不堪入目的草民又有何区别? 瞧,别说一顶轿子了,便是连匹专用的马都没有。 春晚与秋竹相视一笑,分别跃上马架上,她们倒是要看看,这位窦青霜窦神医,要如何在乡亲们面前丢尽脸面? 路乙带着一队人前来,将围在窦青霜身边的人驱散开来,百姓们抹着眼泪想要跟过去送别,但一看见路乙那张铁血无情的冷漠面孔,便一个个吓的瑟瑟发抖。 立在赵煜马车旁又分出来几人小队,上前将村民放在地上的篮子捡了起来,默默的在窦青霜的面前站成一排,窦青霜看着他们,心中莫名叹了一口气,拉起帷帽,将自己的脸罩了个严严实实。 窦青霜慢吞吞的走着,拎着篮子的士兵在她身侧跟着,最后停在了那辆平凡无奇的马车面前。 里面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手指轻轻捏住窦青霜额前的帽沿往里拉,见她不动,坐在里面的露出些许侧颜,似乎在说着什么,窦青霜瘦削的肩膀微微一动,提起裙摆踏上了马车。 春晚和秋竹又惊又惧,相互看了好几眼,尤其春晚,心中又怨又愤,捏着缰绳的手指都泛了白。 她实在是搞不懂,像窦青霜这种干扁又毫无情趣的女子,赵家世子莫不是瞎了双眼,真是白瞎了那幅容貌! “跟上。” 里面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不似平日里的谦和温顺,带着入骨的寒意,罩在马架上的两人,激的春晚和秋竹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赶紧架着马车紧跟在其后。 知道西渚摄政王在这里,许敬山收到皇帝八百里加急的旨意,立即护送秦炎冥回宫,可是在她们两人看来,怎么感觉真正要被迎接的,反而是那赵家纨绔子弟和那个丑女呢? 马车内。 赵煜身着一袭淡青色锦袍,手执鎏金玉竹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唇角含着一抹笑,伸手捻起一颗棋子,“路途漫漫,窦家丫头,不如我们来下一盘棋,如何?” 窦青霜道,“什么棋。” “就下你擅长的战棋,”赵煜合起手上的竹扇,扇骨轻推,一颗棋子向前滑出一格,“看看是你的战兵凶猛,还是南蜀的北宫镇骑兵凶猛。” 第三十六章 姜府 皇帝战兵亲临,气势磅礴,京城百姓被拦在外场,盯着那些铁甲无情的勇士,不时的交头接耳,万不敢大声喧哗。 “来了来了,瞧见没有!那顶马车里坐着的,估计就是那西渚摄政王!” “哎呦我的老天爷,听说他长的五大三粗,丑陋不堪!” “还会吃人!” “让着点儿,你踩我脚了!” 马蹄声渐近,护卫兵踩着整齐的步子,震耳欲聋。 迎面而来的是面巨大的黑色旗帜,一面用金线绣着繁复花纹图腾,一面绣着‘西渚’二字,迎风飘动,簌簌作响,跟着便是春晚秋竹两名绝色女子怀中抱着黑羽华盖,一左一右,护在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旁边。 西渚近年来屡战屡胜,名声大振,唯独不触南蜀边境,引得天下纷纷猜忌其用意,两军僵持之下,南蜀竟然向西渚招亲,可怕的是,西渚摄政王竟然同意了! 自古联姻并不罕见,那是强者才有的选择权,西渚这么一作为,是南蜀识时务还是西渚已伤根本,急需有强国前来填补? 众说纷云,自然无人能够得出准确的结论,如今看见那传说中的摄政王,京城百姓自然要出来瞧个热闹。 无人在意,在秦炎冥的护兵身后,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跟着,随后寻到一处拐角,消失不见,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窦青霜坐在轿中,目光盯着面前的乱棋,赵煜在中途的时候下了马车,随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望向车帘,帘外倒映出一抹健硕的背影,其身后背着一柄极其特殊的刀刃,是赵煜的手下路乙常用造型。 马车停了下来,路乙冰冷机械的声音响起,“萧统领这是何故?” 萧祈袂身着深蓝官服,腰配长刃,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身后静默的站着排列整齐的北宫镇骑兵,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本官是奉皇上的旨意,特等候在此,送窦姑娘回府,”萧祈袂有了镇骑兵的应衬,底气十足,遥遥对着马车拱手行礼,“还望世子将窦姑娘交出,交由本官。” 路乙不紧不慢,“萧大人诬蔑世子之言,我自会如实禀报。” 禀报? 萧祈袂眉头深皱,他早就收到消息赵煜会带着窦青霜在这里走过,他就是要让北宫镇骑兵看看,他们要忠诚的,是个什么样的荒唐废物。 他跳下马,经直来到马车前,用刀销将帘打开,迎面对上窦青霜的面容,随之一怔,马车就那么点大的地方,且极其简单,能不能藏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上当了! 萧祈袂脸上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意,“见窦姑娘完好无损,萧某也就安心了,皇上那边,本官倒也可以贴着厚脸皮过去负命了。” 他愤愤的将帘放下,瞥了一眼路乙,却见路乙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凌厉杀意叫萧祈袂打了个哆嗦。 到底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其魄力非常人能及,萧祈袂心中一阵哆嗦,也不敢多说一句,手一挥,北宫镇骑兵立即在前列队开路。 “大材小用,”路乙冷嗤一声,坐上马架,牵着缰绳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马车停在了姜府前。 萧祈袂到底是没拉下脸面,挣扎了许久,在博得窦青城好感和尊严面前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在与姜府隔一条街的道,便搪塞了一个理由,带着北宫镇骑兵回宫复命去了。 朱漆大门微开,跪着几名小伺,有名少女缓缓从门内走出。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袭白色拖地烟笼牡丹百水裙,外罩月段绣玉兰氅衣,内衬淡色锦缎裹胸,梳着飞天发髻,着几枝金簪步摇,垂于额前,身段窈窕,气若幽兰,眉目清秀淡雅,端庄典雅,倒是一派大家闺秀的典范。 她迈着缓而不急的步伐,行至台阶前,撞见路乙凶悍气质,倒也不惊,只盈盈一笑,对着那紧.合帘布的马车道:“是表姐姐在里面吗?” 柔柔的声音,端庄的气质,若叫寻常百姓瞧见,必定会认为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知好歹,人家大小姐都出来了,这人竟然还坐的住。 窦青霜撩开车帘,看着眼前的少女,清冷的眉眼隐约有一丝冰寒溢出,少女不慌不恼,轻轻一笑,“表姐姐莫要生气,母亲她身子不佳不便出门,父亲上朝未归,府中姨娘皆出了府回了娘亲省亲,只得雨柔在府中等候姐姐,还望表姐姐莫恼。” 姜家出了两个女儿,嫡女姜含菱,是窦春云的亲生女儿,性格温柔可人,平时甚喜乐善好施,赢得一片好名声。三女姜雨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气逼人,虽是庶出,却是京中多数男子想要娶回去的梦中女子。 眼前的便是三女姜雨柔,窦青霜小的时候跟她们的接触极少,父亲与窦春云背地里已老死不相往来,她那个时候,也只是远远的瞧见姜家的两个女儿。那个时候的姜雨柔,还只是一个只会吃糖的小娃娃而已。 窦青霜下了马车,路乙未说多一言,便架着马车离去,姜雨柔虽言语客气,却离她有些距离,那些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如同没有瞧见窦青霜似的,有几个甚至是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表姐一路而来,想必已经累了,”姜雨柔脸上的笑容很是得体,叫人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来,“母亲早在几日前便为表姐准备好了厢房,表姐姐安心住下便是。有什么需要的,便与府中的下人说道,母亲定会为表姐姐准备的。” 窦青霜点点头,姜雨柔看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更大的笑意来,微微凑到她的跟前,柔声道:“听说表姐姐被歹人所害,流离至琢槐,是萧祈袂萧大人,亲自向皇上请旨,带表姐姐回来的?” “是个谣言,我能回来,是路上碰到了好人,给了些银两,求他将我送回来,”窦青霜目光落在道路两旁的蔷薇花卉上,“不然,门前的人为何不是萧大人?” “表姐说的也是,”姜雨柔笑道,眉眼间染上些许愤愤之色,“那些惯会嚼舌根的人就该狠狠的罚罚,怎地能平白无故的抹了表姐姐的名声?表姐姐放心,待父亲回来之后,我必将此事禀报父亲,让父亲为表姐姐做主。” “表姐姐受苦了,”姜雨柔眸中尽是哀愁之色,“今日必定给您接风洗尘才行,表姐姐,雨柔真想好好陪陪你。” “但是,母亲病了,姨娘们又不在府中,所有事务皆压在了雨柔的身上,为了给表姐姐接风,雨柔还要忙些事务,这两个丫头,会将表姐姐领到住处,”姜雨柔看着身旁的两个不时翻白眼的丫鬟,语气带着丝无力的呵斥,“你们两个要好生伺候表姐姐,若有待慢,我定不会饶了你们!” “是,小姐。” 第三十七章 方法 丫鬟不情不愿,但碍于姜雨柔的责怪的眼神,嘴一撇,轻声一声,朝窦青霜虚虚施一礼,语气阴阳怪气道:“表小姐,请跟奴婢来吧。” 窦青霜跟在丫鬟的身后,未多作一言。 姜雨柔盯着窦青霜的背影,良久,轻轻一叹,转过身来时,冷不丁的瞥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惊的她拍了拍胸脯,状似后怕,语气染上一丝无奈,“姐姐,你是何时来的,怎的不发出丁点声响?吓死我了。” “哼!” 立在她身前的少女约莫十六岁,比姜雨柔高出半个头,身着浅色罗裙镶银丝长袖对襟衫,下身着了件紫罗兰色收腰长裙,满头精致金丝珠钗蝴蝶坠,唇脂殷红,睫毛长长卷卷,如粒珠玉般泛着诱人的色泽。 此女正是姜府长女姜含菱,她身后跟着几名自小培养起来的心腹丫鬟,面上的不满毫不遮掩,“三妹妹的胆子何时那么小了?” 姜雨柔笑道,“姐姐说笑了,雨柔是太开心了,我还以为今日不会见姐姐出闺阁呢,也不敢前去叨扰,如今见姐姐出来,还扮的这般美丽,妹妹也就放心了。” “少跟我来这套,”姜含菱冷笑一声,眯着眼睛看她,“你的那些龌龊心思就不必再演了,知道我母亲讨厌她,就巴巴的来代替府中的人迎接那个贱人,能彰显些什么,庶女永远都是庶女,尾巴给我收着点儿,否则,什么时候我不高兴了,就斩了它了。” “窦氏孤女如同瘟神,自然劳驾不得母亲与姐姐,”姜雨柔掏出帕子拭去额头细汗,不急不恼,笑吟吟的看着她,“雨柔身份卑贱,自然是要替母亲和父亲挡去污秽。姐姐莫要生气,妹妹绝无践越之心。” 姜含菱翻了个白眼,其实她最讨厌的莫过于姜雨柔了。在这府中,有她母亲窦春云在,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罚什么人就直接打罚了,唯有这个姜雨柔,像个没脾气的水球,戳不破也戳不动。 每每想要罚她,父亲总会及时的赶到,否则以母亲和自己的手段,这个小贱人何时能长的这般完美? 姜含菱正欲发怒,姜雨柔却是忽然福身,淡笑道:“听说萧大人近日甚得圣宠,得了北宫镇骑兵的玉令,无立大功者无大权位,如今萧大人得此神兵,尽得朝廷上下道贺。雨柔记得,姐姐与萧大人似乎有些情谊,再晚些去,怕是萧大人的门槛处都站满了人了。” 萧祈袂英年才俊,如今又得如此大势,那些想要攀亲的人怕是将提亲的门槛都快踩碎了,别人不知道,但姜雨柔知晓,姜含菱对萧祈袂可是一见钟情。 果然,姜含菱站不住了,愤愤的瞪了姜雨柔一眼,提着裙摆,面色焦急的朝门外跑去,随行的人赶紧跟了上去。 瞧姜含菱有些狼狈的模样,姜雨柔扑哧一笑,在她身边的丫鬟赶紧上前替她扇风道,“小姐,得罪大小姐,怕是老夫人不会饶了您。” “她为自己女儿的婚事都愁白了头,何时才能管到我的头上来?”姜雨柔轻甩衣袖,看着自己修的精美的指甲,“况且还有那位眼中丁的表小姐挡着,-我这一生,注定要一帆风顺,顺遂到底。” “小姐说的是,”丫鬟低低一笑,左右瞧了下无人,凑上前道:“先前听说大小姐对萧大人有意,老夫人将传言的人都毒打了一顿以制谣言,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老夫人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要姜含菱母仪天下,成为世间最为尊贵之人,”姜雨柔温和一笑,“可惜东宫的那位身子孱弱,常泡药罐之中,连床都没有下过,她的如意算盘,算是胎死腹中。如今大姐年纪越来越大,老夫人根本就坐不住了,暗地里不知道牵了多少的线,可惜她的女儿却是不争气,瞧上了寒门所出的萧祈袂。” 丫鬟道,“奴婢听说萧祈袂萧大人年纪轻轻便统领三千骑兵,家中更无侍妾通房,如今地位水高船涨,小姐并不比大小姐差到哪里去,难道,就不想争一争?” “傻子才会做那种事情,”姜雨柔整了整裙摆,“哥哥的书信可回来了?” 丫鬟道,“未曾,不过有带口信,说是一切安好,不必小姐挂怀。” “我可没时间关怀他,只是想提醒他,莫要忘了泉水之恩罢了,”姜雨柔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送些热水到我屋中,站了半日,身上尽是汗,都有些臭了。” “那,那个表小姐?” “小宁会看着办的,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来叨扰我了,今日做了一回主,着实累人的紧,我要休息了。” “是。”丫鬟恭敬的跟在姜雨柔的身后。 偏院。 一座偏小的院子,打扫的还算干净,庭院中种着一颗梨花树,绿叶郁郁葱葱,为这萧条的小院平添了一份活力。 “表小姐,到了,”小宁微杨着头,手一伸,上下掂了掂。 窦青霜看着她,半晌,小宁面色微僵,重重的哼了一声,“表小姐,不是吧,你连点赏钱都拿不出来吗?” “没有。”窦青霜道。 “你,”小宁气极败坏的跺了跺脚,小小年纪,面色扭曲的都皱了起来,“真是晦气,就是普通的小姐都能拿点赏钱出来,你,你真是个穷叫花子!不,比那叫花子都不如,你别看我,我可不怕你!你不过就是一个从乡下过来的,也就只有我们三小姐教养好,才会对你毕恭毕敬的,叫我说,就应该让主母将你打出去,省得出来丢人……” 小宁骂的不停,似乎越骂越顺口,她做下人的时间久了,早就不满主子对自己的打骂,如今得到这般机会发泄,竟然如此爽快。 原来做人上人的感觉是这般快活,难怪外面那么多人都挤破了脑袋摆脱贱籍,只为步入贵族! 她也想步入! 小宁得意洋洋的想着,若是寻常女子,早就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等了半日,却无丁点声响,正眼一看,却见窦青霜正仰头望着梨花树的树叶。 “你在看什么呢!”小宁撸起袖子,她胆子越发的大了,竟掐着腰,“快,去给本小姐打碗水来!” 夏风袭来,带着一丝凉意,窦青霜未动,只缓声道:“你可见过红色的梨花?” 小宁要被笑死了,果然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女,梨花惯只有白色或者淡黄色,哪里来的红色? “真是个没见识的,哪里有红色的梨花?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现在就有了。” 话音刚落,几枚银针极速掠过,小宁只觉得眉心一凉,脑子里似乎落入水中般炸开,眼前美好的世界天旋地转,最后一秒中是窦青霜冰寒面孔上那双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漆黑凌目。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窦青霜身后,看着瞪着血眼死不瞑目的丫鬟,无奈的叹道,“你就不怕惹上麻烦?” 窦青霜走过去,将刺入小宁双眼和脑门中的银针拔下来,掏出手帕细细擦拭,头也不回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爹不放心你,”翁白薇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摸向小宁的脉搏,少顷,忍不住道:“你这针法是越来越厉害了。难不成这些年,你自学成才?” “南蜀看着外强中干,实际卧虎藏龙,”窦青霜看着她,朱唇轻启,“你在这里并不安全,一旦暴.露身份,性命不保。” 翁白薇耸耸肩,“我的命能活一天便是老天怜悯,若能将你完好无损的带出去,也算了我阿爹的一桩心事。好了,阿爹既然让我来帮你,你就不必再推脱!倒是这个尸体,你打算怎么办?” 这座小院极其寻常,屋内屋外一眼便能望到头,这么大个死人在这里,怕是怎么也不好藏啊! “树花都需要养分,”窦青霜道,“淡粉色的梨花,我也没见过。倒是你,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我又不是傻子!你不说,阿爹不说,自然有别的大夫说!”翁白薇左右看了看,愁的眉头紧皱,“这里又没个铁锹,哎,窦青霜,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从小到大,惯会给他人出些难题!” 窦青霜未言语,自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瓷瓶,拔开瓶塞,动作极其小心,将瓶中的液体缓缓的倒下。 只听见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液体所接触的物什开始逐渐腐蚀,腐蚀面积逐渐扩大,翁白薇的双眼也越睁越大,神情随着尸体分解的程度变得越来越惊恐。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地上只剩一滩血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翁白薇恶心的找了个角落吐了起来,窦青霜面上早已蒙了一层面纱,不知从哪儿寻了个扫把,缓缓的将四周的土埋了过去。 “呕…”翁白薇吐的黄水都快要出来了,忽觉手腕一凉,她心中一惊,惶恐的望着抓着自己手腕的女人,唇角抖的厉害,“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软萌可爱的窦青霜了!她似从地狱归来,满身血腥之气,叫人心悸。 翁白薇以为窦青霜要杀她,语气染上一丝哭腔,“别吧,我可不想死的那么难看!哎,窦青霜,看在你我小时候的情分上,可不可以放我一条性命?” 窦青霜看她一眼,知道她被方才的情景吓住,没好气道:“若无医治,你的性命,不必我来收。” 翁白薇焉了,像个斗败的公鸡,“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来临,你就给我一个痛快,我在下面,会感激你的。” “想多了,”窦青霜放开她的手腕,“你的病,并非不能治。只不过药村十分难寻,治疗进程极其缓慢,三五十年,便可痊愈。” “三五十年!”翁白薇脸色表白交加,嘴角微抽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么多年才能医治好,她都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那个时候还有医治的必要吗? 半晌。 窦青霜道,“有。” 第三十八章 药物 医治有了希望,翁白薇双眼微亮,“是何办法?” “这世间不乏奇药,我也是偶然得知,”窦青霜搭着她的脉,心思微沉,眉宇间的愁色叫翁白薇心中一惊,见她神色难掩失落,窦青霜缓声道:“医书有言,治先天心疾内病因,可用百解丸控之,加以名贵良药灌养,不出三年便会痊愈。” “百解丸?”翁白薇眉头微皱,“我好似听阿爹提过。” “是我哥哥从边外浪迹归来,说与我阿爹听的,我阿爹便将此事告知了你,”窦青霜缓缓站起身来,“可惜当时,大家都当他是在外浪得失了心,说的些胡话罢了。” “你是说,”翁白薇面上微有震惊之色,也想起当年翁老副将抱着自己说着奇闻趣事,其中一件,的确是窦天阔失心疯的事,“天阔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他那个时候也不过十岁不到,是从哪里寻来的医书?” “奇遇罢了。” 翁白薇泄了气,如只战斗的公鸡耸拉着脑袋,如若窦天阔活着还好,说不定能够从得到医书的地方找到那颗百解丸。 “罢了,说不定真的是传说,”翁白薇无畏一笑,将身家性命不放在眼里,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许多,她索性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倒是你,将这府中的小丫头给杀了,就不怕惹来什么麻烦?” 麻烦? 窦青霜摇摇头,“窦春云自幼就没什么脑子,惯会用低贱去践踏他人尊严,以此来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耀感,这个丫鬟于他们而言,怕是连寻常的一条狗都不如。” “你还是没变,一丁点的委屈都受不得,”翁白薇颇为无语的看着她,“这个丫头我也看着不顺眼,但府里少了一个人,那帮人,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善罢甘休? 想当初窦春庭为了讨好他这唯一的妹妹,不惜冒着被皇帝猜忌的危险,在立了大功之后便向皇帝要了进贡珠翠,害的他们家在一段时间内受尽怀疑与限制。当时的阿爹抱着她坐在院子里,安慰着她说,‘阿霜,不要怕,夏日的夜色是极美的。’ 那时候的小萝卜丁依偎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里,奶声奶气道‘可是我想跟阿娘睡,阿爹为了姑母怠慢阿娘,是阿爹的错,与我无干。’ 男人满脸黑线,只得出言安慰小包子,小包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谁让这人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阿爹? 窦春云的索求越来越过分,阿爹也尽量满足着她,小青霜心疼自己的阿娘,只得代替父亲终日陪伴。 直到那日,窦府满门被屠,阿娘倒在血泊中,漫天的血气中,她瞧见窦春云那张笑到极致的面庞。 那是幸灾乐祸,那是一种得到一切的快意,直到看见自己的那一刻,窦青霜从她眼中瞧见了刻骨的恨与阴毒。 后来,阿爹口中的这位好姑母,果然将自己关押囚禁起来,留着自己的性命苟延残喘,是对早在阴曹地府的父母最大的折磨。 少女的脸色忽然变的很苍白,她的双眼生的极美,双目漆黑如鹰,不带感情,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微风轻拂,居高临下的模样,有丝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 翁白薇是知道窦青霜的性子的,虽长年未见,但不过几日的相处,便知窦青霜这人已变得无血无情,只剩理智,她悄悄的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嗖嗖的,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小心翼翼道:“阿霜,我是不是说错啥话了?” “没有,”窦青霜收起四散而去的寒意,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我倒是希望窦春云能够直截了当的来找我寻仇,省去一些麻烦。” 翁白薇嘴角微微一抽,倒不敢多说些什么。阿爹的决策果然是对的,只要是涉及到窦将军的事情,窦青霜就会变得有些不太理智。 她看着梨树下那隐约的血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发起愁来,要处理这些东西,可是有些不容易! 有翁白薇在,倒不必担忧与外界的联系,只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窦青霜径直向着院子里的房间走去,走出几米开外便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我曾听闻,百解丸乃千百年前一位隐世的神医所制,其后代便是南蜀开天辟地的祖先,百解丸珍贵无比,非寻常宝物可比,说不定,就藏在南蜀宫中。” 翁白薇双眼亮了起来。 …… …… 赵亲王府。 北宫镇骑兵玉令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之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在讨论天下即将大乱的事情,以往门庭若市的赵亲王府,如今显得是越发的萧条了。 整个京城的人似乎都在可惜着一代枭雄世族的没落,其中不乏敬佩着赵亲王的血性男儿在四处奔赴游说替赵亲王申冤,在这吵吵闹闹的世界中,唯有赵亲王府安静的不像话,甚至赵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不时的投食池里的各色锦鲤。 路乙走了过来,跪下:“主,塔达干的二世子受了重伤,他们的可汗领兵后退数十里,修正调养中。” 赵煜投食的动作微顿,眉峰微挑,“那二世祖向来受不得挑唆,前几日还为了边城的地打的头破血流,这会儿说病就病下了?” 齐远不急不缓的摇着扇子,“塔达干近日来学聪明了,寻常的诱饵已不足以引诱他们杀红了眼。” 赵煜忽然手一扬,鱼食散入水面发出噼啪声响,看着池塘里蜂拥而上抢食的锦鲤,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不是学聪明了,是有聪明人想要参合一脚。” “世子的意思是,”齐远眉头微皱,忽而眼角一跳,“东沼帝君无法出城,西渚皇室争乱不休,是北炽的人….?” 路乙垂着头,齐远又道:“东沼宰相在南蜀,北炽等不急了,做了多余的事情,只会将局势陷入更混乱的境地。” “也没什么不好,”赵煜拍了拍手,支着下巴,“反正我已经呆腻了,陪这些聪明人玩玩也不是不可。塔达干既然想以退为进,那便给他们一次机会,至于能不能成功,便看他们的本事了。” 齐远拧眉,踌躇半晌,后退一步,向赵煜行了个大礼,“属下办事不利,欠了东沼宰相一个人情。” “苏长望向来不问世事,如今出山,必有所求,”赵煜上上下下的看了齐远一眼,露出一抹嫌弃,“他许是瞧上了你。” 齐远嘴角狠狠一抽,额上划下几条黑线,忍不住咳嗽一声,低声道:“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开玩笑的事情。世子,东沼宰相,怕是有求于你。” “他一个宰相,能有啥事儿求我们,”不远处的莫西逸逗着金笼中的鸟儿,“齐远,我就叫你平日里别想多了不是,我觉得世子说的对,他估计是看上你了!” “这玩意儿从哪里混进来的?”赵煜问身前的路乙。 “呔,表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啥叫玩意儿!”莫西逸奔了过来,今日的他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衫,瞧起来单纯无害,笑的却极是猥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关心表哥你了好伐!就像赵家的那个小庶子,便是我给解决的,否则表哥您还没回来,这赵府呀,可就换了主子了!” “本身就是别人的东西,何来换字一说?”赵煜看着他,森冷的寒意叫莫西逸直打哆嗦,“你下次再多管闲事,我就将你扔到沙漠里,与那骆驼相依为命!” “表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莫西逸搓着胳膊上一层层的疙瘩,忍不住道:“跟那小金丝雀儿久了,脾性都染上几分相似了!” 唰——! 齐远与路乙默默的退远了几步,果然赵煜一脚便将莫西逸踹翻在地,冷然道:“滚!不然送你去黑山挖矿!” 莫西逸捂着自己的屁股,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但看着赵煜要吃人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到底不敢再多几句屁话,只得悻悻的起身,猥琐的看了他一眼,在得到更凶狠的目光后,吓的嗷嗷逃了出去。 赵煜坐在榻上,伸手抚着额头不断跳跃的青筋,齐远和路乙相互看了一眼,齐远轻咳一声,“世子,还有一事。” “说。”赵煜揉着眉心。 “秦炎冥重伤,已被送入宫中秘密医治,皇帝暗嘱太医院用药减半,恐是有扣人之疑。今日,苏长望进了宫,不知与皇帝商谈何事,”齐远唇角紧抿,“我们的人只能在殿前,更深的事情只有那个柳公公知晓,他徒弟玉人这厮嘴紧的很,若为打听何事而被咬上一口,实在是不值得。” “柳公公老了,没什么牵挂,玉人,”赵煜顿了顿,眸光一瞥,见到一条极为漂亮的鱼儿游了过来,他漆黑凤眸微微一颤,又恢复了些慵懒,“不必将太多心思花在他们的身上,谋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晓,本世子,可没什么兴趣。” 齐远与路乙相看一眼,齐远顿了顿,道:“今日在姜府的探子来报,窦家小姐用一瓶药物,将姜府中的一个小丫头,化成了血水。” 第三十九章 熟人 窦青霜坐在屋中,为翁白薇把着脉,天色临近中午,果然没有人来询问关于那个死去的丫鬟的事情。 翁白薇有些无聊的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其实对于自己有没有救这件事情,她倒没有多大的心思。 忽然她耳朵微动,整个人紧绷了起来,猛的跳了起来,极其警惕的护在窦青霜的身前,一支黑色箭羽破窗而入,险险的擦过窦青霜的面庞,削掉了几缕长发,‘叮’的一声没入身后的红木桩上。 “什么歹人!”翁白薇咬牙,撸起袖子,自腰间抽出一条黑鞭,如轻燕般追了出去,空中传来她的声音:“阿霜,将门关好!” 她的身影转瞬不见,窦青霜将门关好,走到红桩前,伸手将那黑色箭羽拔了下来,箭的顶端绑着张纸条,她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株翠绿的茴香。 窦青霜心中微微一颤,小茴香的身影在脑海中逐渐清晰,那如同糜鹿般的双眼,瘦弱却暴发力极强的孱弱身影,脖子上套着的斑驳血迹的枷锁,以及她挡在自己面前中箭而倒的场景…… 她将那株脆弱的茴香收入衣袖之中,走到桌前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抿了口,少顷,忽然将手中的茶杯朝着房顶中某一个方向砸去。 那水是她在给翁白薇医治之时煮的,极烫,且她用了十足的力气,杯中热茶定当会一滴不剩的洒在房梁四周。 一抹身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衣袖上湿了一片,起来的姿势些许狼狈,全身用黑色裹了个严实,只露出那双毫无波澜冷眸,静静的盯着窦青霜时,有一丝有些眼熟的木讷。 窦青霜将黑色箭羽放在桌上,“这是你们世子要告诉我的事情?” 这女人毫无礼数可言,若是寻常百姓,他怕是早就已经给够对方一个教训,然而面对窦青霜,却不知为何会习惯性的退后一步,沉默了半晌,路乙缓声道:“世子是好意提醒姑娘。” 好意? 窦青霜眉头微锁,沉静的模样倒与路乙有几分相似,良久,才缓声道:“世子的身子,并无大碍。若他想对付什么人,直接告诉我目标即可,不必如此曲折。” 想不通这个男人为什么总卖自己人情,窦青霜也懒得去想,她莫名的觉得一阵烦躁,冷声道:“若是没其他事情,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世子提醒姑娘莫要忘了自己的誓言,”路乙垂着眼眸,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情绪低微如尘,不易使人察觉,“姑娘可还有话要带给世子?” 真是奇怪的人! 大老远的,难道只是卖这么个面子?窦青霜眉头拧的更紧了几分,摇了摇头,路乙倒是好说话,转身离去。 “阿霜!”下一秒,翁白薇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进来,看到窦青霜竟然在悠闲的喝茶,急躁的情绪莫名淡了几分,有些无语的走了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猜我在外面瞧见了什么?” “能瞧见什么,”窦青霜见她喝的急,将自己微凉的茶推到翁白薇的面前,唇角染着一丝笑意,“梨花开成了红色?” 翁白薇嘴角微微一抽,没好气道:“哪有这么快!我瞧见一个中年女子在庭院外绕了好几圈了,而且,这府中也并不是没人,在离咱们院子很远的东侧,有一大堆人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之前进来的时候,那个姜家三小姐便说府中没人,那叫宁儿的丫鬟顺杆子往上爬,翁白薇还以为是受人暗示,那丫鬟才如此的猖獗。 可是看到那群谈笑风生的女子,她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忽然就有些明白窦青霜为什么如此淡定的取了那小丫鬟的性命。 “她们必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翁白薇灌下一杯茶,呛的咳嗽起来,脸色被憋的通红,直到很久才平复下来,抚着胸口,缓声道:“此地不易久留,不能再拖了,否则你的性命不保。” “阿霜,”翁白薇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女,目光带着些许期盼,“阿爹让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窦青霜有些诧异,“怎么,翁老将军放弃了叛乱的计划了?” “如何可能?”翁白薇猛拍桌子,拧着眉头道,“这是阿爹一生的希望与梦想。只不过,阿爹说,窦老将军的愿望,是你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阿爹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毁了你的幸福。” 幸福?她的幸福早就跟着窦府一起泯灭了,如今的生活,就如同那行尸走肉般,毫无希望可言。 “翁老将军费心了,在这世间当中,最虚无飘渺的,便是那权势与金钱,可是离了这两样,人的一生,似乎也没什么追求的荡起。”窦青霜轻笑一声,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所以任何方式的活着,都是别人心中向往的生活,我也不例外。” 翁白薇似懂非懂,正在此时,她耳尖的听见门外有些声响,拧眉细听良久,她低声道:“门外的那个人在这里已经晃了好几圈了,要不要……?”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窦青霜摇头,两人坐在屋中,静默良久,门上显出一抹倒影,一个有些热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小姐,我是钱嬷嬷啊!” “钱嬷嬷,”翁白薇低喃几句,脑海里努力的回忆着,“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以往我阿娘怕我奶不够,营养跟不上,就给我找了个乳.娘,”窦青霜淡淡道,“那妇人便姓钱。” 翁白薇恍然大悟! 她说这个钱嬷嬷名字咋这么熟悉,当年因只得窦青霜这么一个女儿,不仅窦府上下宝贝的紧,连兵队里的那些有军功的人都宝贝的紧,于是个个都怕窦青霜长不好,千挑万选的,选了一个优质奶.娘送进府中供.养窦青霜。 翁白薇还记得,当年的这个乳.娘,还是自己那早死的母亲给寻来的,在自己家中住了些时日,受尽考验,才送进窦府当中! 可惜窦青霜极其执.拗,对于其他的女人的喂养根本碰都不碰,钱嬷嬷在府中住了好几年都没哄得这位小祖宗的高兴,无奈之下,便被窦青霜的母亲赏了足够的金钱,让其回乡去了。 也就避过了窦氏灭门的惨案。 第四十章 带领 翁白薇看了窦青霜一眼,悄无声息的飞上屋顶,自怀中摸出一柄利刃,目光森冷的盯着倒映在窗户上的身影。 窦青霜将门打开,钱嬷嬷搓着手,双眼噙着泪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窦青霜,声音哽咽道:“不错,真的是你啊,青霜小姐,你跟当年的夫人,真是长的一模一样!” 眼前的老妇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青灰色布衣,面颊晒的通红,手指粗大粗糙,脑后盘着圆髻,插着一根通体碧绿的玉兰簪,衬得她的肤色亮了几分。 见窦青霜唇角缓缓露出一抹笑来,翁白薇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叹息一声,忽然就觉得眼前的老妇人可怜起来。 这个老太婆怕是不知道,阿霜再也不是以前的阿霜了,她可是一头会吃人的绵羊。 钱嬷嬷却不知,她与窦家小丫头见面的时候,那个小丫头才不过半岁大小,可就是那么个萝卜丁子,却是怎么也不肯吃她的奶。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么不听话的小孩子,钱嬷嬷总会使些手段叫这些牙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乖乖听话,可当她想用相同的手段时,却屡遭阻拦,她却不知晓是谁下的手段,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只好拿了钱走人。 这幸好是后来窦家灭了门。 钱嬷嬷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手腕上露出一个沉甸甸的镯子,她目光带着几分真诚,“小姐那个时候还小,不记得我很正常。哎,家主母是那般好的人,没想到…..哎,幸得老夫人保全,不然老身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小姐了。小姐,你这屋里,怎的一个丫鬟都没有?路上没有买吗?” “没有,”窦青霜看她一眼,有意无意的挡住钱嬷嬷想要进来的步伐,“嬷嬷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想当年老爷和家主母极为照顾老身,老身无以为报,即知小姐在这里,哪里还有不过来的道理?”钱嬷嬷脸上露出一抹笑来,纯朴真诚,“我虽人微言轻,但得老夫人可怜,如今在这府中也算是来去自由,小姐有什么难处,可尽管对老身说!方才我还碰到三小姐,说她派了小宁那个丫头过来,怎地没瞧见她的身影?” “回去了。” “哦,这样,”钱嬷嬷暗暗咬牙,对窦青霜这油米不进的模样为难了几分,又笑道:“老夫人快要回来了,老身瞧姑娘的这身衣服也脏了,如此便去见面,怕是会冒犯到她老人家,不如老身带姑娘去换件衣裳吧?也好为姑娘接风洗尘!” 窦青霜沉默良久,缓声道:“我有换洗的衣裳,就不必劳烦钱嬷嬷了。” 钱嬷嬷欲再说几句,窦青霜却突然关上了门,紧.合的大门差点夹到她的鼻子,吓的钱嬷嬷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个没踩稳,差点就摔下台阶。 “哎呦,老身的腰,”钱嬷嬷痛的捂着腰低低哀嚎,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几不可闻的哼了几声,转身便朝着来的方向离去。 “你也太心急了些,”翁白薇落下来,走到窦青霜的身边,“倒不如跟着那老妪去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心计。” “窦青云与我有仇,对我的样子想必发印在了脑海中,”窦青霜倒了一杯茶,半晌,看着翁白薇道:“今天晚上,你可有胆量与我夜搜姜府?” 有仇? 翁白薇不解,不过她也懒得问那么多,凑上前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阿爹同我联系上了。” “怕是等不到你阿爹了。”窦青霜道。 …… …… 钱嬷嬷顺着一条青砖铺成的路段向前跑去,走进一座摆满牡丹盆栽的院子,两边的丫鬟行礼,她也视而不见,直直的冲进屋中,瞧见那坐在正堂中的妇人,停住了脚步,巴巴道:“老夫人。” 正厅中正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窦春云面上的笑容有些淡了,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人,不满道:“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窦春云年过半百,却偏爱红罗绸缎,发髻上斜插着两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肩披一百零八颗珍珠编织而成的坎肩,那是皇后赐给她的荣耀,便是在家中,窦春云也时常披在身上,彰显尊贵。 姜含菱依偎在她的身侧,容色娇羞,她本就长的美丽清纯,含羞带笑,媚眼天成,便是钱嬷嬷这般的妇人都瞧的有些痴了。见她目光痴迷,姜含菱脸上的笑刹那消失,狠狠的瞪了钱嬷嬷一眼,吓的钱嬷嬷心中一个咯噔,再也不敢瞧第二眼。 坐在窦青云左下方乃是二房柳冰若,窦青云是个名门闺秀,她却是姜尘宁从荒村野地捡回来的一个寡妇,寡妇新婚便死了丈夫,哭诉无门,姜尘宁见她可怜,便收了她做二房夫人,多年来一直宠爱有加,却无所出,为此,窦青云不知暗地里嘲笑她多少回。 柳冰若喜素色衣裳,常打扮的极其朴素,头上偶戴一支珠花,瞧起来干净宁静,性子极讨姜尘宁欢喜,加上她祖上从商,姜尘宁便将府中的账房钥匙归她管理,否则像如今这般的家宴,无女子所出的柳冰若是没有资格出现的。 窦春云早就对她不爽,然而有姜尘宁在撑腰,倒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坐在右下方的则是姜雨柔和她那个唯唯诺诺的母亲李从雁。 两个人伏小作低多年,窦春云早就对她们没了什么兴趣,见钱嬷嬷只身一人前来,冷哼一声道:“只有你?” “是,”钱嬷嬷将窦青霜将自己拒之门外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愤愤道:“老夫人,表小姐许是在乡下呆的久了,连规矩都不懂了。” “窦春庭能出什么好种来?”窦春云嗤笑一声。 “窦家小姑娘在乡下呆了这么久,又无人管教,行为怪张些,倒也情有可原,”柳冰若唇角含着一丝淡笑,如株柔弱的菟丝花,“照规矩,该替姑娘请个管教姑姑。但是,近些年来,咱们铺子的生意年年减少,种的几亩田地收成也不太好。姐姐,这,府中可是拿不出多余的银钱来了。” 窦春云翻了个白眼,每每府中发生事情需要地用钱,柳冰若都会哭诉没钱,不过就是变着法子的想要她吐钱。 以往她年纪轻,柳冰若看着又纯良无比,再加上姜尘宁一哄,窦春云便会把自己的嫁妆给吐点出来。 吐着吐着,自己的嫁妆就所剩无几了。如今留着窦青霜,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便是为了窦府的那些遗产。 “还需请什么管教姑姑?”窦春云猛一拍桌,站起身来,“反了天了。含菱,去将人给我带过来!” 第四十一章 身份 姜含菱正一肚子委屈,巴巴的跑到萧府,连萧祈袂的影子都没见到,前去拜访的人那么多,她又拉不下脸来。 偏偏那群爱嚼舌根的妇人在她耳边嘀咕萧祈袂与窦青霜的亲事,她哪里还坐得住?赶了回来,扑进窦春云的怀里哭诉了起来。 如今机会来了,她岂有不抓的道理?姜含菱恨恨咬牙,眼珠子一转,道:“娘,这窦青霜从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犯些错也是情有可原。我们这般大的阵仗过去,怕是会吓到她。到时候落到别人的耳朵里,还要说我们的不是。” 窦春云脸上阴云立散,满意的看了姜含菱一眼,欣慰笑道:“我儿长大了。她与你沾点亲故倒是她上辈子积了德。” 姜雨柔无声微笑,与母亲垂着头,一声不响,心里却隐隐发笑。世人不知,她心底却清楚的紧。 姜含菱向来爱维护自己的颜面,性格表面乐善好施为他人着想,且常做善人之举,无非就是想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实际上心胸狭隘,阴险无比,见不得他人比自己好。 “娘,你可就别取笑我了。”姜含菱笑笑,顿了顿,又道:“前几日爹爹给我带了宫中御赐的糕点,我一直存着没舍得吃,如今看来,用来招待窦青霜,却是再好不过。” 果然。 姜雨柔唇角笑意更深了几分,柳冰若眉峰轻蹙,道:“姐姐,表小姐进府,是否要先告知老爷?” “老爷事务繁忙,已入宫几日未归,”窦春云鼻子冷哼一声,她是惯见不得柳冰若这弱柳扶风的模样,偏偏她软硬不吃,还有老爷撑腰,自己倒是找不到什么好的下手机会,索性不看她,“后院这种小事,还要劳烦到老爷吗?!” 管家钥匙虽在柳冰若手中,能做重要决定的,还是窦春云,柳冰若轻轻的咳了几声,带着一丝鼻音,“姐姐教训的是。” “就依含菱的说,御赐糕点乃是皇室圣物,至高无上的荣耀,”窦春云脸上重新浮起一抹笑来,“我儿慷慨,她该感激涕零。” “姐姐说的是,只不过窦青霜好歹也是窦府的嫡出小姐,与姐姐又是姑侄关系,”柳冰若近日得了风寒,还未好的利索,说话带些喘,“吃穿用这方面万不能太过于怠慢,妹妹已拟了一份出入明细,请姐姐审望。” 窦春云懒得看她递过来的东西,每日都会让她瞧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外人看来自己是个当家作主的,但实际上自己连府中一年下来的利润有多少都不知道,还不知道有多少暗钱流到了这个小寡妇的手中。 “放着吧,”窦春云站起身,拍拍姜含菱的肩膀,姜含菱赶紧将她扶起来,“个人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含菱,将那糕点给窦青霜送过去之后,便可起身去送香了。” 几乎每年姜含菱都要去深山老庙中上一柱香,以此来祈求荣华富贵,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姜含菱回过神,这两天因萧祈袂差点连正事都快忘了,想到萧祈袂那丰神俊郎的模样,她脸颊一红,柔柔的点头。 “送过母亲。” “送主母。” 柳冰若被丫鬟搀扶着离开,李从雁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低着头走了,姜雨柔走到姜含菱的身边,笑道:“大姐,待你归来后便是南蜀大选,我们,要不要去叫上窦青霜?” “你与她交好,便同她一起去吧,”姜含菱没了笑脸,伸手轻抚自己如丝的长发,冷眼看她,“我瞧那御赐糕点,赏你点也不错。” 姜雨柔笑道:“姐姐,我说笑的。” 窦春云未向自己的屋中走去,顺着长廊拐过一个弯,便调转了方向,朝着偏院走去,常伴她身旁的嬷嬷道:“主母,此路还未打扫,再走下去,怕是会脏了您的鞋子。” “那便换一双,”窦春云隐晦的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才松了一口气,道:“人可是在屋中?” “一直都在呢,”嬷嬷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边,皱着眉头道:“只不过小宁那个丫头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约莫是知道那里的女子不受待见,怕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偷懒了。” “这种奴婢,懒死了最好!”窦春云掏出手帕,捂着唇鼻,眉头拧的死紧,盯着前方落满灰尘的道路,到底是没走下去,随便寻了个屋子,道:“去将偏院里的人叫过来。” 第四十二章 姐妹 “知道,西渚摄政王。”窦青霜捏着手帕一角,放在蜡烛火尖中,火光逐渐将手帕吞噬,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赵煜虽玩世不恭,却非是一般人能够轻易与之交谈甚深,尤其春晚和秋竹,只差脸上写着皇室贵胄四个大字了。 她想要不发现,很难。 “听说他此次前来南蜀,是为联姻,”翁白薇皱着眉思索,“我跟着阿爹走南闯北的时候,便听闻他不少事迹。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他十二岁起,便杀了自己的父亲取代家族的地位,世袭摄政王之位,小小年纪便已心智成妖,弄死了好几个想要谋夺他世袭府的叔叔,手段狠辣,向来不留活口。” “跟在他身侧的两个丫头,更是传闻从尸鬼山里蹦出来的两个怪胎,你与他们共行,他们竟然没有伤你丝毫,”翁白薇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摇头砸舌,“真是怪哉。” 那两个不是不想杀她,而是没有得到秦炎冥的命令。窦青霜盯着逐渐燃烧成灰泥的帕子,双目浅眯,未言半语。 “不过说来,他们这种人的想法,本就与常人不同,我们以后怕是也不会跟他们有太多的交集,”翁白薇自怀中掏出一卷白色长卷,提壶倒了点在桌上,指尖沾了点茶水,一边轻轻的画着一边道:“姜府结构延用朝廷重臣府邸规格,分两处主卧和五处次卧,庭中约莫有十七条暗道,均有特殊记号与把守,有人日夜更替把守,更替时间不到一刻钟。啧,这姜尘宁还没坐上首辅的位置呢,便这般显摆,也不怕会树大招风,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富贵险中求,拼搏了最开始的困难,他近些年来,也该顺风顺水,”窦青霜看着眼翁白薇,眸底有一丝欣赏,“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你便将这府邸摸的这般清楚,我竟是小瞧了你?” “也不能总是你一个占尽风头,我也是被阿爹训着长大的。”翁白薇唇角笑意渐淡,意志有些消沉,“这些年来不是逃,就是在逃的路上,只要活下去,什么法子都用过,寻找活路的法子,大约是成了习惯。”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翁白薇忽然回过神,这么多年来,她跟着阿爹尚且都吃了那么多的苦,那一直被关着的窦青霜呢? 她曾试着将自己也关押起来,趁着阿爹不注意,淘气的钻进了衣柜当中,那四周黑漆漆的窒息感,逐渐向自己逼.紧,黑暗在自己的眼前越放越大,那种莫名的害怕与惊慌充斥着内心,不过喘息之间,她便全身是汗,吓的她赶紧推开衣柜门,正巧碰见寻找过来的阿爹,尚且年.幼的翁白薇立即扑进翁正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那么一瞬间自己都忍受不了,那被关押了数十年的窦青霜呢?自己还有阿爹安慰着,青霜有什么? 翁白薇眼眶逐渐湿润,趁窦青霜不注意,偷偷抹了眼泪,恨恨道:“窦春云那卑鄙小人,我看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的好!” “待我们出城之后,她也活不了多久,”窦青霜盯着翁白薇画的水墨地图,目光落到一滴巨大的水印前,“这里是什么?” “这里,似乎是书房,也有可能是什么对姜尘宁比较重要的地方,”翁白薇皱着眉,“里面的把守比其他地方要多两倍,且有被雇佣而来的打手,轻易不能接近,倒是怪的紧。” 贪官见得多了,姜尘宁本身在老百姓的眼中没什么好印象,翁白薇自然认为那是藏着姜尘宁把柄的地方,眼珠子微微一转,嘻笑道:“要不今晚,咱们就去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窦青霜点头,“好。” 翁白薇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几日的相处,她已经非常了解窦青霜的脾性,在离开南蜀之前,她绝对不会是轻易多生事端的女子。 翁白薇正觉不对,耳尖微动,低声道:“有人来了。”说完便一个旋身,无声的跃上了屋顶,自腰中摸出一柄长刀。 紧闭的大门上倒映出一道身影,窦青霜衣袖一挥,茶水打湿了白色长卷上的图形,与此同时,门应声而开。 姜雨柔走了进来,她换了套淡焧色的抹胸裙,裙摆绣着雏菊,额前两缕长发自然垂落,唇红齿白,眉眼极尽温柔。 她推门而入,迎上窦青霜没有感情的黑眸,稍稍一愣,目光落到她撩开的帷帽上,欲言又止,少顷,才重新挂上一抹笑来,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笑吟吟道:“午膳的时间过了,我见你没来,猜你还没有吃东西,便拿了些点心过来。” 姜雨柔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菜肴端出来,“这是厨房准备的碧粳粥,糖蒸酥酪,还有翡翠芹香虾饺,我不知表姐你的口味是什么,便按照我喜爱的口味来准备了。” “啊,主母说,你比我们年长一岁,所以,”姜雨柔抿唇淡笑,脸颊微红,“所以雨柔才敢叫你一声表姐。表姐可莫要笑话我。” 她是庶女,窦青霜为嫡,按规矩来说,姜雨柔叫她一声表姐便是胆子大于天,不知规矩轻重。 “我阿娘怕我长不大,便与我爹商议,向外人谎报了我的生辰,”窦青霜盯着那碗令人食欲大增的碧粳粥,伸出一根手指,将粥推向姜雨柔,“实际上,我比你们还要小两岁。” 碧粳粥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异香,姜雨柔笑意僵在脸上,缓了片刻,才重新弯起一抹弧度来:“都是自家姐妹,长幼又有何区别?你的身份比我尊贵多了,让雨柔唤你一声妹妹,那可使不得。” “我还是唤你一声表姐吧,外界人不知,我们知道便是,”姜雨柔目光落在那块湿.透的白色长卷,“表姐这是在做画?” “没有毛笔,怎么作画?”蹲在房梁上的翁白薇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这女人没话找话,也不嫌累!” 在外面浪迹久了,她也逐渐不喜欢这种大家闺秀,大多时候都端着架子在生活,也不觉得累得慌! 窦青霜倒了一杯茶,正要饮用,却被姜雨柔急急的拦下,接过窦青霜手里的杯子,水洗了好几遍,捻了点茶叶放进去,重新泡开一杯茶递给她,似有意无意的叹息,“好不容易多一个姐妹,却相处不到几日,真是叫人难过的紧。” 第四十三章 府人 姜雨柔笑的温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窦青霜,见她茶水未动,也不觉尴尬,“是这些食物都不合表姐的口味?是雨柔不好,应先问过表姐才是。说起来,倒是未曾瞧见宁儿,难道又是去偷懒了?” 看来那个死去的丫鬟懒名在外,连姜雨柔都知道她,翁白薇紧张的后背都出了层薄薄的汗,不由自主的看向窦青霜。 “是不太合味口,”窦青霜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我还有其他事情,暂不奉陪了。” “这,”姜雨柔站起身,追至门外,可看窦青霜毫不犹豫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几分,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候在门外的老嬷嬷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窦青霜消失的方向,皱着眉头道:“乡下出来的丫头,能有什么规矩可言?小姐可莫要再浪费自己的时间,若是被老夫人知晓,免不了又要领一顿罚。” “柳嬷嬷不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姜雨柔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莞莞一笑,柔柔道:“主母到底还是对她上心的,与她交好,并没有什么坏处,倒是可惜了这些精心准备的东西。哎,拿出去喂那些乞丐吧。” 嬷嬷点了点头,搀扶着她往前走,正值夏季,府中的花开的正艳,浓郁的香味四散而开,叫人心情都平淡美丽了几分。 窦青霜拐到自家小院,远远的,便瞧见院中站着一群人,姜含菱正站在那颗淡粉色的梨花树下,身侧站着两排仆人,唇上抹了胭脂,煞是明艳照人。 姜含菱微仰着脖子,唇角露出一丝笑来,“你去哪儿了?” “有事?” 她这样的态度,让姜含菱很不满,一想到以后皇帝会为她赐婚嫁给萧祈袂,姜含菱心中的怒火便窜的老高,然而这么多人看着,她又不能毁了自己多年维持的脸面,只得压着怒火道:“虽然你出生在窦家,但到底是农家教出来的,又常驻在姜府,出去便是代表姜府的脸面。我们姜府,惯不能有没有规矩的人在,今日这些师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不那么笨,半月学会绰绰有余。” 语毕,她身后走出三五个婆子,手里均拿着戒尺,面容粗糙黝黑,气质与身上的那套华丽的衣裳实在不符,满是老茧的手将戒尺捏的极紧,那打人的力气,怕是不小。 姜含菱一个眼神飘过去,那几个老婆子立即上前,嘿嘿笑着道:“小姐放心,我们教导过很多的贵家小姐,惯不会叫小姐您出去以后,没点才气和规矩!” 有个老婆子太壮,衣领的扣子都崩开了几粒,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里衣,见窦青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几个老婆子立即冲上前去。 这几个人平日里有窦春云这个靠山,作威作福惯了,全然没有将除窦春云母女以外的人放在眼里。 窦青霜盯着将自己围起来的几个人,指尖轻颤,三五个白色小瓷瓶顺着衣袖落在掌心中,正在此时,有人急匆匆的跑来,附在姜含菱的耳边低语几句。 “大小姐,萧公子来了,正在前厅,”小伺在姜含菱耳边小心翼翼道,“萧公子说,要来看看窦青霜。” 姜含菱脸色猛的一沉,凶狠的望向窦青霜,真想顾不得脸面冲过去抓花她的脸,自己真是想不明白,像窦青霜这种长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萧祈袂到底是怎么看得上的? 她气的咬牙,却完全没办法,几个老婆子正等着下命令,但瞧姜含菱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几句,有人试探道:“大小姐…..” “让开!”姜含菱走过来,将一人狠狠推开,那老婆子甚重,推了好几下也没推走几步,还是老婆子自觉远离,她才得以站在窦青霜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窦青霜,忽然凑过去道:“窦青霜,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会嫁给萧祈袂吧?” 窦青霜神色未动,眸底却浮起一丝讥讽,“难不成,你会嫁给他?” “你,”姜含菱气极,气愤的跺脚,眼前的窦青霜并非什么大家贵族,她用不着对她有多客气,冷笑道:“你可别忘了,你这是在姜府,寄人篱下。你若还想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最好听我的话,自己出面,将这面亲事给退了。” “那不是我能做主的,”窦青霜看着她,“我也不想呆在这里,不如你替我想想办法,让我离开姜府?放心,我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感激?姜含菱气笑了,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仿佛她在开什么天大的玩笑,旁边的小伺急的汗都出来了,抖着胆子道:“大小姐,老夫人说,耽误不得…..” 姜含菱气极,甩手给了小伺一个耳光,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上什么颜面,深呼吸几口气,咬着牙道:“将她带去前厅。” 窦青霜将帷帽摘了下来,状似无意看她一眼,那眼底含着嘲讽,含着最令姜含菱所忌恨的戏谑。 “阿娘到底在干什么!”姜含菱气极,捏着帕子的指尖关节泛白,却暂时又拿捏不得窦青霜,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还没涨上来就被打压了下去。 压在心底,着实压抑得紧。 姜雨柔正路过,见窦青霜被人围着,只朝她淡淡一笑,见窦青霜并未理会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大姐,”姜雨柔接过嬷嬷手里的一把薄扇,轻轻的为姜含菱扇风降温,“天热,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好。” “呵,”姜含菱冷笑一声,目光隐晦的看着她,“我看你与她倒是交好,又何必假惺惺的与讨好与我?说出去,到底是窦氏将门更有地位一些。” “大姐说的是哪里话,”姜雨柔淡然一笑,目光看着窦青霜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来,“如今表面上看着她是风光,可是背地里,她能不能吃得下,那还是另外一件事情。” 姜含菱眉眼一跳,若有所思的看着姜雨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四章 光至 姜雨柔笑而不语,姜含菱最是讨厌她这幅模样,若是以往早已甩袖而去,然而现在,却莫名的感到一丝好奇。 这种好奇的感觉让她内心很不爽,冷哼一声,嗤声道:“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去吧,若是令我不满,以后你就别同我称作姐妹!” “大姐一这是说的哪里话,”姜雨柔走到她身侧,“过几日,就该到了去上香的时刻了,听闻太子,也会同往。” 太子? 老皇帝的长子,先昭德皇后的遗腹子。老皇帝夺地位之时没有时间管控,便交由府中老仆教养。却未曾想,这个老仆是其他皇子安排在老皇帝身边的眼线。太子长期在其挑唆下,与老皇帝离心,更是直接长歪,但凡送去太子府的仆人,只要一个做得不好,第二天就会变成一个死尸,其状甚惨。 老皇帝几乎杀光了自己的亲兄弟,坐上了皇帝宝座,许是作孽太多,老皇帝再也没生出第二个皇子来。 对于太子的丑事,老皇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下百姓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每每自家闺女到了成婚的年纪,都会急急的嫁出去,生怕会被太子府征收。 太子体弱,每年都会固定去炎武山上香,此山的光至老和尚名望颇高,老皇帝想着以此来为太子积德积福。 “若为太子榻上之人,倒也不会委屈了她”姜雨柔笑笑“我记得大姐同光至高僧有过一面之缘,他还称姐姐颇有福相,必能心想事成。传闻光和高僧从无虚言,姐姐难道不想应验应验?” 姜含菱一怔,忽而想起与光至和尚见面的时候。其实那天她是觉得上香太无聊了,到处乱逛才碰到光至和尚。 当时除了老和尚,还有个身着明黄蟒袍的人,那个人及高,背对着她,两个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那个有福之人的话,其实是对那个明黄蟒袍的人说的。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只一个眼神,便叫她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压的她喘息不过来,只剩下落荒而逃。 这件事情她谁也没说过,然而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她向所有人都撒了慌。 后来她暗地里找人打听,才知道那个穿着蟒袍的男子,便是传说中的太子。 那个阴柔凶残的眼神,吓到她做了半年多的噩梦,姜雨柔说的话她是信的,但凡落到他手上的人,绝对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噩梦再现,姜含菱忽然心慌意乱,姜雨柔这个讨厌的女人在眼前,她只能端住架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姜雨柔看着她有些慌乱的背影,唇角笑意微压,有些不解,但知道姜含菱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 “走吧,”姜含菱对着自己身边的老仆道,“表姐不喜欢表现她的喜好,那就只能按照我们的喜好带去诚意了。” 仆人笑笑。 第四十五章 印象 好事仿佛都便宜了窦青霜。 窦春云越想越生气,怒道:“目无尊长,毫无悔改之心,枉费我一番心血栽培,不孝之女,还不跪下!” 窦青霜未动,柳冰若转身朝窦春云微微行礼,“姐姐,表小姐刚接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已是累极。今日膳食房中来说,表小姐今日滴水未进。怕是由此而心情不好,我听闻,在乡下的时候,若是不吃饭的话,便没力气干活。想必这已经是表小姐的习惯,姐姐就莫要太多苛责于她。”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窦青霜目不识丁,没有任何教养的罪名扣在了窦青霜的头上。 “有无规矩和目中无人作恶呈凶是两码事情,”姜含菱的声音由远至近,走到厅中时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萧祈袂的身上,脸颊浮起一抹嫣红,交握的两只手攥的极紧。 姜含菱硬生生的将目光离开,看着窦青霜,冷声道:“我们知你自乡下而来,会有很多不习惯。你想要什么,我们府中都尽全力的满足你。可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含菱拍了拍手,自外走进来两个婆子,其中一个便是引领窦青霜前来厅中的嬷嬷,她们的额头身上均缠着纱布,血迹逐渐的渗透出来。 “嬷嬷不过是教了你几句规矩,你便将人打成这样?”姜含菱看向窦青霜的目光满是责怪与对嬷嬷的心疼,“你若不想学便不学,嬷嬷虽然是个下人,但也比不得你常做农务活的力气大,你若再下手重些,怕是嬷嬷也不必在府中做事,早早的去儿子家中受儿媳妇的气去了!” 萧祈袂不作声,姜含菱看着自己的眼神直白又胆大,有美人惦记着自己,他自然春风又得意。 反观窦青霜,直至今日都没长几两肉,太过瘦弱的身子看起来像个挂着衣服的骨架子,实无美感可言。 窦青霜的医术虽然离超,又是窦春庭的嫡女,但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在泥地里长大,与那些农家女又有何区别? 想到自己地位超然,外表与实力在京城内数一数二,却要娶这么一个女人作为自己的妻子,萧祈袂都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老皇帝的命令在身上,他又不敢真的去毁婚,只得耐着性子坐在这里,优雅的喝着茶,对于厅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当作看不见。 窦春云一直都注意着萧祈袂的态度,见他神色自然,心中立即猜到萧祈袂对窦青霜的态度,心中气焰登时大涨,呵斥道:“真是反了天了,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日后姜府的颜面何存!?冥顽不灵,你还不跪下!?” 看老夫人这架势,是要严罚,若是受了伤,还如何将人给带出去?萧祈袂心中升起一丝不快。 “老夫人,”萧祈袂站起身,面上挂起得体笑意,“窦姑娘刚回来,怕是不太适应府中规矩,又与嬷嬷不识,行为难免有失,还望老夫人莫要动怒,免得伤了身子。” 姜含菱气的咬牙,窦春云差点一句‘贤婿’出口,硬生生的憋住了,她年轻的时候爱美,不喜多食,生的极瘦,老了轮廓如同枯猴一般,这脸拉下来,如千年树精一般叫人不忍直视。 李从雁头垂的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柳冰若缓缓起身,朝窦春云微微福身行礼, “姐姐,二姑娘许久未回京城,对府中规矩一知半解,一路之上又无嬷嬷教导,如同萧大人所说,行为难免有失。二姑娘,你如今也是及笄的姑娘,日后亦会奉旨嫁入萧府,一言一行,不仅要为姜府窦家考虑,也要为萧府考虑。” 姜含菱气极,狠狠的瞪着柳冰若,同自己母亲一样,她对柳冰若也没什么好感,平日里也没少跟她找麻烦,但每每柳冰若都会笑着解决,从来就不会应他们的挑衅。 反而每次都会引得爹爹往她的院子里去,第二日必有很多好东西跟着赏进去,对此,母亲颇有怨言,自己自然不敢再多事。 柳冰若一句奉旨就能将她们母女激怒,花着心思报复她们。然而姜尘宁偏宠柳冰若,府中后事都交由她来管理,窦春云即便气极,也不敢真拿柳冰若怎样。 瞧着母女俩面上精彩的表情,柳冰若暗自一笑,想整这母女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倒给了她一个机会出口恶气。 她话落,便瞧那一直戴着帷帽的窦青霜微微转头,虽然瞧不到她的脸,但那视线却如实质般的枷锁瞬间向她探来,如同一座牢笼将她罩在当中。 柳冰若一怔。 下一秒,便听见窦青霜极其平淡道:“我进府来时,未曾听闻有什么圣旨要嫁入萧家,假传圣旨,那可是死罪。” 空气明显僵住了。 萧祈袂脸上有些挂不住。是啊,皇帝只不过是提了一句,有意向给他赐婚,可并没有下达圣旨。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自然传遍了整个南蜀京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未质疑。 被窦青霜这般一说,萧祈袂莫名慌了几分。 姜含菱是高兴的,暂时将她看顺眼了些,柳冰若细细的瞧她一眼,微蹙的眉峰忽而展开,点头笑道:“二姑娘说的没错。然,你们的亲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猜测皇室,假传圣旨,罪及当诛,论规矩,属大逆不道,”窦青霜打断柳冰若的话,“簪缨世家更应谨言慎行才是。我不过是打几个嬷嬷,而你的话,可能会连累整个姜府。“ 此话一出,就连萧祈袂都怔住了,柳冰若定定的瞧着她,顿了顿,笑道:“还是二姑娘思虑周到些,冰若多言了。” 窦春云高兴的不行,心道这个从农家弄过来的野丫头到底有点用处,冷冷一哼,道:“这般说,你承认这些嬷嬷是被你打的了?” “你下手也忒狠了点,”姜含菱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扶着嬷嬷心疼万分道:“嬷嬷,这两日你好生休息,伤好之后再来伺候。” 两位嬷嬷连连称是,姜含菱望向萧祈袂,“萧大人,表姐她自琢槐染了病气,等她好了,再递贴子出府吧。” “不过是病气,只要不将帷帽摘下,便不会有任何差池,”窦青霜打断姜含菱的含情脉脉,语气快了几分,“萧大人来找我出府,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同我说吧?” 萧祈袂被问住了,本来他今天是打算与窦青霜出府游玩增加感情,但想到铜村那些死状凄惨的人,他忽然又后悔了。 然,厅中这般多的眼睛看着,他着实拉不下脸来,尴尬的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在下,是有些事情要与窦姑娘商议。” 姜含菱气极,方才对窦青霜的一点好印象立即灰飞烟灭。 第四十六章 权势 “叫萧大人见笑了,”窦春云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缓缓道:“今天这丫头太过无礼。在府中还好,我们毕竟是她的亲人,最多责罚于她。若是跟萧大人外出,怕是会真的闯下祸端。含菱,将她带下去领罚。” “萧大人,改日再来吧。” 窦春云说的决绝,萧祈袂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莫名的感觉捡回一条命,似无意般与姜含菱对视一眼,瞧见她欣喜不已的目光,萧祈袂满意了,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来,朝窦青霜拱手道:“窦姑娘,在下先行告退。” 姜含菱帕子都要捏碎了,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得憋了又憋,好不容易等萧祈袂离开了才吩咐两个嬷嬷:“将她带下去!” 方才还病恹恹的两个妇人,这会儿忽然就有了精心,撸起袖子就围住了窦青霜,其中一个嬷嬷上前就要揪住她,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有如断裂一般疼痛,痛的她呼喊出声,脸色煞白,额头滚下豆大般的冷汗。 “哎呦,我的手臂,”老嬷嬷僵着左臂,有如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痛的她挠心挠肺,吓的另一个嬷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窦春云暗骂一句废物,身边的老奴扶着她起身,“一天天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滚下去,真是碍眼!你,将人带去祠堂,跪在祖宗面前,等老爷回来之后发落!” 柳冰若福身,“是。” 窦春云甩袖而去,看也未看窦春云一眼,姜含菱跟在她的身后,想想还是不甘心,跑上前道:“娘!” “你这死丫头,一点都不知道矜持!”窦春云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角落,避开身边耳目,低声道:“你爹若是知晓今日你的行止,必定对我母女俩心存芥蒂,这不是变着法儿的把你爹往柳冰若的身边赶吗?” “以后若她真掌了家,我们俩还有什么好日子过?”窦春云咬牙,“这是城中的几个商铺生意良好,还攥在我们的手里,要不然,你吃的穿的,哪有这般好的!” “娘,你在怕什么?”姜含菱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就算爹爹去了她的院里又如何?这么多年了,若真能生个一男半女,她早就生了!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情,便是求神拜佛,也强求不来。” 柳冰若那个寡妇也是运气好,成婚没几日便死了丈夫,不然这么多年没有生育,她那死鬼前夫必定会休弃了她! 也就自家爹爹吃她那柔弱的一套,被哄的把后院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 “明面上来看,她无儿无女无后路,帐房交到她的手上,外人说不了什么,府中又少了很多的勾心斗角,可实际上,是你爹偏心啊,”窦春云语气微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是无儿无女,可你爹,是有儿子的。” 姜含菱微怔。 姜尘宁在跟窦春云成婚之前,曾与一个村妇交好,后来那妇人有孕,便赖上了姜尘宁。那个时候,姜尘宁的母亲还活着,死活要姜尘宁将村妇接回家,十月怀胎之后,那妇人便生了一个儿子。 后来姜尘宁进京赶考,中了探花,后与窦春云相遇相知,窦春云年轻好哄,轻易的就被哄的嫁给了他。 待到姜含菱都五岁大了,窦春云才知晓姜尘宁竟然有一个儿子!那个村妇知道姜尘宁升官发财了,便趁着姜尘宁的老母亲不注意,带着她的儿子踏上了寻夫之路。 哪知遇到山体滑坡,人就这么没了,远在乡村的姜尘宁老母亲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吸上来,也跟着去了。 好在当时有村民路过,扒开山石泥沙将人给挖了出来。村妇已死去多时,尸体都僵硬了,好在她儿子被她死死的护在怀中,尚有一口气留着,后来便被赶过来的姜尘宁带回南蜀京城了。 窦春云知晓后,自然是不会同意姜尘宁突然冒出来的儿子进府,她才是正妻,那个村妇的儿子顶多算是个外室生的。 外室生的子女,比庶子的身份还要卑微,根本就没资格在主府里长大,姜尘宁另外买了个宅子,请了必修妇人照看。 一晃多年过去了,那个外室子的消息被刻意隐瞒,新来府邸的人基本都不知晓有这个人的存在。 窦春云却是一辈子都不敢忘,府中的三个女人都没生出儿子来,这个外室子,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筹码。 她不能让这个筹码落到柳冰若的手上。 “窦家家底丰厚,若有窦家扶持,你爹自然不敢再小瞧我们母女,”窦春云冷笑一声,低声道:“到时候,柳冰若不想交发出管账钥匙,也要交出来!” “界时,我定要找个由头,交她打发出府去!”窦春云握着姜含菱的手,温声教导,“儿啊,所以在这个时间段,你万般不可生出任何的事端!哪怕你心仪那个萧大人,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引起你爹的不快。” “萧大人同爹爹共同为皇上办事,爹爹便是知晓了,又如何会不快?”姜含菱嘟着唇,咬牙道:“那个小蹄子说的对。皇上还未下旨呢,能嫁给萧公子的,也不一定就是她!” 这傻孩子! 窦春云摇摇头,叹息一声,“你放心吧,那个农家女,是不可能会嫁给萧祈袂的,你只需要听我的话,耐心等待便是。” 那本来就是她从乡村里找了个与窦青霜母亲相似的农家女,等时机成熟了,她的身份自然会曝光,那婚事从始至终都不会成的。 这个计划窦春云不会告诉姜含菱,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家女儿的性格,若是知晓了,必定第一个跑去告诉那萧祈袂。 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放心,娘自有办法。”窦春云笑道,“你就安心等嫁吧。即便做不了正妻,便宜了那个小贱人。来日方长,她到底是做不了主母,界时,你再取代她便是。” “你阿爹快要回来了,去屋里收拾一下敝妆容,求求你阿爹,看看今年的春献,能不能将你带上。 春献? 姜含菱想到那光至老和尚,眼珠子微微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扬起笑来,提着裙摆便转身离去。 第四十七章 噩梦 “小姐。” 隐蔽角落里,姜雨柔望着姜含菱远去的背影,用帕子拭去额角细汗,美目微转,忽而淡淡一笑。 嬷嬷见她笑的开心,心底便有数了,也不再多话,默默的站在姜雨柔的身后,垂着头,满目慈爱。 她这辈子识人无数,像姜雨柔这般聪慧的姑娘,注定会比姜家大小姐过的顺当。 “阿爹去了宫中这么久,今日也该回府了。”姜雨柔提着裙摆,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可惜没有进去见到萧祈袂的机会,“准备些吃的,送去柳小娘的院中。恩,按柳小娘平日里的喜好,多送些过去吧。” 她与母亲李从雁在家中谨小慎微的活了那么多年,一直攀附在窦春云的脚边,如今无意中知晓窦春云在担忧着什么,她好似没有什么理由能够视而不见。 父亲偏爱柳冰若,多日不见,必定蜜里调油,最是适合听到些称心的话,比如,让柳小娘有个依靠? 姜雨柔唇角笑意加深,无意间瞥到路边的色彩多种的蝴蝶兰,像一只只蝴蝶,在半空中飞舞。 那柔弱的身姿,卑微至尘埃里的孱弱,像极了她的母亲李从雁,在这偌大的府中,如一只炫丽蝴蝶,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姜雨柔叹了一口气。 李从雁也在厅中,她生来便胆小,每每都会被窦春云吓的心悸,轻则恶梦连连,重则卧病在床。 “给我阿娘也准备些她爱吃的马蹄糕吧,”姜雨柔自怀中掏出些许碎银,交给嬷嬷,“去醉羽楼家买,她惯爱吃那家的。吃了这么些年了,也不觉得腻。” “夫人念旧重情,”嬷嬷笑着接过,盯着手中的少的可怜的碎银,心中又难过又愤怒,“老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每月都会扣小姐的月钱。半年才这么点银子,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无妨,她开心便是。”姜雨柔理了理裙摆,瞧见衣角上有个污点,登时心疼起来,“这可是阿爹在宫中带回来的绸缎做的呢!” 嬷嬷看着她,忽然道:“以小姐的才华,倒也不是配不上那萧祈袂。大小姐是个惯会发脾气无脑的人,若想做些错事,倒是比那位刚来的表小姐要容易多了。” “嬷嬷也觉得表姐不可小觑?”姜雨柔唇角含着一丝笑,“也不知她是性格真的冷漠,还是不懂人情事故。总归,是不要介入她跟窦家母女的斗争便可。至于那个萧祈袂,那可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小姐自有打算便好。” 嬷嬷与姜雨柔会心一笑,快走到自家院前时,一位常伺候在李从雁身边的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姜雨柔的面前:“小姐,您快救救夫人吧!” 姜雨柔脸上笑容一僵,心中一跳,登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提着裙摆便往院中跑去,远远的,便瞧见自家母亲李从雁正跪在地上。 姜尘宁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可怕,站在院中的下人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李从雁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旁边不远碎了一地的盘子,各种美味佳肴洒在地上,混合的菜汁顺着地砖缝隙缓漫延,浸湿了李从雁铺在地上的裙角。 “父亲,”姜雨柔小心的端着自己的仪表态度,走到姜尘宁身前,恭恭敬敬的福身,“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姜尘宁阴寒的目光射来,落在她的脸上,姜雨柔被瞧的心惊肉跳,垂着脑袋,不敢言语半分,也不敢替自己的母亲求一分情。 能够坐上宰相的地位,并不是只靠运气,该有的手段,姜尘宁做的可不比任何人差。 窦春云风风火火的过来了,上来就一个巴掌甩在李从雁的脸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不知廉耻的贱人,竟然用这等下三烂的手段!你以为你是乡野里的鸡,可到处撒野的吗!?你将姜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李从雁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姜尘宁连喝了好几杯的凉茶,仍不解心头窜出来的邪火,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森寒的盯着李从雁看了一会儿,不发一语,起身离开了。 这么多天来,这还是窦春云与姜尘宁的第一次相见,望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窦春云急了,恶狠狠的瞪了李从雁一眼,对着下人吩咐道:“将这贱人押到祖宗的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起来!” 身边的婆子应是,窦春云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然而姜尘宁走的极快,等她追出来时,哪里还能找到他的半分身影? “老爷去了柳娘子那里了。” 身边的嬷嬷小声道。 窦春云气极,手中的帕子都要被绞碎了。 柳冰若正在浇花,身上着了件白色素衣,衬得她身材玲珑,面容姣好,听见响声,她转头望去,便瞧见沉着脸的姜尘宁朝她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老爷….啊!”柳冰若被猛然抱起,吓的她赶紧搂住姜尘宁的脖子,最终被一把扔到了床棍上,疼的她连连低呼。 姜尘宁扑过来,胡乱的扯着床帷,“乖,赶紧给老爷生个儿子!” …… …… “柔儿,”李从雁泪流满面,柔弱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柔儿,阿娘糊涂,阿娘真的糊涂了!” “娘,”姜雨柔心中急的不行,眼睁睁的看着李从雁被人从地上架起来往外拖,她倒是想抓住李从雁,但又敌不过这些老妇人的力气大,只能跟在她们的身后跑,急的眼泪直掉。 李从雁心中懊悔不已。 这么多年来,姜尘宁除了几次喝过酒之外,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自己,每次回来,眼中只有柳冰若。 窦春云是他发妻,他无法置之不理,柳冰若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人,最为欢喜的人,自然也不会冷落她。 唯有自己。 因为自己软弱无能,所以连累自己这般优秀的女儿也跟着一起被轻视,明明自己的柔儿看起来更像嫡女一些,偏偏因姜含菱为窦春云所出,所以她的柔儿才这般不被重视! 所以她派人一直跟着姜尘宁,提前半个小时知晓姜尘宁回府的消息,于是便在所有人之前,将姜尘宁请到了院中。 姜府无子。 只要自己生下一个儿子,或者半个女儿,他们的生活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李从雁在大夫的手中买了些药回来。 但哪知姜尘宁反应如此之快,稍有不对的苗头,便将整张桌子都给掀了,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给生吞活剥了。 李从雁怕了,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怕过。 她看到了姜尘宁眼中的杀意和即将被抛弃的刻骨的冰寒,她瞧见自己的女儿姜雨柔被连累到庶女都做不成,她彻底的慌了。 姜雨柔也急的不行。 母亲这个人很好懂,看她眼神,便能猜到事情的七八分重要性,她绞着手中的帕子,猛一咬牙,转身便朝着院外跑去。 窦青霜正盘坐在薄团上,双眼微瞌,面前摆放着上百个灵位,上下三层,排列的整整齐齐,帷帽被她摘的放在一边。 外面由远至近传来极为嘈杂的声响,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随后李从雁被人一把推了进来。 李从雁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额头‘呯’的一声撞在柱子上,当场晕了过去,身后的门又‘呯’的一声关上了,丝毫不管她的死活。 窦青霜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在厅中时,这个女人似乎站在角落里偷偷打量过她,自己抬眼望过去时,女人又急忙的低下了头。 惯是胆小怕事的模样。 翁白薇悄无声息的自屋顶落下,走到李从雁的身前,用脚踢了踢她,蹲下身端详良久,挑眉道:“这好像是你那三妹的亲娘,胆子小的很,常年被欺负,瞧这模样,估计又被窦春云找理由罚了一顿。” 窦青霜扔给她一个小瓶子,翁白薇接过,一手挑开瓶塞,一手捏着李从雁的下巴,将瓷瓶里的药缓缓倒进她的嘴中,“你还是这般心软。这女人虽然无害,但总归是姜府里的人,以后,说不定会有麻烦。” 窦青霜没接话,缓声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与阿爹的联系断了,但我相信,阿爹也一定在想办法同我们联系汇合,”翁白薇将瓷瓶捏在手中,猛一用力,瓷瓶便碎成粉.末,她拍了拍手,望向窦青霜,忽而笑道:“倒是在姜府的地牢中,瞧见为你挡箭的那个小丫头。” 窦青霜沉默半晌,自怀中摸出支黑色箭羽,翁白薇走了过来,盯着她手里的黑羽,半晌,沉声道:“若无这人提醒,你还记得那个小丫头吗?” “不记得。”窦青霜将黑羽收起来,“她如何了?” “不是太好,”翁白薇皱着眉头,想到所见之惨状,眉头皱的更深了,“肩膀上的箭伤没有处理过,已经腐烂,瞧那模样,腐肉入骨,若再无医治,怕是会落下无法根治的病根。身上有被鞭打的痕迹,蓬头垢面,四肢被玄铁铁链锁着。” “窦春云真狠,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翁白薇咬牙,手握成拳,捏的极紧,“难道她就不怕报应吗?” “没有心之人,何惧报应,他们只活在当下,”窦青霜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来,“什么善恶终有报,终不过是一句虚言罢了。” 翁白薇正要反驳,却听见一道极其细微的嘤咛声,转头一瞧,李从雁面容挣扎,似乎正要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第四十八章 哀求 李从雁做了一个梦。 梦里姜尘宁一反常态,对自己极其温柔。时间仿佛回到那个拥有满月的夜晚,姜尘宁拥着自己,轻轻低吟着令人耳红心跳的言语。 她沉沦,深陷,沉浸在姜尘宁的温柔中无法自拔。 后来,姜尘宁忽然瞪大了双眼,怒火刹那高涨,如火焰般直冲天际,猛的掐着她的脖子问她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诓他。 发怒的姜尘宁异常可怕。 在梦中的李从雁喘不过气来,她壮着胆子往前跑,姜尘宁像个地狱使者,阴魂不散的跟在她的身后追。 “救命啊!!” 李从雁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不待她细想,脑子一痛,便又晕死过去。 “啧,”翁白薇蹲下身,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摇头叹息,“这人的胆子也忒小了些,做个梦竟然都会晕过去,我也是第一次见。” “有人过来了,”窦青霜将李从雁放倒躺在地上,撩开衣摆蹲下,似跪在薄团上般,“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翁白薇点头,无声退下。下一刻,便听见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有人迈着极为轻微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娘….” 低泣声自窦青霜身后响起,窦青霜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姜雨柔。 父亲正在怒火之下去找了柳冰若,窦春云暂时不会对李从雁怎样,姜雨柔若想见自己的母亲,唯有趁现在这个机会前来。 “娘,”姜雨柔满脸泪痕,抚着李从雁苍白的脸满眼心疼与内疚,无声的哭泣着,忽然,她抬头望向窦青霜。 少女身着素衣,发髻只别了一根雕花银簪,柔软长发松松散散披于身后,微垂着头,露出欣长白皙的脖颈,似在真诚忏悔。 姜雨柔过去,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臂,语气仓促低沉:“阿娘的身子向来柔弱,此次受惊,必引心悸。阿爹还未消气,我见母亲,无异于火上浇油。这里唯有你,能够替我照顾我的阿娘。” 不待窦青霜回答,姜雨柔急急道:“你在琢槐医术高超的事情,早已传的人尽皆知,只要你答应帮我照顾阿娘,你想要些什么,我都会想法子将你需要的东西带进来。” 窦青霜目光从她脸落到她抓着自己手臂的双手,姜雨柔微微一颤,不自觉的松开,咬着下唇道:“你在琢槐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只不过主母与大姐并不相信,她们必定会寻着法子找你麻烦的,我在外面给你接应,总归是没有坏处的。而我,只有一个要求,帮我照顾我的阿娘,直到,阿爹消了气,阿娘能够走出这里。” “你这般确信我能救?”窦青霜抚平衣袖,目光清冷,“我想,我也并不需要什么接应。且是主母将我找来的,我若出了什么岔子,焦头烂额的人,可不就是主母?” 姜雨柔被噎住,漆黑双目盯着窦青霜,良久,才下定决心道:“也许她们并不会要你的性命,但并不代表,她们不会做其他的事情。比如,名誉和清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尽于此,”姜雨柔绞着帕子,“表姐大可不信。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表姐的下场,难免是死路一条。 “我做接应,主母与大姐商议的事情,我会告知你。界时,你再找个机会出来,”姜雨柔捏着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府中,我不与你为敌,你也可以拿着手里的把柄,去告知主母和大姐,让她们权衡利弊。” 见她不为所动,姜雨柔心一横,忽而起身,面对着窦青霜后退几步,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表姐,求你救救我阿娘。主母和大姐那边的事情,由我来解决。表姐不必费一丝一毫,只管安心等待出去便是。” “如果表姐不信我,雨柔对天发誓,”姜雨柔直起身,伸出三根手指发誓,“若泄露半毫,便叫我不得好死。!” 古人对誓言向来看重,尤其对天发誓。 窦青霜回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姜雨柔,未说话。极其安静的屋子当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姜雨柔和窦青霜朝着窗口望去,姜雨柔连忙起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在来人推门之前,悄摸的躲到柱子身后。 负责看管的仆人推开门朝里面望了一眼,刚刚交接班的时候,先前的人跟他说过灵堂里面的情况,见窦青霜和李从雁在那里,也未觉得奇怪,环视一周,见无其他奇怪之地,便将门重新关上了。 姜雨柔屏住呼吸,直到人走了,她才敢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在窦青霜的面前,忧伤道:“我只有这一个阿娘了,求求你,救救好她吧。” 窦青霜未说话,姜雨柔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哨子来,递到窦青霜的手上,郑重道:“姜府之中,唯有我擅乐器。只要你吹响此哨,便是再困难国,我也会想着法子进来的。” 姜雨柔交代了很多,窦青霜却是一句话都未说,姜雨柔又气又急,却又拿她没有任何的办法。 “我走了,”姜雨柔一步一回头,在看到自己家的母亲时,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赶紧拿帕子拭去泪痕,目光坚定的看了窦青霜一眼,便小心翼翼的打开门,转身离去。 良久,翁白薇自梁顶上降落在地,目光在窦青霜手中的小哨上盯了良久,才缓声道:“姜府二女的才气,也不过如此。” 窦青霜拿着那个小哨子没有说话,翁白薇看她盯的认真,不想打扰她,只得小心翼翼道:“怎么的,你认识这个哨子?” “不识,”窦青霜摇摇头,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淡然道:“府里的各项暗道,你都查清了?” “这还不是小菜一碟!早在前两个时辰我就已经探清了,”翁白薇鬼鬼祟宗宗的小声道, “除了前两日找到的通道外,今天上午的时候,我还发现两所可疑的地方。这两个地方皆无重兵把守,却挂着两把铜锁,锁上痕迹斑驳,想来时间已经过的很长了。” 第四十九章 地道 窦青霜将李从雁扶正仰面躺平,自怀中摸出银针,搭脉走穴,正在噩梦中的李从雁情绪逐渐稳定,眉眼舒展了几分。 翁白薇眨巴了一下眼睛,“你不会真的相信姜雨柔说的话吧?她为庶女,又处处受那姜含菱的挤压,却依旧出落得端庄美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非寻常深闺女子能够做到的。” “有她在,我们离开姜府的可能性更大,”窦青霜将哨子塞入李从雁怀中,为她整理好微乱的衣襟,“也不用我们想着法子避开看守我们的下人。” 翁白薇点点头,深觉有理,心中不由得对窦青霜更敬佩几分,敬佩中又陡然生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悲凉。 翁白薇将这种感觉强行压回了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叫窦青霜受半分的委屈与伤害! 姜雨柔果然有心,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将门口的人支开,递了个食盒进来,人未进门,只低语了句照顾好她的母亲便离开了。 翁白薇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食物一一拿出来,口水咽了咽,咂舌道:“这种吃食,得花好大的代价请人开小灶了。这姜雨柔也真够用心,也够小心,怕姜尘宁怪罪,便将你给推出来。” 窦青霜捻了块绿豆糕点,刚咬一口便觉有异物,将食物吐在手上,掌心中是一张叠好的纸张,她展开一看,里面裹着一根残香。 自古以来,檀香只敬鬼神,无论哪种,于人来说都是冒犯,是大不敬。翁白薇呸了好几口,一把拍掉窦青霜手里的香,咬牙道:“好你个姜雨柔!” 竟然咒她们!? “她应该是在提醒我什么,窦春云是不会放任我在府中的,尤其,她对萧祈袂很满意,”窦青霜盯着被翁白薇弄的一片狼藉的地面,起身,将沾在裙角上的食物碎渣抖掉,拍了拍手,“姜含菱要嫁给萧祈袂的执念只差写在脸上,有我这么个阻碍在这里,窦春云定然是要想法子的。” 她的目光落到一排排摆放着的灵位上,檀香袅袅,上面刻着姜家百年来的宗室祖宗的名字与荣耀。 窦青霜眉头微蹙。 “走吧,”翁白薇打断她的思绪,递给她一块蒙面黑布,“今天这个女人给姜老头下了药,一时半会儿他还下不了女人的床。窦春云没空管你,姜雨柔怕也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才能求到你跟前来。今晚是我们离开的好机会。” 其实在琢槐的时候,她就已经找到了窦青霜,但是那个时候赵煜也在,四周如铁桶般无坚不摧,翁白薇无法将窦青霜带走。 没了赵煜这个程咬金,离开南蜀也不是什么难事。 窦青霜将面蒙上,翁白薇将门栓好,朝窦青霜挥挥手,窦青霜跟在她的身后,两人走到祠堂的角落。 翁白薇前后看了一眼,一只手延着墙体轻轻下滑,到第三块砖时停下,微一用力,那块方形砖便凹下去一点。 离窦青霜脚边约莫三米地方,有块地砖缓缓打开,露出黑漆漆的洞口,隐约有一丝阴冷的风灌出,叫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翁白薇却是在旁冷笑出声。 “姜尘宁这老滑头,一点新意都没有,”翁白薇冷哼一声,“阿爹在造府邸时,深怕有敌人来袭,便求白玉刹出主意,白玉刹给我家画了一张图,阿爹便照着这个图造了数个隐蔽的逃生通道。” “后来也不知晓这张图给丢哪里去了,”翁白薇嗤笑一声,“查探姜府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想来,那图必是叫这老贼给偷了,也幸好是他偷了照着样给造出来的,否则,我们想要从这里出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窦青霜无言。 白玉刹是阿爹的谋略军师,当年军中无一不叹其鬼才之能,除擅兵法排阵外,与苏长望之师亦可比拼一二,只是其脾性太怪,没有多少人喜欢他。 也只有窦春庭这种心大的将军能够忍受白玉刹。 窦青霜对于白玉刹的印象没多少,只记得幼时曾见过一面,远远的,便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深深的嫌弃。 所以她也很不喜欢白玉刹。 朝廷也不是没在他身上存过想法,只不过每每过去劝诫的人,无论离矮胖瘦,均被白玉刹那条毒舌给喷了回来。 便是皇帝去了,他也没将人放在眼里。 自此,便再也没有人管过白玉刹,所以他跟着窦春庭一起死在战场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去收尸。 得罪的人太多,便会是这样的下场。 可这并不代表其才能会被湮灭,反而他死后留下的遗迹成为全天下之人争相争抢的圣物,姜尘宁便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造府图给拿到了手。 “我先下去,”翁白薇将一个火折子塞到窦青霜的手中,将黑布蒙上,“白玉刹那老东西惯喜欢加些害人的东西,也不知道姜尘宁有没有一脉承传,这布上抹了阿爹给过的解药,落地之前,你千万莫要摘下来。待我下去之后,你再跳下来,我在下面接住你。” 窦青霜点头,翁白薇便从洞口跳了进去。 这洞口角度开的极其讲究,尽管祠堂内灯火通明,却依照不能照进洞内几分,窦青霜俯身听着翁白薇落下去的风声。 衣袂之声刹那消失,只剩下了冷风刮过洞壁的声响。 窦青霜眉头轻蹙,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霜,”翁白薇的声音撞击着洞壁飘了上来,似远似近,有几分不太真切,“洞口很滑,小心些下来。” 窦青霜打开火折子探进洞内,光线只照亮了约莫半米,洞壁被打磨的很是光滑,解手冰凉,缓了几分夏日的燥热。 底下也燃起忽明忽暗的火光,窦青霜心中稍定,灭了火折子塞入怀中,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却未曾看到,祠堂的烛火在那一刹那间,齐齐熄灭,有阴冷的风从缝隙中钻了进来,呜呜低鸣,似在低语,叫人心底发寒。 窦青霜坠落速度极快,她的后背贴着光滑的墙壁,冷风在耳旁呼啸着,如在坐冷风滑梯上般,好在不久之后,窦青霜逐渐瞧清烛火后方翁白薇的面庞。 洞口末端的开口设计巧妙,窦青霜只觉得身子一轻,借着惯性突然就改变了坠落方向,越过翁白薇的头顶,扑落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阿霜,阿霜!!”翁白薇脸色一白,她眼睁睁的看着窦青霜从自己头顶飞过去,吓的追过去,却碰到一堵墙壁,她猛的拍打着墙壁,“阿霜!阿霜!?” 窦青霜落在了干草堆之中。 她拨开草堆爬了出来,听见翁白薇焦急的声音,贴着墙壁道:“我无妨。” 隔着墙壁,窦青霜都能听见翁白薇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缓了半晌,才又焦急道:“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寻你!” “恩。”窦青霜拂落身上草,眼前逐渐适应了黑暗,四周的景象隐约能够瞧出个轮廓,她摸出火折子点燃。 她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没有上顶的过道,前后黑暗一片,瞧不到尽头,过道宽约莫三米,墙壁光滑,左右十米都放了干草。 给了生的希望,又求生无门,生死并存,果然是白玉刹的风格。 “翁白薇!”她朝空中喊了一声,声音似层层波浪一般,远远近近的传去。 “阿霜?”翁白薇的声音同样虚幻飘渺,不太真切,不知是远是近,只听得出焦急,“白玉刹不会对生道设死防,但若要寻到出口,却要花些心思。” “别来寻我,白玉刹不设回头之路,”窦青霜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拿着火折子,“会有三个出口,无论从哪里出去,城外凉亭集合。” 翁白薇咬牙,猛的捶向墙壁,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但窦青霜说的对,如果强行逆行,也不知道白玉刹那个老东西会放出什么暗器来。 自家人不会走回头路,不知深浅的敌人会,若逃不掉,也能与追来之人同归于尽! 翁白薇从来没觉得白玉刹这般讨厌过。 “阿霜,我在亭外等你!” 翁白薇的声音渐远,很快消失不见,再细细去听,只有不知从哪儿灌进来的冷风,窦青霜深深的吸了口气,手指细细的在光滑的墙壁上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块凸起的鹅卵石,摸清圆润的尾向,她才朝着一端黑暗缓缓前行。 “白玉刹,自小我就不喜欢你写的书籍,觉得隐晦难懂,你大抵是记了仇,”窦青霜的手一直摸在墙壁上,“若不是阿爹絮絮叨叨的告知我你的脾性,今日,我是不是就会死在你的手上?” 无人回答她的话,偶有一滴水滴落下,砸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仿若那个男子冰冷的眼神。 可能是太冷了,冷的她的意识都随着黑暗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明媚的下午,窦春庭抱着她,拿着本潦草字迹的手札,生硬强搬的告诉她里面的含义。 她是懒得听的,阿爹却是乐此不疲,一直教导,那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的,似乎还有战场上的喊杀声。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窦青霜猛然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墙壁上,有丝打斗声隐约传来。 第五十章 生机 刀剑碰撞声急促又激烈,短短数秒,便尽数消失,四周一切回归寂静,只剩下冷风刮过耳畔的呼啸声。 窦青霜将火折子塞入怀中,呼吸微屏,继续摸索着向前。 白玉刹担忧窦家的脑袋瓜子转不过弯来,便在墙壁上每隔数百米便埋下一颗鹅卵石,圆润的一端便是朝着出口的方向。 黑暗逐渐聚拢,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无力感,若是常人,怕是早就疯了。 窦青霜踏着无声的黑色,身子微微一顿,缓缓向前摸索约莫十来步便停了下来,她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底一沉。 鹅卵石没有了,却未瞧见出口的光亮。 她脑海里仔细回忆着儿时窦春庭对自己说的话,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酥酥麻麻的,似有电流穿过。 心中咯噔一跳,窦青霜缩回手指,却在此时,墙体‘轰隆’一声巨响,碎裂出一道缺口,千万道光芒刹那刺破黑夜,窦青霜只觉双眼一痛,登时白茫茫一片,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她捂着双眼顺着墙壁蹲下,头顶上方不远处传来兵器激烈打斗的声响,强劲的风声刮着碎石落在她的身上,疼痛不已。 有人由远至近而来,掠至她身边,窦青霜只觉衣领一紧,被人拎着腾空而起,朝着一方急掠而去。 似有人追来,但拎着自己的人功力更高一筹,不一会儿便将追兵甩掉,几个轻跃之后,一把将窦青霜扔在了地上。 一个无门无顶的屋子,只有光秃秃的四壁,墙面很高,似悬崖一般。窦青霜逐渐适应了光线,抬头冷眼看向堵住唯一出口,拿着火折子的两个黑衣人。 昏暗的光线中,窦青霜双手被反绑着,绑法独特,一时之间竟挣脱不开,只能老老实实的靠在墙壁上。 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受了极重的外伤,不断的有血迹顺着衣服流下来,浸湿他们脚底下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个子有些高的黑衣人吐出一口血水,喘着粗气,看她一眼,低声道:“怎么不杀了她?” 矮个子黑衣人‘嘿嘿’一笑,眯着双眼盯着窦青霜,“难道你没发现吗?墨鬼阁那厮下手从来失过手,但这小娘们出现后,那厮明显迟疑了,否则,你我又怎能逃脱?” 矮个子走了过来,伸手捏住窦青霜的下巴,目露凶光,“小娘们,你最好老实交待,你跟墨鬼阁的人是什么关系?你也别指望有人来救你,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老子带着你一起上路!” 窦青霜目光微动,没有说话,面色苍白,瞧起来是被吓坏的模样,被绑住的双手不动声色的解开绳索,“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墨鬼阁。” 矮个子显然不满意,高个子不耐烦,他按着不断出血的腹部,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消失,仅仅站着便是在强撑,他冷眼盯着窦青霜,身姿有种独特的气质,非一般匪徒,“北炽皇室培养出来的墨鬼阁可是连一品大臣都敢直接斩杀的,却唯独对你有了迟疑,小姑娘,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不该捂着的事情,就不要捂着了。北炽的二皇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北炽二皇子?谁? 窦青霜大脑在飞速运转着,看来她是意外卷入了一场争乱之中。她跟这双方都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却不能说没有关系。 这个人,会杀了自己的。 两个黑衣人直勾勾的盯着她,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未放过,沉默半晌,窦青霜道:“我是奉命在此等候。”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矮个子凑上前道:“奉命?二皇子的命令吗!?” 窦青霜顿了顿,又道:“我不知,只知道此地乃白玉刹布局之地,诡谲异常,主子下令呆在原地,否则性命不保。” “白玉刹,哈,”矮个子突然笑了一声,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二皇子所求之地,便是在这里!我们要赶快回去!这小娘们有用,哈,大哥,此番出来果然有收获!!” 窦青霜被矮个子拽了起来,一根银针顺着衣袖坠落至地,矮个子似无所觉,见高个子站着不动,急道:“大哥,你在发什么呆?再不走,等墨鬼阁那厮追过来,我们可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高个子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那根特制材料所打造的银针上,面色沉重,缓声道:“前几日,我们跟着二皇子进南蜀的时候,曾听闻琢槐出了一个神医。” 矮个子一怔,高个子的面目变得逐渐扭曲,“一个能将疫病治好的女人,北炽帝怎么可能会放其出宫!?” “她根本就不是墨鬼阁的人,她是窦春庭之女!”离个子怒目而睁,抽出带血的长刀,“窦氏血脉,必须除之!” 窦青霜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说翻脸便翻脸,见那高个子抽刀,猛的挣脱开矮个子的钳制,一脚踹在矮个子受伤的腿上。 矮个子哎呦一声倒地,极其痛苦,抱着受伤极重的腿似去了半条命,恨恨道:“小贱人,老子要杀了你!” 他身上数道伤口,窦青霜哪儿不踹,专挑伤的最重最痛的地方下手,此举之歹毒,叫人咂舌。 离个子举着刀砍来,窦青霜眸光一冷,一边盯着离个子砍过来的刀,一边急促的摸索着墙壁,在摸到一块似花的凸起时,猛的蹲下,一个旋身堪堪躲过离个子砍来的刀。 矮个子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血色遍布双眼,狠狠的瞪着窦青霜,咬着牙低吼道:“窦春庭那老东西,为了南蜀那个昏君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活该父子都死在了战场,他就不该留下一丁点的血脉,只配灭族的窦氏!” 窦青霜扶着墙壁站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渗人冷笑,手指沿着墙壁花纹缓缓转动,眉眼微挑,神情倨傲,厉声道:“我阿爹英雄儿郎,为民而生,为国而战,死也是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一生忠诚,从未背叛退后,是南蜀百姓们的信仰,天下人的标杆,你们算什么东西,一群宵小之辈,连提我阿爹名号的资格都没有!” 高矮黑衣人气的身子发抖,皆举着刀朝窦青霜砍来,见那带血的刀带着血腥风气砍了过来,窦青霜却出奇的冷静。 她的手指紧紧的按在墙壁花纹两侧,白玉刹独爱四月微白桃花,亦对其恨之入骨,每造宅之地,必有此花纹暗格,触之即可刹那之间脱险,亦可能会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极其随性,所造之术的后果皆将由天定命运,窦青霜也不知道松开手之后,自己是跟他们一起死,还是会逃得另一条生机之路。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脚将高个子踹飞,离个子狠狠的撞到墙壁上,骨骼刹那尽碎,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双眼睁着,当场死去。 矮个子大吼一声,朝窦青霜砍去,那道黑影如瞬移般疾掠而来,手起刀落,矮个子手臂便喷着鲜血飞了出去。 “嘿,”矮个子苍白着一张脸,笑的诡异,一只手竟从衣领中探出,一掌拍在窦青霜的肩膀上,下一秒,他的脑袋便被抛入空中,狠狠坠落在地。 窦青霜痛的只觉得眼前一黑,按着花纹的手刹那失力,手一抖,整个人便软了下去,那道黑影似‘咦’了一声,闪至她的身前,一把拽住她的前领。 肩膀上的重击痛的她连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低低的咳了好几口,大口大口呼吸缓解疼痛,缓缓睁开了双眼。 但见眼前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他身着一身黑衣,面上没了从前那般懒洋洋的不正经,正皱着眉头看她。 正是赵煜。 这会儿看到赵煜,窦青霜竟不觉得哪里奇怪,反正这个人表里不一,极擅扮兔子吃各类猛兽肉,哪里对他有利就能在哪里见到他,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整个地面隐隐的在抖动,一条条蜿蜒似蛇的裂缝,从他们的脚下似蜘蛛网般向四周碎裂开来。 窦青霜连惊呼都来不及,地面便坍塌了,一阵失重感传来,窦青霜甚至都来不及有其他的反应,便向着下方急速坠落。 赵煜双眸微睁,一手揽住窦青霜的腰,将人带入怀中,借着碎裂坠落的石块向着黑暗的下方跳跃。 男人的怀抱雄厚有力,散发着淡雅好闻的气味,窦青霜的脑袋被一只手按着,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能够清晰的听见赵煜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似有魔力一般,带着催眠麻痹的魔力,有那么一瞬间,窦青霜竟然都感觉不到肩膀上的疼痛,眼皮子也逐渐沉重起来。 “窦家小丫头,”赵煜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上响了起来,语气诙谐,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你自己一个大夫,不会连自己都医不好吧?还是你瞧本世子丰神俊郎,存了赖上本世子的意念?那会儿你的叫喊声,可是中气十足,传音千里,否则本世子又怎会‘这么巧’的赶过来呢?” 窦青霜脸都黑了,嘴角狠狠一抽,肩膀上的疼痛抽的她神经发麻,脑中的混浊在刹那烟消云散。 垂眸望了一眼黑无尽头的下方,她嘴角缓缓的勾起一抹笑来,衣袖微抖,几根银针落于她手。 窦青霜捏着银针的指尖逐渐泛白。 呵。 如果不是前方生死未知,这会儿子,她早就一针扎死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