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奇遇 黛青色秀丽的山峰,任青草间浮起来的白雾慢慢环绕,好似女子娥眉间,淡淡的哀愁挥之不去。 这山,唤作个封龙山,山下有个书院,便唤做封龙书院。 书院内,柔丝细雨轻拂园中几株梅花,嫩花粉屑又伴雨纷飞,随风飘满石阶,竞惹动几分暗香浮来。 此间,种了不少梅树,是为梅园。 梅园内,一排排青砖瓦房,雨打琉璃瓦,叮当有声,屋子里又传来书声郎郎。 又是一年科举时,儒生们正紧张备考。 俗语云,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书声,雨声,叮当声,声声悦耳,忽然,一阵喧闹声打乱了本该祥和一片的气氛。 “哎,陈兄呀,你怎么沾了一身污泥呀!” 屋内,一位极其俊俏秀丽的书生,正懊恼不已。 他脸上白白净净,身上却不知在哪里跌倒,蹭了一身污泥。 这也便罢了,还有一股淡淡臭鱼腥味儿。 其余儒生没人敢靠近他,却又围得水泄不通。 他穿着一身破烂,脏污的长衫,膝盖处已蹭破,布满黑泥,却更衬出他肌肤胜雪。 曾不止有一个人怀疑,这家伙为何长得如此秀丽,活脱脱一个女人相。 假如,真的让他换上罗衫长裙,怕也是姿色不俗! “陈兄弟,我这里有件长衫,你先换上!” 一个热心的儒生,手捧着一件干净的长衫。 说话间,他便要上手帮他脱去长衫,而他如同踩到刺猬一般,把人家一搡,推到一边。 “干什么?我自己来!”一声极细的尖叫声响起。 他那惊恐的大眼睛,在那一刻露出慌张神色,一下子让那儒生为之一愣。 看那人神情好似一个大姑娘一般,脸露惊惶神色,生怕被别人占了便宜似的。 更让那儒生百思不解,只好怏怏道: “行,得了!你自己回头换上!” 他把长衫扔在桌上,嘟囔了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 众人知这家伙向来如此,坐卧行止,极像个女子,便也见怪不怪了。 众人的眼神纷纷盯着他放在桌上的物事。 擦抺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扔了个满是黑泥的破麻包。 “思雨,我们的书是不是都湿了!” 一个极老实的书生,极小声的问询,不免说出了与他有一样想法,众儒生的担心。 原来他叫陈思雨,因为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才被书院聘为书办,写一些往来公函,信件,还稍带干一些杂活。 “没看见下小雨嘛!” 面对这样的无赖的辨解,让那发难的人,一时为之气结,他人也木讷,竟一时语塞。 耍赖的陈思雨长得却极为俊秀,脸上皮肤细白,吹弹可破,身上的青绿色长衫却补丁落补丁。 他身体很柔弱,似弱风扶柳,那长衫罩在他身上,显得极不合适,几乎快要将他整个进去。 他的声音又细又软,口气却显强硬,一直为自己辨解。 “那个卖鱼的林阿大,走路也太不小心了,拉着一车鱼,翻了车又撞到我,能怪我吗?” 他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 实际情形是,他脚下那双布鞋早已糟烂了,碰上雨天,底都快烂穿了。 他只顾为躲雨一路小跑,却脚一滑,扑倒在刚从城里进回的一车臭鱼烂虾中。 他躲开了雨,却没躲开鱼。 果然,从麻包里一连拿出几本经要,策论,几乎全湿透了,上面还沾了一层黑泥。 离老远就闻到一股臭鱼腥味,直让众人掩鼻皱眉。 显见,这书已不能用了。 这可是他费了一晚上的功夫才抄写完成,不由他一皱眉,更加气恼。 可他不知道,他气恼的样子让旁人看起来更加可笑。 双颊绯红,嘴唇不自觉的嘟了起来,把书一摔,又溅自己嫩白的手些许黑泥点。 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刚才那个老实书生见这情形不干了,争辨道:“再过上一段时间,马上春闱了,那些要考到的经义要点,我可是急要的!” “你放心,大不了今夜我再誊抄一遍,明日铁定给你,误不了你的锦绣前程!” 陈思雨几乎要抓狂,而那书生却也不依不饶,“说定了,明天,否则,我一个大子不付!” 打发走了那个勤奋,又老实,而又小气的书生,瞬间一旁三五个书生很快围了过来,个个脸上绽放着神秘兴奋的笑容。 “喂,陈思雨,我们的书呢?该不会也湿了吧!” 他们的声音也变得极小声,眼中有着异样,兴奋的光采,眼睛都盯向了他那只破旧的书袋。 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从那破包里用三根秀指拈出一本书,扔了过来。 那书的封皮居然用最烂的草纸,可上书三个字,闺中阁,字迹却分外娟秀。 其中一人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展开来看,神色似乎在期待什么,可他很快一连翻了好几十页,啪的一下将书摔落。 显然,他神色显得失望透了,极为不忿,“这,什么呀,上册就解开衣衫了,如何这下册又系上了呢?” “咳咳!” 陈思雨的脸,白中透红,似带一些谦意,却眼波流转,大眼一翻,又耍无赖,冷声道:“当然了,这十文钱的书,还想宽衣解带?” “你……” 那书生还想争辨什么,却被一旁的书生挤在一边,朝他哂笑了一声:“十文?你可真大方!” 陈思雨一见是他,忙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神情已变得恭敬:“郑公子,您的书!” 这书用油纸包包得极严密,比那装它的破布包还多了几分贵气。 那人也抢书在手中,撕了封皮,津津有味在一旁,看得两眼直放光,可却翻不了几页,却看完了,神情显得意犹未尽。 “哎呀,我这一贯钱也花得冤枉,怎么这本是个中册啊?” “哎,郑公子,这一分价钱,一分货,您这么着,我这儿还有十册,每册一贯,良心价,你若全要,一两银子就成!” 陈思雨见这郑公子似乎心有所动,连忙循循善诱,可那人一脸肉疼的表情,看了看那破布包里油纸包包得规整的十册书。 显然,他还是舍不得。 忽的叮当一声,桌上扔来一锭银子,居然是五两,众人全惊了。 只见一个穿着墨绿长衫的胖书生打门口进来,那银子就是他掷在桌上的,显得漫不经心。 “你的书我全包圆了,不过,有比这些更好的吗?” 静, 众书生为之惊谔,五两银子都能承租上好的茶山了。 “有,有,有!” 陈思雨一看这又胖又白的家伙就是个极有钱的主儿,身上的衣料一见就是上等的湖丝,忙不迭凑近过来,两大眼都放光,一脸贱笑的样儿。 他忙从怀里掏摸出一本用绸布包裹的书,解开布包,露出用上好绢纸装订的书,封面上三个更为娟秀的字,满园春。 不光如此,这封面上所画的亭台,楼阁,云雾缭绕,穿行其间,还画了众多女子,形态各异,或坐或卧,或嬉戏其间。 而且寥寥几笔,就将这些女子个个绝色,衣衫半露,体态丰盈,行止间,媚眼如斯的神态就跃然纸上。 众书生一见之下,大张的嘴根本就合不拢。 不能不佩服思雨的画功,直把众人心火撩拨的心痒难耐。 “这个,这个,还有吗?” 旁边那郑公子见了,咽了口唾沫,眼巴巴的望着那本书,“便宜点,我也想要一本!” 陈思雨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比出三根秀长的手指。 “三贯钱?我马上给!” 那郑公子忙起身掏钱,却见思雨轻轻的摇了下手指,淡淡的一句话,让那郑公子像踩到了刺猬一般,“什么?三两银子?你要杀人呀!” “童叟无欺!” 陈思雨面不红,心不跳的回答,让那郑公子愤而怒骂:“你个娘娘腔,想银子想疯了!” “呸,谁不想银子,好像你是朵白莲花一般!” 陈思雨这一句骂,引得屋中众儒生哄堂大笑。 那郑公子只好服软,“三两,就三两!” 他正要伸手去拿那本书,却中途被那胖书生拦下,“这本我也要了!” 陈思雨一见是这个有钱的书生,忙一脸堆笑道:“这位公子,这本他可出三两银子呢,回头我再多写几本,再给你优惠些!” 可那胖公子依然不答应,“不,这本我再出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口,语惊四座,陈思雨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大的眼睛盯着这个胖书生,不由心生狐疑。 “兄台,你是新生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呀?” 那个郑公子和几个书生小心的去探这人的口风,哪曾想,这人口风很紧。 “不错,我刚来没两天,正跟着王先生学四书!” 封龙书院,生源极杂,各色人等,应有俱有,众人见他不愿透露太多,也就不便再相问。 陈思雨也对这人十分好奇,不过,他一见桌上那锭银子,几乎眼都直了。 这人来路怎样先不去管他,这银子真真切切摆在这里。 他忙将银子抄在手里,一掂,十足的分量,本来就俊秀的脸上,更笑成了一朵花。 第二章邻里 晨,天刚蒙蒙亮。 街市上,小贩已开始陆续进城,长街上,商户们已开始了一天的忙乱,人声嘈杂。 相比于街市上的嘈杂,屋内显得很安静。 晨光照亮了窗纸,更显得屋内白净整洁,陈思雨还在被窝中赖床。 直到此时,她才恢复了女儿身,原来,她一直在外是女扮男装。 黑亮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被子外,恬静精致的瓜子脸宠,被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所沐浴,近乎腻白透亮。 阳光在她小巧的鼻子上流转,跳跃,大大的双眼扑闪,扑闪,若有所思。 她还在想昨天的事,从来没遇过这么好的事,居然前后卖了十五两银子。 而平常至多卖上两贯钱就能让她开心一整天。 欣喜若狂之后,她陷入了沉思。 她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蹊跷。 昨天那个胖子看穿着当然是极贵气,可他那一身上好湖丝质地的长衫也太新了,新的好像是他第一次穿。 这也便罢了,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那胖书生似乎从头至尾没怎么说话。 那人打从门口进来,似乎就冲着她来,一来就全买了自己的书。 要知道,她自己写的这些书为了迎合那帮书生恶趣味,没少在书里加料。 想到这里,自己也不过豆蔻年华,却在书里对男女之情爱,描写得入骨三分,不由脸上泛起红云。 没有人对她讲过,此时的她,样子太过惊艳。 可惜她一出门就女扮男装,书院的人至多看到她一张脸太过俊秀,以为是个俊俏的书生。 可惜惊世容颜的她,深藏闺中无人识。 咳,咳,咳咳咳…… 数声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从屋外传来,那是母亲的咳嗽声。 母亲的肺疾一日甚过一日,好在昨天赚了这十五两银子,已够抓好一阵药了。 “妈,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半夜就咳醒了,怕惊动你们姐弟俩,躲在厨房咳了好一阵,天快亮时,才回来小睡一会儿!” 陈思雨听了这话,心中极不是滋味儿,忙劝慰道:“娘,今儿,咱就去城里抓药,这银子足够抓三个疗程的药了!” “咳咳,咳……”又一阵咳到令人窒息的咳嗽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她整个人佝偻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上,两颊泛起潮红。 那是一种病态的绯红。 虽然她整个人已年华老去,却也依稀看得出当年风姿绰约的样子。 “算了,已经好不了,抓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给你扯块好布料,好好打扮一下,嫁个好人家,不要再去那书院了!” “娘,这怎么可以?” 思雨有些着急,忙站起身来,几步过来搀起她,“弟弟也想走读书的路子,蔡神医不也说了,再吃他几剂药,保管大好些!” “我的病,我知道,你快别费那个事了!” 她说完这话,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去冬今春,我感觉越发不济了,这些年拖累了你……” 她说这话时,见自己女儿双眼泛红,泪水已不自知的从她白玉一般脸颊上滑落。 见自己女儿这样,心中已是后悔说出这样的丧气话,让她难过。 “好了,好了!”她不忍自己女儿难过,“那这样,十五两银足够抓药了,给你和弟弟拉几尺新布,你那身长衫已很旧了,你弟弟也要穿的,再者,给你做身罗裙,总得有几件穿得出去的女儿装,别老扮男装了。” 想到自己女儿,每天为这个家操劳,一个女儿家,每天,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在一帮男人群中厮混,心中极不是滋味。 思雨这才破涕为笑,她长叹了口气,自己女儿这股子执拗劲儿,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原本只需稍稍退一步便好,退一步,也不会给自己的家族带来无尽的灾难。 退一步,有多难,偏就不肯,也许这就是家族血液里所固有的吧。 眼前的思雨,虽然生就一副女儿身,骨子里那股子拗劲儿像极了自己的父亲。 她轻抚自己女儿的脸,看看那足以称得上祸水级的容颜,如此佳人,却每日扮作书生,其中苦楚,令身为母亲的她,心如刀绞。 思雨此时却只想到自己的弟弟。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的弟弟才能顶门立户,这世道终究还是男人说了算。 她对他充满了期望。 她有时觉得弟弟才是这个家的希望,虽然他有时爱赌钱。 不过那无伤大雅,不是有句老话叫小赌怡情嘛,更何况自己的弟弟已改过了。 恰好,这时陈母正是要问下自己的儿子去了哪里,“思雨,允值昨儿个就没回来?” “娘,您又忘事了,他不是和咱们讲去城里拜访先生了嘛!” 显然,思雨的这个解释有些苍白。 陈母一脸的狐疑,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那,也不至于留宿人家家里吧!” 听娘这么一讲,思雨也觉得奇怪,不过,她转念一想,大眼睛一转,对娘讲:“哎呀,这不马上春闱了,这一考定乾坤呀!” “也是!” 陈母忙点点头,想到自己儿子的恩师居然如此关心他的学业,忙对女儿讲,“思雨呀,这个范先生,咱们真该好好谢谢人家,对你弟弟太照顾了!” “嗯呐!” 思雨爽快的答应道。 暮春时节,微有冷意,时近午时,阳光却也炽热。 此时街市上人来人往,商户们的哟喝声此起彼伏,人们都在市场上采买东西,与商户讨价还价。 可这一对母女出门,却吸引了众人注意。 无人不为陈思雨的容貌驻足,回头。 她那清妍无双的美貌,似乎给这闷热的长衔,带来一丝清凉。 虽然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却难掩其天生丽质,好似遗落在尘世中迷途的仙子,坠入红尘中。 此时,隔壁家的张屠户早已出摊,身上系着一个油污发黑的大围腰,手操一把割肉刀,凶巴巴的样子。 可这满脸横肉的张屠户见她母女俩出门,竟也会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忙招呼道:“思雨,我给你们留下半斤通脊肉,给你娘补补身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这次您可得收钱呀!” 思雨的娘忙连连摆手,却拗不过他,将包好的肉硬塞到陈母手里。 这,她如何肯要? 张屠户却连忙一摆手,表示坚决不要,“你家思雨帮我讨回欠帐,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陈母只好收下。 斜对面的李菜头,长着圆圆的大脑瓜子,刮得头皮发亮,阳光照上去,离老远,都能晃瞎人眼。 他头顶极光亮,身上衣物污浊发黑。 他整个人挺着大肚,看上去显得笨重憨傻,眼神却极尖,一见她二人,忽而就飞奔过去,丢给陈母两把新韭,却也推辞不要银钱。 这,她如何肯要? 正要掏钱,那李菜头却已跑远:“你家思雨上次帮我给远方当兵的儿子写信,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们的,这是新摘的嫩韭,万望别推辞!” 人家话讲到这里,人却跑远,思雨母女也只好收下。 可她们刚行了没几步,卖花生的小脚王阿婆忙赶上来,手上提着满篮的花生,一路小跑而来。 思雨母女见她花生洒落了一路,忙帮她捡拾,“阿婆,您慢一些,都掉了一地!” “不忙,不忙!”王阿婆擦了下头上的汗,一脸亮晶晶的汗珠却不断从她古铜色脸上流淌下来,好似晒出了一层包浆。 “你家思雨那天,生生拦下两个抢了我一篮花生不给钱的官差,当时我那个怕哟,没想到她能将那篮花生硬要回来,我当时那个心哟……” 说到这里,她已哭得不能自已,泪水从一双老眼奔涌而出,泣不成声。 思雨的娘忙劝阻道:“唉,我们都是一街的老邻居,你们也从小看她长大,她见你受屈,又如何能不管!” 王阿婆忙擦了一把脸,立时止了泪,拉过篮子,抓出一把又一把的花生直往思雨兜里装。 这她如何肯要? 陈母正要掏钱,却也被王阿婆死死拉住,思雨母女又只好收下。 行不及半里地,长街还未出,思雨左手提五两鲜肉,右手拿两把嫩黄新韭,兜里也鼓鼓囊囊装满花生。 这哪里是去城里赶集,分明是去串亲访友。 王阿婆见她母女二人收拾停当,便问陈母:“你们这要是出远门?” 陈母咳嗽了几声,缓过劲来,看了一眼乖巧的思雨,神情中充满慈母的温柔,回答道:“我家思雨长大了,我这当妈的想给她做件嫁衣!” “娘,不是说好了先给您抓药嘛!” 陈母见女儿又撅起小嘴,极是不满,忙顺着她,“对,对,先抓药!” 王阿婆一听这话,便问道:“那你们这是要去常山城里了吧!” 陈母微一点头,王阿婆笑了,“正巧,我家大儿正要赶大车进常山城,这样吧,让他把你们捎带进城!” “那再好不过了!” 思雨极是开心,一想到极憨厚的王二牛,傻傻的,逢人就张嘴一咧,对谁也是一笑,哈哈哈。 陈母便应允下来,母女二人便搭了个顺风马车来到了常山。 第三章生疑 窗含粉蕊,别枝惊鹊。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上,晒得通红,可他毫不在意。 院内繁花锦树,奇花异草比比皆是,可这满院的春色丝毫吸引不了这个胖子。 此时的他一双小胖手捧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完全被这本小册子书迷住了。 他那对小绿豆眼根本就无法从书上移开,还时不时发出两声怪笑。 笑声透着股淫邪,吓得书桌上正安睡的猫咪,一下子跳开。 喵呜…… “去,去,去!”那胖子一脚把那只大花猫踢开,“别打扰老子看书!” 那只猫被胖子一脚踢得老远,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他终于可以安心看这本书了。 书中的内容太过精釆,图文并茂,画中的女子个个体格风骚,衣裙不整,往往与男子在一处假山旁调情。 女子画得个个千娇百媚,媚眼如丝,欲拒还迎,男子个个那神情却似百爪挠心,难耐寂寞,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又何止是书中的人。 对白文词工整,切合着插图,又描写得丝丝入扣,把个这胖子看得完全置身于书中。 他巴不得下一刻就秒变那书中男主,要是他,哪能让这些女子如此闷骚。 他越看越浑身难耐,越看越想知道下一页在写什么,又画得什么。 正在他看得如痴如醉时,忽然手中一空,书竟被夺走了。 “你特么……” 他正要开口骂人,话刚出口半截,却连忙咽下,马上怯怯的站起, “二爷,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此府的二公子,沈沧浪。 他拿起这本书来回翻看,脸上带着三分嘲弄,一丝邪魅,更多则是欣赏的笑容。 最终,他合上了那本小册子,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对方,仿佛是第一次见那胖子。 胖子此时早已脸红脖子粗,忙支支吾吾解释道:“二爷,我,我在学人家画画,你看人家画得多好……” “画画,学画画?” 沈沧浪边拿起这本小书敲打那胖子脑门,边笑骂,“我看你想学那画中人风流!” 那胖子忙招架道:“二爷,二爷,都学,都学!” “满堂春!” 封皮上这三个字彻底吸引了他。 这字迹一如即往的那么有风骨。 他爱死了这三个字,是极飘逸的瘦金,显着极为秀丽,不由赞道,“竖如鹤腿,铁画银勾,锋芒毕露,不错!” 显然,那胖子听得一脸茫然。 “二爷,什么鹤,什么银?” 沈沧浪歪头看了一眼他,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那胖子尴尬的笑了一下,搓了下那胖手,眼神仍然不离那书,显见,极为不舍。 沈沧浪一见他那儿样儿,无奈的笑笑,将书的封皮撕下,又将书甩还与他,问:“卖这书的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人尝言,见字如见其人,他越来越对那个人感兴趣了。 他心想,这家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那胖子双手捧着那册小书,眉开眼笑,答道:“回二爷的话,这家伙是个娘娘腔,人长得又白又嫩,偏偏是个又贪财又小气的书生!” 这样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这话又怎么讲?” “二爷,他非常小气,还是个娘娘腔!” 胖子见他露出极为感兴趣的神情,便神色嫌弃的再一次补充,“二爷,我听那书院的人讲,他至少在那些书生身上挣了一百两银子了!” “一百两?”沈沧浪有些惊叹,这家伙居然凭卖书挣了这么多。 “是呀,可他身上那身破长衫补了又补,吃得也极差,每天黑窝头,萝卜咸菜,都不换样,也真能咽得下!” 沈沧浪听到这样的回答,更为困惑。 不由喃喃道:“一百两银,都能买座上好的三进的大宅院了,怎么他的钱都去了哪?” 胖子听自家主人这么一问,也是纳闷。 “这个,小人委实不知,不过,听人讲,他有个病重的母亲,和个弟弟,具体情形,却无人知晓,他也从来不讲!” “哦,这么神秘?”沈沧浪听了这话,若有所思,“那这娘娘腔呢?” “哎呀,二爷,您可没亲眼见,那人长得又白又嫩,细眉细眼,活脱脱一个女人相!” 沈沧浪越发对这家伙感兴趣了,看了看封皮上这字迹,心中奇怪。 能写出这般带有傲骨的字迹,难道不应该是一个执拗,狂傲的书生吗? “二爷,二爷!” 那胖子见他发呆,嘴角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忙将他从愣怔的状态中唤醒。 沈沧浪若有所思,想了想,对那胖子讲,“下一次他再卖书时,叫上我!” 胖子一听这话十分兴奋,“二爷,还买呀?” “买,无论有多少,全买,银子在柜上支,就说是我用,尤其是带这种字体的!” 胖子连连答应,心中已是如同吃了蜜般开心,胖脸上大嘴一咧,哈喇子都差点流出。 沈沧浪实在想不出能写这么好瘦金体的人,却有着如此坏的际遇。 他不禁长叹了口气。 却转眼一看那胖子神情,就知他又惦计那画中人的风流事,忙一弹那胖子脑门,吓得后者直躲。 “二爷,二爷,手下留情!” 他一手拿起这本小书,大致翻了一下,“怪不得把你看这么入迷,这家伙确有俩把刷子,首先,这白描的功夫,足以登堂入室。” “二爷,您还没见他那簪花小楷呢,写得更是一绝,那些书生都拜托他帮他们抄一些策论和精要!” 沈沧浪听他这么一讲,有些惊讶道:“他连这个钱也挣,他得多缺钱呀?” “谁说不是呢?他这人,可是小气呢!” 那胖子又继续说道,眼神之中充满了鄙夷之色。 而那沈沧浪,越发对这个人,十分的感兴趣。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家伙到底应该是怎样一个人呢? 那胖子说的正在兴头上,又一次补充道:“二爷呀,你可不知道,他这个人十分的难相处,从来不愿意让别人靠近他,好像身上有刺一般。” “是吗?听你这么一讲,我越发对这个人感兴趣了!” 沈沧浪在屋中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迟早有一天,我得亲自去一趟封龙书院去会会这位仁兄。” “哎哟,二爷,他那人可是一身的臭脾气,您可别招惹他。” 那胖子生怕自己的二爷吃亏,忙劝阻。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他如此一说,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趣。 在他的内心深处,越发想见见,这个书画双绝的书生。 “听你这么一讲啊,我越发对这人更感兴趣,王管事,我还真就跟你说明白一件事情,大凡有本事的人,有才能的人,都是有点儿脾气的,那并不奇怪。” 那胖子不禁有些后悔。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越是这样讲,自己的二爷,会越发对这个人感兴趣呢? 恰在此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声,他便打发那胖子去察看一下,不想却与前来禀事的伙计撞了满怀。 把那胖子鼻子撞得又红又肿,不由怒道:“你这么急干什么!” 那伙计满脸惊惶,忙一个劲赔不是,“王管事,小的莽撞了不是,这不有急事嘛!” 他认识这个伙计,素来是柜上最老成,稳重的人,现下这样急惶惶的样子,有些让他意外,忙问:“怎么了?柜上发生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 “禀二爷,柜上来了一对儿母女,看那穿着吧,甚是寒酸,可要抓的药却十分名贵,且一下掏出十两银子!” 沈沧浪听到这里,心中也是犯疑,又问:“有方子吗?” 那伙计忙将方子呈上,又继续道:“钱大掌柜让我来问下你,要不要报官?” “报官?” 他有些不明白钱掌柜为什么这么做,不由失神一问。 那伙计忙补充:“钱大掌柜说了,最近官府正四处缉拿盗库银的飞贼,这银子别不是来路不明,到时候万一和赃银扯上关系,砸了生意事小,别影响老爷的官声!” 他倒没想到这一层,暗自惭愧,便认真对待起这件事来,展开那药方一看,更加生疑。 这是治肺痨咳血的方子,得此病的人,大多都是长年劳累,食不果腹的穷苦人。 可也是穷苦人治不起的病。 此病最为难缠,又极难去根,可所需药材又不是一般贫寒人家消受得起。 穷人若得了此病,往往只有等死。 可这也便罢了,这药方上有这么几味药让他震惊不已,这几味药分别是要用到人参、黄芪、冬虫夏草、蛤蚧、山药。 除了山药,黄芪,其余三味药均是极其昂贵,尤其是这冬虫夏草,还指明是吐蕃产地,只这一味药就占了一大块儿银两。 当然,治肺病,首选冬虫夏草,可是这冬虫夏草就算是大户殷实人家都消受不起,一般都用连翘替代,当然这药效天差地别。 可这绝不是穷苦人家能消受得起。 想到这里,他终于明白钱大掌柜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忙吩咐道:“这样,你回去,悄悄告诉柜上,先把人留住,我随后就来!” 第四章初遇 白脂玉一般茶盅,盈满了琥珀色的茶水。 几片卷曲嫩绿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发出细碎的声音,顿时满室生香。 陈思雨的母亲,端起茶盅,贪婪的喝了几口茶汤,赞不绝口。 可是陈思雨完全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神情有些不耐,不断的催促掌柜,:“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配好药呢?” “哎呀,这位小姐,这其它药都好配,只是虫草极是昂贵,每次出库都得经东家首肯!” “这样子呀,可是你都让我们等了这么久了!” 陈思雨显然对这样的说辞并不满意,可看到自己的母亲对店家奉上的茶却极满意,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药早已配齐,只因钱掌柜觉得事出反常,才故意推托,想尽办法拖住人,好等东家来作决定。 他看这对母女穿着甚是贫寒,比街上的乞丐强不了多少,却一出手就十两银子,不能不让他疑心。 她们一进来,几个伙计见她们都穿着那种满是补丁的粗布罗裙,可递上来药方中,每一味药都极为昂贵,即使是一般的财主也没这样的手笔。 那几个店伙计哑然失笑,以为是哪个野医,江湖游医给她们开的恶毒玩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直至那女孩平伸出手来,手一摊,手心处,有十两成色极好的碎银,这才惊得伙计们立刻收敛了轻慢之心。 陈思雨也许刚才被这些店伙计的笑容惹恼,这才露了财,只这一下,店中的顾客,伙计,连那掌柜都看直了眼。 几个伙计立刻面红耳赤,一旁的钱掌柜这才忙过来接待。 “二位,他们见识短浅,不必和他们计较,我是这家的店掌柜,来,你们这边请!” 陈家母女这才被钱掌柜引进内堂。 可是她们没想到的是,已然有人盯着她们了。 角落中,有两个一高一低,一胖一瘦的无赖,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扫了过来。 可这家药店在当今内阁首辅沈易先名下,他们哪里敢在这里造次。 这两个无赖在这里正发愁怎么下手,作案。 而钱掌柜也在暗自揣摩这对母女的来历。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自家老爷在京中身居高位,位极人臣。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不能不小心。 钱掌柜已侍候沈家三十年,若无一丁点警觉,也不致于会得到沈家如此信任。 他仔细瞧了下这对母女,这对母女虽然穿着寒酸,可是行走坐卧,端的是气质不俗。 那老妇虽然咳嗽不止,重疾缠身,佝偻着腰,但只要咳嗽一停,必然挺直腰杆。 那女儿更不用提,简直国色天香,一身粗布补丁衣硬被她穿出华服的感觉,一来,几乎吸引了所有人倾慕的眼神。 这绝不可能装得出来。 如此一来,反倒更让他小心万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别有用心的人给老爷下的套。 而陈母只是一心对店家奉上的茶赞不绝口,思雨则是焦急等待这几味药,为什么还没配好呢? 小小药房中,众人各有心思。 只有一个人没什么心思,此刻的陈母已完全品茶品上了瘾。 原来,这店家为等候配药的客人特意奉上茶水,不过,所奉的茶水也根据客人所抓药的贵贱而分三六九等。 当然,配十两银的客人,茶叶也是极好的。 “思雨呀,你别那么急,尝尝这茶!” 陈母一再劝思雨,可陈思雨早已不耐,抓起茶碗,咕咚,咕咚了几大口,看得陈母直摇头。 “哎呀,品茶哪有你这样的,糟蹋了这点明前嫩叶了!” 陈母对思雨这种焚琴煮鹤的喝法儿,一时无语。 可陈思雨已经有些烦躁,完全没把这话听进去。 而听进这话的人,是一旁的钱掌柜,非但听进去了,且一字不落。 他心中称奇,能品出此茶的好来,人也不在少数,可能准确品出此茶釆摘时节的人却不多。 明前新茶,不是每一个都品得出。 除非是常好此道,但没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家世背景是绝然品不出新茶与陈茶的微小区别的。 可看她的女儿,人长得如天仙一般,但端茶手势却粗鄙。 显然,她不会用这盖碗品茶,哪有揭了盖大口喝的,如同牛饮一般。 可她的母亲不但会用,且动作娴熟,透着大家风范。 一个美如天仙,行止粗俗。 一个佝偻老妇,动作优雅。 偏偏她们还是一家人,这下轮到钱掌柜看不透了,猜不出这两母女来路。 正在陈思雨百无聊赖时,忽然店中的伙计们一个个低头哈腰,就连刚才那个极老成精明的掌柜也出来相迎。 到底来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竟让他们恭敬如此,思雨这边正心想。 却见旁边一些同样等候取药的夫人,与有钱人家的娇小姐竟也不顾矜持,一个个眼睛直向门外瞟。 思雨心中觉得倒是有趣,神情极是鄙夷瞧着这些夫人,小姐,暗想,这有钱人家的夫人和小姐。竟然也是如此的不顾体面。 到底门外会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思雨猜想一定是这家店的东家,不,是少东家。 可是她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少东家,那么这些店伙计和掌柜的反应也算正常。 毕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可这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和小姐,为什么也是如此不顾矜持呢? 只见这些夫人和小姐一个个脸上现出兴奋,惊喜的神色,小脸红扑扑,个个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春意。 在那一刻,思雨甚至突然奇发妙想,她有一种冲动,十分想把她们这些夫人,小姐,在此刻的神情全部画下来。 她在想,只怕是这些夫人和小姐的神情也能照搬在那些她画的小册子中吧,一定会大卖! 这位少东家真的会如此迷人吗? 很快,思雨就找到了答案。 一个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打门外进来。 但见其面容郎俊,气质清淡,举止不俗,手拿一把折扇,只是轻轻一摇,略带雾气的星眸只那么一扫,嘴角处也就扯起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就收获了一片艳羡的目光与惊叹声。 此时从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透明,显得那么不真实。 也是,哪有凡人竟有如此成仙的气质,简直就是不惹尘埃嘛。 宛如金光四射,直让那些小姐和夫人们为之迷醉。 他太,太英俊了! 当场就有几个娇弱的小姐借故晕倒,想要酥倒在他怀里。 然而他巧妙的闪转腾挪,凌波微步。 于是,地上多了一群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的小姐和夫人。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容,径直就来到了陈思雨面前,可他那迷醉人的笑容却被思雨无视。 思雨并不是有意无视,只是觉得他这眼神,炽热的有些让她脸红耳赤。 可这不算最糟糕。 糟糕的是他的眼神,不但灼烧着她的脸颊,且他那黑亮如宝石的眸子看向她时,好像能一下看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思雨暗骂道,“莫非这家伙天生练就火眼金睛?” 当然,是人就不想让别人猜到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想法。 思雨也不想,所以她十分讨厌他,觉得他能够看透自己心中埋藏的小秘密。 这种感觉很糟。 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没穿衣服一般,不然,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放肆,又炽热如火。 这种眼神看得自己脸颊发烧,两片红云又不争气的飞上脸。 可是思雨自己恐怕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迷人,几乎是个男人见了都为之目醉神迷。 当然,他也不例外,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这家伙心本来也似铁石坚硬,但此时,也不知怎地,竟连心底最深处都震动了起来。 好似一汪静水,起了无数一圈圈的波纹。 她的美,让人窒息。 他,作为当朝首辅,总领内阁大学士沈易先的儿子,见识总是有的。 他不敢说阅女无数,可也见过不少绝色女子。 但是眼前这女子的美不同于他从前见过的那些绝色女子。 她,好似一块儿最纯净的水晶,不染世间一丝纤尘,清新脱俗到让人发指。 非要用黛青色淡雾的远山,也难以形容出她眉宇间那淡淡的哀愁。 要是用薄薄的蝉翼在阳光下扇动所带来的灵动,也难描述出她眼底的神釆。 她那华美恬静的瓜子脸庞,嘴角一抿,显然她有些不满,还带着三分调皮,三分妩媚,三分薄怒,一分无赖。 这些加起来,就是十足十,既让人恨,又让人爱的陈思雨。 “喂,你们东家来了,还没配齐?” 陈思雨再一次发难,那钱掌柜看了一眼沈沧浪,后者微一点头,这才马上将早已配好的药交到思雨的母亲手里。 陈思雨早已不耐,正扶着母亲要离开,却被叫住:“姑娘且慢!” “有什么事吗?”思雨回过头来问道,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一对黑眸深处,静深入海。 沈沧浪一见她这双大眼,就不可抑制深陷在她那黑眸深处,心中好似燃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再不想挣扎半分,为之迷醉。 第五章初见 第一眼就已经让沈沧浪魂牵梦绕。 眼见让他心仪的女子马上就要离开,这一踏入红尘,还到哪里去找寻? 心中已焦急万分,忙急赶上几步,叫住了这对母女,可是这时钱货已两清,他哪里还有留人的道理。 急切间,却灵机一动,“姑娘,不妨留下芳名!” 闻听此言,陈思雨一愣。 这一下,让气氛尴尬。 这抓个药,哪还有让人留下名字的道理。 旁边的那些夫人,小姐,纷纷将嫉妒的目光投向了陈思雨。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那么陈思雨足以死九百九十九次了。 沈沧浪尴尬的笑了一下,将手中扇子拼命的摇,阵阵凉风下,脑门儿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他确实,找不到任何借口,可是却又把人家叫住了。 这可怎么办? 好在一旁的钱掌柜,早已觉察到了少东家的心意。 这救场如救火! 说起来姜还是老的辣。 钱掌柜灵机一动,补充道:“我们沈家药草行历来对老主顾有些许照顾,不妨留下姓名!” 陈思雨听他这说法是极牵强的,便白了他一眼,轻轻扭过身形要扶自己母亲离开。 可是陈母十分中意这位佳公子,沈沧浪。 她在想,这位少东家要家世,有家世,更何况也是一表人才。 怎么自己家的思雨,对他没有感觉呢? 陈母暗想,也许这个傻丫头,还是情窦未开吧,虽然对方家世好,可是自己女儿也不差呀! 想来这也不算是高攀! 陈母拦住了思雨,小声劝道:“留个名姓又如何?别这么没有礼貌!” 依着思雨的性子,再也不想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可却拗不过母亲,只好回过身来到柜前。 柜上摆着一方澄泥端砚,上好的湖州狼毫笔,一本老主顾名册,上面可不乏是名流权贵。 平时这本名册可从不示人,也从来不会记录没有官身的主顾。 钱掌柜是个极伶俐的人,如何猜不透少东家的用意。 这一次,钱掌柜为了达成少东家的心意,也算是例外了。 思雨提笔沉思,觉得写上自己的名字极不合适,便记了自己母亲名姓,陈若兰。 她见那帐册上名姓都各有字体,便也弃了簪花小楷,用自己早习练熟了的瘦金体写就。 她写完以后将笔搁置一边,见那方端砚实在是稀罕之物,便斜睨了一眼那公子,柔声问:“我倒想知道有哪些照顾!” “是这样的,只要在小店买够三十两银的草药,夏日赠茯苓白术汤,冬日赠阿胶益气膏!” 钱掌柜忙补充道。 但是,陈思雨根本不在意。 见她眼波流转间,却一指那方砚台,脸不红,心不跳,云淡风轻的说道:“我们母女久也不来常山,店家也不必麻烦,这方砚让与我,我吃些亏也不打紧!” 钱掌柜一听她这话,差点鼻子都气歪了,心中暗骂,你可真是会挑呀。 那方澄泥砚,放墨三日都不干涸,也是不俗之物。 更关键的是这是自家老爷淘涣下来旧物,怎能轻易让人? 更何况,这方澄泥砚,市价也是十两银子以上,且这方砚极为难得,算是有价无市。 “这个呀,怕是不……” 他话刚说到半截,就觉脚面生疼。 原来是少东家暗地里,狠狠踩了自己一脚,他无奈的看了一下沈沧浪,只见对方直给他挤眉弄眼。 钱掌柜一脸肉痛,却也只好改口:“好,好,拿走吧!” 陈思雨却不管这些。 她一听这话自然欣喜万分,这方砚台别看小,但据她估计,少说也值五两银子,正要去拿时,却被母亲拉住。 “思雨,你又调皮了,这方砚可不俗!” 有时候,陈母为自己的女儿,如此爱贪小便宜,也是十分的头痛。 一旁的沈沧浪忙拿起这方砚,将墨汁擦净,递于思雨手中,讲道:“哎,这做生意嘛,讲的就是诚信,尽管拿去!” 这下轮到陈母都愕然了。 沈沧浪建成母是这种表情。连忙给一旁的钱掌柜使眼色,“大掌柜,你说,我说的可对?” 钱掌柜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回答道,“对!” 这下轮到陈母无以言对了。 钱掌柜小声嘀咕了一句,“得,这下赔大发了!” 陈思雨兴冲冲的拿了这方砚放进自己的书袋之中,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旁边的陈母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昧下了这方好砚。 思雨硬忍着笑,直至出了店门,拐了弯儿,这才笑得花枝乱颤。 陈母有些嗔怪道:“思雨呀,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思雨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对陈母说道,“哎,这不是人家厚道吗?” 就这一句,竟然让陈母,无言以对。 不厚道的陈思雨离去了。 厚道的沈沧浪还留在店内。 他望着她离去的倩影,内心深处的喜悦,真的就如同吃了蜜一般甜。 眼见对方的身影,早已远去,都拐了好几道弯儿了,还那么眷恋不舍地看着门外。 直到他面前出现了一张老脸,难看的苦瓜脸。 这是钱掌柜的脸。 他立刻大倒胃口,讪讪作罢,一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方砚台的事,我自会向我父亲解释,绝不连带你!” 钱掌柜一听他这么讲,深深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少东家,她要再来这么几次,怕是这药行得关门!” “啊,你说什么?” 直到此时,沈苍狼才如梦惊醒。 自己冷静下来,前后一算账,这笔生意的确做得亏大了,等于那名贵的冬虫夏草白送给人家了。 不过,他愿意! 他仔细一想这事情的前后经过,顿觉这小妮子真是古灵精怪,极不好对付,这家伙至少不是一个吃亏的主儿。 此时,钱掌柜正要收起那名册,许是好奇,便忙要来。 他想看看令他心动的女子到底叫什么,也好让人去打听一下,家在哪里,又住在何方。 可他一看那陈若兰三个字,整个人愣住了。 又见瘦金! 他忙将文书袋中那张撕下的封面一比对,满堂春,三个字和这三个字,分明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沈沧浪嘴角扯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是他,女扮男装呀! 这可真叫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旁的钱掌柜不明白他为什么拿着那本儿名册,暗自发笑,心想,今天这少爷怕是魔怔了。 果然,少爷转过脸来,笑眯眯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钱掌柜,这封龙书院的学正,陆大人,你可认识?” “认识啊,怎么了?” 钱掌柜一脸纳闷,他怎么也不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封龙书院,和这小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去封龙书院,读书!” 只见少爷一脸兴奋的神色,让他不明白平时不热衷科举之道的沈公子,为什么忽的转了性。 却说母女二人出得店来,走在这常山城街道上,只见这大街上,行人如织,好不热闹。 这常山是个大郡,比母女二人久居的封龙寨,不知要热闹多少倍,但见城中人物个个俊雅风流,谈吐不俗,自不是乡野之人可比。 时值暮春时节,桃花红,杏树白,春风过处,满城飞红流绿,香风扑面。 大街上,小贩沿街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常有正值妙龄青春,情窦初开的女子,婀娜多姿,摇摆细腰,穿街过市,引无数男子驻足观瞧,心向往之。 陈母见这些女子一个个穿绸带纱,绿衣红裙,不一而足,还有些大胆一些的女子,纱绫之下,肌肤若隐若现,引无数少年为之痴情。 她回头看一下自己的女儿,本是天姿国色,却一身粗布衣裙,已是自惭形秽了。 她心里各中滋味,酸甜苦辣咸,不一而足,却见自己的思雨满脸兴奋神情,两只大眼完全看不过来街上风景,丝毫没有艳羡别家女儿。 陈母眼中泛起潮气,心想,若不是自己和儿子,怕也不会将自家女儿拖累至此。 要知道,自己的女儿,书画双绝,凭着自己双手,稚嫩的双肩支撑起这个家。 可是自己的身体也太过不争气,女儿为这个家前后挣了上百两银子,如不是自己拖累,早已过上富足的生活。 想到此,看了下自己女儿一脸呆呆可爱,天真样儿,暗骂一句,傻丫头。 “来,娘给你置办一身嫁衣!” 走到一家裁缝铺前,陈思雨明显加快脚步,欲低头走过,却被母亲硬生生拉住。 “娘,这一家极贵的,不卖粗布的!” 陈母并不答话,拉着女儿进了店。 陈思雨拗不过母亲,只好被随着母亲进了这绸布庄。 她二人却未曾注意,身后有两人远远跟随,其样子极其猥琐,显然不怀好意,见她们母女进了这绸布庄,却不敢进来。 这家绸布庄有京兆府尹,梁仕文,梁大人的干股,更不敢在这里造次,只好远远等待。 有梁大人的参股的买卖,自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迎来送往的客人,小姐,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满身名贵的衣料。 那店中众伙计,见进来了两个身着粗布衣裙的母女,更是看也不看,哗啦啦一群围上来就往外撵。 陈母却从怀中拿出一钗头凤,通体黄金打制,宝石镶嵌,惊得众人忙闪开一条路,再不敢轻慢。 第六章不解 这支凤钗,竟是纯金打制。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老妪,身上还打着补丁,手里却攥着如此贵重的首饰。 不光是绸布庄的伙计们惊呆了,连那些穿着华丽的贵妇,小姐们都将讶异的眼神朝这边看来。 比他们更为吃惊的是陈思雨。 她被自己母亲忽然亮出这个金钗,感觉实在是太意外了。 印象中,自己家从来也没有过如此贵重的物什,怎么自己就不知道有这么一支金钗存在呢? “娘,这……” 她本想问下自己母亲,这支金钗的来历,可又转念一想,这么一问,怕引起店家质疑,再惊了官,反而麻烦了,便硬忍住没问下去。 尽管她強自忍住,不发一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却出卖了她。 显然,连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知道自己母亲有这么一支钗存在。 绸布庄的伙计们都个个是人精,觉得这事太过蹊跷,忙将掌柜叫来。 绸布庄的掌柜姓孙,叫孙有才,矮矮胖胖的一个富态小老头儿,一对儿小眼睛盯着这支金钗,神色存疑。 陈母拿出这支钗,本想折算些银钱好为自己女儿做身上好的嫁衣,却没想到惹出这么大动静。 她有些后悔。 “老嫂子,能借一步讲话吗?” 孙掌柜虽然也算见多识广,可像如此做工精巧的钗,却从未见过,忙一边招呼伙计奉上茶水,一边请陈母进入内堂。 陈思雨本想也跟着进去,却被伙计拦下,“这位小姐请在外稍等片刻!” 陈母忙回过头来,朝她一点头,示意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才只好止步。 内堂中,孙掌柜开门见山的问道:“老嫂子,能将这钗交于我手,让我细看一下吗?” 陈母久不出门,少有防人之心,便把个金钗递于他手。 孙掌柜见她就这么递过来,全无防他之心,心中更疑惑,便把钗接在手里,仔细鉴定。 这支黄金钗,形制是少有的凤南飞,做工极精巧,尾羽上几颗宝石熠熠生辉。 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翡翠,蓝的是松石,就连这凤凰上的羽毛都用金丝表现得根根分明,整个凤凰作振翅欲飞状。 他几乎惊呆了。 一看就是名家手笔,单以黄金来论,至多不过三百两纹银,可若论上这工艺,价格则又翻了十倍不止。 三百两银子翻十倍就是三千两银,如此高的利润,他的内心狂跳不止,可他的脸上却不显出丝毫。 “老嫂子,这钗子委实贵重,你的意思……” 他话讲到这里不再讲下去了,是想探探陈母的口风,他觉得,陈母十有八九是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未必晓得这金钗的真正价值。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陈母竟只是对他讲,“闺女大了,而我这病身子,料想时日不多,用这金钗折算些现银,扯上几尺上好的锦缎,作全套嫁衣就可!” 以上好的锦缎作全套四季嫁衣,至多不过五百两银,陈母这么一说,算是露了底,让他心中有了数。 他都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强自镇定,脸上硬装出有些难色,为难道:“哎呀,这么一说还稍差一些呀!” 陈母听了这话有些吃惊,“怎么,这么一支金钗还不够?” 陈母这么一问,他心中有些慌乱,便不敢再讹诈太多,心想罢了,见好就收。 “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就二三十两银,我可以让一些!” 偏偏陈母还十分实在,忙说道:“这样呀,我这个人素来不占别人便宜!” 她说完这话,目光一下落到自己手腕上的银镯,眼神一下变得温柔。 不过瞬间,像是想到了不好的事,神情一下变得决然,摘下了那只银镯。 那只银镯已经带在她手腕上很久了! 外面的陈思雨一直焦急等待,不久,内堂的门一开,陈母和孙掌柜都面带笑容的走出来。 看来,是谈好了。 陈思雨很快被几名丫鬟伺候,量了尺寸,接下来就选布料。 陈母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如丝一般水滑似婴儿皮肤缎面,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脸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 孙掌柜忙向她拍板保证,“老嫂子,这可是真正桑蚕,不掺杂一丁点柞蚕的面料,您想必也听说过,这寸锦寸金……” “我摸得出来,的确是好东西!” 陈母非常爱惜的抚摸着这些面料,把旁边的思雨也叫了过来,拿起她的手,一块儿摸上那光滑如水的面料。 这让思雨十分的不自在,她总觉得以自己出身贫寒,怎么能配得上如此华贵的面料。 这些面料不是只有那些有钱人家的官太太和小姐们穿的吗?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儿。 “娘,这些面料好是极好,可是,我哪里配得上,再者,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穿得起这样的好东西。” 思雨说出这番话以后,就见自己的母亲,居然脸色一冷,转过头来,神色十分认真地对她讲道:“思雨,你是我的女儿,你并非出生寒门,我无法告诉你太多,但是你只需记住一句话,任何时候,你千万不要自降身份。” 陈思雨听了母亲这句话,惊讶极了,明明自己就是出身贫寒啊! 从前,自己小的时候,母亲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给那些富有的人家,洗衣为生。 只是这些年身体不大好了,这才罢了。 也是她在书院,能够铮一些银子,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的母亲再去做这样的苦营生了,怎么今天,娘会对自己说,并非出生寒门了。 陈某见自己女儿的脸上泛起了疑惑,本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这里毕竟人多眼杂。 而思雨见自己的母亲有些,怏怏不乐,便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只不过她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直到今天,本以为自己熟悉娘的一切,而今看来。她还是有些看不透自己的母亲。 这边她们母女的对话,让那旁边的孙掌柜,听了一耳朵,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看来这老太婆从前也算是家世显赫,只是不知道,怎就变得如此落魄了。 思雨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做一套嫁衣? 这让她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在那一刻,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脸上绽放出极为开心的笑容,双眼充满了希翼之色。 也就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太过扫兴,只好顺着她,给自己做一身嫁衣,不过,他实在是太心疼那支金钗了。有那支金钗。想必自己家的日子会过得很好。 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真是人生如戏。 思雨母女俩人出了绸布庄,本来平日一脸病容的陈母,此刻却神采奕奕。 而平日里极是欢愉的思雨,偏偏就一言不发,满脸沉重。 陈母见思雨怏怏不乐,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嗔怪自己,忙去安慰她:“你是不是心疼那支钗?” 思雨点了点头,称是。 陈母长叹一声,转过脸来望向远方的天际。 此时,红日西坠,暮色渐临,她隐隐觉得自己能陪伴自己儿女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一个人来到这世间,总归要留下点什么! 她仔细看了看思雨,本该深居闺阁,待嫁的年龄,却为了家人不得不抛头露面,每日女扮男装,为了这个家,她真是辛苦良多。 想及此处,心中说不尽酸楚。 “这些年,委屈你了!” 陈母张嘴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眼中的泪水已不自觉流淌而下,紧跟的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娘!” 思雨忙搀住自己的母亲,她咳嗽得几乎整个人难受得蹲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娘,这支金钗为什么不留给弟弟,他马上要入春闱了,正是要花钱的时候!” 思雨怎么也想不通,陈母为什么这样做。 只见自己的娘无力的摆摆手,好半天才缓缓道:“你弟弟早就掂记上这支钗了,今天不给你换身嫁妆,怕是明日也被他当掉换赌资了!” 思雨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娘早知道了弟弟早已染上了赌瘾。 心中已如刀割。 “娘本想将那支钗留给你们,可你那弟弟太不争气,你瞒着我替他还了好几回赌帐,我不是不知道的呀……” 陈母这时已万分心痛,老泪纵横,跌坐在地。 思雨顿觉愧疚,忙去搀扶,“娘,他正在改,不是有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允植这一次真的去拜访恩师去了。” 这样的安慰连思雨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陈母忙拉近自己的女儿,手抚摸着她的脸,规劝道:“思雨,放弃吧,只顾你自己吧,男人一沾赌字,无可救药的呀!” “娘,弟弟已改了的,您别难受了……” 陈母双手捧住思雨的脸,搂在怀中,大哭道:“我的傻闺女哟!” 正在她们母女俩抱头痛哭时,暮色中出现了两个男人。 原来他们从绸布庄一直远远跟随过来。 俗语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显然,她们母女早已被人盯上了。 只听其中一人狞笑:“老东西,挺会装穷的嘛!” 第七章坏人 夕阳西下,暮野四合。 一高一低,一胖一瘦的两个街面上的无赖出现在思雨母女面前。 再没有比这两个人更搭配的组合了,他们两人,一个又瘦又高,一个又胖又矮。 唯一相同的一点,两个人都一样的猥琐,丑陋,脸上露出了奸笑,不怀好意的一步一步走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 羸弱,一脸病容的陈母,警惕的护在女儿身前,厉声问道。 “干什么?” 那两个无赖笑嘻嘻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当然干该干的事!” 陈思雨已吓得脸色苍白,四下里一看,心中直叫苦。 原来,这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开始时也没注意,她和母亲不知不觉竟转到这里。 那两个无赖笑嘻嘻的旁若无人的在商量着,完全视她母女两人如无物。 那个胖成圆球的人对那个瘦如晾衣杆的人讲,“你负责劫财,我负责劫色。” “不,不,不!” 那瘦成竹竿的人把个小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你去对付那老的,我辛苦一下,对付那小的!” 显然,那胖成肉球的人对这样的安排极不满意,肉乎乎一个大脑瓜一摆,“哎,辛苦的差事交给兄弟我!” 就在他二人旁若无人的争论时,陈母已浑身抖作一团,半因为气愤,半为恐惧的骂道:“你们敢,这可是常山,有王法的地方!” 两无赖听到这句话,狞笑一声,“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说罢,这两个人就追了过来,吓得陈思雨急忙拉着自己母亲掉头就跑。 可是陈母跑不了几步,就剧烈的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思雨赶紧停下来,回头看自己老娘,却一下被陈母推开,急喊:“你快跑,别管我!” 可是思雨又怎能够扔下自己的娘亲,两人一下就被这两无赖追了上来。 其中那个胖成肉球,邋遢,脏污的汉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两胳膊一伸,拦住了思雨退路。 “嘻嘻嘻,小娘子长得真带劲儿!” 思雨见这人,满口黄牙,远远地,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熏了过来,更是吓得心惊胆战。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前的情况。 这个满脸刀疤,一口黄牙,一对儿邪性的小眼睛,几乎全是黑眼珠,透着三分凶狠,七分调笑,步步逼近了她。 此时,陈母已经被那瘦高的汉子,有着一对儿死羊眼的灰眸,牢牢缠住,不得脱身。 “我跟你们拼了,放开我的女儿,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只需要放了我的女儿!” 陈母近乎声嘶力竭的喊声,很快一阵剧烈的咳嗽迫使她趴在地上,缓不过劲来。 “娘!” 陈思雨心中焦急万分,看着自己母亲趴在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心疼的连叫了几声娘,而自己的母亲,因为剧烈的咳嗽。几乎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咳嗽使她几乎快要窒息过去。 可是眼前这个腌脏大汉,满脸龇髯横生,一脸奸邪的面容,露着满口黄牙。 更让她恶心的是,这人还长一片黑森森的毛。 那大汉眯着一对儿凶狠小黑眼。 吓得思雨不知所措。 该怎么办,怎么办?心中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哎呦,还叫娘呢,叫得好柔呀,别叫娘了,叫情郎吧!” 一个粗鲁下流的声音响起。 让思雨又气又急,又惊又怒,整个人被羞红了脸,更把那个大汉看得目醉神迷。 思雨长这么大也没遇过这样的情形,惧怕占据了自己的内心。 好似一只被围捕的小鹿,两只大眼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她又惊又怒,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脸庞,整个人看上去,极是让人心疼。 正不知如何办才好,就算是到了这个危急的时刻,手无意中触碰到书袋,袋里有半斤肉,两把韭菜,一方砚台,那可是石制的。 “小姑娘,你过来吧!” 那浑身油污发臭的大汉,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抓住了思雨的胳膊,往怀里一拽,一张臭哄哄的大嘴就凑了过来。 思雨经他这么一拽,不可自制的倒向他,眼见自己就要被他非礼,也是急了眼,从书袋中摸出一样样的东西砸向了他。。 啪,一声,一块半斤猪肉砸在那汉子胖脸上,他只觉得冰凉一片,还有一股腥气,让他以为是什么暗器,忙,向后一躲,这才看见,落在地上的不过是半斤猪肉。 惹得他心中又好笑又好气,便大着胆子,又向前追来。 啪,啪,两声,他只觉得眼前一绿,吓得他以为是什么扔过来的毒药。 想要迷瞎他的眼睛,吓得他急向后一躲,这才看清,不过是两把韭菜躺在了地上,不由他的心中火起。 接二连三的被眼前这个小女子,嬉弄,让他有些在同伴面前,下不来面子。 这一次,他再一次冲向前去,并且下定了决心,不管对方再扔过来什么,说成啥也不躲了。 因为他相信,眼前这位小姑娘再也不可能耍出什么花样了,就算是有,相信也不过是芹菜,白菜,土豆一类了。 就在他再一次朝陈思雨追来的时候,只听咣当一声,立刻眼前全是金星乱冒,阵阵眩晕,几乎站不住脚。 红色的血,刷的一下,流了那肉球一脸。 思雨一下愣在当地,呆若木鸡。 发愣的还有他的同伴和陈母,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那血直流进那肉球眼里,他忙用手一抹,一看。 眼前是触目惊心的红。 顿时那大汉再抬起头来,已是眼露凶光。 吓得思雨急忙语无伦次的分辨,“误会,误会,这全是误会!” 真是这急切间,让思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你个兔崽子!看我不宰了你!” 那恶汉怒不可遏,从腰中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冲了过来。 思雨这下,再也没有任何可扔的东西了,吓得哇哇大叫。 “兄弟!可千万别!” “思雨!” 两声惊呼过后,思雨吓得哇哇大叫。 咚,啪啪啪,咣当…… 陈思雨刚才吓得本来闭上了双眼,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交待了。 她在那一刻也许在想,若是就这么把小命交待在这里,可白让自己长得如此倾国倾城了。 等了好半天,刀子似乎没扎过来,反而听到一声极沉闷的声音,忙睁眼来看。 那大汉跪在地上,双手捂着小腹痛苦至极,整个人弯成了一只大虾。 不知何时,自己身前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全身素净到近乎纤尘不染。 只见这人,穿着一身劲装,蒙着脸,背对着自己,腰身窄窄的,显得极为干练。 但是思雨看不到他的脸,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个瘦高个,见自己同伴吃了亏,丟下了陈母,也忙从腰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悄无声息,从背后偷袭这男子。 陈母见到这一幕,忙惊呼,“壮士,小心!” 可那刀已刺下。 刀刺下的同时,瘦高个本以为会刺中,却见眼前白影一晃,胁下一麻,顿时整个人麻木,立在当场,动不了分毫。 那位胖成肉球的汉子亲眼见到这一切,知道这是遇上硬茬了。 那男子只是在刀锋刺来那一刻,将挨未挨到自己衣襟时,忽然侧步一滑,再转身时,已转到同伴身后。 如此身法,当真如鬼魅一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再者,江湖上会随心所欲点穴的人并不多见。 他忍住剧痛,刚才那人只一脚,正中自己腰胯处软骨碎裂。 他抬起头来看看,眼前这个穿着,白衣劲装的男子,本来想好好辨认一下他。 却发现对方,蒙面,只露出了眼睛,无从辨识,不禁让他有些奇怪。 在这常山城中,所有有名号的人,他大部分都见过,怎么这个人,就从来没有见过呢? 不过他的骨头也真够硬。 虽然胯间的软骨已经碎裂,可是他并没有当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大滴大滴的汗珠流下,硬是咬紧牙关,双手冲那人一抱拳,道:“我们哥俩是乐善堂的人,不知尊驾有胆留个名号?” “名号?好说,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们,我就是那江湖上夜枭鹰!” 这两个无赖听到对方,竟然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号,让他十分的意外。 这个肉球一般的无赖,脸上有些发苦,想着自己,为了活命,想尽办法把自己身后的东家的名字抬出来,也许能够吓退对方吧。 “乐善堂?是朝中左太师名下的产业,拿他来压我这个散淡之人?” 这男子的声音有一种深厚的磁性,听在思雨耳中分外特别。 “可惜,我不过是一介草民,云游四海,压根也不在乎什么朝堂重臣,就算是天子又能奈我何!” 那人见这人根本就不惧左太师的名号,不禁心中叫苦,只好连连告饶。 “少侠,放了我们吧,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陈思雨听到这里,觉得事情有异,自己和娘从来也没跟什么乐善堂的人来往过,怎么就会招来这两无赖呢? 第八章侠客 夜幕初临,繁星满天。 两个街面上的无赖,早已没了刚开始那嚣张气焰,不住的向那白衣男子恳求饶命。 他们见对方根本就不在乎左太师的名号,心中直叫苦。 “少侠,这位少侠,您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马,再不敢为难她们母女了?” “她们?” 那白衣男子转过身一指思雨母女,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可不是为她们才难为你!” 这下轮到这俩人愕然,心想难道不是嘛? 陈母和思雨听了,心想,坏了,别不是一伙儿的吧。 想及此处,思雨忙将那砚台紧抓在手,浑身发抖。 那两无赖实在猜不透他用意,忙小心问道:“那少侠这是?” “你们打扰了我睡觉!” 那男子用手指了指旁边一棵大树的枝杈上。 他们这才看到树稍顶上竟搭着一张吊床。 众人目瞪口呆。 这家伙是属鸟的哇,怎会如此身轻如燕。 那无赖脸色发苦,忙求饶,“千不该,万不该,打扰了少侠安睡!” “不错,你们打扰了,我睡觉。要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是白天睡觉,晚上才蹦跶!” 这两个无赖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家伙还是一个属猫头鹰的。 “请少侠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您老人家在这里,如果知道您在这里,我们哪敢惊扰您的清楚。” 那两个无赖忙告饶。 “你们本该就这样,这可怎么好,让我一晚上都没有精神,你说你们该当何罪呀。” 眼前这个飞贼,依然不依不饶道。 这两个无赖,脸色发苦。 “那依少侠看,我们两个该怎样你才能放过我们呢?” “好说,你们快走吧,别打扰我清梦!” 这位白衣少侠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几乎让所有人一愣。 思雨当然第一个不同意,大声叫了起来,“你怎么能随便放他们走?” 那无赖先是一愣,立时反应过来掉头就跑,可他没跑了几步,又回转身来,为难的笑了笑,手一指自己的同伴。 原来自己又瘦又高的同伴,依然在原地站立,直哼哼。 那白衣少侠回头一看,笑了,“你也算仁义,我差点把他忘了!” 说罢,就来到了这个无赖身前,他正要给这个无赖点开穴位,忽然间,眼前一亮,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挡在了他的身前。 陈思雨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白衣少侠的正脸,可惜他脸上蒙着纱巾。 他只露出了一对儿宛若星辰的双眼,眼神充满着调笑的意味,身姿挺拔,眼角眉梢间充满着英气勃发。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不去报官?他们刚才可是要打劫我们母女二人的!” 眼前这名少女,十分的清丽可人。 她的出现让夜里的星辰也暗淡无光,哪怕天上的一弯明月,也为之失色。 满天星光下,穿着一袭蓝色粗布罗裙的思雨,有着一头如海藻般浓密的长发。 她那眼底深处,黑眸中燃着炽烈的火焰,让他不敢多看。 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将自己焚烧殆尽。 不禁觉得,习习凉风之下,他的内心深处,情欲如火。 那名白衣少侠,本想淡淡的说上一句,“可那又关我什么事情?” 可是他见到陈思雨那一刻,就已经为之沦陷了。 恐怕他自己都不觉得,素来目中无人,气势凌人的他,放缓了声音。 “冤家易解不易结,想必这两个无赖,也是,事出有因,才找到你们头上吧!” 这时候那个胖成肉球的大汉,生怕这白衣少侠改了主意。 这才对陈思雨解释道:“确如这位少侠所说,你有个弟弟叫陈允植吧,在我们乐善堂赌输了钱!” 陈母听到这话,只觉眼前一黑,身形晃了几下,幸亏有思雨扶着,才不致于倒下。 “什么,那个不孝子,又去赌钱了!” 陈母说这话时,声音颤抖。情绪悲恸欲绝,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神情显得极为失望。 “娘,不对的,他说来看望范先生的呀,还说在前面范家门口会合的呀!” 陈母这时已失落得直摇头,不再听思雨的解释。 “对的呀,他还向我们一千两银子利子钱,是他让我们守在绸布庄门口守候你们,他说你们会帮他还赌债!” 这下轮到那个大汉极为得意洋洋的说道。 至此,陈家母女总算明白了,这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 陈思雨一下跌坐在地,她没想到弟弟居然会骗她,眼底深处泛起潮气。 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惹得那白衣侠客心中一痛。 “那他人呢?他在哪里?” 陈思雨急切的想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否安好。 “这你请放心,他人被我们乐善堂扣住了,好吃好喝,伺候着呢,只要他按时还了赌债,能保证把他全须全尾的放回来。” 此时,那恶汉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恶狠狠的说道。 他那眼神还不怀好意的在陈思雨的身上转来转去,只是转头看到那少侠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这才稍有收敛。 此时的陈思雨顿时觉得天都快要塌了,急忙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把他放回来。” “那,那要看你们时候还清这笔利子钱,只不过这利滚利,拖的时间越长,这利钱嘛……” 那个丑恶的汉子,说到此处,哈哈大笑,再也没有说下去了。 陈思雨完全听懂了,心中阵阵寒意袭来。 她是知道这利子钱的厉害的。 从前,在她家旁边居住的邻居牛二,就是因为借了一笔五十两的利子钱。 结果,这里利加利,驴打滚,越到后面,所要还的银子数额,越来越庞大,早超了五十两银子。 到最后硬是逼着一家人,本来殷实的家境,家破人亡。 陈思雨本来再想细问一下,他弟弟的近况,却被陈母一声哭喊,硬生生打断。 “思雨,别管那个孽畜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那个白衣少侠见到了这一幕,直摇头,将那瘦高的无赖解了穴位,那两个丑恶的汉子趁势溜走。 他们临走还丢下了一句恶狠狠的话。 “三天,三天为限,三天内不见银子,就切你弟弟一根手指,自己掂量吧!” 两个无赖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陈母一声长长的悲泣。 那白衣少侠听后,也长长叹了一声,“看来,你们母女有麻烦了呀!” “不用你管!” 陈思雨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深深的白了那人一眼。 好在陈母还分辨是非,忙来到那白衣少侠面前,深施一礼,“恩人,多谢你今日搭救我们母女!” “这倒不必,你也不必谢我,我当然也不会白救你,我梁某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白衣少侠这一番话,一下子让陈母呆立在当场,她不明白,自己和女儿,孤儿寡母,到底有什么可勒索的。 偏偏就是陈思雨,也许因为刚才弟弟的事情,让她情绪不佳,听到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娘,你不必理他!他和那俩坏人是一伙的!” 那白衣人一听这话愕然,心想,这家伙怎么不讲礼呢! 陈母又回过头来,又呵斥自己的女儿,“思雨,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太没礼貌了,人家刚才可是救了你!” 那白衣男子,忙摆摆手。 表示他完全不介意。 可是思雨介意,她那气鼓鼓的样子,一下子冲到了他面前,一叉腰,样子很凶。 就象一只凶巴巴的小猫咪。 陈思雨这样的反应让陈母很尴尬。 那位白衣少侠,反而觉得很好笑。 陈母此时已是脑中一团乱麻,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借了一千两银子的利钱,一边是女儿为了这个家几乎付出太多。 她那柔嫩的双肩上承受太多,可这个家又能给她带来什么? 她再看了看一旁的这个神秘的白衣人。 此人是善是恶,是友是敌,还犹未可知。 总之,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一件叠一件,一件接一件,交织在一起,变成了解不开,理还乱的一大团死结。 一千两银子! 女儿就算是出去抢银子也一时凑不下那么多。 更何况这全是利子钱,利滚利,一百两银子就能要人命,更何况这一千两银子,这下可怎么办? 她此时,已经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是早已辛苦至极的女儿,一边是极不争气的儿子。 这一切到底该怎么办?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的母亲许是承受不了这一切的打击,身子一晃,一口血喷出。 终于,她在那一刻崩溃了。 “娘!” 思雨被吓呆了,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一旁的白衣少侠看到这一幕,万分同情这个不幸的母女,摇了摇头,不经她同意,背起了陈母。 “你,你要干什么?” “你母亲需要静养,先回家安顿下来吧!” 一旁的陈思雨完全没了主意,只好乖乖听从这白衣人的安排。 好在王阿婆的儿子还在等着她们,白衣人将她们送到马车上。 临别时,陈思雨本想对他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竟改口说道:“你别指望我会对你感恩戴德,更不会以身相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九章悔恨 一夜无眠。 东方既白,晨光透过新贴的窗纸透进丝丝光亮,显得更为惨白。 昨夜的情形历历在目,母亲几乎在哭求她,“思雨,快些放弃这个家吧,别让我们再拖累你!” 娘亲那苍老的面容,欲哭无泪的模样,让她心中痛如刀绞。 思雨不怕苦,也不怕累,也不在乎别人的嘲讽。 可她怕娘哭! 娘一哭,她心中的痛,简直比针扎她都难受。 那种痛,无法言说。 却真真切切的存在。 简直比杀了她都难受。 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她情愿去挨上一刀,那也好过心中如锥刺。 心痛,痛得她每呼出一口气都疼。 可她偏偏要在娘面前装得很坚强。 強忍着不哭。 只需不在娘面前哭,就不算哭。 只要没在娘面前落下泪,就不算哭。 不然,这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 她不断对自己讲,思雨不哭,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暗暗长叹了口气,悄悄起身,过去看了下娘,她还在安睡。 生活还要继续,弟弟还被扣在乐善堂,早知会如此,就该阻止娘给自己订做嫁衣。 那支钗,她得想办法要回来,看能不能退掉,哪怕折损些银子也罢。 毕竟,赎人更要紧一些。 想到这里,她便起身准备再去常山城。 娘肯定不同意,所以,她轻手轻脚,不敢惊动,瞒着娘出了门。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陈母就睁开了眼。 其实,她一整晚就没睡,早已哭红了双眼。 自己本想给女儿做一身嫁衣,却遇到这样的事,心中不禁为自己女儿叫屈。 陈思雨刚刚出门,未及梳洗,想到自己一个人进城,心里难免有些害怕。 昨晚的经历,想想都让她后怕不已,幸亏那个白衣少侠出手相助。 自己昨天对他说出,那么无理的话,好像他一点都不在意。 那人也真了得,只不过,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真是一个神秘的人。 可是今天她想再去城里,万一再遇到乐善堂的那两个无赖,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咚,咚的跳。 可以想到自己的弟弟还被乐善堂的人扣在赌场里,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赶去城里。 她是这样想的,先去绸布庄想尽办法,赎回那支金钗,再用那支金钗赎回自己的弟弟。 可是那支金钗岂能轻易赎回? 只怕那绸布庄的掌柜,会刁难自己。 昨天还为人家的座上客,今日只怕就得看人家的脸色,哀求人家。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 好在王阿婆的儿子,今天估计还要再去一趟城里,她正好可以搭上他的马车。 这件事情,她昨天就悄悄和王阿婆的儿子说好了。 好在王阿婆的儿子,十分的憨厚,凡是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这一次,也不例外。 可是,这一次,让思雨比较意外的是她搭上马车,刚到大路上,就遇见了自己的弟弟。 陈允植一个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抬头,却见自己的姐姐来到了他面前。 他一脸通红,不敢直视自己的老姐,惭愧的低下了头。 陈允值,一个面色苍白,憔悴,的文弱书生。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竟然是个嗜赌如命的人。 他身上长衫,散发着一股汗臭味儿,出门前,告诉自己的老姐和母亲,说是去拜访自己的恩师。 其实是去了常山的乐善堂,连赌了三天三夜,那个老姐辛苦赚来的几十两银子,全都输光了。 这还不罢休,居然还借了一千两的利子钱。 起初,他的手气是极好的。 无论是押大还是押小,都能够押中,慢慢的他就将自己的赌注越加越大。 结果好运不长久,只一把牌就将,之前所赢的银子全部输了回去。 他哪里肯甘心,在荷官的怂恿下,不断地支借银子。 他也是输红了眼,一心想将前面所输的银子,赢回来,可是事与愿违。 但当他真正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祸闯大了。 不但将从前赢得银子,全部输了出去,就连自己带来的银子,也被砸了进去,还倒欠柜上一千两银子。 那可是利子钱! 俗语云,要想死得快,就碰驴打滚。 这驴打滚,就是利子钱。 他身上的长衫虽旧,却一个补丁也没有打,反观自己老姐一身粗布衣裙,补丁落补丁。 那一刻,他懊悔不已。 “姐,我对不起你和娘!我保证,再也不赌了!” 陈允植说完这句话,就长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陈思雨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景,自己的弟弟不止一次,赌咒发誓。 此情此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太过丢人现眼,忙将他扶起。 “姐……” 陈思雨厌烦的一摆手,他的弟弟再不敢多发一言。 她看了下自己的弟弟,柔弱,单薄的身体,脸上还有些青肿,半是心疼,半是恼怒。 心疼他多日来怕是衣食不周,模样儿清减了许多。 恼怒他实在是太不争气,一次次的屡教不改。 本来有万语千言憋在心间,真想指着他鼻子骂他个三天三夜也不解气。 而今见了自己的亲弟,反而说不出一句,那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 “先回家吧,娘担心了你一夜!” 弟弟低着头不敢再发一言,默默跟在姐姐,思雨身后。 大路上,人来人往。 无人不驻足回头,想多看一眼自己的姐姐,陈思雨的模样儿。 这还只是素颜,未施粉黛。 自己的姐姐长得实在是漂亮,漂亮得,无论走在哪里都直扎人眼。 有时,这也让娘很担心,不愿她总是抛头露面。 可是…… 说起来,这一切都怪自己。 如果自己不那么好赌,姐姐也不必这么辛苦,她早已挣下了一笔家业。 可是,这家都快让他败光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尽管他的大腿已伤痕累累。 他在想,以后他发誓再也不赌了。 可思雨也在想。 她在想,这一千两银子,又是谁帮自己出的呢? 娘可说过,人情大于天,可不能欠下别人的情,无论如何,这笔银子得还给人家。 想到这里,她忽然站住,让后面低头走路的弟弟一个不注意,几乎撞在她身上。 “不对!” 思雨转过身来,一双大眼逼视过来,“这一千两银子是谁给你出的?” “这……” 允植一下陷入了痛苦回忆,直挠头,“姐,这个,我实在是不知道呀!” “不可能!” 陈思雨一下抓住自己弟弟的衣襟,气鼓鼓的逼问。 尽管,弟弟高出自己很多,思雨也是极凶巴巴的样子。 “姐,老姐,你怎么就不信呢?我,你都不信!” 思雨不听这句话还好,一听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忙跳起来打弟弟。 “我,我信你个鬼!” 思雨十分气愤,一想到他骗自己,给了弟弟一个爆栗。 “别弹了,疼,疼!” “那你讲,谁出的这笔银子,那可一千两呢!” 陈允植也是十分不解,一千两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可不论他怎么打听,乐善堂的人也守口如瓶。 “姐,这我真打听了,的确没人知道呀!” 思雨看自己的弟弟神情不似作伪,也只好作罢。 可这件事的确是蹊跷。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昨晚那个神秘的白衣少侠,心想,该不会是他吧。 可是,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思雨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个神秘的白衣人到底是何用意,到底是不是他为自己的弟弟缴纳了赎金。 要知道,那可是一千两银子,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弟弟,你可千万要讲实话,这一千两银子,可真不是小数目,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搭人家这个人情。” “姐,我知道经过好几件事情,你已经信不过我,但是,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我没有说谎。” 陈允植话说到此处的时候,面露惭愧,“这一千两银子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帮我交纳的?” 这下轮到思雨无语了。 她怎么也很难想象一个人,帮自己缴纳了一千两银子,却不留下姓名。 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为了图什么。 姐弟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地,互相之间,各有心事,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允植见自己的姐姐,始终不发一言,一脸忧郁,他知道,这个祸,今天自己闯大了。 他的心中万分愧疚,却不知道该对老姐说什么,说对不起吗? 只怕是这三个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够说什么呢? “姐,对不起,要不,你打我……” 他话还未讲完,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他把头低得更低了,“对不起……” 他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姐姐,因为他实在是无颜面对。 只听自己的姐姐哽咽地对自己说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啊,你知道,娘昨晚听你被人扣住,都吐了血。” “什么?” 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实在是罪该万死,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姐姐几乎哭成了泪人。 第十章倔强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多日来,陈思雨的心头一直有个疑问,到底会是谁为自己的弟弟还清了这笔欠款。 一千两银子,完全可以买几百亩上好的水田承租出去,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有谁会这么大方?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镇东头养牛的赵大爷家,母牛生下了一只有五条腿的小牛。 镇西头养鸡的孙二婶家,公鸡下了三颗母鸡蛋。 镇南头,一棵已死多年的千年古槐又吐绿芽。 镇北头,一个瞎眼乞丐,双眼竟奇迹般的复明。 奇人奇事一桩接一桩,让人叹为观止。 但,思雨觉得这些事再怪也怪不过发生在自己家的事。 她越来越看不透母亲。 从前本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娘那一天忽然在绸布庄拿出那支金钗。 那可是金钗! 比这支金钗更让她心惊的是,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支钗。 此前,她自以为已经了解娘的一切。 直到这支金钗的出现。 娘从来也没讲过自己的过往,思雨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娘一直刻意回避,思雨也不敢多问一句。 因为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对于从前的事,娘不愿意触及。 在她的猜想中,娘应该也出身贫寒吧。 直到这支金钗的出现颠覆了她的认知。 既然早有这支钗,为什么又不早些拿出换笔银子,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既然从前日子再苦也未拿出,而今,迟不拿,早不拿,偏这时才拿出。 而且只是为自己作套嫁衣! 思雨想,这支钗本可以卖掉,银子贴补家用,日子便不会这么苦。 今年怪事一件接一件。 这支钗的事,思雨不敢去问娘,问了,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而弟弟这件事,她问了好几次,每当问及到底谁帮他还清赌帐,他总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终于有一天,午饭时,弟弟在她面前跪下了。 起初,思雨以为弟弟只是后悔自己不该拿自己积攒下来的一点银子去赌。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惊呆了。 “姐,我对不起你!” 陈思雨本来心疼弟弟被人扣在乐善堂,只怕是吃了不少苦。 今天,她特意为他做了许多他平日爱吃的菜。 见到自己弟弟居然会双膝跪在自己面前,她竟有些慌了。 惊慌之中,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忙去搀扶弟弟起来,却被娘一手阻止。 她有些诧异。 但见娘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弟弟,心中怕弟弟又会挨打,忙护在他前面,双手急忙搀扶他起来。 “允植,快别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什么话快站起来讲!” 可是无论她怎么扶,弟弟泪流满面,纹丝不动。 思雨一个柔弱女子又怎能扶得起比自己还高两头的弟弟。 “让他讲!” 娘一声怒斥,紧接着便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思雨只好赶紧放手。 “弟弟,没事的,事情都……” 娘一摆手,咳嗽稍缓,挣脱了思雨的手,指着弟弟问道: “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你又怎么会……放……回来的!” “姐,我,我对不起你!” 看着自己弟弟脸憋得通红,思雨有些发蒙,“对不起,我?” 看着弟弟躲避自己的眼神,她瞬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下子,眼神变得茫然无措,极其的无助。 “快说!” 在娘的一再逼问之下,他一连向自己的老姐磕了好几个头,终于吐露了实情。 “姐,其实,我不止一次去乐善堂赌,也不止欠了一千两银子的赌帐!” 只这一句,连陈母都惊了,“你,你说什么?” 思雨顿觉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可她怕娘生气,咳嗽不止,忙固作镇定的问,“哦,没事的,还欠多少?” 偏偏这时,弟弟闭口不言。 思雨敏锐的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妙。 娘和她一再的追问下,自己这个可爱的弟弟终于吐露了实情。 “什么?” 陈母震惊的脸上,越发显得苍白,“一,一万两!” 那一刻,思雨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你这个挨天杀的,这可让我怎么还呀!” 陈母此时连咳嗽也忘了,一个劲哭天抢地。 “娘,娘,还了!” 也许陈允植生怕自己的娘因太过痛苦而死过去,忙将这个好消息讲出来。 可他的声音非常的小。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微,但足以惊得思雨和娘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还了?一万两?怎么还的?” 陈思雨与娘面面相觑。 没一会儿,自己的好弟弟将一纸聘书放在她们面前。 只见那张大红,带有喜庆色彩的聘书上写,当朝太师,内阁大学士左守义,左太师得知陈氏有女初长成,温婉可人,贤良淑德,特下聘礼一万两雪花纹银,纳其为第三十三房小妾,望收纥。 下面赫然就有自己亲弟弟的手印,和签名,陈允植三个字。 那红红的指印,好似血手印一般,只那么一轻轻一抺,就将自己卖了。 她有些晕。 “姐,一个月以后,那左家就会来人迎娶,我想着……” 啪的一声。 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弟弟不经风霜的脸上,登时五指的红印显现。 这一巴掌是陈母打的。 只见她病弱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近乎咬着牙,“我,陈若兰的女儿,绝不给人家做妾!” 陈允植听了这句话,头垂得更低了。 “思雨!” 娘一把拉过了她,就往门外推,“你快走,快跑,别再回这个家了!” “不,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陈思雨忙挣扎,想摆脱自己的母亲。 可是常年重病中的陈母,在此刻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道,竟挣不开。 “娘,你别急,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一个月?一个月你能挣回那一万两银子吗?” 思雨一下变得无语。 一万两,即使是贵为知县大老爷,每月的俸禄也不及这百分之一呀。 一万两,得够隔壁家的张屠夫得杀多少猪才挣得回来。 那可是银子。 “思雨,你听娘一句劝,你快走!” 陈母见她一下无以应答,忙向外推她。 “不,我不走!” 陈母啪的一下,一个耳光,打在思雨脸上,手火辣辣的痛,心中撕裂般的疼。 陈母见自己女儿半边俏脸红肿,却硬忍着那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偏就不落下来,已心疼万分。 近乎哀求的告诉她,“思雨快走,别回这个家了就行!” “不,我就不!” 思雨倔强的用手背一抹泪水,“我一定在一月内还清这一万两银子!” “思雨,听话,这是不可能的呀!” 陈母知道她的脾气,只好柔声劝道。 “姐,别在那么执拗了,除非,除非你嫁给那个左太师!” “你闭嘴!”思雨怒不可遏! “你闭嘴!”陈母怒气冲冲! “好吧!” 陈允植只好一声不吭,他再不敢吭声了。 他怕自己再多讲一句,立刻就被姐姐和母亲暴揍。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锣声,当,当,当,锣声敲得既急促,又响亮。 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 “封龙镇的乡民可听好了,盗窃库银的飞贼,流窜此处,知情者速报!” 盗窃库银的飞贼! 陈思雨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了那名白衣神秘人的身影。 她倒不敢将他和盗窃库银的事联系在一起,可要说起他的身手,倒是和飞贼蛮像的。 飞贼,不也是飞来飞去嘛!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院门外响起了极粗鲁的砸门声,“开门,开门!快来人!” 陈母,思雨,允植,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这抓飞贼的公差为什么会来砸门。 思雨和弟弟赶紧跑到前院开门,破烂的木门被踹得咣当咣当直响。 她和弟弟还没来得及开门,大门哗啦啦被踹倒了,烟尘四起中,进来了几个公差。 陈思雨十分气愤。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之横行霸道,这还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她正要上去理论,却一下子被弟弟拉住。 “姐,别,别……” “不,不行,我实在是忍不了,我忍不了………” 陈思雨正要上去撕打,可是紧跟着弟弟的一句话,让她变得极温柔。 “姐,姐,锦衣卫!” …… “各位官爷,来,来,来,屋里请,小心呀,别绊倒了!” 陈思雨扑闪,扑闪着大眼,只眨了那么几下,瞬间,显得极为可爱。 刚才那恼怒要吃人的表情一扫而空,好似从来也没存在过。 因为她看到了传说中的绣春刀,飞鱼服! 即使阎罗狱中的牛头马面,勾魂的黑白无常,与他们相比也显得太过温柔。 有明一朝,无人不惧怕六扇门中的锦衣卫! “见过此人吗?” 领头的那个锦衣卫将通缉令上的人像展开一示。 “没有,没有,官爷,从没见过!” 陈允植忙摇了摇头。 陈思雨一下愣住了。 “没有?” “没有!” “这张画像留在这里,如若见到此人出现,立刻上报!” 那官差的厉声训斥,吓得允植直点头。 直到那几名官差注意到思雨,“咦,长得够带劲呀,怎么?瞧你这表情,莫非,你见过?说!” 第十一章锦衣卫 锦衣卫。 任谁也没有想到小小的封龙镇竟然会引来京城的锦衣卫。 原来丢失库银的事情惹怒了当今的皇上。 皇帝已经下令着,北镇府司的锦衣卫,务必揪出盗走库银的真凶。 这可是捅了天的大案。 一日之间连同看守库银的小吏,及其直属官员,一共五十个人,全部押送至菜市口丢了脑袋。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京城陷入了血雨腥风。 封龙镇,一个小小县城,一下子成了这场风暴的焦点。 因为库银就是运抵这里丢失的。 因为丢失库银的事情,连知县老爷也稀里糊涂的丢了脑袋。 而他的继任者,因为查处不力也被罢官,下了大狱。 新来的知县大老爷,一开始吓得都不敢来赴任。 皇帝再三催促之下,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再加上锦衣卫办案,又哪敢不配合。 陈思雨看那画像上的男子只是觉得十分的眼熟。 蓦然想起了那晚的白衣男子,心中扑通扑通的打鼓,心想该不会是他吧! “你是不是见过这个人?快说!” 领头的那个锦衣卫一再的逼问下,陈思雨连忙摇摇头,“回禀官爷,没有见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的避开了对方的眼神,她害怕对面那个人,看穿自己心底深处的悸动。 “真的没有?你可别撒谎?知情不报是要杀头的!” 领头的那名锦衣卫恶狠狠地威胁道。 此时,思雨的内心深处早已慌乱,心,咚咚咚,的直跳。 可她的脸上竭力保持着平静,小声的回答:“回禀官爷,确实没有!” 可那名锦衣卫将还是觉得她的脸色有异,眼神飘忽不定,正想要细问。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站住,别跑!” 这几名锦衣卫立刻紧张了起来,连忙跑了出去,加入了抓捕的队伍。 直到这时,陈思雨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瘫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陈母连忙出来问,“思雨,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了,锦衣卫在抓贼,咱们快回屋!” 陈允植忙搀起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母亲,回了屋,此时,门外响起了紧凑的敲锣声。 “快,人朝那边跑了!赶紧追!” “快,他在那边,别让他跑了!” 门外响起了一片嘈杂声,战马的嘶鸣声和猎犬的狂吠声响成了一片。 咣当咣当的警锣声也急促的响起。 “各家各户听着,凡有生人进入者,立即上报,知情不报者,格杀勿论!” 陈思雨一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在屋里抱成了一团。 “娘,你说那飞贼不会来到咱们家吧?” 陈允值,非常不安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惹得思雨和母亲一人给了他一个耳光。 思雨骂道:“乌鸦嘴!” 陈母斥责:“扫帚星!” …… 陈允植此刻,欲哭无泪! 锦衣卫就在门外抓人,各家各户,关门闭户,任谁也不敢出来,瞧这热闹,触那霉头。 思雨一家人,连大门儿都没得关,因为那破烂木门早已被那些锦衣卫踹散了架。 一家人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如此折腾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外面的嘈杂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陈母才长长出了口气,说到,“没事了,思雨,去做饭吧。” 可是让她意外的是自己的女儿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张画像。 她有些奇怪,凑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这,该不会是那救咱们的白衣人吧?” 陈母那吃惊的表情,引起了允植的好奇心,便插嘴问:“娘,姐,莫非你们真的见过这个人?” 可是他惊恐地发现,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母亲和姐姐一起望向了他,那眼神仿佛就像是要杀死他。 “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怎么了?” 陈允植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你让那两个无赖,在绸布庄上候着我们,若不是这个人,只怕是我和你姐姐都已经没命了!” 陈母回想起这件事情来,气得直发抖。 思雨想起昨晚的事情,到现在,心中还后怕。 母女俩,一下子冷冷的看向了他,吓得允植直解释,“娘,老姐,我只是让他们跟你们说一声,好,让你们不要担心的!”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立即遭到了,陈母和思雨的一顿暴打! 此时的陈允植,简直生无可恋。不断的惨叫着,“娘,老姐,别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你都欠了一万两银子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陈母恨恨的骂道。 她打了没有几下,便已经咳得快喘不过气来,可是实在是气不过,便去厨房拿了个火钩。 允植吓得脸色都变了,忙朝自己老姐身后藏,“姐,快救我!” 可是思雨,想起那晚的事情,更是气愤难当。 一想到昨晚,万一自己被那无赖得手,自己将来还怎么嫁人? 想及此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也举起板凳,朝自己的弟弟砸来。 一边是自己的老母拿烧红的火钩伺候,一边是自己的老姐举着板凳追打自己。 陈允植被她们打得惨叫连连。 就在这时,允植听到了房顶上一声异响,忙两手一举,“娘,姐,你们听什么声音啊?” 可是陈母和思雨正在气头上,哪里还会理睬他,以为他又在耍什么花样,紧跟着又是一阵暴打。 这个时候,异响声又传来。 陈允植急切的招架住思雨和娘的暴打,紧张的说道,“娘,老姐真的有声音啊!” 陈思雨哪里肯听弟弟的解释。 她一想到昨晚那个,胖的像头猪的无赖,心中就直犯恶心,更是气愤难当,举起的板凳就朝自己弟弟砸下去。 只听咔叭一声巨响传来,吓的思雨连忙住手,愣愣的看着,自己弟弟。 只见自己的弟弟并没有什么事情,她正在奇怪,自己并没有使多大劲儿啊,怎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响声呢? 陈母也为之一愣,可是看到思雨手中的凳子,并没有被砸碎,心中也是纳罕。 就在这时,又一声巨响传来。 思雨一家人才知道,有人在敲打房顶,思雨忙跑出去看,可是门刚一打开,忽然从上面落下一个人来。 吓得思雨一声大叫,急忙回屋内,冷静下来,仔细一看,地上躺着一个满身血渍的人。 依稀辨得出那人穿一身素净的白衣,白衣上染着血迹,再仔细一看那人的眼睛,一下愣住了。 没错,这是昨晚那个神秘的白衣,正是他救了自己和母亲。 “娘,是昨晚那个白衣人。” 思雨急忙对陈母说道。 “呀,还真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陈母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人声嘈杂。 “这飞贼中箭了,他跑不远的!” “谁看到这贼,落到哪了?” “大人好像朝这边过来了!” 陈母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切。 “思雨,允植,快把他藏起来。” 陈思雨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可是,陈允植却有些犹豫说道,“娘,这人可是飞贼,窝藏他,我们会被杀头的。” “闭嘴!” 思雨冷冷看向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是他,我和娘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 听了这句话,陈允植立刻脸上泛起惭愧的神色,马上和自己的老姐将这个白衣人搬回了的房间内。 可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吗?我们奉命搜查。” 门口的锦衣卫,说着话就要进来了。 这可难坏了,陈思雨一家人,陈母急得的直跺脚,这可怎么办? 允植这时候,也是抓了瞎,连忙埋怨自己老姐,“都是你,你不出去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闭嘴!” 思雨厉声骂道,吓着自己的弟弟在不敢吭声。 “思雨,这可如何是好?他们马上就要进来了。” 陈母这时候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娘,你别害怕!” 尽管思雨极力安慰自己的老妈,可是她也浑身哆嗦。 此时锦衣卫已经来到了,院子里,他们见外面没有人答应,径直往里闯。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思雨一眼瞅见了屋里的大水缸,此时的水缸,只有半缸水。 思雨和自己的弟弟,拖着这个白衣人,刚刚藏到那个大水缸里的时候,这边刚盖上盖子,那边门就推开了。 “怎么叫半天门没人应啊?” “你们是不是心虚啊?” “说,把人藏哪儿了?” “见到可疑的人进来了吗?” 打屋外进来了,一群锦衣卫,人人都拿着绣春刀,吓得思语和自己的弟弟连忙背靠水缸,不敢做声。 让人意外的是,如此大的阵势,陈母反而非常冷静,只见她和颜悦色地说道:“各位官爷,夜深人静,我们都快要睡下了。” “这么早就睡觉?” 领头的一名锦衣卫,拔出了雪亮的绣春刀,在陈母面前一晃,可是让他意外的是陈母的脸色竟处变不惊。 可是一旁的思雨脸色苍白的大叫道:“你们不要碰我娘,我娘她身体不好!” 领头的那名锦衣卫,这才注意到,有着天仙一般美丽的思雨。 “哟,小丫头挺水灵!” 他冷冷眯起双眼,环顾屋内,瞅了眼思雨身后那水缸,挥了下手,命令手下,“给我搜!” 第十二章恩人 屋内狼籍一片,几十名锦衣卫把思雨的家连带院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报,千户大人,没有!” “大人,这里也没有!” “没有!” 领头的那名锦衣卫得到众人回报,目露诧异神色。 他拽过其中一名随从,询问,“你确定那人的的确确翻墙进了这里?” 那名随从,神色犹疑,已露怯意,眼神根本不敢与千户对视。 他支支吾吾:“大人,天色已暗,卑职也不大确定……” 他话还未说完,那千户已气极,一脚将其踹倒,雪亮的绣春刀一下架在那随从脖颈间。 思雨母女和弟弟允植哪曾见过这等阵势,都已经闭住了眼,浑身抖作一团。 “大人,大人!” 那人如杀猪般的嚎叫,“大人,可卑职的确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落在这家房顶上呀!” “呸!” 那千户眼神狞厉,开口大骂,“你也看见了,里外都搜遍了,哪还有人?” 屋里屋外的的确确都搜遍了,家中的柜子,床,全部倾覆,即使思雨的闺房也未放过。 就连厨房的灶台都砸了,锅碗瓢盆洒落一地。 这些京城来的锦衣卫,做事极霸道,不但院子里鸡飞狗跳。 就连屋内也被翻检得乱七八糟。 思雨和母亲的衣物,日常用品扔在地上被这些人踩在脚下,踢来踢去。 这哪里是搜检?家都快拆散架了。 可思雨一家人哪敢吭声,早吓得魂都没了,三个人抖作一团。 那名刀架子脖子上的锦衣卫,也是浑身打颤,因为他完全知道自己上司的脾气。 这位左千户大人脾气出了名的爆,他要说砍了你,绝不止吓唬而已,真的会砍。 眼见左千户将刀高高举起,只怕下一刻自个儿真的就要命归黄泉。 这下,可怎么办? 怎么办? 人有时候也是会被逼急了才会灵机一动! 他从屋内狼籍一片的物事望过去,忽然瞅见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和自己的弟弟两人身后挡着的大水缸。 这水缸又粗又高,正好因为这姐弟俩有意无意用身体挡着而被忽视。 果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思雨一面浑身哆嗦,一面紧搂着同样打哆嗦的弟弟,心中默默祈祷。 菩萨啊,千万别让那家伙看过来,千万让这些锦衣卫们,别注意到这口水缸。 我会为您重塑金身的! 虽然,我,没什么钱,还倒欠一万两银子,不过,我保证以后每天给您上柱香。 大不了以后,再不偷李婶的鸡蛋了,再不抢隔壁家小孩儿糖吃了,再不写那些不太健康的书去毒害那帮书生了…… 思雨所能想到的自己曾做过的那些坏事都忏悔了个遍。 可是菩萨在那一刻因为她实在是作恶多端而选择了无视。 那个眼上有块黑胎记的可恶的锦衣卫,一下子指了过来,大声喊,“大人,那里!” 左千户拿刀的手才慢慢落下,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这对姐弟俩身后居然有个黑黝黝的粗水瓮。 “来人!” 立刻就有几个锦衣卫过去察看。 思雨这时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血液都为之凝结了。 她知道完了。 只要被查出窝藏人犯,只怕是全家人性命不保。 她一下扑在水缸上,极力阻止,“大人啊,这可是我们家最值钱,最贵重的东西了!” 她本来用尽自己全力护着那口破水瓮,却被身后的锦衣卫轻巧的拉开。 “这可是我家祖传的呀,传到我这儿都十代了!” 思雨极力想扑上去,一把锋利的绣春刀带着冷森的寒意一下逼住了她。 “姐,姐,别闹了!” “思雨,快回来!” 弟弟和母亲急拉住了她,只见那姓左的千户,冷厉的眼神得扫向她们。 “哼,不觉死的东西!” 他一刀砍向那水瓮,粗陶制的缸体应声而裂,水哗啦啦流了满地。 他干脆一脚蹬翻,咣当,碎裂一地瓦片。 思雨紧闭了双眼,她心想完了。 ……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除了地上碎裂一地的陶瓦,什么也没有。 思雨慢慢睁开双眼,这才放下一颗狂跳的心,可一个念头又提了上来。 人呢? 左千户用刀拨拉了下那水瓮的残片,一块儿带有血渍的残片拨到了陈允植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心几乎惊得快掉了出来,忙一脚踩住,却发出咯嘣一声,陶片碎裂的声音。 那左千户忽地一下抬起了头,狐疑的目光一下直射过来,吓得他动都不敢动。 那千户几步赶来,要将他推开的当口,忽然,院落里发出扑通一声。 “大人,有个黑影闪过!” “给我追!” 哗啦啦,一群锦衣卫退出了陈思雨的家,朝那黑影逃蹿的方向追去。 思雨一家人顿时瘫软在地上。 这一个晚上,过得心惊动魄,简直把魂都快吓飞了。 陈母更是紧张得连一声咳嗽也无,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让她喘不过气来。 人人有一种刚从阎王爷那边串门回来的感觉。 思雨看了下屋内,只觉得欲哭无泪。 如同秋风扫过一般,家中器物已多不能用,破砖烂瓦,残破的木柜,散落一地。 思雨只好拣拾起那些还能用的盆盆罐罐,眼中又盈满了泪水,咒骂道:“这些个坏人,挨千刀的!” “好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陈允植忙安慰自己的老姐,却忽然被她一甩手,“都是你,若不是你去赌钱,就不会扣在乐善堂,之后的事也不会发生!” 陈允植无端被迁怒,却也不敢多作声。 直到这时,思雨才想到很关键的问题,“对了,那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陈允植也是一脸纳罕。 “走了!” 刚刚缓和一些的陈母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啊!”思雨吃惊得大张着嘴,久久合不拢。 “这,怎么可能?” 允植也是一脸困惑。 “走了,你们背对着没看到,那人身手真了得,乘屋内几人没注意,只一跳,一蹬,翻出窗上了屋顶!” 听母亲这么一讲,思雨看了看那水瓮就在纱窗之下,不禁直咂舌。 “这家伙属猫的呀!” 她话音刚落,纱窗竟从外被人推开,吓得她向后一跳。 那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人又翻了进来,跌落在地上。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思雨几乎惊叫道。 允植连忙上去拉扯那白衣人,“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有恩,可是,我们已经救了你一命了,你快走吧,我们小门小户的百姓,人家根本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陈母一阵剧烈的咳嗽,连声喝止。 “闭嘴,如果不是他,我和你姐怕是昨晚就会遭了歹人的毒手,就让他在这里,哪也不能去,外面都是官兵,他出去一定是个死。” 此时,忽然外面又响起了人声嘈杂,好像是那些锦衣卫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思雨对那个白衣人柔声讲:“你放心,我们不会出卖你,不过,眼下这里,实在是没有办法藏人的呀!” 那个白衣少侠已经身受重伤,浑身是血,也看不到伤口在哪里。 他虚弱地朝思雨点了点头,头一歪,晕过去了。 思雨见到这一情形,心急如焚,只好和母亲商量:“得想个办法,把他藏起来,不然,一会儿那会儿,官兵回来再搜查一下,我们就完了。” 陈母明白思雨说的这话完全在理,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把这个人藏到哪里。 就在这时,陈允植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对陈母和自己的姐姐讲,“这样吧,就把它藏在水窖之中。” 原来,封龙镇时不时遇上干旱的年份,水窖是这里人家的必备。 平时用于储存雨水,以供枯雨时期,人畜饮水之用。 从前干旱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个水窖,可是近年以来雨水充沛。 这些年封龙镇的人家几乎都不在用水窖了,可是思雨一家人还保留着,只不过是废弃不用了。 陈母和思雨对望了一眼,觉得再没有比这个地方更稳妥的了。 后院儿里杂物堆积,罕有人至。 那水窖又深埋地下,只不过地方过于窄小,不过藏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一家人打定主意以后,趁着外面的官兵还在附近搜索,先由弟弟背起了那个白衣人,走到了后院儿之中。 此时,那位白衣少侠已经完全晕死过去,身体沉重的很,如死猪一般任人搬动儿,没有反应。 思雨在前面打的火把,陈母在后面扶着,允植背上这位白衣少侠来到了后院儿之中。 那水窖早已废弃不用,上面盖着一个青石板,十分的沉重。 思雨和母亲使足了劲儿,也无法将那块石板移开,就在这时外面的人声鼎沸,锣声阵阵。 吓得允植只好暂时放下那个白衣少侠,三个人齐心合力,硬是将那块儿青石板慢慢移开,露出了黑黑洞口。 一股潮湿阴寒的气味儿随之扑面而来,这让思雨后退连连,皱着眉对母亲讲,“把人家,放在这里面会不会伤损人家的身体呀。” 陈母一听,犹豫了片刻,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猎狗声阵阵狂吠声。 吓得弟弟允植连忙劝道:“哎呀,老姐,先保住咱们一家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呀。” 第十三章无眠 夜沉沉。 折腾了一晚,总算都消停了。 地窖里,阴寒潮湿,四周墙壁上布满了灰绿色的苔藓,蚊虫肆意侵扰。 陈母病体疲累,再加上一夜的担惊受怕,实在是支撑不住,先自回房安睡了。 弟弟允植见屋中已乱作一团,借口马上就快春闱了,也回屋草草收拾一下,歇下了。 只留下思雨一人照顾那位白衣少侠。 她长叹了口气,这本该弟弟留下给她搭把手,可他却靠不住。 没办法。 她只好从屋里拿出一床褥,在那仅容下一人转身的水窖中搭了一个简易卧榻,铺上棉被。 她把那白衣人推上卧榻,这样至少他不会被地气侵袭,冰寒入体。 地窖内,蚊虫被那白衣人的血腥气吸引,大片,大片黑乎乎的蚊子成群吸吮那白衣人已不多的血液。 怎么挥打,也不去,那些蚊子去了又来,嗡嗡作响,让她头皮发麻。 她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个人非得流血而死。 不得已,在自己闺房内找到了几片蚊香,点燃。 可在这狭小空间内,只怕是蚊子没熏死,人先熏晕了。 她只好只燃了一点蚊香,效果好一些。 直至这时,她才有空仔细看看这个白衣侠客。 只见他两道剑眉,又浓又黑,脸色苍白,无血色,双眼紧闭,却蒙着面。 她不禁好奇。 自见他第一面,他就白纱蒙面。 她太想看看这个敢盗库银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一把将面纱拽走,露出一张刚毅,棱角分明的脸。 她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此接近。 小小水窖内,一个人转个身都难,却硬塞进两个人,可见两人距离之近。 那男子沉重,滚烫的气息,吐息在她脸上,她有些受不了。 她想离开,却忽觉手被铁钳一般攥住,疼得她差点叫出来,回头一看,他居然拉住了自己的手不放。 可他眉眼耸动,却一直不见睁开,显然,他在做梦。 “别走,别走,别离开我!” 他在呓语。 思雨怎么也挣脱不了,只好暂时留下。 她抬头仰望星空。 一轮圆月从云层中钻出,银色的月光洒了下来,洒在思雨和那白衣人身上。 周围的一切都被清冷的银白色月光所笼罩。 她一下睡意皆无。 隔壁邻居家的牵牛花翻过院墙,绽放出一朵朵蓝色,黄色,淡红白色的小喇叭花。 它们在月光下,如同一个个银铃铛,夜风一吹,来回摇荡,却发不出声响! 在那一刻,思雨忽然觉得好累。 她解开了头上丝巾,任由如瀑,如墨的长发,倾泻下来。 她撅起了小巧的嘴唇,仔细,大胆的评判了下眼前,这个昏迷的男子。 见他脸上血迹斑斑,不满的摇了摇头,用手巾沾了些窖中积存的一点雨水,慢慢将血渍拭去。 不能不说,这家伙,长得有那么一股英武气息。 她心里这样想。 她正这样想着时,忽然,见到他的身下又汩汩的血水渗出。 已经干涸的血迹,再一次被冲开。 她的眉头一皱,顺着血流的方向,才发现他的身上,中了一箭,箭头深深地嵌在伤口中。 箭杆已经被他折断,可是箭头却仍然留在伤口中。 这才是他流血的原因。 思雨接下来,仔细检查他的全身,发现他只有这么一处箭伤。 她想帮他把箭头拔出来,可是那个白衣少侠疼的立刻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思雨明白,如果任由箭头停留在身体当中,那么这伤怎么也不可能会好。 她忙赶忙跑回屋中,拿出了剪刀,和纱布,重新回到地窖之中。 特意将剪刀还在蜡烛的火苗上烤了一烤。 她之所以有这举动,完全是因为她见过产婆给孕妇接生就这么干的。 可惜,她还差一样,产婆还会准备一盆开水的。 只不过,可爱的思雨完全忘了。 思雨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伤口。 她只是见过那个隔壁家的兽医给牛拔过尖刺。 那还是非常久远的事情。 至少十年以前的事了。 思雨也想有样学样。 只见她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拿着剪刀,将那白衣少侠的衣服剪开。 下一步该干什么呢? 思雨想了好久,事情过去太久远了,她记性也不大好。 忽然,她眼睛一亮,想起来了。 将两边衣服一扯,才发现这个肚上的伤口极深,极深。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创伤,实在是没有把握呀! 但凡这种伤口,怕是蔡神医是绝对不治的。 有明一朝,凡是被明军中制式刀剑,箭矢所造成的伤口,不允许郎中接治这样的病人。 所以,这一次思雨,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她用剪刀卡住箭杆,一手拿着纱布,旁边还放着半瓶酒。 不知道这样是否可行,但是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这样,这个白衣人只能是个死。 帮他拔一下,他或许会死,或许,就是这么一丁点儿差别吧。 思雨立刻做出了决定! 是时候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思雨闭住眼,吭哧,只一下。 那个白衣人极痛苦的一声吼叫,吓的思雨,连忙用那块纱布捂住了那伤口,但见那血流奔涌,一下冲走了纱布。 …… 思雨懵了。 这一下,思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脑子一下空白。 这杀猪般的嚎叫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尤显瘆人! 惊动了屋里的弟弟陈允植,见到这一幕,他连忙拿起一团破布捂住了那伤口。 思雨用白酒,一整瓶失手全浇在了上面。 又一声惨叫! 气得允植大骂,“老姐,你想疼死他呀!” 那个白衣人痛得浑身直哆嗦,也不知道这样按压过了多久,那血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止住了。 而那白衣人再一次晕死过去。 思雨在那一刻有些内疚。 担心的看看那个白衣男子,只见他此时脸色更苍白了,身下是恐怖的一滩血。 思雨不免担心自己,是否这样把他害死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弟弟允植,咒骂道:“老姐,你真是什么都敢干。” “我也不知道啊!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见他那箭头,深深地卡在肉里,我就想帮他拔出来呀,哪曾想他这么大的反应?怪我咯!” “老姐,也不知道刚才他那一声嚎叫,到底惊没惊动邻居,要是认真起来,只怕是我们一家人吃不了都得兜着走,看来明天,还得想办法把他转移走。” 思雨想了一会儿,“这个绝对不行,他现在肯定不能乱动呀,你放心吧,这个地方少有人来,有生人来的话,我们就把那个青石板,给他盖上,在洒些青草,杂物,就怕是神仙,也很难发现。” 思雨自以为得意洋洋的讲完,才发现自己的弟弟看自己的眼神极奇怪。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你这样看着你老姐!” “姐,你对他有仇吗?” “没呀,他可对我有恩!” 思雨极郑重又认真的说道。 “我以为你要毁尸灭迹,姐,您这是要害死他呀!” …… 允植几乎对自己的老姐无语。偏偏她还十分的自信,什么也敢干! 一时间,他也哭笑不得。 他看了看刚才造成的那个伤口,简直就是一个血洞。!,十分的恐怖,怪不得这个人刚才叫的那么惨。 这样下去不行! 他把这块纱布浸满酒,按着伤口。 “姐,您先按着,别在大出血就成!” 思雨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会竟然这样坑自己。 “你怎么可以这样?让我在这里陪他,我们孤男寡女,这样传出去对我好吗?我可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呀!” 哪知弟弟只对她说了一句,“老姐,我必须连夜去到蔡神医那里找他要一些白药,我就说娘受凉,咳嗽咳血止不住,换你这么一身血迹,能去的话,那么我就来按。” 思雨听了这话朝自己身上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手上,身上都沾染了那个白衣男人的血迹。 她只好点点头,“好吧,你可快点回来。” 说着话,弟弟就从后门飞奔而出了。 有关于弟弟这个借口,思雨是放心的,因为蔡神医知道母亲经常咳血。 时常半夜无论是弟弟和她都要找到他的门上要止血的云南白药。 没有多一会儿,弟弟回来把白药洒在这人伤口上,血彻底止住了。 那白衣男人脸上也渐渐有了人色,不是那么苍白了。 思雨多少有些放心了,对弟弟讲,“你回去睡吧,我来照顾他!” 允植奇怪地望了一下自己的姐姐,“老姐,你这就不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陈思雨望了望东边的天际,已泛起了瓷白,对他说道,“天已经快亮了呀。” “那你一夜未眠,还去书院吗?” 思雨点点头,“是呀,没有办法,不然你欠下的一万两银子,我又该怎么还?” 听自己的姐姐如此这么一说,允植脸上再一次泛起了惭色,低声地对姐姐说道:“姐,实在是对不起,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陈思雨听到这话已经无数遍了,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一眼。 允植也明白,自己在自己姐姐面前,也发了无数次的誓,却一次次的打破誓言,这一次还算数吗? 第十四章努力 天际已露出瓷亮,四野空阔,风已住。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音,鸣虫的低诉都已停止。 思雨依偎着那白衣人身侧,沉沉睡去。 她一手按着那人的伤口,此时,伤口已完全止了血。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她脸上时,疲倦的她才醒来,看了一眼那白衣人,他还在沉睡。 只不过,他呼吸已匀称了很多,不再那么沉重了。 枝头的鸟儿啁啁啾啾,婉转鸣叫,她连忙起身洗了把脸。 陈母见她一脸倦怠,就劝道:“你还是请一天假吧,别把你耗倒了!” “娘,不用了!” 陈母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情知她向来执拗,便不再劝,“那好,只是你别再那么拼了!” “嗯呐!” 思雨连忙将自己长发束起,再一次换下罗裙,穿上儒衫。 这一幕,看在陈母心中,不由十分酸楚。 忽而,思雨似是想到了什么事,转头看向弟弟的屋子。 陈母马上明白,她又要对弟弟发难,忙劝阻,“好了,好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思雨大眼睛一转念,自己弟弟也是累了一个晚上,微叹了口气,“娘,他醒了,让他收拾摊子吧!” 陈母一脸黯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思雨明白娘的心思,忙坐下来安慰,“娘,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我们吉人自有天相!” 陈母微微点了下头,却还是一脸愁苦。 “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呀,思雨,你还是早些嫁人吧,嫁得远远的,寻个好人家,别回来……” 思雨一听这话,心中气也不打一处来,双眼不争气的盈满泪水,“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嘛!” 陈母眼圈一红,万分心疼思雨,再一次劝道:“思雨呀,我怎能不想,你一女儿家能有多大本事,听娘一句劝……” 思雨这时已不自制的滚落下了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不停的用手抹泪。 自己女儿哭得那梨花带雨的样子,陈母见了心疼不已,忙上前拉住女儿的手。 可还不等她拉住,思雨已甩开她的手,抓起那破麻包,夺门而出了。 “思雨……” 陈母倚在门栏,看着女儿扮着男装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心疼万分。 印象中,女儿一向乖巧,性格倔强,却对自己十分孝顺,这是她第一次摔门而出。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呀! 她每日奔波劳累,一月的利钱足以养活一个家过上富足的生活。 奈何这个家是个无底洞。 陈母绝望倚在门框,一遍遍的叫着,思雨,思雨! 理智告诉她应当让自己的女儿远嫁,不然会害了她。 情感却不允许她,割舍得下,她怎能割舍得下呀! 思雨奔跑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不顾一切的奔跑。 看到她的人群,都来回躲避,“哪来的毛头小子呀!” “思雨,又去学院呀?” 隔壁的李婶热情的与她打招呼,可她像风一样从人家身边刮过,置之不理。 李婶有些纳闷,今儿思雨怎么了? 街边的李菜头一如即往的坐在摇椅上晒他的大肚皮与亮光头,见一阵风刮来,才发现是思雨。 “思雨,又去学院呀?” 可是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又从李菜头身边刮过。 李菜头有些奇怪,今儿思雨怎么了? 王阿婆在街中央正挎着篮卖花生,眼见思雨远远跑来,忙掏出一把花生,“思雨,又去学院呀?” 可她见思雨一脸泪痕,眼圈红红的跑过去,没理自己。 王阿婆有些发蒙,今儿思雨怎么了? 思雨边跑边哭,泪水已如开了闸一般倾泻而出,街边景物渐渐模糊。 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的母亲,一定在她走后倚门远望。 那一幕她没敢回头看,想来,也心疼不已。 她有些后悔,不该那样子摔门而走,那让自己母亲该多难受呀! 她之所以像风一般从邻居身边刮过,是因为她不想别人看到她流泪。 她之所以像风一般从长街上刮过,是想让迎面而来的风吹干自己的眼泪。 过长街,绕村陌,来到小河边,她忽然有些累,想停下来喘口气。 清清的河水,印照自己红红的眼圈,让人一看,就猜到自己哭过。 该死! 怎么能让书院里那些臭小子看到自己哭呢! 不行,她在想不能让别人猜到自己曾哭过,她忙掬起一捧清凉的水洒在脸上。 顿时沁人心脾,丝丝凉意让她有些清醒,却也一晚没睡的疲累涌上心头。 她有些困意,已不自制。 不,她在想,自己还不能睡。 一个月,必须要还清一万两银子,平均到每一天,得挣够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 我的天呀! 这怎么可能? 罢了,也许今天会走运! 她为了驱赶自己的困意,将脚伸进冰凉的河水中。 流水轻轻滑过脚面,冰拔透心凉的冷意让她为之一凛,困意已去了一大半。 忽然,她想起一句诗经一首小诗,“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沧浪,沈沧浪! 那个沈家药行的少东家! 思雨有些奇怪,自己会为莫名想到他呢? 她随手摸了下那方砚台,想起,那一晚自己拿这方砚台砸向那个无赖,砸得那家伙头破血流。 她低头看了看这方砚台,发现这砚台边上有轻微裂痕,心疼得不能自已。 那无赖的头也有些太硬了,差点可惜了这方石砚。 随之她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难道这个人真的是盗库银的飞贼。 脑子里面乱糟糟一片。 眼见太阳已经升到了一杆高,河上有桥,桥对面是封龙书院。 思雨便从桥上过,到了封龙书院,一进封龙书院,立刻围上来了一群儒生。 “思雨,我的策论写好了吗?还有经要!” “思雨,我的五经写好了吗?” “思雨,我上回要的论语,孝经抄本写好了吗?” “思雨,有大学的经要吗?” …… 一群儒生七嘴八舌,思雨两手一扬,“都安静,全有!” 哇…… 众人发出欢呼声。 他们都没有想到,思雨竟然全都抄写完毕了,一个个极为震惊。 可是自己知道抄写这些东西,并赚不了多少银子,当这些人将这些正经的书全部买走以后。 又围来更多的一拨儒生,人人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悄悄问道:“思雨,带来了吗?” 思雨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主顾,她神秘地一笑,“当然!” 这群人里面自然就包括那个。经常买她书的那个郑公子。 他笑咪咪的凑到她的身前,眼睛早已眯成了一条缝,盯着那个不起眼的破麻包。 “有上回那书吗?” “一两银子一本!”思雨直截了当道。 “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那位郑书生听得两眼放光,两只胖手互相一搓,脸上现出极为兴奋的神情。 “那好,我全买了!”郑书生一拍胸脯,显得极为豪气。 思雨听的就是这句话,她的心中简直比吃了蜜还要甜,笑着问道,“怎么你今天竟是如此的大方?” 那个郑书生白了她一眼:“怕别人过来跟我抢喽!” 说完这句话,他担心地向周围看了看,果然,那个胖书生并没有来。 思雨也在向周围看了一圈,围拢过来的书生中,并没有上次那个胖书生。 他确实没有过来。 她脸上不免有些失望,心想,那位财神爷呢? 看了看眼前这位郑公子,她大眼一转,心生一计。 “我说公子呀,我还有一本五两的一本的书,一共十册,你买吗?” 可那郑公子脸上犹疑不定,思雨忙趁热打铁:“买的话我可以便宜一点,熟人吗?给四十两好了。” 可惜那个郑书生听了这话,起初还两眼放光,双手捧起那五两一本儿的书,看得如痴如醉。 打开封面一看上面写着,闺中怨三个大字。 显然这本书比上次画得更是精妙,更为传神,而且内容更是有趣。 看到他有些爱不释手。 这书居然要五两银子,他脸色一难,有些肉痛,“哎呀,太贵啦,你还能便宜一些吗?三十五两怎么样?三十五两银了我就全买!” 思雨看看周围,的确那个胖书生并没有来,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不会跟她讲价的。 如果照从前来说,三十五两银子,天哪,比之从前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她肯定会开心的晕过去。 可是如今,她一想到弟弟欠下那么多的银子,三十五两银子的确有些太少。 那个郑公子看到思雨眼神向人群之中探寻,他知道一定是找那个胖书生。 他的脸上有些不悦,直接对她讲:“你放心吧,他来不了啦。” 思雨有些震惊,忙问道:“你知道我找的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不就是想找那个有钱的胖书生吗? “是呀,他去了哪里。今天没来吗?” 显然,思雨还是不死心。 那位郑书生一脸得意,有些幸灾乐祸的讲:“他今天可没空,因为他家少爷来了,也要在咱们书院进修。” “他们家少爷?难道他只是个仆人?” 思雨些难以想象,如此有钱的仆人,那么他的主人又该有多么富有。 那个郑书生,深深的白了他一眼:“他只不过是,沈家的仆人,这一次,沈家的二公子来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到这个穷山恶水,不知名的书院来读书,常山不是有更多好的出院吗?” 思雨听着这话有些愣怔,“什么?常山,沈家二公子,该不会你是说沈沧浪要来了吧!” 第十五章努力 天空蔚蓝如洗。 沈沧浪站在那棵百年梅树下,纷纷扬扬的粉色梅花花瓣连同那细碎的阳光穿过枝叶,洒在他身上。 他还是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嘴角扯起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向着众儒生一挥手。 同时,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 原来,一些富家小姐,夫人竟然也跟随而来,见他只那么一挥,尖叫声四起。 已经有三个小姐太过激动而晕倒在人群中,被人拖了出去。 “同学们,静一静,沈家二公子有话要讲!” 封龙书院院长,范进先生一脸贱兮兮的样儿,一对儿小眼神透着股喜悦。 他怎么也想不到名满天下沈家名门的二公子居然会来到他这个乡野书院。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他整个人都快飘了。 可是人群之中的思雨快晕过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沈沧浪会来到这里? 他到底为什么而来? 他会不会拆穿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 该怎么办? 此刻的思雨好想让自己变成隐形人,至少让他看不到自己,她好害怕被这家伙认出来。 只听沈沧浪清了下嗓音,用他那带有磁性的声音,发言:“各位仕子们,家父向来对圣上尝言,不拘一格,不拘出身,选拔人才,只要各位仕子努力,写得锦绣文章,必不致埋没,此番奉家父之命,特来秉承家父之主张,与众学子一齐进修,学海无涯,我等大明仕子更当努力!”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这下,别说那些富家小姐,名媛,夫人们,兴奋莫名,连同那些寒门书生也是欢声雷动。 他们没想到远在朝堂之上的内阁首辅居然也如此重视他们这些乡野书生。 怎能不感动?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思雨只想趁没人注意到他时悄悄溜走,因为她太害怕自己被他认出来。 然而站在台上的沈沧浪被旁边的王管事一拉衣角,俯耳道:“公子,那家伙,在那儿!” 沈沧浪顺着王管事努嘴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纤巧的身影正急急逃开。 好不容易逮到她,怎能又让她隐没梅林中。 他有些急了。 “陈思雨!”他大声叫住了她。 思雨仿佛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人群哗啦啦的向后一看,这才发现居然有个人悄悄逃离。 “哦,沈公子呀,你认识她?她只是我院的书办呀!” 范进院长一脸迷惑的看着沈公子,而后者整个人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这个……” 沈沧浪出了一脑门子汗,心想,这该怎么讲,总不能对他讲,我是来把妹的吧。 好在王管事见机行事,搪塞道,“他是我们公子旧相识,算是贫贱之交!” “哟,是吗?” 范进两眼放光,满脸惊异之色,忙回头有些嗔怪的招呼思雨,“快过来,你一人又想去哪疯跑!” 这下,思雨想不过去都不行,除非,她不要这份差事,否则她必须过去。 思雨一脸发苦的转过头来,一步一步挨到了范院长的面前,低声道:“院长好。” 范院长手指着思雨数落道:“哎呀呀,真是看不出来,怎么从前从未听你说过,你居然还是沈公子的旧识,你怎么不早说呀?” 思雨一脸诧异。只来得及说了一声,“什么!” 可是她话未说完,沈沧浪一把揽住她,对那范进说道:“我这个兄弟呀,他这人内秀!” 范院长神情复杂,他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他点了点头,手抚着山羊胡,疑惑地看向思雨,“你还内秀?” “哦,他这人不爱说话,也不爱张扬,还请院长多多照顾。” 沈沧浪继续讲道,更让范院长诧异,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思雨,仿佛第一次见面。 范进一脸惊异:“他还不爱说话呀,不爱张扬?这真是让我看走了眼!” 他忙转头对思雨说道:“你放心,你放心,以后我知道有这层关系我们书院会把您供起来,您可是我们的大救星呀。” 陈思雨被沈沧浪伸手揽住,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她又羞又恼。 她干脆一脚踩在沈沧浪脚上,后者脸上不敢表现出疼痛的感觉,强自忍着。 范进看到沈公子脸上的表情好像微有痛苦之色,忙关切地问道:“沈公子,怎么?你哪里不舒服吗?” 沈沧浪硬是忍着疼忙说道,“舒服,舒服!” 一旁的王管事见状有异,这才注意到思雨踩着自家公子。 忙拉开了陈思雨,她几乎气得发懵,又一脚踩到了王管事的脚面上。 这一脚踩得又狠又准,疼的王管事几乎脸上抽搐了一下,更是引起了范院长的关心。 “哎呀呀,没有想到,我们招呼不周,我们这种小地方书院,乡野之所,只怕是二位来了,有些水土不服,这样吧,请回客房休息。” 看着范进院长远去的身影,人群也开始陆陆续续散去,然而从城里追来的名媛,富家小姐,还有一贵妇们足足有一百多个人趁这机会围了上来。 “沈公子,沈公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沈公子,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到这所书院吗?你是要来见什么人吗?” “沈公子,我来自京城名嫒日报推官,向您提一个问题,有人说您来这所书院,是来找你的旧相识就是他吗!” 众小姐,名媛,贵妇们一齐将目光扫向了那陈思雨。 只见这个儒生穿得极是寒酸,长得却十分俏丽,这样一个穷酸书生让她们大惑不解。 这些人出于七分好奇,三分妒忌,对陈思雨发难,“您就是沈公子的旧相识吗” “请问您家在何方!又住在何处?” “你是怎么和他认识的呀?”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追问,吓得陈思雨极力挣脱了沈沧浪的怀抱,远远的逃开了。 而那王管事在沈沧浪授意下去追陈思雨可是却被一群富家小姐,名媛们团团围住而不得脱身。 沈沧浪一脸苦笑,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意中人消失在那梅林之中。 她就像一只小鹿,刚刚现身,只是小小一个惊吓,就又消失在山林之中。 这让沈沧浪怎能不着急,他急切地想摆脱这些人,可是却无法脱身。 好在旁边的王管事和他的一些小厮充当的人墙,远远地隔开了那些围追堵截过来的富家小姐们,这才让沈沧浪远远地追过去。 封龙书院占地并不算广大,除却这片梅林,也就只有几排青砖瓦房,他终于在书院当中的一条小巷堵住了思雨。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是想要回那放砚台吗?给你!” 思雨的脸上露出了怯意。 这让沈沧浪见她递过砚台的那只手素净的手抖个不停,明白自己有些吓到了她。 他有些尴尬。 只见她的眼中始终如初见时有那么一丝淡淡的温柔,望着他。 而现在她的眼底只是有些冰冷疏离,更多的是怯意,与防备。 “没想到,我们又以这种方式重新再见面了,其实也不算是巧合,是我故意来找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借口,我来封龙书院,就是为了找到你。” “找我?” 思雨有些吃惊,可她转瞬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继续讲道:“沈公子,您贵为首辅的公子,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个贫寒百姓家的女子,我虽然出身贫寒,可不会为了富贵委身于他人的!” 说话间,思雨就想要告辞离开。 眼见陈思雨又要夺路而逃,却又被沈沧浪一把拦住,只听他笨拙而急切的讲:“我想对你说的是,自从第一眼开始的时候,我就被你彻底迷住了。” 他觉得自己这样讲,会不会太过唐突,可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又继续讲下去。 “起先,是我喜欢你的字体和才华,直至现在,我才知道遇见你的第一面,那一刻起我就彻底被你俘虏了。” 陈思雨见他说这番话时,满脸通红,又急切,心想,该不会是真的吧。 她只好柔声耐心讲道:“沈公子呀,我想请你冷静下来,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我只是一介贫寒女子,绝不敢高攀您这样的人家,所以还是请您回去吧,您回您的沈家药行,我还在我的封龙书院,请您也别拆穿我,因为我还要养家糊口,我们之间本也没有什么,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我的的确确占了你一丁点便宜,那就是确确实实就是拿了你一方砚台,这方砚台价格的确不菲,我现在还给你,请你以后别再来了,别再来打扰我,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沈沧浪听完这句话,更是有些急切,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思雨一番连珠炮的发问,更让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整个人陷入了停顿,慌乱之中,眼见自己的意中人,又要转身离开。 而且这件事情,好像让他办砸了,只见思雨非常决绝的离开,他一下有些急了,一下抓住了思雨长袖。 可那长衫,已经年累月,破烂不堪,补丁摞补丁,如何经得起他这么一抓。 结果,思雨的半只袖子掉了,露出来的肌肤,肤如凝脂,滑腻可人,他一下痴了。 他的手指冰凉,思雨觉得却如火炭滚烫,一下子让思雨大惊失色,屈辱,羞涩,恼怒,接踵而至。 她又气又急,当即一个耳光打在了沈沧浪的脸上,登时红肿一片,就在他一愣神的瞬间,思雨转身逃开了。 第十六章情书 时近清明,桃花红,杏树白,梅花艳,正是一年好春光。 可是思雨觉得最近这段时日她真地是烦透了。 封龙书院自从来了沈家二公子,一群从常山和京城闻风而来的名媛,贵妇,小姐如同蜜蜂一般整日在书院徘徊不去。 本来一个名不见经转的乡野书院,近日频频登上名媛期刊头条,每日总有一些闺阁名媛,慕名而来。 从前封龙书院,门可罗雀,这下倒好,每天大门前车水马龙,人潮拥挤。 每天,思雨进入书院都得重复好多遍这样的对话,“劳烦,让一让,让一让!” “哇,你是这书院的儒生?” “不,我只是这里的书办!” “您能给我加塞个号吗?我家小姐都在这里连夜搭账篷三天了,也难见上沈二公子一面!” “哎呀,这个怕是我无能为力的呀!” “那您能给他带句话吗?就讲我想他想得要睡觉!” 思雨看了一下这位身穿对祆描凤红锦锻的女子,一张大脸圆的像烧饼。 整个人如同肉山一般坐在黄金装饰的暖轿中,轱辘一下子深陷入泥土中半截。 小豆眼还朝她抛了媚眼,顿时让思雨觉得整个人一寒,发人深省。 她大眼睛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假装勉为其难的答应道:“这个可以,只不过……” 那胖丫头担心的问,“不过什么?” “您要知道,沈二公子忙得很,托我带话的人也很多,可我这人记性不大好,我只记得那些让我印象深的话!” 女扮男装,一身儒生打扮的陈思雨,一脸坏笑,贱兮兮的模样儿,让那胖丫头立刻明白了什么。 小眼一白,阳光下,一个银光闪耀的物事扔了过来。 思雨忙双手接住,一看,大张着嘴,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她心中狂喜,没想到对方出手极大方,足有一两银子。 这真是出人意料! 思雨没想到,无意中又让她找到一条生财之路,距离一月挣够一万两银子的目标又近一步。 不过,大凡世间万物都是有得有失。 每天托思雨给沈沧浪带话的人没有上百,也有上千。 大都因为女扮男装的她,越发俊俏英俊,引得众名媛都愿意找她带话,挂号。 因此,她可以每天挣够五两银子。 可是,因为众多千娇百媚,而又多金的闺阁名流充斥在封龙书院角角落落,惹得书院内众儒生目接不瑕,谁还愿意看思雨写的小册子呢! 导致思雨热销的不健康的小画书大受冷落,毕竟真人要比画册之中的女子,更看得见,摸得着,也来得更为实在。 这就让思雨每天的收入少好大一块儿。 她有些恼怒沈沧浪的到来。 不然,她每天至少有二十两银子的进账。 虽然距一万两银子的目标相去尚远,但好歹也能让她看到一些希望。 她有些懊恼! 摸了下那天被那家伙拽烂的袖子,以及他那贱兮兮的眼神,当时的情景浮现脑海,不觉两颊红云上脸。 那天的长衫,被他拽脱了一只袖子,她赌气,也没有将那只破袖子捡回来。 结果,晚上缝接的时候极为费劲,因为那件长衫的布料早已糟烂。 都已经没有了下针之处,陈母也是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勉强接上了一只袖子。 可是,颜色却有些不太一样,想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正暗自懊恼的之时,忽然,有人在他面前敲桌子,当,当,当。 抬起头来,一见正是买她书的那个胖书生,原来他就是那沈沧浪的跟班,王管事。 当日的情景,他也在场他对她打了自家少爷一个耳光,十分的怀恨在心。 每当思雨面对他就有些气短心虚。 因为她实在是害怕,他向院长揭穿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那样一来的话,只怕是连自己这条挣钱的门路也没有了。 而且这份差事对她很重要。 也再也找不到了,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弟弟所欠的一万两银子,又该怎么还呢? 虽然思雨心中非常害怕。 可是她的脸上却丝毫不露出心虚的表情,强自镇定地说道:“你家公子让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那王管事鼻子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包袱丢了过来,冷冷的说道:“我家公子说了,那天的事多有得罪,这是赔你的,你可赚大发了!” 他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走,不过快到门口时,却忽然又回转,表情似笑非笑。 思雨本想好奇,打开包袱看看是什么,却见他这样子,吓得忙问,“你要干什么?” 只见这王管事一脸坏笑,凑近她,小声威胁她:“要想我不揭露你的老底,你必须每天无偿给我一本儿画册,要五两银子的那一种,如果不给,小心我把你的老底告诉范院长。” 思雨听了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本想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卑鄙,趁人之危。 可是一想到对方攥着自己的小辫子,只好一脸讨好的样子,唯唯诺诺的答应:“好说,好说,别说一本儿的,两本都行,可以每天给你画出来。” 思雨见这家伙还不走,几乎都快哭了,生怕他哪句说漏了嘴,引起別人怀疑。 那那可恶的王管事,扬起大胖脸,哈哈大笑,摔门出去,留下无比愤恨的思雨。 心想,这都是那个沈二公子惹的祸,平白无故,为什么非要从常山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气鼓鼓地坐下拿出自己的破麻包,翻看里面的画册,自己昨天晚上整整画了一夜,足足有二十余本。 可是今天只卖出两册! 不由让她有些恼火,却又无可奈何,正在她懊恼之时,忽然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着极为豪奢的女子。 她的身上穿着贵重的绿青石料,这种衣料,只产自遥远的波斯。 刚刚流行也没有几年,因为质地过于昂贵,再加上大明根本就无法仿制。 所以此种衣料根本就不是一般名媛家庭和官宦人家能够穿得起的。 能够穿得起这种衣料的女子,非得是那种极为豪奢的富贵的家庭。 这惹的思雨好奇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与人家相比,自己穿着一身破烂不堪长衫,补丁摞补丁也便罢了。 一只袖子一看就是新补的,远远一看,像件百纳衣。 这么一袭长衫,相形见拙之下,思雨都快羞愧的钻到了地缝儿当中好让对方看不到自己。 可是,这个女子偏偏就是来找她的,引得旁边书生都往这边看。 那个女子,头上梳着京城才刚刚流行起来的出云髻,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一步一摇之间浓重的脂粉香气袭来。 思雨知道这种脂粉香气,也是不俗的,只怕是她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等脂粉。 不过这个女子长得也算极标致的了! 圆圆的杏仁眼,淡扫娥眉,眼角眉梢之间甚窄,看着就带有几分刻薄,刁钻相,说话还声音略带金铁声。 打进来时,不管看什么都死盯一眼,一见就不是个善茬,极难伺候的主儿。 思雨以为她是来找范院长,忙站起身形,小心对她说道:“贵客,你如果要是去找范院长,或者是沈公子,还请你移步梅园,因为这里是书办。” 思雨边讲边用左手一指,可是那女子却不为所动,笑盈盈站定在她的面前。 微微一笑,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看得思雨心里有些发毛,不免有些低下头来。 直至这时对方才慢悠悠的说道:“范院长,沈沧浪,我都不找!我来这儿,只为找你!” “啊?!” 思雨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心想自己从来也没有过这么阔的朋友呀! 那女子嫣然一笑:“当然,我来这儿的目的确实也是为了沈沧浪,但是我知道这样冒昧去见他,十分的不妥!” 此女子倒也直白,书办内,众学官与思雨都好奇她到底要做什么! “我听你们沈院长讲,你写的一手簪花小楷,十分的出众,不如这样吧,你替我每三天写一封情书,把这封情书交给我的丫鬟入画!” “啊?!” 思雨简直惊得说不出话,屋内众学官也面面相觑。 而那女子完全不以为意,继续淡淡的讲道:“不过,这情书的内容呢,由你来编,我实在才识学浅,而且我向别人打听到,你最善此道!” 她这话一说,思雨脸上腾地红了,周围众学官一片哄笑声。 “你的情书,凭什么让我来写!” 思雨又羞又恼,不由光火。 啪,一声,一锭官银放在她面前。 思雨眼都直了,这可是一锭五十两的官银,砸在桌上,咣当一声,震得桌上笔筒都一跳。 她在那一刻脑子完全空白,两只大眼直直盯着那锭官银。 那女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我听说沈二公子,十分喜欢书法,你的簪花小楷,一定能过他眼,就请借你手中笔,诉我心中事,你看这样可好?” 思雨听了这话,有些发懵。 她替别人写过信,写过地契,记过账,甚至还写过诉状,偏偏就没有写过情书。 只听那女子干脆直截了当的问她:“你到底写还是不写?” 第十七章离别 月光透过院子里香椿树的枝杈洒下,斑驳银辉,风凉如水。 青石板上清冷一片,思雨坐在青石边上。 她那如瀑的黑发随凉风里轻扬,一旁的那位白衣少侠伤势已大好。 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馨香袭来,那是思雨身上自然散发的少女体香,引得他心底最深处阵阵不安的躁动。 她的眼神始终有一种慵懒,说不出的温柔,还有淡淡的哀愁。 他几次尝试能与她亲近一些,可她每次看他都有一种陌生与疏离。 尽管,他在她家里已养伤十余日,可是,他和她几乎连十句话也没有说过。 醒来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担心对方会追问他个不停。 可是,除了那个多嘴的弟弟多问了几句以外,便立刻被思雨制止以外。 再无人多问他一句! 坐在他身边的思雨,他好想让她多问自己几句,可她偏偏就不问。 而他问她的问题,她也只简略回答几句。 她的眼底深处纯净似海,每次自己看她,心底深处好怕自己深深陷入她眼底的海。 他怕自己为她迷醉,无法自拔。 她只问他,伤好些了吗,却从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走。 可他知道,外面所贴出的通告,悬赏他人头的银子已飙升至五千两银子。 这家人完全可以将他出卖给官府,已获得高额的赏银。 可是,他好像从来不怕。 他从心底最深处明白,这家人绝不会出卖自己。 因为如果要出卖的话,那一天晚上就早出卖了,何必等到今天。 可是,他也明白一件事。 如果被锦衣卫查到这家人包庇自己的事实,那么等待这家人的将是一个字,死! 他看了下身边的思雨,微叹了口气,心中不免叹息,自己可能与她注定无缘。 不然,他会把她和她的家人害死的。 想到这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思雨讲道:“你放心,我明天天亮会马上走!” 他本以为自己讲完这句话,思雨能够轻松的长叹口气,或是不过做个样子,讲几句客套话。 可惜,他错了。 满天星空下的她,依旧动也未动,良久,才拂了下自己的长发,转过脸来。 她很真诚的对他讲:“你大可不必急着走,外围的盘查依旧很严,以你现在的伤势,遇到锦衣卫很难走得脱!” “可是,我……” “恩公不必多虑,我虽不过一乡野妇人,可也明白道义两字怎么写,如若日后受您连累,我们也心甘情愿!” 陈母这时从屋中出来,来至这后院,听到他这么问,便将其打断,补充道。 那位白衣少侠听了这话,连忙站起来非常恭敬的向陈母一施礼。 这时思雨见娘出来,有些嗔怪,“娘,晚来风急,一会儿你着了凉,又要咳嗽的!” “没事的!” 陈母看了下自己乖巧的女儿,没好气道:“人家给你的礼物,你还没拆开看呢?” 思雨看到娘手里的包袱,这才想起,这是王管事给自己的,笑了,“我早忘了!” 随着包袱打开,一袭湖丝天青色长衫抖开,让陈母眼前一亮,“哎哟,思雨,这,这很贵的,是谁送你的呢?” 思雨一下想到了那一天情景,明白这一定是沈沧浪为了那天的事而赔给自己的长衫。 她有些没好气的说道:“这是别人赔给我的!” 陈母觉得有些不自在,“哎呀,这也太贵了,你穿的那件破长衫换人家这么好的东西呀!” 思雨想想白天那个可恶的王管事还要挟自己,恶狠狠道:“那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旁的陈母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白衣少侠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好笑,越发觉得这个有些刁蛮的思雨实在是可爱。 “你不担心我会连累你的家人吗?包庇盗库银的通缉犯可是死罪!” 他莫名问出这么一句话,连他自己都惊异,可是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想。 出乎意料的是,思雨背对着他,长久没有回答。 偶有夜风吹过,皎洁的月华洒在她的长发上,如根根银丝任夜风拂起,飞扬,起舞。 她有些慵懒的将头靠在膝头上,脖颈与圆润的肩头腻白,如脂玉一般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 只听她长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怕啊,可是也多亏你那日仗义相救,不然那一晚我会遭遇什么,想想都后怕!”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有些尴尬,觉得这点些许小恩,让对方一家人冒死相报,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没有您的举手之劳,只怕我会被那无赖轻侮,到时我也不会再苟活于世了!” 她讲这话时非常淡漠,可听在他耳朵里,却无比震惊,心头惊颤,“这,大可不必的……” “不!” 思雨转过脸来,他这才发现她的一双大眼现出决绝之神色,“我可能穷得只剩尊严了,如果连这点也保不住,还不如死去!” 那一刻,这位久在江湖上纵横的他,自以为心底最深处已经宠辱不惊,见多了世间魑魅魍魉,形形色色的尔虞我诈。 早已没什么事与人能够打动他了,可是眼前柔弱美丽的少女,却有着一颗如此坚毅的心。 只怕是比这世间的那些须眉男子也不惶多让。 在那一刻,月华如水的庭院,一弯明月,杂草荒芜间,青幽而被夜露打湿闪亮的石阶,刚吐嫩绿的香椿树,有着一头浓密长发,抱膝而坐,柔弱美丽的少女。 此情此景触动他心底最深处的柔波。 他好想带她走,摆脱让她困苦不堪的家庭,可他知道,她一定不会跟他走。 在这呆了十余日,他多少晓得她的家庭,也明白她的困境,同情她的遭遇。 其实,她完全可以放弃她的弟弟,因为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若沾上赌字,必将自己和家人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没有他弟弟嗜赌如命,依她如此能干,只怕是早已让一家人过上极富足的生活了。 可惜一个长年卧病的母亲就已够平常小门小户的家庭难缠了,再加上一个嗜赌如命的弟弟,简直令人绝望。 就算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如此折腾。 这个家就好似一个无底黑洞,不论思雨多么能干,拿回多少钱财也添不满这个黑洞。 如果不是自己被通缉,他就会带她离开这个家。 这几日,陈母近乎疯狂的为她的女儿想找个合适的人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是思雨却一概不见。 她是一个极倔强的人,不止一次讲不把弟弟的欠帐还清也绝不出嫁。 世人皆现实。 她的模样儿让不少人家倾慕,可一见她的家庭,尤其那个弟弟,病重的老妈,不少人都望而却步。 此时,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间婉转低鸣,他终于下了决定。 “明天早上我就会走,为了感谢你们一家对我的恩情,等我走后,你们再去查看水窖里,我给你们留了些东西,够你们一家吃喝不愁!” 思雨听到这里,一脸惊异,看了看旁边黑洞洞的水窖,又回过头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劝道:“周围全是锦衣卫,你不如呆上……” “不!”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就算死也得死在外面,绝不连累你们一家!” 思雨见这个白衣人脸上坚定的表情,知道再劝也无用,便微叹了口气,“好吧!不过,恩人呀,您能留个名吗?” “怎么,你想报恩?以身相许?” 他讲这话时用一种调笑的口气,可他的内心深处有些期许。 可惜思雨转过脸来,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切,做你的春梦去吧,我才不会嫁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像只小鹿一般蹦跳的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心里忽然在那一刻莫名有些失落。 我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会爆出这样的念头,却见思雨对他回眸一笑。 “你住多长时间我们也不会赶你走,这里就是你的家,也不必讲什么回报,你可以随时回来。” 思雨说完这句话,就要回到屋中。 那个白衣少侠连忙叫住她笑问:“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思雨一头飘逸的长发,随着她回头的一瞬间,随夜风飘扬,星光下,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甜,直让自己甜到了心底,就听她调皮的问道:“那恩人呀,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这下轮到他有些羞涩,腼腆地答道:“我姓慕,你就叫我少卿好了!” “慕少卿!”思雨一字一字认真地念这名字,朝他笑着一点头,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屋中。 满天繁星,明月如霜,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好长,他明白自己该走了。 只是今夜思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个美丽可爱的瞬间,都深深印在自己脑海里。 他在想,今夜之后还会再见到她吗? 其实他早已打点好行装,他不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因为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他害怕,因为自己将把这家人连累。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自己心仪的女孩儿遭受这样的厄运。 想到这里,他一运气,纵身一跃,跳上墙头。 身上箭伤尚未愈,牵扯他疼痛得蹲在墙头,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可是他知道,他真的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停留了,于是他就像一只大鸟一般,几个起落消失在这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十八章闯祸 这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的,沙沙的雨声敲打在纱窗,不急也不缓。 一下雨思雨的屋里泛起一股潮气,很是让她不适,她连忙拉开纱窗。 冷冽的风伴随着清凉的雨滴,星星点点的打在自己脸上十分的惬意。 忽然,思雨像想到了什么,连忙站起身来,简单的扎起长发,光着脚丫,跑出了屋外。 屋外的雨地里,泥土浸湿着她的脚丫,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因为她想到后院的柴房里,可能会漏雨。 柴房里住着她的恩人,恩人慕少卿。 想起昨晚的情形,他在这里住了十余日,才知道他的名字,多少有些惭愧。 她掂念一件事,他身上的箭伤,还没有好。 柴房里平日本身就阴暗潮湿,如今又加上下雨,她担心他的伤口会沾染雨水。 那样的话,他的伤口就不太容易好了。 暮春的雨,如银丝一般织就的雨雾,也挡不住她,从院子里冒雨而来。 “慕少卿,慕公子呀快醒醒……” 她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来到柴房门口,这才发现柴房门大开,早已人去屋空。 他和他的白衣,还有白药,以及他的刀剑,统统不见了。 在那一刻,思雨怔住了。 原来他真的走了。 这时候,弟弟也赶了过来,见到这样的情形,如释重负道:“哎呦,这个扫帚星,总算是走了。” 陈思雨狠狠瞪了他弟弟一眼,吓得他,赶紧跑回屋内。 院子里,只剩下淅沥沥的小雨,在滴滴答答的响。 她觉得莫名有一种失落感,在她心头徘徊不去。 吃罢早饭,思雨和弟弟准备一起去往封龙书院。 陈母这时候拿出来了,昨晚那一个包袱,对思雨说道:“思雨,好歹是人家的心意,再者你身上那身长衫也确实是不能再看了,上回范院长不是说了你好几次吗?你还是换上这一身吧。” 思雨听了这话非常的为难,一脸的不情愿,本想推拒,正好弟弟惊喜地看到这身长衫,一把夺了过去,兴奋地说道:“你不穿我穿,反正是人家赔给你的东西,你又为什么不要呢?你不要,就便宜了我呗。” 陈母有些恼火,她知道这件长衫可是那沈家二公子送的,说不定会真的看上自己家的思雨。 “快给你姐姐脱下来,这是人家送给她的。” “不用了,就留给弟弟穿吧,我穿弟弟那一件,弟弟那一件,也很好!” 陈母知道思雨非常的执拗,可拿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摆摆手道:“我可不管了,快由你们姐弟俩吧。” 说完这句话,陈母又一阵咳嗽,她实在是拿这对姐弟俩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雨后的长街,多了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姐姐穿着弟弟的长衫,可是弟弟的长衫,又宽又大,思雨穿上就好像唱戏一般。 弟弟却穿着姐姐的长衫,那长衫虽然是名贵的湖丝所制,可是完全依着思雨娇弱身材所缝制。 陈允植穿上这样的长衫,就好像整件长衫箍在他的身上,硬是穿出了一件短祆的感觉。 偏偏两个人都不以为意。 陈母望着这对活宝背影远去,不住的摇头。 姐弟俩一前一后,来到书院,书院外,依旧有一群慕名而来的富家小姐,名媛冒雨等候在门外,只为着盼望见他们心目中的男神,沈沧浪一面。 弟弟的眼神完全看不过来,眼见那些穿红戴绿,在雨中尚且妖娆多姿的那些小姐,名媛们苦苦等候沈沧浪。 他不住地感叹,人的命运,实在是相差太大。 这些名媛和小姐们,为了见沈沧浪,也当真是费尽心机,思雨哪肯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 打发走弟弟以后,思雨便开始了她的表演。 “你们想见沈二公子吗?我可以帮你们带话哦,不过呢,每个人先得给我一两银子哟,我保证把你们所说的话呀,一字不拉的告诉他啦!” 思雨其实从不主动跟沈沧浪说半句话,甚至见都不愿意见他。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确实脸不红,心不跳,不能不佩服她骗人的功夫。 可是,偏偏那些富家小姐和名媛们就买他的账。 大概是思雨扮成书生以后,女扮男装以后的她,显得十分的妖魅和俊俏。 也许这些小姐和名媛们也是十分的迷恋她吧,或者对她十分的有好感。 偏偏都愿意找她给沈沧浪带句话,更何况,她们也确实不在乎那一两银子。 人群中众多富家小姐和名媛,贵妇十分的兴奋。 有人提议道:“你可以给我们带封信吗?或者,你可以给我们代写情书给沈公子吗?我们也可以付银子的呀。” 显然,有人走漏了消息,将思雨和那位豪富小姐的约定吐露了。 不过,这也非常不错,思雨的脸上露出了红扑扑兴奋神色。 弟弟自是跟着范先生,去准备今年的春闱,可他欠下的赌债总得有人还。 更何况,在思雨看来,写情书要比写书不知道要轻松多少,而且银子还是现结,且挣得更多,何乐而不为呢? 陈思雨干脆就搬了张桌椅,坐在书院的门口,给众多痴情而多金的富家小姐,有钱的那些贵妇,甚至身份高贵而极富有的寡妇们干起了代写情书,偶尔还做做心理辅导。 她还名码标价,一封情书二两银子,加价三两还配画,仅仅一个早上,就卖了三百多两银子。 如果加上昨天那位贵人,都快四百两了,照此发展下去,只怕是弟弟的赌债不等月底就会还清。 她在想,这真是一条发财之路。 如此看来,沈沧浪在封龙书院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她甚至有些盼望他能够长期待下去。 待的时间越长越好,至少,能够等他还清弟弟的赌债,再走也不迟。 为了这个目标,她在想自己不能和沈沧浪彻底闹翻,毕竟他还有用处。 她是这样想的,也正准备打算这样做,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转变发生在第二天。 那个穿着极其昂贵意料的那位贵客,咣当一声,一脚把个书办的门踹开。 身后跟着几个婆子,丫鬟,还有一群富家小姐,贵妇们也在后面跟随而来。 这一群人,凶神恶煞般直直的几步,冲着思雨这边而来。 思雨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大大如小鹿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迷茫之色。 那位贵客站定以后,冷冷的看着思雨,直看得思雨以为她还要让自己代写情书,好交给沈沧浪。 “小姐,今天还要写情书吗?” 哪曾想到对方根本不愿意搭话,只是冷冷地对她笑。 只笑得思雨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怯怯的小心问道:“小姐,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吗?” 看着思雨一脸的困惑,那位富家小姐冷冷一笑,自我介绍道:“首先我曾向你表明过,我,左明珠,就是喜欢沈沧浪,这一点你明白吗?” 陈思雨听得这话有些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点头:“这个我知道啊!” 只见对面那个叫左明珠的小姐用恨意的眼神盯着她,尖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实话不瞒你,我,就是当今左太师的孙女左明珠,你听好了,我叫左明珠!” 直到这时,思雨还是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惹到这么一个地位尊崇的贵客。 而且,她身后的那些贵妇,名嫒们的眼神也极为不善。 好在书办内,十几名学官站起来过来劝解,毕竟谁也不希望得罪这位左小姐。 左太师只需动下小姆指,不,动下小脚趾,封龙书院就会被裁撤,他们这些人就都会丢了饭碗。 恰这时门儿又一开。 从外面跑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范院长,一个是王管事,两个人冲进来急忙劝阻这位左太师的孙女儿,“左小姐,您可千万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过不去,他只不过是我们这里的小小书办。” 可惜,范院长一下子就被左小姐的随从一下子推出去老远,差点翻个跟头。 “这事,自有人和你们算帐,现在,你离我远一些。” 众书生,学官,见到自己的院长受辱,也一下子围拢了过来,人人都看不惯这个娇横的左小姐。 可是,她可是左太师的亲孙女,除非自己就真的不走仕途这条路,谁也不敢触这霉头。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朝太师的孙女,怎么会自降身份,与一个小书办发生了争吵。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只见那左小姐,只是向周围用眼神冷冷地一扫,众书生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只有范院长,在学官搀扶下,强自站起,急忙劝阻道:“左小姐,陈思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担待,我在这里,先代他向您告个饶!” 说话间,范院长作势就要跪下,可那位左小姐根本看也不看范院长。 “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学政,竟然欺下瞒上,这事情终究纸包不住火……” 这时候,范院长的脸上一下子僵住了,不顾一切打断她道:“左小姐,事情大可不必,闹得这么僵,相信左太师也不会把事做的如此决绝!” 第十九章选择 左太师位列朝堂三公,可以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堂之上,百官无不敢以左太师为马首是瞻。 即使是当今皇帝,每次批阅奏折,也只讲三句话,“这奏疏左少保看了吗?” 秉笔太监黄锦若讲看了,皇帝指定回答:“那就按太师的意思办吧!” 可若黄锦讲,没看,皇帝一定封还,“这奏疏还是先让太师过下目吧!” 时日一长,朝中只知左太师,而不知有皇帝。 明面上是,皇帝怎么说,左太师才怎么做! 实际上是左太师怎么讲,皇帝怎么批! 这天下其实是左太师的天下! 一时朝倾权野,左氏一脉,门生故吏充斥朝堂,或许无人知道当今皇帝,但无人敢不知道左太师。 他也身兼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太子少保,殿前行走,兼领国子监祭酒。 自明开国以来,集如此荣宠与一身的官员也只有一代名臣张太师,张居正可比。 而左明珠是左太师唯一的孙女,自幼娇宠,更是目中无人。 偏偏她就喜欢沈家二公子,沈沧浪,而左太师也有意愿与沈家结为亲家。 可惜,沈沧浪十分反感左明珠,可又不便明确拒绝。 自己的父亲沈易先任内阁大学士,仅排在左太师之后,近些年渐受皇帝信任。 两人关系名义上是师生,却又有分歧。 表面上是一团和气,暗地里互相提防。 而此时左明珠的出现,分明就是左太师用来对沈家的一次试探,一剂猛药,十分让沈家头痛。 于是,无论从何种方向考虑,沈沧浪决定逃离京城这个是非窝,权力场,来到常山,自家的药行。 这也是沈家一派的官员乐意看到的,因为左明珠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娇纵,想必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那已毕竟远离京城,再怎么折腾,哪怕天翻地覆,也与朝堂之上的互相攻伐完全脱离了关系。 果然,沈沧浪前脚去了常山,左明珠也一时任性,随后而来。 沈沧浪秘密去了封龙书院,可左明珠也真是神通广大,发动京城名媛,官宦千金小姐一齐找寻。 朝堂之上,俱是左派官员,哪家千金,名媛为了父亲的仕途而不敢听令。 所以尽管,沈沧浪逃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乡野书院,也还是让她找到了。 每日聚集在封龙书院门前的贵妇名媛又哪里都是为了见沈沧浪一面。 沈家二公子也确实风度翩翩。,惊为天人。 而他们聚集这里更大的原因则是为了,监督沈沧浪的动向,随时,给左明珠报信。 而陈思雨偏巧不巧处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那一日,沈沧浪拦住陈思雨的情景,偏就让那些名媛看到。 左明珠生疑。 便命令随从一路跟随思雨回家,也早已把她的底细打探清楚。 当她得知思雨女扮男装的事实,更是一腔怒火全发到了她身上。 此时的思雨最为无辜。 她整个人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针对她?而对方又知道了自己什么?是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吗? 她在内心深处,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她女扮男装的事实,只有范院长知道。 范院长十分同情她一家的遭遇,再加上她写的一手好字,这才给了她这份差事。 而此刻的范院长,不顾一切的阻止道:“左小姐,事情可千万不要做的太绝呀?我们不过是乡野之人,还请您高抬贵手。” 范院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左明珠的手上套着指套,那指套又长又尖,范院长的脸上顿时划出了血痕。 只这一下立刻引发了众怒,众学官和书院中的书生们哗啦一下围了过来,纷纷指责她大骂:“你哪来的泼妇?” 可是左明珠早已在京城骄横惯了,眼见这样的情景,反而更为暴怒,手指着众位儒生大声喝道:“你们谁敢再多说一句,你们这辈子,谁也别想参加乡试!” 她说此话时,眼珠瞪的溜圆,神情非常可怖,众位儒生无人不知道左太师的名号。 这里虽然地处乡野,可是朝堂之上的情形,他们也多少知道一点,一个个吓得立刻噤了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而思雨见到范院长的脸上,多出了数道血痕,就连眼睛也划肿了。 她刚想过去查看一下范院长的伤势,却一下子被左明珠抓住了衣襟。 思雨本想,挣脱,可是奈何,几个丫鬟婆子一起揪住了她。 思雨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她怎么也难挣脱,就听那左明珠说道:“你们大家上眼,我给你们变个戏法,让你们看看她的真面目!” 一瞬间,思雨全身血液为之凝结,她知道如果被人拆穿,不但自己的差事保不住,就连范院长也会受到牵连,只怕是整个封龙书院,也会被查封。 到时候,自己弟弟的赌债怎么还? 范院长会不会被罢官。 她极力挣扎,不断哀求,如小鹿般的一对水汪汪大眼,滚落下豆大,晶莹的泪珠。 在那一瞬间,她在想,我该怎么回去面对我自己病重的母亲。 可是左明珠却不管那些,她亲手打掉了她的帽子,散开了,她的发带,众人的惊讶声中,思雨一头浓密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 一片惊叫声。 任谁也没料到思雨竟女扮男装。 可这还不算完! “来呀,你们瞧,她每日画这些册子,勾引男人……” 左明珠将她的麻包里小册子一一翻检出来,发给众人看。 轰,思雨整个人懵了。 “打死这个狐狸精!” 群情激愤,无数张愤怒,嘲笑,嘴脸在她面前晃。 她害怕极了。 之后的事情,思雨记不得太多了,她只记得在那一刻钟,仿佛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种静默之中。 她们每一个人,个个面容狰狞,疯狂的嘲笑她,指责她,拉扯她。 她好似狂风中的枯叶,任其撕扯,摇摆。 她在那一刻,整个人都失神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众多富家小姐,名媛,贵妇,还左明珠的那些丫鬟,婆子。 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那么大的仇恨,一起围拢过来撕打她。 她无从躲,无处藏。 她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个。早已破败不堪,却温暖的家,想将自己深深地埋藏起来。 她太累了,她好想休息。 她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思雨彻底晕了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门再一次开启了,进来的是沈沧浪和思雨的弟弟。 他们不顾一切的分开人群,沈沧浪一眼就瞅见了倒在地上的思雨,不顾一切的将她抱起。 左明珠一下拉扯住他,蛮横的对他说道:“沈二公子,你到底是喜欢这个野丫头,还是喜欢我?” 左明珠,本以为这个向来木讷,说话,一紧张就会结巴的沈二公子,会非常听她的话,一如往常。 他每次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是唯唯诺诺,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她有信心,让他选择自己,而不是,他怀中的这个野丫头。 可是,就在京城众多名媛和贵妇,富家小姐,以及封龙书院众多书生的见证下。 沈沧浪大声的说出了埋藏在自己心里最深处,最真挚的话语。 那一瞬间,这个以木讷,一紧张就结巴,著称的沈二公子,说话居然不结巴了。 “左明珠,你死掉你颗心吧,这辈子我也不会选择你,我只选择她,哪怕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认了!” 左明珠听了这话整个人几乎眩晕过去,她回头瞅了一眼,围在疒身边那么多的名媛,千金小姐们。 这可都是从京城赶来的,不敢说,京城所有的名媛都一一到场,至少有一多半都来了。 左明珠因为恼怒而通红的一张脸,让人看上去无比的心惊可怖。 她使劲儿的咽了一口唾沫,一对儿圆睁的杏眼,再一次狠狠的盯视着他。 她本以为这要是在平常,这要是用这种眼神这样盯着他,对方一定会低下头去,根本不敢与她对视,也一定会屈从于她,至少是默不作声。 只要他默不作声,她就算在这些富家小姐和千金,闺阁名媛们,保住了颜面,虽然不是全部,至少能够有个台阶儿下。 可是事情,再一次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个沈二公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他居然会直视自己的双眼,再一次用极为流利的话语,一字一句的对她宣称。 “左明珠,我已对你说过我不会选择你,我只选择她,如果,你还想拦住我,那就再让我说一遍,那么我现在再告诉你,左明珠,我这辈子真的不愿意选择你,我只喜欢她!” 在场的众书生纷纷发出惊呼声,甚至有人在喝倒采! 而在那一刻,几乎所有来自于京城的那些富家小姐,千金,官家子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名满天下的沈二公子,放着门当户对的婚姻不要,非选择一个贫贱如泥土的女子。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但真真切切的,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他们以为这一幕,也只存在于话本子,戏台上,可是今天,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看得见,摸得着,自己想不相信怕也很难。 左明珠,一个无数京城官宦子弟人家,高攀不上,想都不敢想的,左太师的孙女。 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封龙书院内受尽了屈辱,她被沈二公子弃之如敝履。 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京城名流的面子,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其实不光他们不相信,就连左明珠自己也不敢相信,她长长的喘了口气,想确保自己头脑清醒。 她居然会输给一个穷得,不得不女扮男装,出来讨生活的贫贱人家的女子,陈思雨。 直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如果不是丫鬟和婆子扶着她,只怕是就会晕倒在地,让众人笑话。 她无比愤恨的看向了沈沧浪,恨恨地对他说道:“沈二公子,你记住,你记住这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因为选择她,让你们一家人都会后悔的!” 第二十章渴求 阳光透过纱窗投射在斑驳灰暗的墙面上的光影从这一头移到了那一头。 思雨将自己关在屋里已经一天了,不吃也不喝。 其间任谁也敲不开她的房间,她不是不想开门,她只是害怕。 她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一直以来,她每日奔波辛劳,也从没有一刻空闲,能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想一下。 而今,怕是以后自己会有大把的时间闲瑕下来了。 昨天发生的种种好似一场噩梦,她希望那不是真的。 可是,身上的酸痛和脸上的青肿,清清楚楚地向她表明,这不是一个梦,这是真的。 糟糕,这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啊。 思雨想哭,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忽然一下子就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昨天上午,她还庆幸自己,只用了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就挣够了,将近四百两银子。 天呐,这可是四百两啊。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挣到了这么多。 当时她还在想,看来一个月还一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的哟! 正在她还沉浸在对未来甜蜜的憧憬之中的时候,怎么这事情忽然就急转直下了呢? 是不是自己太不小心?让对方发现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 是不是自己太过炫耀,让别人发现自己兜售那些小册子的原因。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也不应该成为那位贵客,左明珠对自己如此生气的原因。 她还欠自己五十两银子呢! 按她的吩咐,已经给沈沧浪,写了情书了呀,而且她写的很认真。 只是对方并没有按照先前的承诺,兑付那五十两银子。 从左明珠进门的那一刹那,她起先还以为,是来给自己兑付银子的呢。 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正在这时,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思雨,思雨,你起来了吗?你好歹吃点儿东西吧,都饿了一天了。” 这是母亲的关切的声音。 思雨在那一刻,留下了眼泪,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自己的母亲更关心自己了! 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母亲也不会放弃的。 思雨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她轻轻地啜泣道:“真对不起,我怕是把书院的差事丢了,就怕是连范院长也会受到我的连累,都怪我,我不该那么贪财的!” 陈母听了思雨这几句话,心中更是十分的难受。 思雨在门里哭,她在门外流泪。 她哽咽的劝道:“思雨,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听话,开门,先吃点儿东西,书院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范院长,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那个富家小姐,也已经回京城了!” “我再挣不到银子了,至少再也挣不到那么多的银子了,弟弟一万两赌债,我该怎么还呀?” 陈母听了这话,心中更是酸楚,“思雨,这事情跟你没关系,你现在只需好好嫁个好人家,不要想这些了,允植自己欠的银子,让他自己去还,实在不行,再搭上我这个老太婆,乐善堂要登门的话,连这破房子,带娘这条烂命,就让他们一并拿去好了,但是你不同啊,你只需嫁个好人家,远远的离开这里,不要再管这个家了,行吗!” 思雨听到这话,心如刀绞,她怎么能够放弃这个家。 不管自己的弟弟和娘,无论如何,她也要挺住。 想到这里,她幽幽说道:“实在不行,我就嫁给人家当妾吧!” 她话还没有说完,陈母立刻厉声打断,“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了?我说过,我陈若兰的女儿绝不给别人做妾,你弟弟已经成了一个烂赌鬼,你又在不听话,还不如让我就此死去,你到底还想让我跟你说几遍,那姓左的要来,把我这个病老太婆娶走,我去替你弟弟还债。” “我是绝不会放弃你们的!” 思雨稚嫩而倔强的声音响起。 陈母听了这话以后,心中酸楚,那种疼痛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缓和道:“思雨,你现在真的什么也不用想,把房门打开,擦干泪,吃饱饭,好好睡一觉!明天,我相信明天,一定又是个崭新的开始,说不定到了明天,事情就会有转机。” 思雨擦干了脸上的泪,仔细想一想,也许娘说得对,也许事情到了明天会有新的转机。 这有谁能想得到呢,她就这样想着来安慰自己,更多的她也不想,也想不到。 怕娘为自己担心,便把门轻轻地打开,陈母这时候看到自己女儿脸上充满了泪痕,红肿一片,就连那一头飘逸的长发,也被那些泼妇揪得乱糟糟。 她的心里心疼极了,“思雨,你什么也别想,这是娘给你炖的鸡汤,你好好补补身子,书院的差事,不去就不去啦,你每天女扮男装,一样让娘担心,一个女孩子,每日扎到男人群里,厮混,娘也担心啊,我还怕你还嫁不出去呢!” 思雨听到这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她的眼圈红红的,面前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香气扑鼻。 可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滑落,掉进了碗里,她双手捧住那碗鸡汤,热乎乎的,喝了一口,暖暖的很是香甜。 陈母一边爱抚着自己女儿的一头长发,慢慢的将那些杂乱如墨的长发用手梳理整齐。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程母连忙去开门,进来一个人,正是沈沧浪。 思雨见来人是他,忙将鸡汤放下,赶紧跑回屋里,又将房门拉上。 陈母这时非常客气的,将他让进屋中,“思雨,你看谁来了,是沈二公子,正是他把你抱回来的呀。” 可是当他们进入房中这才发现,思雨早就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把屋门关的死死的。 陈母无奈的对他一笑,“沈二公子呀,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思雨十分青睐,但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们两家差别实在是太大,我们实在不敢高攀,你以后,就别再来打扰我家思雨了!” 陈母说完这话,佝偻着身体,拉开房门,沈沧浪完全明白,这是给自己下了逐客令。 他一脸失望地站了起来,无奈对陈母说道:“伯母,我发誓,我会对思雨好,你就把思雨嫁给我吧!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呀。” 陈母苦笑的摇摇头,“沈二公子呀,您那样的家世,就别拿我们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开涮了,我们实在是折腾不起!” 沈沧浪还是不死心,使劲儿敲打着思雨的房门:“思雨,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娶你,你出来跟我说句话吧。” 可是任凭他如何敲打房门,可那房门,一直在他们面前冷冷的关闭。 那扇紧闭的房门,直让沈沧浪感到绝望,他多么希望下一刻,他的意中人能为自己拉开房门。 他要求并不高,只想见思雨一面,他只想确定,思雨是否还安好。 可是那紧闭的房门,直让他绝望,陈母只好上前劝阻他:“公子啊,你还是走吧!” 偏偏沈沧浪执意不离开,惹得门里的思雨哭喊道:“沈公子,你快走吧,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丢掉书院的差事,我也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丢那么大的脸,这让我以后怎么活?以后谁还要我?” 沈沧浪一愣,心想,是呀,女孩子的名节最为重要! 经明珠这么一闹,思雨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万分的愧疚。 如果不是自己好奇,来到封龙书院追她,也许人家还会每天开开心心的干着书院的差事,卖那些极为不健康的小册子,哄骗那些书生赚一点银子过自己的小生活,那不是很好吗? 如此一来不但把人家的差事砸了,就连人家的名节也毁了,以后,她还怎么嫁人呢?想到这里沈沧浪又补充道:“思雨,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我这个人的确是有一些木讷,一紧张说话还会结巴,反应还有些迟钝,如果你没有意中人的话,就请你选择我,如果你觉得我的家世和背景有些让你紧张,那么我愿意带你出去远走高飞,离开封龙城,离开常山,离开京城,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好好在一起生活,你出来看一看,我觉得你很漂亮,可是,我也不太差吧。”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态度极为真诚,诚恳,发自内心。 陈母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随着他的一再请求,她内心最深处,也有些触动了。 柔声地对他说道:“二公子,天色已晚,您还是先回吧,你一个大男人,在我们思雨的闺房内,总是不大合适,有什么话你明天来讲,我们陈家,随时欢迎你来。” 有了陈母这一番话,虽然屋里的陈思雨没有一丁点儿反应,可是至少陈母这里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 他兴奋的看了看陈母,神情之中,充满了渴求,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如此天真无邪的笑容让陈母为之感叹,看来沈家并不是没有好人。 后者高兴地点点头,对屋里的陈思雨高声道,“思雨,你妈妈同意了,我明天还会来找你。” 第二十一章渴求 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思雨的脸上。 她在沉思。 可能是睡颠倒了的原因,这一晚,她睡的极不好。 她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何在一月之内挣够一万两银子? 眼见小半个月已过去了,她仔细算了一下,如果加上前天挣的不到四百两银子,她至多只挣了五百二十两银子。 五百二十两与一万两银子真的是相差太远! 怎么办? 聘书已下,如果不在月底凑够一万两银子,只怕是自己只能嫁给左太师,被其纳为第三十三房小妾了! 听人讲,那个左太师已年过八十,而自己还未满十八,也刚十六岁。 思雨一想到自己要给那八十多岁,白胡子,白头发,老态龙钟,走路怕也颤颤巍巍的左太师做妾,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有些促狭的想,聘书上要纳自己为第三十三房姨太,说明他竟然已娶了三十二房姨太。 想来,他大概也不容易吧! 可不论她怎么想,一个铁定的事实摆在她眼前。 那就是在月底前一万两银子凑不够的话,她铁定会被一乘小轿抬入左府。 到那个时候,自己可是从此一入候门深似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绝不! 可是要凑不够呢? 娘说了,要将自己远远嫁出去,离开这个家! 可是自己一走,弟弟和娘怎么办? 她可听说了,乐善堂的人个个心狠手辣! 从那一晚两个无赖的行径,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平日里行事的作风。 不,自己绝不能这样走了。 不然,弟弟和娘,会遭到他们的毒手。 他们可是什么事都能够做得出来。 这些事情,她还是听隔壁邻居张屠户嘴里听说的。 街对面就有一户人家,男主人欠下乐善堂一笔高额的赌债,留下妻女,老母一家人独自跑了。 结果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一家人全部惨死。 其实官府早已知道这是乐善堂的人做的,即使苦主告到了县衙,也只是推脱了事儿。 尽管如此,那乐善堂的人仍然对他不死不休。 直到逼着他,跳下悬崖自杀身亡,这才算做个了断。 乐善堂仗着背后有左太师的庇护,别说是小小的封龙城。 即使是常山郡,甚至是京城,天子脚下,都无所畏惧,横行霸道。 如若自己远嫁,只留下孤儿寡母,又该怎么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凶徒。 可见这条路,是断然行不通的。 必须在月底之前,攒够那一万多银子,不然,自己只能被左太师纳为小妾了。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朝堂之上的左太师,也只是听说过。 可是那左明珠,她是真真切切的见过。 其行事之刁蛮,霸道的样子至今让她也难以忘怀。 撇开那左太师,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模样不谈,就算自己硬忍下那恶心进入左府。 只怕是过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会被那左明珠折磨而死。 因为她早对自己怀恨在心了。 这似乎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然而,她仔细想了一下,也是,越想越害怕,她不知道那左明珠是否知道她爷爷要纳自己为妾的这个事情。 如果她知道的话,思雨猜测,依左明珠的个性一定会乐见其成。 自己就算用脚趾头去想,也能够猜想到左明珠有多么的恨自己。 想到自己一旦踏入左府,只怕是身家性命,全部交托与人家。 想来那左明珠,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报复她的机会。 她只有默默的祈祷,希望这件事情不被左明珠知道。 思雨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一想到自己书院的差事也丢了。 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书院。当书办,这就意味着自己就连卖一些小册子给那些书生,挣上几十两银子的买卖也被砸了。 可是自己除了会写,就是会画,除了这两样,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别地办法,别的门路,能够来钱门路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 思雨只觉得千头万绪,却一丁点头绪也找不到。 直想的脑仁都疼,把一张俏脸埋在被子里,无计可施。 她甚至有些恼恨自己,恼恨那个沈沧浪,将自己的计划全部打乱。 而现在留给自己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难道自己只有嫁入左府,被左明珠活活折磨而死的一条路吗? 思雨越想心中越觉得悲戚,心想,弟弟,你这可是把姐姐害惨了。 她正在这里因愁苦而想不到出路的时候,忽然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思雨,那个沈二公子来看你来了,快起来,洗漱一下,好歹人家那天把你解救出来,不要再耍小孩子的脾气了。” 这是陈母柔声地催促她,她发现,娘对那个沈二公子十分的有好感。 该不会是希望自己女儿嫁给他吧!这是怎么可能的事情,难道娘会相信那个家世显赫的沈公子。真的会为自己抛弃一切吗? 思雨自认为自己早已看透了这些官宦子弟的嘴脸,不过就是戏弄一下贫穷人家的女儿罢了。 这种事情,她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恰好这个时候,沈二公子依旧不死心,用他那特有的磁性的嗓音,在门外叫喊思雨的名字。 “陈思雨,能出来见一面吗?一块儿出来说说话呗!” 思雨想到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把书院的差事丢了。 这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冲出房门,头也没有梳,脸也没有洗。 就那么慵懒,随意去见沈二公子。 多日来沈沧浪终于见到自己的意中人,内心深处,砰砰直跳。 远远的看到思雨,只是穿着别人给的白布的粗衣萝纱裙,一头乱糟糟如海藻的长发,慵懒的神情,任性的小嘴。 忽然一下子就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吓得腼腆的他,连连后退。 陈母在一旁,一直给她使眼色,口气有些严厉的斥责:“思雨不可以对人家这样子,怎么一点女孩子样子,矜持,都没有!” 可是此时的思雨,正在被弟弟欠的那一万两银子,困扰得正不知道如何该应对。 用一种极为陌生,冷嘲热讽的神情,看向他,试探地问道:“我说沈二公子呀,你老这么天天来,叫我的名字,不累吗?” 沈沧浪有些害羞,直说,不累,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有一丝羞涩的表情。 他这个样子,让思雨见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思雨的眼神是冷冷的,而沈沧浪的眼神,却炽热无比。 陈母在一旁,冷眼观瞧,早已将沈二公子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看来,他的确对自己女儿,十分钟意,想来,如果真的能够迎娶思雨,进入沈家,也算是能够躲过这飞来的横祸。 而自己只不过是一把老骨头,到时候把自己的儿子允植,远远的打发出去避祸,自己哪怕就是一死,也就心安了。 至少思雨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至于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本来就是他闯的祸,本该就由他来承担。 陈母是有意要撮合思雨和沈沧浪两个人。 可是她的女儿似乎不解风情。 只见思雨冷冷得望着那痴情的沈沧浪,居然丢出了这么一句话:“公子呀,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请给我一万两银子,别问为什么,如果拿不出,就请走吧。” 沈沧浪虽然贵为沈家二公子。可是,那一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 他听思雨这么讲,整个人愣住了,不明白自己的意中人,为什么忽然对自己狮子大张口? 难道是要聘礼吗? 可那样一来,三媒六聘,就轮不到自己说呀。 急切间,沈沧浪一时也无法筹出这么多银两,正在他苦苦思索的时候,却没有注意旁边的陈思雨眼神早已冷了下来。 她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就别再来打扰我!” 撂下这句话,就又跑回到了屋,咣当一声,闭上了门,再也不开门了。 沈沧浪见此情形,有些蒙,神情有些寞落,他很真诚的对陈母说道:“伯母,我现在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这一万两银子真的不是小数目,至少我得禀报家父,烦请你告诉思雨,还望多谅解一些,如果她急要,我就先去沈家药行的柜上去支取,你看这样可好?” 陈母完全明白陈思雨为什么要这一万两银子,她已经有些恼思雨如此发难。 她真的担心思雨这样吓退了人家,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失去这唯一可以逃生的机会。 陈母强自忍下怒气,柔和的对沈沧浪讲:“我家思雨,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可千万多担待点儿,其实说起来,这还是那天,那个富家小姐,惹到她了,您让她先消消气,不过,你别在意,我一定好好说她,这一万两银子的事情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您可千万不要相信她,明天,明天,你一定要来,我一定会让我思雨当面给你道个不是,这可真是太对不起了,她太不懂事了,真的希望你能够担待,要知道,我家思雨平常非常乖巧,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她从来没有把钱财,看得太重,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第二十二章来客 思雨很烦。 自沈沧浪走后,陈母面无表情的来到思雨的房间。 她最害怕母亲这样,有些不知所措。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陈母很久也喘不过气来。 母亲娇小瘦弱的身躯,被这阵咳嗽折磨得整个人,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那个样子让思雨想到街市上林阿大卖的那些鱼。 那些鱼一旦脱离了水也是这般痛苦,鱼嘴一张一合,努力的呼吸。 可是,这是徒劳无用的,所带来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每当母亲这样剧烈的咳嗽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思雨最为难过,也特别的无助。 她就站在母亲的身边,离她最近,可是却无法帮到她,也无法代替她。 尽管她的内心深处,多么想替代自己的母亲,哪怕有那么一刻钟能让她好受一些。 可是,她在那一刻,是多么的无助啊! 耳听那剧烈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她好担心自己的母亲,不定在哪一声咳嗽当中,生命嗄然而止。 每逢这个时候,她非常的害怕,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离母亲最近,既能看得见,也能摸得着,偏偏就是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可是,她却想哭。 “娘,你喝一点水,喝一点水会好受一些。” 思雨双手端着一碗水,端到近前,可是母亲,连连摆手推开,她已经咳嗽得顾不上说话。 “娘,你咽些甘草,甘草,会好受一些,我现在才想起来,咱们家还备着几片甘草的。” 甘草虽然不能止咳,但是可以化痰,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咳得那么难受。 思雨一边拍着脑门,暗想自己怎么一急就忘了这些! 她正要回头去药箱拿些甘草,手却被娘一把抓住,死死不松开。 娘的手,冰凉,苍白,指甲都扎进思雨的手心里,生疼,生疼。 思雨忍着,却不敢抽离。 一直等到,娘这阵咳嗽好不容易过去,才慢慢缓过气来了。 “娘,你喝一点热水!” 思雨将那碗水端到娘眼前,可是陈母却不为所动。 陈母始终背对思雨,青丝已变白发。 思雨知道娘在生气,在生自己的气。 是为自己刚才擅自对沈二公子伸手要钱而生气。 从娘的侧脸看过去,布满寒霜,病态潮红的双颊,流下了一滴眼泪。 思雨在那一刻,心里难受极了。 只觉得自己眼圈一热,不争气的眼泪直直往下掉,怕娘回头看到,心中更难受,忙用衣袖拭去。 已是四月。 今年天热得格外早,鸣蝉在那院内的椿树上低吟,蝴蝶在窗棂上驻留。 外面的长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更衬出屋中的气氛显得沉闷。 屋里只有思雨和娘。 娘背对着她,却死死拉着思雨的手。 娘始终一脸寒霜,不发一言。 思雨最害怕娘这样。 哪怕打她,骂她,她都不怕。 就怕娘这样不发一言,思雨莫名心里有些害怕。 她想打破沉闷,只要娘别再这样,哪怕打自己一顿也成。 可是该说什么呢? 思来想去,思雨,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娘,王阿婆说了,他让他儿子,把咱们家的那两块儿地中的杂草都除净了,还都把地翻好了,过了谷雨就能种些菜蔬了!” 可是陈母听了,依然不为所动。 思雨只好又扯起别的。 “娘,李婶讲了,她明儿想来咱家摘些香椿,我已应下了!” 然而,陈母听了,还是不为所动。 思雨有些头疼,绞尽脑汁儿,想尽办法找个可乐的事,好让娘开心。 “对了,娘,街后面有户人家娶新娘子,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给新娘子的茶水里兑了蟾衣水……” “你为什么管人家沈二公子要银子!” 娘一句严厉的斥问,一下让思雨无言以对。 良久,她才开口,“我知道,娘平时教我们绝不食嗟来之食,小时候,就是乞讨,也是绝不吃人家拿来的吃食,宁肯吃人家扔掉的,也不吃人家送来的!” “那是因为人家扔掉的,是人家不要的,不要的,咱们拾起就是咱们的!” 陈母低声讲来,思雨连连点头。 “人穷不可怕,怕的是人连骨气也没有,人穷已够不幸,可若是连尊严也没了,活在这世上也不过是一具空壳!” 思雨在那一刻低下了头,好半天才缓过来,“娘,我并不是真的朝人家伸手要!我是想……” “想吓走沈二公子?对不对?” 陈母一下转过身来,双眼直盯着女儿,眼中在那一瞬间,已盈满泪水。 思雨默认的点点头。 然而这并没有得到娘的谅解,反倒轻轻的拍打自己,伤心得不能自已。 思雨怕娘难受得又咳嗽起来,止不住,忙去劝娘,“娘,以后我不了,您别再生这么大气了。” 却被陈母一把推开,近乎悲嚎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娘,不是啊,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 思雨不住地哀求,只希望娘不要这么难受。 “思雨,这个家已经让弟弟,折腾完了,这个家就是一个无底洞,就是把你整个人添进去,也填不起来,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好的归宿,你就走吧,我已经成这样,弟弟,那是咎由自取,你能好过一些,就走吧,别再回这个家啦。” 思雨怎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她不断地摇头,对娘说道:“不可以这样子的,我走以后,只怕乐善堂的人有不会放过你们啊!” 陈母一把把思雨推到门边,大声对她喊道:“这个家真的不用你再管了,你快走吧!” 思雨不明白,柔弱的娘哪来那么大的劲儿,她不断地挣扎,“娘,不,我就不走!” 忽然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思雨,在吗?我是范院长!” 母女这时候,赶紧用衣袖擦了把脸,好不让人看到她们曾经哭过。 “来了,来了,您且稍等一下。” 母女俩赶紧收拾停当,整理下屋内,使之看上去,不是那么太过寒酸与杂乱。 一开门果然就是范院长。 旁边,是多日未敢回家的陈思雨的弟弟,陈允植,只见他一脸的羞愧,根本不敢与自己姐姐对视。 思雨这一次被那左明珠羞辱,全都是拜他所赐,如果不是他欠下了那么多银子,姐姐也不会那么拼命挣钱。 然而,范院长站在一边,陈母也不好,过多的苛责自己的儿子,连忙请范院长进来。 “您可是贵客,全凭你在书院之中庇护我家思雨。” 陈母非常诚恳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范院长不过是笑着连连摆手:“哪里的话,你太客气了。” “没有的,是您,才让我们一家有口饭吃,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你?若是会连累到你的话,只怕是我天大的罪过!” 陈母说完这番话,就要往下拜,范院连忙搀扶起,说道:“您大可不必这么客气,这件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那左明珠不过是一个名门千金,左氏一门是不屑和我过不去的,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学官,罢掉我与他们无益,反倒会引起一场纷争,对左家名声不利,所以我反而不受影响。” 陈母听范院长这么一说,这才半信半疑地站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唉,这些日子不敢去见你,实是怕做下这没脸的事!” “您快别这么讲,想当初,李兄与我一个头磕在地上,他的家人。我怎能不照顾?” 思雨忽然听到范院长说出这么一句话,他口中的那个李兄,该不会是自己的父亲吧,怎么从没听自己的母亲说过? 恰在此时,她就看见陈母正在悄悄给范院长急使眼色,范院马上领会,自觉失言,立刻转移了话题。 当着外人的面思雨,也不好多问自己的母亲一句。 只见那范院长把自己的弟弟从身后,推到了陈母的面前,说道:“以后在书院,我会替你好好管教他,这点你可以放心,以后他除了家就是书院,我也会派一些同学一路跟随他,实在不行,就让他住在书院。” 陈母冷着脸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忙招呼范院长讲:“你若不急得赶回常山,就不如在我们这里先吃了饭吧,只怕你嫌弃我们这小门小户,没有什么好吃食。” 范院长,听了这话,连忙摆手推辞道:“我这次来可是有要事来找思雨!” 范院长这一句话,说了出来,一下子让陈母和思雨都愣了,一旁的陈允植忙补充道:“娘,老姐,范院长,给我们找一条生财之路。可以马上归还那一万两银子的欠帐,只不过是有一些麻烦,不过,我觉得老姐一定能够做到的。” 陈母和思雨听了弟弟这句话,一脸困惑地看向了范院长。 她们实在是不明白,这世上会有什么门路,能够快速挣一万两银子,马上能够归还乐善堂的人。 而那范院长,只是神秘的一笑,转过头来对陈思雨讲道:“思雨这件事情,对你应该是有一些难度,但是我相信,你要用心的话,应该不难做到,到时候,别说是一万两银子了,就是十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第二十三章犯险 范院长的话,让思雨一家人都感到十分的震惊。 陈思雨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范院长究竟要让她干什么? 而旁边的陈允植更是一脸惊愕,他怔怔地看着范院长,不明白,他想让自己的姐姐做什么? 短短几天,就能够挣一万两银子,这简直就是暴利。 就算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就算是腰缠万贯的商贾,就算是贩丝绸的那些巨商,只怕是他们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当中,能够赚到一万两银子。 可是范院长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的认真,而且根本就不避讳陈母,思雨,和他自己。 陈母听到这里也是一脸的困惑,范院长,是绝对不可能加害自己家的女儿的。 可是要是有如此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他不去做呢? 为什么偏偏要告诉思雨?思雨到底有哪一些能力,能够让范院长看中呢?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母不明白范院长想让自己女儿做什么,可又不便细问。 她对范院长笑了笑,说道:“范院,你是开玩笑的吧?思雨,她何德何能,能够完成如此大的买卖?您还是坐下来慢慢讲,我们实在是不明白。” 只见眼前的这个范院长,神秘的笑了一下,转过头来对陈母,思雨,以及身边的陈允植神情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说她能,她就能,只不过这买卖,也就是仅仅限于这几天,但是,我接下来的话,你们最好看看,是否隔墙有耳,如若不然,我的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告到官衙,只怕是不但我这个学官做不成,就怕我和你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母和思雨以及弟弟陈允植听了这话,脸色为之一变,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陈母知道这事情一定事关紧要,只怕是稍有差池,就会有杀身大祸的那一种。 她连忙打发思雨,和允植,跑去房前屋后,仔细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的时候,连忙都叫进思雨的闺房内,将门窗,全部关闭。 直到这时,陈思雨的一家人和范院长,才躲在这间小屋内,相对而坐。 “范院长,思雨这间闺房,四面墙壁都与邻居不挨着的你有什么话就赶紧在这里说,我家思雨能做,我一定会让她做,我家思雨不能做的事情,那么话起话落,出了门,我们就当你没有来过,你看这样可好。” 陈母显然也被这桩买卖吸引了,如果能及时还上赌帐,一家人就不必面临分离的命运。 为这,挺身走险一次也值得,不过,前提是要看让思雨冒什么险,如果要把自己女儿搭进去,那可不行! 她心里这样想,可又一转念,自己女儿不过一柔弱女子,范院也不可能让她干一些杀人越货的事,就算思雨有那个心,她也没那个力呀! 陈母心中很迷惑,同样迷惑的还有思雨。 印象当中,思雨觉得范院长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神色如此紧张和一脸认真。 在她的印象当中,范院逢人笑呵呵的,逢人就说拜年的话,他今天如此反常也让自己莫名的紧张。 这屋子里,唯一不迷惑的只有范院长了。 范院长满意的点了点头,干脆对陈母交了底:“说句实话,这件事情我本不打算交给你家思雨来做,如果不是允植说你们家欠了乐善堂上万两银子的赌债。我也不会把这其中的关节,告诉你们,因为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惹来杀身大祸,这可是犯忌的事情,朝廷绝对会严查到底。” 陈母听了这话,只觉得周身寒冷,她左思右想就是不管这件事情如何,思雨能不能做,她有些后悔了。 她还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冒这个险,因为看到范院长的神情,这件事情必定不寻常。 她不等范院长开口,就抢先说道:“我想我们家思雨,最好别参与了,这件事情,你还是先不要说了,我们还是先考虑下,能够避开她,还是最好。”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母本想起身,叫思雨出去,可是,范院长竟然伸手拦住她,神色冷冷的对陈母说道:“说实话,这件事情还真的只有思雨能够做,我之所以当着你们的面,说出来是因为你们是一家人,如果思雨出半点差池,不光是你们一家,只怕是连我,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拉到菜市口砍头,所以,我能讲出这番话,早已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与你们一家捆绑在一起,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陈母听了这话,大惑不解:“为什么这件事情只有我家思雨能做,她又能干什么?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而已。” 范院长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觉着没有必要再卖关子了,只好直截了当的对陈母说道:“我要让你们家思雨科场作弊!” 当这两个字,从范院长的嘴里吐露出来的时候,陈母瞬间明白了一切,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惊骇。 她连连摆手说道:“不行,这是杀头的大罪,我们家思雨绝对不能做这件事情。” 思雨在一旁也是被吓得心惊胆战,而他的弟弟更是怒目而视,“你怎么能够这样?这可是杀头的罪,一旦被官府抓住,只怕是我们一家都跑不了,这事搁在太祖之时,洪武年间,只怕是会剥皮填草!” 当剥皮填草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颤,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陡然紧张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一下子变得死寂。 良久,过了一会儿,范院长一脸默然,就要起身,准备告辞:“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们一家人不愿意做,就当我没说过,出了这个门,从今以后,我们都素不相识,只需记得,今儿,我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他说完这句话,便准备起身告辞,刚才还非常热情的陈母和弟弟允植,并没有起身阻止。 而思雨只是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当范院长把门刚刚被拉开,忽然,一只芊芊素手,伸手一拦,重又把门关上。 咣当一声,关门的声音,分明都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陈母一脸惊骇,一下子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思雨,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弟弟更是紧张地站了起来,对自己说道:“老姐,这事可真不能做呀!” 范院长,饶有趣味的看着一脸决绝的思雨,笑道:“怎么?要改主意了!” 思雨郑重地点点头,扬起一张俏脸对范院长说道:“这件事情,我觉得,我可以一试!” 陈母一下急了眼,跑过来急忙拉住她:“你疯了!” 而允植更是反应激烈:“老姐,你这可是找死!” 思雨不听允植这话还好,一听这话,两只大眼投射出冰冷的眼神,看向了弟弟。 吓得的允植,莫名地向后退了几步。 只听自己的老姐恨恨的说道:“说起来,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如果,你要是不欠那一万两银子,我也不会走这样的绝路!” “姐,对不起!” 允植说这话时声音极低,连他自己也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多么苍白无力。 思雨此时已两眼通红,继续哽咽的说道:“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我都先让着你,你可倒好,反手就把我卖给左家!” 弟弟此时已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姐,都怪我,怪我,我错了!以后再不赌了!” “以后?” 思雨此时已泪流满面,陈母更是难受的背过脸去。 “弟弟呀,你这句话我都听了多少次了,你觉得一旦事发,我们一家还有以后吗?” 允植听了这话连忙跑过来阻止姐姐,“姐,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不是常讲,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有什么办法?” 思雨哭喊的斥责弟弟,“这马上就到了月底,左家的人就会把我那抬入左府,可是我不甘心,再说我已经和左明珠结下了梁子,我要是踏入左府,只怕是过不了半年就会被她折磨而死,我若要是逃走,弟你扪心自问一下,就凭你,你能养活娘吗?这天下之大,又能去往哪里,哪里有你们的容身之处,娘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 允植听了这话,默默地低下了头。 可是,陈母连忙摆摆手:“范院长,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我们家思雨做,她不干这样的事情,还是请你赶紧离开吧!” 说罢,她就边往开门,边往出撵人。 可范院长却执意不走,神情冷冷得转身对陈母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缩头的乌龟,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对于你们家现在现状,你还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更何况你们家思雨写的一手的簪花小楷,正适合干这个,而且我也向你保证,这件事情我做了不止一次了,只要你们家思雨认真做完今年,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找你们了,一共只做三件,对方已经付了银子,两万两,我只拿五千两,你们拿一万五千两,做不做?” 陈母几乎带着哭腔。整个人都绝望的跪下了。 思雨决绝的转过脸来,面对范院长双眼,坚定的点点头,对范院长说道:“您尽管吩咐,我该怎么做!” 第二十四章相助 青瓷色般的天空,晨光微露,长街上罕有人行,寂静一片。 此时正是人视线不好的时候,远处来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 他身穿一件暗青色大罩袍,连脑袋也蒙上了,走到陈思雨家的门前。 他极为小心地向四周张望,直到确定周围确实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敢轻轻的敲门。 屋里似乎也有人早已等待,他刚一敲门,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范院长,陈母带着一脸紧张,急忙把他引进屋内,又关上了房门,害怕不稳妥,又接连上了几道锁。 “思雨,起来了吗?” 范院长低声询问陈母,赶紧点点头,向屋内一指,他连忙推门而入,思雨早就等候在了那里。 “东西我已带来,不过你怎么做我还得教你,我尽快的长话短说,你也尽快的去理解,书院里面的人不知道我出来,我还得及早回去,免得引起他们的怀疑。” 说着话,范院长就从他宽大的袍袖里像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件件白色的东西往桌子上那么一放。 思雨和陈母一见这个,脸刷的一下红了,摆在桌子上的居然是男人里面穿的里衣。 只不过都是白色丝麻所制,看得让思雨既羞涩,又是不解。 范院长顾不上看她们的脸色,连忙讲道,“思雨,我这样长话短说吧,我这包里面有四书章句总要,还有一些时文,策论,总之就是这么多内容吧,全都誊抄这件内衣的正反面!” 思雨一听是那种厚厚一本四书章句,立刻脸上泛起愁容。 可是范院长完全当没看见,继续讲:“你把这些内容写在上面,翻开里面,左边写时文,右边写策论,但是你必须要记住一点就是字迹一定要清楚!” 思雨听了这话一愣,一脸困惑的抬起头来问道:“范院长这件里衣只有这么大点儿地方,你却让我写这么多内容,这怎么写的下?” 范院长有些不耐烦的对思雨说道:“我先给你做个样子吧!” 他从思雨的笔筒内拿出一支小楷毛笔,饱蘸墨水,在那白细麻纹衣上,写下一个极小的字。 大概只有蚊子那么大小的一个字,然而却是字迹清楚,分明。 思雨明白了原来这活儿可没有那么简单,写那么小的字,而且还要字迹工整,清楚。 更重要的是,还要将整部四书全部誊写到上面,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衣衫的内侧,也要写上时文和策论。 除此之外,还有历年来状元的程文,但是,这里外都是字,怕就怕,墨迹粘连,氤氲在一起,到最后只能前功尽弃。 这不但是一件细活,而且需要极高的功力,如果思雨没有写一手好的,簪花小楷的笔力,怕是也很难完成。 一旁的范院长见她一脸难色,神情已有些冷了,有些不耐烦地对她说道:“到底能不能做?” 思雨明白成不成就在于这么一下,不能做也得做,不会做也得想办法做。 她连忙朝着范院长点点头,“你放心吧,我尽量去做。” 然而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立即遭到了范院长的驳斥。 “不是尽量,是必须,而且这丝麻做的这几件内衣是十分有限的,官府查扣的很紧,弄出这么几件,很不容易,你如果一旦做坏一件,短时间内没有替代品,这笔银子你就挣不到了,所以,你要是没有把握,就先在纸上先练好了。你在往上写。” 这丝麻质地的绢布,有一条好处就是吸墨,字写上去,不论穿戴的人怎么坐卧,行走,这字迹也不会被磨损。 可也正因为吸墨,也极考较写字人的功力,笔上蘸墨必须合适,多了,渲染一片,成一黑点。 墨蘸少了,字写不上去! 范院长见天色大亮,更不敢久留,临交待几句,便走了。 只剩下桌上几本厚厚的书,几件男人的里衣,以及一脸愁苦的思雨和担心不已的陈母。 思雨尝试着学着范院长的样子往白绢麻衣上写一个字,笔锋刚一触及,刚一停,墨立刻散开,忙提笔。 仅仅只这么一下,那小字已晕染,虽不至于辩认不出,可也有费眼。 思雨有些气馁,看来自己且得练,陈母见到这一幕,知道此事极为不易,便劝阻:“思雨,这太难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思雨忙摇头道:“娘,我要拼一下!” “可是,这也太难了……” 陈母刚说到这里,忽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急促而沉闷。 与那一晚,锦衣卫敲门的声音如出一辙。 思雨和陈母对视一眼,脸色苍白,都在想,该不会是东窗事发吧! 吓得这对母女以为是这官府的人又上门了,忙把桌上的东西匆匆藏起,拿烂布一盖。 这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思雨,开门,陈伯母,我是沈沧浪!” 门外是痴情的沈二公子在叫门,门里是心虚的思雨母女忙收拾。 一听是他,母女俩长出了口气。 思雨经他这么一敲,几乎把自己的魂都敲飞了,便有些无名火,一下全撒到了沈二公子头上。 只见思雨一下子冲出门去,一连推了沈沧浪好几下,直让对方莫名其妙,连连后退。 陈母见思雨又犯浑,急忙出去阻止,“思雨!人家沈二公子好心好意来看你,怎能把人家往门外推呢!” “就是!” 沈二公子身后还跟着王管事,见少爷的意中人如此蛮横,不禁为自家少爷打抱不平。 可思雨见还有人帮腔,更是气恼。 沈沧浪多日未见自己的意中人,而今见到她,看到她眼底深处,充满了几分蛮气,更多的是些许温柔,慵懒,少了一丝淡漠和疏离。 仅仅只是这样就让他的心里多了几分期许,神色已是显得开心极了。 当然在一旁的王管事,却看不懂自家的少爷为什么会这样,他实在是不明白眼前,这个多了几分霸气和刁蛮的思雨到底有什么好。 思雨仍然在追打沈二公子,沈陈母,实在是有心无力,劝阻不住思雨。 一旁的王管事,冷嘲热讽:“哟,哟,哟,您今儿可算活过来了,那天如若不是我家公子,只怕是你早已被那左明珠一群人欺负的服服帖帖,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吭,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从那帮人群之中抱出来的。” 思雨听了这话,又羞又恼,两片红云,飞上了脸,更加显得娇艳不可放物。 沈二公子见思雨大睁两眼指着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急瞪了几眼那多嘴的王管事:“用你管,闭嘴!” 吓的王管事再不敢再多发一言,沈二公子忙跑到思雨的面前,连连告饶道:“你可千万别再生气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身体好些没有,那天的情形,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连累。” 不及思雨答话,一旁的陈母就连忙说道:“多谢沈二公子挂念,思雨,她早就没事了,没有关系的,你尽可放心,那天的情形还真该谢谢你。” 想起当日的情形,虽然整件事情,确实因为沈沧浪而起。 可是他能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的驳了左明珠的面子,多少也让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心中也很是感激,想到这里,思雨的脸色,才慢慢缓和,语气不自觉也变得温柔。 “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你,怎么还来,有什么事情吗?” 思雨多么希望沈二公子,能够回答,哦,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想来看看你是否还安好,或者说,哦,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那样的话多让自己受用。 而那沈沧浪,毕竟是沈沧浪,沈二公子还是那么木讷,不解风情。 他很实在的回答道:“思雨,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先告个别,我爹已经知道那天的事情,他们左家,实在是惹不起,我必须得回京城,向左明珠,赔个礼道个歉。” 思雨听了这话以后,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转过脸来。 陈母一见就知道思雨,这是又要发火了,连忙拽住她柔声的说道:“思雨,人家也有难处,你不要这样。” 思雨听了这话以后,两只大眼一下子暗了下来,低下头不发一言。 她神情冷冷的对沈沧浪说道:“原来是这样子呀,我人,你也见到了,我没有事的,没什么事情,你就请回吧,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毕竟我们两个家庭实在是差的太远。” 沈二公子依然还站在原地,他非常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一下自己的意中人。 毕竟,他并不善长花言巧语,思来想去,他又开口道:“思雨,我知道你现在面临着很大的难处,我那天回去跟我爹讲了,可惜,他理也不理,对我拂袖而去,并且严令我回到京城,只怕是以后,我们之间,聚多离少,这一万两银子,我没能要出来,但是,我从柜上挪用了三千两银子,我能帮到你的,也暂时只有这些了,再加上我平日的一些积攒,总共不到四千两银子,现在距离月底,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剩下的银子,我在替你想办法,你先不要着急,千万不要做傻事,总有一天,我相信,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 第二十五章希望 沈沧浪走了。 思雨一个人独自面对一桌的银两。 桌上共有七百两银子,银光闪闪,晃得眼都晕。 她从来也没见过这么银子。 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甚至想哭,想大声哭。 沈二公子临走给了她两张大额银票,一共三千两银子,已经以她的名字存在常山最大的银庄,隆兴票号。 这七百两散银搁在这桌上。 当他拿出这笔银子时,陈母和思雨,允植都惊呆了。 三千七百两银子是沈二公子现下竭尽全力能帮到她的。 银钱事小,心意是真! 思雨在那一刻,彻底感动,一双大眼止不住的泪往下流,而陈母也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她们母女在那一刻早把不食嗟来之食的信条忘了。 这哪里是嗟来之食,这分明就是人家危难之中显伸手,雪中送炭呀! 如此真情,你怎么能够拒绝,如此诚意,你又怎么能够不接受。 尽管思雨在那一刻仍然倔强地说道:“二公子,这些银两,算我借你的我一定会还!” 可是思雨明白,她的话说的很轻巧,可是扪心自问,拿什么还? 银钱事小,人情为大。 沈二公子,虽然木纳,虽然老实,笨嘴拙舌,但的的确确有着一颗爱护她的心。 他情愿为了自己拿出如此诚意。 那一刻,思雨彻底感动了,嘴上虽然还那么强硬,公子啊,这银钱我一定会还你的,可是脸上通红的双眼,以及,满脸的泪珠早把她出卖了。 眼见沈二公子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她的泪水早已把周围的景色也模糊了。 思雨一个人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静静的面对这一桌银两。 这要搁在以前,自己该是多么开心啊,可是,这其实不是银子,这是人情,她该怎么还? 长街上的那些邻居,张家的屠户动不动送过半斤肉,李菜头老送过一些新鲜的菜蔬。 王阿婆更不必说,每次去常山都会让他大儿子,给她们母女行个方便。 可是,至少自己帮过他们啊。 而眼前这个沈二公子,只怕是自己和他总共也没见了几面,他却对自己如此用情。 陈思雨明白沈家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官宦人家,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家。 沈公子的父亲都入了阁,那可是内阁大学士呀,而自己算什么呀? 如果把沈家比作天上的月亮,那么,她陈思雨只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思雨不是不明白,人家那样的家世背景,怎么可能会找自己这样一个贫贱的女子。 每日混迹在市井之中时不时还混入书院靠给那些儒生画一些让人脸红小册子卖银子以度日。 而且除此之外,自己弟弟还是个烂赌鬼,自己的母亲又身患重病。 别说是沈家那样的官宦家庭就算是这条长街上任何一家平民家庭,看看自己这样的家世和背景,看看自己弟弟和母亲,只怕是也没人愿意娶她。 当沈二公子一次次的来看她的时候,其实,她的内心深处幸福极了。 她时不时的用指甲刺入自己的手心,那种疼痛,撕心裂肺,她只想用那种疼痛来实时地警告自己。 思雨,你不配,你不可能和沈沧浪在一起,所以每一次沈家的二公子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都保持一丝清明,来告诉自己,绝对不行,别因为沈公子的痴情被他俘虏。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坚强,可以说是油盐不进,其实在这之前,并不是没有人追求她,她也想早点儿将自己嫁出去,嫁一个殷实的人家,也好能回头帮助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可是现实是非常残酷的,尽管自己书画双绝,尽管自己自认为。长得还算有一些姿色。 足以让那些所有看过她的少年郎,无不对她生起爱慕之心,可是,一旦知晓她的家事,几乎吓退了所有的人。 就连媒婆也不愿登门,这是多么可悲啊,可是自己从来不以为意。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的强大,再也不会没什么事情感动,也不会被那些公子的甜言蜜语撩动分毫。 但是直至刚才,她心中多年建起来的那种冰冷的高墙在那一刻,彻底融化。 可惜呀,可惜沈沧浪为什么出身会那么好,他的家庭对于自己是多么的高不可攀。 其实,思雨觉得只有左明珠才适合,也只有左家和沈家,那才是门当户对。 陈思雨在那一刻,觉得好害怕,他害怕自己注定只是沈沧浪情感世界的一个过客。 她害怕沈沧浪回到京城以后会冷静下来,会后悔今天的一时冲动。 或许,会忘了自己吧! 陈思雨相信,自己只不过是沈沧浪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封龙镇所留下的美好的回忆吧。 而自己只不过是这片美好回忆当中的一个亮点,好比是一片浮光掠影。 太阳一下山,自己便不复存在。 或者是春光已过,梨花飘落,随春入泥。 谁还能够想得起自己呢? 谁还能够想得起,在这短短几天之内,沈沧浪与自己的那一点点情愫呢。 或许有,或许没有吧,又或许没有,也许,对方真的只是热心,也许自己从他的那种渴望的眼神当中,确实,就是看错了。 思雨好害怕,好害怕,只不过自己就是是沈沧浪,色彩斑斓情感生活当中的那一抹亮色。 她甚至有些自私的想,她好害怕他,会忘了她。 当这个想法,从她心底泛起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可笑到让人发指的地步。 我,陈思雨,凭什么,非得靠男人生活,沈二公子,这些银钱,我一定要还,想到这里。 思雨用自己的衣袖,将眼泪擦掉,恰恰这个时候娘在敲门,“思雨,思雨,你在里面没事儿吧,你先开开门儿,娘有几句话,必须要对你讲清楚。”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陈母见到了满脸泪痕的思雨,她不知道这个话头,应该从何说起,只好长叹了一口气,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思雨,娘也年轻过,今天,我也可以看得出,沈公子确实对你一往情深,但是……” 当娘说到这里的时候,思雨抢先打断了,脸色如常:“娘,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都明白,我明白,最好的结果,我只能给他当妾,但是,娘说的对,宁为鸡首,不当凤尾,我陈思雨这辈子也不会给人家做妾,娘,你不必担心,这笔银子,我铁定会还给他,我一年还不了,我就用两年,两年还不了,我就用十年,十年还还不了,我这辈子还,这辈子还不了,我就来生。做牛做马还他,他对我的这份情意我这辈子也记着,不管他怎么想,我会记得我心底最深处,但是我绝对不会嫁给他。” 陈母听了思雨这番话以后,本想站起身来对思雨讲,娘也是这样想的,可偏偏她就说不出这句话来。 她在那一刻,心里觉得难受极了,难受的,就觉得自己心好疼,疼得有些让她喘息不过来,心真正的疼,此刻的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因为她所说的话,和将要想说的话,几乎都让自己女儿说完了。 多年以来,她一直想在自己的一双儿女面前表现出一个严母的形象。 尽管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不争气,可她也一直希望,至少在自己的子女面前表现的坚强一些。 可是无情的事实,已将自己的最后这一点梦想击得粉碎,自己的儿子,居然会成为一个烂赌鬼,是这条长街上最有名的赌鬼。 反倒把女儿给连累的深深的坠入这个无底的深渊当中,永远也看不到希望,自己的女儿,如此柔弱却担负起这个家的重担。 可是这个家有什么呀? 如果不是自己和儿子的拖累,只怕是这个家,早已衣食无忧,不敢说日子能够比得上财主,也至少是这条长街上最殷实的人家。 可惜自己如此严厉,却教出了那么一个儿子,可怜的女儿,长得那么标致,却没有媒婆上门提亲,此刻几乎死的心都有。 她一把搂过着自己女儿抱头痛哭,“怎么说呢?思雨,全怪我,桌上那么多的银子,还有两张银票,你全拿走吧,这个家就是无底洞,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没有必要,再努力了,娘,求你了,远远的离开这个家,凭你自己,你能嫁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冒那么大的风险,弟弟和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放弃吧思雨!” “不,娘,家在破,在烂,也能遮风挡雨,家在不好,你们也是我的唯一的亲人,弟弟已经说过了,他已经改悔了,我相信他,再相信他一次,他真的该悔了,我们家只需迈过眼前这道坎儿,相信明天会更,假如,真的迈不过去,那么我思雨也只能认命。” 当思雨坚定的说出这番话以后,陈母心中升腾起一线希望,她在想,也许真的如思雨所讲,那么这个家只需冒这么一次险,就能迈过眼前这道坎。 迈过这道坎,相信风景会更好! 陈母心中执拗的在想,这人,总不能一辈子倒霉吧! 第二十六章誊抄 转眼三天过去了。 沈沧浪再没来过,日子过得如死水一般平静,毫无波澜。 每当有人叩门的时候,思雨总是不自觉的抬起头来,向门外瞅一眼。 可惜每次来都不是他。 有时候她也在想。就算他来了,又能怎样呢? 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他,可内心深处为什么还要盼着他来呢? 这是多么矛盾啊! 沈沧浪,这个注定会在她心里掀起波澜的人,还是回京城了。 消息由他身边的那个王管事,也就是经常买她书的那个胖书生,亲自过来告诉思雨的。 在那一刻,虽然她的脸上竭力在保持平静。 可是内心深处莫名的一阵心痛以,最初的那种憧憬,那个侥幸的念头,还是慢慢地沉了下去。 沉入那无底的深渊当中。 一切归于平静。 沈沧浪就好似一块顽童,陈思雨就好似一汪静水。 顽童捡起一块儿石头,扔进了陈思雨心中那汪静水,除了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小小的水花,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切归于风平浪静。 就好像顽童从来没来过水边,更没有将那块儿石子儿,丢进陈思雨心底那汪静水。 可是陈思雨知道,这一切,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发生过。 可是那又怎样呢? 那胖胖的王管事临走还不忘勒索一下陈思雨,将陈思雨所画的那些小册子,全部带走了。 思雨心想,算了,生活还要继续。 本月的九号,就是京中会试的日子。 她必须在短短的七天当中,完成范院长所交给她的差事。 对于现在的陈思雨来讲,这才是最重要的。 甚至关系着她的未来,以及他们一家的生死存亡的大事。 可是范院长交给的那差事,是极难完成的。 思雨在一张,草纸上练习了很久,草纸比麻绢布吸墨,吸得更快。 如果在草纸上能练好字迹,那么在那白麻绢布上写字,也不成问题。 这可是事关他们一家,生死的大事。 是他们一家能否迈过这个坎的关键所在,成与不成,全看思雨了。 为了能够在那白麻绢质地的里衣上熟练写字,且要求字迹清楚,工整。 而且还要在短短的一件里衣上,仅前侧内外全部抄写。 一部完整五经章句总要,往年的程文,策论,单单这一项就足以能够让人抓狂。 且还有可能考到的时文,其中还有一些可能考到的截搭小题,这才是整件里衣的精髓。 这里的每道截搭题,绝不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极有可能就是考官的泄题。 思雨明白自己写就的这短短一件里衣卖给那些应考的书生,绝不止一万两银子。 就算是出价到十万两银子,也抢着有人要。 十万两银子对于普通的人家想也不敢想,就算是一些普通的财主也不敢奢望。 但是,只要有这么一件里衣穿在身上,不敢说,一定能够中个状元。 肯定能登上那黄金榜! 会试的结果用黄榜来公布,那可是读书人,十年寒窗的最终结果。 上了榜的读书人,从此有了官身,那榜被人称为金榜,黄金榜,一点也不夸大其辞。 我朝开科取仕,只取三百人,三百名之后,就是名落孙山! 哪怕你考了个第三百零一名,日后见了比你只高一个名次的同年,也得下跪磕头。 因为前者有官身,后者依然还是个平民,所谓一榜生,一榜死,芸芸万千学子,都想跻身于那三百人之内。 谈何容易! 如果一旦做了官,那十万两银子,就算小小的知县,用不了三年,就能搜刮回来。 而且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完全不用刻意去贪。 既然十万两银子能够在三年之后能挣回来,那么以后至少还有十几个三年。 三年三年又三年,十万两,再加十万两,这笔买卖,就算是用脚趾头去想,也应该明白是值得的。 此时,思雨手里那一件件白麻绢布的里衣,如果说成是黄金衣,则一点也不为过。 可是眼下这么多内容,都必须誊抄至这小小一件里衣上,就必须写成蝇头小楷。 小到每一个字,比绿豆大不了多少,还要求一眼看上去就能分辨得清。 这哪里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可是眼下这小小的里衣,不但能够帮穿到它的书生改变命运,也能够帮思雨一家迈过那一道艰难的坎。 她怎敢不重视?怎么能不认真完成?这可是一件实实在在的黄金衣呀。 如果自己写的字大过黄豆一些的话,那么就盛不下这么多内容,这是一件极繁琐而又不能有一丝丝懈怠的细活。 思雨从早到晚,整整练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晚上的时候掌灯时分,才敢尝试在白麻绢布的里衣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她屏心静气,运笔不疾也不阻滞,绝不敢停顿,终于,第一个字抄了上去。 效果极好,字迹清晰,甚至比范院长的字还要小上一圈。 可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鼻尖滴在桌上,氤氲一片。 陈母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思雨抬起头来,笑着看了一眼她,眼神充满了自信。 她心疼得抚摸了下思雨的如墨的长发:“闺女,尽力即可,千万别熬坏身子!” 思雨的一双大眼里充满了自信,朝她点点头道:“娘,这下我们家终于熬出头了!” 陈母听了这话,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在思雨扭过头去的一瞬间,已是泪光点点。 思雨长出了一口气,是否能把这个家带出困境,全看自己这支小楷笔了。 桌上摆着一方端砚,这方砚台还是沈沧浪的送给自己的,触手冰凉,心中别是一番滋味。 边角还有裂纹,想起那晚,如果不是自己用这方砚砸的那无赖头破血流,只怕是自己清白就会被那人玷污。 她进而又想到那个神秘的白衣人,不知他此时又身在何方? 睹物思人,凭添诸多思绪。 她努力收拢思绪,集中精力,迫使自己平心静气,执笔的手不再发抖。 她开始抄袭四书章句摘要,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一部四书章句摘要,足有一寸厚,囊括了四书五经主要常考的经典内容。 自大明开国以来,至今已百余年,一直采取八股取士,就这么一本四书五经,出题都出遍了,无外乎这些内容,已是出无可出。 逼得历届考官只好东拼西凑,将完整一句话割裂,从它处摘得半句硬凑成一道题。 这就是难坏天下读书人的截搭题,若不将四书五经熟记至滚瓜烂熟,只怕碰上此类题,根本不知其出处,也难理解题意,一开始就败在破题上。 更别讲下面的承题,束股,一系列步骤。 文章从一开始,连笔都无处下,任你十年寒窗,到头来,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只好枯坐考场上,那种深深地绝望与无助,简直比杀了你都难受。 思雨运笔如飞,蘸墨不多也不,誊写在里衣左侧,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根本不敢顿笔,只要一顿,墨迹立刻氤氲一片,只能从头开始。 但里衣有限,绝不允许浪费,也可以讲,只需一滴墨,就可以毁去陈家翻身的希望。 等抄完这部五经章要,就已经到了后半夜,陈母实在是有些顶不住,只好让允值顶替了上来磨墨,确保砚池干墨。 她下去睡觉了,思雨仍在全神贯注的抄写,天将亮的时候,思雨,已将时文,往年的程文抄在那里衣内侧。 这时候只剩下策论和经文以及那些截搭题,那些截搭题是范院长曾经亲口要求,必须写在最显眼之处。 因为,那才是整件里衣精华所在,陈母,几次起身,想劝思雨,稍稍歇息一会儿。 可是她整个人哪里敢有一丝懈怠,生怕自己抄错了行,烛光如豆,她眼前的景物渐渐开始变的模糊。 思雨有些支持不住,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熬了一夜,允值也有些支撑不住。 上午时分,思雨也只完成了策论,还有最后的截搭题没有写完。 终于在晚上再次掌灯时,思雨将笔搁置在一边,这件里衣才终于完成一多半,慢慢将字迹小心吹干。 她再也支撑不住,刚离开凳子,整个人一下趴倒在地上,陈母和允值连忙扶住。 他们不敢在院子里晾晒,怕被人发现,这件事情必须做的极隐秘。 思雨还是不放心,她一刻也不敢离开,只好趴在桌子上,看着这件里衣墨迹渐干。 她小憩了一会儿,吃过一点东西,思雨就强制挣扎着起身,继续开始誊抄直至深夜,终于才完成了这一件里衣。 完全按照范院长的要求,誊抄完毕,这件里衣看上去,布满了斑斑点点,如果不仔细看以为是一件碎花衫。 上面每一个墨点儿都如同小花一般,绽放着细碎的花朵,除非你凑近去看,不得不惊叹,思雨一手簪花小楷的功夫,足以让人咂舌。 整件里衣包括完整的四书大部分,全部的策论,历年过往程文,时文。 允植早已看得呆了,这简直就是一本儿,缩微版的五经章句总要里面的内容应有尽有。 陈母也看得呆了。 他们没有想到,思雨有这样的功夫,很难想象思雨到底是怎么完成的。 第二十七章冒死 当阳光洒进纱窗之内,灰尘在光束之间飞舞,旋转。 屋内充斥着墨香味,桌子上,墨迹斑斑,残烛上跳着弱弱的火苗。 思雨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她的脸上,手上,衣袖上到处都是墨渍。 拼着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她终于完成了一件,可是她整个人也几乎耗损了极致。 疲惫的脸上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和憔悴,没有一丝血色。 当陈母拉开思雨房门的那一刻,见到这一幕,心疼极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思雨被开门声惊醒了,她的神情有些蓦然,好半天才分辨出,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阳光刺的她双眼,有些睁不开,她用手挡了一下,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见娘在身边,急忙说道:“娘,把这里擦擦,再拿过一件来!” …… 好半天没有动静。 思雨有些纳闷,几声轻轻缀泣声让她连忙睁开眼,直到这时才发现,娘已经泪流满面。 她身后跟着弟弟允植,他昨天磨墨到半夜,实在有些坚持不住,才被思雨打发回房睡觉。 此情此景,让他心里感到一阵阵痛,整个人一下子跌坐在那里,一脸苦涩的表情。 他转过头来对自己的姐姐说道:“老姐,不是,已经有了沈公子送来的将近四千两银子吗?再加上刚才那件里衣,我觉得已经够了,你没必要再这样拼了,把你耗倒了,我这辈子都与心难安。” 思雨听了这话已经有些不耐烦:“那是沈二公子的钱,我能不动他的,绝对不会动,你要是真心帮我,就再给我拿一件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陈母实在是忍不住了,站起来对思雨说道:“思雨,不要这样,儿子又怎么样?女儿又怎么样?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因为儿子把你耗倒,让我情何以堪,你让我这样一个当母亲的如何自处,这个活儿就做到这里,别往下做了。” 思雨到这时,实在是有些气恼,可是她实在是不愿意顶撞自己的母亲。 好半天,才缓缓道,“娘,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繁杂,只是这第一件,我有些不熟练,有些费劲而已,这下面的那几件,我就更有把握了,没事的,就是眼前这一道坎,我相信,咱们家只要同心协力,一定能够迈过去,你就别再阻拦我了。” 陈母和允植实在是无法说动如此倔强的思雨,他们也知道,思雨自小脾气就十分的倔强。 自己认准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改变,陈母见无法说动他,又怕自己的女儿难过,只好依着她又拿了一件白麻绢里衣放在她的桌上。 思雨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擦了一把脸,重新又开始了誊抄,当她的笔再一次触到了那白麻绢布所制的里衣上时。 笔锋果然流畅很多,让一旁站着陈母再也忍不住,把脸转过去,泪水已经不自知的流淌下来。 一旁的允植急忙扶着陈母坐下来,生怕她再一次咳嗽,连忙去倒一杯热水,可是陈母却推阻开。 她冷冷的对其说道:“允植,你可千万要记住这一天,这可是你姐自己的命,为你偿还那笔赌债,你要是,再不戒赌,原谅我以后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了,天下之大,你看见谁家好,你尽可以去,我们陈家,破屋烂瓦,实在是养不起,你这样一个烂赌鬼。” 陈允植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听闻自己的母亲这一番话,在他的印象当中,自己的娘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如此决绝。 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他连忙点点头,却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他自己觉得此时任何言语,都无法抵消,母亲心中的震怒。 的确,这个家已经够难了。 母亲已经有了肺病,常年吃药都不见好,也只能是维持,而自己的姐姐为了这个家可以说拼尽了全力。 如果,自己不那么烂赌的话自己,不一次次的进入赌场的话,他们陈家,在这条长街上,不敢说是最富有的人家,也至少是中等人家。 如果不是自己烂赌的话,只怕是三进大院的宅邸都已经买下了,说起来,一步步走到今天,把自己的老姐变成那样,这全怪自己。 一万两银子,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万两银子,就怕是封龙知县一年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而自己这样一个如此贫寒的家庭,却欠下这么多的赌债。 如果给了平常的家庭,只怕是早已家破人亡,这个家,全凭自己姐姐在支撑。 如果没有自己姐姐,只怕是母亲和自己早就流落到了街头,想到了这里他忙出去洗了一把脸,回来帮姐姐磨墨。 思雨见到这一幕,很是欣慰地看了一下自己弟弟,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弟弟,虽然过去非常荒唐,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 她相信自己弟弟,再不会那么犯混了。 陈母起初冷冷得看着允植,见他非常乖巧懂事拿了一条热毛巾,递给自己的姐姐擦了把脸。 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也许自己的儿子在这一刻,真的已经长大了。 她暗暗的想,其实自己儿子脑袋并不笨,读书非常的有天分,只要能够捡起那荒废的功课,不敢说能够去京中参加会试。 考一个举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混一个举人,家中又多了一个进项,至少他自己能够养活自己。 至于思雨,她更不发愁。 自己女儿书画双绝,而且无论谁见过自己的女儿也倾慕不已,嫁一个有钱知书达礼的人家,是不发愁的。 那么这一切,所有的前提就是尽快能够将自己儿子所欠下那笔赌债还上。 只要还上那笔赌债,陈家,就能迈过这个坎儿,只要迈过这个坎,真的,就如同思雨所说以后的陈家,一定会越过越好。 想到这里她便打起信心,强支撑其她那病弱的身躯,给思雨早早做上一口饭。 好让她有点儿精神,争取快做完那两件里衣。 果然,真的就如思雨所说。 万事开头难,一旦熟练以后,后面的两件,简直就是不在话下,三天以后,范院长拿出来的这三件里衣,就全部誊抄完成了。 此时,距离会试的日子,还有三天,三天,完全够范院长,拿回去出售。 不过思雨只管誊抄,至于下面的环节,都与她没有关系,当范院长在第四天的头上来取货时。 想看看思雨进度如何,没有想到,思雨居然提前完成了,而且字迹工整,且没有一处涂抹。 每一件完成的都极为细致,他惊呆了,他本以为这三件就够她做一阵子了。 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提前完成这么多。 在短短的震惊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对思雨讲到:“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能够完成,不过,当下的银子,我还暂时给不了你,我得等本月第三场会试结束以后,放榜的日子一过,银子马上就会到你的手里,你放心,就这么三件里衣,从前说好,的你们拿的一万五千两银子,我会分文不短的,汇兑给你,而且,我见你完成的,极为顺利,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再给你五千两银子,算是给你的奖励。” 陈思雨听了这话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说好了,只给一万五千两了。 说话间就又涨了五千两,反手给自己那可是五千两银子啊,她不敢想象。 旁边的陈母和允植,也有些惊了,他们实在是不清楚范院长到底有多有钱。 多给个一二百两银子,就已经是很不错了,竟然反手的多给五千两银子。 范院长见他们一家,神情震惊的样子,冷冷的一笑,说道:“说实话,其实你们不知道这三件里衣。具体的价格,你们要是知道的话,就应该明白,我给你们的银子,多给五千两银子,你们一点都不意外,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做,咱们接下来,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这样,我这里还有三件,你若愿接下来,我再给你涨一万两银子,这三件,一件一万两,共三万两,你看怎样?接不接?” 陈母听到这里,连忙阻止思雨:“凡事有个度,你再这样耗下去,小心自己小命也没了!” 思雨本想接下这笔大买卖,可是看到一脸决绝的娘,不敢太过违逆。 她也明白,正如娘所说,更何况一旦再接下这三件,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赶出来只怕是自己这条小命也会交代了。 她摇了摇头,对他说道:“范院长,我们家也就做这么一次,这毕竟是杀头的大罪,我们见好就收就算了!” 范院长一听这话,神色阴冷:“这样呀,你说的也对,自朝开国以来,对着科场作弊,处罚非常严厉,一旦被发现,定会斩立决,也罢,你想的也对,不要干那有命挣,没命花的营生,还是少干为妙,那就这样吧,你们就安心等着放榜的日子,放榜日子一过,我保证,保证把你们应得的一万五千两银子送到手。” 第二十八章陡变 清明,嫩绿的柳条随风摇曳。 偶有几树粉红的桃花,夹杂其间,分外妖娆。 陈母携思雨,允植,去城郊二三里,一处乱葬冈祭奠扫墓。 时值暮春,别处已是花红柳绿,单单这里依然还是荒草萋萋。 淡黄色的蔓草爬满这处坟头,蒿草深处,都有一人高。 旁边一棵枯树上蹲坐着一只昏昏欲睡的乌鸦,被弟弟允植用铲子拨打草丛的声音惊飞。 扑愣,扑愣扇动着翅膀,心不甘,情不愿的绕树而飞,发出阵阵呐喊。 那乌鸦的叫声,在思雨的耳朵里听来,就像是喊:“来了,来了……” 不由得思雨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这处坟头不同于别处,没有墓碑也便罢了,四周没有别的坟头。 除此之外,还比别的坟头要大很多,足足有十几步距离。 好像这下面埋了不止一个人,而是很多。 从小到大,每逢清明,陈母必带自己和弟弟来此祭祀,但,绝不鸣鞭炮,只是上柱香,烧几个纸钱。 为什么母亲要来这儿祭祀? 这下面埋的又是谁? 母亲从未讲过,思雨从不敢问,倒是自己的弟弟允植小时候问过一次。 结果遭至母亲一顿暴打。 记忆当中那是弟弟唯一一次挨打。 眼见自己的母亲苍白的脸上,一脸肃容,思雨也不敢多问。 从前这片坟头上还有一座小的天王像,记忆中,那天王一脚死死踩着一个小鬼。 小鬼面容十分痛苦,凄惨,却挣扎不得脱身。 后来,那天王像被母亲亲手砸碎了,还记得当时母亲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直至今日,思雨也难忘记。 这到底埋的是谁,又和自己家有什么关系? 是父亲吗? 好像不是,是的话,为什么母亲从未讲过。 陈母全程不说一句话,只有大风从树从上空刮过,看那纸钱一点点烧化,火苗渐熄。 灰烬如同一只只黑蝴蝶翩翩飞舞。 “娘,这么多年了,您能告诉我,这里埋的是不是父亲?” 陈母本来苍白的脸,听了这句话,变得更为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这不是你现在该打听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思雨听了这句话,诧异极了。 可是她不好再说什么,回头看向弟弟允植的脸,也是一脸茫然。 这一天,春光明媚,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丛间啁啁啾啾。 可是母亲一句话也不说,气氛显得既沉闷又怪异。 三个人,快要到家门儿的时候,忽见家门口围了一群人。 长街上的邻居们,都在那里不知和什么人撕扯着,叫骂着,张屠户见到她们一家人回来,连忙过来对陈母说道:“您快回来看一看吧,乐善堂的人在你家门口叫骂多时了。” 陈思雨立刻明白,大事不好,急忙和陈母,允植冲进了人群中,这才发现自家大门红得触目惊心,不知道被泼上了什么。 陈母一见这情形又气又急,急怒攻心之下,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又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打人群之中,挤出来一高一矮的两个无赖,思雨一见这两个人就浑身打哆嗦。 “哟,几位,咱们又见面了,本来我们哥俩寻思着,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不,全泼你们家大门儿上了,正宗的黑狗血,怎么样?特辟邪。” 思雨一见,这两个人正是那天晚上所碰到的无赖,一个又瘦又高的,和那个又圆又胖的两个无赖。 这两个人也同时认出了思雨,尤其是那个这脑门儿上挨了一砚台的胖无赖。 他见到思雨,眼前一亮,“哎哟,小娘子,咱们可是不打不相识呀。” “你们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冲我来。” 瘦弱的弟弟,允植伸开双臂护在思雨前面。 可惜他的举动是好的,讲话的底气尚显不足,语气中带着几分怯懦。 “你!?” 那个瘦高个,对允植怪眼一翻,只一个巴掌就打得弟弟允植站立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姥姥,你给我边去,今儿不冲你,冲她!” 这两个无赖手指着思雨,思雨一脸惊诧,不明白他们为何针对自己。 “我家小姐说了,今儿,上门要人,花轿都准备好了!” 说着话,这俩无赖就要上来抓思雨,吓得她忙往人群后面藏。 却见一群邻居为思雨一家人打抱不平,一下围了上来,挡住这两个无赖。 尤其以满脸横肉的张屠户,膀大腰圆的李菜头为首,一左一右,好似两个门神一般夹住了这俩无赖。 再加上张屠户手上一把长长的杀猪刀上,还粘有血渍,刀架在那肉球的大粗脖子上,寒意森森。 吓得那胖无赖连连告饶,面如土色,忙伸手将大红的聘书向上一举,急解释道:“误会,误会,这家的闺女已卖给我家老爷做妾了!” 那张屠户将大红的聘书接了过来,左看右看,上下颠倒的看,看了半天,不明所以。 他又将那大红的聘书丢了给那无赖,说了一句极有份量的话:“呸,我不认识字。” 那胖无赖听了这话,差点背过气去,忙试着解释:“是这样子的,这家闺女已……” “你少废话,带你们的人滚!离远远的,以后别再来了!” 张屠户不等他说完,就将其打断,惹得后面那个瘦高个儿的无赖对思雨母女大声喊道:“我家小姐说了,至多再宽限三天,要么交人,要么还银子,否则我们可就报官了!” 思雨母女听了这话以后,一脸愁云。 在众邻居的虎视耽耽下,这群无赖不敢再造次,忙挤开围观的人群扬长而去。 留下一伙愤怒的邻居,以及一脸落寞的陈家母女三人。 “老嫂子,你放心,有我们在,他们这群坏人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思雨,没事的,别害怕,短多少银子,你吱个声,哥有!” “兄弟,对了,你到底欠多少银子呀,五十两够吗?我们十家给你凑!” …… 思雨一家人谢绝了众邻居的好意,她们知道,大家能在一起凑个五十两已经很不易了。 思雨一家顿时陷入了愁绪之中,那两个无赖临走的时候点名是左家的小姐。 这就解释的通了! 这乐善堂怎么能够找到弟弟陈允植的家。 有了左明珠,这乐善堂的人轻而易举的就打听到了陈允植的家,估计她也看到这聘书,才发现原来思雨和允植是亲姐弟俩。 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想必,一想到沈沧浪执意喜欢思雨,这才让她生起了嫉妒报复之心。 可是她只这么轻轻一句话,就让思雨一家人近乎陷入绝望中。 三天,三天之后,会试才刚开始,距离放榜以后还早着呢! 范院长那笔银子根本就指望不上。 这可怎么办? 除去沈二公子的三千七百两银子,还有六千多两银子的缺口,就算加上那几日在书院挣得那点银子,尚缺六千两。 三天之内,去哪筹措六千两? 这可难坏了思雨! 院子里狼籍一片,大门腥臭不可闻,大门上触目惊心的鲜红血渍让陈家在这条长街上老远就非常醒目。 当邻居们散去后,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母,思雨和允植三个人,相对无言。 可能是允植最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想和娘说一声道谦,忽然间发现,道歉的话在这里,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屋中的气氛异常沉闷,每个人好似快要溺水的人,水都要到自己的口鼻,只怕是在张口说点儿什么,就会被屋里死寂的气氛闷死。 思雨本想说几句开解娘的话,可是她也只张了张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思雨,你快走吧!” 陈母神色决然的说道。 思雨听了这话莫名的火起,她有些失控了,大声的对娘喊道:“你除了会说这话,还会讲什么?” 陈母大大地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思雨,她想也没有想到上来乖巧的女儿,忽然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可是她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手捂住了嘴,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思雨在那一刻忽然愣住了,不明白自己会为什么一下发这么大的火。 整个人失魂落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她本想去安慰娘,可是陈母赌气的却躲开了她的手。 允植急忙过来搀住陈母,很快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让她喘息不过来。 思雨在那巨大的咳嗽声中,整个人,似乎烦到了极点,双手抓挠自己长发,一下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就在这时,陈母颤巍巍的止住咳嗽,爬了过来,抱住自己女儿两个人抱头痛哭。 反倒是允植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一旁,束手无策,他本是一个大男人,却在那一刻,感觉到自己出奇的无力。 今天的局面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连死的心都有。 陈母再一次哽咽,“思雨,你听话,我们真的是斗不过啊,你能跑就跑吧,不要管我和你弟弟啦,沈公子的三千七百两银子,你拿走那三千两银票,那七百两现银,就够我和弟弟是在外面生活一阵,也够弟弟在外面做个小买卖,但是你不能跟我们走,左家的势力太大,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陈母说到这里时嚎啕大哭了起来,悲嚎道:“走了,你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清明 清明之后,天气渐暖。 这时节的天气已不像三月,乍寒乍暖,让人猝不及防。 可惜,陈家却不是这样。 本以为按照约定,只需等到月底,放榜的日子一过。 范院长就会将两万两银子送过来,到了那个时候,陈家就可以还上这笔赌债。 到得那时,陈家就算是已经扬眉吐气。 偏偏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左明珠横插一杠。 她这可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有谁能够想到高高在上的左明珠,竟然会跟一个贫贱女子,争风吃醋。 陈思雨心中甚至爆出一个想法,她想去见左明珠亲口告诉她,我陈思雨有自知之明的,是不可能嫁给沈沧浪,你就不要存心和我过不去了。 可是她也明白这件事情只怕是因为越描越黑,最终的结果,只能更坏。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本来,前几天,陈家还兴高采烈,对未来的生活有着美好的憧憬。 短短一天过后,无情的现实,把他们陈家打入了,黑黑的深渊之中,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左家给出的期限是三天,而今已经两天过去了,再有一天,就是约定之日。 到时候,自己要是凑不够呢一万两银子,就会被一乘小轿抬入左家府邸之中。 一旦踏入左府,就等于踏入了鬼门关,不被那个左明珠折磨死,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娘要让自己跑,可是,她怎么能够撇下他们呢,只怕是那乐善堂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娘亲和弟弟。 这可怎么办? 思雨觉得,看来只有牺牲自己了。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 嫁入左府,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自己跑掉的话,只怕是娘和弟弟有可能都会死。 自己嫁入左府,至少娘和弟弟都不会有事,那么以后呢? 以后,她就再也不能照顾他们了,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再者,沈二公子也留下了一笔钱,再加上月底放榜的日子一过,范院长就会兑付两万两银子送过来。 到时候,只要自己的弟弟真心悔过,那么,相信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会过上衣食有着的生活。 如此想来,这也是个极为不错的决定。 她在想,那么我自己呢? 一入候门深似海,再加上那个左明珠,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好害怕那个女人,害怕自己这一回怕是真的会羊入虎口。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害怕,浑身打颤,本来是春光和煦的日子,可她就觉得自己周身寒冷。 她好害怕自己,会冻死在这个初夏。 她想到自己的最终结局,不仅禁有些留恋现在的时光。 两天以后,一旦踏入左府,只怕是处处都是规矩,处处都是受人牵制。 再加上那个恶毒刁钻的左明珠,自己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她抬头贪看着这院里大好的春光。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院子里枯黄的草丛,渐渐开始泛起了绿意。 隔壁邻居家的牵牛花,蔷薇花,悄悄的爬过墙头,绽放出一朵一朵的粉色,黄色的小花,点缀着思雨家那残破的墙面,别有一番意味。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天,神秘人留宿到她家后院儿那个水窖。 那个晚上,她在那个水窖和那个神秘人,共度了一夜,她一直守护着他。 生怕他会熬不过那一晚。 想到这里,她饶有兴趣的偏过头去看看那个水窖,可是令她意外的是,记得她和弟弟明明把那个水窖的青石板盖得严严实实。 怎么这个时候那个青石板像是被别人动过一般,露出了黑黑的洞口。 这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 除了自家的人,不可能有人,会来到她家的后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偏偏这个时候,太阳从云层之中钻出,一道阳光恰好就射进了那黑黑的洞口。 似乎那黑洞洞的水窖,有什么东西,银光闪闪。 她有些诧异,记得那个水窖里面没有任何东西的,她正要上前察看。 忽然,前院响起了敲门声。 她的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心里想,别不会又是那帮乐善堂的人过来捣乱吧。 咚,咚咚…… 屋里的弟弟和陈母都听见了声音,神情紧张的出了门。 弟弟拿起来一个锄头,思雨则找到一把笤帚,姐弟俩颤声问道:“谁在敲门?” “是我,王管事。” 门外响起了一个懒懒的声音。 语气带着极大的不耐烦,“快开门啊,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啊?” 姐弟俩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神情这才放松下来,闹了半天是他,吓得全家人够呛。 一看门果然是王管事那臃肿肥胖的身材,一进门,点名就要找思雨。 “这是我家公子给你写的信。” 思雨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沈二公子,为什么会给她写信,便随口问道:“你家公子没来吗?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当面说吗?还要写信?” “我家公子来不了啦,老爷已经禁足了他。现在他人在京城,每天,只能读书。” 王管事的话,让思雨一愣。 忽然,她觉得自己有些失落,不过旋即就一笑置之。 思雨本来将信放在一边,并没有打算拆开看。 可是王管事却提醒思雨,“我家公子说了,以后,你和他只能采用这种方式交流了,所以,你最好现在就看,马上就写完,我还得赶紧着回京城,想来我家公子也也真是无聊,每天就消遣个我,我特么快成了信鸽儿了。” 当王管事说完这句话以后,陈母连忙,请他到屋里坐,怕他等的不耐烦,忙好言劝道:“王管事,快里边请,不急,我给您倒杯茶,您边喝边等!” 王管事倒也不客气,心想,自家公子好歹在你家闺女身上砸了四千两银子,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当下他就大马金刀往那思雨常坐的太师椅,极有气势的一坐,只听喀嘣一声。 大概是由于他身体太胖的缘故,一下子把思雨家唯一这一把高背椅子坐的散了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庞大的身躯仰八叉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疼得他呲牙咧嘴,一旁的允植捂嘴偷笑,却也不敢笑出声来,心里想,就算是信鸽,哪有这么胖信鸽啊,分明是肉鸽。 程母也是强忍住笑,急忙将其搀扶起来,这下王管事再也不敢,那么有气势的坐了。 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一个看上去比较结实的高凳上,耐心等待。 一旁的私语。撕开的信封。忽然从里面。掉出了两张银票。都是隆兴号门票。一张一千两。一共两千两。他一下子惊呆了。原来。省公司还在为自己。的事情,想尽办法筹措隐者。在那一刻,她的心头。觉得暖暖的。眼中莫名的充满了泪水。心里在想。可惜呀,工资。你这么多情。只怕。救不了我。我喊你加入。左幅。 展开信一看,居然也是瘦金体,笔画锋芒毕露与他的人可是大相迳庭。 在思雨印象当中,沈二公子木讷,反应还有些迟钝,不过心地善良,非常的纯真。 每每想到沈二公子那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眸,思雨就有些觉得,他确实有那么一股傻憨劲儿,招人喜爱。 谁能想到,那么一位风度翩翩,衣袂飘扬,面如冠玉,目如郎星,行止处,绝不拖泥带水,静坐如山,这么一位佳公子,性格居然腼腆,反应迟钝,可偏偏字迹却是锋芒毕露,嫉恶如仇,笔画间藏着刀光剑影。 思雨在那一刻有点看不懂,这位沈二公子了。 信的内容,无非是沈二公子他还在帮自己想尽办法筹措银子,可是似乎是那沈家药行的钱掌柜告发了。 沈沧浪的父亲,非常震怒,干脆将他禁足,而这两千两银子,是他找朋友筹措的,随信寄来。 他还在信中劝思雨。耐心等待,他在想办法再筹这些银子,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凑够了一万两银子,把欠债还上。 他在信中还说,他本来已和乐善堂打好了招呼,要求他们暂缓时日,却哪里想到那左明珠不依不饶。 得知是他为思雨亲弟弟,正在想尽办法筹措银子,左明珠反而变本加厉,严厉要求乐善堂绝不能宽限时日。 但是信中并没有写左明珠已让乐善堂的人,传过话来,给出了大限,三天之内必须交清一万两银子。 如若不然,就会过来要人。 思雨看到这里,有的只是叹了口气,想必沈沧浪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面临的困境。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并开始写回信,信中详述在他走后的日子里,左明珠已经将期限缩短了,成了三天,根本不给自己筹措银两的时间。 信写到这里的时候,思雨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流,滴在了信纸上。 泪水滴在信上,氤氲成一朵一朵的盛开的梅花,仔细想一想,觉得自己再嫁入左府以前,必须跟对自己十分有情有义的沈二公子做个了断。 千万不要让他心中再存幻想,因为,在短短一天的时间之内,再去哪里筹措四千两银子。 简直想都不敢想,更何况,他已经被他的父亲禁足,只怕是也知道了公子在为自己筹措银子。 可见,他的父亲并不同意自己的儿子来找一个贫贱的女子,想想换谁也是不可能同意。 想到这里,她强逼自己硬起了心肠,在信中写道,你为星辰,我为沧海,这辈子只能相对无言了。 第三十章抓人 晨光再一次透进纱窗。 思雨一夜无眠,昨夜陈母哭了半夜,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无外乎嘱咐她进入左家以后,千万谨小慎微,勿要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 高门大院自不比乡户人家,规矩甚多,可是思雨明白,她已得罪了左明珠。 只怕到时候即使自己就算是举止得体,也会被那左明珠寻机生事。 硬要鸡蛋里面挑骨头,那也是没法的事。 想到这里,她越发睡不着,干脆起身,打开了纱窗。 微有凉意的晨风吹拂在脸上,空气中,有些青草的味道。 这种感觉好极了! 可惜只怕是自己在也闻不到了。 思雨已经悄悄的在身上贴身里衣的小兜里藏了把剪刀。 她早就想好了,过一会儿,左家一定来人接自己,到时一定让那乐善堂的人当面把欠条撕毁。 到时赌债一清,自己坐上花轿之时,旁边也不会有人在。 那就干脆自己了断吧! 想到这里,她摸了下那把剪刀,娘身体好时,一直用这把小剪裁剪衣料。 而今娘好久不用了,就让自己用这把剪刀了断吧。 她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让那白发苍苍,干瘪的左太师碰到自己的。 她要让左家人财两空。 可惜,这对于左家又算得了什么? 这只是一个卑微到极点贫苦女子,最后的抗争吧。 …… 她刚想到这里,门一下推开了,她连忙把剪子藏起,抬头一看,是娘。 娘已哭红了双眼,推门进来,一下扑倒在思雨身边,哀嚎道:“思雨,你别委屈自己了,趁左家的人没来,你快跑吧!” “不,娘!没事的!” 她只来得及说了这么半句,便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恰这时,门外响起了喧闹声,鼓乐齐鸣,鞭炮噼里啪啦响彻云霄。 “陈家的,人家左家来接亲了!” 这句话刚一落地,一群吹鼓手们用唢呐,吹响了阵阵喜乐声。 陈母这时忙拉起思雨,往后院推,“思雨,娘都想好了,你从后门出去,外面有王阿婆的大儿子的驴车在那等!” 思雨听了这话一愣,“啊!” 陈母忙解释道:“娘都打好招呼了,再说了,大牛哥也喜欢你,必不致害你!” “啊!”思雨都懵了。 这时允植也进来了,一手就把思雨拽起,非常谦然的说道:“老姐,我和娘还有王阿婆都商量一整夜了,阿婆大儿子,大牛哥人也不错,一直对你有意,你就从了吧!” “啊!”思雨有些头晕。 可她弟弟不容她反应,一下就把她扛起,跑到后院,门一开,大牛哥赶着驴车等在外面。 高大憨厚,一脸福相,肉乎乎黝黑的大脸上,点了两个黑点,那居然是他的眼睛。 见思雨被她弟弟扛了过来,小豆眼一亮,一咧嘴,口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忙用油黑发亮的袖子一抹,一张大嘴咧开傻笑:“嘻嘻嘻,思雨妹妹!” 思雨是被弟弟刚从被窝里拉出,衣衫不整,又羞又恼,气得大叫,“老弟,你好歹让我多穿一件衣服。” “哎呀,老姐,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允植着急麻慌,把自个儿姐姐放到驴车上,抬头又对已处于痴迷状态的大牛哥交待道:“牛哥,我家老姐送你了,你可千万好好照顾她呀!” 此时的大牛哥犹自目不转睛的盯着思雨,看得都痴了,嘴上再讲,好说,好说,人却未动。 允植也是急了,拍了下他壮如牛的肩背大喊:“快跑呀!” 他这才如梦初醒,连声应道:“哎!” 此时,思雨的娘才追上来,手拿那件沈二公子给的长衫,和一个小包袱赶来,“思雨,思雨,允植快给你姐披件外衣!” 允植这才想起自己老姐身无长物,拿起这包袱和长衫忙追赶驴车。 此刻在前门吹打叫门的吹鼓手,忽然停了吹奏,在一个女声的厉声喝命之下,咣当一声,思雨家的大门再一次被踹倒了。 允植见此情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提了根木棒出去要教训这帮人。 陈母一个没叫住,就见自己儿子瘦弱的小身板扛着根比他还粗大的木棒跑到前院了。 她的那个心呐,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允植,你可手下留……,”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咚一声,棒子飞落一旁,再回头一看,自己儿子鼻青脸肿的跪在那里。 来的人非是别人,正是左明珠。 只见她一头珠翠,施了厚粉的渗白的脸上,手绢轻掩口鼻,一副厌弃的神情,冷冷道:“你那老姐,陈思雨呢?” 允植抬起猪头肿大的脸,乌黑的眼圈,尤自嘴硬道:“不知道!” 啪,一声,打得他牙齿崩飞,血沫四溅,旁边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用绣春刀刀把击在他口鼻处,鲜血直流。 “说!把人交出来,不然,还钱!” 说这话的人正是那晚脸上有胎记的那名锦衣卫。 陈母哭喊得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你们别打我儿子,要人,你们就要我吧!” 左明珠翻了一眼陈母,冷冷的问道:“这,是她娘?” 旁边一个媒婆忙讨好的过来,应答道:“回小姐,正是,她是思雨的娘!” “她娘?” 左明珠环视这破旧低矮的院子,神情中充满鄙夷之色,“既然她人跑了,就把她这半口气的娘和这不中用的弟弟抓走,不愁她不现身!” 旁边那个脸上带青黑色胎记的锦衣卫,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在那半张脸的黑色印记下,尤显心惊。 他对那左明珠献媚道:“小姐,不如把这宅院一把火点了,省得她回来有个住处!” “对呀!” 左明珠赞赏的看了看眼前这个锦衣卫,夸道:“不错啊,你有潜质!” “来人呀!” 那名锦衣卫立即回头吩咐,立刻有几支点燃的火把拿来。 就在这时,后院一阵骚动,哗啦啦的声响,让众人诧异。 左明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名侍从急来禀报,“小姐,人抓住了!” “什么,她没跑掉?” 那人一脸惊喜得面容,让陈母见了,心碎一地,头一歪,晕死过去。 后院传来嘈杂声,左明珠和那名锦衣卫急忙过去看,忽见以那两个乐善堂一高一矮的两个无赖为首的恶棍们追了过来。 思雨和那胖胖的大牛哥一前一后,又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后院,大牛哥那粗壮的身躯等思雨进门后,一下堵住了后 他人身躯胖大,把个门堵得死死的,不留一丝空隙。 那俩无赖领人追来后,见这门被这胖家伙堵了个死,众人上去拳打脚踢。 可那大牛哥身体极其健壮,他们这些人拳脚上去浑似挠痒痒。 可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 没一会儿,大牛哥被打得口吐鲜血。 思雨一进门见这架势就后悔了,她没想到左明珠居然亲自领人过来堵她。 她刚跑出长街了,哪曾想,老远就见这群人围了过来,一见那俩无赖,立刻猜到,这就是冲她来的。 她连忙央告那大牛哥快调头,可那毛驴十分倔强,它比思雨还倔强。 无论大牛哥怎么拨打那毛驴,那毛驴犯起了驴脾气,干脆就停住不动了。 两个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弃了那毛驴车,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又转回了思雨家。 思雨一见是她,心中叫苦,只见对方神情十分得意的款款走来,大声笑道:“你说你,沈二公子怎么会看中你?就算是逃,居然又转了一圈儿,又跑回来了?” 思雨见自己的母亲,昏倒在地,弟弟一脸鼻青脸肿,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一下子从里衣,掏出了一把剪刀,环指众人威胁道:“你们别过来!” 左明珠旁边的侍从,丫头,婆子,锦衣卫见思雨眼神都有拼死的意思,吓得一时不敢向前。 可左明珠神色一冷,大声道:“不管这人是死是活,左家也要定了,去给我抓回来!” 有了这句话,众人才敢上前,一下子围了过来,吓得思雨连连后退。 这时候大牛哥那边,也再也支撑不住,如同一座小山轰然倒地,那几个无赖带领的那帮恶棍,恶仆也一下子也闯了进来。 忽然这时,外面响起了锣声。 原来是王阿婆在外面嘶声喊道:“大家快来啊,有歹人要欺负咱们的闺女思雨了!” 只这一句,这长街上三十几户人家都闻风而来。 尤其以张屠户,李菜头两个人像两座肉山一般,带领着众邻居,一下也涌进了思雨的院子里。 吓得左明珠旁边的那些随从和锦衣卫,急忙喝令:“锦衣卫办案,尔等小民,速速远离。” 这一句要是在京城和常山,这么一喊的话,一定会让人闻风丧胆。 可惜这是在封龙镇,压根儿就没有人去理睬,一个个拿的锄头,棍子,笤帚,菜刀,为首的张屠户手里还提着一把血淋淋冒着热汽的杀猪刀赶了过来。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锦衣卫,唰一下抽出了,雪亮的绣春刀,执刀的手还在发抖,指着众人,弱弱喊道:“乡亲们,我可是锦衣卫呀!” 这时候,左明珠从后面一下把他推到一边,神色凛然,直直走到满脸横肉的张屠户近前。 她一手拿着聘书,一手拿着欠条儿,阴冷的一张瘆白的脸,郎声说道:“陈家的儿子,陈允植已经把他姐姐,卖给我们左家了,以抵还他在乐善堂欠下的赌债,这是纹银一万两欠债的欠条,而这是他签的聘书,你们也算是大明的子民,就身居乡野之所,也应该遵守王法,这里有字据,有聘书,我们只不过是来要人,你们凭什么过来阻挡?要知道,我可是左明珠,我的爷爷是当今太子太傅左元良,看见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了吗?他们可是锦衣卫!” 第三十一章抢人 白纸黑字的欠条,以及红色的聘书上果然是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的确就是思雨的弟弟将自己的亲姐姐卖给了左家,还他的欠债。 众邻居一见,果然如此。 再一看,把所欠的银两居然是一万两银子,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一万两银子,简直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对于这些封龙镇的长街上众多小商户。 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是一年到头能够见到五两银子,都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寻常最多的就是见上几贯钱,就已经满足的不得了了。 有个二两银子,一家人都可以和和美美,丰衣足食生活上两三年了。 一万两银子!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怕是只有皇帝才会那么有钱吧。 陈家居然欠了左家一万两银子,众邻居看到这里,自知理亏,锄头也放下了,手中的笤帚,菜刀,也悄悄藏起来了。 张屠户更是无力的把刀赶紧收起,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但是还有一些邻居也为思雨庆幸。 毕竟穷苦人家的孩子能够到大户人家做妾,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而且,左家就是那么的有钱有势,左太师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大官。 能够嫁入左家,那是多么该荣耀的事情。 所以,左明珠这番话一下子让赶来的邻居们,神情复杂。 各自都存下来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看陈家人的选择,可是陈母已经完全晕死了过去。 而那一边的允植没晕,但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根本就不敢吭气。 至于思雨本来盼望着众邻居,能够救她出来,眼见邻居们的一开始那种劲头随着左明珠就拿出那张欠条或聘书,也渐渐消散。 再加上锦衣卫的威名赫赫,使得众邻居也不敢冲撞这左家的人了。 毕竟他们的面前,那儿可是站着左太师是唯一的孙女左明珠。 他们虽然不知道,左太师有这么一个孙女,但是他们知道左太师的的确确就是大明朝的忠臣干将。 一说起文渊阁大学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皇帝大,就是左太师大了。 小民百姓哪敢和朝廷对抗,一时间,气焰此消彼长,左明珠身边那个脸上带着黑黑的印记的锦衣卫,明显就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立刻小腰一挺,狐假虎威了起来。 带领着几名手下,手拿绣春刀,在那些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一一恐吓道:“赶紧散了,散了,这是,左家纳妾的事情,与你们寻常人家没有关系,再敢这样,出言无状,冲撞了左太师的孙女,把你们一个个锁拿到京城北镇抚司,到时候,把你们一个个打入诏狱之中,让你们一个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一说起北镇抚司和那诏狱,个个都是凶名在外,吓的那些邻居们,连连后退,再不敢多管闲事。 可是左明珠知道,北镇抚司,和那诏狱,其实一般小民百姓岂能够去了的地方。 就是寻常人犯犯了死罪,只怕是这辈子你也关不进诏狱,能关进诏狱的人,大都不是平凡之辈。 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诏狱。 不过,这个锦衣卫的话还是有点儿效果,毕竟小民百姓,并不知道,他们就算是终其一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也不至于能够享受到这样的荣誉。 左明珠心中觉得好笑,,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反而一脸冰霜。 更是让那些邻居们看了心惊不已,害怕自己再这样闹下去,那是真的会被眼前这位左小姐一个个全部关进诏狱。 他们也不想想,把这么多人都关进诏狱,那地方该有多大。 这时候思雨,已经完全绝望了,眼见左家的人,全部围了上来,只是因为她手上拿着剪刀,才不敢太过逼迫。 她只好一步步的后退。 而左家的人和锦衣卫也不断地向前一步一步逼进,思雨这时候想起自己身上还有银票。 连忙对那左明珠说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我现在已经凑够了六千两银子,还差四千两,瞧,这是六千两银子的银票,都是隆兴号的,千真万确,剩下那四千两,您再给我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给你凑齐。” 她本以为说出这句话左明珠,多少会考虑一下,却哪里想到左明珠一听到思雨,已经凑够了六千两银子,马上就想到沈沧浪为陈思雨到处筹措银两的事。 想来,这六千两银子也一定是他筹措成的,再加上思雨所说的隆兴票号,更是直接惹火了她。 当初确实有隆兴票号的伙计偷悄悄的告诉左明珠,说沈沧浪给陈思雨存下了六千两银子在银庄里。 左明珠起初还不敢信,而今见思雨手中的银票,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嫉妒,愤恨,羞恼接踵而至,更是让她觉得受到一种污辱。 她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个如此贫贱的女子,家里面怕是连一件不带补丁的粗布衣裙都找不出来的。 如此贫贱的女子,沈沧浪他到底看中了她什么? 自己居然会败给这样一个平凡到泥土里的女子,让她这左家的掌上明珠,情何以堪呀! 只见她脸上已经被愤怒而扭曲了整张脸,杏眼圆睁,愣愣地直瞪着陈思雨。 思雨见了这表情,又想到那一天在学院里,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习惯性的浑身打颤。 她实在是害怕这个女人,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她,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这种眼光,这种表情,对她如此凶狠。 可惜她并不知道,这所有事情的根由,只会火上浇油,又说道:,“这位左小姐,我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或者甚至也到不了一个月吧,再有十几天的时间,沈二公子估计又会给我筹措上一些银子借给我,我先把这笔银子还给你,你宽限上我几天,你不要这样,逼人太甚好不好?无论如何,我今天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我是绝对不会嫁给别人为妾的,我们家虽然很穷,但是,我娘说了,她的女儿绝不嫁给别人为妾!” 左明珠听了这话,眼珠像被针扎了一下,抽了一下,整个人,浑身战栗。 气的连说话都打了颤。 指着陈思雨骂道:“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提起沈二公子!” 她心里想,怎么就纳了闷儿了,这沈沧浪到底看中了她哪点儿好! 凭我左家,一世荣华,难道配不上沈家吗?我左明珠长得也不算是太过意不去呀。 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左明珠此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怒喊,她的侍卫,周围的锦衣卫,和那些丫头,婆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而陈思雨也被这样的场面惊呆了,她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如此发疯。 最终,她咽了一口唾沫,仔细想了半天,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想缓和一下矛盾,从脑海里搜寻一些合适的词,想安慰一下这个左明珠。 她好像对自己十分有敌意,为J不让他对自己不要这么逼得太紧,思来想去,她斟酌半天,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左小姐呀,您千万别太过自责,沈二公子,不过也是看见我家比较可怜,是他自己主动向朋友们筹措一些银子交给我的,听好了,可是借,我可没打算要他的银子这笔银子,我是说什么也要还的,不过,他筹够银子的时间,还有些说不准,他让我耐心等待,所以我也希望能多容过几天,我弟弟欠你们的一万两银子,我一定试着想办法归还,绝对不会拖欠,你要是回到京城,有空见到沈二公子,请你对他说一声,我陈思雨非常谢谢他,请让他尽管放心,这些银子算我借他的,我一定会还!” 思雨从没说过这么一老大段话,语无伦次也便罢了,人也显得焦急无助。 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儿,一双大眼盈满泪水,只怕是老虎听了这番急切辩白,也会心软流泪。 可陈允植听了直跺脚,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老姐,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非得火上浇油。 果然不出允植的判断,陈思雨说出这番话以后,那左明珠气得几乎差点晕过去。 如果不是旁边的丫鬟,婆子的扶着只怕是当场就要出丑,她缓了好半天气,双眼死死的盯住陈思雨,手指着她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陈思雨,你行,你可以!” 她转过头来,对站立一旁的那些锦衣卫和侍从们,还有乐善堂的那些个恶棍,呐喊:“你们还等着干什么?给我把她抓起来,她就算拿了剪刀,刺伤自己也无所谓,我这里,不论她的死活,也要把她带回我们左家,甭管是死是活,通通给我带回来,出了什么事,我只会向我的爷爷,左太师交待,自是与你们无关!” 这句话一说,那些锦衣卫立刻齐声喊了声:“遵命!”哗啦啦一下,全部围了上来,吓得思雨哭喊:“你们别过来!” 第三十二章咸与甜 思雨拿着剪刀乱划,急往后退。 那个脸上带着黑青胎记的锦衣卫领众人,正要伸手抓她,可他顾及思雨手中的剪刀,稍缓一步。 忽然,思雨一脚踩空,扑通一下掉下水窖。 那人大急,急忙几步赶上,忽的一下劲风袭来,他忙用刀一挡。 当一声,发出金铁之声。 他有些一愣。 原来思雨人掉进水窖里,见一群人快要围过来,也是急了眼,抓起地上的石头朝他们扔过去。 刚开始上面的人还发出哎呦,哎,小心,惨叫声连连。 可是后面的声音就不对了,哟哟,哟,好家伙,哇,这也扔? 咦,这怎么回事? 按说,小院不大,那群人早该围过来了,怎么这群人这么迟钝呀? 她有些发急,心想,还是快跑吧,手里拿了块石头,刚爬上去,就见眼前的场景乱纷纷。 一群人有锦衣卫,丫鬟,侍从,还有好多看热闹的人,似乎已不分彼此,专心致志只干一件事。 而一旁的左明珠不管说什么,喊什么,这群人居然不听! “我的,我的!” “我先看到的!” “别和我抢,这我的!” 思雨见到这疯狂的一幕,有些发懵。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下意识低头一看,自己手里面拿得一大块儿碎银子。 思雨在那一刻,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刚扔出去的竟然全都是一些碎银子,怪不得那些人乱作一团。 她连忙回头一看,水窖下面,几个破包袱里全都是银子,她刚才捡的不过是洒落在外面的一些散碎银两。 慌乱之中,思雨也没有仔细低头看,还以为自己捡的是石头。 很快,思雨扔出去的那些碎银子被人哄抢一空。 场面暂时恢复了平静,对面的左明珠看向自己的眼神,越发疑惑了起来。 她一脸惊疑! 她实在想不通,陈思雨家到底是有钱没钱。 你说她没有钱吧,竟然拿银这砸人。 你说他有钱吧,住的是茅草屋,院墙都快倒塌了,一家人身上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 她冷笑了一声,几乎咬着牙:“看不出来呀,你竟然富有得都拿银子打人了。” 陈思雨被她这一句话讥讽得半天无语,她也没有想明白这银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只怕是她现在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刚才一时慌乱,也不知道扔出去了有多少散碎银子。 刚才见这群人兴奋的哄抢了那么长时间,想必扔了不少! 想到这里,她的心疼得,直嘬牙花,一想到这里,就想拿银子砸自己的脑袋。 自己可真是太败家了! 可是现在左明珠在问自己的话,她哪里能够在气势上输掉。 她心想,如今自己可是与以前不一样。 从前,她身无分文,还倒欠一万两银子,现在可不同了,目测那水窖里几个散乱的大布包,又有黄的,白的,少说也一万两银子。 她轻哼了一声,对答道:“哎呀,我也没有想到呀,沈二公子真是痴情,没想到他连夜,给了我这么多银子,可也没跟我说一声。” 左明珠一听,她又提沈二公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整个人几乎浑身都在冒烟儿。 “你,你!” 她手指着思雨气的,连手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思雨提起一包碎银,掂了掂足有三百两,居然还散落出四张银票,每张都是两千两的大额银票。 这可真让她惊喜不已! 连上那三千两银票再加上这四张,还长出了一千两银票。 她无比大气的走过去,很豪气的,将这些银票,丢给了左明珠。 “你什么你,这里还长出了一千两银子,我也见不到沈二公子,这样吧,您能帮我先还了他这一千两吗?” 思雨已然明白左明珠的软肋,使劲在她面前显摆沈二公子对她的好。 果然,左明珠又是气得七窍生烟,她劈手躲过银票,对思雨恨恨道:“算你狠,运气好,下次,下次……” “没下次了,走吧!” 思雨讥讽嘲弄下,左明珠更是恼火,她干脆一声喝令:“给我拿人!” 随行的那名锦衣卫小头目一听,显然有些为难。 更何况,刚才听思雨和左明珠这么一番呛白才知道,原来沈家的二公子十分喜欢这个女子。 人家原来也是有靠山的呀!这哪敢惹得起。 他这么一想,动作便有意迟缓,一脸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左明珠。 他脸色发苦的说道:“小姐呀,人家都已经还了赌债了。” 左明珠的一双杏眼圆睁,黑黑的瞳孔像猫一样抽紧。 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透出股嘲弄:“行啊,奔波霸,你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挺讲规矩呀!” 奔波霸一听这话,明白这次若不听这位左小姐的话,只怕是回了京城没他好果子吃。 可要执意抓人,不但与情与理不合,更重要的是可能会得罪沈二公子。 只这一瞬间,七八个念头都转了一遍,最终作出决定。 罢了,两权相害取其轻,左家绝不能得罪。 他唰的一下拔出了绣春刀,准备带人要強拿陈思雨。 吓得思雨急往后退。 可是围观的众邻居不干了,尤其是那王阿婆见自己大儿子被打得不省人事,心中更是激愤。 也不知她从哪拿来一个臭鸡蛋,嗖叭扔了过去,大骂道:“你们也太不讲理了,钱都还了,还要啥人?” 左明珠刚才还气咻咻地命令,她那趾高气昂,目空一切的样子早已惹人厌。 只见她刚才正颐指气使,瞬间一个臭鸡蛋甩她脸上,腥臭粘连的蛋液沾了她满头满脸。 “谁?你,你们这群刁民!” 左明珠这一下动了真怒,从旁边侍卫手中一下拔出了腰刀,怒骂。 可她不骂还好,这么一来,惹了众怒,石头,砖瓦,菜叶,瓜皮,菜刀如同雨点般纷纷砸来。 那奔波霸灵机一动,忙护在一脸狼狈的左明珠劝道:“小姐,刁民顽劣,卑职先护着您先走,等回了京再作打算!” 左明珠一见这些群情激愤的人群,胆子一下怂了,她自小长在深宅大院,哪曾见过这等阵势,慌乱中只好任由奔波霸护着她狼狈逃走。 事情居然以这种奇异的方式解决了。 自把那群人轰走以后,众街坊邻居纷纷帮忙过来清扫庭院,安顿了陈母,允植,帮思雨收拾屋子。直到很晚以后,才各自散去。 思雨非常感动,长街上的这些街坊邻居,在她处于危难之中的时候。 这些邻居们不顾自身的安危,纷纷过来帮忙,想想,如果不是他们,只怕是自己甭管是还钱没还都会被那左明珠抓走。 现在想来都有些不寒而栗,好在事情已经完全过去了。 可惜大牛哥受伤比较严重,思雨打发弟弟请了蔡神医看了一看,好在他身体非常强壮。 给开了些止血化於的药也便没事了,王阿婆更是与陈母促膝谈心到深夜。 一直到众人全散去,只剩下思雨一家人的时候,陈母才悄悄问起,“思雨,这银子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思雨听了这话左思右想,想了半天,才对娘说道:“你说该不会是和那个神秘人有关吧!” 陈母和允植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思来想去似乎再也没有别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毕竟那个水窖十分隐秘,除了陈家自己人,外人根本就无人知晓。 如果在有外人知道的话,那只有那个神秘人,因为他曾经在那里养过一晚上的伤。 想到这里,陈允植大叫道:“老姐,咱们都快别发愣了,赶紧去水窖把那些银子拿回来呀。” 陈母和思雨,才如梦方醒。 刚才人来人往,只顾忙了,任谁也没有想到去看看那个水窖,那里,还有不少银子呢! 人多嘴杂,谁知道,谁又会顺手牵羊,拿走一些呢? 思雨和允植连忙跑到水窖,一看,思雨放了心,那些银子并没有人动过,显然,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地方还藏有这么多的银两。 等姐弟俩个人终于把所有的。银子从那水窖里,拿回屋,一一清点的时候,一家人的脸色,慢慢开始变得苍白。 最后的数目,他们惊呆了。 只是那黄橙橙的金条,足足有两大包,允植一个人提也提不动,而那些散碎银两,足足有五千两之多。 除此之外,更可怕的是夹杂在这些银元宝之中,还有许多银票,有的是隆兴号儿的,有的是银圆山庄的,还有的是宝钞行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足足有五万两银子之多。 思雨一家人愣愣的坐在那里,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五万两银子! 陈家人一下瞬间觉得特别富有,富有的,都不知道这些银子该怎么花? 是呀。这些银子该怎么花呢? 思雨想了半天,觉得村儿东头儿家的那家烧饼,做的好吃极了。 以前,她嫌贵,一直舍不得买,现在,她在想终于可以一下子买两个了,一定要一只手拿咸的,另一只手拿甜的。 吃口甜的,再就口咸的,人生惬意,不过如此! 第三十三章库银 事情居然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解决了。 昨天自己还处在一种深深的绝望中,今天,自己觉得做梦都会被笑醒。 两天以来,给她的感觉简直就是两重天的体验,思雨不禁感叹,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这笔银子到底是不是那个神秘人所留下的,如果是的话,他又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银子呢。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城门口到现在还贴着,对那人的通缉。 那公告上写着盗窃库银的飞贼。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不寒而栗,她在想,这些银子该不会是库银吧。 思雨从小在乡间长大,最远也只不过是去过常山,实在是不知道库银和平常所轮的那些银两有什么区别。 她非常的担心,这个秘密会被别人发现,那样一来的话,只怕是自己一家就会遭受灭门之灾。 盗窃库银听起来好像是一种,了不得的罪吧。 想到了这里,她忙与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商议。 “我觉得这件事情,来得太过蹊跷,是,老话讲过,马无夜草不肥,可是,这下面还有一句话呀,就是外财不富命穷人,娘,我真的有些担心,怕我们实在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福泽。” 陈母听了这话以后,脸上也是一脸凝重,仔细的想了想,自己女儿的话,确实如此。 这笔银子的确来得太过蹊跷,就算是那个神秘人为了报恩,留下这笔不菲的财产,可是,谁知道这笔银子会不会跟那关乎丢弃的库银有关系呢? 她几乎就可以完全断定这就是库银了。 不过,陈母似乎是有一些见识,她连忙翻检那些布包,检查了一锭一锭的银子,再仔细观看。 思雨也不明白她到底在看什么,只见自己的母亲翻看半天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一脸轻松对思雨说道:“闺女,没事的,如果是库银的话,这银锭背面一定会有标记会标明是何人所铸,又来自哪个官衙,甚至时间,都会刻写得清清楚楚。” 思雨听到娘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娘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呢? 可是娘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她出乎意料。 “依我大明的惯例呢,库银规制必须超过三十两以上,可是这些银锭你来看,后面都没有任何标识,我完全可以确定,这不是库银。” 陈母说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思雨的神情,直到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异样与惊奇。 “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思雨有些奇怪自己的娘,只怕是也跟自己一样吧。 在她的记忆当中最远也只不过是去过常山,平常所交往的那些人家大都是庄户人家。 别说是三十两的库银,就连五两以上的银子,一年到头也未必见过。 陈母听思雨这么一问,神情一滞,连忙扯起别的话头搪塞了过去。 “恐怕就是那是白衣人遗弃在这里的一笔银子,不过我料想银子这么多,他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全拿走,我们呢,先给他存起来,昨天动了那一万两银子,实在是迫不得已,他要是来取这笔银子,我们就实话实说,以后这笔银子我们还还他!” 思雨见母亲没有正面回答,也就不便再多问,听娘这么一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陈母见她非常的乖巧,便很欣慰,又接着说道:“这笔银子,最好还是不要再动了,因为这毕竟是人家的,甭管他做过什么?这笔银子肯定来的不那么简单。” 思雨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母亲说得非常的有道理,这笔银子来得莫名其妙。 如果自己一家用这笔银子,修葺院墙,添置衣服,重建房屋,只怕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会惹别人注意。 更让长街上的众多邻居为之诧异,毕竟从前那么穷困,忽然间,一下子变得如此豪富。 怎能不让人,心中奇怪,引发别人的猜疑。 那样的话,只怕官府的人就会来登门拜访,问询自己,毕竟这刚刚丢了库银,又时隔不长,如果官府的人,来问询自己,那么自己该怎么说呢? 只怕是问不了三两句,露出马脚,就会被带走,说不定会吃官司。 想到了这里,思雨和陈母一起决定将这笔银子,趁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埋在后院的一处空地之中。 怕人注意到盖上了泥土,还覆上了一些青草,力求不着痕迹。 思雨心想,如果那个白衣人要是来的话,就把这笔银子还给他,至于那一万两银子,只算是临时救急。 到时候范院长送过来两万两银子,她从其中调拨出来再还给他,也是不迟的。 可是思雨和程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以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们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睛看着他们,这道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允植,思雨的亲弟弟。 思雨的亲弟弟陈允植他怎么也不明白,也无法理解母亲和老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代表着什么? 那代表他自己可以穿上新衣服,可以,改善自己一家的生活,再也不用住如此破旧的房屋。 他完全可以从其中拿出那么几锭银子,买一座上好的宅院,早早搬离这里。 如果自己的老姐和母亲害怕这些邻居传闲话的话,完全可以去别处安家置业。 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去生活啊,为什么还要这么小心? 可惜这个家毕竟是陈母和思雨做主,再加上他做出了那么难堪的事情,更在这个家里,没有话语权。 所以她只好用一种痛惜的目光在背后紧紧盯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悄悄将那笔银子埋藏在后院,不过他已经记好了位置。 有道是钱,其实是一种祸水。 一旦运用的好,会给自己的家庭增福添寿,带来福气。 如果运用不好,只怕是兄弟反目,一家人变成陌路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眼下陈母和思雨并没有觉察到陈允值的变化,只是觉得,自从那天的事情以后,他越发变得沉默寡言。 思雨以为弟弟还在为轻易就把自己的姐姐卖给左家为妾,还羞愧不已。 她极力安抚自己弟弟。 “允植,一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姐姐还是希望你朝前看,我和娘还是希望你把书本捡起来,好好的念。” 思雨还是想让自己弟弟走读书这条路,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惜陈允植多想对姐姐思雨说上一句,姐,我觉得我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 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姐姐,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看着他,便再也说不出口。 “弟弟,封龙书院,我是去不成了,但是你还是可以去的,院长那里,仗着这层关系肯定会更加照顾你,说不定会给你多派几个先生辅导你,到时候,你也能考一个举人,说不定也能够参加会试,这都是将来说不准的事情!” 陈允植听了这话自嘲的一笑:“老姐,你实在是太高看我了,我觉得我根本没有那个命!” 话刚一出口,他就看见自己的姐姐,思雨的眼底深处慢慢有那么一丝丝哀伤浮现上来。 他的心里,立刻觉得愧疚。 那一刻,他觉得他在这个家带给自己的姐姐和母亲,最多的就是焦虑和不安。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连忙改口:“姐,我一定努力,请你和娘,放心吧。” 直到这时,思雨的脸色,才有些缓和,大大的双眼。又浮现出欢愉之色。 “这才对嘛,谁说你就没有那个命了,你瞧这两天的事情,你能够想到前天咱们家都快绝望了,马上就要面临骨肉分离,隔天,马上就烟消云散,想来这都是咱们的娘,上辈子积德行善,修来的福气,不然,这事赶事,怎么会这么巧?” 思雨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弟弟已经魂不守舍,他并没有想读书的事情,而是在想那笔银子,该怎么安排? 可惜思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弟弟,并没有认真听自己的话,只觉得他也只是在敷衍自己。 可是思雨并不在意,觉得弟弟还是小,还是有些贪玩,想必去了书院以后,范院长管住他,他就会收心吧。 可惜思雨是这样想,自己弟弟,却完全向着相反的方向去考虑。 偏偏她还没有察觉。 两天以后,京中的会试,第一场已经过去了,封龙书院今年也有去参加会试的举人。 不过据他们传回的消息,今年会试出的题,格外的难,今年封龙书院所去的这些学子们发挥还算正常。 几乎全交了白卷! 有的,真的就是坐在那儿贡院之内,提起笔来,欲哭无泪,因为今年所面临的那道截搭题,几乎成了每一个儒生的梦魇。 根本就无从破题! 这道截搭题前半句是君子不器,出自论语前半句,后半句是劳其筋骨,是出自孟子,尽心上。 这道截搭题可是难坏了众学子,无论是怎么破题,顺破,逆破,从中破,都不得要领。 第三十四章画像 京城的第一场会试结果下来了,其中的一道截搭题,难坏了众学子。 封龙书院还是同以往一样水平那叫个稳定,依然还是没有人进入那黄金榜。 尽管,后面还有两场复试,放榜的日子还在月底。 不过,就目前的结果来看,封龙书院是整个大明朝所有的书院当中,依然保持着垫底的角色。 既没有进步,也没有退步,当然,也退无可退。 整个大明朝一共一百零八所书院,封龙书院近十年以来,一直排名垫底,那个水平是相当的稳定。 范院长得到这样的消息以后,也是仰天长叹,看来,在他的有生之年内,只怕是很难见到封龙书院再现辉煌的时候了。 思雨记得曾经问过一次范院长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那就是封龙书院曾经辉煌过吗? 到现在了,事情过去了很多年,思雨到现在还记得范院长回答这个问题时候的神情。 她记得范院长是这样回答她的,“我们封龙书院也不是没有辉煌过的时候,在最辉煌的时期,我们书院至少是全国一百零九所书院当中,排名第一百零八,那个时期的书院真是欣欣向荣啊。” 思雨听了这话,差点儿被范院长的脸皮的厚度而感动,原来,封龙书院从建立的那一天起,最好的名次就是倒数第二。 第一百零八名。 没错,就是第一百零八名。 因为,最后一名,第一百零九名,屠龙书院,在十年前的时候,被裁撤了。 所以,今年的封龙书院就妥妥的是倒数第一名。 不过,这件事情很丢沈家的脸,因为沈家的二公子沈沧浪,曾经来到这所书院之内为众儒生打气。 并且表明圣上非常重视这所书院,虽然,他本来是为了追求思雨,才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封龙书院。 但是,他的行为多少代表了一些朝廷脸面。 而封龙书院这一次完全考砸,几乎也是间接的打了朝廷的脸,消息传回京城,一时间,让沈家成为了笑柄。 沈逸轩也是非常的震怒。 本来这件事情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自己家那个情种,沈二公子太过痴情。 为了追求一个贫贱的女子跑到人家书院内,说什么乡野书院,朝廷也非常重视之类的鬼话。 他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也多少代表了一些朝廷的脸面。 这样一来,今年封龙书院让朝廷的脸面算是丢大了。 范院长明白,只怕是自己这个芝麻小官也要当到头了。 说不定这个书院很有可能面临和屠龙书院一样的命运。 也会被皇上裁撤。 可是他并不关心这些,他在想,既然自己这样一个五品学政,芝麻小官儿,快要当到头了。 那么就有必要为自己的后路而打算,他让思雨做的那将近七八件里衣,每件叫价一万两黄金,可惜上面押的一些题在初试的时候并没有押中。 这让一些作弊的儒生十分地恼火。 他们甚至暗自威胁,要求范院长退还一部分银两,如若不然,他们就会联合起来一起报复范院长。 范院长十分的头痛,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本该押中的题目怎么可能会没有出现。 好在后面还有两场复试,如果后面两场复试中,这件衣裳上的题一道也没有押中。 只怕是范院长真的会倾家荡产,因为,他此前已经出了三万两银子去买试题。 卖给他试题的人正是他的同年,也是冒着杀头的风险。 范院长暗中猜测,后面还有两场复试,一定应该能够猜中其中一场。 只要猜中其中一场,这些儒生还是会高中,他极力的安抚这些儒生,并且双方约定只要后面的两场复试没有押住题目,那么他情愿退还一大半银两。 范院长这边才刚刚稳住这些儒生,复试的日子马上就快要来到了,他的一颗心都在狂跳。 他在想,如果复试,加上月底的最后一场会试,如果在没有押中题的话,那么,他这一下可是赔惨了,只怕是自己倾家荡产,都不够赔的那三万两银子可都是自己借的。 这边范院长每日忧心忡忡的等待之中,那边的思雨家每天过得无忧无虑。 在思雨的印象当中,自己家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开心过。 每天早晨起来,阳光煦暖,初夏的风带着丝丝热浪,透进屋子里,思雨越发困觉。 她每天都睡到自然醒。 她现在已经慵懒到连那些小册子都懒得画了,从来也没有这么放心过,也没有这么轻松过。 昨天,那个胖子王管事,又来让自己催交画册,刚开始的时候,那王管事来了以后,非常的颐指气使。 思雨,每次都诚惶诚恐地献上画册。 而昨天,他再次来的时候,思雨极其大方的拿出了六千两银票,一次性,还给了王管事。 王管事那胖胖的大脸,满脸充斥着惊疑的神色,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小一个弱女子,到底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只听那思雨说道:“王管事啊,向你们沈二公子,问一声好,就说我,陈思雨,非常感谢沈二公子的慷慨解囊,如若不是他,只怕是我早就被左家的人抢走了,好在我们家还有一些银两,不过都是被别人借走了,好在人家守信用,把这个银子都还回来了,我也就不着急了,想着沈二公子对我如此深情厚意,我怎能够忘记,不过,这有什么,说什么,俗话说的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所以,王管事,这笔银子,请你还给沈二公子,我思雨谢谢他了。” 王管事,本想多问一句,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可是觉得这句话太过唐突,便忍住没有问。 可是他心里,十分的纳闷,便不好再多问。 从此以后,这王管事再来想要挟思雨,让她多画一些那种小册子,就已经是很难了,因为思雨觉得生活这么好,完全没有必要在那么辛苦了。 这一下,可急坏了王管事。 王管事,看这些画册,看得正入迷,可是更糟心的是思雨画的这些画册,都是连环画,一册挨着一册,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老想知道后面的事情,可是偏偏这思雨,一下子说不画就不画了。 这让王管事,十分的着急,却也没有办法,他连忙拿出自己不多的俸禄哀求道:“思雨小姐姐呀,你能不能给我多画一本画册呢?我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拿去,就一本儿,我只要一本五两银子,一本儿,还不行吗?” 王管事,本以为思雨一定会高高兴兴,像往日一般,接过他手中的银子答应下来。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思雨竟然连看都不看,懒懒地对他说道:“哎呀,王管事,咱们之间,还有必要用钱来说事吗?你想看,我画给你就是了,不过,我吧,这两天,哼哼,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你能让我,缓两天吗?” 王管事,听了这话,心中万分的恼怒,可是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暂时忍住气道:“是这样啊,那么你什么时候画好呢?” 思雨抬起一张俏脸来,望了望那宝石蓝的天空,如同棉花糖的白云,悠哉悠哉的在阳光底下,慢慢舒展。 低声叹了口气说道:“这我可说不大好,这样吧,您给我点儿时间,我三个月后再给你。” 王管事,听了这话,好玄没有晕过去。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正是沈二公子的意中人,他也不敢拿人家怎么样。只好恨恨地回到了沈二公子的身边。 沈二公子听他这么一讲,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思雨一下子就把自己的银子全还了呢? 她一个那么贫贱的人家,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呢,他十分的奇怪。 他在想,能不能有一天,悄悄趁父亲不注意,去一趟封龙镇,看一下自己日思夜想的意中人。 毕竟自己和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他不知道思雨怎么想,不过,他觉得,他夜夜都能够梦到他。 他甚至让让那画师,按着自己的描述,给思雨画了一张画,可他左看右看。,怎么也不像,怎么也不满意。 他总觉得,这些画是简直就把自己心目中的思雨画丑了。 可这些话师,心中也十分的纳闷,这沈二公子,到底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都画得如此漂亮。就算是杨贵妃,在此也不过如此罢了,再说了,也没人见过杨贵妃。 难道这沈二公子的意中情人,真的就如同那天上的仙子一般美丽吗? 由于沈二公子请的是泰州学派的画师们,给他的意中人画像,画来画去,都不曾得到公子的满意,泰州学派的画师也算是大明王朝顶尖的画院学派。 专门给那些皇室的子弟作画,京中的一些贵族子弟,甚至皇家的公主,都愿意找泰州学派的画师给自己画肖像。 他们走的路线都是力求唯美。能把一个,向王管事那样的胖子画成一个翩翩有风度的佳公子。 所以他们的画风十分讨喜,但是当他们得知沈二公子所描述的意中人,他们怎么也画得让他不满意。 所幸,他们都想去见见真人。 第三十五章唐突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思雨自从还了弟弟所欠的赌债,心中压着的那块儿巨石终于卸下。 整个人轻快了不少。 经过这件事以后,书院的差事虽然丢了,但是家里的状况好很多。 那个神秘的白衣人,慕少卿虽留下了一笔巨款,思雨并不打算轻易愿动那笔钱。 因为她还不敢确定,慕少卿会不会回来要回这笔钱。 而从前自己为了还债,足足存了将近一千两银子,如今这笔钱并没有被用到,已完全够一家人吃穿用度,而且还是好生活。 如今,也根本没有必要再像从前那样处心积虑的画些小册子卖给那些儒生挣一点银子,贴补家用了。 日子完全没有必要过的那么紧。 她有时在想,那个慕少卿留卩么多银子,自己已经动了其中的一万两,要是对方要是回来索取的话,怎么办?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大不了自己再去画小册子,再者自己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迟一些还,不应该会介意吧。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几万两银子可能就是赠送给自己了,可能就是为了答谢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 出于谨慎,她还是不敢动那笔银子,以防对方回来索取。 毕竟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他怎么想? 不过想来,那已经是以后的事情了,说不定他真就已经把这银子送给了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一连数天以来,再也听不到那慕少卿的消息了。 城门口的布告都泛黄了。 丢失库银的事情,也在不见有人追查,似乎已经不了了之了。 她在想,如今风头已过,再等对方这十几天不回来,那么这笔银子就算是给自己的。 不然对方怎么可能埋藏了这么多银子去也不回来看一看。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家富裕极了,如果这些银子都是给自己的,都想不出该怎么花。 请几个匠人师傅把院子重新翻修一下,对了,前街的王师傅,是出了名的泥瓦匠。 就让他过来给砌上砖瓦墙,再也不用那泥打的墙了,那泥土混以茅草,砌下的墙就是不好。 一下雨都往下流黄泥汤,生怕倒塌,娘的屋子和弟弟的屋子都漏雨,且四处漏风。 就算是重新推倒翻新一下,想必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吧! 思雨从来也不知道这行情,只是自己在这里暗自猜想这一千两银子该如何安置。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实在不行,再等十几天以后,看看那个慕少卿是否回来。 如果他再不回来,那么自己就把这笔银子占为己有了。 其实说起来,那天晚上,自己一家可是冒死才把他救下,得这点银子,也不算为过。 想到这里思雨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能称得上一个小财主了,就算是整个封龙镇最有钱的财主,怕也比不上她。 每每想及此处,她就暗暗偷笑。 幸福就是这么不经意的来到了思雨的身边。 她忽然间就觉得,今天的阳光十分惬意,窗外的蝉声,更是十分欢快。 长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笑容可掬,她在想原来自己身边周遭的事物是如此的美好。 可是平时,她为什么就不觉得呢? 她现在随便在长街上一走,众邻居,附近商户见了,都纷纷和她打招呼。 思雨并不知道,她其实是已经出名了。 因为她大概是这封龙镇上第一个用银子砸人的人,那是相当的豪横啊。 可是唯独思雨自己不知道,她早已把这件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可是她身边的邻居,都记忆深刻。 毕竟钱多到要去拿钱砸人的。人并不多见。 她在想,此前大家大概也是一样对待自己吧,怎么自己今天觉得邻居们都那么可爱呢。 她想起了那天,王阿婆的大儿子大牛哥,为了救自己身上挨了不少打,伤的不轻。 想到这里,她心中非常的愧疚,她知道大牛十分的爱吃酱肘子。 可是这穷苦人家,怕是经年累月,也吃不上这么一口好的。 想到这里,她便去街尾的同福号上买了这么一个酱肘子。 同福号的酱肘子,远近驰名。 就是在常山,京城的一些富户人家也经常派奴仆远道而来,在同福号买酱肘子。 思雨,为了感谢王阿婆的儿子,就给他买了这么一个,想给他补补身子。 刚到了同福号,就见里面的伙计和掌柜一见是她,一反往常爱搭不理的神态,极其的热情,毕恭毕敬。 思雨从前来的时候,这同富号伙计们根本不拿正眼看她,因为她每次来至多就称那么三两红油猪皮。 思雨买这么一点肉,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解解馋,她们家平常几乎就不吃肉。 弟弟正长身体,食量非常大,最喜欢吃这里的酱猪耳,可是平常生活非常拮据,哪里有闲钱。去买肉。 平常也只好买这猪皮做下的皮冻,哄骗一下自己弟弟,解解馋就够了。 想及此处,思雨也是觉得,大可不必过得那么紧张了,至少自己手头上有一千两银子。 别说吃个酱肘子,就是吃一头整猪也不在话下。 可是她得先去王阿婆家,给了大牛狗补补身子,就不能给自己弟弟,先买这个酱猪耳,等回来的时候再给他买,也不迟。 想到这里,就见刚酱制出来的肘子,红通通的,还冒着热气,远远就闻见一股诱人的甜香气。 连思雨也觉得食指大动,便抬起脸对那热情招呼的伙计一指那个肘子:“就给我拿这个吧,我看这个就不小,得有多少啊!” 那伙计称了一下说道:“客官,一贯钱!” 正在她要付钱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这同福号的伙计,掌柜,好像对自己和从前大不相同。 自己从前进来的时候爱答不理的,如今怎么会变得这么热情? 她心中诧异,便抬起头来,假装一脸疑惑地问那伙计:“喂,你平常都爱摆着一张臭脸对待我,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对我这么热情!” “哎哟,思雨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从前,我们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你也真够可以,真人不露相哇,我们着实佩服啊!毕竟,这封龙城里能拿银子砸人的,还真找不出另外一个。” 思雨听他这么一说,想起那天的事情,心中直想笑,其实她哪里是愿意拿银子砸人。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就是银子啊,慌乱之中,手中以为拿的是石块儿,直到扔了半天了才反应过来。 后来她可是心疼不已。 砸了,足足有十几下吧,那就是,十几两银子都扔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嫣然一笑,“我吧,平时就不怎么爱张扬,你别看我们家,一年到头都是粗布衣裳,住着破瓦房,其实呀,我们家也算是家财万贯的人家呀。” “……”伙计惊呆了。 思雨这番话一说出,把个同福号的掌柜震得目瞪口呆,连忙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您是这么低调的人呀。” “是的呀,难道你没听说过,木秀于林,必被风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 思雨这一番话,更是把那掌柜说得,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高喊,“高,实在是高!” 话刚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打店外进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在逆光中,周身都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思雨,多日不见!你可曾挂念过我?我,可没有一日不想你!” 这磁性的嗓音,再一次响起。 不是沈沧浪还能有谁,他身后跟着四五个陌生人,思雨忽然浑身有些不自在了。 思雨不明白他来就来吧,为什么又带的这些人来,心中猜想,这些人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又听他当这么多人这样讲话,有些太过轻薄了,脸上现出一些薄怒。 “我已经托王管事将你借给我的六千两银子,还给你,你可收到?” “收到了,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急得!” 很多天没有见,骤然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沈二公子反而脸有些红。 神情十分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思雨知道他向来笨嘴拙舌,便不再嗔怪他什么,只是觉得他,人是很好,只不过好像有些木讷。 “多谢公子,危难之中显身手了,公子这样的恩情,我自是忘不了,不过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思雨一面说,一面用眼神警惕地盯着沈沧了身后的那些人,只见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的肆意,在自己的身上转来转去。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十分的不开心。 可惜沈沧浪并没有看出陈思雨有些不快,他竟转过身来,像那些人介绍道:“这就是我的意中人,我的未婚妻,还没过门!” 沈沧浪这么一番话说出,不光是思雨大睁着双眼,“你说什么!” 就连同福号的那些掌柜和伙计,也是面面相觑,沈家的二公子他们是知道的。 而随行的那些人,纷纷向他庆贺:“哎呀呀,真看不出来,沈二公子太有眼光了,你们两个的确是。天上一对儿,地造一双,神仙眷侣。” 第三十六章拜访 沈二公子的突然来访让思雨猝不及防,她有些意外,更多的则是窘迫和一丝恼火。 她没有想到沈二公子,当那么多人的面公开宣称自己是他的意中人。 两颊红云泛起,让她又羞又恼,一把推开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沈沧浪,逃也似的离开。 思雨只觉得自己脸似火一样滚烫,走在长衔上,觉得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在看她,笑她。 她只觉得尴尬极了! 她心想,这下可好,这件事一定会传开的,只怕是明天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到时候,只怕是人人都知道,自己成了沈二公子未过门的媳妇。 可是,这到底哪和哪,自己和那个木头人一般的沈二公子总共也没见了几面。 不就是借了他六千两银子嘛,可是不也还了! 可她刚想到这里,不由停住脚步,思前想后,的确,如若不是沈二公子帮衬,只怕那些日子,自己怕是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娘曾讲过,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虽然,还是靠着那慕少卿留下那些银子还的,但,人家这份情,你得领。 要是没有慕少卿这笔银子呢? 不就全指着沈二公子这笔银子了嘛。 想到此,她才逐渐放慢脚步,偏这时,后面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沈二公子竟追了上来。 她一回头,只见这位佳公子样子也十分狼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跑得好快!” 思雨见他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有些嗔怪道:“你追过来干什么?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果然,长街两边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掩嘴偷乐。 沈二公子自小养尊处优,只怕是也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所以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他整个人出了一头的汗,见思雨停住以后,缓了好半天才讲:“你家在哪里?我早想拜见下陈母!” 思雨有些恼了,她恼他刚才出言无状,有些气愤的说道:“你别以为你借了我六千两银子,我就得以身相许,别以为帮过我,我就得按你说的来,你想也别想。” 沈二公子见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整个人有些懵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偏偏他这个人一紧张,就有些有语无伦次,更加结巴了。 “思雨,你千万……别生气,我……的确对你一片真心……,我爹……也从不以贫贱论人,我会慢慢跟他讲,相信……他会……” 可是思雨见他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哪有耐心,一直等他说完这番话。 思雨刚扭过身要走,后面的沈二公子见她又要离开,有些着急,这么一急,说话更加结巴。 一结巴,话说不出来,又更加着急。把个沈二公子窘迫得满脸通红。 他还不敢上去,拉思雨,因为上一次,他不小心拽脱人家袖子,挨了人家一个耳光。 这次,他可长记性了,再也不敢随便拉扯人家! 其实挨打事小,他怕思雨再不理他。 就在他万分尴尬之际,恰被上街买菜的陈母看到了。 她见沈二公子,窘迫的样子,十分的好笑,再看看自己女儿,那股子执拗劲儿又犯了。 他脸色一沉,急忙喝止自己女儿:“思雨,这就是你的不对,人家大老远来,你为什么不邀请人家去家里呢?” “娘,他轻薄我!” 思雨一见到母亲,想起刚才他的话,越发委屈,连眼圈都红了。 可是陈母脸一沉,正色道:“思雨,不管怎么说,人家远来都是客,更何况,人家还帮过你,你去街上买些菜蔬,咱们得留人家饭。” 思雨听这话气鼓鼓的去了,她不敢不听母亲的话,只好照做。 一旁的沈二公子见了这一幕,十分的开心,他觉得自己似乎只需要讨好陈母便罢了。 因为他发现思雨十分听她母亲的话,也许自己只需要讨好陈母,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想到这里,他更加殷勤地对陈母说道:“您太客气,这次我来的时候,特意给你带了些礼物,还望你收下!” 说罢,他从衣袍里的内兜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万年的人参。 陈母见了这参,就知极为贵重,她哪里敢收? 她连忙推辞,可沈二公子偏偏就是个直性的人,两个人在长街上推来推去。 直到后来陈母觉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惹人注意,只好违心的收下,对沈二公子说道:“公子呀,你这也太客气了,我们一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沈二公子连连摆手,对陈母讲道:“说实话,我非常喜欢思雨,这次呢,也是背着我的父亲偷偷的来,向思雨表明心意。” 陈母听到这话有些不悦,脸色也是有一些微微恼怒,心想,怪不得思雨有些不快。 她一皱眉,对沈二公子说道:“婚姻大事,本应是父母做主,更何况中间还有很多礼数,我虽是贫贱人家,可也知道,三媒六聘,哪有自己亲自上门提亲的呢?” 沈二公子听了这话,有些着急,他抿了下干掉的嘴唇,辩解道:“我知道,这有些不合规矩,应该请个媒婆来提亲,但是近日,我父亲对我管教比较严厉,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讲!” 陈母听了这话,更为不悦:“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女儿为妾,恐怕真让你失望了,我陈若兰的女儿,绝不嫁给别人为妾。” 沈沧浪见陈母说这话时,眼神极为绝决,他连忙摆手对陈母说道“不,不不,我绝无此意,他日我一定明媒正娶,只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对我的父亲说明心意,这几天我父亲也是忙于朝廷库银失窃的案子,我不愿意打扰他,等他忙过这一阵子,我一定会对他讲,该有的礼数,必然不会缺!” 陈母听了沈沧浪这一番话,也大为感动,觉得一个富家公子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的有诚意了。 更何况,这可是内阁大学士大儿子,如此家世背景,自己这样一个贫贱的人家,怎么能够高攀得上。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担心的,以手扶额,对沈二公子讲:“行啊,公子,你可要想清楚,我们家可都是平民出身。” 沈二公子有些急切,他连忙对陈母点点头说道:“你们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爹向来不看重出身与门第,而且你家思雨也是书画双绝,相信我爹喜欢这样的人,他必不会阻拦。” 沈二公子既然这样说,陈母内心十分的欣喜,觉得自己女儿总算有个好归宿。 虽然她不敢保证,沈沧浪的父亲是否会同意,但是眼前这个沈二公子是足够的诚意。 陈母见沈二公子一片诚意,绝对没有戏弄人的意思,便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不过转而想到自己家,实在是十分的残破,只怕是会惹人家笑话。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沈二公子见陈母的表情有些为难,忙问道:“怎么了?” 陈母只好实话实说:“不瞒公子,我们家是非常的贫困,你若要是不嫌弃,我们当然欢迎,但是我们家实在是家徒四壁,去了,怕惹得你笑话。” 偏偏这个时候,沈沧浪带来的四个人也来到了他的身边,陈母也是为大惑不解。 他连忙解释:“这是泰州学派的画师,说实话,自上次一别,数日未见,我非常的想你们家的思雨,本想让他们,按照我想象的样子,给思雨做一幅画,怎奈他们怎么也画不出来,一连画了几幅,我也十分的不满意,这不惹得这几位画师十分的气恼,非要过来见见真人,他们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佳人!” 陈母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感叹,这沈二公子也太过多情了,看得出他对自己家的思雨用情十分的深。 这时沈二公子转过头来,对那几名画师问道:“怎么样?真人你们也见过了,可知我所言非虚。” 那几名画师十分的赞同的点了点头:“哎呀,的确如此,思雨小姐,的确是倾国倾城,就像天上的仙子一般,可惜是穿着一身粗布罗裙,只怕是穿上绫罗绸缎,比宫中的那些妃子不知道强多少!” 陈母听他们这样夸赞自己女儿,心中也是十分的欣慰,偏偏这时思雨,已釆买回来。 她买了一条鱼,二斤猪肉,三棵白菜,还有四个土豆,陈母见了,一皱眉:“思雨,你还是领他们回去吧,你买的这些哪里够这么多人吃。” 思雨哪里想到这些不知冒出这么多人,便嗔怪道:“怎么多出来这么多人啊?你说你来就来吧,又无缘无故带这么多狐朋狗友,你认识他们,可是我们家并不认识他们啊。” 那四个画师见她说话十分的刁钻,精灵古怪,更是有心想逗逗她,忙说道:“思雨小姐,这顿饭我们是不会白吃的,我们也想鉴赏一下你的手艺,如果,你做的菜非常的好,我保证我们四个画师,会好给你作张画,那画上的你,一定把你画的倾国倾城,到时候,我们把这张画贴在我们泰州学府内,只怕是你将来会有更多的追求者。” 第三十七章谜团 傍晚。 思雨家热闹非凡。 小小的院落里一下子来了很多人,陈母很是欣慰,多少年了,自己家很少来这多客人。 沈沧浪的眼神一刻也离不开思雨,而那些画师与陈母居然聊的很投缘。 让他意外的是,本以为陈母会下厨做饭,却没想到会是思雨。 陈母也看得出来人家沈二公子一颗心几乎全在思雨身上,便忙去厨房替住思雨。 “闺女,来,还是我来做饭吧!你去陪人家沈公子说会儿话!” 陈母一边解下思雨的围巾,一边硬把她拉出厨房。 思雨有些担心,忙叮嘱娘:“屉上蒸的几大碗梅菜扣肉快要好了,记得揭开添水呀!” “行了,你放心吧,有你弟弟给我打下手,没事的!” 陈母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思雨只好从厨房里钻出,迎面就碰到了沈沧浪。 厨房里烟薰火撩,思雨一张俏脸上染了一道烟黑,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越发让沈二公子有些心疼不已。 “沈二公子,还请回屋用茶吧,我们乡野人家也拿不出什么好招待你,可这茶是封龙山采的连翘,也算是一绝,京城的人,未必尝过!” “是吗?怪不得这茶味极是清香,入口微苦,口味却甘甜!” 两人正说着话,进入堂屋中,却听见嗞啦一声,厨房冒出滚滚白烟,陈母一声喊:“思雨,这鸡怎么杀呀!” 思雨无奈,对沈公子表了个谦意,又钻进厨房。 这一幕让他诧异,心想,这陈母居然不怎么会做饭,这倒是奇了。 陈母更是一脸谦意钻出厨房,见沈二公子在此,忙招呼道:“厨房的事还是交给她吧,来,进屋歇着。” 沈沧浪只好看着自己的小思雨又系上让他心疼的小围巾钻进那烟火缭绕的厨房。 陈母看到他的一双眼始终离不开思雨,非常谦意的对他讲道:“沈二公子,厨房之事离不开她,饭菜一会儿就好,她一会儿就来!” “好吧!” 沈沧浪随她进入堂屋。 果然,正如陈母所讲,思雨家真的是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随行的四名画师因为屋中没有足够的椅子,倒有三个人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思雨的弟弟,允植,王阿婆和她的大儿子,大牛,三个人搬来两张大桌子,数把椅子才缓解了这尴尬。 众人落座后,陈母忙叫住王阿婆和她儿子,招呼道:“那天的事情太感谢你家儿子大牛了,不如一块儿坐下来,就在这儿吃了吧!” 王阿婆母子俩见陈母盛情相邀,推辞不过,便也落座。 沈沧浪也听说了当日那情形也是十分凶险,如若不是思雨家临时凑够那银子,只怕是早已被左家劫走了。 不过,他心中始终有个疑惑萦绕心头,自己只借给思雨六千两银子,剩下那四千两银子又怎么凑够的? 而且,短短几天后,连他的六千两银子也还了,这可是让他吃惊非小。 里外里,这可是一万两银子呀,短短连十天也没有,她是如何凑够的呢? 巨大的疑惑萦绕在心头,让他心中不吐不快,可是眼见今天这么多人,他也不好当面问询陈母,只好找了个借口将陈母叫到一边。 “我想看一下思雨平时习练的字迹!”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数张封皮,一色全是瘦金体。 张张铁划银勾,锋芒毕露,字迹如鹤腿,风格极飘逸,却不失形销骨立,隐隐似乎暗藏金戈铁马的味道。 这数张字迹一拿出,立刻吸引了泰州学府的四名画师,一个个过来鉴赏,纷纷称奇。 “哎呦,这,这瘦金习练得极有风骨,颇得要旨!” “哎,这几张简直颇有名家风范!” “你们快来看,这张和前朝废帝的手笔颇多神似!” 四位画师很快从众多沈公子收藏下的几十张封面挑出其中一张。 直到这时,沈沧浪才注意到这张封面上的字迹的确与其余几张不同,更显得风骨更硬。 不过,这字迹行笔之处略显弱一些,不然这字更为漂亮。 偏偏这时陈母一阵咳嗽,引得他侧目一瞧时,竟发现她脸色苍白,似有惊慌之色。 他心中称奇,这是怎么了? 允植急去给陈母倒了杯热水,王阿婆与大牛看护着陈母,好半天,才咳嗽稍缓,可神情却变得有些冷漠。 沈沧浪心中不解,好在陈母后来又热情招呼,拿出一摞思雨平时习练得簪花小楷,想引开他们注意。 无奈珠玉在前,那四名画师只顾围看那几十张瘦金写就得封面字体。 “这张,这个,还有这一张,那一张,这四张的字迹更具风骨,绝对是另一人写的!” 这个结论的得出,更让沈沧浪诧异。 虽然他平时也经常习练瘦金体,却没有看竟然有四张,出自于别人的手。 思雨家莫非还有人会?这实在是让他大感兴趣。 “陈伯母,这四张该不会是你儿子允植写的吧?” 沈沧浪惊奇地问道。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陈母很是淡淡地回答道:“这四张自己是我写的。” 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好似是一块儿石子儿,扔进了一汪静水当中,引起了众人的惊呼。 “哎哟,看不出来啊,老嫂子,这四张瘦金体居然是你写的。” “要不,您当场写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四名画师,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病恹恹的老太婆,简直不敢相信如此有风骨的字,居然是她写的。 便在一起起哄道,想让陈母习练一下这字,他们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次出自于她的手。 沈沧浪也想看看如此有风骨的字,陈母是如何写出来的,他也十分的好奇。 他极其恭敬的询问:“陈伯母,你看大家盛情难却,你如果身体允许的话,要不……” “难得大家如此看重!那么,我就讨教上一幅字!” 陈母不等他说完,便打发允植备好纸笔,砚。 “还请大家不要笑话,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习字了。” “哪里,哪里。” “望不吝赐教。” 四名画师也是极为好奇,实在想不到这个穿着粗布衣裙,满脸病容的老妇,真的能够写出极为难练的瘦金。 很快,纸,笔,砚,都一一准备好,平铺桌上,奈何条件有限,纸张并不大,可这并不妨碍陈母习练几个中楷。 “写个什么呢?” 陈母用问询的眼神,看向沈沧浪,那笑容之中还带着一丝狡黠。 “但凭陈母去写,咨意发挥,我若讲了,难免设了个框架,有碍您心境受限,您就天马行空,任意挥毫!” 沈沧浪这一番话说的那四名画师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对呀,沈二公子,您这句话你可说的太对了。” “诺先设了个套,就难免束手束脚,心一旦受限,写出的字不免多了几分匠气。” “就是,就是,还请老嫂子,你任意发挥。随意写就。” 四名画师和那沈沧浪,一在的让陈母随意取题目,任意挥毫泼墨。 陈母听了这话以后,略一沉思,抬眼却见那桌上,有他们用过的茶碗,茶碗里残茶已凉,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但见陈母笔力下沉,力透纸背。 可惜在她行笔的时候,显得中气不足,这是她强自忍住咳嗽,后面的那个字,最后一画,已是将将写成。 扔下笔后,她又是一阵的咳嗽,几近喘不过气来,沈沧浪和众画师十分的不自在。 沈沧浪去看那字的时候,心中略微一惊,那张空白纸上竟然写的四个字是,人走茶凉。 几名画师围过去一看,也是觉得诧异,今儿本是个喜庆的日子,怎么这老太太会写出这四个字。 不过,再看这字迹,与那前四张开始对比的的确确,出自于她一人之手。 可惜这四个字,也是虎头蛇尾,最后一笔,凉字那一点,有些草率了。 忽然有一个人惊奇的大叫了起来,嘴里喊着枯白两个字,让众人又将目光一起注意到那四个字。 果然,这四个字与前面的四张,更有不同,这四个字行笔处,居然留有枯白。 这正是让他们太意外了! 没有想到,这乡野之处居然有一个重病的老太婆,居然会熟练运用枯白这一技法。 枯白本是草书之中惯用的手法,而今将这种手法和瘦金体结合起来,更显得这四个字别具风格。 后面那凉字,如果不是那一点陈母,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如果更完美一些的话,那么这四个字,堪称绝品。 人走茶凉,四字当中留枯白,更显荒凉。 一股凉意直袭众人的心头,虽然不明白陈母为什么会写出这四个字,好像她已经看透了人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这也越发让一旁的沈沧浪看不透思雨的母亲,他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充满了谜团。 再加上之前那一万两银子,莫名的归还,更是让这一家都充满了谜团。 他实在是有些吃不准,思雨这家人,到底是怎样一家人,怎么,如此众多矛盾的事情,都发生在他们一家人的身上。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正在这时,思雨柔声道:“可以上菜了吗?” 第三十八章欢宴(一) 思雨柔柔的一声轻呼,直让众人酥到了骨子里。 众人忙撤去了纸,笔,重新收拾好桌子。 沈沧浪顺手陈母所写的那张字收于袖中,一旁的王阿婆和大牛也帮忙开始摆起桌椅板凳。 这个时候思雨端着一盘刚刚拌好的香椿拌豆干,端了出来,呈放在众人面前。 远远地一股浓浓香椿味儿,香气袭来,伴着那咸香的豆干,别具一番风味儿。 久居京城的沈沧浪,虽贵为也世家子弟,却也很少吃到香椿,先用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口中。 只觉得鲜香的椿叶,十分香脆,还有一种经纬的质感,再加上豆干的软糯,吃得齿颊生津。 “嗯,不错,好吃!” 他赞不绝口,那四个画师,十分惊异,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这香椿拌豆腐,实在是再寻常不过,又能有什么特别。 见那沈二公子一口接一口,堂堂一个沈家二公子居然吃得忘形,也禁不住好奇。 他们在陈母的示意下,那四个画师,也开始试吃了一口,纷纷称赞道:“这可真瞧不出来啊,你家女儿不光书画双绝,这盘香椿拌豆腐,做的绝了!” 陈母听了这句话,捂嘴笑道,你们直接说我家女儿,厨艺也是一绝也就罢了,怎么单单只评判她这么一盘菜。 “哎哟,我实在是不相信,这世间的人只能占得一条,哪都能条条都占到!” 一个长得极白净,像个女子的画师竟有些嫉妒了。 “你女儿书画双绝,已经让我们领教了,你家女儿要是厨艺也是这么好,那可真让我们是服了!” 旁边一个较年老沉稳的画师夹了一口菜,慢慢品味道:“不过,这盘香椿拌豆腐,的确是一绝,水淖的时间把握刚刚好,既不老,也刚断生!” “嗯,还真是这样,既已断生,还让香椿的香气一分不失,难得,难得!” 一个极瘦的画师也夹了一口,闭着眼慢慢品味道。 “只是不知道后面的菜式,会是怎样?只这一盘香椿拌豆干,京城的各大酒楼也未必深得其味!” 一个矮胖的画师插进这么一句。 四个画师七嘴八舌的在那讨论着,沈沧浪一个人就把那盘香椿拌豆干,吃得干干净净。 一旁的王阿婆和她的儿子倒是很想夹那么两筷子的,只见一盘菜刚刚端上来,就已风卷残云,没有了。 母子二人十分的尴尬又觉得。和这些高雅之人,在一起对坐十分的尴尬,便想起身告辞。 忙被陈母拦住,思雨转过身一看这情形,也的确让王阿婆母子二人不自在。 这都是京城的俊雅人物,与出身乡野的王阿婆母子也确实也没有什么话说。 一个关心今年收成怎样,能否吃得饱肚子,一个关心京城达官贵人,公子名媛喜欢的书画流派。 本就的确话都说不到一起。 思雨是很感激王阿婆母子俩的实在不想冷落了他们。 可今天这情形又是如此。 思雨一下犯起了愁,忽得灵机一动,转念一想,当日,长街上有不少邻居也曾经帮衬过自己。 便悄悄对陈母说道:“娘,所幸请客,一家也是请,不如将这长街上,平时相好的邻居也一起叫来吧!” 陈母听女儿这么一讲,面有作难,悄悄对她耳语:“这怕是不妥吧,毕竟沈二公子那么尊贵一个人,专程来拜访咱们的呀!” 思雨转念一想,“这样吧,我去问问他。” 沈沧浪早已注意到了思雨悄悄的跟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说着什么,他十分的好奇。 却见思雨转身过来,笑眯眯的走过来,到了近前,甜甜地对他一笑。 思雨如此乖巧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每次见思雨的时候,从来不是生气,就是发怒,很少给自己好脸色看。 偏他不仅十分的欣喜,根本就越发痴了,今日见她这样,他反而不自在了。 急忙问道:“思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思雨轻轻叹了口气,眼波流转,媚眼如丝:“沈二公子,那天的情形十分的可怕,如果不是众邻居的帮衬,只怕是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那天情形,我都知道的哦,哎,怪我!” 沈二公子不断的自责,而思雨继续说道。 “你想见我就得去左府了,太师那里才能够见到我,只怕是即使是见面,我和你也不可能有太多的话可说,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成为左太师的第三十三房姨太太了呀!” 沈沧浪听到这句话以后,也是觉得一时的后怕。 他脸有些苍白,心中更是对,那左家十分的厌恶。 心想这个老东西,真是贪得无厌,仗着圣上对他的宠爱,无法无天了都。 想到这里他一脸深情对思雨讲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左明珠那天会突然到访,会突然向你发难,早知会是这样的话,我死也会拦住她。” 思雨轻轻叹口气,微微蹙了蹙眉。这下就几乎把沈沧浪看呆了。 只见她的眼底深处,似那海底般让人迷醉,只需一眼,他就陷在里面。 陷进那一汪静水之中,不想挣扎,只想深深陷进她眼底深处的海。 他就觉得思雨的双眼似乎会说话,每一个眼神,一颦一笑,好像都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此刻,她的眼底弥漫起一团雾气,那淡淡的忧伤,更是让他心疼不已。 “沈二公子,我想请那天,帮过我家的邻居们,过来一起吃顿饭,不过你是世家子弟,但是他们只不过是长街上的商户而已,地位相差之大,不为天壤之别,我就知道这是你专门来拜访我们母女,如此要求,很是失礼,所以,我现在就过来,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沈沧浪也打听到当日的一些情形,如果不是那些邻居,连拉带扯,帮衬着陈家母女的话,只怕是思雨,就算是缴够了银子也会被人家掠走。 尤其坐在桌上的那一位,身材十分胖大的那个王大牛,如果不是他,硬挡住那些人,被打得口吐鲜血,也还不松手,只怕是当天的情形更为凶险万分。 想到这里,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对思雨说道:“这是应当的,我的父亲常我说过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我也愿意,多交些真性情的朋友,不论出身,不讲门第,只要兴趣相投,足够的善良,我也不跟吝交往!” 思雨听到了这句话,十分的欣喜,她从来没有想过,贵为沈家的二公子,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实在是让她有些诧异,这在当今十分讲究门第出生的世家风气的影响下,极为难得。 想到这里,她便开开心心的。去和自己的母亲,诉说道:“沈二公子居然同意了,我这就去请张屠戶,李菜头,李婶,还有张婶……” 叽叽喳喳像只小鸟一般,不等,陈母点头,就欢快地飞出了门去。 沈沧浪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她可爱极了,远比京城那些个个势利,故作矜持的名媛,千金小姐,更显真性情。 这时候,陈母转过身来招呼大家入座,可是桌子上却只有一个空盘。 大家哈哈一笑,陈母忙对大家讲:“思雨已做好了几桌菜,一会儿端上来,一会儿思雨还要招呼些人来,这样,你们在这里稍坐,今天人多,我再去打些酒来!” 说吧,便招呼着大家落座,又从厨房里端出刚刚做好的菜,这个时候,门外又热闹了起来。 张屠户,李菜头,长街上的众邻居,几乎全请了过来了,每个人都欢笑开颜。 那四名画师似乎也是洒脱不羁的人,更是熟络的招呼了起来,众人倒也不分彼此,可是这桌子根本就不够。 没有办法允植和王阿婆又去别家,借了不少,桌椅板凳勉强摆开了六桌,这院子里就满满当当,在坐不下。 沈沧浪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这思雨一家居然足足请了有七八桌之多。 后面又临时添加了两桌,总共十桌,更是挤在这窄小的庭院,显得分外的热闹和拥挤,一下加了这么多人。 陈母,一连打来了好几大坛子,竹叶青,思雨,似乎从来不知道疲累,在厨房忙来忙去。不过打帮她还有邻居的女眷。 一时间,杀鸡宰猪,忙得不亦乐乎。 沈沧浪久居京城之中,哪里见过这等热闹的场面,其实,参加那些官员的婚宴,满月酒也不过如此罢了。 但是,像那官场之人互相说话都提防着对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面具。 哪里像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赤诚相待。火了就是火了,笑了,就是笑了,从不做作,也不掩饰。 思及此处,他连忙举起酒杯,一旁的陈母早给斟满一杯,竹叶青,那青绿色的酒液溢满了酒杯,端在手里,他对着众乡邻一举:“。我,沈家二公子,特在此,对诸位高邻,由衷的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你们当日不畏强权,不惧锦衣卫,只怕是,我和我家思雨难得相见!” 当他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原本热热闹闹的庭院当中。哗的一声,陷入了嘈杂。 众邻居纷纷交头接耳,“什么,你家的思雨,这已嫁人了?” 思雨更是面红耳赤,一旁的王管事急忙提醒,“二公子,二公子,你可又说错话啦。” 第三十章欢宴(二) 沈沧浪在王管事的提醒下,方觉得自己已失言。 只见那些画师与左右街坊邻居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调笑的意味。 他再偷眼瞧了下陈母,稍稍放心一些,她脸上并未表现出有任何的不快。 只是温和的对着他笑。 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一下子被狂喜所代替,看来,陈母是同意的。 恰这时,王阿婆的大儿子,王大牛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拿着一大坛酒不顾王阿婆劝阻执意过来找他拼酒。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喂,你不就是那个什么京城的沈大官的二儿子嘛,有胆和我拼洒么?” 沈沧浪见他十分无礼,出言无状,便有些气恼,只不过看在他帮过思雨,这才按捺下火气,不悦道:“好呀,怎么个拼法?” 他在京城中,别人称他为酒中仙,也是十分的善饮,见有人来和他斗酒,心中自是有几分底气。 王管事忙要过来劝,却被旁边的张屠户拉住,“来,兄弟,看你这又胖又壮,咱俩或许是同行!” 众邻居更是起哄,四名画师也极是善饮,听他们这么一来,更是来了兴趣。 偏这时,思雨一声柔柔的喊道:“上菜了,想斗酒,吃些东西再斗,空腹饮酒,不好的!” 刚才两人之间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随着思雨一声轻呼,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王大牛那么高大健壮的身躯,整个人如黑铁塔一般,可在思雨的目光触及他的一霎那,立刻乖乖退回座位上。 而沈沧浪见她笑魇如花,还当她没听见自己刚才那一番话,心中难免有点小庆幸。 忽然一阵钻心的痛从脚趾传来,原来是思雨暗暗的踩了他了一脚,嗔怒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盯在他脸上,流转他心间,虽然没喝酒,却已醉了。 这时,打帮思雨的几个姐妹,婶婶,已开始端上数道菜。 这第一波便有几个凉菜,冷拼,热盘,都是乡间常见的菜式,却经思雨一手调制,味道大不同。 沈沧浪本想叫住思雨,却见她又钻回那个充满烟火气厨房,直让他心疼不已。 忽然有个画师大叫道:“这道菜你是怎么做的呀,这让我怎么舍得吃呀!” 原来这道鸡蛋羹的确与众不同。 最奇的就是这鸡蛋羹做的表面极光滑如镜面,可这也就罢了,偏偏用酱汁画了个仕女图。 匀匀的几笔勾勒下,一名长发垂肩的女子,窈窕身段,面容恬静。 可这也便罢了,更绝的是巧妙的利用蛋清与蛋黄的颜色,搭配成银黄两色,好像月下的海水一般,让人望之神迷。 美丽的女子,脚下是银浪翻滚,怎能让人舍得下口。 这名画师这么一讲,众人才发现这道蛋羹,有的居然还是诗配画。 有孩子的一桌,便画些应景的张牙舞爪的老虎,寥寥数滴酱汁,居然栩栩如生,意味着小孩长得健壮。 有今年即将参加乡试的儒生,便画些五子登科,有新婚不久的夫妇,就画两只鸳鸯戏水,不一而足。 惊叹声四起,大家虽然都知道思雨书画双绝,但在这蛋羹上作画,还是第一次见,纷纷称赞不已。 沈沧浪更是觉得心中如同吃了蜜一般的甜,好像人家称赞的真是他的媳妇一般。 大家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干脆一起起哄道:“既然你想娶思雨,可知思雨是我们共同的女儿,来,来,来,你来敬我们一人一杯!” 那四个画师和王管事一听,傻了眼,今天来的宾客没有上百也有八十,这么一桌一桌敬过去,沈二公子,哪能受得了! 可是沈沧浪极为的豪气,不顾王管事阻拦,站起身来:“好,感谢当日众乡邻帮衬,让我的心上人思雨脱困,这一杯我先干为尽!” 沈沧浪本想端起桌上那杯酒,哪曾料到这三钱的酒杯,早已被人换成了大海碗。 并且那大海碗里满满的一碗澄绿的竹叶青。 这下轮到沈沧浪傻了眼,眼见这个大海碗,用他的两只手才能够捧起来。 心想,这么一大碗竹叶青,要自己喝下去,只怕是他当场就得钻到桌子底下。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怎么能收回呢? 王管事,见到如此这么一大碗竹叶青就想代替他敬酒。 可是,他这个举动。引起了众乡邻的嘘声一片,期间还有一个小孩子,发出了稚嫩的抗议,“他耍赖!” 更是引起哄笑声一片。 沈沧浪忙将王管事拉到一边,端起那碗酒,笑嘻嘻的说道:“这是我的管家,人称王胖子,他心眼儿太实在,你们放心这碗酒,我必不会找人代替。” 说罢,他端起这碗酒来,就咕咚咕咚咕咚的直饮下去,喝的绢滴不剩。 他高高的举起酒碗,向下一扣,果然,没有一滴流下来,立刻引起欢呼声一片。 坐在下首的张屠户,今天专门穿了一件干净长衫,见这沈二公子如此豪爽,更是惺惺相惜。 一把夺过酒坛先给自己,咕咚咕咚倒了一大碗酒,走到沈二公子面前:“沈二公子,我素来知道你们家的威名,本来你这样的人家,我们长街众乡邻共同的女儿,陈思雨,她是高攀不上的!” 话说到此处,这个平日里满脸横肉的汉子,忽然眼中有泪光闪烁,眼神之中充满了不舍之情。 “但是见你如此真诚,我们也十分的欣慰,只希望,你要是娶了她,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她是我们这条长街上,所有人家共同的女儿!” 这个张屠户这一番话,引得众邻居更是齐声高呼:“对,他就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大家的女儿,我们看着她从小到大,一步一步地长成了大闺女!你可要好好对待她呀!” 他说完这番话,一齐鼓动众乡邻一起站起来给沈二公子敬酒说道:“我们长街上这些人家,一起向你敬碗酒,就希望你能好好的对待她!” 直道这时沈沧浪,才发现,大家伙几乎都端着一只大海碗,那个海碗比他手中的那个海碗还要大三圈。 这简直都赶得上盆了,只见众人一齐用双手端起那盆酒,也是几口喝了下去,极为的豪气干云。 思雨在厨房见到这一幕,眼圈一红,旁边的陈母忙抱住她,颤声劝道:“闺女,女人这一生不就是愿得一人心吗?沈公子不错的!” 思雨的内心深处微微的有些触动,心想,那可是内阁大学士的儿子呀,我呢,我真的可以喜欢他吗?我卑贱如泥呀! 此时就听那沈沧浪大声发誓:“你们放心,我沈沧浪一定娶她,绝不会负她一生,我一定好好对待她!” 思雨听了这话以后,心中觉得甜蜜极了,转身到了厨房,上下颠勺,菜上得快极了。 思雨家从来也很少这样阔绰过,骤然有这么一大笔银子,根本也不在乎请众邻居大吃一顿。 酒席上猪鸭鱼肉,样样不缺。偏偏思雨将每道菜都烧得极为用心,味道极鲜美,根本就不差于外面的那些酒楼名厨。 众乡邻也不过是平常人家像如此豪奢的猪鸭鱼肉,平常一年到头都未必吃到。 哪里舍得? 别看那张屠户一年到头杀猪无数,可就是连他怕是也不敢这么大方。 这下更是让众乡邻敞开了肚皮,大人小孩,个个吃的不亦乐乎。 而那些,沈沧浪带来的画师,每上一道菜都细细品味,不住地点头,纷纷赞叹道,“哎呀,你家的思雨做的菜真是地道!” 那个矮胖的人说道:“我看不次于京城的客回头吧!” 那个细高个子的人夹了一口肥腻的红烧肉放进口中,但觉肉香四溢,且肥而不腻,就连那猪皮都有一种爽脆的感觉,也是,吃的连连点头。 “我看只怕是皇宫中的御厨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这么一句,更是引得沈沧浪好奇也忙,夹了一口牛肉放进嘴里。 他也不知道思雨是怎样处理这牛肉的,感觉这牛肉层次分明,绵软可口,又不失筋道 咸甜酸辣,样样不缺,也是,吃的直点头,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他们都觉得这些菜已是做的非常的好了,可是陈母在一旁却连连摇头。 “哎呀,我家思雨,又把这一盘儿豆腐丝做坏了。” 沈沧浪听到这句话以后看看面前上热腾腾粉条豆腐丝,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吃了一口鲜甜可口,豆腐软糯,粉条筋道,还带着咸甜的酱汁。 按说本该没有什么缺陷,听到陈母这样讲,便小心地问道:“陈伯母,这道菜做得很好啊,您是不是太过自谦了,你家女儿思雨做的已经是很不错了。” 就听那陈母淡淡的说道:“这盘菜啊,味道,摆盘都没有毛病,可惜就可惜到最后一道工序。” 沈沧浪有些发愣。 在他的印象当中陈母刚才进厨房的时候,似乎并不怎么会做菜,她怎么会知道这道菜还欠着一道工序呢。 陈母在一旁,看他眼中充满了疑惑便笑了笑:“这道粉条豆腐丝出锅装盘以后,必须用热油这么一泼,才能盖住这其中的热气,这盘粉条,豆腐丝端上来,热气直冒。就已经落了下乘,应该是这盘菜端上来,一丁点热气也不冒才深得其味!” 第四十章欢宴(三) 一道道菜被端上桌,惊叹声一阵接一阵。 任谁也没有想到思雨的厨艺会是这么好,可以让沈沧浪没有想到的是陈母的品味似乎非常的高。 这个时候端上来一条鲈鱼,这条鲈鱼思雨做的极为鲜美,尽最大程度了,保持了鲈鱼的鲜味。 那四名画师还有王管事都交口称赞,自己随意夹了一筷,本想夹着整条鱼的最精华之处,就是鱼唇。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母居然也将筷子伸到了鱼嘴,只好先搁下筷子。 这么一来,陈母反倒不好意思了:“真没有想到,你和我一样,也爱吃着鱼唇!” “伯母,您先请!”程母听了这句话,便也就不再客气,只用筷子轻轻一挑,一撕,那鱼唇就完完整整的撕了下来,放到自己的碗里。 这一幕,让沈沧浪都看得惊了,就算是自己,也未必会把筷子用到如此极致。 要知道不要小看这一挑,一撕,是极见功夫的,非常具有技巧性。 下筷角度之准,力度拿捏到位,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只怕这鱼唇就会被撕成碎片,反而不美。 沈沧浪极是好奇,心想,一个乡野妇人,能有多少闲钱来买鱼吃。 可把筷子练得这么又精又准,这里吃了多少鱼啊,实在让他好奇陈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转过头来,四下环顾,只见别的桌上众乡邻吃鱼的时候,都是只看重鱼身肉多的地方。 纷纷下筷到那鱼身最肥美的地方,挑那最多的鱼肉吃,把个鱼吃成了两面精光,也绝没人会去动那干巴巴的鱼头。 更别说,去吃那鱼唇了。 其实鱼唇吃在嘴里,不过是有一种浓浓的胶质的口感,十分的爽脆。 相比鱼身那肉多的地方,鱼唇可实在是太难引众乡邻注意了。 直到这时,沈沧浪才慢慢观察着陈母的确与众不同,思雨每上一盘菜,她几乎很少下筷。 她要下筷的地方,也只不过是那些竹笋,莲藕,猪耳,鸭脚,居然是最能够体现食材的本真味道地方。 他越发觉得思雨的母亲,绝对与长街上那些乡邻不是同一种人。 他十分的好奇,想与陈母攀谈,思来想去,便找到了一个借口。 “没想到伯母和我的。喜好是一样的。” 陈母听他这么一说,微微一笑道:“你是指鱼唇吗?” “不,不不。我觉得,您与众乡邻,极是不同!” 沈沧浪只是将自己心中最直接的感受说了出来,他却惊奇地发现陈母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神色。 只不过这种神情转瞬就逝,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她与平常无异。 好像刚才那一抹警觉的神情,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已。 可是他分明却看到了。 陈母淡淡地回应道:“你错了,我与他们一样的人,在这条长街上从出生,到年老,一辈子都耗在这儿了!” “能守住一个地方,长久的生活下去,也算是错的选择。” “沈二公子说这话,太见笑了,实不相瞒,也不怕你笑话,我最远,就到过常山,常山以外的世界,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啊?” 沈沧浪听到陈母这样说,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时,突然,他的身后有人重重地朝他后背一拍。 他回过头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王阿婆的儿子,王大牛。 对方已经喝的醉汹汹了,圆圆的大胖脸上一脸通红。 整个人就好像一座移动的肉山一般,足足能够分沈沧浪两个人了。 一旁的王阿婆只想拉住他的儿子,可是与儿子胖大的身型相比起来,她好像就是一根稻草一般那么柔弱。 她哪里能够拉得住! “娘,你别管我,我要与沈二公子,拼一次酒!” 沈沧浪见他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站都站不稳,连忙安慰他道:“这位小兄弟,以后我还会来的,今天你已经喝得够多了,我们改日再喝好不好?” “不好!” 沈沧浪一下子被他一手的拎起来,就如同拎小鸡一般拎到了院子中央。 这时候,思雨生怕出事,连忙出来阻止,可却被那王大牛一把推到了一边,摔倒在地。 思雨柔弱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娇呼,一下惹得那沈沧浪勃然大怒。 他转过脸来,对他说道:“你要拼酒咱就拼,不要动手打人。” “打你怎么了!” 那王大牛举起一把高凳,就要朝沈沧浪砸下。 幸亏王阿婆奋力将儿子推到一旁,王管事也扑在了沈二公子身上,这一凳子直接砸在了王管事的身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这一下变起仓促,也让那胖子王大牛酒醒一大半,王阿婆一把抓住他劈手给了个耳光。 “你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人家登高枝了,关你什么事情。” 王阿婆说完这句话,拉上了处于惊愕之中的王大牛,掉头就走,陈母在一旁,喊也没有喊住。 思雨想拦,也被王阿婆推到一边。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再加上,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众乡邻开始慢慢散去,纷纷向陈母告辞。 思雨十分关心王管事的伤势,好在那王大牛一把凳子砸下来的时候,被众人拉到了一旁。 劲力已消去九成,砸在那王管事的身上。 即使是这样,王管事的后背也起了一大片乌青,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随后请来的郎中仔细看一眼看的伤势,说是不碍的,只是一些皮外伤,骨头没有事情,这才让沈沧浪放下心来。 思雨在一旁难过极了,她不知道王阿婆的儿子,王大牛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思来想去怎么也不明白。 又担心那王管事的伤势,好在郎中说是没事的,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整个晚上这趟酒席从中午直吃到了晚上,思雨也在厨房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 直到现在还没有,吃上一口饭,眼见外面已经杯盘狼藉,所剩无几,只好从笼屉里拿出一个馒头,一点一点地吃了起来。 当得知王管事,没有多大的伤势以后,沈沧浪的酒劲开始上头了。 他觉得整个头都是晕晕乎乎的,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他本想和思雨在聊聊天。 可是眼见佳人在此,自己却晕晕乎乎,支撑不住,脑袋沉沉的,总想睡觉。 王管事也因为受了点儿伤,整个人精神不济,需要静养,而那四个画师,也已经喝的晕晕乎乎,哪里还有能力管得了他沈二公子。 陈母只好与众乡邻商议,让他们接走的那四个醉得如死猪的画师还有王管事。 偏偏沈沧浪这时候,死活不走,整个人沉沉的睡在了思雨的闺房里。 众人实在是拗不过他,再加上他也的确有心娶思雨,只好将他留在她的闺房内。 而思雨和母亲同睡一屋。 夜已深,思雨辗转反侧。 她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他想起王大牛,那一天,为了自己,被那些了乐善堂的恶棍打得都吐出血。 仍然整个人死死堵着那木门,就是不让他们进来,任凭他们拳打脚踢。 今天见到他,似乎为自己那么难过,心中已经觉得羞愧极了。 虽然自己没做什么,可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呢?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声音轻轻的响起:“思雨,你还没睡吗?” 原来娘也没睡。 “是啊,娘,你说大牛哥是不是会很恨我?” 思雨极是不安的说道。 陈母听到此话,深深的叹了口气,“看不出,人家对你真是一往情深,不过,我想他也知道,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没有沈沧浪,你也一定不会喜欢他吧!” 思雨听到这话,一声不吭,算是默认。 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拿他当哥哥看待,又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呢? 这时候,娘一把搂住她,对她轻声讲,“思雨,女人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机会,这个沈二公子是不错的,更何况人家对你却有一片诚心,你万不要拒人家千里之外。” 思雨听到母亲说的这话以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想到那个沈沧浪,的确让自己有些动心,虽然自己从来,也没敢想。 可是他既然对自己这么痴情,也给了自己与他交往下去的勇气。 就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母亲,已经沉沉睡去。 她已经受不了太多的熬煎,白天的人来人往,已经让她精神疲惫。 今夜就已经让她很早的入睡了,这个时候,窗外一轮圆月,从云层中钻出。 一片银色的月华洒屋子里,像铺满一层银霜,越发让她睡不着。 她只好轻轻披了一件衣服,出了屋子以后,但在院子里面月华满地,越发显得清冷。 就好像是到了秋天,路过自己的闺房时,听见沈沧浪在里面鼾声大作,不禁莞尔一笑,这个沈二公子,什么都好,就是没心没肺。 她正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后院传来了一声轻响,引起了她的警觉。 连忙赶到后院之中,却见一个身穿银白色长衫的人,背对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怯怯的问那个男人:“喂,你是谁?” 第四十一章月夜 月光下,一袭素青色长衫的男子背影在一团清冷的月华所包围,好像整个人镶了一道银边。 “你是谁?” 思雨小声的问道,心中已然猜测到他是谁了,只不过她还不敢确定。 果然,那个人听到思雨轻唤,转过身来,这才看到果然是他。 慕少卿。 思雨总共见了他两次,第一次他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对如星辰的双眼,好似两块黑水晶,让人见了目醉神迷。 第二次见他时,他身受重伤,本来俊俏的一张脸,苍白无血色,让人见了无不惊心。 而今夜再见他时,思雨惊叹他的俊美,满天星晖下,夜雾凄迷更显得他整个人俊美的好似一团雾气,显得那么不真实。 “怎么?才几天未见,不认识了吗?” “不是的,我还担心你的伤势,应该无碍了吧!” 思雨记挂着他的箭伤,慕少卿淡淡一笑,“没事的,不过,我也真服了你,真敢对我下手!” 想起当日情形,思雨娇羞的低下了头,也觉得当真是再凶险不过,她婉尔一笑,“我不也是被逼的嘛!” 她那柔柔的声音,似银铃一般,浓密的长发在月光下,好似银丝瀑布,散落在修长白腻的脖颈,更显她肌肤胜雪。 她眼底深处,幽深似海,嘴角微微一撇,现出一丝薄怒,更显得她娇美万分。 好像一朵开在月光下的白莲花,清纯净美,不可方物。 他简直都看呆了。 “那天,谢谢你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以后有任何差遣,我必赴汤蹈火……”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住不说了。 思雨有些纳闷,抬起头来望着他,却发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炽热如火。 这团火焰是如此灼人,如此滚烫,直让她向后躲藏,看得自己心头小鹿乱撞,两颊飞起红云。 她显得极不自在。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让人家不自在!”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自己失态,低头一笑:“原谅我失态,没人告诉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她有些不解的问道。 慕少卿邪魅的朝她一笑,忽的一个起落,整个人像一只大鸟一般朝她飞来。 就好像一团银白色雾气一下子凑近她,吓得她急退几步,裙裾绊住了她的脚,眼见要跌倒。 他急忙一退,片刻间,只觉得吐气如兰,淡淡的一股清香,见她两只大眼透出惊恐的神色,紧紧盯着他。 他心中顿起忴惜之心,忙将她放开,可她还处在惊吓之中,好半天才缓过来一些。 他略带谦意一低头,对她讲道:“我其实早就来了,我知道,沈家的二公子来了,就在你的房间里。” 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一下子让思雨窘迫不堪,忙分辩道:“他那是喝醉了,只好睡在我的房里……。” 不等思雨说完,慕少卿淡淡一笑,打断了她:“我知道!” 思雨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急切地给他解释呢? 也许是害怕自己的清誉,受到损坏吧。 可是她知道慕少卿绝对不是那种乱传闲话的人。 至于怎么知道的,思雨也不确定,也许只是一种直觉吧。 不过,直觉并没告诉她今夜,他到底为什么而来,思雨猜测,一定是为了那笔银子。 于是,她小心问道:“你这次来是为了那笔银子吗?我想对你讲,我动用了其中一万两,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还你,不过……” “不过什么?” 慕少卿又不等她说完,便将其打断,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她。 思雨大窘,在银辉色的月华下,心中急切的想,果然人家还要那笔银子的。 天呢,那可是一万两银子,怎么办,怎么办…… 思雨急切间,那神情困窘极了,整个人不知所措。 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她,那样子如同一只受惊而慌乱的小兔子,笨拙又可爱。 慕少卿只觉得她好似从天而降的仙子,有她的存在,周围一切都显得黯淡无光,即使是月亮与星辰都之失色。 “怎么办?不如,你嫁给我吧!” 慕少卿莫名就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明显吓了思雨一跳。 “啊,不,我一定想办法还你就是了,你不能拿这个胁迫我!” 思雨一下变回了那个执拗的人,依稀才让他认出,这才是那天晚上坚強的思雨。 “不会的!” 慕少卿一看她又快要生气的样子,忙坦白道:“那些银子本就是留给你的,任你取用!” 思雨听了这话都懵了,“可那一共好几万两银子呢,你真的确定你不要了吗?” 慕少卿点点头承认道:“没错,都是你的,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 也许幸福来得太突然,思雨一下子狂喜了起来,也许意识到自己的神态会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瞬间,她极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一脸娇羞得站在慕少卿的面前,眼中的欣喜幸福的神情却难以掩饰。 “这,这样不好吧!” 思雨小声的答道。 慕少卿在那一刻都觉得再和她呆下去,就怕萌化了自己的心。 月光下,慕少卿一步一步走过来,思雨只觉得一股男子气息逼了过来,吓得她步步后退。 他俯下身轻轻对她讲了句话:“如果,沈沧浪不要你了,别忘了,还有我,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轻柔的像一丝夜风,可听在思雨的耳朵里,心如被重锤敲击,久久愣在那里。 慕少卿看她那一脸惊惶的表情,微微一笑,那笑容好似化在了夜雾里,随时会消失。 他正要离去,忽然,思雨觉得他会不会永远消散在这团虚幻的月色中,不免有些担心了起来。 “官府还在捉拿你,天下之大,你又能去哪里?” 慕少卿仰天一笑,回过头来面对她,浓黑的眉毛一挑,眼神极为不屑,“去京城!” “京城!” 思雨被他这一句骇得,圆睁双眼,惊呼起来:“你,你会被抓的,抓住会被砍头的!” 当他看到她如此挂念自己,心中莫名的一暖,笑了:“不,会有人被砍头,但,绝不是我!” 思雨完全被他这句话绕晕了,暗想,难道库银丢失和他无关? 她小心的问道:“库银丢失,该不会是你盗的吧?”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就见慕少卿,神色一凛,眼神一下就变得冰冷无比,望向了她。 她完全被那眼神吓到了,只觉得他的眼神如同刀锋一般充满寒意。 大概是因为看到她太过柔弱,他眼中的神色才慢慢缓和下来,带有一抺黑须的嘴角向上一扯,轻哼了一声。 “不错,是我盗的,只不过,我是奉旨盗的!” 他这句话几乎惊得思雨久久合不拢嘴,“什么?” “好了,不多说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别乱讲,照顾好自己,因为,你终将是我的!” 丢下这句话,他再一次消失在夜色中,就如来时,那么突然。 可他丢下那句话,久久让思雨难以平静,实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觉得这是一个让她感觉到危险的男人,他身上罩着一团迷雾,一如今夜看不透凄迷,浓重,化不开的墨一般的夜色。 月亮又钻进云层,四下里无尽的黑,连草丛中那不知名的虫儿,也停止了鸣叫。 院子里那些未曾收拾的桌椅一下隐入夜色,好似一团一团的黑影,像是怪兽一般蹲坐在那里。 凉风一吹,思雨有些害怕,忙回到了母亲屋内,搂上母亲,拉住她温暖的手。 母亲轻微的呼吸极为匀称,顿时让她放心不少,看来蔡神医的药方是极管用的。 夜已深,思雨沉沉睡去,黑暗中,一对眼眸亮起,陈母原来还没睡着,刚才,女儿和那神秘白衣人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句也没落下。 当晨光透射进思雨的房间,沈沧浪醒了,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忽然觉得房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而这香味让他心荡神遥,心中疑惑,莫非这,这不会是她,思雨的房间吧。 环顾小屋,到处收拾得井井条条,纤尘不染,不是她,又能是谁的呢? 他心中暗喜,使劲呼吸了几口这房间的香气,更觉得无比放松,惬意。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衣服呢,不见了? 他正惊异,忽然,一个大胆的猜测让他内心深处处在一阵狂喜之中。 该不会是陈母让思雨和自己已经,已经…… 他刚想到这里,外面,思雨柔柔的声音响起:“沈二公子,你昨个喝多了,吐了自己一身,王管事把你的衣物交给我,都洗净了,刚刚干透,就放在门口,你自己取吧!” “哦,原来这样啊,劳烦你了!” “不客气哦!” 门外,传来思雨的脚步声远去,沙沙沙的,像是每一步都踏在他心上。 刚才他那快要升到云颠的心,一下跌落尘埃,整个人变得有气无力极了,软软躺在她的房间里,无比贪恋她的气息。 忽然,远远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声,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沈沧浪,你给老娘我滚出来!” “左明珠!” 沈二公子蒙了。 第四十二章闹事 陈思雨的家似乎又被人围上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邻居又被惊动了,以为那乐善堂的人又贼心不死,又来为难陈家,一个个提着锄头,菜刀,又扑了过来。 到了陈家一看,有点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群富家千金小姐,名媛,各个脂粉艳丽,坐着香车宝马,当先一个十分强势的女子,一看穿戴贵不可言。 她们一齐堵在思雨家门前,为首那女子用力拍门,河东狮吼。 “沈沧浪,你给我出来。” 她身后的那群富家小姐和京城名媛们也一起高呼道:“沈家二公子,你别躲了,我们早就知道你一定里面。” 除此之外,还有一群打扮十分奇特的女子,她们在那群女子旁边,人手一支毛笔,一本小册子。 还一边用笔记录着什么,一边对围过来的邻居问道:“大家好,我们是名媛日报的书办,请问你们知道这家人的底细吗?是不是有个陈思雨住在这里,她很喜欢沈二公子吗?” 这长街上的邻居们,昨天还都刚刚在思雨一家,大吃一顿,怎好意思说思雨的坏话。 众邻居七嘴八舌地议论道:“你们可别乱讲,是沈二公子喜欢我们家的思雨。” 这下轮到那些名媛日报的书办们迷惑了,忙又追问道:“什么?你们家的思雨?” 众邻居一起点头道:“对,就是我们家的思雨!” “请问大爷,大妈们,叔叔,阿姨,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名媛日报的书办们,仍然不解的问道。 “思雨是我们长街上,所有人的女儿,你们这些人,谁要是敢伤害她,我们必然和你们没完!” 来自京城的这些书办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见这些大爷大妈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和菜刀,吓得急忙往后退,哇的一声,作鸟兽散。 “誓死保护陈思雨!” “保护我们大家共同的好闺女!” 这个时候,陈思雨家的大门还是没有打开,为首那个女子,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 她一脸冰霜,嘴角上扯起一个极为不屑的笑容,眼神之中冰寒一片。 她带着极端的蔑视和不屑的神情,冷冷的朝众邻居走了过来。 这时候,人群之中,开始有人认出了这个女子,有人惊呼道:“这不就是那天领头抢思雨的那个坏女人吗?” “我听说他是左太师的女儿,叫左明珠!” 众邻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过来抢思雨,领头的那个女子,和眼前这个女子是同一个人。 这一下子群情激愤。 一下子把她围在了当中,这个时候那左明珠,心生惧意,连退几步,从她的身后忽然闪出来五个彪形大汉,组成人墙,挡在众邻居。和左明珠中间。 他们还想往上冲,结果对方那五个大汉刷的一声,拔出了雪亮的刀,吓得众人连忙后退。 而那些富家千金小姐和京城名媛们见到这样的景象,也吓的够呛,忙远远的退开。 左明珠和那五个大汉,站立在场中央,任谁也不敢靠近。 这时候,人群之中有一个老者愤怒的喊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就对我们动刀动枪。” 左明珠冷哼了一声,“王法,我们就是王法,那天带来的都是锦衣卫,他们听皇上的,而我今天带来的是我们左家的暗卫,他们只听我的,刀枪无眼,看你们哪个敢上前拦我!” 正在双方互相僵持的当口,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左明珠不由分说带领着众人冲进了陈家的院子。 虽然他们都是上流社会的女子,可是,此刻也变得极为蛮横,一个个冲进陈家的院子里,如同狂风一般。 进门就砸,一间一间的去拍门,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喊,“沈沧浪,快给我们出来!” 思雨在门内看见那左明珠,马上就要与众乡邻发生了冲突,她知道,左明珠这次带的五个侍卫是左家的侍卫。 是真的有可能对长街上的邻居们挥刀砍来,她实在是害怕,有人受伤,就连忙打开门,不想,她这么一开门不要紧,进来一群泼妇。 那左明珠一手指着陈思雨正要劈手给她一个耳光,人被王管事拉住。 一脸讨好的表情对着明珠说道:“左小姐,我家公子,昨天喝多了,在屋里面安睡,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那左明珠本来要打上陈思雨的耳光,被王管事这么一拉,反倒劈手打空了。 她冷冷的看向那王管事,眼眸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眼珠如同猫一般抽紧。 她非常刻薄刁钻的说道:“看不出来,这几天你和你家公子,倒是玩儿的挺开心的呀!” 王管事忙陪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陪我家公子出来散散心呗!” 他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左明珠居然一个巴掌抽来,那胖胖的大脸上,立刻留下五道红红的指印。 王管事一脸惊愕,他根本不敢相信左明珠居然会对他动手,短暂的惊愕过后。 他强忍怒气,连忙对左明珠陪笑道:“左小姐,你打我也没用啊,我家公子还在里面睡觉呢,要不我把他给叫起来,只不过惊扰了他的好觉,他一定会生气的!” 思雨站在一旁,大睁着双眼看到这一幕,她没有想到,王管事会被左明珠打了一巴掌。 显然,左明珠对于王管事这样的说辞,并不满意,她一脸的苍白,早已气得没了血色。 她指着陈思雨恨恨地骂道:“你是不是给他灌了迷魂汤了?你这么一个贫贱的女子,他居然会登门拜访?” “左小姐,我虽命薄卑贱,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思雨显然有些光火。 这时王管事也彻底冷静了下来,那胖胖的脸上已高高的肿起,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这时他也气急了,便回嘴道:“我说左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家沈二公子腿长在人家身上,想去哪,沈二公子说了算,来不来人家思雨家,也是人家沈二公子说了算,关你什么事!” 王管事这番话刚一说完,立刻招致了左明珠身旁一大群,京城名媛,千金小姐,还有那些出身官宦女子齐声指责。 “你,一个下人,这怎么说话呢?怎么敢跟左小姐这么讲话!”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跟左小姐这么讲话!” 她们七嘴八舌的指责,更给足左明珠勇气,也越发的火上浇油。 左明珠也越发看那王管事一张胖脸上表情虽然恭顺,但是话语里一点也不饶人。 顿时火起,紧跟着又一个巴掌打了上来,王管事这一次却学了乖,急往后退了一步,举手叼住了左小姐的手腕。 这一下变起仓促,左明珠又羞又恼。 她身后的那五名侍卫一下子上前,将刀架在了王管事的脖子上。 可是那王管事当真也了得,任凭那左明珠,怎样努力收回自己的手,却被那王管事死死钳住,却不顾脖子上的刀锋逼近。 “你给我放开,小心让我让他们劈了你!” 左明珠冷冷得威胁道。 王管事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手上的劲力开始暗暗增加。 疼的那左明珠,一时火起,疼得吱哇乱叫,旁边那名侍卫连声喝令:“你赶紧放开我家小姐,小心我一刀劈死你!” 可那王管事面不改色,冷冷面对:“我就是不放开,你要劈现在就劈了我!” 只是这一句一下子让那名侍卫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那左小姐也知道事情不敢闹得太大,要是把沈沧浪的这个管家劈了,只怕沈沧浪以后再也不会搭理她。 “你赶紧给我放开,你放开我,你现在不放开,迟早有一天,我会叫人剁了你那只手。” 王管事一听这话越发恼火,右手使劲一按左小姐手上的曲池,慧中这两个大穴,略一使劲,左明珠几乎从地上疼得跳了起来。 她恨声道:“你们把他给我砍了,有什么事情我来担。” 那五名侍卫已把刀高高举起,这个时候,思雨疯狂大喊:“沈二公子,你快出来看一看。” 其实那些侍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碍于左明珠的命令,不敢不举刀。 他们也知道,如果真要是这一刀下去,只怕是自己连王府的侍卫也保不住。 少不得要吃官司,毕竟对方可是沈大学士的管家,这时候,沈二公子在屋里,本不愿意出来,想躲在屋里,等到左明珠闹腾一阵走了就算了。 却没想到,外面响起了思雨的急切的喊叫,吓得他连忙披了一件长衫,冲出屋门见到王管事死死的拿着左明珠的手腕。 他没想到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程度,立刻大声喝令道:“王胖子,你赶紧放开!” 直到这时,王管事才把那左明珠的手,狠狠的丢开,她只觉得这半边膀子都快麻了,好半天都没有知觉。 她双眼直逼了过来,冷冷的盯着王胖子,神情恶狠狠的说道:“王胖子,你记住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那只右手剁下来。” 第四十三章闹剧 左明珠被一群富家千金小姐,京城名媛簇拥着,神情极为的傲慢。 而那些京城名媛,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陈思雨居然会是沈沧浪的意中人。 她们不怀好意的将思雨围在了当中,故作正经的询问:“喂,这位小姐,你穿着的粗布罗衫,怎么有这么多种颜色呀?” 思雨的这件粗布罗裙早已经补丁摞补丁,而且还是她弟弟已经小的不能穿的长衫改缝的。 的确是有一种给人寒酸的感觉。 被围在当中的思雨,惊恐的想夺路而逃,却被那些小姐们生生拦住,让她不得脱身。 她就像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惊恐的大眼中,弥漫起一层雾气,眼看就要快哭了。 “这位小姐,请问你父亲在朝中官居几品,身居何职,怎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说,你是怎么认识沈家二公子的?” 更有人刻薄刁钻的猜测道:“只怕是这个小妖精,不知道用的什么狐媚下三烂的手段,勾引的沈二公子!” “也是,如此为她痴迷,沈二公子竟然会为她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不就是长得有点儿姿色吗?二公子,不过是和你玩玩而已,你可千万别当真!” “还想跃上枝头当凤凰,高攀上沈二公子,你梦去吧!” “高攀上二公子,沈家?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思雨眼底深处氤氲一层雾气,渐渐变潮,最后凝聚成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可是那些围着她的富家千金,名媛,小姐们见到思雨落泪,好似一群猎狗闻到了血腥味,更加变得兴奋。 更多的污言秽语夹杂而来,有的甚至还动上了手,揪扯着思雨的长发。 可怜思雨被人群围在当中,始终不得脱身,而那些污言秽语听在耳朵里实在是太难听了。 她只好用手捂住双耳,即使这样,那群小姐们也没有放过她,污言秽语如同暴风骤雨一般,鞭打在思雨的身上。 可叹她那柔弱的双肩,在这场暴风骤雨当中,不住的打颤,她已承受了太多太多。 即使是这样,思雨强自忍着慢慢轻声啜泣了起来。 一旁的陈母和他的弟弟允植见此情形,忙分开众人,陈母一把抱住了思雨。 思雨一抬头,一看是妈妈双手抱住陈母瘦弱的病躯,嚎啕大哭了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从前的坚强和倔脾气终于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陈母也分明感觉到了,思雨在她的怀里不停的颤抖,她的心在那一刻,只觉得心疼极了。 她紧紧的搂住思雨,想给自己女儿多一点慰藉,可是,那些富家千金和小姐们依然还是没有放过,而弟弟允值不顾一切地推开那些小姐,丫鬟,婆子,还有那些名媛们。 只觉得此刻她们像疯了一样,简直就没有一个女人样,而那些。千金小姐们更如同泼妇一般。 见到允植竟然敢拉扯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其中有一个千金小姐更是给了允植一连十几个耳光。 允植一下变得非常光火,冲动之下回手一个大嘴巴子,打的那个小姐娇呼一声,躺在地上。 这一下,人群如同被炸了一般,左明珠在一旁,只是冷冷观瞧,见到思雨的弟弟竟然抬手敢打霍家的千金,嘴角扯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她对那些侍卫使了个眼色,自己的手下,一个彪形大汉上去一下子就把允放倒在地。 长刀一下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允植哇哇大叫,一旁的沈沧浪,飞奔过去他和那王管事两个人,还有那四名画师一下子将那些侍卫全部推开。 他亲手将允植扶了起来,驱散了围攻陈母和思雨的那些千金小姐们。 其中,左明珠的一名侍卫,十分的不知好歹居然还要举刀作势要砍那名,瘦高的画室。 吓的那名画师,低头躲过,砍来的那一刀,王管事见状上去一脚把那个王府侍卫,踹倒在地。 直到这时,双方才冷静下来。而那些众多富家千金小姐,和京城名媛们,也被沈二公子的神情吓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平日温文尔雅,说话柔声细气的沈二公子,居然也会生这么大的气,而且气得脸色苍白,双眼瞪射出了寒光。 只是轻轻一扫她们,吓得她们心惊胆战,直往后退一旁的左明珠,一脸戾气,发出了,冷冷的笑声。 那笑声,甚至带着金属质地的声音,如同金铁相击一般,十分的刺耳。 “想不到你为这野丫头,如此动情,打伤我左府的侍丛,欺负我的好闺蜜,打伤我侍卫,这个我不跟你计较。” 她说到这里时,眼神狠狠盯着陈允植,接着说道: “但是,这霍家的小姐,她父亲,可是太子詹事,从二品官员,我倒是想问一句沈二公子,这个结你怎么解?” 沈二公子,看到人趴在地上,兀自不起,依旧哭哭啼啼的,那霍家的小姐让他十分头疼。 他有些嗔怪地看了看,一旁的陈允植,他已经羞愧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后悔的连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然而,左明珠依然不依不饶的,“打自己耳光算什么本事呀,这霍家的小姐可是金枝玉叶,你算个什么样的人,竟敢动手打她,你有几个胆子啊,我看你们一家人的脑袋都不想要,活腻歪了。” 允植这时候,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站出来,在左明珠面前,大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人的确是我动手打的,可你们也不应该欺负我娘和我姐。” 左明珠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冷冷道:“欺负,我有欺负她吗?” 左明珠冷笑着向众人问道,那些富家千金小姐们齐声回答:“没有啊,我们谁也没有欺负她,谁也没有打她呀。我们谁也没有见到,有人欺负陈家母女!” 她们的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 气得允植和沈沧浪身体直发抖。 这时候,在一旁的陈思雨陷入沉默,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自己觉得一颗心,像坠入了冰窖之中。 眼见自己弟弟闯下这么大的祸,她觉得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沈沧浪会忽然拜访自己。 也许左明珠根本就不会来,也就不会发生后续的一切,她在那一刻,感觉自己,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祸水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扶起那霍小姐,可那霍小姐并不领情,将她推到一边。 而那旁边霍家的丫鬟,更是对她发出了,冷嘲热讽。 “就凭你,也配扶我家小姐!” 陈思雨在那一刻忽然,一下子整个人脸上极其平静,她的眼眸。就像冬天的湖水,结了一层薄冰。 她冷冷的看了一下那霍家的小姐,沉声问道:“霍小姐,我承认我弟弟的确打了你,我只想问一句,多少银子才能让你原谅我弟弟,不追究这件事情。” 那霍家的小姐不听此话很好。一听此话,反而忽的转过头来,恶狠狠的对思雨说道:“你一个下贱胚子,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还多少银子,怎么?银子很多吗?你看看我这张脸,你觉得我可能会原谅你弟弟吗?” 思雨见那霍小姐的脸,本来圆乎乎的一张胖脸,更是被弟弟一巴掌打过去后,整张脸肿得像个猪头。 发髻散乱,脸上红肿一片,这时候,沈沧浪走了过来,轻轻将霍小姐拉到一边。 也只有沈二公子才让霍小姐那恶狠狠的眼神,慢慢变得缓和,也不知道他们再说了些什么。 霍小姐神色勉强平定下来,这才转过头来,对她说道:“算了,有沈二公子出面,我不和你们计较,不过你记着,将来你们一家人若敢来京城的话,最好保佑,不要碰到我!” 思雨明白这不是威胁,这是一句实实在在的话,她知道左明珠今天带过来的这一群富家千金小姐,无论是哪一个人,她都惹不起。 都是让她不可仰望的人,也是让她高不可攀的,也是到那一刻,思雨心中最那点希翼,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知道自己和沈二公子,实在是差得太远了,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她以前只明白这世上最远的距离,就是天壤之别,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是人世上最远的距离,是出身的不同。 而沈家注定是她不敢仰望,不可高攀的人。 事情以一场闹剧而收场,左明珠带着众多富家千金小姐和京城名媛们,与沈二公子闹了这么一场最倒霉的就是思雨一家,差点把思雨的弟弟,也搭了进去。 沈二公子,依然是我行我素,并没有因为左明珠这么一闹而心回意转。 而左明珠和那群富家千金小姐们,见十分无趣,沈二公子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也纷纷的散了。 好似潮水褪去,留下了一地的狼藉。 他见自己的意中人陈思雨,无奈的转过头来,眼神里竟然空洞无物,毫无生气,他的心,想被什么揪了一下,好疼,好疼。 第四十四章多情 夜深了,思雨仍未睡着。 白天的事情反复在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心碎万分。 “思雨,你还没有睡着吗?” 陈母关切的问道。 思雨点点头,翻了一个身,“娘,我没有事,你快点睡吧!” 陈母来到了思雨的房间,坐在她的旁边,叹了口气,“思雨你不必太挂怀,只要沈二公子喜欢你就足够了!” 思雨没有说话,她的眼神飘向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了窗帘上,溅起了一层细细秘密水珠,又汇聚成了一线流淌下来,就好像是一滴一滴的眼泪,直落在了思雨的心里。 “娘,我觉得我根本配不上沈二公子,他们家的家世背景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实在不敢高攀啊。” 陈母听思雨这么说,沉吟片刻,“思雨你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哪个女人不想自己有一个好归宿?” “可是……” 思雨想到了白天,左明珠带着那群如狼似虎的富家千金小姐们,她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陈母冷冷的笑道:“你以为她们为什么要来?她们不是也想跟你抢沈二公子吗?他们那是嫉妒!” 陈母看到思雨不发一言,又忙劝道:“思雨,她们是吃不着,嫉妒你!” “娘,可是他们沈家家世,实在是高攀不上啊,我们家实在是相差太远,左明珠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话是不错,但是沈二公子确实是喜欢你,所以你不必理会这些!” 陈母多么希望思雨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可是她也明白以思雨的倔强的脾气,只怕是她很难接受地位悬殊如此之大的婚姻。 雨还在下着。 屋内泛起一股潮气,让思雨闻到了雨的味道。 其实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对沈二公子还是有些好感的,至少不那么厌烦吧。 可你要说是喜欢,思雨,觉得还差那么一点,因为和沈二公子总共也没见了几面。 只不过没那么讨厌罢了。 她实在不明白左明珠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京城来的富家千金小姐,各家的名媛们,过来围攻自己。 她可是左太师的掌上明珠啊,而自己不过是卑贱到泥土里的一个平常女子罢了。 陈母见她不说话,明白思雨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思雨的身上。 一切由她自己选择吧! 想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临走叮嘱女儿:“思雨明天还要早起,你早点睡吧!” “嗯,娘你也早点睡吧。” 思雨十分乖巧的回答道,竭力不想让娘看到自己心中非常难过的样子。 可当她看到娘那佝偻弯曲的背影,白发也渐渐多了。 在那一刻,一股心酸涌了上来,眼泪不自觉的流淌下来,滴湿了枕巾,好在娘并没有看到。 这雨还在下着,似乎下大了,雨点密密匝匝的,打在窗纸上发出噗,噗的声音,更是如同敲打在思雨的心上。 她在想一件事情,那就是了沈沧浪,沈二公子,我到底要不要嫁给你? 正在她思绪万千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雷声,一道电光从空中裂开,照亮了屋子。 这一刻那个慕少卿的身影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个男人的眼中有着星芒一般的雾气,俊美的让人觉得恍若仙子一般。 想到了这里,不觉困意渐渐袭来,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思雨已沉沉的睡去了。 昨夜下了一夜雨。 院中已经成了一片泽国。 好在太阳照常升起,万道金光,从云层中穿射而出直射下来,渐渐的显露出了初夏的威力。 地面上升腾起一片白色的雾气,从思雨家的小院儿里慢慢升起,萦绕在香椿树的周围。 阳光从香椿树的枝桠间漏了过来,好像碎金子一般洒落在思雨的身上,更显得她美丽不可方物。 她那如墨的长发在那阳光下更显得。如同万千银丝在她的周围萦绕,好像整个人镶上的一层金边。 她就好像是逆光当中的一道金色剪影,无论谁见了这样的景象,美的都让人目醉神迷,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沈二公子虽然有事暂且回去了,可是四名画师还留宿在思雨的家里。 他们见到这一幕也是十分的震惊,连忙拿出画笔和画纸,记录这美丽的一瞬间。 希望能给沈二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将这幅美丽的画作挂在,沈二公子的屋子。 思雨并没有意识到,四名画师就在她的身后作画,她还在忙着打扫庭院。 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身后一片嘈杂声,似乎是那四名画师,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忽然就争吵了起来。 她有一些诧异,回过头来,这才看到这四个画师居然在偷悄悄的画自己,不免有些点羞涩,忙匆匆的躲进了屋里。 这可急坏了,这四名画师忙在屋外呼唤:“思雨,思雨,你快出来一下吧,我们就差画一下你的脸了,你只要转过一些侧脸让我们画一下,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偏偏思雨十分调皮,她在屋内关着门对那四名画师说道:“想画我的侧脸,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来画我,我也想画画你们,你看这样是否可以?” 那四名画师听到思雨这么说,立即来了兴趣,他们也知道思雨可是书画双绝便诧异的问:“那你打算怎么画我们四个人?” “这你们就管不着了,不过我就问一句,你们答应不答应?” 那四名画师思来想去,觉得想要完成画作也就只有答应了,思来想去便狠狠心,跺跺脚,对那陈思雨讲道:“可以,不过你可千万别把我们画的太丑了。” 这个时候思雨就转过来了脸,只见她巧笑嫣然,美目顾盼流转,只把这四名画师看得,心荡神怡,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来作画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思雨也趁着这一刻拿着本小册子在匆匆作画,也把他们四个人的神态巧妙的与剧情结合在一起画了出来。 不久之后思雨的画作就出来了,这四名画师不愧是泰州学府的顶尖画师,只把个思雨画的美若天仙,好似天上的仙女一般。 而作为交换这四名画师,也十分想知道思雨将他们画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纷纷想过来要看她的小册子,可是思雨却不给他们看。 只是把这本小册子用丝线细细缠好,回头告诉这四名画师说道:“这本小册子,我给沈二公子看的,你们不能看!” 这四名画师听她这样讲也懒得和他计较,便将这本小册子拿在手里,也没有打开的意思。 只不过思雨又将这本小册子装在了一个大信封里,细细的按好封印,防止这四名画师偷偷拿出来观瞧。 这四名画师看她做的十分的仔细,又在信封上笔走龙蛇,居然写的那又是瘦金体,这真是让他们开了眼。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这四名泰州学府顶尖的四名画师,对于作画,十分行,可是说到这书法就稍稍有些欠缺。 当然是思雨家又招待了这四名画师,午饭毕,这四名画师便结伴而行,去往了京城,找沈二公子交差。 当把他们送走以后,思雨忽然陷入了一种非常孤寂的心情。 本来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经昨天左明珠那么一闹,长街上对思雨一家说什么的也有。 这让思雨和陈母十分无奈,本来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说什么他们也无从去管,可是这话说出来就不由得让人伤神。 让思雨没有想到的是,本来从前和王阿婆相处得十分融洽,可是经过这次事情以后,她忽然觉得王阿婆对待自己态度忽然就变了,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让她十分的难过。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长街上有关她的一些闲话,似乎就是从王阿婆嘴里传出来的。 说的话非常难听,讲她如何攀上高枝,费尽心机想要嫁到沈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相比于左明珠,带着那一群富豪千金吗对自己的围攻,谩骂,而王阿婆对待自己的态度和闲话,更为让她伤心。 她实在是不知道事情在哪里出错了,自己怎么会惹到王阿婆呢? 她本想去看望一下大牛哥,毕竟他帮了自己不少忙,两家关系本来从前是很好的。 可是陈母却让她不要去,不要触这个霉头,她虽然不懂娘为什么会这样说。 思雨虽然不明白,但是陈母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因为王阿婆的儿子可能是非常喜欢思雨。 虽然他的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根本就配不上思雨,但是看到,沈二公子十分喜欢思雨,引起他的记恨。 每每思及此处,陈母就长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应了一句,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也明白王阿婆为什么会跟自己翻脸,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非常的苦恼,不由得就迁怒到了思雨身上,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这能怪得了思雨吗?可是思雨偏偏却对这一切的毫无所知。 第四十五章惊变 京城。 内阁大学士,沈易先的府邸。 庭院中,细雨霏霏,沈沧浪手足无措地站在廊下,等待父亲的答复。 “一个女子能够将瘦金体习练的这么好,也是不多见的呀!” 沈易先一张一张的翻拣着思雨所画的那些封面,不住的啧啧称叹。 “是的,孩儿也觉得她这字日练得非常的好,而且她的画也画得非常传神!” 沈沧浪听自己爹这样讲,心中十分的开心,觉得这事情大概能有八成的胜算。 却没想到沈易先话锋一转,抬起头来对他冷冷的说道:“我听说昨天,霍詹事的女儿昨天挨打了?” 沈沧浪一听这话就心中有些慌乱,忙结结巴巴的说道:“爹是这样的,左明珠那些人实在是太过无理了。” 沈易先听了这话久久无语,一张脸阴沉的都快能滴出水来了。 沈沧浪见爹不说话,他的心一下子没了着落。 本想再多说几句那一天的情形,可是见自己的爹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吓人,他也不敢多嘴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阳光透过枝桠,被割成碎影,撒在了父亲的脸上,显得他的表情阴沉不定,这越发让他心中无底。 他觉得事情可能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父亲可能不会答应他和思雨的婚事。 可是父亲向来不论门第出生的呀,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风轻轻的拂过。 沈易先明白,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非常喜欢,是不会亲自对他讲述这样一番话的。 也不会这样极力推崇这样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的才华也的确让他十分欣赏,单看瘦金的字体就能够想到其人,定然是不俗的。 他觉得儿子这一次可能是动了真情,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会如此的在乎一个女子。 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紧张兮兮的等待自己的回话,莫名感到心中一痛。 他思考良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自己的儿子讲清楚。 “蛮子,为父也十分欣赏此女子的才华,而且听你诉说,我也知道她的容貌一定错不了,不然也不会把你迷成这样子,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 沈易先说到此处,突然就打住不说了,这让沈沧浪十分的纠结,一脸的着急对自己的父亲说道:“爹我十分喜欢她,还请你答应。” 沈易先思考良久,才最终决定对自己的儿子说出了如下一番话。 “你若如果真的喜欢她,那么你可以纳她为妾作为侧室,但是绝对不能作为正室!” 沈沧浪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懵了,自己的父亲沈易先从来不纳妾,怎么突然会同意自己娶个侧室。 可是思雨的母亲早就说过,她绝对不许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为妾。 那么这么一来,他和思雨就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这一下他有些着急了,他有些结结巴巴,满头大汗。 他对自己的父亲语无伦次的解释:“那陈伯母是不允许她女儿为妾的,这个事情还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也不愿意纳妾,我只想要陈思雨。” 沈易先听了自己儿子这句话,见他的神情十分的着急,明白他已经动了真心,不免有些头痛。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向来十分的执念,别看他平时十分的木讷,但是自己认准的事情,别人也非常难以改变。 所以他在府中有个小名叫做蛮子,这是从小叫到大的,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这个小名。 沈易先也十分得头痛,对自己的儿子说道:“这件事情你必须听我的,你不可意气用事。” 这下轮到沈沧浪,十分的气馁,他气哼哼地坐在一旁,对自己的父亲沈易先大声说道:“爹,我非她不娶,这件事情绝对没得商量,而且我只娶她,我只愿意喜欢她,至于你们指派给我的那个左明珠,我是绝对不会娶的。” 沈易先这一下也十分的光火,拍案而起,他大声的教训:“蛮子,你还能再大声点吗?左太师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又不是不清楚,高门大户,哪能什么都能事事随心愿,这婚姻讲的就是门当户对,不能相差太远!” 沈沧浪一下子陷入了无比的失落之中,一个人孤单单的站在那里向墙而立不说一句话。 这一幕让自己的父亲,沈沧浪看了也是十分的心酸不已。 他有些心疼的对自己的儿子说道:“你不喜欢左明珠,为父不强迫你,可是京城还有那么多的官宦子女,你不妨也看一看!” “爹,我真的只是喜欢她,我也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这一件事情你就随我吧!” “可那陈家,我看实在是有些太过贫寒了,又无背景,在仕途上帮不上你什么。” 沈沧浪这才明白,原来死结在这里,爹还是希望让他找一个家世相当的人。 至少娘家有一点势力,能够在将来的仕途上帮上他,还指望他振兴沈家,能够延续沈家的荣耀。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父亲,父亲的脸上对他满是一脸殷切的希望。 他有些无力的回答道:“沈家的将来还是交给哥哥吧,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愿选择意中人!” “不行!” 沈易先一脸冰霜的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你大哥已经和孙提督的女儿有了婚约,但是孙提督的势力在塞外,京城,他是鞭长莫及,而这里就需要你了!” 沈易先说完这句话拂袖而去。 沈沧浪明白,他怕是永远和思雨也不可能在一起,可他心中还是十分的不甘。 沈家所发生的一切思雨并不知晓,沈沧浪写给她的信中也没有提及。 思雨,还在殷切盼望着沈家能来媒婆向她家提亲。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沈家还是没有动静。 这让思雨是心中十分的没有底,她的心中似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好在思雨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让她有些懊恼的是王阿婆一家,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理自己,这让她十分的伤心。 除此之外,思雨的心情稍稍有些不快之外,但是其余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非常快乐的。 从前那些喜欢看她小册子的那些儒生,都纷纷打听到了她家在哪里,想要过来再来买她一些小册子,可是却被眼前的这一幕感到十分的惊诧。 他们哪里会想到每日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小书办,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如此妖娆美丽,让他们眼前为之一亮。 恨自己当日实在是,空长了一双慧眼,竟然没有认出是个女子,只觉得他有点像娘娘腔,可是没有一个人往那方面去想。 哪曾想到从前那个破破烂烂穿这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穷困的小书办,竟然是女子假扮,实在是让他们瞠目结舌。 更让他们为之诧异的是,如果平时有人来买他的小册子,他不定还有多开心。 可是他们今日组团来到思雨家,想要买一些小册子,却被她拒绝,更可怜的是经常买他小册子的那个郑书生,他本来看着一册连环画,突然思雨就断更了,更是让他百爪挠心。 “思雨你就卖我们一些小册子的吧,我们肯定多加一些钱给你!” 思雨甜甜的一笑,对这些儒生讲,“不是我不想卖啊,而是这些日子我根本就没有去画,而且以后我也不打算靠这为生了。” 众儒生听了这话十分的诧异,不明白,从前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思雨怎么会突然改性了呢? 看到他们非常的失落神情,也让思雨十分的过意不去。 “这样吧,你们三天以后再来,我再画上十本,不过以后我不再收钱了,你们想看就看,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支持的回报!” 儒生们听了十分的欣喜,尤其是那个郑书生,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小气的人。 能够不花钱就能看思雨画的小册子,他怎能不开心? 陈母知道他们都是封龙书院的儒生,这两年来与思雨在一起,也非常的照顾他的生意,便十分热情地招待他们,坐下来好好与思雨攀谈一番。 “思雨,你不知道你走后的封龙书院,十分的寂寞毫无生趣可言!” “思雨,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其实现在想来你就是我们的开心果!” “思雨,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封龙书院呢?我们大家都非常想念你!” 思雨的大眼睛一转,婉儿一笑对他们说道:“我也想回去,不过我想问问范院长,书院能够招生女生吗?” 大伙听她这么说哈哈一笑,他们明白思雨从前女扮男装来到书院,想来这也是生活所逼吧。 大家正在相谈甚欢的时候,忽然那个郑书生冒出来了的一句话,让众人为之惊诧不已。 “思雨,以后你就专门为我做画册就行了,我会高价付给你银子的,绝对不会白看。” 这个郑书生原本是非常小气的,忽然迸出这样一番话,让思雨有些意外。 那郑书生说的,我哥哥这次会试铁定能够高中,至少在前七十名以内,放个知县绰绰有余。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唯有思雨一听这话,心中莫名地抽紧。 她在想该不会是他的哥哥,正是穿了那白麻绢的里衣。 第四十六章阴云 初夏的午后,大团大团的阴云向京城皇宫正殿鸱兽屋脊压来,压得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厚重的云层被一道闪电劈开,黑云翻卷,雷声阵阵。 今夏的第一滴雨落到地面上的时候,皇帝的诏书也颁布了下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接发往常山。 很快这大雨夹杂着冰雹,纷纷砸向了地面,由远及近雨雾密密匝匝,升腾起的白烟遮了人眼,让人看不到远处。 大明帝国立国以来,有史最大的科场作弊案,惊呆了世人,也让天下读书人十分的寒心。 案发以后,皇帝十分的震怒,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会审。 当日第二场会试成绩全部作废,从翰林,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等一系列考官十八人全部收押,严刑逼问。 事情的起因,是一名儒生,在第三场会试以后,坐在一个小酒馆内与同乡开怀大饮。 酒酣耳热之际,他竟然爆出了惊人之语。 “这一次我必然高中,至少在前一百名以内!” 起先大家都以为他是酒醉狂言,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心惊不已。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敢这么肯定吗?” 他已经喝的眼神都发直了。 一旁的同乡笑着问道,“怕是你梦见了吧,以你的水平能高中就已经不错了,还能考到前一百名以内痴人说梦呢!” 众人也都知道他的深浅,一起哈哈大笑。 这反倒把这醉汉惹急了眼,当场撕开外衣,露出了里面白麻绢的里衣,众人不看还好,一看当场愣住。 不能不说,这是极为细心的杰作,只见那件白麻里衣上里里外外。布满了黄豆大的字迹。 可是尽管小归小,但是极清楚,娟秀的字迹,让人一望而知,而那上面的内容几乎包罗万象。 从时文到经义,应有尽有。 一旁的所有同乡,连忙仔细看去,更为让人心惊的是,这上面赫然就有几道刚刚考过的截搭大题,而且一字不差。 只这么一下众人呆立当场,在那一刻,众人就觉得这十年寒窗当真是喂了狗,还不如搞这么一件,什么都解决了。 当酒醉的那人忽然发现这气氛不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撕开了外衣,露出了那件作弊的内衣。 直吓的酒都醒了一半,化作了冷汗,流淌了下来,连忙掉头就跑,那几个儒生如梦方醒,连忙出去抓他报官时,却已晚了。 只这一下京城里就彻底乱了套,锦衣卫四处抓人,翻遍了城内的大小客栈和酒馆,也没有找到那个儒生的去向。 最后只知道他来自于常山,捕快随后就来到了常山,依着那人所报的居处,直扑而来,却扑了个空。 这可真是平地起风雷,闯了一场塌天大祸。 当消息传到思雨家的时候,思雨简直惊呆了。 一家人吓得魂不附体。 想当初范院长拍胸脯保证说是没有事情的,他做这件事情已经做了十几年了,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事情,怎么这一回就偏偏让自己赶上了呢? 每一次的敲门声和邻居的问候声,都会让思雨一家感到惊恐不已。 似乎每一次敲门都像是在针对自己,梦中都能够梦到锦衣卫过来锁拿他们。 每天过着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惶惶不可终日。 思雨十分想知道范院长的下落,可是她也不敢特意的打听他,怕引起别人的怀疑。 在一次儒生来取书的时候,他从侧面的问了一句范院长最近忙吗? 而那个儒生悄悄的回答道:“你还不知道吧?范院长好像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思雨听到这话以后,魂都快吓飞了,不知道完全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案子会不会扯到范院长,一旦扯到范院长,范院长被抓进去以后,是怕是受不了那严刑逼供,说不定就会将自己供出,这可怎么办呀? 弟弟允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他没有在乐善堂输出去那么多银子欠下那一万两银子,那么自己的姐姐就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自己。 可是这事情也真是可笑,早知道那个神秘人会给姐姐留下那么多银子,何苦来哉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这真是怕什么,会来什么,蛮以为范院长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已经干了十几年,根本就不会出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他这样的保证自己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人人都知道本朝法令森严科场作弊案,那可是顶了天的大罪! 陈母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也是每天以泪洗面,可是她从来也不敢在思雨面前哭,她怕自己一哭,思雨,心中更为难受。 这可怎么办?她不能失去自己的女儿,自己女儿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如今要是为这件事情再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她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女儿? 每每思及此处,她痛定思痛,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对思雨说道:“思雨你跑吧,范院长已经跑了,相信他是一定听到了风声才这么做,说明他已经知道有了危险,如果抓住了范院长,那么你也跑不了,迟跑不如早跑,你拿上所有银两赶紧跑!” “这天下之大,往哪里跑?” 思雨显然舍不得母亲和弟弟,想到自己如果一走了之,只怕是官府,锦衣卫也不会放过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那样一来她岂不是心中更为难受,更放心不下。 “我知道你舍不下我们,可是事到如今能走一个就赶紧走一个,你走以后我让你弟弟也跑,剩下我一个老太婆,任凭他们发落。” 思雨见自己的母亲说这话时神色非常的坚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坚决的摇摇头对母亲说道:“不,我坚决不走,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关头,说不定范院长他们永远也抓不到,即使抓到范院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不会把我供出来的。” 陈母见自己女儿如此固执,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了手,当场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轻重也不分,到如今都捅了天的大祸近在你眼前,你还不跑!” 思雨泪光点点,抱住自己的母亲,大声哭道:“一个劲儿的让我们走,我们走了,留下你一个人怎么办?” 陈母抚弄思雨的长发,万分不舍:“思雨,你先和弟弟跑出去躲上十天半月,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你再回来,以防万一。” 弟弟允植也在一旁劝导自己的姐姐对她讲:“姐,就按母亲说的办吧,我们出去躲个十天半个月没有什么事情,等风声一过我们再回来,兴许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说不定那个时候范院长也回来了。” 思雨转念一想,觉得这个方法也不是不可行,她只要时常听着点范院长的下落,就可以了。 如果范院长也被锦衣卫抓走,那么这个家可真就不能回了,到时候她得想办法把母亲接走。 如果范院长安然无恙,若无其事的回来了,那么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说不定上面雷声大,底下雨点小,和往常一样闹那么几下子,就一切风平浪静了。 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范院长是否会没事儿。 “可是娘,你让我们往哪里跑?” 允植有些急切地问,陈母沉吟了片刻。 “思雨不如你和弟弟一起去京城吧!” 思雨听到这话都惊呆了。 允植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你疯了吧。” “不,你听我讲,娘以前听过一个老渔民这样讲述过海上但凡遇到风暴,如果跑不脱的话,就调转船头,直向风暴中心驶去!” 思雨听到这话万分不解的问道:“娘,为什么?” “以前我也这么问那老渔民,直到他说出了理由,因为一旦海上遇到风暴,一旦跑不脱的话,往往都是船毁人亡,绝没有第二条活路!” “那为什么还往风暴中心驶去呢?” 思雨不解地问。 陈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种方法也是死中求生,如果见实在跑不脱就直接开向风暴中心!” “可那不是风暴会越来越大吗?更是加剧全毁人亡吗?” 允值一脸疑惑。 此时的陈母已经一脸决绝,坚定的眼神看向了远方。 仿佛前面就是惊涛骇浪,海面上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漆黑的海面上,浪潮汹涌,她需要带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一起驶向那风暴眼。 “因为越大的风暴,风暴中心处有个风暴眼,如果有幸冲到那里,船反而会没有事,那里的海面反倒风平浪静,只要冷静的呆在那里,就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思雨和弟弟听到母亲这样说,简直惊呆了。 “娘,难道……” 思雨已大概猜到了母亲要让自己去哪里。 “对,去京城,去找沈沧浪,找沈家,既然他这么长时间不找你,你就去找他!” 陈母赢弱的身躯,苍白的脸,却有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思雨。 “可是……”思雨一脸为难。 “没有可是,能救你的只有他。” 陈母以不容置辩的神情打断了她。 第四十七章无奈 京城科场作弊案终于水落石出了。 一共查出了四十个考生,身穿作过手脚的里衣进入贡院参加会试。 所有被查处的考生与相干考官被锦衣卫押入北镇抚司严刑拷打。 这些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严刑逼供,没几鞭子下去,立刻全招了。 一时被攀咬,株连的人很快就上了万,其势头大有超过国初蓝玉一案。 刑场上人头滚滚,刽子手的刀都砍钝了。 朝野为之震惊,一股暗流激荡,隐隐涌向了内阁大学士,沈易先。 起因一个枝末小官,竟然是参了国子监官员一本,大意不过是指责其渎职,却暗暗指向了科场案。 这哪里是参奏,分明就是一把杀人刀。 自科场案案发,人人避之不及,哪里敢凑近,稍挨点边,就是流放,充军,一旦查实,就掉脑袋的事。 可这也便罢了,但其背后的深意让沈大学士心惊不已。 这个枝末小官,不过是六科给事中,其背景成谜,但他所参奏的国子监祭酒,却是他的学生。 这哪里是单指一个人,分明指向沈易先一派的官员。 好在圣上慧眼独具,及时下诏痛斥那个枝末小官,责杖三十,罚其三年俸禄。 京官最怕罚俸,可以讲这个处分很重了,算是警告他背后的那只黑手。 但是,沈易先明白,这场争斗,他输了,输得极惨,且没有任何的还手余地。 因为他自此在当今圣上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痕,这道裂痕虽微小,却足以致命。 官场上的争斗,暗无声息,却能杀人于无形。 沈易先这几日十分焦躁,他隐隐猜到了背后的那只手来自于哪里,他有些恼火的看向了惹祸的二儿子,沈沧浪。 初夏的雨,冰冷如骨。 沈沧浪跪在了廊下,任由檐下滴落的雨水把他浇得如落汤鸡一般。 “老爷,您让他起来吧,他已跪了一天一夜了!” 沈二公子的生母郭氏哭诉道。 “他答应了吗?” 沈易先冷冷的问道。 郭氏一脸为难的绞紧了双手,互相搓着,面有难色。 只是看看郭氏的脸,他已明白了一切,不觉十分头痛。 郭氏快步走到沈沧浪面前,几乎都用哀求的语气央告他:“蛮子,你就听你爹这一回吧,那左家实在是惹不起,你喜欢的那个人,过段时日娶进来作个侧室,也不是不可以的呀!” “不,陈伯母讲过,她的女儿绝不给人作小!” 沈二公子抬起一张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脸,任冰冷的雨流进进嘴里。 “那你的意思是非她不娶了!” 沈易先怒不可遏的大声质问,换来儿子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火冲脑门,顺手就将桌上的茶碗掷了过去。 偏偏这蛮子不闪不避,任掷来茶碗磕在他脑门上,扑的一声,破碎的茶碗残片扎在脸上,一丝血流自脑门上流下。 红色的血迹,苍白的脸,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郭氏见状痛哭失声,心疼万分,一边捶打沈沧浪,一边嚎哭:“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呀!” 可是任凭母亲如何捶打,他和个木头人一样,脖子挺得直直的,极为倔强。 沈易先见儿子受了伤,心中也极是难受,一摆手道:“罢了,你起来吧!” 沈沧浪以为父亲拗不过自己,最终还是答应了,心中十分欣喜,刚要起身,膝盖酸软,这一起,差点趴下。 “父亲,你答应了!” 被郭母和丫鬟搀扶起的他顾不上疼痛,忙兴奋的问道。 可他却见父亲脸上神色一黯,心中咯噔一下,已凉了半截,心想,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果然,父亲向他一招手,示意让他进屋,又朝左右一示意:“你们都下去吧,这儿暂且不用你们侍候了!” 沈二公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郭母也诧异的表情,随后父亲的一句话,更让他心惊不已。 “沈寒,你叫上几个护卫,房前屋后,不得有外人靠近!” “遵命,老爷!” 说罢,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老爷叫住,“等一下,拿上这把刀,但有人执意靠近,立即斩杀!” 这句话,连沈寒听了也为之一愣,看到老爷递过来的刀,整个人有些发懵。 只见自家老爷眼神冰冷一片,立即明白,这绝不是说笑,连忙遵命一声,提刀下去了。 郭母也被这情形吓住了,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突然如此,心中按捺不住的慌乱。 她心想,这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适合留下来听,应当回避。 “那么,老爷,我也下去吧!” 她刚起身作个万服,微一弯腰,却见一只大手伸来,拦住了她,“事关一家老小性命,你身为主妇,留下来听一听!” 只这一句,不光是郭母听了连忙闭上嘴,生怕一颗心跳了出来,就连沈二公子听了,脑子嗡的一声,知道事态极为严重。 门,咣当一声从外闭上了。 沈沧浪只觉得这关门的声响,像是击打在自己心上,整个人如同被一桶冰水直直浇下。 他感觉,自己要冻死在这个夏天了。 雨还在下。 沙沙的雨声,更显得屋中气氛沉闷,死寂。 沈沧浪看着父亲背对自己的身影,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脊梁已弯了下去,显得瘦弱,枯干。 就是这么一个枯瘦的老人,仍在死死支撑着沈家大族,这一刻看上去,自己父亲似乎已显得力不从心。 可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自己的大哥已经和孙家联了姻,难道这还不够吗? 自己只想找一个称自己心意的人过日子,怎么就不行? 想到这里,他终于按捺不住,打破沉闷的气氛:“我不过就是想娶个心仪的女子,至于牵扯到沈家的安危吗?” 沈易先回过头,看了看自己儿子一张略带稚气,迷茫的脸,微叹了口气:“如果你这句话提前个几天,或许我会答应,但是,现在,你只能娶左明珠!” “这……” 沈沧浪无助的眼神看向郭母,后者也是心中不解,看了一眼儿子,忙劝自己的丈夫。 “哎呀,老爷,那个左明珠,是出了名的刁钻……” “你住嘴!” 沈易先少有的厉声呵斥,吓得郭母赶紧闭上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印象中,自己的丈夫从未对自己发这么大火,不由眼中酸涩,泛起潮气。 沈易先见她两眼已红,心中极为烦恼,以手扶额,好半天才缓和下了心绪。 他沉声道:“蛮子,你知道这几日朝中闹得沸沸扬杨扬的科场案吗?” 沈沧浪愕然,这场让人头落了一地的大案,他就算足不出户,也不可能没耳闻。 “这……,我当然知道了!” 沈沧浪实在不明白,自己喜欢陈思雨这件事为什么和科场案扯上关系。 “那你想沈家盍族老少也被押赴菜市口尝尝那口大刀的滋味?” “这……” 郭母和沈沧浪惊得目瞪口呆。 他实在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只听父亲继续说道:“那你也一定听说了,有人参冯祭酒。” 他茫然的点了点头,“那不是参他不尽职责,可他虽是你的门人,可也和科场案无关呀!” “他是与科场案无关,可他与参加阅卷的林之玄是同乡,同年,同榜进士,两人还连了儿女亲家!” 父亲这一番话瞬间就让他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那个给事中,姓霍,虽不是霍家本宗,可也没出了五服!” 联想到左明珠最要好的姐妹在封龙寨被那胖大的壮汉打了一个耳光。 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张大网,正在悄悄布设在沈家头上。 “可是,他们也不能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呀!” 沈沧浪出离的愤怒,却看到父亲用一种近似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对呀,青天白日,他们不能……” 郭母也十分气恼,却见到丈夫递过来一封信,那字迹极工整,极整洁,可写的内容足以将他们推入深渊。 那封信是誊抄的,是林之玄攀咬冯祭酒,一口咬定其与此事有关。 “这……,可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屈打成招……” 他有些急了,却听父亲冷冷打断他:“你可知这封信是谁交给我的吗?” “难道是……是,左……” “不错,左太师,原信不在他手上!” 沈沧浪只觉得自己与陈思雨之间越来越远了,可他仍抓着不放,再次心存侥幸的问:“原信会在谁的手上?” “北镇抚司左屠,左千户,你还不死心吗?” 父亲丝毫不置疑的口气一下子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随后父亲在说什么,他已彻底听不见了,只见父亲和自己的母亲嘴唇上下在动。 他怔怔的发呆,脑子轰鸣的响,恍恍惚惚中他的魂在那一刻已抽离,回到了封龙寨。 印象中思雨站在村口等着他,似乎伸手可及的距离,如今已变得遥不可及。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天与地吗? 不,最远的距离是人心与人心! 一道白光将他从恍惚中刺醒。 “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左家,只有左家……” “我娶左明珠!” 他一句话打断了气急败坏的父亲,让沈易先一愣。 随后,他就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下,直挺挺后仰,倒在了地上。 “蛮子!” “蛮儿啊……” 第四十八章访友 这雨来得很及时。 封龙寨的农田里,青青的秧苗足有寸许长了,远远看过去,青绿麦苗蔓延至天际。 雨后的麦苗地里氤氲起袅袅白雾,风轻轻一吹,一股青草香沁人心脾。 思雨望着这片青绿的麦苗地,微叹了口气,她好害怕自己这一走,再也回不来。 谁知道此一去,是生还是死? 想来真是可笑,早先母亲就劝自己,快些离开这个家,不要回来。 本以为靠自己一技之长,解决了这次危机,并让自己一家由此翻身。 她的确做到了。 却也得面临相同的命运。 她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注定就要从此漂泊,无论自己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 注定无法逃脱的命数吗? 她一遍一遍再问自己,却依然找不到答案。 “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思雨这才注意到王大牛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 这让她很欣喜,因为这几天每次看到他,他都低下头,装作没看到自己,匆匆走过。 这让她很难过,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她笑着转过脸来,才发现他似乎变清瘦了,便有些诧异,担心的问道:“大牛,你病了吗?” 王大牛并没有看她,或许是在极力回避思雨那一对纯净,清澈的眼眸。 “你是不是要走?” 思雨像踩了刺猬一般,吃惊的看着他。 “大牛,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太害怕了,心想,难道那天晚上,一家人说的话被他听去了? 这可怎么办? 她的脸上现出了犹疑之色,心中却像打鼓一般。 这可是事关自己一家生死的大事,但凡别人听去,报了官,自己一家都得死。 怎么办? 思雨偷瞧了下王大牛,觉得他虽然这两天消瘦一些,可以他像壮牛一般的身躯,足能分自己四个。 看来,想杀他灭口是办不到的呀! 她心念又一转,如果他已报了官,只怕这时来找自己的是官差了。 那么,他是想要挟自己,要钱吗? 该不会是让他以身相许吧,那可不行。 短短一瞬间,七八个念头升起又按下,让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这让王大牛看来非常的感动。 他以为是思雨,舍不下他,对他还有留恋,便红着脸低着头对思雨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 “……” 思雨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石化了,她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大牛看见思雨失神的表情,心中狂喜。 他以为自己猜中了,连忙继续说道:“我知道那个沈沧浪,他不就是那个京城大官的儿子吗?他是不是胁迫你?” 思雨忙摇摇头,一脸的窘迫,不知道该自己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不用怕的,你不用去躲他,有我大牛在,没人敢欺负你!” 王大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思雨保证道。 直到听到这时思雨才明白,原来他以为自己是为了躲开沈沧浪而离开这里。 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心中的一颗巨石,总算落了地。 她擦擦头上的冷汗,歪过头来小心的对王大牛说道:“大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放心,思雨,任谁也没有办法打散我和你,咱们两个人从小到大,青梅竹马,天生的一对儿,任谁也无法拆散咱们!” 看着王大牛信誓旦旦的样子,而且信心十足,思雨几乎哭笑不得。 她实在是不明白,大牛哥哪来的如此强大的自信。 他怎么能够确定自己会主动喜欢上他呢?这真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可是思雨不愿意,也不忍,揭穿这残酷的事实。 她害怕伤到他的心,再者,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没有必要伤害一个对自己非常好的人。 “大牛哥,话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要走,但是我是去京城,投亲访友,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回来的。” 王大牛听思雨这么说有些发愣,他没有想到思雨是真的要走,他也只不过是说笑而已。 却没想到她真的要离开,忽然一下心里就显得空落落的。 他好害怕再见不到她,有时候他也非常恼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对方的气。 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会那么一直跟她别着,装作不理她。 王大牛低下了头,直直的看着自己的脚尖,踌躇了半天以后,他才抬起头来对思雨说道:“我猜你还是喜欢那个人吧。” 思雨一下愣了,她没有想到大牛知道。 也许这样就更好吧,让对方不至于受伤太深,她沉默的点点头,算是默认。 大牛心里难过极了,几乎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想抓住思雨的手,好好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看看他,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他还是最终控制住了自己。 思雨见王大牛十分的难过,他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这也让她心中十分的难受,忙在一旁轻轻的劝道:“大牛,你快别这样了。” 可是还没等她拽住,大牛一下,甩开了她的手对她吼道:“不用你管!” 说完这句话他甩开了思雨,远远的跑开了,他那胖大的身形,很快就隐没在田野之中。 地上还留有大牛踩下的那触目惊心的脚印。 对不起,对不起! 思雨心里难受极了,本来她不想打算伤害到他的,可为什么最终还是伤害到了他呢? 她实在是想不通,泪水很快迷离了她的双眼,远处的景物也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她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封龙寨,最远也只不过是去过常山。 京城,与她来讲,十分的陌生,有十分的新奇。 贸然间,她一个女孩儿,独自走这么远的路,也让陈母放心不下。 偏偏她还长得极扎人眼,更让陈母担心不已。 最终陈母也改变了,决定准备让弟弟和自己一起去京城。 她本来也想让母亲一起去京城的,可是母亲那咳嗽,实在是无法支持她走这么长远的路。 可若是她和弟弟一起都离开,那么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她又实在是不放心,这真是左右都为难呀。 她本来写信给沈沧浪,希望他能够帮得上忙,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连好几天也得不到他的回信。 这也便罢了,偏偏那个王管事也不来了,这真是让她诧异,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思雨已经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她从侧面已经打听到范院长一些不好的消息。 不过说什么的也有,有的人说他被锦衣卫抓走了,有的人说他在京城已经伏法了,还有的人说他被关在了北镇抚司,锦衣卫的监牢里,正在严刑逼供。 反正说什么的也有,但是这些说法都有一个共同性,那就是一口咬定范院长的的确确参与了科场案。 这是一个极不好的信号,思雨明白,人一旦被关在了锦衣卫的大牢里,只怕是会被屈打成招。 说不定就会把自己供出来,那样一来的话只怕是,天下之大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呀。 可是她还不想死,她还想活着,她的确很怕死。 那是因为她牵挂太多。 她不敢想象这个家离开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母亲谁来照顾?弟弟吗?他可指望不上。 还有弟弟的学业呢! 如果没有自己出去挣上一点银子,只怕是自己弟弟学业无望,她还想让弟弟走读书这条路。 再者,去了京城也许那个沈二公子会帮到自己吧,说不定到那个时候事情会有转机。 可是谁来照顾母亲呢,这真是让她头痛,母亲的身体肯定支持不住这长途跋涉。 那她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呢?她实在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让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思来想去,她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办法,脑子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眼看快到午时,思雨想着要回家,该做饭了,刚刚登进门却发现里面有人在说话。 居然是许久未登门的王阿婆和她的儿子王大牛。 她一脸惊异的看着王大牛,忙跑到了他的跟前,对他说道:“大牛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眼前的思雨是那么的娇俏可爱,他早已融化在她那千百种柔情之中。 哪里还有什么冲天怒火,立刻烟消云散,他也不知道思雨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够让他如此迅速的忘记刚才那不愉快。 啪的一下,王阿婆朝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道:“人家如花一样的姑娘嫁给你,你觉得那可能吗?” 她转过头来对思雨说道:“思雨,你不要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大娘记得你的好,不会忘了你的。” 有王阿婆这句话,思雨这才放下心来,也让陈母心中十分的欣慰。 她一把拉住王阿婆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去京城的路太远,她一个女孩子又长得那么惹人眼,我这当娘的说什么也不放心啊!” 思雨听了这话有些发愣,忙问道:“你是想让王大牛送我吗?不用的吧?我和弟弟雇一辆大车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人家啦。” 陈母把脸一板。 “不行,好在大牛通情达理,不和你计较,有他在,娘放心很多,而且我也不用你担心,你们走以后王阿婆会来照顾我,你们尽可以去京城去找你二伯伯。” 第四十九章赴京 晨。 白色雾气在阳光的蒸腾下,闪耀成七彩的虹,呈现夺人心魄的美。 可是思雨的到来立刻让这一抹惊艳的虹黯淡了下去。 在大牛的眼中,没有什么比她更美的事物了,她的出现,给他心中湖水惊起一圈圈涟漪。 她才是那道更美丽的虹。 他赶着自己的驴车等在她家门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粗陋极了,那样标致的人儿,自己怎配得上她。 即使一身粗布衣裙的思雨出来时,也足以让众生惊艳。 旁边的陈母见到思雨一皱眉,劝道:“思雨,你不能穿成这样,你这样出去太扎眼!” 思雨完全明白母亲的意思了,她不满的撅起了嘴,分辨道:“娘应该没有事情的,有大牛还有我弟弟,他们保护着我!” “那也不行,快回去换成男装。”陈母依然还是不同意,“此去京城六百余里地,路途遥远,谁晓得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不要惹事的为好!” 大牛也觉得以思雨这样的容貌走在路上肯定会招惹是非。 谁知道要是碰上那些宵小之徒在暗中盯着,那就麻烦了。 她长得太扎人眼了。 他也好心地劝道:“思雨你还是扮男装吧!路远,小心惹是非,而且陈伯母说的非常对。” 一旁的王阿婆也劝道思雨,“听你娘的,我们都是过来人了,小心出点什么事情你会后悔的。” 思雨又撅起令人心疼的小嘴。 王大牛见到她这样,心都快醉了。 她尽管不乐意,可是仔细一想也的确如娘说的那样,这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防着点为好。 想到这里她就只好回去,又极不甘心的扮上男装。 而沈沧浪给她的那件月白色的长袍,已给了自己弟弟,这样一来她还是穿着带有补丁的长衫。 尽管有那么多银子,完全可以买一件新长衫,可她以为用不到了。 哪曾想到还有女扮男装这一天,好在那件破长衫没有扔掉,不然她连这件破长衫也没有。 她的弟弟穿的质地那么好的长衫,而她却穿着这么破的长衫,如此一来,显得她好像就是他弟弟的仆人一般分外的寒酸。 即使这样她也显得娇俏可人。 陈母见到姐弟俩这样一打扮却起到了如此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思雨,出了门以后,你就管弟弟允植叫少爷,这样一来便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思雨听了这话,两只大眼,狠狠的盯着自己的弟弟允植,而后者吓得赶紧脖子一缩。 允植小心对她说道:“姐不过是做戏而已,你不要那么认真。” 这一幕让陈母和那王阿婆见了,笑的喘不过气来。 随后陈母拿出两个包裹分别交给允植和思雨,思雨明白,这两个包裹里面可是放了不少的银票,足足有几千两之多。 慕少卿留给自己的那笔钱,大部分都是散碎银两和黄金,携带极不方便,母亲只好把银票交给了这姐弟俩。 之所以拿出这么多银子,可能自己和弟弟会在外面漂泊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到这个家。 想到了这里思雨心中十分的难受,两眼一酸,差点掉下了泪。 陈母看见她十分的难过,两个眼圈红红的,心中极酸楚,怕引起旁人心疑,强自转过脸不去看她。 只不过离家几天却显得像分别一样,怎能让人不怀疑?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担心自己,她又对女儿说道:“你尽管去京城你二伯伯家,好好住上那么几天再回来,我没有事的这边有王阿婆还有众邻居来照顾我,我这里不用你担心。” 尽管她自己强颜欢笑。 尽管她自己强忍着眼泪没有落下来。 尽管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十分的酸楚。 她心中怎能不明白,此一别还能不能再相见? 想到这里,她的心,如刀割一般难受,眼底泛起了一股潮气,紧紧抓着思雨的手。 她好害怕,自己以后再也见不上自己的女儿了。 可她害怕思雨也落下眼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硬是忍着眼泪没有流下来。 思雨觉得出娘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她知道娘在害怕。 可是她也害怕,有那么几次她想跳下车,硬是被弟弟拽住。 王大牛在一旁,只是觉得思雨或许是因为从未没有离家这么远,而觉得心中难受才这么激动。 他和允植忙拉住了思雨,小声的劝导:“思雨去上几天,最多十天半个月你就回来了,如果实在是想家,给我写封信,哥哥马上就会把你接回来。” 而王阿婆已经隐隐事情有些不太对,可她也不好说什么,觉得这事情可能不像陈母说的那样轻松。 此刻的思雨已经哭的完全不能自已,一旁的陈母见状,硬是忍着泪,狠心甩开思雨的手。 众人才把思雨推上了车,陈母直催促大牛快赶车,大声对大牛说道:“快走!” 尽管王大牛不知道思雨为什么哭得死去活来,好像一家人生死离别一般。 但在陈母的催促下,也只好赶上驴车向前行,这时候陈母在后面开始追赶:“思雨,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 王阿婆忙拉住陈母,劝道:“哎呀,孩子走那么几天你哭这么厉害干什么?你看把思雨也弄哭了!” 陈母对王阿婆点了点头,泪水已迷茫了她的眼,再一次向远去的思雨姐弟俩人,叮嘱道:“冬天时,你们就多穿点衣服,夏天了,你们别贪凉……” 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微小了,最终化为天地间一个小小的黑点隐入了暮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思雨久久的望着母亲身影消失的方向。 泪水迷离,周围的景象幻化成一幕幕往事,从心头一件件泛起,又化为泪水从眼中涌出,也越发让周围景物模糊,仿佛世界已混沌一片。 索性她就大声哭泣了起来。 一旁的允植心中也万分难受,眼见自己的姐姐,迎风跪立车厢中,瘦弱的肩头因悲恸一耸一耸…… 那一刻,他后悔得都想马上死去。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因为他。 如果他那天没有因一时手痒去了乐善堂,没有欠下那一万两银子的赌债,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事。 如果自己没欠下那一万两银子,自己姐姐就不会挺而走险。 没有这之后发生的事,自己一家有那陌生白衣人留下那笔银子,该生活得多么无忧无虑呀! 他在这边不断的自责当中,本想把姐姐从风口处拉回来,可是思雨却一把甩开了他。 他十分尴尬的坐在一边,暗自垂泪。 赶车的王大牛也早已注意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太简单。 可是他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心想,思雨的反应怎么如此剧烈? 带着这个问题,偷眼观察那允植,见他显得极为羞愧,坐在车边一声不吭。 王大牛实在是猜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了? 索性他就不再想,只用鞭子去抽打那毛驴,发出啪啪的皮鞭声,回荡在山谷中,显得是那样的寂寥。 思雨久久的在车厢边,目光一直愣愣的望着远处,一直面无表情,久久无语。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路上只有驴车上下颠簸,发出辚辚声。 “思雨,你还是回车厢中吧,别着凉!” 王大牛看到思雨这样实在是有些心疼,便打破沉默,却没想到思雨毫无反应。 此时的思雨,风已将眼泪吹干,脸上泪痕犹在,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娇弱。 王大牛心中不忍,干脆将驴车停在路边,从包祔里拿出干粮,递给了思雨,允植。 她倒是接住了,却一口未动,人侧卧在车厢边,两只大眼显得那么空洞无物。 允植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劝解,也是不停的抹泪。 王大牛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感,便开口问允植:“你能告诉我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觉得你们肯定不是去探亲访友这么简单!” 陈允植听王大牛这么一问,心生警惕,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王大牛见对方不肯吐露实情,便也就罢了。 此时他赶了一天的车,也有些乏累了,眼见天渐渐的黑了下来,远处还不知道有没有客栈。 如果没有的话,只怕是他们三人就不得不在外面过夜了,这实在是让他有些尴尬万分。 他看了看在车厢当中的思雨,居然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这风已经越来越凉,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一早一晚,凉风习习,还是大意不得。 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早就缩成一团的思雨盖了上去。 睡梦中的她,眼角处挂着一滴清泪。 他就觉得这滴清泪,都快要滴到自己心里了,让他万分的心疼 眼见天色渐黑,一路行来,却怎么不见一家客店。 夜色渐暗,前方竟出现了岔路。 赶车的大牛一下陷入了为难,车内的允植觉得大车停了下来,觉得诧异。 “怎么了?” “前面有三条路,不知该往哪走?” 他一听这话有点头晕。 “你不会是第一次走这路吧……” 大牛沉痛的点点头。 允植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那我们该怎么办?” 大牛沉默不语。 前方的岔口有三条路,不知进京的路该走哪条,正在他们为难之时。 忽然,前方绿光闪闪,那森绿的光如同一对一对小灯笼。 毛驴也不安打着响鼻。 车上两人见了,血液都为之冻结,冰冷侵入骨髓。 “狼!”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声狼嚎声响起,暗夜中,足有三五十头狼扑咬过来。 第五十章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