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快逃啊 大昭国。 泰和七年秋。九月九日。 这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战王府的千金,要在今日行及笄礼,这可是轰动整个京师的大事情。 据说这位大小姐名叫战缨,不仅貌似天仙,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能,更何况她还是大昭国战王唯一的骨血。 所以一大早,偌大的战王府前就停了很多华丽的车马,后面还有络绎不绝的车队争相赶来。 就连一些百姓,也都满脸笑容地侯在路旁,这可是他们战王的大事,既然他还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那他们就替他添一份喜气好了。 战府后花园,人比花娇。 环佩叮当,挤满了京师有名的官眷贵女。 天近辰时,战夫人就携着女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样的容长脸儿,薄皮大眼柳烟眉,俏鼻下花苞唇未语先笑,细腰盈握,质比幽兰光如霁月。 二人皆是一身盛装,一粉一紫宛如姐妹花,唯一不同的是眼神,战夫人的似秋水静谧,战缨的则似阳光般跳脱。 战夫人和两侧的小姐千金们寒暄一笑,便向着前面迎候的贵妇人们去了。 战缨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争相上前的贵女们围了个严实,耳间更是塞满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谄媚誉词。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黄衣女子忽然拨开众人挤了进来,而且一把便将她抱了个结实。 “好你个战缨!我叶碧桐好心来给你贺喜,你却只管与她们姐妹情深,只冷着我不管,是何道理?” “是!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怠慢了叶大小姐!只是你的……贺礼呢?” 战缨抿唇一笑,轻轻推开她。 她却扬着尖巧的下颌哼了声,将一只精致的红檀小妆奁塞进了战缨的怀里。 “喏!我最爱的紫玉钗!送给你!” 众人这才想起自己的礼物,忙急急回头唤自己的丫鬟,只有一个绿衣女子冷笑着,自袖内取出一管褐色长筒缓步上前。 “战大小姐!庭芝听闻您酷爱下棋,故而寻了一卷残局图来,还望不要厌弃!” 说着就将那长筒一拔,接着一抖,一张带着刺鼻霉味的长卷便曳地而出。 众人不妨,纷纷呛得掩鼻大咳,叶碧桐更是气得跳脚欲骂,不过却被战缨笑着拦了下来。 “无妨!李大小姐有心了!能将这年代久远的残局图寻来,也是实属不易,战缨焉有不受之礼?” “既然如此,那战大小姐就好生收着,改日庭芝好请教一二!” 眼看着那卷泛黄霉烂的残局图,就要甩到战缨粉色的裙摆上,斜刺里忽然冒出一双手抱走了。 “李大小姐什么意思?明知今日是我家小姐的及笄大礼,你这是要存心搅了吗?” “春儿!住嘴!” 战缨见自己的丫鬟只一抱,那藕绿的前襟便污了一大片,心知刚才若换成自己,定是也不能幸免。 但此刻众目如炬,她李庭芝如何无所谓,自己却不能出糗,更不能授人以柄,令堂堂战王府蒙羞。 因此只是令春儿回去更衣,转头依然笑意盎然地,对上李庭芝有些青白交错的脸。 “一介丫鬟而已!想来李大小姐定是不会与她一般见识了!” “那是自然!” 李庭芝讪讪,扭头便看见叶碧桐冲她挥舞的拳头,当即心下嗤笑,一个蠢蛋而已。 众人见场面安定了些,才纷纷送上自己的贺礼,战缨皆一一笑着谢过,并令旁侧的丫鬟接了。 可在她要引着众人去往前厅时,却忽然听得阵阵私语,更有甚者还红了脸低了头,然后就见三道夺目的身影,带着一群小侍朝她们而来。 为首之人面如冠玉,白衣翩然,正是她的未婚夫白少卿,再近,他的模样就愈发清晰俊美。 身似修竹风中立,似笑非笑眸如星,天庭饱满白皙,下颌不尖不阔,三千墨发高高束起,一袭白衣翩然若仙。 至于其他两人,她知道青衣不羁的是他的胞弟白武柘,另一个紫衣华服的却不识,但只是一眼,就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人虽与白哥哥年龄相仿,甚至身量眉眼都很相似,那气质却是迥然。 若说白哥哥似春风涓流,那他便如寒月冰川,勾头缓步,势如野豹,寒眸一凛即使人如坠冰窟,还有那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也是白哥哥不曾有的,只不知白哥哥为何引他前来。 “缨儿妹妹!白哥哥前来道喜!” 白少卿金石般的声音刚一出口,便让众女子觉得芳心鹿撞,纷纷偷眼端看。 其中尤以李庭芝为甚。她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面上却露出自以为最美的笑来。 这个男人不仅俊俏,而且年未及冠,便官拜大理寺少卿。凭的还不是他父亲白大相国的荫蔽,而是自己的才华,也正因如此,人们便直接改他的名字白文卿为白少卿。 战缨面色亦是飞红,但还是袅袅福身一拜。 “缨儿谢过白哥哥!” “哎呀!谢什么谢?过了这个及笄礼,你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憋气已久的叶碧桐总算找到了一个好话题,欣欣然就嚷了出来。 这下,不止战缨,连带着处变不惊的白少卿也红了俊脸,但只是一瞬,他就恢复过来,并令身后的小侍们送上贺礼。 白武柘这才有机会上前,冲战缨挤眉弄眼地抱了下拳。 “嫂子!武柘这厢贺喜了!” 说完,不待战缨生气,就笑嘻嘻地逃到了白少卿身后。 “兄长!你可要护着我!” 白少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缓步上前,刚想哄哄有些羞恼的战缨,就被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打断了。 “小姐!快逃啊!出事啦!快逃——” 第2章 活下去 随着喊声而来的,还有一群羽林卫,他们拘着春儿,手举佩刀厉声大喝。 “圣上有旨!战王私通外敌,阖府男丁斩杀,女眷为奴!” “无干闲杂人等闪开!” …… 战缨犹如五雷轰顶,却不觉摇摇晃晃地上前,大声斥问。 “是谁给了你们这般胆子,竟敢诬陷当今战王?” “是谁让你们私闯战王府,还敢这般无礼?” “是谁……?不是说爹爹就快班师回朝了吗?” ……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泪也越来越多,到后来竟然发疯般朝着前厅跑去。 “我的母亲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可没跑几步,就被拿了个正着,一起被拿下的,还有一众丫鬟,至于仅有的三五个小厮,有的被追入花丛,有的则被当面斩杀。 血,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喷溅开来。 狰狞的颜色,刺痛了战缨阳光般的美目,三千青丝也于刹那披泄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嘴角却有丝丝缕缕的殷红流了下来。 春儿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双唇哆嗦着却惊惧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回过神来的白少卿,横了一眼自始至终没有吭声的紫衣男子,大喊着冲了上去。 “你们不能伤她!不能伤她!” “我是白少卿……” 白武柘则拔出佩剑,纵身扑过去,挡在战缨身前。 “有我在!你们休想带走我嫂子!” “还有我……叶碧桐!” 叶碧桐哭喊着,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虽然浑身瑟瑟发抖,但还是咬牙站在了战缨身侧。 吓傻了的众家千金,这时才乱成一锅粥,纷纷哭喊着躲避,有些胆小的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还好那些贵妇们纷纷派人来寻,倒也一时间走了个干净。 那紫衣男子看着这一幕,双目淬刀钢牙暗咬,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几个小侍径自拂袖而去。 那些羽林卫见白少卿出头,稍作迟疑间,领头的已然越众而出。 “在下奉旨行事,还望白少卿行个方便!否则闹将起来,御前也不好交待不是?” 白少卿冷哼一声。 “孙指挥!我看是你不好向摄政王交差吧?” “那又如何?反正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要不然大相国府也难逃同党之罪!” 白武柘忍无可忍,当场就要斩杀那孙指挥,白少卿急忙喝住,但那孙指挥已经恼羞成怒,连连喝令手下拿住白武柘。 白少卿忙长身上前,一边连说带斥令白武柘回府,一边对他使以眼色,白武柘随即在一番虚张声势后恨恨离去。 孙指挥见此,暗自呼出一口长气,他其实也是色厉内茬,毕竟白父乃是大相国,摄政王都不敢轻易动的人,他哪敢招惹? 但战家就不同了。 他可是奉旨行事,何况战王已死!想到此,将手一挥,就要令人将战缨带走。 看着张扬跋扈的宵小之辈,白少卿只觉素来无敌的三寸不烂之舌,此时竟是无用至极,最后只得凑近战缨耳语几句。 “缨儿莫怕!反正府里并无男丁,至于你和伯母……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你不了解母亲!她是宁死也不会受辱的!还有我……若要我为奴为婢,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我……不能辱没母亲……更不能令父亲蒙羞!” 泣不成声的战缨说完,就想挣开抓着她的人向前厅扑去,她要去找母亲。 孙指挥冷嗤一声。 “不用着急!这就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战缨红着眼回头,看了白少卿一眼,便任那些羽林卫推攘着走了,白少卿额头青筋崩起,半晌才攥着拳头急急离去。 叶碧桐则不顾身后丫鬟的哭喊,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这个时候,她得陪着战缨。 不远处,躲在花丛后的李庭芝却渐渐露出头来,同时露出的还有一个恶毒的笑容。 战缨!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见到母亲,战缨就想哭,可还没开始就被瞪了回去。 “缨儿!想想你的爹爹!” 战夫人柔弱的身子翠竹般挺直,向来带笑的眸子却射出道道厉芒。 战缨心下大恸,可还是含泪点头。 她的父亲战玉城是昭国最厉害的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每次出征总是大笑着作别母亲。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理当为国为民征伐四方。即便最后马革裹尸,也是快事一桩,你们当以此为荣不得悲切!” 她敬佩父亲,继承了他的一身血骨。 可母亲却日日告诫,即是女子便该温婉贤淑相夫教子,只做女子该做的事,而不能舞刀弄剑沾染半点血腥云云。 她不忍拂逆母亲,便收了习武的心思,将自己养成了一个令母亲自豪的大家闺秀,不仅饱读诗书精通书画,甚至就连琴技歌舞也都是贵女中拔尖的,她名动京师的美名便是由此而来。 “战夫人!咱们该上路……” 孙指挥阴阳怪气的声音惊醒了战缨,她猛然抬眸,惊恐望去。 “不用急!我会让你们如愿的!” 战夫人却不待孙指挥说完,冷笑一声后看向战缨。 “缨儿,记住母亲的话!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 第3章 丑奴,你们也要 战缨大骇,不顾一切地挣脱抓着她的羽林卫,可她离母亲太远了,终究还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撞上了旁边的柱子。 血,又一次狰狞起来。 流下了母亲的额头,也染红了她的美目,她扑过去抱着母亲,惊慌失措地大声哭喊。 “缨儿……莫怕!母亲和爹……爹会在天上护……着你的!” 母亲冲她柔柔一笑便垂下了头。 她的心,似也跟着死了。 她忽然大叫一声,眼前一黑栽倒在了母亲身上。 “不识好歹的蠢夫人!竟不知此上路非彼上路!” 那孙指挥皱着眉头骂骂咧咧,这下可麻烦了,摄政王的旨意是要女眷为奴,这个女眷当然也包括战夫人。 可如今她……罢了!不管怎样还有个战缨在,可不能再出什么纰漏了,当下便令人架着昏迷的战缨,连同一众丫鬟押往教坊司。 “战缨——” 被拦在厅外的叶碧桐惊骇过后,急得跳脚,跟过来的丫鬟则是拼命地拦着她,经过她身侧的孙指挥,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叶碧桐身子一震,顿时噤如寒蝉,连泪也忘了流,这些刽子手,太狠太怕了! 她,惹不起! 可是……战缨呢?怎么办?怎么办啊……最后还是丫鬟提醒了她。 “小姐!您可以找老爷啊!他可是堂堂礼部侍郎呢!” “唉!看我糊涂的!我怎么能把爹爹忘了呢?他肯定能救战缨!咱们这就回府!” 最后看了眼战缨,叶碧桐拖着丫鬟跑走了,战缨则是被吵醒的,也是被喊醒的。 京师百姓早听说了战王府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一早就来贺喜的人,竟将战王府外围得水泄不通,所以押着她的孙指挥一行人刚出府外,就被百姓们堵了个严严实实。 整个大昭国,若说谁最得人心,当仁不让就是鼎鼎有名的战王爷,他除了对先皇救驾有功外,更是老百姓的守护神,要说他会投敌叛国,那是打死也无人相信的,只不过他们敢怒不敢言而已。 孙指挥气得七窍冒烟,却是半步也前进不得,在伤了数人依旧无果后,只好派人去禀报摄政王。 战缨却是激动得泣不成声,一介百姓都知爹爹忠勇,可恨那狗皇帝……有朝一日,她定要杀了他报此血海深仇,便是为此忤逆了母亲,她也顾不得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紧接着,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喝。 “摄政王有令!无干人等速速离去!否则当场斩杀!当场斩杀!” 无耻! 战缨咬牙切齿,赶紧劝身边的百姓离去,她不能连累他们,任何一个都不行,如今爹爹已去,守护他们她做不到,不连累却是必须的。 否则,她良心难安。 人群中有人喊有人骂,更有人连声哀嚎,应该是被挤到了伤到了,他们被越来越多的士兵驱赶,一路跌跌撞撞地哭嚎而去。 战缨的泪,再度落下。 百姓是善良的,却也是最无助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十倍百倍地予以回报,哪怕这份回报很廉价,但肯定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 “小姐!你要保重啊……” 春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刚传来,就被押着的羽林卫赏了一耳刮子。 “闭嘴吧!都要去教坊司了,还不安生点!” “你再打她一下试试!” 战缨气急,不顾被绳子勒得生疼的手,夺过旁边羽林卫的佩刀横在颈上。 她在赌,赌他们不敢要了她的命,要不然在府里就该动手的,根本就不会容她活到现在。 果不其然,那孙指挥当即就喝斥了打春儿的羽林卫,并皮笑肉不笑地向她看来。 “战大小姐,您这皮薄肉嫩的,可不经伤啊!还不赶紧把刀放下!” “不放又如何?” 战缨步步紧逼,美目却越过孙指挥瞟向左右两侧,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逃跑机会。 可惜在扫到春儿等丫鬟时,她气馁了,她不能害了她们,她们一样需要她这个小姐的守护。 “我劝你还是放下吧!要是不小心伤着了那张小脸,可就连个上等奴婢也做不成了!” 孙指挥依旧不死心地劝着,说实话,这战玉城的女儿倒的确是个美人,他是越看越喜欢了,看来以后得求求摄政王,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赏了自己呢! 谁知战缨却将手腕向上一提,在右脸颊狠狠豁出一条大口子来,然后也不管汩汩流向颈下的血,将刀向地上一掷,看着他扬唇大笑。 “这下我该丑的不能再丑了,你们可还要我这个——奴婢?” “你……你……你真是个疯子!” 孙指挥气极,半天才说出一句囫囵话,然后也不再管战缨,连声喝令手下快点赶路。 春儿心疼地望向战缨,用力扯下一绺儿衣袖想扔给她包扎伤口,可努力了半天仍是徒劳,反倒挨了孙指挥一脚。 “一群不省心的蠢娘们!活该为奴为婢!” 之后,她们就像串串似的,被一根绳子连着,推推攘攘地送去了教坊司。 这教坊司属大内辖制,是为整个内廷教授艺人的所在,这艺人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官妓,但凡有点权势的人,那是想玩就能玩的。 第4章 看在你比我丑的份上 而这艺人的来源,首先便是那些犯了事的官宦女子,其次才是那些被卖到这里的平民女子,所以这里,也比别的地方更藏污纳垢。 战缨她们的到来,让这个本就充满是非的地方,越发乱了起来,而这份乱的萌芽,就生在那些狼一样盯着她们的眼睛里。 不过战缨是不在乎的。 她们所在乎的,无非就是被人抢了风头而已!对于这点,她战缨是不会也不屑做的。如今家破人亡,她所谋求唯有“报仇”一事。 她庆幸自己毁了容,纵然逃不开个“奴”字,却不用像她们一样以色伺人。如此,在没有和白哥哥解除婚约之前,也算勉强能对得起他了。 但可惜她们不是她,所以这麻烦还是找来了。 “战缨——” 一声盛气凌人的大呼,隔着破旧的木门砸了进来。声落人进,一个满头珠翠的绿衣肥白女子在丫鬟的簇拥下,挤进了狭小的柴房。 这是战缨她们的住处,因为被分到了灶房,与之对应的便该住在柴房了。用他们的话说,这叫近水楼台好做饭! 还浸在悲痛中的战缨,懒得计较这些,由着他们安排,只要能与春儿在一处就行。 昨夜难眠,几根粗硬的稻草抵在身下,再加上那些刺鼻的霉味和脸上的痛意,以及深秋的冷意,令她各种难受。 迷迷糊糊间,她知春儿将她的稻草加厚了些,还脱下外衫搭在她的身上,可她就是困得睁不开眼,而且天亮时还起了热。 正坐着靠墙打颤间,便见那肥白的女子捏着帕子掩着鼻子,低头不屑地看着她。 “你就是那个京师第一美女,唤作战缨的那个?” 战缨不语,却示意春儿将她扶起来,她可不会仰视任何一个看不起她的人,直到站起来,她才俯视着矮自己半头的肥白女子,淡淡开了口。 “美女不敢,战缨却是!” “呵!看你这副模样,也离美差着十万八千里,这下她们再也不能说我姚芊芊是最丑的那个了!看在你比我丑的份上,我就暂且放过你。米团儿,咱们走!” 姚芊芊走了,来得声势浩大,走得满心欢喜。春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才抹了把额头的汗。 “小姐!吓死我了!还以为这个胖子是来打咱们的。” 战缨勾下唇,也忍不住哼笑了声,这女子倒是有些意思,不想这个小动作却牵痛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她顿时“嘶嘶”起来。 春儿一见忙过来察看,见那伤口竟比昨日还狰狞,甚至像极了一只丑陋的蜈蚣,由战缨的嘴角斜斜攀爬至她的右眼下,真真是惨不忍睹。 “小姐!你……怎么能对自己这样狠?若是日后与白公子相见,这可如何是好?” 春儿哽咽着,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伤痕。战缨叹息一声,忍痛将春儿搂进怀里,昨日是她的噩梦,何尝又不是所有人的噩梦? 白哥哥满心欢喜等着迎娶自己,可从今后却是要萧郎陌路了。春儿与自己自幼相伴,母亲待她亦如亲生,如今也要跟着受这样的罪。 还有母亲,可怜她顾国顾家顾丈夫,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而自己,竟连让她入土为安都做不到,这样的自己,还算什么为人子女? 思及此,昨日心如刀绞的感觉又来了,泪眼婆娑中,她望着破窗外洒下的斑驳日光,竟如战王府的一幕幕血杀逆光旋转…… 等再有了知觉,耳边传来的却是一声陌生的笑。 “姑娘醒了就好!这下老奴总该对白公子有个交代了!” 透过微眯的眼睑,战缨窥着一张瘦削的脸渐渐变大,然后就是笑着的清秀眉眼。 “你是谁?” “老奴是这里的崔嬷嬷,是白公子托老奴看顾姑娘的。诺!这是他给您的东西!” 崔嬷嬷说着,撩起蓝色的宽大袖笼,从里面拿出一长一短两件物事双手捧上。 战缨挣扎着起身接过,抬眼才见整个屋子窗明几净,虽然陈设简陋,却比那柴房好了不知多少。 而且身上的衣衫也换过了,还是她不喜欢的水蓝色,料子也粗砺得很,春儿的也同样不堪,不过是灰色。 “姑娘不必疑惑,这是教坊司的规制。但凡新人皆是素装,只有那些挂牌或者有客人的才能着彩衣,且还是按赤黄青绿蓝来分等级的。至于这屋子,则是老奴与掌事嬷嬷求来的,您只管安心住着便是!” 崔嬷嬷依旧双手交握,恭谨地笑着。 战缨却忽然瞪大了眼。 “那白哥哥可曾见过我的脸?那他……那我……哎呀……呜呜……” “姑娘!白公子没来,但他派来的人让老奴转告几句话,说他已经亲自安排好了夫人的后事,要你只管好生养着,他会设法救你出去的!” 战缨这才收了泪,朝着崔嬷嬷低了低头。 “有劳崔嬷嬷了!战缨在此谢过!也烦请您代为转达战缨对白哥哥的谢意!” “姑娘不必客气!日后若有需要,只管让春丫头来寻老奴便是。老奴告退!您好生歇着吧!” 崔嬷嬷一走,春儿就凑了过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战缨笑。 “白公子给了小姐何物事,还包裹得严严实实?” “去你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操心起大人的事来!” 战缨嗔笑着,心里却甜丝丝的。 第5章 跳梁小丑太多了 她先打开白色丝帛套里的东西,见是一管白玉笛,当即就拿在手里抚摸了半天,然后才盯着上面的一行隽永小字怔怔出神。 “吾心似月,永无相负!” “小姐!快点啊!还有那个呢?” 春儿看不见字,只见战缨握着管笛子愣怔,忍不住出口催促。 战缨这才将那雕花宝匣打开,却是个散发着香气的碧玉小瓶,瓶下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笺,展开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强者强其心,弱者毁其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美玉无罪,不该有暇。” “小姐!白公子这文绉绉的说的啥意思啊?小姐你……怎么哭了?” 春儿看了半晌不知其意,抬头却见战缨已然红了美目,忍不住也跟着带了哭声。 战缨不语,抿着唇仰起了头,之后却让春儿寻镜子过来,春儿不允,她便要挣扎起趔趄个身子下地,急得春儿跺脚大哭。 “小姐!你到底要干嘛啊?” “我不干嘛,就是想看看这伤口。” 战缨笑得淡然,春儿却哭得愈发厉害了,抽抽噎噎地话也说不利索。 “小姐!你不能看……白公子不会嫌……弃你的!” 战缨继续笑,还轻轻抚上春儿的头。 “傻丫头,去吧!和他无关!这是我的事。即便太丑,我也不会寻短见的。” 春儿在拿眼睛肯定了战缨不是在哄她后,才迟疑地将镜子拿来,甚至在递给战缨时还想突然收回。 幸好战缨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她抿着唇把镜子举高,左右晃了晃头,以便将右侧脸颊看得更清。 春儿提心吊胆地盯着战缨的一举一动,唯恐一个不妨,她便起了不该有的坏心思。 不想战缨却一直安安静静的,最后还要她去弄些吃食,说是饿得慌。 春儿这才想起,这几天竟给战缨喝粥了,如今她醒了,觉得饿也是应当的,看看天色已经近午,忙叮嘱一番去了灶房,只是临走,还特意把镜子揣在怀里带走了。 战缨心疼地笑笑,这就是春儿。 然后她扯下两截里衣,一截写了血书,包了白少卿送来的玉笛和宝匣,用另一截包住放好便躺下等着春儿。 纵然母亲遗言不让报仇,可她怎么能真的就不管不问了呢?更何况,她也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只是白哥哥,怕是今生都要无缘了。 白哥哥!对不起…… 她闭眸喃喃着,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像个孩子似的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一声大吼震醒了她。 “战缨!你的丫鬟快要死了,你都不管吗?” 什么? 战缨失色弹起,浑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跳下床就向外奔去。 窗下的姚芊芊,扬着肥白的脸纳闷地看着跑走的战缨,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个丑货根本就不知道路。 “错了!错了!这边!这边!” 她气得跺脚大吼,并推她的丫鬟米团儿去追,和她胖得不分彼此的米团儿,累得满头大汗才把战缨追回来,战缨却一把拉起她就跑。 “这儿太大了,你带路吧!” 可她跑了几步,满头珠翠就掉了几支,心疼得一路嚷着让米团儿快捡,待到了地方停下来,她已经和披头散发差不多了。 战缨顾不得她,见前面一小楼虽不似灶房,门口却围满了人,还有院里传来的惨叫声,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是春儿的声音! 果然,当她三步并两步地奔进去的时候,便看见春儿正被摁在条凳上打板子,而且臀部早已是血迹斑斑。 “住手!” 那殷红狰狞的血,又一次刺痛了她。 她柳眉高挑,美目射出缕缕寒芒,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被她扫过的人应该都死了。 春儿此时才哭了,她的小姐来了。 行刑的小厮愣了,这女人丑不拉几的,咋这么凶?关键是那气势,竟令他忍不住双腿战栗了。 廊前阶下那些或坐或站,穿红着绿的女子们停下了说笑,眉眼间都是惊讶。唯有中间坐着喝茶的红衣女子,懒懒抬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懒懒翕动红唇。 “哪儿来的丑奴,竟敢来我清乐署闹事?” “你说谁是丑奴?” 战缨不答反问,单薄的衣衫随风猎猎,即便你着红衣又如何,还能比死可怕? 那女子则“咦”了声,侧头看向身后的丫鬟,其中一个忙与之耳语了几句,她这才懒懒起身,咯咯笑着朝战缨打量来。 “哎呀!原来你就是那叛王的千金,过气的京师第一美女啊!不巧颜夕眼拙,真是失敬失敬啊!” “姑娘,她算什么千金?看看那张脸,若是登台,怕是半个铜板儿都换不来吧!” 与她耳语的那丫鬟也趁势讥讽,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大笑声,战缨不怒反笑,俯身搀起春儿轻声细语。 “春儿,咱们走吧!这儿跳梁小丑太多了,看得你家小姐我反胃!” 这下,那颜夕不乐意了,这个丑八怪,竟敢当众奚落她,若是不给点颜色,日后还不得被那些狐媚子笑死,尤其是洛城那个闷骚货。 “你说谁是小丑?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你说你是谁?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安生!” 刚要回击的战缨,被这个陌生却冷冷的声音震慑了一下,果断闭嘴,看向声音的主人。 第6章 你的脸若好不了 只见一个绷着胖脸的黑衣嬷嬷,在几个灰衣嬷嬷的小心护拥下,目不斜视地昂首而来,其后不远处还跟着一身狼狈的姚芊芊。 战缨不禁莞尔,原来这尊大佛是姚芊芊搬来的,就在姚芊芊邀功似地冲她眨眼时,颜夕已弱弱地抽泣上了。 “掌事嬷嬷!不怪我!都是她这个丑……丑女人,让她的丫鬟偷我的点心……” “不是这样的!那点心明明就是你们给了我,却又反过来说是我偷……” 春儿看战缨被诬,便不顾疼痛地对着那掌事嬷嬷跪了下来,谁知话没说几句就被喝止了。 “闭嘴!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春儿吓得一抖,后又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便偷眼看去,却见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给小姐送过东西的崔嬷嬷,当下便暗喜起来,她可是白公子的人,想来定会帮着小姐的。 那掌事嬷嬷早已人精似的,再加崔嬷嬷又是她的得力手下,所以只是冷冷看了战缨一眼,便扔下一句话走了。 “你的脸若好不了,便只能做杂役!” 言外之意,就是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除非你能出类拔萃,这话的意思战缨懂,别人也懂,因此射向她的各种目光便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战缨抿了抿唇,扶起春儿就走,可春儿只勉强走了几步,就满头大汗地再也迈不得分毫。 此时,姚芊芊又走了过来。 “去我那儿吧!我那儿有药!让米团儿背着她!” 对此,战缨只能感激地笑笑,她不喜欢一直说谢谢,而且有些东西也不是几声谢谢就能偿还得了的,比如人情。 所以她会记在心里,慢慢地还。 颜夕却不乐意了,要不是因为姚芊芊搬来了掌事嬷嬷,她也不会在众人前失了面子,所以这个场子她是必须要讨回来的。 “你确定要与本姑娘对着干,肥……鸽?” 肥鸽? 她哪里肥了? 战缨闻声止步,挑起的美目带着一丝怒气扫向颜夕,这女人除了长成个花瓶外,怎么连眼也成了摆设? 谁知就在这时,本来已经走在前面的姚芊芊,却忽然扬着张肥白的脸蹿了回来,并且指着颜夕就骂。 “你再说老娘一句肥鸽?老娘拼了这身肉不要,也要压死你个婊子!” 战缨愕然,随即失笑,原来那“肥鸽”是说姚芊芊的,也怪不得她会炸毛,不过这炸毛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可爱。 颜夕却似吓坏了,竟一下就跳到了丫鬟身后,可接着又气哼哼探出头来。 “你们一个两个的,嘴皮厉害算什么?有本事就和本姑娘比啊,你们敢吗?” “你要比什么?你又会什么?” 战缨不屑勾唇。 “琴棋书画对你这千金来说太容易,咱们就比舞技!而且就选在三日后,那天正好是李尚书的寿宴,你可敢……还是不敢啊?” 颜夕得意地绽开了艳若桃李的脸,她赌得就是,战缨身为战家大小姐的傲气,而且就算战缨赢了,也会被人耻笑,她却会因此名声大噪,所以怎么算都是她赢。 “战大小姐!她就是个骚狐狸,仗着腿长见个男人就搔首弄姿,所以与她比就是……犯贱!您可别……” 姚芊芊扬着肥白的脸,嘴都气歪了,战缨却呵呵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无所谓!污泥不堪,也能开出一池莲!本小姐就如她所愿!三日后尚书府见!” “好!本姑娘就等着……” “等着献丑吧!你个娼客!” 颜夕话未完,姚芊芊已大笑着拉走了战缨,身后传来一些别有意味的吃吃低笑,但战缨知道这回被笑得不是她,而是颜夕。 那些躲在廊前阶下的女子,平日定是受够了颜夕的欺压,却敢怒不敢言,这回难得看她出糗,怎能不借机宣泄一下? 这就是一些弱者的本性,墙倒众人推。 姚芊芊似是猜到了战缨的心思,凑过来得意地挑了挑眉。 “怎么样?可大快你心了?” 战缨笑着点头,竖竖大拇指。 旁边背着春儿的米团儿,也气喘吁吁地赶紧插话。 “对付这种坏人,你就要比她还坏!” 春儿忍不住,趴在米团儿背上笑了起来。 “你这样,岂不是说你家小姐也是坏人,还是大坏人!啊哈……哎哟……” 自知失言的米团儿被姚芊芊瞪了两眼,有气没地儿出,便故意将手挪到了春儿的臀部,然后用力,当下便疼得春儿叫起来。 战缨和姚芊芊相视一笑,这两个丫头,没一个省心的。 之后,一路无言。 战缨因为突逢大变,也无心欣赏这教坊司内的景色,纵然里面楼阁错落有致,花树摇曳曲水生波,于她也是一样的乏味。 姚芊芊的住处倒也不远,约摸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这是座带东西厢房的小院,一色的青砖朱窗,一色的琉璃珠帘。 屋内陈设,也是古色古香的正经样儿,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姚芊芊的床,所有床饰,竟然都不似出自中原。 “我夜里认床,所以只好按着旧时的样子做了一套。” 姚芊芊见战缨盯着她的床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战缨笑笑,转身去看春儿。 此刻,米团儿已经将春儿安置在了隔壁房间,正喘着气儿指挥人给她上药。 春儿直呼“轻点儿!轻点儿!” 第7章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战缨看得一阵心疼,抬脚就想去亲自照料,却被姚芊芊拦了下来。 “战大小姐不必忧心,米团儿会处理好的!” “如此……也好!你们主仆真是古道热肠之人!” 见姚芊芊一脸恳切,战缨也不好再坚持,就随她回去了,之后两人便各捧着盏茶相对而坐。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分鲁莽楞头劲儿?映在战缨眼里的,分明就是一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 不过,战缨也不是话多的人。有些事,自己心知肚明就好。倒是姚芊芊,有些忍不住先开了口。 “姐姐……芊芊想如此唤你,可否?” 见战缨点头,她才又继续道。 “姐姐一定心有不解吧?不解芊芊为何人前人后两个样?” 战缨抿了口茶,示意她继续。 姚芊芊却忽然红了眼,甚至还有些哽咽起来。 “姐姐刚来不知道,其实这里就是个活地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芊芊若不是故意吃肥故意装楞,根本就保不住清白也活不到……今天!” “那……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难道也是……” 战缨揣着一丝小心问道,即便姚芊芊对她如此坦白,她也不敢太过轻信。毕竟,她如今可是罪臣之后,换成一般人躲还来不及,怎会这般掏心掏肺? 可姚芊芊仍然点了头,这个举动,让战缨蹭地就站了起来,姚芊芊则又抹起了泪。 “是,芊芊同姐姐一样,也是罪臣之后,芊芊的父亲曾是西疆大吏……自从听说姐姐宁愿自毁容颜,也不愿来这教坊司,芊芊就知姐姐和芊芊是一样的人。 所以芊芊才敢壮着胆子,和姐姐说这掏心窝子的话,只愿姐姐能不嫌弃,能与芊芊在这活地狱相互扶持彼此照应,如此芊芊即便是死,也断不会背叛姐姐的……” 姚芊芊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竟然抓着战缨的手,不能自已地抖起来。 “姐姐你会答应的,是吗?芊芊在这儿好孤独啊!” 看姚芊芊这样,战缨也很心痛。 都说同病相怜,她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感觉,反正就是没法拒绝,何况她本就欠了姚芊芊的情。心软这一点,她像极了她的母亲。不欠人情,却随了她的父亲。 姚芊芊见战缨答应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扑过来搂着她撒娇。那块头儿,差点没把她压死。 就在这时,几声“咕咕”传来,二人一起抬头。半晌,战缨才有些尴尬地捂着肚子笑了,然后姚芊芊也笑了。 “原是姐姐饿了,你等着!芊芊这儿有的是好吃的。” 说话间,姚芊芊就从柜子里捧了一大堆吃食出来。战缨拿起一块梨花酥咬了口,才边吃边笑起来。 “你果然不凡!寻常姑娘家柜子里都是好看的衣物,只有你,藏的都是吃食!” “姐姐竟敢取笑我!看我如何罚你!” 姚芊芊不待战缨反应过来,就朝她腋下挠去,从小就怕挠痒痒的战缨,也因此有了出事以来的第一声笑,加上姚芊芊的大嗓门,一时间这欢笑声竟传出了好远好远。 隔壁的米团儿听了,立马揉着红了的眼咧了咧嘴。自从老爷获罪,小姐便逼着自己,也逼着她一起吃吃吃,直到两人都变成了讨人厌的大胖子。而小姐,也没有真正开心过一天,更别说像这样笑了。 所以不管这战大小姐日后怎样,现下她都得好好待人家了,当然,也包括这个春儿。 已经快睡着的春儿,突然觉得有人靠近,睁眼就对上了米团儿那张大饼脸,还有温柔得不像她的声音的声音。 “小春儿快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啊——” 毛骨悚然间,春儿一急就不由大叫起来,可在战缨和姚芊芊跑来后,她却听见了米团儿弱弱的嘟囔。 “我只不过靠得近了点嘛——” 战缨顿觉好气又好笑,之后因为春儿伤重不易移动,便同她一道留了下来。 次日,几人刚用过早膳,崔嬷嬷就令人来寻战缨,她跟着来人一路到了教坊司门口,却见白少卿正在那儿踱来踱去,还不时朝司里张望。 她下意识地迎了几步,一丝凉风吹过,让她突然就想到了她的脸。 不行!她不能面对他! 哪怕他不嫌弃,可是她在乎! 何况有时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承诺代替不了感觉,心也辖制不了眼睛。 而且自己这屈辱的身份,为妻不能为妾不堪,就算一切如愿,可是人心呢?人言呢?他受得了,大相国受得了吗? 不!不!绝对不行…… 想到此,她回身便跑。 一路跌跌撞撞,泪水滂沱,也不敢哭出声。 领她出来的那人,乍然看到此情形,顿时就愣住了。这丑女,咋回事啊?看看外面,白少卿还在踱步,只好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咦!我让你找的人呢?难道崔嬷嬷没告诉你?还是她身子没好?或是出了什么事情?” 眼尖的白少卿,等不得来人开口,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来人张了张口,似是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忙反身指着里面。 “战……战大小姐,刚刚……哭着跑了,也不知道咋回事!” “哭了?跑了?” 白少卿皱着眉头,也不用来人回答,抬脚就要进教坊司的门。 不料身后却出来一个人,而且还胆大地拦在了他的面前,他恼怒抬头,却见大管家白仲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 “大少爷!请回府!” 第8章 休了她 “我要是说不呢?” “这恐怕由不得您!大少爷,得罪了!” 白仲躬身后退一步,挥了挥手,四五个护院就缓步包抄过来。 白少卿气得脸色骤变,正不知如何脱身的时候,从教坊司里奔出一个胖姑娘来。 人还没到,声音先扔了过来。 “白公子!谁是白公子?” 众人一愣,白少卿连忙趁机上前。 “我是!可是战缨出了啥事?” 姚芊芊气喘吁吁地拍了拍胸口,待气喘匀了点,才递上一个包裹。 “姐姐好着呢!这是她让我给你送来的。好了,东西送到,我走了!” 白少卿欢喜地接过来,刚想打开又觉得不妥,便揣进了怀里,抬头再想嘱咐点什么,却见那胖姑娘已没了影儿,不由便恼起自己高兴过了头,竟忘了该说的话。 “大少爷!这下该走了吧?” 白仲再次催促。 白少卿最后望了眼教坊司,极不情愿地登上了马车,可摸见怀里的包裹时,又忍不住漾出了一丝笑意。 这次虽然没有见着缨儿,但也不算白跑一趟,好歹她还给了他个念想,谁知打开包裹的刹那,他却从头凉到了脚。 原来那包裹裹着的,除了他送出的玉笛和玉容膏,还有一封血书,一封要他休了她的血书! 她这是有多绝望,才会这般决绝,才要与他断情绝爱? 不,他绝不允许! 这不仅是被人诟病薄情的问题,更是他舍不下的情份!他们青梅竹马,早已心属彼此,怎能中途离弃? 窗外的喧嚣,他听不见。眼前回放的,都是以前的一幕幕。 世人皆知战大小姐,如何美丽端庄,如何多才多艺,但只有他见过真正的她,那样狡黠、那样无畏、那样娇憨的她,才是他真真正正割舍不下的…… “大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白仲平淡无波的声音飘了进来。 白少卿用力闭了闭星眸,将手里的东西放进怀里,手执玉笛下了车,白仲恭敬地侯在边上,待他进了府,才让跟着的人散了。 相府书房。 偌大的太师椅空着,两鬓斑白的大相国白皓天负手站在窗前,宛如一尊雕像,动也不动。 可在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时,他却猛地转过身来,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黄白面皮拉得老长。 “关了几天,都不知道长记性?你知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 “知道!可我却不能背弃她!” 避开白皓天的逼视,白少卿倔强地立在门口,袖中大手紧紧地撑着身后的门板。 “你不要逼我!我不想对她动手!”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孩儿啊!父亲!你明知战伯伯是冤枉的,缨儿也是无辜……” “不是父亲不容,而是世人、是世族容不得!他们不仅会戳穿你的脊梁骨,还会把你踩在烂泥里…… 而这样的你,还担负得起你的身份你的责任吗?莫要忘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咳……咳咳……” 许是气过了头,白皓天说话又快又急,刚说完就咳个不住。 看着这样的他,白少卿忽然就觉得多了种负罪感,让他这样的老人,独力对抗摄政王,撑着整个朝堂,也真是难为他了。 因此便缓和了神色,上前替他锤背,待他稍微好些,又将他扶到太师椅上慢慢坐下。 “放手吧!万一被摄政王拿了把柄,或是露出什么端倪……” 坐下的白皓天,有些颓然地望着白少卿。 “我会小心的,更不会连累你!” 白少卿依旧有些置气地说道,他总是如此,一旦自己不听劝,便会来这一招。 可偏偏还不能怎么样,因为他是他的养父,只此一点,他便不能太过忤逆,否则就是天理不容。 “好!好!算你有大能耐!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会寻一门好亲事作为你的助力!即便最后是用我的这副残躯垫底……” 白皓天又急了,甚至还拍了书案。 白少卿无语,喉结却上上下下滚动半晌,之后拔脚就走,可在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回头。 “你……你这样又置武柘于何地?将来,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那是他一个臣子该尽的责任……我会送他去军营!值此社稷危亡之际,百无一用是书生!” 白皓天又开始咳嗽了,无华的老脸憋得通红。 白少卿不忍之余则觉得好笑,当初自己也要同白武柘一道习武,他却说刀剑无眼,如今这般说辞又是为甚? 可想起那封血书,觉得与战缨的事或许可以先放放,所以便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不用太忧心,孩儿会好好掂量的。” “退下吧!让白仲进来!” 白皓天心知他这是缓兵之计,却也懒得计较了。知子莫若父,反正各行其事罢了。他有些疲惫地挥挥手,放白少卿走了。 白少卿回房后,又掏出血书看了看,才找了个暗格放进去,然后换过衣服便出了门。 他要找个人商量一下。 这边,战缨还在抹泪,姚芊芊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姐姐!东西送到了!那个白公子很高兴!” 战缨愕然。 高兴? 旋即荡起一抹苦笑。 罢了!事已至此,随他高不高兴吧!反正日后要两不见了。 第9章 都不带耳朵的吗 可转头又莫名地找起了理由,也许白哥哥,只是单纯拿到她的东西高兴罢了,若是知道里面的内容,定然还是会难过的…… “姐姐!你怎么啦?怎么也不理我?” 姚芊芊见战缨半晌不说话,脸色还忽喜忽悲的,不由着急起来。 战缨这才回过神来,投以宽慰一笑。 “那就好!” 姚芊芊扬着肥白的脸,拍着胸口夸张地抚了抚,战缨被逗笑了,心里却也同时涌起一股悲凉。 为她,也为姚芊芊。 短短几月,这地方就让姚芊芊变成这般模样,若不说,谁能想到她也曾是名门闺秀? 那自己呢? 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丑的不能再丑的丑奴,还是任人践踏的杂役? 不!她不能再这样颓废难过下去了! 她还有大仇未报! …… 就在这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喝传来。 “战缨!王嬷嬷宣你!” 战缨不知王嬷嬷何人,淡然起身。 姚芊芊却有些急了,一脸惶恐跟上。 “姐姐!你可得小心!这王嬷嬷可是出了名的狠辣苛刻,但凡到了她那儿的新人,拿不出点像样的东西,便只有认栽的份儿!” “哦——,这般厉害?没事,姐姐记下了!” 拍了拍姚芊芊肥厚的肩,战缨笑笑跟上来人,那是个瘦不拉几的小丫鬟,却份量不足,派头不小。 见战缨竟敢与她并肩而行,立马横眉竖眼地撞开战缨,大步跨到了前面,同时嘴里还嘟嘟囔囔。 “就这么个没眼力劲儿的丑东西,还要我走一趟!真是倒霉!” 倒霉? 后面的战缨美目一眯,几步便越过了她,却在她愤愤望来时,将面上轻纱猛地撩起。 那小丫鬟不妨,登时吓得大叫起来,并且一个趔趄就跌在地上,战缨却故作惊讶地看着她。 “小姐姐可是捡着了个大元宝?” “……啊!不不!你别过来!” 那小丫鬟惊恐地连连摇头,战缨偏又凑到她的面前笑了。 “眼睛不好,就看清了再说!免得惹了不该惹的,夜里……鬼上身!” 小丫鬟越发害怕,双手遮着脸头都不敢抬了,战缨已呵呵一笑,绕过她径自往前去了。 她们去的是教坊司的教演署,也就是教授才艺的地方,同时这个署也负责考究新人的才艺,只要是新来的,必先过这一关。 如果能过了这一关,即便容貌差些,也无须做太低等的杂役。当然,特别丑的除外。那是看也不用看,直接踢去做贱奴的,比如劈柴刷恭桶之类的。 所以,那个小丫鬟才敢对战缨那般态度。只是她想不通,既然都已经丑得这样了,王嬷嬷为何还让她叫来? 战缨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女子侯在廊下了,而且个个涂脂抹粉,还不时翘首弄姿地作出一些妖媚之态。她看得恶心,扫了一眼便去打量这教演署。 这是一座两进三层的庭院,院内花香馥郁,假山飞泉。楼上雕花轩窗,朱色的外墙处处彩绘。唯有几根立柱,呈青色,上面盘着几条张牙舞爪的飞龙。 她们此刻的所在,是一楼的教演大厅,厅内正传出一些丝竹声,应该是有人在表演。 领她来的小丫鬟已经不见了,她也懒得寻,反正寻见了也没什么好事,所以她就靠在一侧的柱子上,眯着眼望天。 天是静的,除了无边无际的蓝,连一丝云的影子都找不见,只有不知哪里来的风,不时灌进她微张的衣领里,凉嗖嗖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嬷嬷正四处张望着。 在目光交汇的刹那,她明显看到那人的眸子缩了几缩,可等走近,那人刻薄的脸上已是一副嫌弃加不耐的神情。 “喊你几次了?都不带耳朵的吗?” 四下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战缨故作听不见,但已知道她面对的是谁了,所以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见过王嬷嬷!” 那王嬷嬷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大厅。 她跟进去以后,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有一些被隔成小间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些小间互不干扰,可以同时进行几人的测评。 “才艺?” 王嬷嬷刚进去一间小间,就冷冰冰地问道。 战缨略一犹豫,干脆作答。 “没有!” “才艺?” 王嬷嬷似是没有听见,再一次发问,而且还加重了语气。 “真没有!” 战缨也提高了嗓门。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做奴,尤其是颜夕那样的奴,那就死装到底。杂役不可怕,顶多就是累些苦些。 王嬷嬷却忽然连声冷笑起来。 “你以为你战大小姐划伤了脸,隐藏了才艺,就没有男人要嫖你了吗?你错了!他们才不在乎这些,他们要的是嫖了你战大小姐的名声!名声你知不知道?” “……” 战缨愣住了。 “还有你父亲的政敌死敌,他们也在等着!等着嫖他们仇人的女儿!到时候,他们所有的怒气怨气都会发泄在你的身上!你……可做好了承受的准……” “不……不要再说了——” 双手抱头的战缨,痛苦地咬着唇后退再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地沿着身后的墙,慢慢滑坐在地,她的身子颤个不停,心也似被活生生撕扯着。 第10章 你以为还有命活着 “母亲啊!若是您知道会是这样的苟活,您还会要缨儿好好活下去吗?您应该把缨儿带走啊……” 战缨的声声低咽似是感染了王嬷嬷,她的刻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怜惜,只是转瞬即逝,然后她的刻薄话又来了。 “你无须这般哭脸!你的泪水感动不了谁!也改变不了什么!其实你选或不选也无多大分别,反正这里从上到下都是妓子,所谓分工级别不同,也就是嫖客的身份迥异罢了!” 战缨登时忘了哭,绝望地看向王嬷嬷。 “看什么看!除非你能离开这里!” 王嬷嬷白了战缨一眼,自顾离开。 等战缨出来,原先侯着的那些女子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见了她,皆投以不屑的一瞥。 她懒得计较,出了教演署便向姚芊芊处行去。王嬷嬷的话,让她不知所措起来,心更是如一团乱麻纠着。 以前有母亲宠着,有父亲护着,自是可以肆意自己的悲喜,无须事事周全,可如今,什么都得靠自己了。 但这些苦,她只能藏在心里,无人可诉,也不能去诉,即便是她的白哥哥,也不能。因为她不喜,而且也不想牵连他。 此时的白少卿,正与一人僵持着。 那人一身明黄色的衣袍,袍间飞龙昂首祥云缭绕,镶金嵌玉的腰带,紧紧束着颀长俊雅的身躯。 唯有那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颌与薄唇,剩下的便都罩在一副金龙面具之下了。 偌大的房间内,厚重的龙案占去了小半儿,两人就隔着半人高的一摞奏章,一站一坐。 空气似乎正一点点稀薄着,让人喘不上气来,旁侧龙嘴里的沙漏,是此时唯一的声音。 最后,还是坐着的白少卿先缓和下来,可出口的话,责备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情感。 “我只是想与你商量下,拿个对策出来,你却动这般肝火,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清楚你的隐忍退让,只会让他更肆无忌惮?今日是战王,那明日呢?” 那人不语,却一拳擂在龙案上,飞龙图案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白少卿继续。 “西门博!你可以继续荒唐继续装,但所有的烂摊子,以后就自己兜着吧!” “你……不就是因为个女人吗?她有什么好,要你这般不计后果地顶撞朕?若不是朕的身体……你以为你还有命活着?” 西门博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对着白少卿咆哮起来。他是大昭国的皇上啊!可人人都想骑在他的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呵呵!心里话终于说出来了!” 白少卿骤然长身而起,逼视着西门博字字掷地有声,随即却又肆意大笑。 “你以为我稀罕啊?若不是被逼,若不是所谓的责任……我早就马放南山,恣意人生了!更不会来求你!” 说完,转身便走。心里却在想,若是救不了缨儿,那便鱼死网破。 西门博沉默,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终是在白少卿开门前哼了声。 “朕替你护她便是!但你,也要收回刚才的话!” “成交!” 白少卿依旧头也不回,只举了举拳头。 直到门“啪”的一声合上,西门博才跌坐在龙椅上,疲惫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赫然就是那日去战府的紫衣人。 门,再一次打开。 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皇上!太皇太后赐下的糕点,说是让您务必尝……” “尝什么尝?亲生的儿子都不管,却来日日照拂朕这个孙子?她究竟想干什么?” 西门博的怒火再次喷发,一把就将龙案上半人高的奏章扫落在地。 “还有这些东西,既然都已经批了,还不如把那玺印也一并盖了!” 小太监吓得匍匐在地,大气儿都不敢出。 “滚!让韩风进来!” 小太监一听,连忙爬起来倒退了出去。 当门外的阳光慢慢洒进来的时候,一个精瘦的太监影子,也缓缓映进了西门博的眼里。 “皇上!” 来人便是韩风,一个五官寻常却令人看着舒服的太监。 西门博是他一手带大的,因此进来只是简单行了礼,便弯腰去捡掉落的奏章。待到摆放整齐,才不慌不忙地斟了茶放到西门博的面前。 “皇上,喝口茶吧!” 西门博不动,却揉着眉心问了句。 “你在教坊司该有熟识的人吧??” “……有,皇上为何问起?” 韩风犹豫间,眼前闪过一人的脸,却是教坊司的掌事嬷嬷。 她是他的大小姐,他是她府上的家生子。他们早已心许对方,却因她父亲犯事落得劳燕分飞。之后她入了教坊司,他也做了太监,从此二人便在这深宫中相依为命苟活至今。 “那战大小姐就劳烦你了!” 西门博话才落,韩风已愕然地张大了嘴。 “这战家大小姐,不是已经自毁容貌了吗?还有谁会打她的主意?还是皇上您……” 西门博却不耐地将寒眸扫来。 韩风这才讪讪退下,出了大殿又忍不住一声长叹。奴才终究是奴才,他的好心也未必就能得到好报。可对皇上,他愿意忍受也甘之如饴。 …… 第11章 摄政王 这日晨起,战缨刚收拾停当,便被姚芊芊拉到教坊司门口,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车上除了她们两个,还有王嬷嬷和姚芊芊。 王嬷嬷瞪了她半晌,自袖笼里掏出一物,劈面甩过来。 “就这副尊容,还敢大大咧咧地上车?我看颜夕不用比,也是你输!” 战缨愕然,原来是她忘了戴面纱,可王嬷嬷怎么会知道她与颜夕的事,颜夕却妖媚地笑了。 “人家可是战大小姐!之前无数宫宴都游刃有余,还会怕一个兵部尚书的寻常寿宴?” “姐姐如何?不需要你置喙!” 姚芊芊捡起掉在车上的白色物事,替战缨蒙在面上,竟也是一面轻纱。 “姐姐,遮着便遮着吧!省心!” “也好!本就不想与某些腌臜东西面对面!如此还得多谢王嬷嬷了!” 战缨美目含笑,望向王嬷嬷。 王嬷嬷却冷哼着撇转了头,颜夕也忽然恼羞成怒,艳若桃李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谁腌臜?你说谁是腌臜东西?” “都闭嘴吧!说是姑娘家,就没见一个矜持的!” 一声拍在膝盖上的脆响,吓得她们都禁了声,王嬷嬷却似还不解气,又接着来了一下。 “若是谁不想活,一会儿尽可放肆,只是莫怪老奴到时落井下石就是了!” 这下,车里是彻底安静了。 直到走过喧嚣的街头下了车,都无人再说一句话,不过那李尚书府落在战缨眼里,的确是寻常官邸无疑。 不大的院落放眼可见,青砖砌就的门楼灰不溜秋,唯有黑漆门上的兽头环与“李府”的鎏金匾额还算有点气派。 府前已经稀稀拉拉停了些许华车,一个精瘦男子立在青石阶上满脸堆笑,将陆续前来的客人迎进府中,可一见王嬷嬷,他就厉声训斥起来。 “你们这些教坊司的人,怎么架子比摄政王还大?老爷都催几次了!还不里面侍候着去!” “是是!赵管事!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这就带她们向李尚书请罪去!” 一脸谄笑的王嬷嬷说完,扭头拽了战缨就走,还趁着无人注意厉叱了一句。 “待会儿记得收敛些! 战缨默然,算是应了。 其实不用王嬷嬷提醒,她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只须敛了一身风华,静静端坐着便可。 王嬷嬷这才松了手,自去前面走着,姚芊芊却又过来挽住了她,感觉到手心的微热,她笑着握得更紧了些。 有个妹妹真好。 正想着,就听一声娇滴滴的美人腔传来。 “颜夕拜见王爷!” 循声望去,却是已到厅前,颜夕正粉颈低垂地对着一个男人见礼,与此同时,王嬷嬷的低语也到耳边。 “他便是大昭摄政王、皇上的皇叔西门霸!只是他虽称皇叔,却比皇上才大了十个春秋,眼下正值而立之年,你若想翻身,或可借力于他。” 见王嬷嬷这般认真,战缨不由便用心端看起来,谁知细看之下,就连她也有些汗颜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竟比女子还俊俏,偏偏却没有半点阴柔之气。 只见他面白过耳,天庭饱满下颌略尖,墨眉及鬓凤眸斜挑,鼻似悬胆红唇丰艳,尤其是那双凤眸,看似多情实则狡诈易怒。 再加上那完美的身形,久执权柄的上位者气势,只怕古时的潘安宋玉也不及他十分之一。 可要她如颜夕那般讨好,她却是做不到的,即便是为了王嬷嬷所说的借力。 他似刚从身后大厅出来,妖孽的脸上还带着隐隐怒气,大红袍袖翻飞处,一股兰麝香扑面而至。 “王爷……” 颜夕又千娇百媚地唤了一声。 这回西门霸倒是听见了,却是只斜了一眼,就挑眉瞪向身后追来的中年胖男子。 “李尚书!她是谁?” “回禀王爷!她便是教坊司的头牌颜夕姑娘!之前微臣有幸在您府上见过,您还赞她舞姿天下无双,故而特意请来搏您一笑。” 李尚书弓腰塌肚地谄笑着。 西门霸冷哼一声,凤眸却越过颜夕,落在战缨身上。 这个蓝衣女子,衣着寻常气度却不凡,特别是那双薄皮大眼的美目,对上他竟然不闪不避,甚至还想看穿他。 有意思! 可惜任他再看,斜挑的凤眸也透不过那层轻纱去,不过那轻纱下隐约的樱唇,倒是半遮半掩地令人想入非非。 等不到西门霸的反应,李尚书才发现了战缨,忙将话头引到她身上来。 “王嬷嬷,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吧?怎么见了王爷都不取下面纱?” 此时,王嬷嬷早已拉着战缨福身见礼。见李尚书如此问,忙替战缨作答。 “她是……战缨,因容颜有损怕惊了贵人们,故而遮面,还望尚书大人恕罪!” “战缨?又损了面!如此说来便是战玉城的女儿喽!难怪只这双眼,便勾了本王的魂儿!” 西门霸不顾已然跪下告罪的李尚书,挑眉一声肆笑,走到战缨身前,伸出二指托起了她的下颌左右端看,凤眸里却是一片复杂不明之色。 战玉城的女儿果真不同常人,她竟敢毁去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美貌,也敢无视于他的威压。 或许他该斩草除根了。 可指尖的触感却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亦或许让她躺在他的身下更好。 第12章 你们也不过尔尔 战缨心下着恼,侧头避开并急速俯身施礼。 “战缨见过王爷!” “哎哟……” 一直未敢起身的颜夕,艳若桃李的脸早已羞窘至极,此刻又见西门霸一门心思都到了战缨身上,登时惊呼一声假装跌下。 不过她也真不亏是舞者出身,就连跌倒这种狼狈不堪的事,都能跌得似风中落花般我见犹怜。 而西门霸也真的如她所愿,飞身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兰麝香入脑,她越发娇软,贪恋地向西门霸怀里拱去。 “王爷!请入席吧!” 李尚书见此,登时满脸堆笑,却也在心里骂骂咧咧,那个孽女真是辱没李家门楣,连个妓子都不如。 西门霸临去前,冲着战缨妖孽地勾了勾红唇,希望这个女人将来是承欢在他的身下,而不是死在他的手里。 已是风月老手的颜夕,一见西门霸的神情,就气得嘴都歪了,可在他凤眸垂下时,又千娇百媚地笑了,谁知下一刻就被丢了,若不是她反应快,只怕真要跌倒地上了。 丝竹声起,战缨才看到席面就开在不远的空地上。除了一眼可见的高台,那儿已坐了不少人,还有些年轻男女从旁侧的花径转出来,为首的女子咯咯笑着,却是李庭芝,而且叶碧桐也在其中。 大惊之下,她忙掩紧面纱侧向一边。 也是此时,她才想起李庭芝的父亲是个尚书,如今看来,当是刚才的那个李尚书无疑了,谁知王嬷嬷忽然拽了她就走。 “事已至此,逃也无用!今日老奴就让你看清一切!” “王嬷嬷!我不能!今日有太多的人都认识我……” 她边说边向后退,一双美目里都是哀求之意,王嬷嬷却更恼,甚至斥责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她们认识的都是以前的你!现在的你,又与她们何干?但你还是战缨!若你都看不起自己,不愿走到人前,就别怪人家不把你当人!” 她绝望得勾下头去,一张唇瓣由抿到咬,直到舌尖有血腥味泛起,她才忽然挺直了身子。 母亲一再要她好好活下去,便是怕她无法面对世人吧!那她便不能愧对母亲,更何况还有父亲的铮铮血骨延续! 然而那些人已听见了,纷纷指着她矜持地笑了起来。 “战缨啊?她戴着面纱,肯定就是那个自毁容颜的战大小姐了!” “就是就是!也不知待会儿她会表演什么?之前宫宴上,她可是不屑与我等比试呢!” 而李庭芝更是不屑。 “呵呵!战大小姐,那是以前,现在谁还敢这般叫她?叶碧桐你敢吗?” 叶碧桐愣愣盯着战缨,死死忍着两眼泪,她不敢上前。那日从战王府回去,父亲非但不救战缨,还把她斥责一顿关了起来,今日也只是带她来应酬而已。 战缨也独独盯着叶碧桐半晌,才冷笑着走过来。 就在数日前的及笄礼上,她们还极尽能事地讨好她,甚至她都不曾记得她们的名字。可如今却是这副嘴脸,真是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啊! 李庭芝不必说,她本就不喜,可叶碧桐与她交好,又在那日不顾一切地护她,谁知到头来也是如此! “无论我是不是战大小姐,都是如假包换的战缨!昔日歌舞为高雅,今朝便是卑贱了吗?为何相同的人相同的事,在你们看来却是如此的不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看来你们也不过尔尔!” “……战缨!对不起!我……我……” 叶碧桐终于受不住了,呐呐着哭了起来,可战缨已擦过她上了中间的高台。 “颜夕!你不是要与我比舞吗?那就我先来!到时还请诸位评个高下!” 众人皆愣。 就连懒懒喝酒的西门霸,也挑眉斜眸地望了过来。刚才的那场闹剧,他不是没有看见,只是这些女人的戏码,他向来厌之恶之,自然也就不想理会。 姚芊芊一见战缨上来,早扬着肥白的脸坐到了琴台旁,她就知道她的姐姐是最棒的。 战缨心头一暖,冲她笑笑。 “芊芊稍等!姐姐换身舞衣。” 姚芊芊点头,颜夕却不屑地哼了声。 “换吧换吧!本姑娘看你能跳出什么花样来!” 战缨懒得理她,换了身白色长袖舞衣便走了出来。 她本身姿修长,如今纤纤腰肢更似不盈一握,就在众人齐齐望来时,她已随着姚芊芊的琴声飞舞起来。 那扬举的舞袖或如波回,或如云动或如烟起,飘曳的长裾行曲的腰肢,让所有人都看呆了,原来这才是飘若浮云,翩若惊鸿的长袖舞啊! 与此同时,一道低低的吟唱也从她的唇边溢出,虽不甚清脆,却带着种砥砺人心的力量,令人闻之涕下。 “从别后,忆相逢,犹恐相逢是梦中。万千心事不得语,脉脉化作月辉同。 旧雕梁,新画栋,不过是河西河东。去岁堂前双飞燕,归来可识旧阿翁?”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登台,往事历历在目,她要以此铭记以往的一切,然后将其彻底尘封。 从此,她将不再是战大小姐! 所以这是一曲悲情的祭奠,也是一曲隐晦的战歌! 姚芊芊哭了,琴声也戛然而止。 可就在这时,一阵如泣如诉的笛声却由远及近而来,那笛声是如此地熟悉,以至于战缨都忍不住潸然泪下了,所幸有轻纱遮着,她可以任性地哭着看她的白哥哥。 他是听到她的心声了吗? 所以,才来与她作别…… 第13章 情何以堪 渐行渐近的白少卿,依旧横笛倾诉着满腔心事,星眸里只有高台上那个不停舞动的清瘦人儿。 他一向不喜这些官场应酬,可今日父亲非得逼着他来,没办法只好露个面。谁知竟听见了熟悉的歌声,因此便一路以笛声相和而来。 李庭芝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果然就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哈哈!昔有苏门三大家,今有白氏两父子。你们一个是治国能臣,一个是风流雅士,今日能同时光临寒舍,李某真是荣幸之至啊!” 主位上的李尚书忽然起身迎下,李庭芝也娇羞地上前施礼,不过一双眼却直勾勾地钉在白少卿面上,白少卿的笛声也因此慢慢消散。 “庭芝见过白老相国!见过白公子!” “咳咳!李大人客气!这是本相的一点心意,但那些俗套的贺词就免了吧!只愿你到了本相这个年纪,能比本相吃好喝好腿脚好!咳咳!如此便万事皆好!” 白皓天打着哈哈,将一个剑匣送上,无华的老脸像极了秋后的菊花,之后才看向李庭芝。 “这可是李大人的嫡女?” “呵呵!她是下官的庶长女。” 李尚书腆着脸挥退李庭芝,将另外一个女子唤过来。 “缃玉!见过白老相国与白大公子!” 那李缃玉年芳十六,着一袭淡绿衣裙。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嵌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看人就笑,一笑还有一对儿梨涡,过来她便对白皓天父子娇羞一拜。 “咳咳!这个女娃好!” 白皓天频频点头,高兴得在白少卿肩上拍了拍。 “哈哈!看来还是老相国比本王人缘好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肆笑,惊得众人看时,西门霸已经红袍翻飞去了好远。 “啊!王爷!王爷留步……” 李尚书顿足大呼间,撇了白皓天便追,白皓天也是一怔,可接着就大笑起来。 “王爷这是何故?不屑与老臣同席共饮吗?” 西门霸却头也不回,远远扔来一句话。 “本王是怕李大人顾此失彼,故而自己去寻个乐子!” “呵呵!王爷好雅兴!” 白皓天叹息着冲众人笑罢,瞥见刚刚走开的李缃玉,正想再对白少卿说些什么,却早不见了他的人,心下着恼时,已有大臣举着酒杯过来,便也只好打着哈哈迎上。 此刻的白少卿,正被李庭芝红着眼圈儿拦着。 “白公子是还记挂着那战缨?可她……她早已移情别恋了!” “……她如何,不用你说!” 白少卿星眸愠怒,便又扭头去寻,他只知他的缨儿不见了,高台上是别的女子在搔首弄姿。 “你若是不信,现下就可跟我去看个究竟!” 李庭芝的神情越发委屈,直到见白少卿半信半疑地看过来,才转身得意地笑了。 这回她要一石二鸟,不,是一石三鸟!既要让战缨和白少卿互相离心,又要让白少卿对她负责,还要父亲不得不允了她与白少卿的婚事。 只因战缨惹上的是摄政王,既然摄政王对她不感兴趣,她也不喜欢,如此正好彼此成全。不!还不能让战缨攀上摄政王,免得日后留下隐患。 白少卿跟着李庭芝一路走,一路心急如焚地东张西望,不想她却在回廊尽头忽然站下,她这一站不要紧,却害他差点撞上。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惊呼着朝他倒来,他下意识一扶,她却倒得更快,吓得他当即一步跳开,她却因此跌坐在地,而且还呜呜咽咽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大笑。 “哈哈!白少卿!你还真是白担了个风雅的名号!既有美人投怀送抱,焉能不受?啧啧!看把美人摔得!” 白少卿抬头,就见西门霸自不远的花圃间闪出来,身后还跟着战缨与另外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子。 战缨却看也不看他,只管牵着那女子的手。 “碧桐,你先回吧!我不能送你,免得……惹伯父不快!” “我知道!可我要是想你了咋办?你不知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你,夜夜都是噩梦啊!呜呜……战缨!我快疯了……” 叶碧桐又开始哭,战缨劝着劝着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都是我的错!碧桐,对不起!可你还是快走吧!我不想你被伯父责罚!” 白少卿在旁看得难受,正想上前,却被一个急急奔来的丫鬟打断了。 “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老爷都寻你几遍了,如今正发火呢!” 叶碧桐登时手脚发软,死抱着战缨不放。 “战缨!我该怎么办?我不敢见他啊!” “本王带你去!看你那个色厉内茬的父亲能如何?” 西门霸似也看不下去了,大手扯了叶碧桐就走。这些女人,除了泪多就是事多,今日他也是疯了,居然会鬼使神差地跟着战缨,还管起这个爱哭鬼来。 可恶! 他的无名火呼呼就烧了起来,连带着那双凤眸也挟了风雷。 叶碧桐不妨,人又娇小,最后竟是被拖着走了。 “碧桐……” 战缨下意识地想追,却被白少卿拦住了。 “缨儿不用担心!有摄政王出面,那叶侍郎只怕会将这个女儿当菩萨供着了!倒是你……怎么不理白哥哥了?” “……” 闻着熟悉的薄荷香,听着熟悉的金石声,曾经的欢喜变成了心痛,战缨竟觉如鲠在喉般,半晌无法言语,最后只有一声悲泣破喉而出,接着便掩面逃了。 白少卿亦是一愣,直到她蓝色的身影快要不见,才慌慌追了过来。 “……缨儿!你非要这样吗?你让白哥哥……情何以堪?!” 第14章 那个妓子便是她 战缨忽然止步,回身。 两人猝不及防撞上的刹那,白少卿趁机捉了她的手,将一双泪湿的星眸紧紧凝在她的面上。 “你若是因为这张脸,那白哥哥就也毁了与你做一对儿!你若是因为这身份,那白哥哥明日就辞官……” “不是这样的!你不懂——” 战缨突然弯腰痛哭,并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若不是双手被捉着,只怕早栽倒在地了。 “……你不懂人言可畏!你不懂世态炎凉!即便我父母俱丧,即便我容颜尽毁,也比不上它们让人锥心刺骨!这种苦,我一人承受便够,何必再拖上一个你——” “白哥哥不在乎!白哥哥只要有你就好!” 这番话,让白少卿一下就笑了。 他心疼地拉起战缨,修长的大手漫过她面上的轻纱,停在她的眼角。 他想抹去她的泪。 战缨却一下挣出好远,看着头顶那片宝蓝色的天空笑了。 “白哥哥可以不在乎,但缨儿却不能不在乎!你不是缨儿只身一人,你还有老相国还有二公子,他们也不会不在乎! 其实从那日开始,你与缨儿已是形如云泥,不是缨儿自轻自贱,而是现实使然!缨儿言尽于此,咱们就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缨儿!你不能……” 白少卿探手大呼,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来捏成一个拳头,看着那抹清冷的孤影决绝而去。 四周刹那死寂。 相似的话却在他的耳边久久回荡。 “不是父亲不容,而是世人、是世族容不得!他们不仅会戳穿你的脊梁骨,还会把你踩在烂泥里……” “你不是缨儿只身一人,你还有老相国还有二公子还有相府,他们也不会不在乎!其实从那日开始,你与缨儿已是形如云泥,不是缨儿自轻自贱,而是现实使然……” 缨儿!你为何要同父亲一样逼白哥哥呢?白哥哥若能放下,便不是白哥哥了!这一生,白哥哥只想你做白哥哥的妻…… 凉风习习,一阵若有似无的菊香飘来,白少卿骤然转身,腰间白玉笛随着他的步履一摇一晃。 李庭芝却趔趄着迎了上来。 “白公子!我……脚疼……” “本公子不是大夫!” 白少卿答非所问地越过她,径自走了。 李庭芝再度跌倒。 直到白少卿彻底不见,她才恨恨拍向地面。 “白郎,你就这般不待见我吗?但我这一生,却誓要嫁你为妻!” 李府厅前。 丝竹悠悠,高台上依旧有人浅唱低吟。 台后,姚芊芊立在王嬷嬷身后,扬着肥白的大脸不停张望,直到看见迤逦而来的战缨才欢呼起来。 “王嬷嬷!姐姐来了!我就说她不会有事的!” “闭嘴!回去一并受罚!” 王嬷嬷头也不回,冷着脸迎上战缨,又是拽了就走。战缨不知缘故,扭头看向姚芊芊,却见她扁着嘴直摇头。 王嬷嬷似耳朵也成了眼睛。 “李尚书寻不见摄政王,有人说是你诱跑了。” “凭什么说是我诱跑?是他自己跟来的好不好!” 战缨忿忿,王嬷嬷却嗤笑起来。 “谁与你论是非?你也曾是他们圈子里的人,难道不知官高一级压死人吗?” 战缨登时无语。 王嬷嬷虽然毒舌,可她的话却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那李尚书却在这时腆着肚子过来,红着脸红着眼满身都是酒气。 “王嬷嬷!那个妓子便是她!跪下!” 李尚书的声音忽然就拔高了,并将手中酒盏狠力摔在战缨面前。 这一声脆响,不仅吓得王嬷嬷跪了下去,也惊得席间众人望来。 “李大人这是何故?饮多了吗?” 白皓天迈着方步,菊花脸上酒意微醺。到得近前,才将浑浊的老眼向战缨面上凌厉一扫。 “已经惹李大人生气了,还不哪儿来滚哪儿去?” “相爷息怒!老奴这就带她滚!” 王嬷嬷话出口,战缨才知眼前人便是白哥哥的父亲、当朝大相国白皓天,不由便多看了几眼,结果却是看几眼,心就痛几下。 原来他早已知道她是谁,所以才这般既帮她又蔑视她,可是凭什么?难道就因为,她曾是白哥哥的未婚妻吗…… “有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如好好攒着劲儿受罚!” 王嬷嬷说这话时,战缨正掀着一角车帘愣愣看着窗外,身下车声辘辘,耳边人声嘈杂,她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姚芊芊握着战缨的手一僵,就连肥白的脸都忍不住抖了几抖,对面假寐的颜夕却乐了。 活该! 就算战缨赢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丢人又受罚?而且王嬷嬷还因此受了气,只怕不会轻饶了她! 事实证明,颜夕说得没有错。 回到司里,战缨与姚芊芊就被带去了刑房,姚芊芊更是一见那些刑具就吓晕了,战缨却在抿了抿唇后,看向王嬷嬷。 “嬷嬷想如何罚,我都认!可芊芊与此无关,请放过她!” “呵呵!你倒是有胆!好!就依你!” 王嬷嬷向来冷厉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旁侧毕恭毕敬的老嬷嬷,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惊得下巴颏都要掉了,王嬷嬷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她立马便换了一副嘴脸,呼喝侯在边上的几个女奴按住战缨,而她那双青筋毕露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针袋。 那可是她的宝贝,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足有几十根之多。 第15章 受罚 这里面可是有道道的,有人情的有靠山的甚至使了钱的,她都用小的短的,或者只是假意扎几下。 但是对于什么都没有的,也不知道讨好她的,那便对不起了。不是小针变大针,就是十针变百针。反正这儿由她说了算。 也正因如此,所以人送绰号“老巫婆”。而对于这些,王嬷嬷当然一清二楚。 但今天这针刑,却是重了也不好,轻了也不行。重了太疼,轻了不长记性。只因战玉城曾是她的心上人,她想护住他唯一的一点骨血。 而且来之前,她也请示过掌事嬷嬷。掌事嬷嬷也说让长点记性就好。所以眼看着那又长又粗的针,就要落在战缨的背上时,王嬷嬷出声了。 但却是咳嗽。 不过这声咳嗽,对于早已成精的老巫婆来说,那便是信号。也就是下手要轻,而且要很轻的信号。 因此,她马上换了根小的不能再小的针,挠痒痒似的在战缨的衣服间穿刺。但却始终没有伤着皮肉。而战缨,还在纳闷怎么用刑半天都不疼。 这点小伎俩,自然逃不过王嬷嬷的毒眼。所以,她便又咳嗽了一声。这回,老巫婆愣了。可抬头看看王嬷嬷,王嬷嬷却看着别处,根本就没那啥意思。 完了!她暗叹,原是她会错了意。因此赶紧偷偷换上大长针,对着战缨就狠狠扎了下去。刚才让你讨了便宜,却苦了老娘!这回可得连本带利讨回来! 战缨不防,当即疼得大叫。可转瞬,却又沉寂下来。原是她咬紧了牙关,死命忍着,因为她怕吓醒了姚芊芊。 王嬷嬷听到了,也看到了。这样的战缨,让她一颗死寂多年的心也忍不住绞痛起来。 这就是他的孩子啊!和他一样的有情有义!可为何,他的情义不曾分给自己半点呢?她的泪,被她仰起脸倒了回去。既然斯人已去,这泪又流给谁看呢? 战缨还在强忍着,满头满脸的汗。钻心的痛一下一下传来,让她有种想咬舌头的冲动。若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就在她要跌入黑暗里的时候,一声大喝成了她的佛音。 “够了!你还有没有点分寸?” 王嬷嬷一把推开老巫婆,将双手挡在战缨的背上。可那里早已是一片血渍,看得她胸口一阵窒息。 老巫婆哆嗦着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暴怒的王嬷嬷,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儿?一时间竟愣在了当场。 直到王嬷嬷再一声暴喝响起。 “赶紧帮忙啊!老巫婆!” “啊啊……啊是!你们还愣着干啥?救人啊!” 老巫婆总算明白了王嬷嬷的意思,结结巴巴地指使着手下人。可战缨已经支撑不住,昏过去了。 当战缨被架出刑房的时候,连带着姚芊芊也被带了出去。守在外面的春儿一见,当即抱着战缨大哭。可刚哭两声,就被王嬷嬷喝止了。 “人还没死,嚎什么嚎?” 春儿这才转悲为喜。 姚芊芊经此一折腾,却是醒了。懵懵懂懂的她,瞅见一动不动的战缨,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最后还是王嬷嬷唬住了她,并让她和姚芊芊将战缨带了回去,好生照料。 老巫婆一干人,直到王嬷嬷走了,才敢喘了口气。 呼—— 这是什么情况啊?倒像受刑的是她们一样,太难受了! 王嬷嬷离了刑房,直接去了掌事嬷嬷处。可一路上,心情也不是多好。再加上那雨后的天气,沉沉的闷闷的,整个人的感觉就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听说你罚了战缨?” 这是掌事嬷嬷见面的第一句话。 王嬷嬷闷闷地点头。 在旁烹茶的崔嬷嬷眸光闪烁,侧耳仔细地听着。战缨可是白少卿托她照顾的人,可如今出了这等事,她要怎么交代啊? “为何?” 掌事嬷嬷的第二句话。 王嬷嬷摇头,依旧不说话,不请自坐地在掌事嬷嬷对面落座。 这下掌事嬷嬷不悦了,立马沉了脸。 “王嬷嬷这是何故?竟一味地装聋作哑?这可不是你冷面婆子的做派!” “我只是想让她长点记性,可她实在太……那么多针,竟然一直忍了过来。如今,已是昏过去了。” 王嬷嬷声音沙哑。 掌事嬷嬷沉默了,将一只空盏转来转去。若不是韩风传了话来,她也懒得管这闲事。到了这儿的女子,有几个不是头里如烈女,后来变妓女的,但愿这个战缨能有所不同。 正巧此时,崔嬷嬷来了。她先给掌事嬷嬷续上新茶,才给王嬷嬷斟了一盏。 掌事嬷嬷轻啜了一口,斜眼看向崔嬷嬷。 “你回头给她送点药膏去,连着那脸,也一并治了!但是调教还是必须的,免得日后再惹出更大的事来。” 崔嬷嬷一怔,当即笑了。 “老奴遵命!不过调教之事,还是王嬷嬷最拿手,老奴就不掺和了。” “随你们如何!” 掌事嬷嬷说完,意味深长地将王嬷嬷和崔嬷嬷各扫了一眼。看来,即便没有韩风背后的皇上,也还是有人会护着她的。 …… 自那日后一连七八天,战缨日日偎在床上养伤,觉得自己都快吃成第二个姚芊芊了。不过好在崔嬷嬷送来的药膏甚是管用,背上很快就恢复如初了。 至于脸上的那条“蜈蚣”,她并没有用药,不过愈合后也比以往好了许多,若是不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见菱花镜里的她,一颦一笑都像极了母亲,一丝欢喜便因此生了出来。她们母女是如此的相似,她日后如是想母亲了,尽可对着镜子看这张脸。 第16章 你知我知 “小姐!若是白公子看见你此刻的模样,一定欢喜得很。” 春儿边笑边给战缨挽了个飞天髻,正要再给她扑些胭脂在脸上,她却拿过自己在脸上涂抹起来。等春儿回头再看,却像见了鬼般指着她大叫起来。 “小姐!你……你怎么又成那样了?那……那蜈蚣不是快没有了吗?还是春儿眼花了?” 看着不停揉眼不停看的春儿,战缨忍不住拽着她的手让她在面上摸了摸。 “傻丫头!什么感觉?” “嫩嫩的滑滑的!” 春儿愣怔半晌,才又大叫起来。 “啊!小姐你竟然……!” 战缨连忙让她噤声,并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就连芊芊都得瞒着。否则以我如今的身份,只怕难以保得清白,更何况我还另有打算。总之一句话,此事你就当不知道。即便有人喊丑八怪,也由着他们喊去。你可记住了?” “嗯嗯!春儿记下了!绝对记下了。可白公子,也不能知道吗?” 说到白少卿,春儿又犹豫了,其实她真的很想小姐能和他在一起。 “那当然!而且最要紧的就是他……好了!走吧!陪我出门透透气去。” 战缨说完又蒙上轻纱,正巧姚芊芊便来了。 “姐姐!外面菊花开得甚好,芊芊陪你去赏赏吧,这些天你该闷坏了。” “果然还是有个妹妹好!” 战缨抬手在姚芊芊肥脸上一捏,便笑着放了春儿的假,让她与米团儿一块儿玩去了。 外面的秋菊,当真开得正好。一眼望去,廊前路旁都是怒放的生命。红如炬黄似谷,白胜雪粉赛莲。刚刚走近,一股股清香便扑面而来。 教坊司不似寻常府邸,有专门的花园苗圃,而是在廊前路旁窗下,随处摆设各种时令鲜花。 所以她们竟是沿路走沿路看,再加上姚芊芊不时说些逗趣的话,战缨竟是忍不住开怀大笑,往日的郁闷因此尽数消散。 而且今日司里竟是无事般,沿路都是赏菊的女子。她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流连,还有一些如她和姚芊芊一样的,两人相携而行说说笑笑。 远远过来的颜夕,见二人如此说笑,只气得牙痒不已,可转瞬想到摄政王府的帖子,她的尾巴就又翘了起来。 她要让众人都知道,摄政王府只请了她一人,尤其是战缨那个丑八怪。如此一来,在李尚书府丢的面子,也就该找回来了。 姚芊芊在看到颜夕的第一眼时,就嚷了起来。。 “姐姐!煞风景的人来了!” 战缨便笑。 “既是妹妹觉得煞风景,那咱们过一会儿再来好了。” 颜夕见二人竟敢对她视若无睹,并堂而皇之地从她面前走过,当下就气歪了嘴,一向懒懒的腔调,也在瞬间拔得尖厉刺耳。 “丑八怪!肥鸽!站住!站——住!” 战缨和姚芊芊同时站定,同时转身,且同时开口。 “丑八怪喊谁?” “娼客喊谁?” 结果是,异口同声的两人相视大笑。 这下颜夕更气,冲上前指着二人就骂。 “你们这两个骚狐狸贱蹄子!定是知道本姑娘要去摄政王府了,所以才吓得赶紧避开。哼!要不是本姑娘赶时间,定让你们好看!” “哦!原来是要去献‘娼’啊!那颜姑娘还是赶紧请吧!” 战缨见颜夕如此蛮不讲理,不由也恼了,言语间便不再留半分情面,特意将那‘娼’字咬得很重,之后便被大笑的姚芊芊拉走了。 后知后觉的颜夕明白过来后,想着摄政王就要给她的依傍,作势便要扑去打人,却被一直不语的丫鬟拦着了。 “姑娘!王府的人还在外侯着呢!” “蠢货!刚才那两个贱人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吱声啊?” 颜夕一边瞪眼一边骂。 “姑娘您错怪烟儿了!烟儿是怕您误了时辰啊!” “就你一天到晚地巧舌如簧,难不成你以为本姑娘是个傻子?” 那烟儿解释不成,反被颜夕一耳光挥来,半张脸登时便火辣辣地疼,泪也流了出来。可她不敢揉,也不敢擦,就那样跪下了。 战缨不忍,刚想回去劝说,却被姚芊芊一把拉住。 “上次春儿被打,应该就是被她诬陷的!这个烟儿,平时惯会逢迎谄媚。活该!不要管她!” 战缨无语,这姚芊芊竟是比她还记仇。 颜夕却越发来气,抬脚便将烟儿踹开了,不曾防备的她,好巧不巧地正好跌在一黄衣女子脚边。 那女子伸出一双如玉的手,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可曾伤着?” 声若黄鹂,宛转清脆。 烟儿感激地摇头,眼神却更惶恐地瞟向颜夕。颜夕这人最是狭隘善妒,根本容不得她与旁的姑娘亲近,尤其是这个洛城。 可偏偏有人高兴地大喊。 “是洛城!洛城来了啊!” 战缨挑眉,原来这女子叫洛城,倒是比那颜夕还美。眉眼如画身姿袅娜,一举手一投足,都似深谷幽兰般温雅。 洛城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对着她微微一笑,她亦点点头,并回以相同的一笑。 姚芊芊却忽然用力攀紧了她的手臂,并将一张肥白的大脸靠在她的肩头。 “姐姐!芊芊饿了!咱们回去吧!” 第17章 腌臜东西 “既是姚姑娘饿了,战姑娘还是先陪她回去吧!改日洛城请你喝茶!” 洛城忽然对战缨说话了。依旧声若黄鹂,宛转动听,并且说过便走了。袅袅挪挪的,就连背影都像一幅画。 呵呵!这女子有意思。 谁知姚芊芊却与颜夕同时哼了声“美女蛇!” 战缨这才知她们是在说洛城,不由重新望向洛城的背影,却是早已不见了。经此一闹,也没了赏菊的兴致,当下便也顺了姚芊芊的意,同她回去了。 而颜夕走时,却是一个人走的。刚才这几个人都让她火大,就算是烟儿,她也瞅着就烦。 摄政王府门前。 两尊缠着红绸的石狮张牙舞爪,丈余高的身子与黑曜石的台阶等齐。高大的青砖门楼琉璃镶顶瑞兽蹲脊。御赐的“摄政王府”大匾金光闪闪,和两扇大开的铆钉朱门相映生辉。 门口站着的诸多美人儿,一见西门霸下朝当即娇笑着纷纷涌来,喊出各种自以为很撩人的声音。 西门霸却肆意一笑,信手搂过一个便进了门。剩下的那些,就像乌眼鸡似的斗上半天,方才各自散了。 王府大厅。 一矮胖男子立在西门霸身后,年约四旬,面上堆笑眼藏精明。灰衣袍黑腰带,整个人收拾得干练无比。 他,正是西门霸的管家王德。 已换了常服的西门霸,怀抱美人半躺在宽大的豹皮椅中。一边与美人调情,一边思量着什么。 见惯了此场面的王德,入眼不见入耳不闻,始终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动也不动。 可不知为什么,那美人突然就尖叫起来,然后就被西门霸一脚踹到了地上。 美人哭泣着,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乞怜地望着西门霸,但换来的却是发卖。 “唉!终于安静了!尽是些蠢货!” 西门霸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弹弹身上看不见的灰尘,突然大步走了出去。 “是!是!王爷说得对!都是些只会卖弄风情的蠢货!” 王德边附和,边奉上一盏温热的琼花酿。 这是西门霸多年的习惯。别人闲时喝茶,他却饮酒。且无论春夏秋冬,都必须是温热的。有些下人笨些或者一时没注意的,就都因此被棒杀了。 而且,他还自得地弄了个“三无论”。就是无酒不风流、无女不逍遥、无权不男人。 西门霸猿臂长舒,一口接过便见了底,继而挑眉。 “那个颜夕来了没?” “来了!已经候了两个多时辰了。” 王德满脸堆笑,指了指外面。 西门霸瞥了眼厅外的颜夕,不由便想起战缨和她的那双薄皮大眼来,当即妖孽一笑。 “香汤伺候!” 王德会意,当下便匆匆去了。 一个时辰后,西门霸已将颜夕的衣衫尽数掷在地上。 “这样的腌臜东西,也配呆在本王的床上?” 颜夕惊愣,艳若桃李的脸刹那苍白。可是身体的感觉告诉她,西门霸是喜欢她的。而且西门霸尚未着衣的美好,还在诱惑着她。因此,她便不顾羞耻地上前,想重新投入他的怀抱。 一只枕头却忽然飞了过来。 而西门霸也已红袍加身,并唤了两名美姬进来伺候。至于她的慌乱羞怯,那两名美姬却视若无睹。显然对于这种事,她们早已司空见惯。 颜夕却五味杂陈。 看着她们在西门霸身上肆意游走的手,虽然只是为了更衣,可在她看来,那便是轻薄了她的男人。 将颜夕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的西门霸,至此才挥退了两名美姬,朝着颜夕阔步而来。 “夕儿可是想像她们一样,留在本王的身边伺……候!” 只来得及捡了胸衣的颜夕,一听此话,尤其是最后两个字,不由又想入非非地咽了咽口水。 “哈哈——,那便好好听……话!” 西门霸忽然摸上颜夕涨红的脸。她忙趁此抓住他的手,迫切而深情地看着他连连点头。 她满心只贪恋着他的暴力温柔,能与他共赴巫山云雨,即便让她死了都是愿意的。 西门霸满意地勾了勾红唇,一句话轻轻逸出。 “你可认识战缨?” “谁不知道那个丑八怪?!” 颜夕一听战缨这个名字,又想起了之前的不快,不由声音便粗砺了很多。 西门霸登时挑眉。 “你与她有仇?” 颜夕一惊,忙呐呐着摇头。 “很好!本王就喜欢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那就好好报,只要不报死就行!” 颜夕愣了。 西门霸却妖孽地笑了。 他就知道找这个女人是对的,以她对他的痴迷,只要他勾勾手,她便会为他做任何事。 但战缨不同。她是簪缨世家长大的女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只有将她逼上绝路,生不能死不能,她才会将他当做唯一的浮木攀着。如此,可矣! …… 冬天很快就来了,还带来了点点飞雪。 一下雪,天就冷,尤其是夜里。呼呼的北风就像也怕冷似的,不停地拍着窗推着门,试图从每一个小缝隙里钻进来。 战缨与春儿早早缩在被子里,挤作一堆儿,互相暖着冰凉的手脚。几句闲话过后,倦意袭来,两人就都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际,战缨只觉小腿处一阵钻心的疼,然后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18章 就等咽气了 等她醒来,对上的却是姚芊芊哭得红肿的眼。 “姐姐!你吓死芊芊了知不知道?” 战缨迷惑地皱眉,头有些疼,总觉得她忘了点什么? “我这是怎么啦?” “你被毒蛇咬了!要不是春儿给你吸毒,恐怕……恐怕芊芊就见不到你了!呜呜……” 姚芊芊连说带哭地嚷着。 米团儿却红着眼,一声不吭地站在边上,甚至连看战缨一眼都不敢。 她的这一反常举动,不禁令战缨生疑。见春儿不在屋里,忙朝外喊了几声。 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进来,正准备问米团儿,姚芊芊已哭着说了。 “姐姐,芊芊知道你心疼春儿。可她一个丫头,在这儿就是个最贱的奴,是没有资格看医嬷嬷的……” 战缨一听更急,当下便打断姚芊芊的话。 “芊芊!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就告诉我春儿她到底怎么啦?” “她中毒昏迷了!已经一天了!就等咽气了!” 姚芊芊这下倒干脆,却干脆得让战缨肝胆俱碎。以至于姚芊芊每说一句,她便窒息一分。 到最后,她硬是拖着疼得钻心的腿,趔趔趄趄地往外跑。她要去求掌事嬷嬷,救救春儿。 姚芊芊哭着拦阻,她却又推又打。 一旁的米团儿见两人都成了泪人,当即二话不说背起战缨就走。 前夜的雪,还在继续。 纷纷扬扬,就像有人把天上的云都撕碎了扔下来一样。 偌大的教坊司,到处都是一片白。 三人踩着没膝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来到掌事嬷嬷的院子,却被告知不见。 战缨苦苦哀求,并将春儿情形说了,那守门的灰衣嬷嬷才勉强答应去禀告。 可结果还是令她绝望了。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 望着漫天飞雪无边无际的白,她忽然就想到了白少卿。 这和那夜的梦何其相似! 只是,白哥哥,你会离开缨儿吗? 可无论你离不离开,缨儿如今都要去寻你了。 因为你和春儿,都是缨儿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亲人了。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还是没膝的大雪。 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三人。 当三人连跌带爬地,到了大相国府的时候,一样被看门的小厮拦在了外面。 “这位小哥!我找你们白大少爷!求你让我进去吧!” …… 一样的话,战缨反复说着。 可那小厮竟丝毫不为所动,只说白少卿不在。 看着快要倒下的战缨,姚芊芊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就要砸门。 那小厮这才急了,直说白少卿昨夜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战缨咬牙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又恳求求见白武柘。 那小厮又说不在。 再求见白皓天,他却朝她翻起了白眼。 “你以为大相国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何况你们还都是些贱籍女子!我肯同你们说这些话,已经是全了相国府的颜面了!还不赶紧离开!” 绝望至极愤怒至极的战缨,忽然抓起一团雪向那小厮狠狠扔去,同时指天大咒。 “我战缨再不济,也曾是堂堂战家大小姐!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肆意折辱于我?还有你这贼老天,如果说这就是你给我的命,那我偏就不信!你能奈我何?” 这下,那小厮震惊了。 原来这个丑女人,真是大少爷的未婚妻啊!那她也应该就是叛王之后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禀报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几匹飞马从大雪中狂飙而来。 “闪开!闪开!开门!开——门!” 马上人雪氅飞扬,连声疾呼,所过之处皆留下斑斑血迹。 惊骇不已的小厮,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将中门全部大开。 战缨却在飞马过后,面如白纸地转身离去,即使踉踉跄跄,也不要米团儿再背。 这段伤心回头路,她要自己走,哪怕是用爬的…… 马上人,她看清了! 就是她要找的白哥哥,可他怀里却抱着别的女人。 既然他做了选择,那自己就没有理由再求他了。 从此,春儿就是她的全部。 相国府。 白少卿不待马站稳,就跳了下去,他的怀里,是胸口还插着飞刀的李缃玉。白仲则抱着昏迷的李庭芝,紧随其后。 得了下人回禀的白皓天,一见二人如此情形,当即就令白武柘拿了名帖去请御医,并将白少卿叫去了书房。 “父亲!那些人太狠了!李府上上下下三十余口,竟然一夜之间就屠没了!只有她们姐妹俩还存了一丝气息,也不知能不能救得活?” 白少卿气愤填膺地叙说着一切,最后越说越恼,竟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 白皓天则惊得连退三步,才摇摇晃晃地扶着书桌勉强站定。这大冷的飞雪天,他的额上却冒出了无数冷汗,之后又捶胸大恸。 “都是老夫的错啊!若不是老夫想与李府联姻,他也不会下这般狠手,而且还是以暗杀这种卑劣手段,真的是令人发指啊!” “父亲!您不用这般自责!日后……” “日后除非你娶了她们,照顾她们一生一世!” 就在白少卿想劝白皓天时,白皓天却忽然瞪起浑浊的老眼,利剑般逼向了他。 第19章 战王为什么死 “这不可能!” 白少卿答得不假思索。 他可以照顾她们,但除了娶。 “你再说一遍!” 白皓天怒不可遏。 “再说十遍也是不可能!” 白少卿亦毫不妥协,且字字掷地有声。 “白仲!家法伺候!家法伺候——” 之后白皓天亲自动手,一板一板狠狠地打在白少卿背上,片刻不到,那背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白少卿却死死咬牙忍着,甚至都不曾发出半点痛呼,旁边的白仲不忍,可刚张嘴就被瞪了回去。 一下,两下…… 直到“啪”的一声传来,白皓天才恨恨扔了断成两截的板子,白仲忙趁机捡起跑了出去。 “如今,我……可以走了吧!” 勉强立起的白少卿,俊面苍白,薄唇间尽是血色牙痕。一道决绝的目光,透过散落的发丝望向白皓天。 “只要你能踏过我的尸体!” 怒不可遏的白皓天,突然就蹿到了门口,却在靠着门的瞬间,佝偻了整个身子,无力地跌跪在了地上。 一颗花白的头颅,褶皱满满的后颈,就那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了白少卿面前。 他顿觉心头大震,不由就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后退了几大步,然后也跪了下来。背上的伤,因此更加火烧火燎地疼,可他却无暇顾及。 原来没了官帽的遮掩,高高在上的白相,也不过就是个平凡至极的垂垂老者! 可也曾是他的仰止和倚仗! 如今却为了他,毫无尊严地跪在他的面前,甚至连命都要交给他!这份情,让他无以言对也无地自容。 “你……待如何?” 良久,他才喏喏开口。 但出口的话,已不觉带了丝丝颤音。 “还是那句话!娶了她们,至少也是一个!” 白皓天一字一顿。 “还是不可能!” 白少卿星眸迸泪,摇摇欲坠。 “为什么不能?就因为你喜欢战家那丫头?可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的这份喜欢,你才断送了那战玉城的命!也断送了整个李家!” “这更不可能!” 白少卿忽然就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子转了几转后,才立定在白皓天的面前,俯身恨恨地指着他。 “我敬你是养父,也视你为父亲,所以才屡屡不忍忤逆。可你却万万不该为了阻止我与缨儿,竟捏造出这样的弥天大谎!若是缨儿知道,你让我如何自处?” 沉默瞬间的白皓天,开始扶着门框慢慢起身,直到与白少卿平视,才咬着牙问道。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可笑!若那西门霸知道我是这样的一个小人,也就不会因你与战家联姻而下手了!” 白少卿愕然。 他怎么没想到这点儿呢?定是因为缨儿及笄后,他就要迎娶她,所以那西门霸才迫不及待地下了如此毒手。要不然为何不早不晚,刚刚好呢? “可恶!” 勉力吐出两个字的白少卿,一个没忍住,仰面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便轰然倒了下来。 如花的血雨落在胜雪的衣衫上,形如点点红梅。 白皓天老眼蓦然瞪大,惊慌失措间连连大吼。 “来人啊!来人啊!白仲——” 雪,还在飘飘洒洒。 背了一身雪花回去的战缨,几乎只剩了半条命,姚芊芊和米团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在几人喘息着要进门的时候,洛城来了。一柄绯色花伞,罩着一张如画笑靥,黄色雪氅曳在身后,与雪共舞。 若不是此时时间不对,战缨真想赞上一声,好一副美人雪景图啊! “你来做甚?” 姚芊芊第一个不快。 说什么姐姐妹妹?看见姐姐这番模样,也不知来扶上一扶,问上一问!还弄得这般妖精,这是要给谁看? 战缨却让米团儿将她扶起来,倚着门框站定,挤出一抹笑望着不慌不忙的洛城。 因为她知道洛城不是颜夕,不会卖色相,也不会行无聊之举,所以此番前来,定是有事且还与她息息相关。 果然,洛城刚刚走近,就笑着告诉她春儿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怎么会?” 姚芊芊和米团儿互看一眼,吃惊地张大了嘴。 战缨也疑心不已,虽然没有去看春儿,可是姚芊芊和米团儿不会骗她,既然她们说春儿危在旦夕,那定然是真的。 看出战缨的疑惑,洛城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 “战妹妹,是姐姐我求的医嬷嬷!如今春儿已经服下了解毒丸,醒来应该是迟早的事。你若还是不信,姐姐可以现在就带你……” “我信!我信洛姐姐!但我现在必须马上见到春儿,只有她无恙了,我才能安心!” 喜极而泣的战缨,反手拉着洛城就走,谁知才迈步,就向一边歪倒了。 姚芊芊忙抢过来一把扶着,并将她背了起来。只是在靠近的刹那,与洛城无声地说了句话。 “可换过地方?” 洛城诧异于姚芊芊的靠近,却在明白过来后,也以同样的方式做了回答。 这回,姚芊芊难得地给了洛城一个笑容。看来,这个洛城也许真像姐姐说的,不是坏人。 之前因为春儿已是半个死人了,按照司里的规矩,早该扔到废弃的杂物间等咽气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敢让战缨去看,刚才也是忽然想起这事,才赶紧问问洛城,谁知洛城竟比她还周全。 第20章 欠我的,我记着 洛城领她们去的地方,是低等奴役的住所。在这里,战缨还见到了府里的其它丫鬟。春儿正是被安置在其中一个的房间。 “春儿!” 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战缨扑过去抱着春儿就哭。 其它人听了,无不跟着落泪,尤其是之前府里的丫鬟。 这样的主仆情深,她们只在府里见过。但那时小姐是小姐,夫人是夫人,她们也是她们。 可如今,却是什么都变了。小姐是奴,她们更是,还是不是人的奴! 唯独洛城看着这一幕,心似油煎,不知不觉间,那涂满豆蔻的殷红指甲就已深深陷进掌心。 痛,却快意着。 接着,她便转身离开。 偌大的教坊司,还是空无一人。在这飞雪的大冷天,人都缩在了屋里。 飞檐斗拱的屋脊上,也是一片厚厚的白,像极了洛城记忆中的毛毯。软软的,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公主!已经给那丫头喂下了百灵丹,您还有何吩咐?” 在她坐下的瞬间,一个黑衣人飞身掠到,落脚无声。 “陪本宫喝酒!” 她目光缥缈地望向远方,摊开了手。飞雪之下,一层薄茧覆满莹白的掌心。 “这……恐怕不妥!” 那人拒绝着,下意识地按着胸口退后了一步。她却恼了,如画的眉眼刹那寒气四溢。 那人这才不情愿地掏出怀中葫芦,小心地递了过去。 “那……那您自个儿喝!金布看着就好!只是要少些,免得伤了您的玉体!” 洛城却劈手夺过仰脖就喝,直待腹中升起一股暖意,才停下横了金布一眼。 “你可以滚了!还有你的葫芦!” 说话间她就将手一扬,金布忙身形后撤单手急抄,才将那葫芦稳稳接住。 “公主好身手!金布佩服之至!” 洛城却已飞身离开。 一声苦笑后,金布也消失了。 飞檐斗拱的屋脊上,大雪纷纷下,掩盖了所有的痕迹,毛毯又厚了一层,还是没有温度。 战缨那夜,就与春儿宿在一处。她要一直守着,直到春儿醒来。 不过姚芊芊走时,她托姚芊芊给洛城带去了一样东西。 洛城拿到手,只是莞尔一笑,便将姚芊芊打发走了。战缨的意思,她洛城怎能不懂? 一张空白的纸,便是谢意。日后凭了这个,便可以向战缨提出任何要求作为回报。 这,便是聪明人与聪明人来往的好处。无须言明,却已心照不宣。 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那片白,洛城缓缓将手中纸折叠。如画的眉眼,于些许酒意中溢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战缨,欠我的,我记着。 而你,只要不令我失望便好。 …… 入夜。 相国府。 不安生了一天的书房,只有两盏烛火幽暗不明地摇曳着。 白武柘静静地跪在书桌前,垂首屏息,难得的听话。 太师椅上仰首闭目的白皓天,不停地以二指按着两侧额角。 就在白武柘快睡着的时候,头上终于传来白皓天的声音。 “明日你就去京畿大营报到!别忘了我嘱咐你的话!” 白武柘听得一激灵,当即摇头。 “我不!我要留下照顾兄长……” “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白皓天忽然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的寒霜,映着昏黄不定的烛火,越发令人害怕。 门开处,白武柘怏怏不乐地走了。白皓天却颓然地跌进偌大的太师椅中,喃喃自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黄口小儿却不知啊!” 一阵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摇曳的烛火跳跃着,越发暗了。 次日天刚破晓,白武柘便被白仲送走了,白皓天则是佝偻着身子上了去早朝的轿子。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韩风平淡无波的声音,传遍金銮殿的角角落落。 殿下鸦雀无声。 就在西门博打着哈欠,准备去补回笼觉的时候,白皓天操着玉笏上前。 “皇上!昨日兵部李尚书阖府尽屠,也不知何人所为,还请您下旨彻查,以慰诸臣惶恐之心!” 西门博拨弄几下帝冠上的八宝流苏,颇为不耐地看了看阶下。 “老相国真是老糊涂了!这等事你不去问皇叔,却来问朕讨旨,有用吗?糊涂!糊涂!” “哈哈!您是皇上!白老相国又向来忠心,当然是只知有皇上却不知本王这个皇叔了!” 坐在金銮殿下的西门霸,忽然挑眉斜眸嗤笑着看向白皓天。 白皓天老脸一红,胸口几个上下起伏,才侧身对上西门霸。 “呵呵!王爷缪矣!老臣事君是忠,但于您也至敬!只是在这金銮宝殿之上,还是应该先有君后有臣。而您是王也是臣,所以老臣只能如此行事,还望莫怪!” “哈哈!好!好!老相国果然不愧为我朝柱石,堪当大任。既如此,那这李尚书之事,就着你查办吧!正好大理寺少卿是令公子,还可助你一臂之力。” 西门霸拍手大笑,继而长身而起,妖孽的眉眼一挑一斜间,一股杀意已然荡开。 “皇上!据报那李尚书一直与江湖某些帮派牵扯不清,此次也是因为分赃不均,才遭人报复致死。 而老相国与他关系匪浅,听说已经议了姻亲,所以令他查办可以,可若那李尚书真的是死有余辜,则这相府也难逃同党之嫌,须得好生彻——查!” 第21章 死有余辜 金銮殿上的西门博,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气得差点喷血。这西门霸竟是越来越放肆了!明目张胆杀了朝臣不说,还敢以此算计相府!实在该死!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明着发火,只能作一副小儿烦闷状,将龙案上御笔狠狠扔下。 “既然那个什么尚书早就勾攀黑道,那就是死有余辜!皇叔也无须令人查了!朕还困着呢!韩风!退朝!” 西门博甩袖走了,韩风急急喊过退朝后也跟了上去。 这下,西门霸气得够呛。 黄口小儿果真长大了,几句话就破了自己的算计。还好除掉李尚书的事就此揭过了,也算是他不傻。 白皓天长叹一声,黯然离朝。 众大臣却簇拥着西门霸,边下朝边献媚。唯有一个人,落在后面慢慢走着。 西门霸不耐应付那些大臣,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不料刚在边上立了片刻,那人只顾低头想心事,竟一头撞了过来。还好他反应快,及时退后了半步。 “摄……政王殿下!对……对不起!微臣……微臣不是有意冒犯的!” 那人惶恐不已,结结巴巴地哈腰又点头,西门霸却挑眉斜眸盯了他半晌,才嗤笑起来。 “叶侍郎!你怎么独独落在后面?难不成是想做第二个老相国,与本王各立阵营吗?” “啊?摄政王……王爷殿下!您……您可是冤杀微臣了!微臣……只……只不过是因为又将碧桐关起来,怕……怕您责怪而已!” 瘦小的叶侍郎吓得扑跪在地,小眼也不眯了,瞪得极大地望着西门霸,额上冷汗更是成串地往下掉。 西门霸愣了愣,才想起与战缨一起的那个爱哭鬼。再看看脚下的叶侍郎,不由便大笑起来。这对父女,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逗趣儿。 叶侍郎不知所以,见西门霸只是笑却不发话,当即一咬牙一闭眼狠着心颤颤开口。 “王……王爷!若您真……真能看上碧桐那丫头,微臣回府就……就给您送去!但……但求您不要……不要吓……吓着她就好!” 西门霸却似没听见前面那些话一般,只揪着个“吓”字不放。 “叶侍郎的意思是本王长得很吓人喽?所以你才将那爱哭鬼关着,不让她见本王,是不是这个意思?!” “啊!王爷!您当真……误会了!微臣这就回府将……将她送去,随您怎么发……落好了!” 叶侍郎越发卑微,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了,入了西门霸的眼,竟比蝼蚁还不如。 也许是他最近太仁慈了,所以他们才忘了这大昭国真正的主宰是谁!看来母后有时还是对的,强权之下才有臣,强权之上才有君! 一声长笑过后,他大紫的袍袖一摆,华丽的马车立刻驶来,并很快就将叶侍郎甩得没了影儿。 跟在马车左右的是一队铁甲护卫,为首之人虎背熊腰,背着一对流星锤。 一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有些脚慢的,便要挨上一鞭。 …… 天放晴,已是两日后的事。 在这两日里,春儿醒是醒了,却也是睡得多醒的少。战缨便借此,与她偎在一处,好好将养自己的腿伤。 姚芊芊和米团儿虽也不时来看看,可每次来,总见到战缨的身边凑满了之前的丫鬟,便也趁机偷懒窝在了屋里,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告诉战缨说她们吃醋了。 对此,战缨只笑笑了事。 她知道因为自己,那两个胖姑娘也着实受累了,想歇便歇着吧。 这两日,唯一令她不解之事,却是那蛇。它不是应该冬眠吗?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床上?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可想害她的人,她琢磨来琢磨去,始终觉得颜夕的可能性最大。 她是因为父亲,才被罚到这儿来的。父亲既已不在,她一个女子到了这种地方,便等于成了囚奴。所以那些与父亲有仇之人,应该不会再有闲心管她的死活了。 可她到了这儿后,除了和颜夕有些过节外,与旁人并无龌龊。所以,这害她之人就应该是颜夕。 想通了这点,她再也躺不住了。 正好天也晴了,便借口外出透气出了门,有个丫鬟担心她,才跟着走了几步,就被她打发回去照看春儿了。 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们知道的好,免得到时受连累。此番能再遇见,也算是她们主仆情分未尽,但从此以后,她就不能再和她们有任何瓜葛了。 因为她,只愿她们能够余生安好! 此时的颜夕,正在床上窝着睡觉。因为冷,身上搭了好几床被子。烟儿和另外几个丫鬟守在炉边,各想各的心事。 她们不敢说话,最近颜夕总说睡不好,这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主儿,她们可不敢再吵醒了。 听见门外有动静,烟儿旁边的一个丫鬟先跑了出去。今日本该她守门,可是因为雪后天太冷,就也躲进了屋子里。 见来人是战缨,那丫鬟非常吃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丑女人应该就是颜姑娘口中的丑八怪了。 这几日,这个不是名字的名字,可是日日挂在颜姑娘嘴上,且没少咒骂的。所以,定是个不受颜姑娘待见的!自然,她就得拦着了。 “你……你有何事?我家姑娘不在!” 那丫鬟谎话张口就来,且脸不红心不跳。 战缨冷笑。 这是第几次吃闭门羹了?以前她或许会忍,但从现在起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让开!” 第22章 真凶 战缨踏前一步,逼视着矮自己太多的小丫鬟。那丫鬟面露怯意,边说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可嘴上还强撑着。 “你……你想干嘛?” 战缨却懒得跟她磨嘴皮子了,直接一把拽开,便进了屋子。门外忽然灌进的冷风,让烟儿几个丫鬟不悦地抬起了头。 正欲责怪,却见进来的并非原先的那丫鬟,而是战缨时,个个都惊得张大了嘴。那烟儿却一边起身,一边示意别的丫鬟叫醒颜夕。 如今,她可不敢再与别的姑娘有瓜葛,尤其是战缨和洛城。想到这儿,她的脸颊似乎还隐隐作痛。 战缨却不等颜夕被叫醒,而是几步上前就掀了她的被子。她害得春儿命都快没有了,自己却在这儿舒舒服服睡大觉,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正好睡的颜夕,只觉身上一凉,顿时眼都不睁地就骂人。 “哪个该死的东西,竟敢动老娘……娘……啊!战缨你这个丑八怪要干嘛?” 战缨见她口出秽语,一个巴掌就挥了过去。 被打醒的颜夕,瞬间就炸毛了,跳起来就想与战缨厮打。战缨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只用力一扯,就将她拽下床来。 只穿了里衣的颜夕冻得瑟瑟发抖,又见烟儿她们都像傻了一样站着不动,不由大怒。 “你们是死了还是瞎了啊?看不见这个丑八怪打你家姑娘?” 烟儿等人这才扑过去,拦的拦、拽的拽、搂的搂,想赶紧把战缨弄走。却不想战缨忽然拔下头上的发簪,作势从她们面前一一划过。 “我无意伤你们,也不想为难谁,可若谁要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也毁了她的脸!” 那些丫鬟一听,顿时都吓得捂着脸不敢动了,烟儿忍不住还抖了几抖,颜夕则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你这个丑八怪!到底想干啥?” “我只想问,是不是你将蛇放到了我的床上?” 回过头来的战缨,盯着颜夕厉声喝问。 “什么蛇?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也看见了,我就整天在屋里睡觉……哦!对,睡觉!不信,你问烟儿!” 颜夕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还觉不够,又拖出烟儿来作证。可那烟儿,不知是刚才就被吓着了,还是咋的,反正就一直抖个不停。 至此,战缨心里已经一清二楚。这主仆俩就是始作俑者,而真正的凶手,就是这颜夕。 为了让她们露出狐狸尾巴,战缨一把便将烟儿揪了起来,让她对着自己的眼睛。 “烟儿,你家主子让你作证呢?你敢不敢对天起誓,这件事与她、与……你、都无关系呢?” 被迫抬起头来的烟儿,只看了战缨一眼,就抱着头蹲下哭了。这个丑女人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如今又让她赌咒发誓,这不是存心要她的命吗?呜呜…… 可烟儿越是这样,战缨越想逼她,因为只有她开了口,颜夕才能遁无可遁,受到该有的惩罚。 “你以为光哭不说话,我就不能奈你何了吗?春儿可是出事了,难道你就不怕她夜里来找你……” “啊啊……不是我!是颜……姑娘……啊啊!别找我!我也是……被逼的啊……” 被战缨几句话就吓坏了的烟儿,终于说了实话。可颜夕不等战缨问罪,就冲上去对着她左右开弓地扇起了耳光。 “让你胡言乱语!让你吃里扒外!让你害战小姐!让你……” 被打得晕头转向的烟儿,疼得受不了便猛地向前一冲,想跑到门外去,不巧正好撞上颜夕的肚子。 “哎呀!疼死我了!你这个贱蹄子……哎哟哎哟……” 受不了颜夕的鬼哭狼嚎,战缨忍无可忍地一步跨到她的面前,拽着她的衣领狠狠摇了几摇。 “原来真凶真的是你!可你以为这样装,我就能饶过你?春儿被你害得差点死了,就连我也……要不是春儿,此刻我就是缠着你的厉鬼!走!跟我去见掌事嬷嬷!” 谁知颜夕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且还抱着肚子嚎个不停,有个丫鬟更是指着她惊恐地喊了起来。 “啊!血……血……” 颜夕低头一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战缨见此,不由冷笑出声。 不过一点葵水罢了,这也能吓晕!还真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可她终究不是颜夕,还是让那些吓傻了的丫鬟赶紧去找医嬷嬷。之后,她也不屑于看这群丑恶的主子丫鬟,就转身走了。 外面早已没有了烟儿的影子,想起刚才她挨打的画面,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吧! 走出不远,前面传来“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她逆光看去,却是洛城和她的丫鬟。 “鼎儿,把你拿的雪氅给我!” 在战缨走近时,洛城从鼎儿手中接过一件白色狐毛裘,亲自给战缨披上。战缨一时不解,伸手推却,却被按住。 “战妹妹!既然你唤我一声姐姐,这大冷的天,姐姐怎能一人独享貂裘而任妹妹布衣受冻呢?” 战缨眼眶一热,嗓子瞬间堵得厉害。 貂裘她不是没穿过,甚至还有过很多,可那时从不曾觉得它有多珍贵多暖和,唯独今日。 好久,她才哑声问了句。 “姐姐怎知我在此处?” 第23章 颜夕有孕 洛城牵起她的手,话却是望着鼎儿说。 “自然是听鼎儿儿说的。她知你我姐妹情深,所以总会在妹妹的事上多留点心。” 战缨一怔,然后也望向鼎儿。 “看来姐姐的鼎儿最懂事,如此也是难为她了。那颜夕就是害春儿的人,想必……姐姐也知道了吧?” 这回是洛城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教坊司的医嬷嬷急急与她们擦肩而过,身旁还跟着个一路小跑的丫鬟。 见此情形,洛城难得地皱了皱眉。 “如此着急,可是那颜夕不适?” 战缨美目忽暗,若是那个女人真有事,恐怕她也跑不了。 而颜夕此时早已醒了过来,只是肚子还在痛,所以一直哼哼唧唧的。几个丫鬟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不知做什么好,直到看见那医嬷嬷,才都欢喜起来。 谁知那医嬷嬷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并立即让请掌事嬷嬷。 几个丫鬟不解,颜夕亦是迷惑,可医嬷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刹那手脚冰凉。 “颜姑娘,你最近月事可是延后了?” 这下,颜夕即使再懵,也明白了什么意思。原来是她有了身孕,而且还是摄政王的! 可按司里的规矩,若是艺伎有了身孕,那是必须拿掉的!想到这儿,她不由就打了个激灵儿,并且不管不顾地就冲着医嬷嬷跪了下去。 “嬷嬷!嬷嬷!你们不能那样待我,我怀的可是摄政王的孩子!求你快救救他吧!求你了……” “什么?” 医嬷嬷被这番话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颜夕真怀了摄政王的子嗣,那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拿啊!而且非但不能拿,还得设法保全! 回过神来后,她就一边给颜夕施针止血,一边让丫鬟赶紧去请掌事嬷嬷。 这种事,她可做不了主。 功夫不大,掌事嬷嬷便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而且一进门就斥退了所有丫鬟。 “颜夕,你且仔细说说,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有的?” 这种事被人赤裸裸地问出来,换做一般女子,那是要羞愧死的。可颜夕却引以为荣,讲述的神色间还是满满的得意。 此事事关重大,掌事嬷嬷也懒得计较这些,反正左右不过一介轻浮艺伎罢了。 但有一件事,她弄明白了。 就是颜夕说自己怀了摄政王的子嗣,至于是真是假,她辨不了,只能等摄政王来了再说。 西门霸得报时,刚从密室出来,妖孽的脸上余怒还在。身后的王德小心翼翼地跟着,唯恐一个不慎脑袋就掉了。 “你再说一遍!” 一个灰衣嬷嬷,头都不敢抬地俯伏在地,战战兢兢地又说。 “颜……颜夕姑娘有……有了身孕,掌事嬷嬷让……让奴来请……请王、王爷!” “颜夕?教坊司的那个?” 西门霸迷惑地看向王德。 此时,耳尖的王德早听见了那嬷嬷的话,也理清了颜夕怀了西门霸孩子的事,所以一见西门霸看过来,立马就伏在地上高声恭贺。 “奴才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那颜夕姑娘一看就是个福泽深厚之人,这回或许能为王爷一举诞下世子!” “……哈哈!哈哈!那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本王的世子接回来!” 西门霸怔愣过后,高兴得大笑而去,王德则是掏出几锭银子扔给那灰衣嬷嬷,并让她立即回去禀报,然后才小跑着追上西门霸。 颜夕在西门霸来之前,还一直忐忑不安,以为西门霸妻妾众多,或许根本就不在乎她这个孩子。 可当那灰衣嬷嬷跌跌撞撞地进来,报说摄政王已经来了之时,她的心便落地了,并很快装出一副弱得不能再弱的样子。 西门霸进得门来,直接越过跪迎的掌事嬷嬷和医嬷嬷,朝着歪在床上的颜夕走去。 颜夕不等他开口,已弱弱地喊了声王爷,并挣扎着起身,却被西门霸一个箭步搂入怀中。 正合她意的颜夕一见,立马软了身子无力地靠在西门霸的胸前。 这可是她朝思暮想的王爷啊!算算已是好久没见了,还真是想死她了。 “颜……夕儿,你感觉可好?有没有哪里不适?” 西门霸对上此刻的颜夕,曾经的霸气邪气恍若一下就不见了,唯一有的只是温柔,还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只因他真的想有个世子。 府中虽然妻妾成群,可只有王妃诞下二女,为此太皇太后总是责他不重子嗣,耽于声色。如今,总算有个交代了。 颜夕不知他的这番心事,她只是欣喜于他眼中的那份柔情。想起上次他对她的态度,越发觉得此时如梦般不真实。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地贪恋,反倒忘了回答西门霸的问话,最后还是掌事嬷嬷怕担事,将她已经见红的事情说了。 西门霸一听,当即勃然大怒。颜夕却哭了,梨花带雨地看着他嘤嘤哭诉。 “王爷!都是夕儿没本事,惹不起那战缨!若不是她今日打了夕儿,夕儿也不会……呜呜!好多丫鬟都看见了,丢死人了!还好王爷来了,要不然夕儿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她敢谋害本王的骨肉,那就休怪本王狠辣无情!来人!” 怒不可遏的西门霸,妖孽不在,恶魔般咬牙切齿地吼着。 即便他再想得到那战缨,可与他的子嗣比起来,她还是无足轻重的。否则,就算他拥有这天下,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白白与人做嫁? 第24章 带回府去 王德一个眼神,几个侍卫便飞身离去。 颜夕伏在西门霸的肩上,阴恻恻笑了,可哭声却不曾停止。 掌事嬷嬷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扑下,竟然是战缨!韩风让她好生看顾战缨,这下可怎生是好? 战缨被抓的时候,正在喂春儿喝粥。姚芊芊和米团儿则是刚来。今天也不知为啥,窝了几天的姚芊芊就是特别想念战缨,谁知一来就碰上了这事。 “你们是谁?为啥抓我姐姐?” 裹得熊宝宝似的姚芊芊伸着肥白的手,故作镇定地问那些侍卫。米团儿却在一边抖作一团,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根本就不像人,怎能不让她害怕? 而姚芊芊的问题,也果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们只顾扭着战缨走,旁的根本不予理会。哪怕刚有好转的春儿,死命地拽着战缨的衣角哭喊,也被他们一刀将布料斩断。 “芊芊!替姐姐照顾好春儿——” 这是战缨临走时连喊了两遍的话。她不怕自己怎样,就怕春儿这丫头一根筋地想不开。 所以见到西门霸时,她的神情是无畏的,眼神是不屑的。尽管她知道他就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但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不管是谁,都无法令一个不怕死的人再害怕。 而且他分明就是一个妖孽,寻常男子哪有他如此情形的?眉眼生的风流也就罢了,那是爹娘给的,无从选择。可这着衣打扮,总可以不用这么妖艳吧?还有那马车,华丽的也让她无语。 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无心去管别人,更不会对一个要抓她的人犯花痴。所以,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罢。 再次见到战缨的西门霸依然觉得心悸,甚至有片刻不敢看她。原本以为只是有些惦记,此刻才知竟是情根深种。 他,一个当朝摄政王,一个风流浪子,终是对一个女人动情了,而且还是最可笑的一见钟情。 靠在他怀里的颜夕,感觉到他的异常不由大急,当即也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却在见到战缨时,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还想讨西门霸怜惜,所以扑在西门霸肩上又抽抽噎噎起来。 “王爷,就是她这个……丑八怪……害得夕儿差点……” 颜夕的话,登时让西门霸回过神来,也让他找回了生气的理由。也是!他怎么能对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动情呢? 这绝对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 何况她的父亲还是死于他手,若是被她察觉,以这个女人的心性,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是她的眼神告诉他的。 “带回府去!本王要亲自定罪!”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落下的还有西门霸华丽的珠帘。 去王府的路,是顺畅的,也是热闹的。无论他们经过多么繁华拥挤的街头,所有的人都是急急躲避的。 只因摄政王的名号太响太亮,所有百姓不敢不知,连带着他的马车也是闻名遐迩。若不然遇到了,却没有及时躲开,那就是要命的事。 可今天,百姓的眼睛还看到了另一个让他们震惊的人。那就是战王府的千金大小姐,竟然被绑着带进了摄政王府。 战缨当日自毁容貌,可是很多百姓都亲眼目睹了的。所以对她,他们自是记忆深刻。更何况,她还是所谓的叛王之后。 这消息瞬间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师。 自然也传到了大相国府,传进了白少卿和白皓天的耳朵里。 这几天,因为忙于救治李庭芝和李缃玉,白少卿几乎足不出户。而且他自己也背伤未愈,所以大理寺那边的事也是能推就推。 李庭芝和李缃玉的伤势一直未见好转,人也昏昏沉沉的,丢给丫鬟照料,他不放心,可又偏生没有一个姊妹贴心,所以只好自己日夜守着,只盼她们赶紧好了,自己也就算清了这笔良心账了。 屋内静悄悄的。 两个丫鬟木偶般守在床边。 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的白少卿,忽然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忙起身走了出去。 一股清新的冷气迎面而至,他长长吸了一口,胸中郁闷才算疏解了一点。 放眼望去。 雪后初霁,天青如洗。远处隐隐约约的山脉,拖着一抹白直逼落霞,原本枯槁的花木,因了这雪这霞,也平添了些许诗意和美感。 好啊! 终于晴了! 一切也应该都好起来了吧! 他仰天伸了个懒腰,正想再折回屋里看看,然后便去大理寺官署,谁知背后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就在今天,战大小姐被带进了摄政王府,而且据说还是被绑着的。看来,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肯定是!摄政王府那是什么地方?一般人连大门都不敢靠近,更何况还是被绑进去的……唉!真是可怜了那战大小姐!” “嘘……小点声!这事可不能让大少爷听见,他和她可是曾有过婚约的!” “我看没事!要是大少爷真把她放心上,那为何会把她拒之门外?听说那天,她可是在大雪里求了好久,而且还哭了……” “你……你们在说什么?” 正在转角处扫雪的两个小厮,一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少卿,顿时就愣了,然后便忙不迭地跪下告饶。 白少卿不耐地摆摆手,只喝问刚才的事。眼下他只关心战缨,哪有心情去究他们的对错? 第25章 美如何,丑如何 其中一个比较伶俐些的,这才爬起来将他知道的都说了。至于刚才他们自己的看法啥的,则是悄悄省略。 他可没胆啥都说,虽然大少爷平日温和,但人家终究是主子。这上下尊卑之别,他还是知道的。 听清始末的白少卿,心头剧痛之下,返身就走。他要去救她,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命。 那样寒风刺骨的大雪天,她来求他,定是有性命攸关的大事。可他竟然将她视若无物,还抱着别的女人进府。那缨儿该是有多难过啊…… “站住!你要去哪儿?” 一声暴喝,惊醒了只顾自责的白少卿,也拦住了他的路。 大门口,白皓天负手站着。黄白的面皮上皱纹交错,怒气勃发。 白少卿看他一眼,就带着杀气地向旁边闯去。他不想再听父相的话,就是因为父相,他和缨儿才弄成这般。 要是他早点娶了她,即便只能做妾,那也是他的妻,他可以一直护着她。 见白少卿如此,白皓天也不再问他,而是直接命令白仲将他押回屋里。 气得跳脚的白少卿,一路大喊大叫。被押走了,他撕心裂肺的声音还回荡在这偌大的相府。 “老爷……” 白仲刚想张口,就被白皓天伸手打断了。 “你只管看好大少爷,不要让他出府便可。剩下的,我会处理!” 白皓天说完,步履沉重地走了。但没走多远,他便俯身咳嗽着,且久久不止。 白仲想上前扶一把,可不等靠近,白皓天已经离开。 他忍不住叹息。 老爷,太累了。 …… 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淡淡升起,几颗隐约的星缀在深邃寥远的夜空。 许是没用晚饭的缘故,战缨觉得有些冷,就拥紧了身上的衣衫。 前面大厅烛火通明,人影绰绰。押她的人把她带进门口,便退出去了。 那些正撒娇卖媚的女人一见,登时都吃吃笑起来,更有几个围着她绕起了圈圈。 “啧啧!王爷,您说她蒙着这纱子,到底是怕人见呢还是怕见人?” “呵呵!看妹妹这话说的!自然是太丑怕见人呗!天下哪有女子因为太美怕见人?就像妹妹你,虽然不是那么倾国倾城,还不是可劲儿妆扮了讨王爷欢心?” 两个穿红着绿的女人一唱一和间,居然拿战缨当成了争风吃醋的幌子,你来我往地斗个不休。 西门霸怀抱颜夕,半躺在偌大的软榻上,挑眉斜眸冷冷笑着。 他的笑冷且妖。 而且边笑,边将一双大手在颜夕身上胡乱揉搓。揉得多狠,他的心就绷得多紧。 面对战缨,他发现他已经无法平静了。尤其是她那双清冽的薄皮大眼,就像能看到他的心一样,让他觉得慌乱觉得窒息,进而不由便愤怒起来。 让她入教坊司,也不过是循例而行。如今既惹了他,那就该由他搓扁捏圆。可是他还想看看,她是不是彻底随了战玉城。因此便忍着,只笑。 战缨涉世未深,哪里猜得到这些弯弯绕绕,她只知她不想再忍了。 “美如何?丑如何?无盐虽丑却流芳百世。妲己倾城却遗臭万年。若让你们选,会做谁愿做谁? 若为妲己,则是美女蛇一条。若是无盐,则不必再论我之美丑!若是无法取舍,便是蠢物一个,更不用在这儿丢人现眼!” 气到哑口无言的女人们,花枝乱颤了一阵,纷纷哭着挤到西门霸身边。奈何这身边,离着西门霸还差了三尺多远,所以也就是一起扎堆儿哭罢了。 此刻离西门霸最近的颜夕,正满脸红晕地软在他的怀里,被他搓得情不能已,只恨不得立马就能到床上去。 可是战缨话一落,他却将她突然一推,而后直挺挺坐了起来。 “夕儿,便是这个女人欺负你的?她果然够嚣张!竟敢讥讽本王的美人们!” 面对几个蠢女人的辱骂,竟能不惊不怒还巧舌如簧,这份能耐绝非寻常女子可为。看来他的判断没错,她真的是不简单。 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那些女人就是蠢物,连个玩物都不算。他之所以留在身边,不过就是因为她们是各个朝臣送来的,是他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而已。 刚冷了春心的颜夕一听,当即变成梨花带雨。 “王爷,就是她!您可要为夕儿做主啊!要不然夕儿都没法活了!” “那当然,如今你可是本王的夫人!这夫人受了欺负,自然需要夫君连本带利地讨回!” 西门霸边安抚颜夕,边拎起鎏金酒壶痛饮。他就看看她的底线在那儿,可是寻常的仗责鞭笞他又不想用,也不知怕疼的是谁。 “来人!痒刑伺候!” 众人愕然,战缨和颜夕更是不知所谓。 但很快,战缨就被绑在一张木椅上,还被两个侍女脱去了鞋袜。当那双莹白的玉脚露出来时,战缨怒,更多的还是羞愤。 一个女子的脚,那是只有她的夫婿才能看的。西门霸这是何意?要活活羞杀她吗? 可是还不止于此,那两个侍女竟各拿出一柄鹅毛扇来,捉着她的脚便在脚心拂来拂去。那种酥麻感,登时就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瞪着一双美目,明明愤怒至极羞辱至极,却挣不脱躲不过,还笑得花枝乱颤。泪来了,她却不能哭只能笑。 有生以来,这是她最难听最痛苦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次笑,像个傻子像个疯子像个小丑像个怪物。 第26章 废什么话 颜夕却还不满意,扑在西门霸怀里撒娇哭泣。 “王爷!她可是打的夕儿的脸……” “呵呵!这可比打脸有意思多了!” 西门霸如是说着,大手再次在她的身上揉捏,那节奏却随着战缨的笑声一下松一下紧。 颜夕又觉一阵意乱情迷,忘了打脸的仇,娇吟着在西门霸的怀里扭来扭去。 战缨还在笑,只是声音已然嘶哑。就在西门霸眯着凤眸望来时,她忽然狠狠瞪住他。 “你……呵呵……只知士大夫……哈哈可杀不可……呵呵辱,却不知……哈哈……好女子……呵呵同样宁死……哈哈不受耻……母亲呵呵……缨儿……哈哈不孝了!” 西门霸心下一跳,下意识推开颜夕便纵身扑来,可是也只来得及據住战缨的下颌。 那血已经从她覆面的轻纱下喷了出来,点点殷红刺眼夺目,只如寒梅刹那怒放。 她想咬舌自尽。 “本王不许你死——” 这是她昏迷前唯一听到的声音,也是这个声音,让所有的人都呆如木鸡。 厅上还是烛火通明,还是那样多的莺莺燕燕,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喧嚣,每个人都静默着。 只有颜夕风摆柳似的走到西门霸身边,撒娇地摇着他的手臂。 “王爷!夕儿困了!您陪夕儿好不好?” “滚!” 西门霸吼完,抱起昏迷的战缨如飞而去。剩下众人大眼瞪小眼地愣了半天,才纷纷散了。 颜夕气得恨恨跺脚,可刚跺两下,王德说话了。 “颜夫人!保重玉体!” 颜夕这才反应过来,最后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忿忿地走了。 王德三步并两步地去寻西门霸,这会儿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因他也揣不出王爷的心事了。 西门霸抱着轻若无物的战缨走在夜风中,耳边响起战缨不清不楚的呻吟。 “母亲……缨儿冷……冷……” 他眸色一紧,探手就去摸战缨的衣衫。待只摸到薄薄一层棉絮时,他的心不由抽得更狠了。 她可是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女孩啊,也才十五岁。这般艰苦,也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却忘了她的苦难都是他给的。 追上来的王德,见西门霸抱着战缨径自进了他的凌云阁,登时就惊得张大了嘴。 凌云阁是王爷的寝殿,是按照他之前在皇宫中的宝祥宫样式建造的。红墙绿瓦,回廊立柱,处处精雕细琢。不仅占地广,风景也极美。 王爷虽然女人众多,可他的凌云阁,就是王妃也不允许来。如今却将这战缨……这,这王爷莫不是抽了风? 但这种话他只能想想,绝没有胆子敢说,而且这念头只是转了一瞬,他便到了西门霸的凌云阁外。 “王爷!”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找个御医来!” 西门霸不耐的声音从阁上扔出来,吓得王德掉头就走。 …… 这夜,战缨睡得很不安稳。一直昏昏沉沉的,还不时梦话连连。 “白哥哥!不要走!不要……” 声声呼唤,却换不回白少卿的一下回头。白衣翩然的他,就那样踏雪而去。 漫天飞雪,掩盖了他的踪迹,也迷乱了她的眼。 天地苍茫,仿佛只剩她一人。 抬头,母亲和父亲正隐入天空不见。 “别丢下我——” 她嘶声大喊,泪水瞬间决堤。 在床边打盹儿的西门霸,被战缨的哭喊惊醒,又见她双手前伸,一时吓坏了,忙赶紧握住她的手连声抚慰。 “别怕!……缨缨!本王……哦我在我在……” 直到天将破晓,她才安静地沉沉睡去,西门霸也才放下心来。 看来御医说得没错,她就是一时激愤才晕过去了。抬眼瞥见那层血纱,忙轻轻揭下来,又拭净她脸上的血污。谁知下一刻,他就愣了。 若说谁见美人最多,那定是他西门霸无疑。可与眼前这张脸相比,那些美人甚至包括颜夕,就都是萤火与皓月争辉,不值一提了。 容长脸儿柳烟眉,俏鼻下花苞唇。肌肤胜雪如玉,墨发堆叠似云。蝶翼低垂泪珠还凝,鼻息轻浅馨香若无。韵比西子,娇赛海棠。似梅清冷,若莲无暇。 不知愣了多久,西门霸才缓过来,也才知道她一直都在扮丑忍受他人嘲讽。只这份心性,他便自愧不如。 他虽是男子,却也对自己的容貌十分在意。甭说嘲讽,便是谁说一句不好,他都会杀人封口的。 可她既不想被人知晓,当是有她的理由,那他便随了她好了。一想到这点儿,他忽然就开心起来,就像她已经领了他多少情一样。 如此过了一夜的西门霸,上朝时都是打着哈欠去的。 但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却是常事。有时兴之所至来个彻夜笙歌,早起自然便会倦怠。可即便当朝大睡,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今天还是往常的样子,西门博坐在金銮殿上睡眼朦胧,韩风唱着“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众文武皆不作声。 只有白皓天上前奏禀了几件无关紧要的芝麻事,早朝便散了。 此时,天色还没亮透。 困意上来的西门霸就想回府补个觉,再则也是惦记着战缨的事,因此走得很快。 白皓天却在后面喊住了他。 “摄政王留步!” 西门霸不耐回头,就见白皓天三步并两步地赶了上来。 “老臣想请王爷喝个茶,不知肯赏脸否?” 第27章 想想都害怕 西门霸皱眉,随即却又嗤笑。 “现在?白相是不是还在梦中?” 白皓天老脸骤现窘色,连忙摆手。 “当然不是此刻!老臣虽不常到茶肆酒坊,但也知道它们的开市时间。所以就下午申时吧,申时老臣在南街清风阁恭候王爷大驾,还请赏脸!” 西门霸挑眉斜眼地盯了半天,确定白皓天不是开玩笑,这才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扬长去了。 白皓天却颓然倒地,若不是后来的大臣扶着,后果不堪设想。 “白相爷!您这是怎么啦?可需要臣下去请御医?” 那大臣关切地望着白皓天。 颤颤站起来的白皓天,笑着摆了摆手。 “不妨事!就是适才走得急了些。叶尚书,老臣在此谢过了啊!有时间还请来相府喝杯茶水!” “臣下不敢!只要相爷无碍便好!臣下告退!” 那叶尚书说完,便低着头走了。 白皓天苦笑。 看看吧,少卿! 日后父相若不在了,你就凭着这些畏首畏尾之辈,怎么对抗西门霸啊? …… 摄政王府。 西门霸刚睡了半个时辰,就被吵醒了。正要发怒,王德战战兢兢地进来了。 “王爷……是颜夫人!” “不好好安胎,一大早的哼哼唧唧干什么?” 西门霸劈手将一个枕头扔到王德头上。 “让她滚!告诉她!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事,她也不用活了!” 王德连忙诺诺应了,出得门来才敢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颜夕却一见他就笑了。 “王管家!王爷答应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颜夫人!王爷吩咐了,让您回去好好养胎!小心身子!” 王德暗里横了一眼,面上却堆着笑,可惜颜夕不懂他的意思,还是一再嚷嚷着。 “我不信王爷不见我!定是你骗我!王爷!王爷——” 王德无奈,只好招来两个丫鬟,将她强行送走了。再回头,西门霸已经黑着脸站在了门口。 “王爷……” “日后若是她还来,就直接押回去关了!” 西门霸余怒未消,红袍翻飞,转身去了他的卧房。 王德再度擦擦额角冷汗,叹息。 难道王爷真是中邪了?为了一个战缨,竟然肯自己睡书房?唉……这王爷的心事越来越难猜了! 战缨还在睡着。 西门霸立在床边愣愣看着她。 纵使他阅女无数,也不得不承认战缨的美,是独一无二的。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脂粉香,却有着一般女人都没有的魔力。 这魔力,似雪无暇像梅孤傲;既有茶的清香悠远,又有酒的醇厚甘甜;令他莫名其妙地就想靠近。 窗外旭日越升越高,缕缕晨晖透过低垂的窗幔透进来,有些正好落在战缨的脸上。她似乎觉得有些刺眼,嘤咛一声翻身朝里继续睡了。 可就是这个小动作,竟然让西门霸吓得出了身冷汗,并抬脚跑了出来。 要不是昨夜给她服下那御医的药,恐怕刚才早已醒来。要是醒来看见他站在她的床头,估计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哎呀!想想都后怕! 西门霸拍着胸口,暗自长舒了口气,还好没醒。 一旁静候的两个丫鬟,见了这诡异的一幕,登时吓得掩住了嘴。只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见鬼似地盯着她们的王爷。 这还是那个生杀掠夺高高在上的王爷吗?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王德,则是不等西门霸察觉,便向她们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那两个丫鬟,这才面如土色地赶紧垂下头。 偏巧西门霸这时回过头来,吩咐好生照料里面的战缨。王德忙指派那两个丫鬟进去了。 西门霸见此,才放心地去了书房。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早朝回来后会在书房处理政务。也就是批阅本该西门博批阅的奏章,然后让西门博只盖个玺印。 这便是他作为大昭摄政王的象征。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申时将至。想起与白皓天的约定,西门霸起身出了书房,策马离去。 清风阁是京师比较清雅的茶楼,只售茶不供妓子,但有琴师或者棋手为客人服务。共三层,除了一楼大堂,二至三层皆是供清贵们品茶聊天的雅室。 西门霸到了后,将马缰绳甩给迎上来的店伙计,便噔噔上楼了。 “老臣已恭候多时,摄政王请坐!” 正喝茶的白皓天一见,忙起身相迎。 西门霸也不客气,红色袍角一旋,径自在白皓天对面落座。 一旁静立的茶女当即上前,将茶水斟好,然后便盈盈退后。 白皓天却在这时,将手一挥。那茶女见了,立马退出雅室并把房门轻轻带好。 西门霸心不在焉地吹着浮在杯面上的茶叶,不时斜眸瞥向对面的白皓天。 雅室中有片刻的静默。 墙角的沙漏却不曾停止,听在耳中还很像心跳的声音。 良久,白皓天一口饮尽杯中茶,将那茶盏重重反扣在茶几上,才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摄政王!老臣也不跟您兜圈子了。今日请您来,实是因为那叛王之女。听闻她被您拘进府中,不知竟为何故?” 西门霸眉梢一掀,斜眸轻笑。 “哦?白相日理万机,怎有闲心关心起本王的私事了?” 第28章 你辞官,他成亲 “呵呵!老臣可不像摄政王日日有批不完的奏折!不过是年老舐犊情深,被那逆子闹得没法,这才腆了老脸来求摄政王。只愿您能看在老臣面上,放那女子速速回去便好!” 白皓天说着,还就地拱了拱手。 谁知西门霸非但不体恤,反而勃然大怒。 “白相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逼迫本王不成?你可知她险些害了本王的子嗣,本王焉能轻易饶过?莫说今日是你白相,便是皇上来求,本王都不答应!” “那你待如何?可当初若不是你使了计谋,她是不是叛王之女还不一定了!难道堂堂摄政王如今竟怕起一个弱女子,以至于连让她做个贱籍女子苟且偷生都不行了?!” 白皓天也忍不住怒了,青筋暴起的老手将茶几拍得震天响。 “如今,老臣只是求您放了她,给她一条活路而已!难道就这么难吗?摄政王!你已是大权独揽睥睨天下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西门霸因被白皓天勾起了心事,想起战缨的种种,一时走神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等再回神时,只听白皓天颓然长叹。 “也罢!若是还不能,那便用老臣这顶官帽换吧……” 这句话这件事,除了让西门霸大吃一惊外,还大喜过望。他实在想不到白皓天竟会为战缨,哦不,是为白少卿牺牲至此。那可是一国相位啊! “哦?既是白相执意如此,那本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放了她。但只是这一个筹码还不够,本王还想再添一个!” 西门霸小人得志般,得寸进尺。但唯有他自己感觉得到,他攥紧的手心都是汗。白皓天能稳居相位多年,也不是好对付的。否则,他也不会容忍至今。 可白皓天只是片刻的犹疑,便目光炯炯地盯了过来。 “还有啥条件,摄政王开口便是,只要老臣做得到,无有不从!” 这下,西门霸忽然就大笑起来,甚至还鼓了几下掌。 “真不愧是白相!那本王就直言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筹码,只不过是提前为贵公子大婚而已!只要他和李氏姐妹大婚就成!至于和谁,本王无异议。” “可以!但是老臣也有一个条件!如果摄政王能答应犬子继任为相,那老臣立马给他大婚并辞官!” 白皓天本来还摸不准西门霸的心事,但见他如此在意白少卿的婚事,顿时一下就想到了他的风流本性。 定是他见着战家女娃,起了不该有的心事,却又介意她与白少卿的关系,所以这才添了新的筹码。但也正因如此,自己才能达到推白少卿上位的目的。 西门霸挑眉,侧眸,一向不羁的眼里闪过丝丝疑惑。白皓天为何会荐自家儿子,难道是为了脸面? 可如此一来,他经营多年的人脉岂不是还在他的手里?这和他辞不辞官并无分别。所以,这个断不能答应。 拿定了主意,西门霸便好整以暇地看着白皓天。 “白少卿为相?这个不行!” “有何不可?老臣不过为了一时脸面而已。反正老臣走了之后,相位也不能空悬。与其让皇上选个得力之人,还不如让犬子来。 您也当知犬子一介酸臭书生,成不了大事。时日一久,满朝文武还不是尽归摄政王您的麾下?” 白皓天一见西门霸反对,当即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他不信西门霸不同意。 果然,西门霸只是略略闭了下眼,便袍袖一拂,肆笑着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成交!你辞官!他大婚!” 当门“呯”的一声关上,白皓天这才跌坐在椅子上连声喘息。一时又觉得口渴难耐,便捧起桌上茶壶,就着壶嘴饮了一肚凉茶,却引来半天咳嗽。 之后又枯坐了半天,才仰天长叹。 “不管如何,父亲已经尽力了!” 掌灯时分,白少卿正在闭眼假寐。房门开了,他动也不动地张嘴便斥。 “端回去!本少早已说过!一日出不了这房门,便绝食一日!你当耳旁风啊?” “这般有志气,还用绝食?直接撞墙便是!” 白皓天喘着气掩上门,气呼呼地指着白少卿。 “要是你同意,我现在就撞!” 惊愣过后的白少卿,气性比他还大,一翻身起来,光着脚就向旁边的墙撞去。 白皓天见此,急得直跳脚。可跳脚之后,还是用那把老骨头顶了过去。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白少卿伤着。这不仅是因为白少卿的身份,更是因为还有他们多年的父子之情。 白少卿大惊,忙收回本想唬人的动作。可即便如此,白皓天还是被他撞得跌在了地上。 “父亲……父亲!您怎么样了?” 吓坏了的白少卿,赶紧上前扶起白皓天。正巧白仲来了,一见此情形,急得将房门也踹坏了。 “老爷……这、这是……” “还废什么话,赶紧找御医啊——” 白少卿疯了一般朝着白仲大吼。 白仲急忙去了。 “父亲……没事!可能就是闪着腰了……哎哟!” 说话间就想起身的白皓天,忽然哎哟一声又坐下了。这回他老实了,讪笑着摸摸腰。 “看来真是伤着它了!哎呀,这把老骨头真是不中用了!” 几个闻声而来的小厮,七手八脚地把白皓天抬到床上,便悄悄退守在门口。 一阵夜风袭来,被白仲踹坏的门咯吱咯吱地摇晃着。白少卿一个眼神,便有人将它轻轻扶好掩上。 第29章 凭什么 白皓天躺在床上,昏黄的烛光跳跃在他的脸上,本就黄白的面皮看着越发憔悴。 自责不已的白少卿,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可刚坐下,又火烧屁股般弹了起来。 “父亲……您还没吃晚饭吧?孩儿去……” “父亲不饿!你坐下!你不是想救战家那丫头吗?” 缨儿? 战缨的事,瞬间便让白少卿坐下来,紧张地注视着白皓天。 “只要你和李缃玉大婚,父亲便能保她平安,并且荐你为相!” “救缨儿与我大婚有何干系?而且若要大婚,那也是和缨儿!至于李氏姐妹,您就别再想了!” 白少卿心底的那根弦又绷紧了,为啥父亲总是一再逼近他的底线呢? “这是救她的条件!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和李缃玉的大婚都得举行,而且就在三天后!” 白皓天说得板上钉钉,字字用力。可话一说完,就摸着腰哼哼了两声。 憋气的白少卿忍不住一阵紧张,但紧张过后还是死不同意。 白皓天没法,只好把与西门霸密谈的事告诉了他。并且一再强调,和李缃玉大婚是西门霸的首要条件。 “可恶!他凭什么拿缨儿来要挟我?我这就去找他!” 怒不可遏的白少卿红着眼握着拳头,就要往外走。 “回来!若你要去,那便带着父相这条命去吧!” 同样怒不可遏的白皓天,气得捶着床板“咚咚”地响。 白少卿这才不情愿地站住。 “少卿!父亲费尽心力为你谋划,你不可以因为个女人毁了一切啊!若你真的在乎她,那就先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到时,她一样还是你的呀! 如今父亲已经风烛残年,能帮你的少之又少。你……父相真的好希望看到从前的你啊!” 白皓天说完,一双老眼迫切地望着白少卿,眨也不眨。 一阵窒息的沉默后,白少卿无力又决绝地点了点头。 夜,不觉便更深了。 夜风里,枯枝败叶随风瑟瑟。 …… 摄政王府。 各处的烛火早已熄灭,四下也一片静谧。除了廊下院角的红纱灯不眠不休,就只有西门霸的凌云阁还烛火通明。 阁内寝殿。 悬着鲛绡宝罗帐的雕花大床一眼可见,战缨面朝里侧卧其上,叶碧桐双目垂泪不停摇着她的肩膀。 “战缨!我知你舌头疼,可多少也得用点吧?若不然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战缨双目濡湿,轻纱下的樱唇却是抿了又抿。从醒来到现在,叶碧桐就这样一直劝了哭,哭了劝,让她跟着也不知落了多少泪。 可是她真的难以下咽。 更不想吃。 相比于舌头的伤,她的心更疼。所有的屈辱和愤怒却因为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如是西门霸此刻出现,她只想撕了他。 “战缨!若不然你张开嘴,我喂你吧!我一点一点地喂,你一点一点地咽……” 叶碧桐还不死心。 战缨忽然再也受不了,一翻身起来便挥开了叶碧桐的手。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地声,那碗参汤瞬间洒了一地。 叶碧桐愣愣起身,眼里的泪花再次翻涌。 “战缨你……” 战缨闭眸长吸了口气,才绕过叶碧桐去一旁的书案上,将杯冷茶水和了早已干涸的墨,草草写了几行字。 “你的心意我懂,只是真的难以下咽。夜已深,且去歇息!” 叶碧桐这才笑了,却也是边走边回头,直到最后关门的那一刻,还不忘叮嘱一句。 “那你可不许做傻事!明儿天一亮我就来看你!” 战缨无奈地笑笑,冲她摆摆手,然后才听见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终于安静了。 战缨也真的累了。 一日一夜未进食,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又被叶碧桐缠了这么久,她再也顶不住了,刚刚合上眼便睡了过去。 叶碧桐走不多远,便看见西门霸立在一棵梧桐树下,头上是光秃秃的枝丫和清冷的月辉。王德在他身后缩成一团儿,不停轻轻跺着脚。 “叶夫人!那战姑娘可还好?” 王德一见她,登时欢喜地跑过来。若是没事,他就能回去睡觉了。这大半夜的,王爷不睡,他也得陪着熬。 “……还算好!此刻已经歇下了!” 叶碧桐小心翼翼地看着西门霸,声音低得刚好够他听见。 王德没听清,刚想再问,西门霸已经飞身而起。矫健的身影骤然划过幽蓝的夜空,狸猫般落在他寝房的屋脊上。片刻后,他才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走吧!” 他的声音除了许久不说话的沙哑,还多了丝掩不住的喜悦。 自从知道战缨不肯进食后,他就一直纠结不已。既想去看她,又怕她见了会更恼,所以只敢派了叶碧桐去。如今叶碧桐既这般说,她又已歇下,可见还是有了些转机的。 “王爷!您是要去叶夫人的房里吗?” 走了几步,王德缩着头小心地看着西门霸笑。 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叶碧桐听了,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竟然望着西门霸的背脊愣愣站下了。 其实在李尚书府时,她就已对他情根深种,所以便任由父亲送来。谁知入府这么久,他却一直对她视而不见。有时想得紧,她会偷偷躲在一旁看他,看他与旁的女子调情欢爱。 每当这时,她的心里都是油煎般难受。可是又舍不得走,因此看到最后总是哭成个花猫回去,为此还得了个“花猫”的绰号。 “你将她送回去!然后滚来书房!” 第30章 叶碧桐上吊了 西门霸头也不回,怒意却如闷雷般砸下。这个王德何时竟敢替他做主了,回头得好好收拾一顿。让他这一闹,刚才的好心情又荡然无存了。 叶碧桐在王德转向她时,就已掩面哭着跑了。他终是不喜欢她,既是如此,她也没脸见他了。 这个爱哭鬼! 西门霸不耐地挑了挑眉,袍摆翻飞,大步而去。 王德愣了愣,才赶紧追了上去。 这一夜,他也难过。 先跟着西门霸冻了半宿,后来又被罚立在书房外,直到西门霸上了早朝后才得以沾床。可是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偏偏在他睡得正香时跑来捣乱。 “王总管!不好了!叶夫人上吊了——” 他迷迷糊糊地咒骂几句,翻个身就想再睡,谁知那奴才竟然不怕死地又吵。 “王总管!不好了!叶夫人上吊了——” “吵死了!吊就吊吧!” 这下他越发恼,瞪着眼就坐了起来,却在这时听清了那奴才的话,也吓得彻底醒了过来。 “你……你此话当真?” “当……当然是真!不过这会儿子已经被人救了,王妃正在那儿劝着。可叶夫人还是寻死觅活的,王妃没法,让你赶紧寻王爷回来!” 报事的小丫鬟初始还有些怕,后来倒也口齿伶俐地地说清了。王德皱着眉头去时,暗暗记住了她。 下了早朝的西门霸,一如既往地穿过美人堆儿,唯一不同的是这两日他都没有再搂着人进府。 今日天气甚好,初起的冬阳已经暖暖的,照得府里每个角落都是亮堂堂的,他的心情也因此甚是愉悦。正想着怎么寻个由头去看战缨时,王德连喘带喊地来了。 “王爷!王妃请您去碧落轩!” 西门霸当即不悦。 “这大清早的,她跑到那儿去闹腾什么?不去!” “是叶夫人上吊了!王妃她劝不住,才令老奴来请您的!” 西门霸这才想起碧落轩是他赏给叶碧桐的。可刚刚王德说她上吊了!这个爱哭鬼,一天不惹事都不行!既然爱吊,那就吊吧! 王德见西门霸凤眸眯了眯,以为嫌自己挡了路,忙退过几步让开。谁知看了半天,他竟是往凌云阁去了。愣了半晌方计上心来,忙腆着脸追上。 “王爷!您真的不去?若是那战姑娘知道了,只怕也会急的!” “正是因此,本王才要去寻她!” 西门霸的声音轻快而喜悦。 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她面前了。若是她敢恼,他就放任那叶碧桐寻死觅活不管。若是好好求他,他正好以此要挟。而且以她的心性,十有八九会为了叶碧桐妥协,如此留下她也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哈哈!想想就开心。 战缨却是睡了小半个时辰后便被饿醒了,然后就一直辗转到明,此刻还困在床上。听得有人说话,才迷迷糊糊地撩开了宝罗帐。 “回禀王爷!战姑娘尚未起身。” “你速去报她,就说叶碧桐上吊了!” 是西门霸! 战缨一个激灵立马清醒,攒了一肚的怒火也随之熊熊喷发。不等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她就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如此天赐良机,怎能错失? 她要打死他,她要撕了他,非如此不能抵她所受之辱。 西门霸先是一愣,却不退反进地将她挥来的拳头捉住,并且几下反转便将她拘进怀里,还挑着眉妖孽地笑了。 “缨缨这些花拳绣腿对本王不管用,不过若是肯投怀送抱,本王倒是乐意陪你玩上几招。” “……” 战缨恨极,偏生又说不出,便低头撞向他的面门。不料他早有防备,只将上身一仰便轻轻避过。 妖孽的笑容再次绽放。 兰麝香也钻入战缨的鼻下。 心神恍动间,她只觉面上一凉,覆面轻纱已然不见。正要踹他,耳边却传来一阵低语。 “缨缨莫闹了!我已经悔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 战缨当即愈发羞恼,可奈何被他拘在怀中竟是半分动弹不得。此时她才知道自己,早已饿得头眼发昏手脚无力。 西门霸软玉温香在怀,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甚至还臊红了脸烫红了耳朵,而且整个人也是飘飘然的。 就在他兀自沉醉时,王德不长眼地追了来。 “王爷!那叶夫人还管不管?” “只要缨缨听话,本王便管,否则就随她寻死觅活,反正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西门霸一边按下战缨的拳头,一边偷偷在她的发上蹭了蹭,这若有似无的发香也令他陶醉。 战缨这下再不敢挣扎,却恼怒地望向西门霸,还将樱唇一张一张地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叶碧桐昨晚说今儿一早就会来,可如今已经日上三竿了还不见影儿,西门霸又说她寻死觅活,难道真是出了什么事吗? 西门霸这才满意地笑了,并拿出一幅绣了寒梅图的精致面纱给战缨系上,然后才抱着她出了凌云阁。 碧落轩。 叶碧桐缩在床角,瞪着两只水蜜桃般的眼只是流泪。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端坐在她面前,俏丽的脸上绽着温柔的笑意。 “钱嬷嬷去看看王爷来了没有?若是无暇顾及,本妃也乏了!叶夫人就随意吧!”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软软糯糯,甚是好听。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嬷嬷,收回在她背上轻轻锤捻的老手,几步便掀了帘子出去。 第31章 端庄温和的王妃 可是西门霸已经来了。 钱嬷嬷只来得及大声通禀了一下,那王妃已在丫鬟的搀扶下悲戚迎上。 “王爷!幸好您来了!否则臣妾只怕就拦不住叶妹妹了!” “你可以回去了!” 西门霸却大手一挥,冷冷擦过她将叶碧桐提溜起来,那双凤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本王一天很闲啊?” “妾身……妾身不能见喜于王爷,觉得无脸苟活了!” 叶碧桐被西门霸拽着衣襟,扑面而来的兰麝香几乎让她窒息。虽然吓得小脸蜡白,却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竟然紧紧抱住了他。 “……若是王爷肯垂怜,妾身一定好好侍候……” “宾桐!” 扒着门框进来的战缨,气喘吁吁口齿不清地喊出叶碧桐的名字。 众人才一愣,西门霸早掰开叶碧桐的手几步过去。 “缨缨!累着了吧?我说抱你进来,你偏不让……” “宾桐!你……” 战缨却躲开他,像个软脚虾似的挪到叶碧桐身前,她的眼里只有叶碧桐颈下的淤痕。 跌跪在床上的叶碧桐,任由战缨抚上她的颈部,为她濡湿美目,她却一直望着西门霸。 他还是不在意她,哪怕是她为他豁出性命。她的双手不由团紧,掐进掌心的指尖早已没有了他的温度,在他松手的那一刻。 本欲离开的王妃,见西门霸如此紧张一个蒙面女子,竟然笑着走到他的面前。 “王爷!这位姑娘是何人啊?看样子她竟是对叶妹妹很关心呢!” “你如何还不走?是嫌不够乱吗?” 西门霸忽然勃然大怒。 王妃这才委屈至极地退下。 战缨则是寻了纸笔,写了一行字丢给西门霸,也挪了出去。 既然叶碧桐的心思都在西门霸身上,那她便尽力帮上一帮。至于能否奏效,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战缨——” 叶碧桐似才看见战缨般,哽咽着喊了声,西门霸已挟风带气到了她的面前。 “你不就是想做本王的女人吗?那本王成全了你便是!” 话落,不待叶碧桐反应过来,他已几下扯烂了她的衣衫,将她压在身下。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传来,叶碧桐不由弓紧身子哭了出来,却不知她的哭声让西门霸更恼,更不怜香惜玉。 缨缨竟然为了这个爱哭鬼怨怪他,说什么“既纳之,便爱之。若不爱,何纳之?” 那他便随了她的心意。 可是他真的不喜欢这个爱哭鬼,当初也不知为何允她进府,也许是看见她就能想起缨缨的缘故吧! 叶碧桐直到西门霸离去,才像朵被摧残过的花儿般落在床上惨笑起来。不想她竟是这样做了他的女人,没有怜惜只有肆虐,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笑过。 只是西门霸才离开碧落轩,颜夕就从一旁的僻静处摇了出来。艳若桃李的脸上狰狞一片,搭在丫鬟肩上的手也狠狠拧了起来。 瘦小的丫鬟不妨,当即疼得惨叫一声,谁知反遭来一个更狠的掌掴。 “贱人!都是贱人!为了勾引王爷竟然连死都用上了!哼!等本夫人生下世子,有她好看的时候!” 此时的颜夕,早已知道了西门霸只有两个女儿。若能一举生下男胎,那就是铁定的世子。所以她,越发变得不可一世起来。 骂骂咧咧的颜夕,高一声低一声间,不时指着前方的屋子,就像那是叶碧桐的脸一样。正骂得痛快时,钱嬷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她面前。 “你就是新来的颜夫人吧?” 颜夕刚想骂蠢猪,抬眼瞅见她的穿着气度颇为不凡,忙换了副模样盈盈一笑。 “正是小女子!不知老嬷嬷找颜夕何事?” “王妃有请!” 钱嬷嬷说完,也不管颜夕跟不跟来,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有些忿忿的颜夕,小声咒骂了几句“老妖婆”,才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摇三摆地跟上,却又不时嫌那丫鬟走快了。 对此,钱嬷嬷就像耳后长了眼睛似的,一路冷笑。直到拐进了蔷薇院,才换上笑容可掬的样子。 “王妃!人来了!” 钱嬷嬷才走近主屋,已高声禀报。 接着就有两个丫鬟挑起厚厚的门帘,钱嬷嬷头也不低,就那样直直迈过门槛,到了王妃面前,才福身见礼。 “钱嬷嬷辛苦!” 王妃端庄一笑,将尝了半口的燕窝银耳羹向后一递,早有丫鬟趋前接着。 就这间隙,钱嬷嬷已凑至王妃耳边,徐徐讲了不少话。 “既是如此,那便一个一个来好了。这又不是用膳,无须一下子就上齐了。” 王妃的话依然软软糯糯。 钱嬷嬷笑容可掬地到了王妃身后,又团着一双老手在她肩头轻轻捶捏起来。 王妃闭上了眼,上扬的唇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这时,有丫鬟报说“颜夫人求见!” 钱嬷嬷顿时斥道。 “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没见王妃正小憩养神了吗?让她先侯着!” 那丫鬟忙诺诺着退出去了。 这一等,就是半炷香的时间。 等颜夕被唤进来,早已站得腰膝酸软,再也没了半点脾气。此刻的她,只想赶紧躺下睡一会儿。 第32章 洛妃娘娘 “你就是王爷新封的颜夫人?果然是我见犹怜啊!啧啧,看这小脸,竟比那三月桃花还要艳上几分呢!” 端坐的王妃一个劲儿赞着颜夕,还不时回头和钱嬷嬷笑上几声,可就是忘了赐座。直到颜夕头晕眼花摇摇欲坠,才恍然大悟地自责起来。 “哎呀!本王妃只顾看着妹妹欢喜,却忘了赐座!真真是对不起妹妹了!快!赐座!” 颜夕忙欠身谢过,这才在一张锦凳上软软坐了。若不是身后的瘦小丫鬟扶着,怕是都要一头栽倒了。 可即使这样,那王妃好像都没看出来。又是叮嘱好生养胎又是讲些食材进补等等,竟足足说了半个时辰。 末了,还红着眼拉着颜夕的手,让颜夕替她好好照料王爷。 再也撑不住的颜夕,只想赶紧离开。所以是王妃说啥她应啥,直到回去躺在床上,还以为刚才是梦一场。 梦里,有个非常端庄温和的王妃喊她妹妹。然而梦里的她很不舒服,尤其是肚子。 等她哼哼唧唧地醒来,就见西门霸黑着脸站在床前,正在训斥着几个御医模样的人。小丫鬟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王爷……” 她虚弱地喊着,一边流泪一边向西门霸探去。跪着的小丫鬟耳尖,一听见当即欢喜地叫起来。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众人大喜,尤其是那些御医,更是纷纷以袖揩汗。 西门霸这才回头,一步抢过来。但是并没有抓着她的手,而是余怒未消地瞪着她。 “王爷!请让微臣再替夫人把次脉吧?” 一个御医小心翼翼地上前。 西门霸不语,只侧身让开些许。 片刻后,那御医欣喜地转过身来,噗通跪下。 “贺喜王爷!夫人脉象已稳,王嗣当无大碍!” 西门霸哼了一声,随手一挥,那御医和另外的几个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颜夕流泪喏喏。 “是王妃让夕儿……” “少辩解!你做了什么,本王一清二楚。日后再这样,休怪本王翻脸无情!还有,不要试图招惹王妃!” 西门霸说完,抬脚便走。 门外跪着的王德看见,忙就地跪迎了上来。 “都是小的办事不利,还请王爷责罚!” “你是该罚!本王已经叮嘱过让她好生静养,难道你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西门霸猛地站定,一脚便踹了过去。 王德不敢躲避,生生受了。 “派人守着此院!飞鸟……不得入!” 瞬间便杀气四溢的西门霸,红色的袍角一旋一扬间,人已大步去了好远。 之后,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他已出现在了皇宫。 看着前面“慈宁宫”的牌匾,他走得更快了,袍摆翻飞中,就像裹了风雷猎猎作响。 沿途宫女见了,无不骇然躲避。 “太皇太后呢?” 最后他在一间暖阁前停住,冷脸喝问一个匆匆过来的宫女。 那宫女莹白的脸微微一红,旋即盈盈见礼。 “回禀王爷!太皇太后刚用过午膳,正在里面小憩。” “替本王通禀!” 西门霸冷意不减,负手而立。 那宫女还在犹疑,里面已传来一个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瑞儿,让他进来吧!” “儿臣拜见母后!” 不等瑞儿挑帘便闯进去的西门霸,腰不弯头不低就直声请安。 端坐暖坑上的太皇太后,眉梢只是一掀便恢复了往常慈祥的模样。 “皇儿这般匆匆,可有要事?” “无它!就是您的好侄女,又差点害了您的皇孙!此事,儿臣不想一再容忍!若是您不管,那便休怪儿臣不顾及张氏颜面!” 话一说完,西门霸又是抬脚便走。 背后却听太皇太后传旨。 “瑞儿!宣摄政王妃入宫!并传哀家懿旨到摄政王府,赏赐颜夫人!” 出了慈宁宫的西门霸,眯眼看了下头上的日头,便转身朝另一条回廊走去。 行不多远,前面有一娉婷妃嫔袅袅行来,身后跟着数十个宫女太监。 近了,那妃嫔抬头,赫然正是洛城。 不过她不认得摄政王,只是凭着他的穿着做派猜到他可能身份不凡,所以福身施了一礼。 此间早有宫女凑近耳语。 “洛妃娘娘!那就是摄政王!” 洛城这才温婉一笑,但却含笑不语。 都说大昭摄政王如何权倾天下骄纵淫逸,她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对她。 不想西门霸只是妖孽地勾了勾唇角,便擦过她扬长而去。 此等女子,看着温婉却是一肚心机,与他的王妃倒是有得一比。可也正因如此,他越发看着假得恶心。 洛城亦是勾唇一笑,回眸直直注视着西门霸的身影渐去渐远。良久,才继续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向前行去。 “娘娘!那姚嫔可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她之前的丫鬟鼎儿,此时的毓秀宫大宫女忽然悄声低禀。 “她不就是为了战缨那点事?你派人告诉她,就说本妃比她还急。可是皇上政务繁忙,总得有时间说了吧!如今皇上邀了本妃对弈。她若等便等,不等便随她!” 那鼎儿点头自去吩咐人。 洛城依旧袅袅挪挪,前面便是她要去的乾明殿。 第33章 手足还是兄弟 自从那日进宫献艺,太皇太后便喜欢上了她。直言她是洛神再世,风姿无双。并且当场就让皇上封她为妃。 皇上似乎也很中意,不仅立即封以洛妃的贵衔,还在当夜就宠幸了她。 对此,她虽然觉得一时难以接受。但想到自己既已入宫,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既然早也是晚也是,那还不如能早不晚。所以几天下来,也就接受了这洛妃的身份。 令她不解的是姚芊芊。 那么肥胖的一个姑娘,这皇上竟然也能入了眼,还与她一起封了位!虽然在她之下,可这多少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就好像皇上封她是没法,封姚芊芊才是自愿似的。因此连带着,就更加不喜欢那姚芊芊了。至于战缨的事,她早已心里有谱。既然有戏可看,那便坐着欣赏就好。 “皇上!洛城来迟,还请恕罪!” 当西门博透过金龙面具看来的时候,刚进门的洛城已盈盈下跪。 “爱妃好生多礼!快来!快来!冻着了吧?” 西门博笑着蹦下软榻,亲自将她牵过来,拥紧了给她暖着冰凉的小手。 缓缓涌起的暖意,又一次动了她的心。是她这一生,始终都在渴望的感觉。因此这一刻,她放下了所有戒备,让自己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小女人。 西门博看在眼里,唇角笑意不改,越发地温柔起来。洛城感受着指尖的温度,下颌轻抬,一张红唇有意无意地翕动着。 就在西门博俯身而下的刹那,她的另一只手却状似无意地向上游移,并很快就触到了西门博的金龙面具。 西门博飞快地将头一偏,不悦地松开了手,洛城眨眼便跌出他的怀抱。但她并无任何慌乱,反而委屈地坐在地上望着西门博,泪也一颗一颗落下来。 “爱妃!朕记得一开始就和你说过。除了这金龙面具,朕的每一处、都能让你碰。” 这回,西门博没有牵她也没有抱她,而是俯身对上她的眼睛,缓缓地吐着每一个字。 但在说到“朕的每一处”时,却刻意加重了语气,并且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洛城的红唇。 刚经人事的洛城,眨眼就被这种异样的感觉点燃了心火,难耐地哼了一声,便顺势攀上了西门博肩头。 “洛城只是想看一下夫君的真容而……已唔!皇上好坏……” 无人看见的地方,西门博的眼里闪出了道道冷光。凭她是什么女人,或者凭这些女人是什么人,都休想看透他的心理。他可以给她们宠,却绝不会有爱。 他的爱,早在母后离世,父皇驾崩之时,就被他的皇祖母亲手埋葬了。 说什么怜惜他身子不好?既然知道他身子不好,还一再给他塞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这明摆着,就是想早点要了他的命! 可他虽然什么都知道,却离不了女人,尤其是暖床的女人。只因他生下来就中了寒毒,日日都如坠冰窟。白天还能忍受,但夜里如无人暖床,那是会冻僵的。 所以他的后宫庞大无比,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女人。而这些女人无一例外,都患了宫寒,因此他至今都无一个子嗣。 在洛城来之前,他是夜夜换女人。但自从亲近了她,他却不想再碰别的女人了。为了探出究竟,他才再次召见于她。 而她,果然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好!既然这样,那他就陪她玩玩。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半柱香后,洛城正懒懒地偎在西门博怀里,韩风在外通禀。 “皇上!白少卿求见!” 洛城一愣,那不是战缨的心上人吗?他来干嘛? “城儿先回宫吧!替朕备好晚膳!” 西门博却已推开她,起身更衣出了西暖阁。 东侧的偏殿里。 韩风早引着白少卿来此等候。 西门博一进来,韩风先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貂绒雪氅,然后才悄悄退了下去。 “你还知道进宫啊?” 已坐进龙椅的西门博,冷哼着看向白少卿。 “我要大婚了!就在后日。” 白少卿似乎憔悴了不少,不仅下巴颏上添了一层青茬,而且声音也哑了好多。 “又是哪个官老爷?朕好像并没有赐婚给你吧!” 西门博不悦的目光透过金龙面具递过来。 “还是李府!” 白少卿说着,径自从龙案上抓过酒壶,狂饮一阵。歇口换气的时候,已是满目通红。 “这是父亲与他的交换条件!所以我上道折子,他自会批准。至于你,只要盖个印印就好!哈哈——” “白少卿你找死是不是?” 西门博被戳到了痛处,忍不住指着白少卿站了起来。 “木偶皇上”是他最大的耻辱,也是他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谁知白少卿非但不知罪,还火上浇油地瞪着西门博。 “我若是你,早、早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了!才不像你这样,窝窝囊囊做个缩头王八!” “你滚!朕不想见你这副嘴脸!今日就当你心情不好,朕没听见。但若有下次,休怪朕不念……” 白少卿又喝了一大口酒,晃着个脑袋凑到西门博面前。 “不念手足还是兄弟啊?” 西门博气得指了几指,终是没有接出想说的话来,反而大声唤起了韩风。待韩风急急从殿外进来,才怒声喝道。 “韩风!白少卿喝醉了!你给他想办法醒醒酒!” 第34章 萧郎陌路 韩风眸光一闪,明白了西门博的意思,当下便架起白少卿朝殿外去了。 入夜。 乾明殿的密室里。 西门博和白少卿相对而坐。 一盏烛火随着两人呼出的气息,明明灭灭地摇曳着。 “朕知你委屈,但如果你能继任相位,则为我们成事添了更多筹码。 据朕所知,相府管家白仲曾是先皇影卫,所以他的手上肯定还有一股势力。不然,先皇不会让他隐姓埋名做相府的一个区区管家!” 西门博瞪着白少卿,脸上是和白少卿十分神似的眉眼。原来,此刻他早已摘下了金龙面具。 已经清醒的白少卿,俊面蒙着一层寒霜,出口的话却带着阴阳怪气。 “白某岂止是受了委屈,还得搭上一世清白!你只顾你的江山皇位,何曾管过白某的幸福?若是缨儿知道我白某要大婚,还不得恨我一辈子?这个损失你怎么赔?” “朕也想护她,可如今她在皇叔手里,就连皇祖母的寿诞也没来。你说,朕能咋办?不如你在朕的宫里,随便挑!” 西门博寒眸冷凝,薄唇缓缓而动。 这个孪生皇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非当初母后走了一遭险棋,恐也没有今日。所以趁着还能苟延残喘,他得竭尽所能护着。 可既为皇子,该牺牲的就得牺牲。比如他,就是生命的代价!而这个弟弟牺牲的,他会在将来一一补偿。 白少卿却想也不想地嗤之以鼻。 “你的那些奇葩妃嫔,加起来也没有我缨儿的一半好!鬼才要!” “你……好吧!随你!” 西门博沉声叹息。 想起那些奇葩女人,他也觉得反胃。 可为了迷惑皇祖母和皇叔,他却是不得不为。所以他的妃子,那是高矮胖瘦妖俗丑艳什么都有,并且美其名曰是为了好玩有趣。 白少卿忽然打了个哈欠,接着就歪倒在旁边的床上。 “睡吧!我的好皇上!明儿还有一堆儿烂事等着我了!” “收到折子,朕会给你赏赐!” 西门博说罢,和衣在另一头躺下。 今夜,他要和这个弟弟抵足而眠。 烛光下。 夜色里。 一对兄弟的呼吸声,渐渐交融到了一起。 次日,白少卿借着早朝散时,回到了相府。正见白仲抱着一堆帖子要出门,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也是一样的情形。 “大少爷!” 白仲打过招呼后,难得地冲他笑了笑,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 白少卿想喊住他,可呐呐半天,还是作罢了。既然知道他是去干啥,何苦问了让自己难受? 再往里走,就见李庭芝在丫鬟的搀扶下,怔怔地立在一株梅树下看他,眼里是浓得化也化不开的哀怨。 他便故作咳嗽,想低头走过。 不料李庭芝却推开丫鬟,趔趔趄趄地走了过来。 “白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白少卿一怔,当即摇头。 “李大小姐!相府人多口杂,你还是赶紧回房吧!” “我不!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明日你就是别人的夫君了!” 李庭芝说着忽然上前,想抓住白少卿的衣袖。 白少卿俊脸登时变色,退后一步错开。 “你这是何意?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难道不知道避嫌?” “她是我的亲妹妹不假,但却是我喜欢你在前。如今我也是举目无亲,为啥你能娶她却不能聘我?” 李庭芝哭了,而且呜呜咽咽地哭得很伤心。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白少卿,这下更心烦了。再加周围已有不少人看过来,虽然都是下人,但也让白少卿觉得窘迫。于是也顾不得管李庭芝,三两步便离开了。 彻底绝望的李庭芝,再也顾不得其它,蹲下便掩面大哭。后来还是李缃玉来了,才把她拉走。可回到房里,见着那大红的嫁衣,她又开始哭个不停。 李缃玉没法,只好许诺定会劝说白少卿也娶了她。她这才破涕为笑。也才作为姐姐,开始为李缃玉张罗起来。 午后。 皇上给相府赐了很多东西,京师所有权贵也都接到了相府的喜谏。 次日,整个京师百姓皆相走奔告,并且夹道观看相府大公子大婚盛况。 因为李府还在,所以李缃玉仍旧从李府出嫁,并由李氏族人迎来送往。 李庭芝作为长姐,自是当仁不让。只是看着风神俊秀的白少卿,一身大红礼服却接走了李缃玉,觉得眼睛刺痛不已。 当迎亲队伍行到闹市区时,骑在大红马上的白少卿,忽然觉得有道熟悉的目光钉在他的身上,忙回头去找。可是人太多了,任他怎么看都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人群后面奔了过来。 当即有人大喊。 “快跑啊!摄政王的马车来了!” 于是,围观的百姓纷纷四下逃散。 没多久,长长的街道就只剩了白少卿的迎亲队伍,再就是摄政王的马车。 两相对峙着,谁也不肯先走。 白少卿盯着那辆华丽得不像话的马车,心里有把刀狠狠扎着。直觉告诉他,他的缨儿应该就在里面。他能确定,刚才的那道目光就是她的。 爱恋、心痛、不舍、难过、怨恨还有决绝,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道目光里,他都能感觉得到。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霸慢慢挑起了车帘。然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战缨,缓缓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 无声处,似都能看到对方泪水倒流,也都能听到对方心里滴血的声音。 第35章 少相 忽然,她就在白少卿睁大的眼睛里,跌进了西门霸的怀中。 马儿一声嘶鸣。 摄政王的马车眨眼便绝尘而去。 白少卿瞬间窒息,从马上一头栽下。 迎亲的队伍顿时一片骚乱。 …… 战缨被西门霸带回府中,即呕血不止昏了过去,昏迷中还一直喊着白哥哥。 府中一连进了几拨御医,都被轰了出来。最后一拨,西门霸忍着掐死他们的冲动,在一旁咬牙等候。 直到后来,一个御医战战兢兢地跪禀。 “王爷!血是止住了,但人……还没醒。” “废物!为何会这样?” 西门霸俯身逼视着那御医,大有如果说不对就砍了的意思。 “回……回禀王爷!这是因为病人气急攻心所致,又兼长期肝气郁结,所以这……这病才来得猛了些。” 那御医磕磕绊绊地说完,便忙不迭地磕头求饶。 西门霸却不予理会,继续逼问。 “你只说多久能醒?会不会致命?别的废话少说!” “大、大约三两日吧?这、这得微臣用过药后才、才知道!” 那御医头也不敢抬,伏在地上颤栗着。 “那还不滚去开药?” 西门霸一声大喝过后,随即便踹翻了他,那御医面如土色地跑下去了。 剩下的御医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末了,还是被西门霸喊了声滚,都才如逢大赦般抱头鼠窜而去。 偌大的房间,瞬间死寂而空荡。 一直守在边上的春儿,见西门霸虎着脸踉踉跄跄地奔来,几颗落了一半的泪珠竟吓得停在脸上动也不动。 西门霸却只看见面白如纸的战缨,此刻他的心里满是懊悔自责。 若是他没有强行拉她去,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可他只想让她对白少卿死心而已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夜,就在他的懊悔中来了又走。 这一天,他破天荒地没有去早朝。以至于第二天去时,白皓天已经请辞,继任的便是新进相国白少卿。 对此,早已知道曲折的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反对,只是略略质疑了几句便算了事。 反而是他的那些党羽,纷纷表示不满,甚至指责白少卿少不更事难堪大任。 本就心有不爽的他,见那些人竟敢与他唱反调。震怒之余当场便踹了一人,剩下的这才安静下来。 自始至终没发一言的白少卿,此刻才俊目一扫整个大殿,缓缓出班启奏。 “皇上!臣得封相国,本是承蒙圣眷,也是得了摄政王首肯。可有人竟敢质疑,这分明就是不敬皇上不敬摄政王!若是此等人不去,臣不敢忝居相位!还请皇上与摄政王另择贤能!” 白少卿话一落,皇上和西门霸也还没开口,刚才那些人就已经吵吵起来。 “都是你!明明摄政王已经恩准的事,还要出来挑刺!这下好了,看你如何交代?” “怎么就是我了?你不是也反对了吗?不是你嫌白少卿占了你的相位了吗?” “胡诌八扯!你别随意栽赃陷害!” …… “好了!吵什么吵?心烦死了!” 随着皇上的一声怒喝,砸下来的还有几本被摔得七零八落的奏折。 “皇叔!既然你已经同意白少卿为相,朕也准了。他们还汪汪个什么劲儿?你说该不该把这些狗打出去?” 那些人这下真蒙了。 西门霸更是气得不轻。 这些蠢货竟然当着他的面窝里斗,这岂不是让他沦为整个朝堂的笑柄? 更何况皇上这话里话外,都是说他竟然管不了几个手下,这岂不是拐着弯儿笑他无能吗?真真是可恶至极! 但他又不能不处理这些蠢货,否则只会让他被人诟病。因此当即摘了那些人的顶戴花翎,令人乱帮打出去了。 于是,白少卿正式成为大昭的相国,后被称为白少相。 西门霸走了。 在皇上还没下朝前。 而皇上似乎也被吓着了,以至于群臣都走了他还没走。 “皇上!皇上……” 韩风低声喊着装愣的西门博。 西门博转动眼珠,从金龙面具后扫了几眼大殿,见真的空无一人了,这才开怀大笑起来。 “痛快!” 他仰头张开双臂,朝天大呼。可仰着仰着,金龙面具下就有两行清泪淌了出来。 这是他懂事以来最开心的一次早朝,也是懂事后的第一次落泪。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古人诚不欺他啊! “白少卿呢?” “走了!就在群臣散了后!” 韩风说话间,也有些佩服起白少卿来。只是他觉得今日的白少卿似乎有些不对头,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却想不出来。 但白少卿的确变了。 这点李缃玉感觉最明显了。 昨日大婚,她虽然蒙着喜帕坐在花轿上。可他的一举一动不用看,早已由路人的嘴告诉了她。 所以他不来洞房,她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可今早散朝后,他总该来看看她吧? 但是没有。 丫鬟说他回来便去了书房,而且还绷着脸,根本就没有半点新婚男人的样子。 这让她很难过。 以前李府没事的时候,她有父亲疼有祖母爱,从不曾思量过要嫁人。可自从李府出了事,他救了她又日夜悉心照料,他便成了她的倚靠她的天。 第36章 枉你一时聪明 而她,也由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变成了姐姐口中的大人,凡事知道进退了。 “少夫人!要不您去看看吧!或许大少爷他只是在烦朝堂之事……” 这丫鬟是伶俐的,话说一半儿留一半儿。却又能让人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用心。 李缃玉赞许地看了一眼,柔声笑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年。今年刚满13。” 那小年边说,边伶俐地重新见礼。 李缃玉俯身将她扶起。 “那日后便由你照料我的起居吧!” “是!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少夫人!” 小年欢快一笑,脆脆的声音便飞了出去,将外面觅食的雀儿都惊飞了几只。 这小丫头,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李缃玉莞尔,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但她还是决定等等看,也许今夜他就来了。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天。 第四天早上,小年看着她哭肿的眼睛,忍不住一再劝说,她这才带着煲好的粥去了书房。 书房里。 白少卿双目无神地坐着发呆,笔尖淌下的墨汁早已流了一桌,竟还不知。 那日的一幕幕,这几天反复在他的眼前重现。从最初的那道目光,到彼此的无言对视,再到最后她倒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这所有的画面,没有一幅不令他心疼心痛!那是他念了多年的缨儿啊!绝对不能被他人觊觎!哪怕这人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绝对不能!” 白少卿紧握的拳头狠狠砸下,染了一手墨汁,同时人也猛地站了起来。 既然他与父亲履行了约定,那西门霸是不是也该践约放人了? 想到此,他披上外氅便朝外奔去。 不想门开处,李缃玉正局促羞涩地看着他。 “夫君!莫非你猜到玉儿要来,所以特意来迎的吗?” “我要出去!” 白少卿不答,冷冷说过几个字,就绕过她走了。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李缃玉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小心揣着的那点渴望与欢喜瞬间便尽数泼灭,似乎就连心也快冻住了。 摄政王府。 那些守卫见白少卿一介文弱书生,却敢大摇大摆地往里闯,当即拿着剑凶神恶煞地喝问。 “来者何人?” 白少卿不闪不避,冷冷递上自己的名帖。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绕着白少卿打量半天,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这才打发人进去通禀。 时间不长,王德慢悠悠走了出来,习惯堆笑的脸上少见的平淡。 “少相,这边请!” 白少卿也不客气,跟在王德的后面就进了王府。沿途碰见的侍女丫鬟,见了他无不侧目惊叹,世间竟还有比王爷更俊俏的男子。 可惜白少卿对这些毫不在意,此刻他的心都系在战缨身上。甚至面上的冷,都是为了掩饰心里的那份焦灼。 王德在一处很雅致的房屋前停下。 “少相请!王爷就在里面恭候!” 白少卿点点头,推开虚掩的门。 谁知只是一眼,满身的血液就逆流上头,那双俊目也瞬间染了血般,红得吓人。 他的缨儿,竟然柔若无骨地躺在西门霸怀里,满头青丝从西门霸的肩头直覆至膝上。而西门霸正眉眼低垂,一勺一勺喂着她什么。 他们那样专注于彼此,竟然连他进来都不知道。 白少卿愣了傻了伤了痛了,握紧的拳头抵在咬破的唇上。呆站良久,终是艰难地转过身走了。 随着晃荡的门声,西门霸也抬起了头,眉梢还勾着一抹得意妖孽的笑。 “白少卿,枉你一世聪明,也不过如此!” 他只是给缨缨喂了次药而已,可笑那白少卿,居然以为缨缨已经与他两情相悦。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正是他想要的。如此一来,白少卿就没有理由问他再讨人了。 而缨缨,日后也将会是他的人。 “王爷!人已经走了!” 门外,王德小声回禀着。 西门霸小心地把战缨重新放回床上,抬手在她的青丝上抚了几抚。今早好不容易醒来,可眨眼功夫又睡过去了。 偏偏那蠢御医还说只要醒来一次,第二次就快了。他暂且信上一回,如有误判,立马将那蠢货砍了。 “还是王爷聪明!那白少相可是气得不轻,出府时眼睛都红通通的。” 王德谄媚地笑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出来的西门霸身后。 西门霸心情愉悦,负手抬头,冲着头顶飞过的小鸟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白少卿以为在朝堂上玩了点小伎俩,小胜了他一场就了不起了。却不知他这一次才是掏心窝的狠招!任你白少卿再能,面对这血淋淋的心伤,那也是无能为力的。 睥睨朝堂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打蛇要打七寸,杀人要自心始。其实很多人并不是败给了敌人,而是输给了自己,心底的那个自己。 “你不是把春儿那丫头接来了吗?就让她好好伺候着。还有,一定要盯着这屋的动静,若有任何不妥,立马来报!” 王德应了,再抬头,西门霸已负手去了书房。 春儿被送来时,一颗心还是提着的。见屋里真的没人了,才一蹬脚飞奔到了床头。 一见战缨还在睡着,她有些不喜,嘟着嘴在床头坐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战缨的脸。可是盯啊盯,没盯来战缨醒,却盯得她自个儿迷糊过去了。 第37章 心死 直到一些细微的声响传来,她才猛然惊醒。定睛细看,原来已到了暮时,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掌灯。 她打了个哈欠,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扭头看一下战缨,还在睡,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战缨的脸。 “小姐!你已经睡了这么久,难道就不饿?春儿可是饿了!看来不等你醒,春儿就该倒下了……” “……” 战缨的唇突然张了张,轻轻的蠕动间,好像在说着什么。 可是声音太小了,春儿听不见。急得她又拍了几下战缨的脸,战缨这才恍如梦醒一般,睁开了有些茫然的美目。 “啊!太好了!小姐你终于醒了!” 欢喜至极的春儿,抱着战缨就是一通眼泪,却不知有很多都蹭到了战缨脸上。 战缨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心酸。这丫头,自己又害她担心了。可是她这样,着实让自己不舒服,因此忍不住哼哼了几声。 吓得春儿当即一步跳开。 “小姐!你可是又不舒服了?” 战缨笑着摇摇头,伸出两根指头推了推压着她的春儿。 “哦!原来是春儿让你不舒服了!” 站起来的春儿,傻笑着挠了挠头。 战缨这才有空长舒了口气,扭头环顾四周。见又回到了之前的房间,美目瞬间便暗了下来。 记忆中,西门霸强行带她离开的画面,和白少卿大婚的刺眼画面竟然合二为一,明晃晃地在眼前重现。 脑子有些眩晕的疼,可是被掏心的感觉更疼。那颗一直藏着白哥哥的心,就像被人生生将他剥离走一般,撕扯的难受钝痛的难受。 眼底泪光迸现,却和那日四目相对的情形一样,被她逼着倒流回心底。在绝望窒息的时候,泪水只会让她看不清。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眼,还有他的心。 但到最后,她也没看清。刺眼刺心的只有他身上那抹鲜艳的红……而她的心,好似也在那一刻死了。 “小姐……你……” 春儿不安的呼唤,拉回了战缨游走的心。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她撑着春儿的手,软软地坐了起来。 “能(你)不是饿了吗?从(去)门口知会一声吧!” 春儿愣了,她怎么听不懂小姐的话。直到看见战缨还有些肿胀的舌头,她才明白过来,可眼泪也跟着来了。 “小姐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战缨摇摇头,冲她软软一笑。 春儿这才跑着去了。 西门霸来的时候,她们正吃着饭。 明亮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在他背后投下一条长长的影子。他就拖着这条影子,一点一点走了过来。 脸上洋溢着欢喜,唇角勾着笑意。 “缨缨,我来陪你吃饭!” 战缨蹙眉。 春儿却已搁下筷子急急离开。 她是真的怕这个王爷,而且也很不乐意他靠近小姐。可是一见他,她就忍不住哆嗦,忍不住想逃走。 “春(村)儿!回来!” 战缨恼了,喊春儿的同时,抬头瞪向西门霸。 西门霸则笑眯眯地追着春儿看去,已跑到门口的春儿吓得一缩,忙苦笑着摆摆手。 “小姐,春……春儿已经吃饱……饱了!” 心知肚明的战缨一见,当即也撂了碗筷。 “啊?小姐你不是才吃一点……” “浑(回)来!” 春儿怯怯地返了回来,路过西门霸身边时,还特意加快了步子。直到战缨拉住她的手,她才敢偷偷瞄了瞄西门霸。 谁知西门霸非但不恼,还抚掌大笑起来。 “没见过你们这般有意思的主仆!不过,看在缨缨你刚刚醒来的份儿上,今夜我就放过你。但明日晚膳,你必须与我共进!” 战缨懒得理他,只拿美目瞪了几眼。 西门霸也不在意,继续大笑着离开。 “小姐!咱们这是不是进了狼窝了?” 春儿听着那久久不绝的笑声,一脸的忧心忡忡。 战缨笑。 “你家小姐又不是脱(兔)子,滚(管)他狼窝狗窝!” “哦!” 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挨着战缨躺下。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均匀细碎的鼾声。 战缨怜爱地帮她掖紧被角,也有些疲倦地睡了过去。 次日。 春儿刚帮战缨收拾好,战缨也第一次想出门透透气,便有人闯了进来。 “你就是那个王爷新宠?叫什么缨来着?” 钱嬷嬷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战缨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这女人还不及那颜夫人姿色,就敢生生夺了王妃的宠,真是活腻了。 “你是什么人?敢这么说我家小姐?” 春儿这回可不怕了,一个老嬷嬷而已,又不是那王爷。 钱嬷嬷却来气了。 这王府里谁敢这么跟她说话,她可是王妃的奶嬷嬷。就是王妃王爷,有时也得让她三分。 “老身是谁?你个小丫头片子还不配知道!倒是你这主子,架子还真不小!见了老身,竟敢不回话!” “呵呵!我凭什么要浑(回)话?你要找的是王爷新宠,可我甭(不)是,自然就无须回答甭(不)是?再说了,我又不知你这老身是谁,就更没必要了吧?” 战缨说完,拉起春儿就向院外走去。 今日难得一回暖阳,倒是应该好好去去这满身霉气了。 “站住!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竟敢这般无视于老身!待会儿见了王妃,看你们如何收场?” 第38章 借一步说话 气呼呼的钱嬷嬷,几句嚷罢,挤过春儿便左扭右扭地走了。 战缨和春儿相视一眼,齐齐大笑起来。 倒是旁边守着的两个丫鬟,替她们捏了把冷汗,还有一个不忍地提醒了句。 “战姑娘,那钱嬷嬷可是王妃的奶嬷嬷!平日就是王爷都礼让三分呢!” 春儿大骇,小脸刹那青白。 战缨反而美眸一眯,笑了起来。 “如此正好!” 正好? 那两个丫鬟和春儿面面相觑,都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战缨却自顾朝着前面那片梅林走去。 “走吧!趁好戏康(开)场之前,先陪你家小姐赏会儿梅去!” 摄政王府不愧是摄政王的府邸,不仅主人身尊位贵,就是这梅林也不似寻常。 非但一眼望不到边,而且里面还都是些少见的珍稀品种。如宫粉梅、照水梅和绿萼梅等等。 信步而来的战缨,自进入梅林开始,就一脸欢愉。不停地东嗅嗅,西看看。那姿态那神情,远远望去,竟如这梅园仙子似的。 “小姐!你慢点!等……” 春儿的喊声忽然传来,又忽然中断。 战缨以为春儿淘气,和自己捉迷藏闹着玩。可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儿。她这才觉得不对,忙返回去找。 果然在梅林的边上,看见了春儿。却是被一群人围着,还绑了手掩了嘴。 “呜呜……呜呜……” 春儿望着战缨不住摇头,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唇边。可她的眼神战缨能懂,她是想让战缨别过来。 但战缨偏就来了,而且是冲着最中间的那个。 “王妃这是横(何)意?您有啥事直接寻我战缨便是,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 被一堆丫鬟嬷嬷拥着的王妃,威风凛凛地向着战缨逼来。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那钱嬷嬷,她正阴冷地盯着战缨。 “哦?你既能猜到我是王妃,那为何竟折辱了我的、嬷嬷?” 王妃的声音还是动听,素来端庄的眉眼也无不妥。唯有那语气,抑扬顿挫间藏了许多刀锋。 “呵呵!您是风华绝代的摄政王妃,放眼天下能(那)也是独一无二的。战缨自然一眼便能认出。 可您的这位嬷嬷,尽管看着也是不凡,那做派却让人甭(不)敢苟同。更加战缨初来乍到,因此有些误会也实属正常。” 战缨不退反进,盈盈笑着。 头上暖阳,身后梅林。整个人似被框进画里一般,恍了众人的眼,甚至于那王妃都忘了接话。 钱嬷嬷却在这时叫了起来。 “王妃!您可不能被她三言两语便哄了去!听过王爷当初是怎么对她的吧?但后来被迷的五迷三道的,还不是因为她这张嘴!” “来人!给本王妃撕!看她还怎么巧舌如簧地蒙骗王爷!” 回过神来的王妃顿觉羞愤不已,又想起西门霸多日迷着战缨,比那颜夕更甚,不觉就越发恼了。瞪眼吊眉的,连形象都不顾了。 钱嬷嬷一听,正合己意,当下便要朝着战缨扑去。 春儿吓得瞪大了眼,徒劳地浑身扭动着。 战缨却笑了起来。 “其实王妃大可甭(不)必着恼!我为何留在府中,恐怕您早已一清二楚。所以我并非那些献媚的夫人,会分您的宠。而且即便没有今日的事,我也会去找您的!” 王妃愕然。 战缨继续笑着,并且靠近了王妃。 “若是王妃甭(不)怕,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妃别去!谨防有诈!” 钱嬷嬷在王妃迈步之前,赶紧抢过去一把拦着。 “无妨!众目睽睽之下,谅她也没那个胆子!” 说完,王妃横了战缨一眼,率先去了梅林。 战缨朝春儿眨眨眼后,才跟了上去。 “好了!有啥话就赶紧说!” 行不多远,王妃就站住了,看着战缨的眼里尽是不耐。 战缨也不废话。 “我想离开王府,请王妃帮我!” “本妃为何要帮你?” 心思已经有些动摇的王妃,仍然故作镇定。 战缨呵呵一笑,顺手折下一枝照水梅嗅了嗅。 “王妃自是像这花儿,无意与他人争奇斗艳。可一个女人,若没了夫君的怜与宠,她的颜色她的尊荣又能持续多久呢? 而战缨却蒙王爷甭(不)弃……虽然并非战缨本意,却也会给王妃添些困扰。否则您也不会这般生气不是?” 梅林有片刻的安静,几许暖阳透过交错绽放的花儿,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映进彼此的眼里。 “你想本妃如何帮你?” 沉默许久的王妃,终是开了口。 也许放她走会被王爷责骂,可相比日后的幸福而言,却也算不了什么。反正她有太皇太后做靠山。 “我要进宫!做个宫女!” “什么?就凭你这副……” 战缨的话刚落,王妃就已吃惊地问了出来。 “是啊!我虽然丑了点,但我相信王妃的能耐!所以这个忙,您还是可以帮的,对吧?” 最后,战缨将手中的花儿插上王妃的发髻,笑眯眯地离开。只是刚刚转身,她的笑意便黯然收了。 春儿说姚芊芊和洛城都进了宫,她也不想再回教坊司。而白哥哥早已大婚,所以离了这摄政王府,她竟无处可去。 第39章 最好的离开 既然这样,那倒不如也进宫去。一来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二来摄政王也不敢太过放肆纠缠,还有就是可以和姚芊芊一处。 那个憨姑娘,进了那种地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见到狗皇上,伺机为战家报仇。 所以,最好的离开便是进宫。 至于叶碧桐,她既已得偿所愿,理该留在王府好好做她的夫人。何况她还因为西门霸对自己存了芥蒂,如此也算是安了她的心。 而梅林外,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钱嬷嬷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地流着老泪,西门霸怒气冲冲地指着她大骂。 “就是你这个刁奴,生生带坏了王妃!王妃呢?她把缨缨弄到哪儿去了?” 这个西门霸,果真是个霸王再世! 战缨腹诽着,疾步从梅林走了出来。 不想西门霸早一眼看见,紫袍起落间眨眼便到了战缨身前。 “缨缨!伤着没有?” 战缨抿紧了唇,猛地退后一步,冷冷看他。 “看看你拘着我的下淌(场)!” “你放心!日后再不会了!我已令人销了你的艺籍,择日即封你做我的侧妃!” 西门霸欺前一步,想抓战缨的手,却被战缨闪身避开了。 “王爷——自重!战缨告辞!” 说罢,战缨便朝着春儿走去。 “小姐……” 已得了自由的春儿,扁着嘴就扑进了战缨怀里。战缨稍稍安抚了几句,搂着春儿急速离开了。 “缨缨……” 西门霸喊了声,见战缨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这才对刚刚出了梅林的王妃哼了几哼。 “若是你仍然故技重施,本王不介意再找一次母后!或者你可以直接滚回张家!” “……” 王妃气得突然就红了眼,扯着西门霸的袖子不放。 “王爷!臣妾都是为了您啊……” “收起你的假惺惺!你不嫌难受,本王都替你难受!放开!” 一脸嫌弃的西门霸连拉带吼,几下便甩了王妃匆匆走了。 “王妃!老奴扶您回去吧!” 终于敢爬起来的钱嬷嬷,一歪一歪地走到王妃身边,一边给王妃拭泪一边自己哭。 别的一众丫鬟嬷嬷,此时才纷纷过来,却是大气也不敢出地垂着头。 “死货!刚才都去哪儿了?” 钱嬷嬷似找到了出气筒般,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最后,还是王妃让她作罢才算了。 回了自己院子,王妃便恹恹躺了两日。不说话,饭也懒得吃,吓得一干下人也跟着提心吊胆个不停。 直到第三日,西门霸早朝还没回来,王妃已令人收拾停当,并让战缨和春儿混在丫鬟堆里一起出了府门。 不摸头脑的春儿害怕,一路上不停拽扯战缨的衣袖。战缨却都是给她一个笑脸了事。只因她知道,王妃这是要带她和春儿进宫了。 进宫的路,战缨不可谓不熟悉。之前还是战家大小姐时,宫里每有宴请,她几乎都与母亲同去。这倒不是她们有多虚荣,而是不得不应酬的应酬。 那时父亲远在边关,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所以别家权贵都是阖家老小,唯有她们,只得两人。 偏生母亲性情恬淡,又不耻与那些贵妇们互捧互攀,连带着她也没几个相熟的。如今想想还就只有叶碧桐了,可惜出事后再没见过。 “战缨!待会儿进了宫别乱跑,我家王妃会安排好一切的!” 特意找到战缨的钱嬷嬷,哼哼着叮嘱完,又回了王妃身边,王妃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战缨一眼。 战缨笑笑,再之后便低眉垂目,听着一路车轱辘声过了道道宫门,直到最后停在慈宁宫外。 王妃带着钱嬷嬷进去了。 春儿焦急地跑过来抓着她的手,小声埋怨。 “小姐!你怎么跟着来这种地方?这可是皇宫啊!” “嗯!你家小姐知道!可是姚芊芊和米团儿在这儿,所以就来看看!” ” 战缨笑着刮了刮春儿冻得通红的小鼻子。 “看看?就为她俩!” 春儿刚想跳脚又觉得不妥,忙压低了声音,可那气劲儿却没少,两只小腮帮子始终一鼓一鼓的。 “还有洛姐姐也在!你可莫忘了人家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战缨继续岔开话题,她不能让春儿知道她的真正意图。 这皇宫除了皇上皇后太皇太后,还有女子阉人千万,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是惯会逢场作戏?只怕比那教坊司险恶千倍都不止,以春儿的个性,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而春儿一听洛城的名字,也果然安静了许多。只因在她的心里,洛城是比姚芊芊好太多的人。 春儿这才老实下来,怯怯地走到战缨跟前。 就在这时。 慈宁宫的门开了,瑞儿端着一张莹白的脸走了出来。 “战缨!跟我来!” 战缨刚想上前,春儿却不觉就抓紧了她的手,而且眨眼就是一手的汗。 “战缨——,谁是战缨?” 瑞儿已经不耐烦了,莹白的脸泛起了愠怒的红,嗓音也拖长了好多。 “我是!” 说着,战缨忙掰开春儿的手,顺带在上面急急安抚地拍了两下。 第40章 太皇太后救命 瑞儿早闻声瞪过来,并且不等战缨跟上,就已冷哼着抽身入了宫门。 等战缨疾步进去,内殿已传来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怒斥。 “一个叛王孽女而已!不见也罢!” “太皇太后可以不见战缨,但战缨却不能不拜见太皇太后!” 当战缨不卑不亢的话响起时,殿内有片刻的死寂,接着就见刚才的瑞儿又出来了。 “太皇太后宣你觐见!” 战缨莞尔,径自擦过瑞儿长身直入。 这个宫女,一看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漠视。只有让她看不懂看得怕,她才知道什么是有礼! 殿内帘幄重重低垂,遮去了多数透窗而入的日光。反倒燃着数支高烛,明晃晃地照着内里的一切。 战缨只扫了一眼,便冲着端坐在凤榻上的太皇太后俯身施礼,且是三叩九拜。 “战缨叩见太皇太后!惟愿太皇太后笑口常开!松龄不老!” 随着战缨一下一下地叩拜,殿内开始有了参差不齐的吸气声。但也仅是吸气声而已,至少在太皇太后开口之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吱声的。 那些高烛似也受了感染,竟莫名地摇曳起来。 坐在太皇太后下首的王妃,一边抱个小暖炉蹭手,一边不安地偷看她姑母的脸色。 她自己也觉得困惑,明明刚才已经允了,眼下却又端出这阵仗来,姑母这到底什么意思? 可不论姑母是什么意思,她都不能这么耗下去。要是待会儿王爷回府,见不到战缨,铁定会寻她要人。万一再找到宫里来,哎呀……她想想就头大。 不行!得赶紧让姑母把战缨留下,随便打发个什么地方。到时管她做宫女还是苦役,反正只要不让王爷看见就行。 不料就在此时,太皇太后发话了。 “你倒是个伶俐的,近前来吧!让哀家看看你的脸!” 战缨这才起身上前,却在三尺外立定,并将面上轻纱一扬一落。那条假“蜈蚣”,是她将眉粉混了脂粉调成膏状涂成的,只能远看不能近观。 但仅此一瞬,众人已看清了她的脸。有人觉得是美玉微瑕瑕不掩瑜,也有人就像见了母夜叉,比如此刻的瑞儿。 其实她与战缨只是初见,可不知为何,就是莫名地看着战缨不顺眼。尤其是近看了那条疤,越发起了厌恶之心。 “听说这是你自己割的,你都不嫌疼吗?” 太皇太后怜惜地看着战缨。 “当时怕,不觉得。如今好了,也不觉得。” 战缨笑得温婉,答得轻飘飘。 “可怜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不疼呢?真是苦了你了!要是哀家知道,定一早就将你接进宫来,也省得受这份罪!” 看着忽然垂泪的太皇太后,战缨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然后忙不迭地跪下请罪。 “都是战缨不好!还请太皇太后责罚!” “呵呵!傻孩子!你何罪之有?都是哀家想起你的父亲,一时感叹他仅有的一点骨血,竟然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才忍不住伤心难过起来。 不管怎样,你父亲都是先皇的救命恩人,皇上不该做得这么绝。可哀家知道时已经太迟了,后来又听说你自毁容貌,哀家就更不忍相见了。 不想你今日竟随了摄政王妃入宫,也算是让哀家有机会赎些罪孽吧!说吧!孩子,你想让哀家补偿点什么?” 战缨听着太皇太后声声提及父亲,早已忍不住泪湿眼眶。 “战缨不敢有别的奢望,只盼能为父亲洗清冤屈!您知战缨为何不称罪臣之女吗?便是因为战缨不信父亲会叛国投敌! 他既已是我朝大将军,又与母亲伉俪情深,更是以马革裹尸为荣,那他为何要叛?是为了让妻女为奴,还是为了留一世骂名? 可怜我母亲夜夜孤枕日日守望,到头来却要到黄泉才能与父亲相见……而战缨,只恨自己一介女儿身,除了眼泪什么都给不了他们……呜呜……” 随着战缨的嘤嘤哭诉,有些宫女也忍不住跟着抹起了泪,甚至于王妃也红了眼圈。 “好了!哀家知道……你的苦,也知道你早已举目无亲,日后就留在哀家身边吧!瑞儿!将战姑娘带去安置!” 太皇太后说完抬了抬手,便有人开始给她捶背捏腿,还有人赶紧奉上茶水。 瑞儿不想结果竟是这样,白了战缨一眼,绷着那张莹白的脸出去了。战缨暗嗤,临去前望了望还端坐着的王妃。 王妃见事已办妥,又担心西门霸找她算账,忙也跟着告辞出来。谁知才出宫门,就被西门霸掐住脖颈提了起来。 “缨缨呢?你把她弄到哪儿了?” 王妃被掐得难受,紫涨着脸。想张口喊人,可就是像脱水的鱼儿,光张嘴说不了话。 一旁的钱嬷嬷早吓得面如土色,边摇头边后退,后来才惊恐地向慈宁宫奔去。 “太皇太后救命!太皇太后救命!” 太皇太后一口茶还没咽下,大惊之下当即呛得咳嗽起来,旁边的宫女忙赶紧帮她顺气。与此同时,早有人怒气冲冲出了殿门察看。 “哪个不怕死的,竟敢惊扰太皇太后?” “是……是摄政王……王要掐死摄政王妃……妃!” 跪在地上抖作一团的钱嬷嬷,瞪眼指着外面结结巴巴。 第41章 唯独她不行 察看的人听了,返身就向里跑,不想太皇太后早冷着脸走了出来。 “说啊!缨缨呢?” 还在逼问王妃的西门霸,见王妃半天不说,早气得失去了理智。竟然将王妃抵在宫墙上,狠狠扇了两耳光。 满脸是泪的王妃,早哭得几近晕厥,如今又挨了两耳光,当下就眼冒金星地晕了过去。 太皇太后赶到的时候,正巧西门霸气极丢手,然后就见王妃噗通栽倒了。 “你……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竟敢在哀家宫前这般放肆!来人,把摄政王拿下!” 西门霸积怒未消,紫袍飞扬,几步便跨了过来。 “母后无须动怒!只要您把缨缨还给儿臣,任何责罚儿臣都甘愿领受!” 太皇太后却看也不看西门霸,只令人将王妃抬回内殿,并宣了御医诊治。 至于西门霸,则被宫中侍卫半请半带地送到了暖阁——太皇太后的面前。 “跪下!” 早已屏退宫人的太皇太后,直挺挺坐在榻上。眉眼凌厉,完全不像一个花甲妇人。 “现下你可知错?” “儿臣无错!母后可还记得儿臣上次进宫所言?若有下次,定不再忍!这便是她的下一次!” 跪着的西门霸,毫不畏惧地与太皇太后对视着。只因他知道,她无论多强势,最终都会输给他。这便是一个母亲与儿子的博弈。 “可她终归是哀家的侄女、你的嫡妃!就凭这些,你便不该如此待她! 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为个叛臣之女!若是让皇上拿来利用,你将如何应对?” 一听太皇太后提及皇上,西门霸不屑地笑了。 “那个黄口小儿,自己都荒唐得不像话,有何颜面来指责儿臣?” “哼!都是西门家的种!一样的风流成性!别忘了他马上就要及冠了。到时若不成,你就该好好谋谋自己的后路了!” 太皇太后说着,恨铁不成钢地在西门霸额上重重一点。 西门霸却借此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并挨着太皇太后坐了。 “其实这个儿臣不是没想过,可他毕竟是皇兄唯一的骨血。若是能有个两全法,儿臣……” “自古忠孝就无两全的!你若存了这样的心思,便是枉费了哀家多年谋划!也是等于要逼死哀家!” 太皇太后不等西门霸说完,就已瞪向他,直逼得他重又站起来退后了尺许,才将语气缓和了下来。 “哀家的话,你好好想想!退下吧!去看看你的王妃!” “那缨缨呢?母后可让儿臣接回去?” 绕了半天圈,西门霸还是忘不了战缨这码事,临去前终是又问了出来。 “她你就别想了!哀家会留在宫里。” 有些疲累的太皇太后,懒得再生气,只是不耐地抬了抬眼。 西门霸却急了,一个箭步又迈了回来。 “那不行!儿臣离不了她!” “离不了也不行!天下女人你都可以选,唯独她不行!” 这下,太皇太后是真火了,竟然将榻上矮几拍得震天响。 “你可别忘了战玉城是怎么死的!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哀家不介意先取了她的小命!” “……” 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将西门霸逼得哑口无言。为了喜欢战缨找好的全部理由,也因这一句尽数作废。 他虽然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喉结上下滚动,但最终还是一脸灰败地走了。 刚到暖阁门口的瑞儿,见西门霸游魂般擦过她的身边,不由恨恨攥紧了手中帕子。 “丑蜈蚣!你敢招惹王爷,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其实她安置了战缨便来了,所以西门霸与太皇太后的谈话,她隐约听到了些。之所以能在门口碰见西门霸,也是她故意从旁绕过来的。 “瑞儿姐姐!太皇太后正寻你了,快进去吧!” 一个宫女忽然从暖阁挑帘出来。 瑞儿这才露出一副笑模样,急急进去。正逢太皇太后要歇息,忙过去轻手轻脚地扶了。 “唉!那些宫女都是些毛毛躁躁的,还就数你最贴心了。” 太皇太后说完,便闭上了眼。不久,就发出了不大不小的鼾声。 瑞儿见了,暗自窃喜,正好回去收拾一下战缨那个丑蜈蚣。不料刚抬脚,太皇太后却哼哼着唤住了她。 “瑞儿,你要做什么去?” “啊?呵呵!您不是最近总觉得没胃口吗?瑞儿就想去御膳房看看,让他们给您做些爽口开胃的。” 吓了一跳的瑞儿,边回话边笑着走了回来。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已撩起一侧被角坐直了身子,并且颇有深意地瞟了一眼瑞儿。 “御膳房你就不用去了,他们自会打点。你且坐过来,哀家有话要问你。” 瑞儿心内忐忑,以为太皇太后察觉了什么,以至于坐下时竟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 看在眼里的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地暗嗤一声,问了件让瑞儿既惊又喜的事。 “瑞儿,若是哀家日后把你送进摄政王府,你可愿意?” “愿意!瑞儿当然愿意……听从太皇太后的差遣!” 一听摄政王府,早已心如脱兔的瑞儿,当下便忍不住红了莹白的脸。多日藏着的那点心事,也在瞬间显露无疑。 第42章 姐姐不嫁你是对的 若不是太皇太后眼底的那丝愠怒,被她无意中捕捉到,她还不知自己已经忘形了,因此忙又惶惶改了口。 太皇太后这才有了丝笑容,看着她的眼神也温和起来。 “那你可给战缨安排了差事?” “还没来得及。瑞儿是想请太皇太后示下。” 瑞儿边回禀,边偷看太皇太后的脸色,她想以此确定如何对待战缨。 若是战缨还受太皇太后的青睐,她便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定要战缨好看。 “缨儿虽然美玉微瑕做不得妃子,可还是正值妙龄,所以哀家也不想耽搁她。 这样吧!你去寻韩总管,让他把人安排到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至于日后如何,就看她自个儿的造化吧!” 太皇太后说完,就起身出了暖阁。 “走吧!去看看摄政王妃!午膳时间到了,正好让她也用些。” 内殿。 钱嬷嬷和一众丫鬟围在床边,大气也不敢出地杵着。 床上被子高高耸起,隐约能看出下面有个人形。可从被子里钻出的哭声,却尖锐凄厉,让人觉得挠心不已。 “你们都是一群摆设吗?见王妃这样,也不知道劝着点儿!” 先反应过来的钱嬷嬷,扑倒地上就抹起了眼泪。 “太皇太后啊!您快劝劝王妃吧!老奴劝不了啊!” 太皇太后忍着踹翻她的冲动,捂着耳朵到了床前,一把便将被子掀了。 正张嘴大嚎的王妃,忽然没了蒙头的被子,一下便懵了。正要打人,头上却传来一声厉喝。 “丢人现眼的,还嫌没够?你这是要把慈宁宫哭塌,还是要把哀家哭死?” “……姑母……呜呜……” 眼睛肿得核桃一样的王妃,努力睁开一条缝儿,拽住太皇太后的袖子,话没说一句,就又开始呜呜咽咽起来。 太皇太后愈发心烦,强忍着心中厌弃,在王妃肩上虚虚拍了两下,便令人给她梳洗。 钱嬷嬷这才敢过来将王妃扶下,等她们再来时,太皇太后的午膳早已传到。 偌大的圆桌后,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小碟腌萝卜。面前摆着数十盘一动未动的美味佳肴,身后个挨个站满了伺候的宫人。 “姑母……” 王妃怯怯地低着头,她已知道太皇太后生气了,这是钱嬷嬷告诉她的。 “既然来了,就坐下陪哀家用膳!” 太皇太后眼也不抬,哼出一句话。 王妃这才寻了位置,欠着身子坐了。 这一顿午膳,她是味同嚼蜡,也形同摆设。直到膳后,太皇太后似才想起她来。 “此番是霸儿不对,可你更错得离谱!他既看重那个战缨,你就该想些别的法子,而不是明目张胆地带进宫来!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日后多花些心思给霸儿,少与那些狐媚子怄气,更重要的是要尽快诞下嫡子!” 王妃喏喏着一一应后,便被太皇太后挥退了。心事重重的她走在路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王妃!这笔账您得记在那战缨头上,若不是她,您也不会受这天大的委屈。” 钱嬷嬷一席话,登时让王妃醒悟过来,肿胀的核桃眼跟着便喷出了道道怒火。 “战缨那个丑八怪,她的确该死!但本妃要让她生不如死!否则怎能销了本妃这掌掴之恨?” “战缨?娘娘,她说的可是您的姐姐?” 路旁假山后,米团儿悄声对瞪大了眼的姚芊芊耳语。 “嘘——” 姚芊芊扬着肥白的脸,冲米团儿晃了晃肥白的手。直等王妃和钱嬷嬷走远了,才跳出来长呼了口气。 “憋死本姑娘了!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竟敢让姐姐生不如死?可她要是敢这样做,看本姑娘不一屁股压死了她!” “呵呵!奴婢不知道她是什么玩意儿,却知道您……即便做了姚嫔娘娘,也还是个重量级的熊宝宝。不过您这姑娘长姑娘短的,也不怕被皇上知道了受罚?” 米团儿伸着猪蹄儿似的小手,掩着嘴吃吃地笑着,且不时挤眉弄眼地羞羞姚芊芊。 “你敢嘲笑你家小姐?信不信你家小姐连你也压趴下?” 急了眼的姚芊芊,作势就朝米团儿扑去。米团儿却咯咯笑着跑了,谁知竟差点撞了人。 而这人,姚芊芊正好认识。 “白少卿?娶了美娇娘的大相国!” “……” 白少卿抬起那张美如冠玉的俊脸,不解地皱了皱眉,没有搭话。他想看看这个胖妃子为何这样问。 “第一次见你,觉得还行,能配得上姐姐。可第二次见你,那么冷的大雪天,你却置姐姐于不顾,抱着别的女人。这第三次嘛,觉得你也不过尔尔!看来姐姐不嫁你是对的!” 姚芊芊边说边绕圈,甚至还时不时地伸出肥白的手指着白少卿。 米团儿在旁边唬得面色发白,连连给姚芊芊使眼色,可姚芊芊就是不理。 而白少卿已然渐渐起了愠怒之色。 本来他正急着去见西门博,可被姚芊芊这么一搅,连日来憋在心里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白少卿是对不起战缨!可她既找到了良人,自此便当再无瓜葛。娘娘这番指责,请恕白少卿不能接受!告辞!” 姚芊芊见白少卿就这么走了,不由愣住了。这男人就这点肚量,还当朝相国? 第43章 太冷了 乾明殿前。 韩风一见白少卿缓步而来,忙打开了殿门侯着。 白少卿却不知在想啥,竟然一头扑了进去。以至于正在龙椅上勾头闭目的西门博,都惊得跳了起来。 “怎么走个路还打趔趄?不像话!” 好不容易站稳的白少卿一听,登时黑了脸,转身就走。 “站住!如今见了朕,越发没有规矩了!” 西门博寒眸一掀,顺手一掌拍在偌大的龙案上。 “臣操劳过度,需要歇息!” 白少卿头也不回,已经走到了门口。 这些时日,他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即使午夜梦回,也会想起战缨躺在西门霸的怀里。刚才姚芊芊一番话,又让他觉得心痛了。 “即使朕要说的和战缨有关,你也不听?” 西门博冷哼着,坐回了龙椅。 “别卖关子!说重点!” 一直不回头的白少卿,终于回来了。 心再痛,抵不过那份入骨相思。他终究还是舍不下,哪怕只是为了听听她的名字。 西门博却在瞬间恼了,金龙面具下的薄唇发出低低的咆哮,并将一份蜡丸掷在白少卿面前。 “你这样爱美人胜过江山,如何让朕放心?” 白少卿不语,只弯腰将那蜡丸捡起打开。 “摄政王为战缨,慈宁宫当众掌掴王妃。这意思就是,缨儿在慈宁宫了?可她为何会去哪儿呢?” 迫不及待的白少卿,瞪着西门博连声追问。 “朕如何知道?不过她既然留下战缨,那定是有她的用意。以她的性子,应该很快就有动作的,且等等看……” 正说话的西门博,忽然打了几个寒颤。而且只是眨眼间,他就抱着身子抖作了一团。 “……又犯病啦?韩风!” 白少卿一见,再顾不得多问,扶着西门博就朝殿外喊。 门外的韩风已飞也似的撞了进来,并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玉小瓶急急递上。 “快!给皇上服下这个!” 白少卿抢过,把颗樱桃大的赤色丹丸给西门博喂下。 这边韩风已倒了温酒过来。 西门博又喝了几口,这才渐渐缓过劲来。 不过,韩风还是又拿来一件狐裘给西门博披上,并且添了很多炭火,然后才退出了大殿。 “皇上,当真不用宣御医?” “要是御医有用的话,朕还用拖到现在?更何况,即便御医能治,也是治坏不治好。还不如就这样,也许还能多挨一些时日。” 西门博惨笑着摇摇头,握上白少卿的手。那冰寒彻骨的触感,竟让白少卿也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冷!真是太冷了! 看着西门博越发苍白的薄唇,想到他不多的余生岁月,白少卿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紧了一遍又一遍。 一滴清泪,悄然落在两人交握的指间。 两只手,一冷一暖,握得更紧了。 良久,白少卿骤然起身离去。门关上的瞬间,一道喑哑的声音铿锵落下。 “少卿不会让您有事的!” 西门博无力苦笑,一滴清泪也从金龙面具下悄然滑落。皇兄得你这句话,死而无憾!但有些事,皇兄也该为你做了! “韩风!替朕更衣!” 西门博再出来的时候,已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帝王模样。 头戴皇冠,脚踩皂靴。黑缎飞龙锦袍勾勒出颀长劲挺的身躯,外罩雪色狐裘无风亦动。 金龙面具在日下熠熠生辉,寒眸如星薄唇微挑。游目四顾,便让小宫女凭空臆想出一段风流来。 “皇上,您要移驾何处?” 韩风忍了几忍,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此时的皇上,让他心疼。明明前一刻还在经历生死,这一刻却要演绎风流。 “朕久不见皇祖母,甚是想念,这便前去看望!” 西门博头也不回,虎步交错如飞。 韩风心下一跳,忙疾步跟上。 慈宁宫。 初见太皇太后的春儿,绞着双手一身的汗,头都不敢抬。 战缨在边上,紧紧握着她的手。 刚收拾好住处的她们,还没来得及拾掇自己,便被瑞儿带来了。 歪在暖阁凤榻上的太皇太后,边剔牙边享受着瑞儿不轻不重的揉捏。 “缨儿,既然来了宫里,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若是敢有人轻慢你,便只管告诉哀家。就算是皇上,哀家都会替你出气儿的!” “战缨多谢太皇太后疼爱!但该守的规矩该做的事,战缨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皇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禀、禀太皇太后!皇上来、来了!” “不用禀了!朕已经来了!你们这帮奴才,朕要看望皇祖母,还用禀来禀去的?怪不得皇祖母与朕生分,都是你们害的!” 西门博人随声到,已经过了韩风打起的暖帘。金龙面具下的薄唇,挑着一丝笑意。 “孙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直到西门博叩拜了,才在瑞儿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慈祥地笑了。 “皇上,那帮奴才都是让哀家惯的。你若瞧着碍眼,直接打发了就是,可别把自个儿气着了!到时心疼的,还不是皇祖母?” 第44章 郎有情妾有意 “孙儿谢皇祖母体恤!但她们都是皇祖母的贴心人,朕可不敢随意处置。” 西门博说着,寒眸已飞快地自战缨身上扫过。凭着那张特殊的脸,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太皇太后趁这机会,不动声色地冲瑞儿使个眼色。瑞儿立即去沏了一壶新茶来。 “皇上,坐吧!快尝尝哀家新得的雪莲茶。这天寒地冻的也不下雪,人最易外冷内燥了,去去寒火好!” 韩风闻言,早已变色。 这老妖婆明知皇上寒毒入骨,还让他饮这奇寒无比的雪莲茶,这不明摆着就是要夺皇上的命吗? 西门博却欣欣然坐了下来。 “缨儿!皇上不比旁人,你且斟盏茶奉上!” 太皇太后又慈祥地望向战缨。 殊不知此时的战缨,心里正在经受天人交战的痛苦。就是这个皇上,害了父亲母亲,还有她和白哥哥。 若是她拼死一击,是不是就可以报仇了?可是母亲的话又言犹在耳:活下去!不要报仇! “小姐!小姐!” 春儿见战缨久久不动,只盯着皇上看,却听不见太皇太后的吩咐。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害怕与否,连唤了战缨两声。 战缨这才回过神来。正待要斟茶,不料太皇太后竟突然笑了起来。 “看来缨儿还是年少,一见皇上就看迷了。不过,这也说明哀家的孙儿生的好!哈哈!” 这下,战缨是不惊也惊了。然后手一抖,一壶热茶便尽数浇到了自己手上。可笑的是,她还不觉得疼,反而慌慌去看西门博。 “皇上!您……您还好吧?” 西门博一怔,抬头。 寒眸便正好对上战缨的美目,弯如弦月皎如星,偏又无情似有情。 “哈哈!你们这两个啊,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既然这样,那哀家就成全了你们!” 太皇太后不等二人再有下一步的反应,便一锤定音将战缨送给了西门博。 而西门博竟然没有嫌弃,这让她多少有点奇怪。不过想起他之前选的妃子,也个个都是奇葩,也就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战缨,因为怀了报仇的念头,正想接近西门博。便装着乖巧的奉旨模样,低头不语。 这下太皇太后更开心了,看着西门博的老眼里都是疼惜。 “再有百日,博儿就该及冠了。哀家让皇后准备的选妃事宜,应该也快妥了。到时,哀家只盼能有个重孙喜讯,也好来个双喜临门!” “皇祖母放心!孙儿有后宫佳丽三千,只要勤于耕耘,一定会让您如愿的!就从现在……开始!” 西门博说完,即携了战缨的手告辞。这一幕落在太皇太后眼里,免不了又是一番皮笑肉不笑。 “皇上贰也太急了些!这已到晚膳时辰了,不如陪哀家用过后再走?” “哎!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皇祖母!下次,下次孙儿定陪您好好用膳!孙儿告退!” 看着急急离去的西门博,太皇太后不屑地哼了哼。一个濒死的风流种,能干什么? 瑞儿却看着刹那空了的大殿,有片刻的失神。那个丑蜈蚣这么快就飞上枝头了,那她呢? “这回好了,他自己送上门来,你也不用再去寻那韩风了!” 太皇太后叨叨着,又倦得躺下了。 战缨跟着西门博才出慈宁宫,便一把推开西门博,嘶嘶着抬起手来。 只见刚才被烫的那只手,竟然大大小小起了一堆儿水泡。稍微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这时,西门博也看见了。寒眸缩起的同时,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这个傻女人! 救了他,却把自己烫成这样,还不知道吱一声,真是…… “韩风!传御辇!传御医……速到乾明殿!” 韩风一愣,一个念头电闪而过,却也不敢细想,忙急急吩咐下去。 登上御辇之后,在层层纱帘的遮掩下,西门博才一把拽过战缨的手,轻轻撩起搭在上面的衣袖,想再看看那伤口。 不想战缨却恼了,咬着牙使劲儿抽离。 她的手,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古语有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然无情无缘还是仇人,又何必拉拉扯扯? 以前是西门霸,现在是他、这个害了她全家的皇上!他们西门一脉都让她厌弃! 唯独白哥哥,一直恪守礼仪,从来碰的都是她的头发。可也是不是就因没有曾经执手,所以才变成如今的萧郎陌路? 她的眼圈儿不觉又湿了。 手上的伤也更疼了。 连带着西门博那冰冷的触碰,都成了想象中的一丝温暖。 白哥哥!若是你在,你是不是还会再恪守礼仪,只是摸摸缨儿的头发? 春儿忽然从后面追了过来。 “小姐,咱们要去哪儿?下午的住处还去吗?” “当然不去!如今战姑娘可是皇上的女人!该去的当然是后宫了!” 韩风看白痴一样地,白了春儿一眼。 迷楞中的战缨,却被“后宫”这个词激醒过来,也当即抽回了自己的手。而且容长的俏脸儿,瞬间便烧得通红,但却是恼大过羞。 西门博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微微勾头,一道低沉的嗓音便入了她的耳间。 “既然做了朕的女人,焉有不入后宫的道理?聪明如你,定是早已心知肚明。不过……不是情愿罢了!” 然后,便是一路沉默。 第45章 缨嫔,缨嫔 二人各看各的风景,各想各的心事。 渐次亮起的宫灯,像极了夜幕里的星星。有一瞬间,战缨以为回到了幼时。那时,她与母亲坐在凉亭一起看的星星,便是这样晕黄的色彩。 战缨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她怕忍不住喊出母亲,也怕忍不住一脚踹死西门博。 而且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为啥母亲不让用父亲教的东西?父亲教她的,不过就是些兵书枪法之类。为什么就不能用了呢? “皇上!到了!” 韩风说着,那御辇已经落下。 明亮的宫灯下,一个御医急急跪伏在地:“老臣见过皇上!” “平身吧!给战姑娘好生看看!” 西门博抬脚落地,瞥一眼战缨,径自进殿。 “战姑娘!请吧!” 韩风向殿里一指,站至一边。 春儿这才上前将战缨扶下御辇,随韩风去了。 大殿,烛火通明。 西门博端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几本奏折,身后几个宫女屏声静气。 那御医看过战缨的伤口,留了药叮嘱一番便走了。 西门博这才抬起了头。 “韩风!今日天色已晚,送战姑娘于偏殿歇息。明日你亲自回了皇后,就说朕把含香殿赐了战姑娘,让她着人打扫一番!” 韩风应声把战缨带了下去。 西门博却随着厚重的关门声,长吁了口气。 好累! 战缨和春儿刚坐下不久,便有宫女送了晚膳过来。一闻到饭菜香,早已饿了的春儿,当即抛下所有的叽叽喳喳,大快朵颐起来。 “小姐!你也吃!中午饭没吃,都饿死春儿了!” 战缨却只略略吃了几口,就和衣躺下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太突然,她还没转过弯来,得好好捋捋。 不想这一捋,竟然捋得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她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然后就看见春儿笑盈盈的小脸。 “小姐!你睡得好沉啊!春儿喊半天,你都不带动的!” 战缨狐疑地眨了眨眼,她有那么贪睡吗?这不合常理啊! 可她就是睡了,而且还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 就在这时,韩风在外拖起了长腔。 “圣旨下!战缨接旨!” 春儿一听,当即慌乱地给战缨整理妆容。等打开房门,韩风已有些不悦了,但还是依规矩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战氏女战缨,温婉贤淑,聪敏仁爱,深慰朕心。兹封为五品缨嫔,赐居含香殿。 钦此” 缨嫔? 自己就这样成了仇人的妃子? 战缨愣愣地跪在地上,心底有一角开始塌陷。头顶一轮白日明晃晃地悬着,刺得人眼生疼,却没有半点儿温度。 “接旨啊!高兴傻了?含香殿可是离乾明殿最近的。这是皇上对你莫大的恩典!还不赶紧谢恩?” 本就不悦的韩风,这下更拉长了脸。他虽然不明圣意,不知西门博为何要把白少卿的心上人纳为妃嫔。可既然圣旨已下,那就该领旨谢恩的。 “小姐!接……旨吧!” 同跪的春儿,犹豫半晌,还是扯了扯战缨的衣袖。小姐的心事,她岂能不知?可她们两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战缨恭领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跪着的战缨抿了抿唇,忽然伸出了双手。其中一只手上缠着的白色丝帛,却刺得韩风眯了眯眸子。 昨日,便是她用这只手换了西门博一命。那他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想到此,颇有些不自然地多了句嘴。 “缨嫔娘娘若无他事,可去面圣谢恩,而后老奴会亲自带您前往含香殿。” “多谢韩总管!” 这回,战缨再没有片刻的迟疑,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而是直接捧了圣旨就走。 如果这就是报仇的代价,那她不介意试一试。 乾明殿。 西门博正和白少卿议事,韩风进来禀报。 “皇上!缨嫔娘娘前来谢恩!” 西门博寒眸扫过白少卿,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当即薄唇一掀。 “少相!你且回避一下!朕的缨嫔来了!” “哼!这回你更奇葩!” 白少卿扔下手里的卷宗,气冲冲往外走。谁知刚到殿外,却见战缨与春儿侯在一旁。 “……” “……” 四目相对,都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白少卿紧紧盯着战缨,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疯狂跳动。他想问问缨儿你好不好,他想说声缨儿对不起,他还想说白哥哥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 可是这些话好像太多了,竟然堵得他开不了口,以至于一张俊脸白转红红转白地一再变化。 然而战缨只看了他一眼,就像大婚当日一样,那样缠绵哀怨愤怒无奈的一眼后,便进了西门博的大殿。 很快,殿内就传来了她的声音。 “缨嫔前来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白少卿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缨嫔,缨嫔,原来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缨儿! 可是为什么呢? 缨儿不是西门霸的女人吗?怎么转眼又成了西门博的妃子?他们……他们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第46章 白相是男妃 白少卿木愣愣地盯着大殿的门,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告诉他,冲进去冲进去。可是那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也动不了。 他,是奉了皇命出来回避的! 不知过了多久,战缨才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西门博。 “爱妃!朕先让韩风送你去含香殿,晚点朕再去看你!” “臣妾遵命!” 战缨又走了,以一个皇上妃子的身份走过他的眼前和身边,并且再没有看他一眼。 白少卿绝望地闭上了眼,心里千疮百孔地痛着。 “既然不舍,那就与朕抢啊!” 西门博冰冷的面具,突然贴上白少卿的脸颊,却又急速离开,徒留一句冷冷的嗤笑在他的耳边。 “你混蛋!” 随着这声怒吼,白少卿就像一只发怒的猛虎般,扑倒西门博身上拳打脚踢。 西门博却笑着,金龙面具下的薄唇不停发出各种欢愉的声音,而且还自己换着角度让白少卿打。 这下,乾明殿的宫人都愣了、傻了,他们从没见过敢打皇上的人,也从没见过挨了打还高兴得直笑的皇上! 疯了! 不是他们疯,就是皇上和白相疯了。 有些宫人更是吓得跑了出去,并且见人就说,皇上和白相高兴得直打架云云。 然后,这消息就像瘟疫一样,迅速传到了宫里的角角落落。 接着没几天,白相竟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宫里。皇上却美其名曰,这是他的男宠!也就是说,白相做了皇上的男妃! 如此一来,就连朝堂都炸了锅。 这天早朝,众臣破天荒地都有本奏,黑压压地跪了一殿。 西门博非但没有瞌睡,反而怒气冲天地拍着龙椅,将一本本奏折都扔了下来。 “古有断袖之誉同袍之泽,朕如何不能与白相亲近?更何况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小倌男宠者不计其数,既然他们做得,朕又如何做不得? 而你们日日食君之禄,放着国计民生不问,锦绣文章不做,却来管朕的后宫之事闺房之乐,岂不是本末倒置? 皇叔,你向来自诩风流。你说,朕……有错吗?” 西门博身体前倾,金龙面具下的寒眸紧紧盯着西门霸,散发出的竟是从未有过的帝王之势。 心不在焉的西门霸懒懒一扫,心头竟是突然大震。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错眼再看。却见宝座之上坐的分明还是那个荒唐小儿,这才暗暗吁了口气。 “皇叔!朕不管,反正这事你得给朕摆平!” 西门霸眉眼一挑,心里已有了主意。当即大步欺到御阶之上,西门博之前。一个俯身猛然據住西门博的下颌,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缓缓扇动红唇。 “只要皇上保证不碰缨缨,本王便什么都能帮!可若你碰了,那就休怪本王翻脸无情六亲不认!” 西门霸说完,也不管西门博作何反应,直接袍袖一挥,按住下面那些窃窃私语。 “诸位大臣!这不过就是皇上与白相的小小喜乐而已。既无关国本更无关社稷,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忧虑!该下朝便下朝去吧!” 众大臣听了,先是面面相觑,而后便纷纷起身各自下朝。 有些纵然不甘不愿,可想起被摄政王罢黜甚至抄家灭族的人,也只好唏嘘着走了。 这大昭的天下,本就是西门氏的。即便他们窝里反,这万里江山也姓不了旁的姓。既然如此,关自己何事?还是操心自己的几斗米吧! 于是眨眼的功夫,整个大殿除了西门霸西门博,就只剩了白少卿一个,还是个呆子。 西门霸不屑地扫了他们两个一眼,仰天大笑一通也走了。 白少卿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依旧面如冠玉风神俊秀。可是那双向来温和的眸子,却喷出了道道怒火。 “这就是你的馊主意?这下,本相的一世清白真真是被你毁到家了!哼!” 西门博见白少卿甩袖就要离开,忙疾声喝住。 “嗨!你如今可是朕的男宠,不随朕回宫,要去何处?” “当然是回本相的府邸,宠本相的夫人!” 白少卿冷哼着抬脚便走,背后西门博却不紧不慢地笑了。 “那咱们就各去各的温柔乡,朕也寻缨嫔困个回笼觉……” “你敢!” 刚走几步的白少卿浑身一僵,不由自已转过身来。 “那就随朕来啊!” 西门博薄唇一掀,自顾离开。 白少卿挣扎半晌,还是咬牙跟了过去。 这个西门博,还真是让他没辙儿,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加混球!若不是为了缨儿,他才懒得跟着胡闹。 可这时的后宫,也不清净。 先是皇后被太皇太后叫去训了半天,然后众妃嫔也被叫去了凤仪殿。 “本宫平日由着你们狐媚,即便有人在初一十五诱了皇上去,本宫也从不曾计较过。可是你们媚来媚去,怎么就连皇上的心都拢不住呢?” 皇后一脸怒容,瞪视着下面跪了一地的嫔妃。垂在胸前的翡翠佛珠,被她捏得哔啵作响。身后几个嬷嬷宫女,敛首屏息形如木偶。 “尤其是你洛妃,皇上最近不是最宠你吗?你倒是给本宫说说,那……那男宠又是怎么回事?” 跪在前排的洛城,见皇后点了自己的名字,当即缓缓抬起那张如画般的脸来。 第47章 画一个人 “回禀皇后娘娘!洛城不过一介小小妃嫔,哪里揣度得了圣意?倒是皇后娘娘您,才最该是与皇上心灵相通的。所以,不如由您说说看!” “呵呵!洛妃果然伶俐,不止心灵口更利,也难怪皇上会换了口味。不过好在大选在即,当会有更伶俐的能挽回圣心。想到此,本宫就甚是期待。” 说罢,皇后便噙着一抹笑意,翘着兰花指端起了茶盏。 早有嬷嬷扯起了嗓子。 “皇后请各位娘娘跪安——” 洛城柔柔一笑,率先福身离开。 接着各宫妃嫔也相继出了凤仪殿。 最后出来的姚芊芊,在米团儿的搀扶下,累哼哼地小声嘟囔。 “米团儿,你说这人一个个都咋了?竟然前仆后继地往这皇宫里钻?有啥好的?而且女人也就罢了,那白相咋……咋也……唉!可怜我的姐姐了!” “娘娘!恕米团儿说句惹您生气的话。听说这几日皇上还新封了位缨嫔,不过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见过的说她一直绢纱蒙面,也不知是不是您的……姐姐?” 小心翼翼说完的米团儿,边偷看姚芊芊的反应,边准备着时刻跳开。她可是怕极了小姐,那手肥呼呼胖嘟嘟,不管打一下还是捶一下可都疼得很。 果然,姚芊芊刚听完,就一巴掌呼了过来。所幸米团儿早有准备,早一跳躲到了三尺开外。 姚芊芊犹不解气,依旧连追带打嚷个不停。 “让你浑说!我姐姐怎么能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样?这世上谁都可以来,唯独她不能。这里可是比教坊司还大的牢……” “牢什么?姚芊芊,你好歹也是个嫔位,怎么说话就不过脑子?若是妹妹知道你这般不知收敛,还不知要替你担多少惊怕?” 在姚芊芊追到一处回廊时,早已离开的洛城忽然走了出来,身后却只有鼎儿。 姚芊芊气喘吁吁地站住,不服气地扬起肥白的脸。 “少假惺惺地妹妹长妹妹短!若你有心救姐姐,为何不向皇上求情?害得她至今还被摄政王拘着!” “呵呵!妹妹的事,本妃自然操心。不过她既已到了宫里,少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给妹妹添麻烦就成!鼎儿,走!” 洛城走了,袅袅挪挪的。 就连背影都像一副画,一副镶了红墙绿瓦的宫廷画。那种感觉,让人觉得她天生就该属于这里。 姚芊芊便是这么想的。 米团儿见姚芊芊动也不动,以为她想战缨想得紧,忙凑过去耳语。 “若是战姑娘就在宫里,那定是新封的缨嫔无疑,不如您去找找看?” 姚芊芊这才眨着眼回过神来。 也对,不管那洛城说得是真是假,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含香殿。 一袭梅白衣衫的战缨,正伏身在一张宣纸上作画。身后松青柏翠,红墙逶迤蓝天高远。身侧梅林疏影,菊香袅袅。 她时而挥毫疾点,时而曳腕长拖。 面上白纱悬垂而下,隐约可见小巧的琼鼻嫣红的唇。 春儿捧着一蛊红枣桂圆粥,泪汪汪地站在边上,一副想催又不敢的样子。 从前日开始,小姐就一直在画一个人。却总是刚画出人形就撕,而且是撕了画画了撕。如此反复,不眠也不休。算上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劝过,她哭过,可是每次都无济于事。不是被瞪回去,就是小姐再也不理她。 她不知为何会这样,只知小姐的眼睛早已通红,小姐的身子早已摇摇欲坠。她担心着,唯恐下一刻小姐就会倒了。 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扣门声,她想去开门。并且决定,这次无论小姐怎样呵斥,她都要去开。 果然,她的脚刚动,战缨就抬起了头。 就在春儿犹豫间,姚芊芊的声音越过宫墙,远远地传了过来。 “姚芊芊求见缨嫔娘娘!姚芊芊求见缨嫔娘娘——” 春儿闻声大喜,并趁着战缨愣神间,飞快地跑去开了门。 “春儿!果真是你!那里面定是姐姐喽!” 姚芊芊一见春儿,当即乐得合不拢嘴。米团儿也喜得一蹦三尺高,这宫里,终于有能和她玩的来的人了。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战缨作画的地方,却不见了战缨。只有地上一团团揉碎了纸卷儿。 “咦!小姐呢?明明刚才还在的啊!” 春儿一脸纳闷,姚芊芊也急得不行。几人当下分头去找。 战缨见人都走了,才从藏身的假山后走了出来。丝丝冷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近乎染血的双眸。 她不是不想见姚芊芊,而是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这个宫里,她恨的人只有一个。牵挂的却很多,姚芊芊是,洛城也是,如今……又多了白哥哥! 尤其是白哥哥,那么丰神俊雅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做了男宠? 这是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的,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白哥哥定是受人胁迫。而这个人,便是皇上西门博! 所以西门博,她不得不除之,而且还得尽快。 远处,姚芊芊寻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一闪身,又躲回了之前的假山里。 透过假山的缝隙,她看见姚芊芊还是之前的样子。肥白的脸肥圆的身子,像极了可爱的熊宝宝。 芊芊,对不起! 姐姐虽然一样想你,可今天却不能相见。他日姐姐一定亲自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