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比他死得早。”斯嘉丽·奥哈拉在被烟彻底熏晕之前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她只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却不知道有时候意外会比明天先来。被煤油灯爆炸直接给送回了十六岁那年的斯嘉丽正坐在台阶上思考人生,塔尔顿家的双胞胎一左一右地围着她。她瞧了瞧斯图尔特,又看了看布伦特,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发育得很好的胸脯——本来她想着如果还有下辈子她一定要和瑞德一样做个男人,现在看样子她注定得是个女人了。 十六岁的绿眼睛小妖精叹了口气,立刻引得她的护花使者上前嘘寒问暖并要告诉她威尔克斯家的新闻。斯嘉丽一脸满不在乎地回答:“不就是艾希礼要和梅兰妮结婚了吗?我早就知道了。”双胞胎大为懊丧,只觉得在佳人面前出了糗,又开始讨论是谁泄的密,要么就是凯瑟琳提前知道了,要么就是艾希礼提前给斯嘉丽说了,不过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战争要来了!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始吹嘘怎么样在一个月以内打败北佬,斯嘉丽才意识到重回青春意味着她还要再经历一次战争,心情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她想要告诉眼前的红发双胞胎让他们别去参军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样除了对她的名声有害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于是又闭嘴了。现在对于她来说最要紧的事情是选择一个结婚对象或者想办法逃避结婚。斯嘉丽并不想再结婚了,可是父母的催婚一日紧过一日,而且未嫁的身份会给她带来很多不便,相反即使是做了寡妇她能做的事情也要多很多。 查尔斯·汉密尔顿是必须要排除的,虽然韦德是个好孩子但是她再也不想活在梅兰妮的压力和阴影之下了。梅兰妮连带着艾希礼还有他们的孩子是一副比塔拉还要沉重的担子。维持塔拉只需要她努力赚钱,可是威尔克斯这一家子活在梦里又喜欢慷他人之慨的“高尚人”给她带来的物质精神双重压力和无处申诉的委屈实在是要把她逼疯了。 梅兰妮又不是她杀的,为什么一个个都觉得是她天生欠了他们家一样,个个都要她想一想梅兰妮对她如何好,她又是如何对不起梅兰妮的。哪怕她有再多的不是也该还完了吧?这无止境的债和所谓的道德的十字架她背了几十年已经累怕了。更何况,这次她绝对不会再离开母亲去亚特兰大,哪怕母亲还是挺不过来,哪怕伤寒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她也绝不离开! 这回斯嘉丽记得要留双胞胎吃饭以帮他们逃避比阿特丽斯的责骂了。塔尔顿家和方丹家是郡里离奥哈拉最近的两户邻居,也是战后除了塔拉之外少有的靠自己振作起来的家庭。如果她和他们两家结亲,杰拉尔德和爱伦那里有交代,她的行为范围也能放宽些,区别只在于她是想要一个活着的丈夫还是死了的丈夫。塔尔顿家的儿子最后全部战死,方丹家的亚历克斯喜欢迪米蒂,托尼最后逃亡德克萨斯。 饭桌上,斯嘉丽代替有事外出的爱伦主持了晚餐。她的眼神在布伦特和斯图尔特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把他们都瞧得挺直了脊背。卡丽恩本来很高兴心上人在家里吃晚饭,但是布伦特眼里只有斯嘉丽而斯嘉丽显然也准备接受他的可能让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伤心极了。苏艾伦则是一边在心里骂斯嘉丽放荡,一边奇怪斯嘉丽不是应该喜欢上艾希礼了吗?她还想着等明天艾希礼和别人订婚好好奚落这个不可一世的姐姐一番。杰拉尔德则是很高兴看到大女儿终于有准备结婚的迹象了,要他说斯嘉丽早该嫁给这对双胞胎的其中一个了! 第二章 改变 斯嘉丽等到爱伦回来,立刻提出要和母亲学习护理的事情给母亲帮忙。爱伦惊讶地之余又有些欣慰,她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发顶,一双略显疲惫的黑眼睛温和地注视着斯嘉丽的绿眼睛,用海滨人特有的斯文绵长的语调说:“亲爱的,你长大了”。苏艾伦看见斯嘉丽在母亲面前卖乖,于是也跟着说她也要学。卡丽恩本来还沉浸在斯嘉丽已经把布伦特搞到手的惆怅中,听到两个姐姐要跟着母亲学习护理,立刻表示她也要学。 爱伦看着自己的三个姑娘突然都要跟她学护理,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嬷嬷一双锐利的眼睛竟是也看不穿她的小乖乖在想什么了,但是学习护理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不是追在个不爱她的男人身后这样不体面的事她觉得都可以答应。她接过爱伦的披肩,一边替女主人收拾好她的医药箱,一边抱怨那家下流白人。祷告时间,斯嘉丽想着母亲如同圣母玛利亚一样神圣庄严的面孔,用力握紧了双手,拼命祈求上帝让那个该死的艾米·斯莱特里死掉就好了,不要把她的母亲从她身边带走。 当天晚上,斯嘉丽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她死后瑞德来参加了她的葬礼,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一样。韦德在一旁和他说着什么,斯嘉丽听不清,心里越发着急,这个傻儿子可别把她的老底都给漏了呀!要是让瑞德知道在他彻底抛弃了她之后,她还没出息地想过要写信求他来见她,那就真是丢死了人了!可是她越着急就越是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慢慢地,那场景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嬷嬷黑胖的脸出现在床的上方。“嬷嬷的小乖乖该起床了,今天你要参加十二橡树的野宴呢!” 斯嘉丽本来想说“十二橡树不是早就在战争中毁了吗?”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死了,但是也回到了过去,战争还没开始但是马上就要来了。她游魂一样地起床洗漱,然后被嬷嬷问道:“我的小乖乖今天想穿哪一件啊?”斯嘉丽现在已经没有心思想穿哪件衣服了,于是随手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裙子就要让嬷嬷给她换上。等到她吃完早餐下楼的时候还在想她该怎么做才能把她的这一大家子全须全尾地从战争中保全下来。即使是她最讨厌的苏艾伦,她也不能看着她去死呀! 被她在心里念叨的苏艾伦瞧着斯嘉丽今天居然穿了一身黑羽缎的裙子更是觉得她奇怪了,但是看着斯嘉丽那身在黑羽缎的映衬下格外欺霜赛雪的肌肤和饰羽礼帽下那张显得过更加美丽沉静的脸庞,又觉得斯嘉丽这是换了种心机顺便掳获更多的男人,不禁心生警惕。弗兰克可就是爱上了她的端庄淑女才没有被这个妖精勾去了。苏艾伦心想:“她今天做这番打扮莫不是准备勾引我的情人?”卡丽恩看着姐姐成熟美艳又端庄的装扮,再看看自己像个女学生一样幼稚寡淡的装扮,想起布伦特始终把她当成个小妹妹对待的态度,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斯嘉丽在十二橡树的亮相同她以往的风格反差极大,不仅吸引了男士们的目光,就连一些觉得她过于轻浮的太太们也开始注意她。双胞胎的母亲是最喜欢爱伦的,她看着斯嘉丽今天的样子,只觉得爱伦的教导终于在这个大女儿身上起效了。心下想着若是斯嘉丽能学到她母亲的哪怕半成,她也觉得可以接受这个姑娘做自家媳妇,反正她的那两个傻小子是逃不出这个绿眼睛小妖精的五指山了。昨天在奥哈拉家吃完晚饭回来,那两个臭小子都跟疯了一样开心,仿佛立刻就能娶斯嘉丽过门一样。她家的傻小子们的心生定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妖精到底属意谁了? 第三章 冤家 十二橡树的野宴上关于战争的讨论不绝于耳,扰得斯嘉丽心烦意乱,那些关于战争的苦难回忆又再次涌上心头。偏偏她此刻就是人群的焦点,连为这场必败的战争叹气摇头的空间都没有。所有人都觉得南方一个月就能把北佬打得屁滚尿流,永远维持他们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生活方式。可要叫斯嘉丽说,她宁肯现在就把奴隶给免费解放了也不要看到那么多人死于战争,更不要看见她的家园被洗劫一空,她的朋友受到不公平的压迫。可是这些话,她又不能说,不然她就会提早进入名声尽毁被所有人瞧不起、指指点点的困境中去。没有了名声是很自由,可是这自由也意味着孤独和很多更加沉重的负担。 斯嘉丽小心地避开人群,准备找一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好好想想她该怎么做才能避开战争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的悲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却发现这里早就有人了。她刚准备说声抱歉再转身离开,那人就已经转过身来。斯嘉丽的话瞬间堵在了嗓子眼,她不该忘记的,这个时候会在威尔克斯家藏书室的那个男人。褐色的脸庞,黑亮的眼睛,还有挺直的鼻梁下那一双唇形优雅又饱满富有肉感的、曾经无数次把她吻得要晕过去的两片嘴唇。时隔多年,他们再次遇见了,斯嘉丽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她现在立刻就要回家去,回到爱伦身边去。那个曾经她苦苦寻觅的避难所,现在已经变得更像一个可怕的漩涡,一个她好不容易才从其中抽身、不想再陷进去的漩涡。 可是斯嘉丽还没碰到藏书室的门就被一把抓住了。紧接着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吻,她的呼吸、她的意识都被这个海盗一样的男人掠夺了个干净。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胳膊已经不自觉地搂上了他的脖子。她用力把他推开,小心地和他保持距离。却听他以一种戏谑的语气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又要给我一巴掌呢!”斯嘉丽瞬间意识到不止是她一个人回来了,她想开口问他是怎么死的,但又忍住了。反正她死的时候这个人都七十八了,怎么死的都很正常,何必多此一问呢!她倔强地昂着头防备他再次出其不意,一边把手伸到身后摸索着门把手的位置,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直接拧开门像一阵风一样逃跑了。 她穿过宽大的楼梯,回到了人群中,接受着梅兰妮如出一辙的赞美,心不在焉地想着战争要是来了她该怎么办,努力洗刷掉刚才那个男人在她身上种下的悸动与颤抖。她的心不在焉惹来了男人们的关心,双胞胎占据着最靠近她的位置,凯德也不甘示弱地和布伦特抢夺。这回哪怕斯嘉丽没有故意去展现她的魅力,和男士们调情,围在她身边的男人反倒更多了。就连芒罗家的小姐和赫蒂·塔尔顿的战略性撤退也没法儿把男人的目光从斯嘉丽身上拉回来了。毕竟她们看起来都好好的,可是奥哈拉小姐这样一位美人却显得心事重重,让他们更想去一探究竟,给美人排忧解难嘞! 尤其是在听到斯嘉丽说担心男人们会因为战争受伤甚至是死亡而难过时,男士们的虚荣心又开始极度膨胀了,他们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的英勇无畏,并乐观地表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他们都会安全回来。斯嘉丽想到郡里的伤亡情况,不说远的,就说现在围在她身边最近的这四个男人,一个死在了军营,两个死在了葛底斯堡,还有一个因为战场上染病回来没多久也死了。再听听这些傻瓜自吹自擂的傻逼发言,斯嘉丽为了控制住自己不骂脏话,只能挤出来一个很勉强的笑。现场唯一一个不是傻逼的人站在远处的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吻,不禁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第四章 前尘 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氛围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斯嘉丽身边的护花使者们都有所察觉,刻意地阻拦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又故意提起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现在流行的服饰啦,赞美她今天特别的风格啦,还有一些他们从外地知道的熟人间的八卦啦,试图把斯嘉丽的注意力从那个臭名昭著的巴特勒身上牵引回来。却不知道他们无形中又成了情敌的垫脚石——因为在谈论令斯嘉丽感兴趣的话题这件事上没有谁能比那个男人更精通——他们这点子搜肠刮肚才勉强找出来的“趣闻”对于斯嘉丽来说不过都是些过了时的老掉牙。尽管斯嘉丽没有明说,但是她脸上兴趣缺缺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尤其是他开始发表他对战争的见解,什么工业后备力量,运输和通讯他们都没听明白,只记住了一个穿越封锁线。看着斯嘉丽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围在斯嘉丽身边的追求者对这位新出现的潜在情敌的警报响到了顶点。“穿越封锁线说到底也是在后方,我们可是准备直接上战场和北佬打仗,你一个西点军校出身的受过专业训练的军校生却留下来搞后勤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只听这位船长轻笑一声,然后看似羞愧谦逊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我在西点军校的学习并不完备才会做此决定”。然后那些以为已经让对方感到羞愧而准备展示一下自己宽容大方的傻逼们就满意了。 斯嘉丽瞧着瑞德那双狡黠的黑眼睛和脸上明显满不在乎的神情,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些自以为得意的傻逼,感觉好像被瑞德嘲弄地看着的是自己一样。先前想随便挑一个把父母的逼婚解决了,顺便混个已婚身份的想法荡然无存了,毕竟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她还要被一个鲁莽自大的傻逼丈夫拖后腿。她把餐盘递给在旁边殷切等待她使唤的查尔斯·汉密尔顿,说自己已经吃好了,就起身行了个礼要离开,留下身边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她这是生气了吗?”“我不知道,好像是,但是她有什么理由生气呢?”“不管什么理由,反正斯嘉丽生气一向都是有她的理由的。”“肯定是我们刚才只顾着和那个巴特勒争论忽略了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晚上还有舞会呢!到时候咱们再把她哄回来。” 结果到了晚上的舞会,那个巴特勒又旁若无人一样地截了胡,仿佛斯嘉丽是答应了和他跳舞一样。斯嘉丽还没搞清楚状况,身体就随着舞伴的动作自然地开始旋转。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在和瑞德跳舞。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叫斯嘉丽看不穿他的想法。他就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那些争吵、伤害和长达半生的漫长别离一样凑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今天看见你穿了一身黑我还以为我又迟了一步,果然你还是更适合绿色。”斯嘉丽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她怕一开口就又会被他卷入漩涡,不管是情感漩涡还是舆论漩涡,她都不想再被卷进去了。她的沉默似乎成功传递了某种信号,接下来他放开了她,独自离开了。双胞胎如愿和斯嘉丽跳了整场。 晚上回到家里,苏艾伦添油加醋地把斯嘉丽今天和个名声很不好的男人眉来眼去的事情给告到了爱伦那里。当晚,斯嘉丽就被母亲拉住谈了会儿,爱伦还以为斯嘉丽不知道那个坏男人的恶劣品行抓住大女儿用心告诫了一番。斯嘉丽听着心想要是母亲知道这个男人还有更多骇人听闻的事迹并且自己还曾经死活要嫁给他最后还落得个难堪下场怕是当场就能晕过去。母亲离开后,斯嘉丽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回忆。那时候瑞德已经三年都没有回到过她身边。他可能会经过亚特兰大去给邦妮扫墓,但是绝不会多看她一眼,也不会过问她过得怎么样。说是不会让邻居说闲话,但是他似乎还是无法忍受和她共处一室,每次都是匆匆回来又匆匆地离开,在她回了塔拉之后更是没有再拜访过她。 1878年的时候,肆虐新奥尔良的黄热病被小规模传播到了郡里,斯嘉丽不幸染上了。她想起母亲的悲剧,主动要求把自己搬出塔拉去到农场边一个偏僻的小屋隔离,只留下得过这病的迪尔西照顾她,幸而嬷嬷虽然早已老迈,但也还记得一些治疗护理的偏方。威尔不辞劳苦地去找药,最终还是把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在她虚弱得仿佛要死去的那一刻,她想要见瑞德,但是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做不到向他去信,卑微地乞求:“我快要死了,求你来看看我”。即使她是一个女人,不,正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她更不能失去她的尊严!病愈后,她痛哭一场,终于把那个男人从心底狠心地挖了出来。他已经成了她噩梦的一部分,即使有再大的诱惑力,她也不能再回头看了。 第五章 男女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样过,只除了这回她还是个未嫁姑娘,也没有韦德。因为两个月后,查尔斯也在军营中去世了,本来准备和他在明年秋天查尔斯继承遗产后就和他结婚的霍妮·威尔克斯哭得要晕死过去了。爱伦带着家里的女孩子前去做了一番安慰,霍妮对于苏艾伦的到来很开心——她们因为经常凑在一起说斯嘉丽的坏话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是对着那个斯嘉丽则是满心的怨恨,她口不择言地辱骂斯嘉丽说都是她吊着查尔斯才会让她变成老处女,而他们本可以春天就和艾希礼梅兰妮一起举行婚礼,偏偏却推迟到了明年秋天!现在查尔斯死了,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结婚的男人了! 斯嘉丽绷着一张脸,顾及爱伦在场才没有上去给这个爱背后造谣说人闲话的贱货两耳光。在英蒂亚假模假样的打圆场过后,爱伦留下苏艾伦和卡丽恩自己带着斯嘉丽以家里还有事不便久留的借口回去了。路上,斯嘉丽心里快委屈死了,这回她可半点暗示都没给查尔斯,他们大概本来就是定的明年秋天,现在人死了又怪在她头上了。好在母亲并未因为霍妮的胡言乱语对一向在她面前伪装得很好的斯嘉丽有所责备,相反她觉得这是很普通的女孩子之间的嫉妒情绪,哪个女孩子少女时期身边没有一个比所有人都可爱漂亮的姑娘招人妒忌呢?只是斯嘉丽还没学会如何化解这种嫉恨,这倒是她忘记教女儿了。 斯嘉丽又被母亲传授了不少如何看上去亲切可爱的技巧,脸都快笑僵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又响起了瑞德的声音:“如果你把你脸上那种南方淑女惯有的假笑去掉,或许我会更愿意告诉你我想要什么。”她泄气一样地瘫倒在床上,努力克制自己又被他撩拨起来的心,不断告诉自己“这回我才不去亚特兰大呢!”但是亚特兰大又是那么一座可爱的城市——虽然不如塔拉可爱。于是她又改变了主意:“战争时期我不去,等他离开了我再去不就就好了?反正他也不喜欢亚特兰大,他总归是要回查尔斯顿的,而我正好也不喜欢查尔斯顿。”她这么想着,可是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的身影就是扎根在她的脑海中一样,久久不能散去。 就这样过了半年多,圣诞节的时候,斯嘉丽已经成功取得了分担爱伦部分工作的资格。她的账算得又快又好,护理方面的功课也学得很出色,她的两个妹妹苏艾伦算账还行,但是总是忍不住要逃避护理工作,她一见到伤口或者病症引起的呕吐就要晕过去了。卡丽恩倒是很有奉献精神,并不惧怕这些,相反她总是怀着一颗悲悯的心同情着生病的黑人们,只是她在算术上着实没有什么天分,稍微乱一点的账目根本就理不清。斯嘉丽瞧着两个妹妹的挫败,倒是难得没有故意炫耀自己的能干。爱伦高兴地和嬷嬷说:“像我说过的,这个孩子只是比别人有更多精力也更活泼些,还有的是时间教她呢!”嬷嬷一边应和着她的小主妇,一边更加盯紧了斯嘉丽。 斯嘉丽正看着他们家的棉花发愁,她搞不清楚为什么父亲要把家里的棉花屯三年,要是像瑞德那样囤货居奇也该弄到国外才是,放在棚屋堆着只会让北佬一把火烧光。她已经借着各种理由从杰拉尔德那里抠出了不少美钞的票子,好在杰拉尔德觉得这些联邦货币也没有多珍贵,说不得很快就要变成外币了,于是也找出来不少面值的送给女儿做收藏。看着自己盒子里快小一千的美钞,斯嘉丽再一次为自家此刻的富庶和战后的贫困的落差感到难过。她想说动杰拉尔德把棉花快点卖出去,可是杰拉尔德却说他不需要自己的女儿教他该怎么做生意。 “这都是因为我是个女孩”,斯嘉丽挫败地想,“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像瑞德那样可以肆意妄为的男人,哪怕要叫我上战场打仗都行啊!”可是若是成为了一个男人,那么那些漂亮的裙子和闪闪发光的首饰就要离她而去了,她只能像第一次守寡那样看着远不如她美丽的女人糟蹋那些可爱的宝贝,比如梅贝尔的那件曾经让她念念不忘的苹果绿薄纱裙子,还有芳妮那闪着柔和光芒的珍珠头冠。这时她又纠结了,似乎还是做个女人更适合她,但是无论如何她是个女人这件事已经是上帝定下了的,那么她就只好接受下来并且尽量去享受自己身为女人的身份。 第六章 亚特兰大 因为爱伦的老同学基蒂·邦内尔太太的一封来信,斯嘉丽和她的姐妹们被直接打包送去了亚特兰大当护士。在车站的时候,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再不断地看到伤兵死去了。好在这回她还是个未婚姑娘,会被安排到康复院而不必去直面那些残忍血腥的截肢手术。奥哈拉家的姑娘被安置在拥有白色小圆柱和绿色百叶窗的邦内尔家。被送到亚特兰大的霍妮·威尔克斯常来找苏艾伦玩,但是对着斯嘉丽她可就没有半句好话了。每每都是像个怨妇一样阴阳怪气闹得场面十分尴尬。 邦内尔太太倒是不觉得斯嘉丽和查尔斯有什么,像霍妮这样爱嚼人舌根的蠢姑娘她在读书时就见得多了。爱伦作为萨凡纳最荣耀的罗比拉德家最可爱的一个姑娘,平时也没少被些小人背后编造闲话,她作为爱伦的好友自然是站在斯嘉丽这边。对于苏艾伦这样胳膊肘往外拐联合外人说自己姐妹坏话的愚蠢行为也极其看不过眼——她姐姐的名声坏掉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受到牵连吗?蠢货一个!还不如她的小妹妹懂事。她瞧着爱伦的这三个女儿,哪一个也没有像她们的母亲那样可爱,便觉得都是奥哈拉老头的错! 很快时间就到了八月,义卖舞会如期举行,可是邦内尔太太家的孩子却出了疹子。梅里韦瑟太太堵在邦内尔家的客厅要求邦内尔太太必须找到顶替的人,因为麦克卢尔家的姑娘也都去弗吉尼亚照顾受伤的达拉斯·麦克卢尔了,不然她就只能去找正在守丧的汉密尔顿家了。邦内尔太太这时想到了从康复院回来的奥哈拉家的三位姑娘——虽然卡丽恩还小了点,但是卖个东西总是可以的。苏艾伦还想要跳舞,斯嘉丽怕自己又要遇上瑞德推辞说要留在邦内尔家帮忙照顾孩子。 结果是,她们的意见并不作数,埃尔辛太太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声音把这事敲定了。斯嘉丽接过了邦内尔太太的活计照管那些弄点心的黑人,苏艾伦和卡丽恩负责照看麦克卢尔家的那个摊位。“就让他以为我不在好了,我就躲在后面他还能跑到后厨来逮我不成?”斯嘉丽这么想着,仿佛又有了底气,“我既不能让那个男人继续肆意撩拨我,又不能让他觉得我是怕了他,我只是不想再和这个别扭的家伙继续纠缠下去浪费时间和生命罢了!”至于那些曾经的痛心和被无视的难堪过往,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呢!就让那些事情像落叶一样随风而逝吧! 可是斯嘉丽忽略了一点——当那个男人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他最终总能得到,即使他得到的下一秒就不想再要了也一样。被一百五十美金推到领舞位置的斯嘉丽,看着眼前笑得像一只邪恶的公猫的瑞德·巴特勒,心里只觉得烦躁无比——这个该死的家伙又要肆无忌惮地在她的世界走来走去了。明明是他说的他已经不爱她了,也不会再关心她以后的生活了!那么现在算什么呢?因为她没有为了他要死要活还过得不错所以他又心痒痒了?啊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她当旅店吗?她怀着一腔火气直冲冲地说:“我希望你言而有信,要走就滚远点!” 结果他答非所问地回道:“斯嘉丽,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用像钉子一样坚硬锐利的眼神看着我。”斯嘉丽忍不住冷笑:“哦?那你赶紧放开我,找别人跳舞去吧!我现在只想离你远一点!”说着就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是他的手臂像钢铁一样坚硬,斯嘉丽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只能被他带着跳了一支又一支舞。这回因为她不是寡妇,所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只能为了南方的主义一次又一次地被那个男人搂在怀里。开始她心里还有些气急败坏,可是不一会儿她就有些莫名的陶醉了,仿佛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事实上他们正在那个时间段。 他会对她说:“总有一天,我要你对我说出你曾经对艾希礼·威尔克斯说过的那句话——我爱你”。然后她回答他说:“你这辈子也别想听到”。可是最后她还是说了,只是他已经不要了,就像她缠着杰拉尔德使出浑身解数讨要的那对蓝宝石耳坠,一旦到手了,她对那对蓝宝石耳坠的兴趣和热情也就迅速消减了。他说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天生一对,可是若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的态度就像她对那对蓝宝石耳坠的态度一样呢?以为自己爱着什么但是其实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而一旦得到了或者有机会得到——那样东西或者那个人就瞬间失掉了本来所有的吸引力。 斯嘉丽不由得怀疑起这是一个陷阱或者是一种新的报复方式,就像他在其他人面前树立了她对孩子一点爱和在乎也没有的冷酷无情形象一样。大家看见她显得那么轻松以就从丧失邦妮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只觉得她本来就是那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并不乐意去理解她那貌似恢复的背后那番痛苦的挣扎。同样是失去孩子,瑞德受到全城人的深切关心的同情,而思嘉却为全城人所厌恶,所指责,他们都说如果斯嘉丽对那个可爱的孩子稍微上心一点,那么邦妮说不定不会死。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次她劝阻的时候,孩子的父亲都威胁要打她一顿或是拧断她的脖子,那样的情况她要怎么去阻止呢?回忆起往事,斯嘉丽那在舞会氛围影响下渐渐变得醺醺然的心情突然又似沉入了冰水,彻底冷静了下来。 第七章 斯嘉丽不由得怀疑起这是一个陷阱,是一种新的报复方式,就像他在其他人面前树立了她对孩子一点爱和在乎也没有的冷酷无情形象一样,都是为了报复她。大家看见她显得那么轻松以就从丧失邦妮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只觉得她本来就是那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并不乐意去理解她那貌似恢复的背后那番痛苦的挣扎。同样是失去孩子,瑞德受到全城人的深切关心的同情,而思嘉却为全城人所厌恶,所指责,他们都说如果斯嘉丽对那个可爱的孩子稍微上心一点,那么邦妮说不定不会死。可是每次她劝说不要太纵容邦妮的时候,孩子的父亲都威胁要打她一顿或是拧断她的脖子,那样的情况她要怎么去阻止呢?回忆起往事,斯嘉丽那在舞会氛围影响下渐渐变得醺醺然的心情突然又似沉入了冰水,彻底冷静了下来。 舞会快要散场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远远地避开这个心思复杂的男人了。她太笨,根本玩不过他,所以这次她最好的选择就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入局。她具有她的家族那种不承认失败的精神,即使失败就摆在眼前。曾经她相信她能够让瑞德回来,只要她下定决心就是了。可是最后事实让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能使她屈服而他自己是绝不肯屈服的,他冷酷的头脑使得他即使再爱他到时候也清醒地计较着得失绝不肯吃亏。若是她伤害了他,那么他很快就会加倍报复回来,而她往往是有苦说不出的那个人。毕竟所有人都只会看到这个男人是多么地爱她,甚至有段时间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那长达半生的漫长分离中,她渐渐又觉察出了许多不对。 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再回忆起他们相处的细节时竟是不免有些心生恐惧和警惕。被爱不是这样的感觉。至少爱伦对她的爱,杰拉尔德对她的爱都不是这样的,父母给她的爱是像塔拉一样的家,是安全感和希望,是坚定的庇护所。而瑞德的爱,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个危险的漩涡,她被卷进去了,头晕目眩,透不过气,只能拼命挣扎,想要逃离,逃到她安全的回忆中去,逃到她自以为高尚地爱着她的艾希礼的幻觉中去。到等到她终于认命试图抓住那只在漩涡边缘可以拉她一把的手时,那个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始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深感愧疚,可是她忠于自己的自私本性还是会忍不住质疑:“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应有此报呢?” 就像她并不觉得自己欠了梅兰妮什么。她每每面对那副梅兰妮都给她到担子就会忍不住想:“啊,多繁重的担子!怎么我老是碰到这种事,而且都是别人的事呀!”但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觉得委屈的时候也无处申诉——她已经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和姐妹也不亲,丈夫看她就像看空气,宁愿和妓女同居也不愿意和她住在一起,她的老朋友们震惊于她在邦妮死时的冷酷无情都不愿意再同她说话,只有那副沉重的担子会在要钱的时候提醒她还背负着“道德的十字架”——往往是由英蒂亚发出的。可是那次她是真的打算放下了,她和艾希礼回忆了一番过去之后就意识到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可就是那场莫名其妙的风波让她失去头一个想要生下的孩子还莫名其妙就永远亏欠了威尔克斯一家,甚至多年后英蒂亚还要拿这件事来羞辱她。 可是——她到底亏欠了他们家什么呢?斯嘉丽到死也没想明白,她稀里糊涂地拼命赚钱給梅兰妮到丈夫、孩子还有她到姑姑、小姑都提供了优渥到生活,但是并没有换来半分感激。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她该做的,因为她亏欠了梅兰妮,甚至拿了他的钱还要唾弃她一番,因为在老南方人看来斯嘉丽给再多的钱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而梅兰妮对她付出的爱就是让她给威尔克斯一家作奴隶也不为过! 斯嘉丽总觉得不应该是这么回事,可是她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尽量避免出现在人群面前,除了必须由她处理的事情外,她在亚特兰大几乎不再见人并且经常性地回乡下——虽然苏艾伦很烦人,但是至少威尔是欢迎她的。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自己到死。那时候的她已经五十了,长期住在塔拉,很久每回亚特兰大了。可是有一天夜里她梦见了邦妮哭着说她很孤独想要妈妈。许是年纪越大越心软,又或者是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人大多已经死了,她又回到了桃树街的那栋久无人居的大房子,然后因为忘了关掉楼下的煤油灯,就这么结束了她稀里糊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