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上安七年之末,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席卷京川一带。 接连几日的大风,就像那只恶妖的杀戮,一刻不曾停过。 后记有书:雾稀风起,有妖临川,血河万里,哀声恸天。 寥寥几字,带过了成千上万的人命。 光凭人,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是上天不忍,一个偶然路过京川的老神仙,以一把降妖锏杀了那妖物,人这才得以扭转局势。 此灾之后,降妖锏落入人间,各大灭妖门派亦如雨后春笋般林立而出,鱼目混杂。 那时起的人界,更是空前绝后地致力于打造各种各样的降妖器,以震慑妖物。 京川重建,皇帝设下妖狱一处,专门用来关押在人间胡作非为的妖。 而那把降妖锏,也便成了每一代妖狱首领的武器。 妖狱原先还只捉做坏事的恶妖,直到人类发现各式降妖器都好用得很,便肆无忌惮起来。 以京川为中心,人间但凡敢露脸的妖,无论好坏,只要被妖狱的人抓到,一定会关押起来。 人便这样,从最初的自保,到占领上风,最终为所欲为。 那妖狱对妖来说,真如炼狱一般,但凡进去的妖,就没听说过有出来的。 不是扛不住酷刑死去,便是在里头苟延残喘。 总之没有一个好下场。 死,或者生不如死。 世道如此,多少战战兢兢的小妖无处可躲。 原本深居山林之中的医仙云翳仙人,早在这浩劫开始之初,便私下帮助些受到牵累的小妖疗伤治病。 眼见着越来越多东躲西藏的小妖活得辛苦,云翳仙人不禁心生怜惜,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四处游说,找了几个大妖一起设下了一道妖禁。 妖禁本是一道施了幻术的防御,凡人并不知道妖禁的入口何在。 也只有妖凭借自己的妖灵,方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妖禁,求得庇护。 而妖禁之中,也尽是一些躲避人类迫害,只求方寸安生之地的妖罢了。 人虽然知道妖禁的存在,可无奈对妖禁知之甚少,莫说没有轻易攻破妖禁的把握,连妖禁的出口在哪儿都找不到。 所以对那些愿意老老实实呆在妖禁里不出来作怪的妖,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原本担惊受怕的小妖们,在妖禁中一躲就是二十年。 而京川有妖狱坐镇,也这样泰安了二十年。 日子渐渐过去,人们似乎逐渐忘记了二十年前的血腥恐怖,那场浩劫也不过成了稚童口中咿咿呀呀的歌谣。 又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日垂西山已有一阵,京川城中的各个商家逐渐准备打烊。 一处鲜有人至的偏僻街巷之中,有个跌跌撞撞的小女娃,正挂着泪水漫无目的地走着。 “娘……娘……” 她的声音渐渐沙哑,听起来已经喊不大声了。 右手的糖葫芦只剩下了两三颗,如今垂在身侧,沾了不少灰土。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已经尾随了她多时。 “娘……” “小妹妹?”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小女娃的心思。 她回过头来,纯真无邪的双眸里,映入了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男人。 “你可是在找娘亲?”那男人一嘴的黄牙,笑得倒是很友好。 小女娃怯怯地点了点头,垂着泪水,口中嘟囔道:“娘……不见了……” 那男人伸出双手,和蔼可亲道:“来,累坏了吧,我带你去找娘。” 小女娃略略忐忑地看了一眼那男人,又看了看四周,抿了抿唇,便乖乖伸手由着他将自己抱了起来。 手中的糖葫芦不知怎地掉了,小女娃焦急地望了一眼地上,嘀咕着:“糖……糖……” “没事儿,待会儿我给你买新的。”那男人的声音渐哑,似乎带了一丝急促,搂紧了怀中瓷人儿般的女娃,朝着远处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匆匆而去。 整个城郊,此时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转瞬便没了声响。 一片寂静之中,那间茅草屋的门慢悠悠地打开了,走出来的正是方才那个找不到娘亲的小女娃。 只是此刻的她,眼中早已没了慌乱不定,脚下的步子也是稳稳当当。 她伸手抹了抹自己一嘴的血,似是还在回味什么一般,鼻尖轻轻嗤笑了一声。 朝外走了两步,小女娃足下一顿,想起了什么,转身回过头去,对着那茅草屋轻轻屈指一弹。 瞬间,整座茅草屋被熊熊烈火笼罩,顿时火光冲天,劈啪作响。 小女娃斜眼看了一会儿,面色如常地转身走了。 边走着,那小女娃轻轻一甩自己的胳膊,摇身变成了一个星眸粉唇的无辜少女,一身浅水绿的长裙上,朵朵玉兰花盛开着,甚至有隐隐香气飘来,栩栩如生。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之中,面上满是餍足,不知走到何处,竟突然没有踪迹了。 第一章 蹊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杈,天边耳畔皆是此起彼伏的鸟鸣。 白梨伸了个懒腰,抹了抹眼角渗出的困泪,嘟囔着嘴,耷拉着眼,看了看不远处聚精会神蹲在地上的师兄。 “啊——”又是紧接着的一个呵欠。 灵玉闻声没有转头,依旧忙碌着手下的活,轻轻一笑:“怎么困成这样,昨晚做贼去了?” 白梨倒是没有冲着自己师兄撒气,只撇了撇嘴嘟囔着:“谁知道要这么早起啊……” “紫云菌早于晨曦,自然是要早起才能找得到。”灵玉一边说着,一边捻起土堆里的一小只蘑菇来,转头抬手给白梨看,“你看,又找到一个。” 白梨叹了口气,从石头上跳了下来,陪灵玉一道蹲在巨大的古树下翻找。 灵玉抬头望了望树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阳光已经出来了,我们要动作快些,师父给的方子里说,要三十三株才够。今日若找不全,明日还得早起。” 灵玉耐心地与白梨说着。 白梨揉了揉眼睛,一声不吭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松软的土。 师兄妹二妖正找着,却听见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紧接着,一只脖子上挂着小铃铛的白鸽落在了不远处。 “铃鸽?”白梨一愣,看了眼身边的灵玉,“莫不是万妖府出了什么事情?” 白梨朝铃鸽招了招手,它便摇头晃脑地朝着白梨走了过来。 “是给谁带的口信?” 铃鸽闻言,轻轻啄了啄白梨的手。 白梨见状,便伸手拨了一下它脖子上的小铃铛,叮铃一声响起,铃鸽褐色的眼眸顿时一亮,随即竟一本正经地开口说话了。 “昨日有一只巨大的蛤蟆含着一个人进了妖禁,我和玉兰打死了蛤蟆,也救下了那个人。只是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你不如回来看看吧。” 说完,铃鸽眼中光芒消失,又成了只一脸懵懂的小白鸽。 白梨闻言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片刻才缓过神来,转头对灵玉道:“是景鹿的声音……” 一旁的灵玉当然也听到了铃鸽的话,不禁微微蹙眉。 竟然有妖把人带进了妖禁? 还没等灵玉说什么,白梨已经炸了毛:“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会有妖故意把人弄进妖禁里头?存心挑事儿吗?” “此事确实蹊跷……”灵玉细细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如今人与妖水火不容,这要是让妖狱的人知道了……” 说到这儿,灵玉更加不放心起来:“我陪你回去看看吧。若是那人中了妖毒,我也正好能救他。” 白梨点了点头,她知道灵玉的意思。 外头那个令妖闻风丧胆的妖狱,恨不得盯着妖禁出点什么岔子。 原本就有一股阴谋的味道,如果那人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于妖又是一场灾难。 白梨转头对铃鸽说道:“你替我带个口信给景鹿或者玉兰。” 边说着,白梨拨了一下铃鸽的铃铛:“我知道了,这就赶回去。” 铃鸽点了点头,转身便拍着翅膀飞走了。 灵玉见白梨面上精神了不少,不禁轻笑出声:“只要不干活,你就高兴了。” 白梨一噎,转头没好气地嗔了一句,一本正经道:“本来师父也就是看我闲着,如今有正事,当然是正事要紧。” 灵玉笑而不语,随即御风而起。 白梨也赶忙跟了上去。 不过半日,万妖府便到了。 “是个书生,看着文文弱弱的,胆子又小……” 景鹿和玉兰赶来的时候,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兔子正和白梨悄悄嚼着耳朵。 白梨见状,拍了拍兔子的肩,示意她停一停:“等会儿素素,我先和你景鹿姐姐商量下。” 那只叫素素的白兔乖乖坐到了一边。 玉兰先上前开了口:“那书生暂时没什么事,起先见到我们这些妖怕得要死,后来婆婆出面稳定了他的情绪,现下已经睡了。” 景鹿点了点头,面上却不见轻松,紧接着道:“只是那蛤蟆古怪,竟然没有妖灵。长得巨大无比,似乎不会说话,又做出叼人入禁的事儿,也不知是为何。” “没有妖灵?”白梨瞪大了眼睛,“妖怎么可能没有妖灵。” “不知道啊。”景鹿茫然答道。 “你刚才说那蛤蟆不会说话,”灵玉闻言走上前来,“难道是修为不足?” “不,那蛤蟆妖力甚强,我与玉兰合力才堪堪打个平手,后来还是……”说到这儿,景鹿突然卡住了,悄悄瞥了瞥玉兰。 白梨不解:“还是什么?” 玉兰知道景鹿卡在哪里,也不愿她为难,大方承认道:“我以灵力编了无量金绳捆住了他,景鹿才有机会一击致命。” 无量金绳? 白梨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玉兰,却见她面色无异,神清气爽。 “无量金绳可费妖灵的很,你……”白梨突然反应了过来,顿时板下脸来,“你又出妖禁杀人!” “是,”被白梨这一斥,玉兰倒是毫不心虚,“田坊那个人渣,祸害了多少人家的小姑娘?偏偏抓不到现行,又没有证据。人的官府不管,我这是为人出害!” “你!”白梨被玉兰理直气壮的样子给噎到了。 她自然也听说了那个禽兽不如的人渣做了多少下地狱的恶事,却一直没能被绳之以法。 只是白梨更不愿玉兰私自出禁杀人,给自己或其它的妖带来麻烦。 “罢了。”白梨摆摆手,一脸无奈,“你没留下什么破绽吧?” “放心,”玉兰抚了抚胸口,莞尔一笑,“哪有妖火烧不干净的俗物。” 白梨抿唇看了她一眼,也不纠结于此了:“蛤蟆的尸体呢?” “还在妖禁边上躺着,”景鹿见白梨放过了玉兰,赶紧接过话,“你打算怎么办?” “此事古怪,待我问过师父再做打算吧。”白梨想了想,“反正晷瓦正好在我这儿,先把蛤蟆弄去逆落寒冰冻起来,省得麻烦。” 景鹿忙应下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第二章 书生 又是一个日出。 玉兰的房中,有一个书生正迷迷糊糊地睡着。 等他幽幽转醒之时,只觉得一阵清凉之感由印堂蔓延至全身。 深吸了一口气,书生缓缓睁开眼来。 床边坐了一个瘦弱的人,一头过腰的莹白长发,浅碧色的双眼直直盯着书生。 书生一惊,只记得自己喝了一碗玉兰姑娘的水,后来之事便毫无印象了。 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又见着眼前之人,面目秀丽苍白,清冷无欲的模样,顿时想到了,这莫不是先前众妖所说的白姑娘吧? “白……白姑娘……”书生露出个讨好的笑,撑起身来,“怪……怪不得那些小妖喜欢叫您妖仙,您果然是天仙一般,也……也看不出是什么妖……” 书生只想咬下自己舌头来,刚才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有一句讨喜的吗? 那人静静看着书生,一言不发,连一丝表情都不曾有。 正在这个尴尬的时刻,书生听着房门打开了。 他顿时松了口气,但愿是玉兰姑娘进来为自己解围,不然面前这尊冰雕的佛像,自己还真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师兄!” 传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书生一愣,见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那小姑娘也是一头白发,只不过发尾一小撮是黑的,她以白绸扎出两缕细细马尾与脸侧,其余的头发散在身后。 她一身交领玉白水裙,一掌宽的银色缎带在腰间一系,更显得玲珑有致。 书生呆呆看去,那姑娘白净的瓜子脸不过一个巴掌大,蓬松的齐刘海下是一双缀满星光的黑眸,此时也正愣愣看着床上的书生。 “你醒啦?”白梨似是回过了神,咧嘴一笑凑到了书生面前。 这一笑百媚,书生只觉得一阵恍惚,险些没坐稳身子。 原坐在床边的人垂下了眼眸,站起身来,扔下一句“他已经无事了”,便转身出了门。 书生听得真切,那竟然是男人的嗓音。 可刚才那人……明明清秀得像个女子啊!! “知道了!”白梨冲灵玉的背影一笑,又转过身看书生,“你觉得如何了?” 书生此刻打击不小,已经结结巴巴,试探问道:“白白……白姑娘?” 白梨却很是惊讶:“你知道我是谁?” “听……听婆婆说起过,这万妖府救济众妖,乃是妖禁之内类似人间医馆的地方。而您,就是这万妖府的主人。” 说着,那书生有模有样地作了一揖:“小生见过白姑娘。” 白梨冲他一笑,灿若星辰:“我叫白梨,云白的白,雪梨的梨,我朋友们都叫我小白,婆婆客气,这才叫我白姑娘。” 书生见着她的笑,只觉得转不开眼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忐忑地问道:“那,方才那位是……” “噢,是我师兄灵玉,”白梨大方介绍道,“他最擅长疗愈妖毒,他说你无事,你应该就无事了,接下来只要想想,怎么把你弄出去。” 白梨眨巴着眼睛,讲得起劲,而书生只听到那句,这是我师兄灵玉,便脑子一嗡,后面白梨再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了。 师兄…… 他居然把一个男的,认作了姑娘? 那还是,白姑娘的师兄。 书生满脑子都是,接下去自己会不会惹上麻烦。 “喂!傻啦?”白梨见书生没反应,冲他摆了摆手。 “嗯?”书生回过神来,“白姑娘方才说什么?” 白梨抽了抽嘴角,心说这书生不是妖毒虽去,但脑子弄坏了吧? “我说,我只把人带进过妖禁一次,那人便是婆婆,但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把你弄出去。妖禁出去比进来要难。” 书生一听,顿时有些紧张:“婆婆说那妖禁,妖可以来去自如,想必……”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白梨摆了摆手,“妖能来去自如,可你是人啊,这其中的道理你不懂,也不必懂了。” 书生哑然,这事儿他插不上嘴,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白梨扬起笑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书生前一刻还被白梨的笑容晃了神,紧接着却听说时间问题,顿时一惊。 “白姑娘,您有所不知,”书生的面上露出了一丝为难,“我本是进京赶考,这还有不到十天我就得……” “啊……”白梨闻言一愣,转瞬耷拉下眉毛来,“这……这可麻烦了。” 书生见眼前之人落寞拧眉的模样,心中立时不忍泛滥,忙出口道:“不急不急,实在不行,我便以后再试试。” “真的可以吗?”白梨抬起眼来,亮闪闪的眸子期待地望着书生。 书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道:“可……当然可以……” “那可真是太好了!”白梨展颜一笑,双手合十在胸前一拍。 而白梨这如释重负的模样,落在书生眼里,竟让他有了种异样的满足感。 自己可以让眼前之人高兴,真的……真好啊…… 书生呆呆望着白梨,她的笑怎么能如此摄人心魄…… 他看得出神,都忘了合上自己的嘴。 “好了,你若觉得身子还过得去,便出去逛逛,这样好恢复得快一些,”白梨拍了拍他的床沿,“我有消息再来告诉你。” 说着,白梨便起身走了。 书生顿时回过神来,望着白梨转身离去的身影,不自觉朝着她远去的方向抬起了个胳膊。 不一会儿,他猛然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如被针扎一般收回了手。 方才自己是怎么了? 进京赶考之事,是他寒窗苦读多年,又通过层层乡试才走到今日。 朝朝暮暮都想着念着的,怎么会说得出实在不行以后再试这种话? 而自己更是从未沾染女色,竟然在知道那是个妖的情况下,还会被她的美貌所蛊惑,连自己那般不妥的行为都不自知。 妖…… 书生心有余悸地想着,果然之前那些和自己唠嗑的小妖们说得不错,这个白姑娘当真如仙子一般,也真的仅凭外貌,看不出是个什么妖啊。 白梨,莫不是一个梨妖…… 书生胡思乱想着,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努力稳定着心神。 第三章 素素不见了 白梨出了书生的屋门,远远便见着自己师兄冲着日出的方向负手远眺。 她轻点地面,一跃而起,飘然落在了灵玉的身旁。 “安抚好他了?”灵玉平静开口。 白梨得意地笑道:“区区凡人罢了,哪个男人能扛得住我的笑。若是没安抚好他,到时候只怕妖狱那边做借口找我们麻烦。” 灵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怎么了?”白梨明显看出了自己师兄有心事。 “怎么把他弄出去,你有想法吗?”灵玉没有转头,依旧语气冰冷,轻声问她。 白梨拧了拧自己的腰带上丝绦,咬唇想着,不一会儿便开口道:“不过是要结个更牢固的灵……” “不行!”白梨话音未落,灵玉已经开口打断了她,“妖禁本就是宽进严出,送进来也就罢了,弄出去,只怕有危险。” “那结个牢固点的灵……” “我不是担心他有危险,”灵玉转过身来,定定望着白梨的眼睛,“我是不想你冒这个险。” 白梨一愣,垂下了脑袋,叹了口气。 灵玉心头一动,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角的碎发,轻声安慰道:“妖灵出体,终归是冒险的。若有万全之策,我希望全的是你。那不过是个人罢了,哪有你重要。” 白梨扬唇冲灵玉一笑:“师兄放心,我不会伤着自己的。” 灵玉板下脸来,没好气道:“我信你才有鬼了。” 说完,便转过身去,一脸不快地望着远处。 白梨偷偷瞥了自己师兄一眼,也不敢顶嘴,只没头没脑地找话题道:“这日出天天都有,师兄你作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灵玉沉着脸道:“师父说我阴气太重,晒晒太阳有好处。” “……” 白梨打了个哆嗦,在灵玉边上找了个地儿乖乖坐下,不敢说话了。 师兄妹二妖就这样静静看着日出,太阳的光芒慢慢变得耀眼起来。 白梨百无聊赖地拨着地上的小石子,却听得身后传来了异动。 她猛地转过头去,除了晃了晃的草丛,什么都没看见。 “我还是将此事禀告师父,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吧。”灵玉思忖了半日,终于开了口,“这个人在妖禁里多待一天,便多一些风险。” “嗯?”白梨转过头来,抬头去看灵玉。 灵玉转身垂下头,揉了揉白梨的脑袋:“你就乖乖在万妖府看着,我去一趟泠泉居,也不过一日的事。” 说完,灵玉还是不放心,又沉声叮嘱了一句:“不许自己胡来,听见了吗?” 灵玉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威胁,白梨却是全然不怕的样子,昂着脑袋一脸乖巧地应下了。 灵玉见白梨这个样子,尽管放心不下,却也想着解决眼前之事更要紧。 灵玉心绪满怀,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白梨望着师兄的身影越来越小,继续歪着脑袋,坐在地上看着日出。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白梨撇了撇嘴,猛地回头,盯着那吵个没完的地方,双眸一凝,屏气冲着一处跃去。 叽!!!!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过。 白梨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自己手掌心里捏着的小耗子,舔了舔嘴唇。 “白……白……白……”小灰鼠瑟瑟发抖,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挣扎不能。 “白什么白!”白梨不屑一嗤,“说你呢,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嘛,忍你好久了。” 小灰鼠一缩脑袋,小眼珠子不敢直视白梨,颤着语调小声道:“景鹿姐姐说,素素不见了,让我们帮忙到处找找……” 白梨闻言一愣,松了手。 那小耗子觉得自己腰间一轻,顿时摔在了地上,哎哟了一声。 “素素不见了?!”白梨眼里尽是惊愕,连忙蹲下身问小耗子,“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灰鼠身前的两个小爪子不停抖着,显然是惊魂未定,却依旧壮着胆子回答道:“昨儿景鹿姐姐陪您去逆落寒冰回来后,素素就不见了。景鹿姐姐说,许是她在外头睡了便没有管,可早上采晨露,素素还是没有出现。” 白梨闻言,拧起了眉心。 日出之时,阴阳交替。 万妖府住的妖精,每日日出左右都会一起采晨露以作修行之用。 那是一天之中,唯一一次,所有妖都会集中一处的时候。 故而即便有谁来不了,也会提前告知大家。 像这样无故缺席,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景鹿姐姐说,我们小耗子出去打探消息方便,便让我们先四处看看,有没有素素的痕迹。” 小灰鼠哆哆嗦嗦,话倒是说完了。 白梨沉思了片刻,又看了看那小灰鼠瑟缩的模样,暗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继续去找吧。” “哎!”小灰鼠如蒙大赦,赶紧转身跑了。 白梨想了想,转身去找景鹿了。 大门的地方已经是妖头攒动,大家伙儿都低声议论着什么。 白梨才到了门口,景鹿便看见了她,一个闪身到了她身前。 “听说素素不见了,可是真的?”白梨见到景鹿,忙上前问了话。 景鹿双眉不展,点了点头,显然着急得很:“素素化形都还不稳定,能去哪里?她从来胆子小,也没有夜不归宿过。只怪我昨晚没有上心……” “好了好了,”白梨伸手拍了拍景鹿的肩,“事情还没弄清楚,先别急着认错。” 二妖正说着话,外头已经急急蹿来了几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耗子。 “景鹿姐姐!!景鹿姐姐!!!” 白梨一转身就抓起来一只,惊得那小耗子嗷地一嗓子便悬了空。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白梨没顾得小耗子的惊呼,连忙问道。 小耗子看着白梨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嗷了半天没挤出个字来。 景鹿哭笑不得,从白梨手里抢过小耗子,捋了捋它后脖颈的毛,一遍小声安慰着:“摸摸毛,吓不着……” 小耗子缓过神来,叽了一声道:“味道到妖,妖禁那边,消失了。” 白梨一愣,听这意思,素素出了妖禁? 第四章 溜出去 “怎么可能?”景鹿也听明白了小耗子的言下之意,看了一眼白梨,也在她眼中看到了惊讶。 景鹿放下小耗子,转头问白梨:“要不我们去看看?” 话音刚落,却见玉兰赶到了二人面前:“不用去了。” “什么意思?”景鹿看着玉兰凝重的表情,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我问了妖禁附近的老树,素素的确出妖禁了。” 话音一落,景鹿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沉。 “这怎么可能?”白梨的眉心皱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素素只有那点修为,连化形都时灵时不灵的,即便能出,她胆子又小,怎么可能会出去?” 白梨的困惑亦是众人心中所疑。 玉兰思索了一番道:“如今不是讨论她如何出去的时候,还是要赶紧想办法把她找回来才行。” “是啊,玉兰说得不错,”景鹿接话道,“素素那个样子,胆子又小,若是被妖狱的人发现了,只怕小命难保。” 该说的话都说了,众人只等着白梨的主意。 白梨沉思了片刻,景鹿的话确实在理。 “对了小白,”玉兰想到了什么,“你师兄呢?” 白梨被打断了思路,随口回道:“他去找师父了,想找个把那书生弄出去的好法子,最好两全其美,不要冒什么风险。” 玉兰点了点头,有些为难道:“那……” 白梨也转头去看她。 “我去妖禁外头看看吧。”白梨下定了决心,“一来一去泠泉居又是一日,现在去找师兄想办法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反正师兄这前脚才走,自己快去快回,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要是让师兄知道自己擅离了妖禁,只怕又要责备自己。 “小白,要不我和你一起……”玉兰颇为担心,想与她一道去。 “不用了,”白梨知道玉兰想说什么,先开口拒绝道,“出妖禁本就有风险,我一个也就罢了,越多越麻烦,万一遇上妖狱的人,万一还要互相救,只怕最终都搭进去。” 景鹿与玉兰一噎,白梨这话不错。 白梨身为万妖府的主人,妖力远远在她们几个之上,这是众妖都有数的。 要说出趟妖禁不是难题,真要碰上妖狱的人,怕也只有白梨能死里逃生。 不是她们贪生怕死,而是正如白梨所说,要是真的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们几个万一帮不上忙,只会给白梨拖后腿。 “那你小心些,不管遇到什么,保全自己最要紧。”景鹿上前,开口叮嘱。 言下之意,实在救不出素素也就罢了,别搭上了自己。 “放心。”白梨冲景鹿一笑,“师父还教了我如何隐匿妖气,我只要小心些,不一定会被逮到。” “那你打算怎么办?”玉兰依旧很紧张。 白梨想了想:“先顺着味道找找踪迹,若是不能……我再想别的法子。” 白梨也说不出个计划来。 可事实的确如此,素素这样的修为和胆子,都不知她为何要离开妖禁。 如今白梨能做的,也只有先顺着气味找到素素了。 “早去早回吧,已经过去了一夜,但愿……”景鹿话头一断,也说不下去了。 “那我先走了,帮我看好万妖府。”白梨点头一笑,转身便冲着妖禁腾飞而去。 景鹿与玉兰看着白梨远去的身影,相识一望,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妖禁近在眼前,白梨眼神坚定,望着妖禁深呼吸了几口气,闭上眼睛朝前走去。 尽管闭着眼,还是有一阵炫目的光芒几乎要穿透她的眼帘。 白梨屏气凝神,浑身抵抗着细碎如针扎的疼痛,迈出了妖禁。 一出妖禁,什么眩光,什么刺痛,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白梨缓过神来,转身看去,身后只有一片密绿的森林,深不见底,哪有什么妖禁的痕迹。 妖禁外布了幻术,除了妖以外,凡人活物都看不见。 即便是正好撞上了妖禁,也会被导领至另一处,连妖禁的入口都探不着。 白梨抚了抚心口,自己虽妖力强大,却是没怎么出过妖禁的。 上一次偷偷溜出来,还是十几年前了,白梨可没忘了那时被师兄狠狠批了一通。 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兄,似乎都很不愿她出妖禁。 尽管凭她的本事,从妖狱那帮乌合之众的手里逃脱,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可是哪怕玉兰偷出妖禁被抓到,也没见师父师兄说她什么。 偏偏自己,只要被抓到偷偷溜出去了,一定少不了一顿数落,保不齐还会被关起来思过。 反正想了想人间也没什么可玩的,白梨便也懒得出妖禁了。 不仅如此,外头危险,她便也管着万妖府大大小小的妖精不要随便出去。 “这回是救人,和往常不一样,就算师父师兄知道了,应该也不能说我的吧……” 白梨偷偷安慰着自己,仔细回想着师父教自己的方法,收起了周身的妖气。 她原不出妖禁,这法子也用不上。 虽说不知师父当初为何教她这个,但如今确实帮上大忙了。 收了妖气的白梨,眼神中的光芒都少了几分,头发也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当真似个二八年华楚楚可人的寻常小丫头,走在人群中,别人也不见得会觉得她与众不同。 还有正事儿要办。 白梨嗅了嗅四周的气息,素素是只兔子,味道还算好分辨。 京川是大城,繁荣昌盛得很。 街上自然不会有野生的兔子来来回回蹦跶。 白梨由着气息朝前走去,却越走越繁华。 怎么…… 白梨心中困惑不已,素素这么胆小,怎么可能出了妖禁就径直往人多的方向去了? 此事疑点越来越多,白梨皱了皱眉,还是坚定地跟着气息走着。 直到一处空地,素素的气息竟就停住了! 白梨一愣,四处嗅了一通,确实是在这里,虽然来回有些徘徊,却没有再离开过此地。 这……怎么可能! 难道素素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再仔细一闻,白梨更是心惊不已,因为这儿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地上的确毫无血迹,但血腥之气确实不陈旧,最多也就昨日的事。 白梨四处张望了一番,看见一家茶摊,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第五章 果然被抓了 “老板,来壶茶。”白梨扬声招呼,随意便坐下了。 那摊主一见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赶紧上前来:“哟,这位小姐,您想用点什么?” “春寒料峭的,来壶……热水吧!暖暖身子!” 白梨这会儿才发现在自己说不上什么茶名来,只能要了壶热水。 “呃……”摊主一愣,上茶摊喝白水,这位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小的不如给您泡些果子吧,白水无味,不如果茶来得酸甜清爽些。” “都成。” 白梨冲摊主咧嘴一笑,单纯无害得很。 摊主愣了愣,这姑娘当真好看啊,好看得……都不像人了。 这个念头仅仅一晃而过,摊主摇了摇头,只觉得是昨儿的事吓着自己了,才会见着个漂亮姑娘便往妖上想。 摊主手脚麻利,一会儿便上了茶。 白梨闻了闻这果茶,当真香甜诱人。 不过不诱她,没肉吃的时候才会馋果子,但白梨不存在没肉吃的时候。 “老板,我看这儿挺热闹的,怎么大家伙儿面上都有些怪,”白梨冲着摊主笑,“可是发生过什么事了?” 摊主心中咯噔一下,面上顿时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来。 “小姐您不是本地人吧?”摊主压低了声音,“得亏您是今日来,要换了昨日,只怕是要吓死了……” “呸呸呸,您看我这臭嘴。”摊主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作势扇了自己几个嘴巴,“您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白梨暗暗翻了个白眼,我都几百岁了,祝我长命百岁?那不是咒我呢吗! 这个摊主当真啰嗦。 可她只能耐着性子不敢催,等着摊主说正事儿。 摊主见这姑娘不恼,心中暗暗定了几分,接着说道:“昨儿近傍晚的时候,这儿尽是些吃完饭消食的人……” 见摊主开始说正事儿了,白梨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当时人来人往的,竟然出现了一只兔妖!就在那儿!” 白梨顺着摊主所指之处看出,果然不出她所料,正是素素的气味消失的地方。 “那兔妖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长得特别大,红着眼睛张牙舞爪,突然就开始失控发狂,好多人都受了伤。” 摊主一边说着,眼前又出现了那可怕的一幕。 “后来呢?”白梨心中着急,忙开口关切问道。 “后来还是苏将军亲自赶来,治住那妖物,直接便带回妖狱去了,”摊主抚着心口,面上恐惧未减,“当真多亏了苏将军……” 后边的话,白梨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 她已经知道了素素在哪儿,只不过,确实出现了最坏的可能。 妖狱,还是苏将军亲自抓走的素素。 白梨的心一沉。 苏将军,苏越。 虽然白梨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这个名字,在苏越接管妖狱的这几年却是如雷贯耳。 苏越掌管妖狱,虽为人类,却是有着让妖闻风丧胆的本事。 妖狱中大半的恶妖,都是苏越亲自拿下。 他更是常常随军出征,所向披靡。 众妖视他如死神,敌人视他如杀神。 白梨心中有些犹豫。 如果素素真的已经进了妖狱,只怕自己把它救出来的希望很渺茫了。 听说那个苏越冷酷无情,妖狱里的妖更是有进无出。 她又有什么筹码去跟苏越谈条件呢? 更何况苏越若是蛮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先把自己抓了起来,那岂不是连谈判的余地都没有了。 头疼得很。 思来想去,白梨觉得反正如今自己隐匿了妖气,行事也小心,不如先去妖狱外头看看情况再说。 上午的京川格外热闹,人来人往之中,白梨小小的个子连太远的地方都看不见。 七拐八拐地,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妖狱附近。 远远地,白梨就怔住了。 妖狱上方的怨气冲天,有凡人不可见的暗红光路流动。 这也罢了,遥遥就看见门缝里隐隐漏出来的金光,让白梨打心底迈不动步子。 她说不上来那金光有什么不对,但发自内心就是一股无法抵抗的恐惧。 似乎再上前一步,她就没有把握自救了。 到这儿,白梨退缩了。 她去不了妖狱。 这个地方当真比传说中恐怖千倍万倍。 白梨皱起眉来,在人群中急得原地直转圈。 路人开始渐渐侧目,这个姑娘……傻的吧? 细想了想,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救素素,不如还是回去与师父商量一番,说不定师父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只是素素,恐怕要多吃些苦头了。 白梨抿了抿唇,心中愧疚不已。 可是她确实怕,而且理智告诉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人,成功不好说,两个都搭进去倒是很有可能。 思定,白梨便起身往回走了。 尽管白梨隐匿了妖气,扔在人群中也不甚显眼,白梨却依旧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盯上了。 她不紧不慢,在人群中稳步走着。 一处卖风车的小摊前,她侧身假意看了看风车,其实正注意着身后,但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 白梨心中疑惑,但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在一个小巷的拐角处,她突然就转身进去了小巷,随即全神贯注地盯向巷口,看看究竟是谁在跟踪她。 这一盯,却依旧没有盯着谁。 “看什么呢?” 倒是身后突然传来个不轻不响的声音,把白梨直接吓得蹦了起来。 “啊!!” 白梨堪堪站稳,见着来人却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歪头看着大惊失色的她。 是个半大的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暗红的衣衫,黑色的袍靴,浓眉大眼的,一双黑眸炯炯有神,眼神里倒是没有敌意。 白梨咽了咽唾沫,小声问道:“跟踪我的人是你?” 少年闻言微微皱眉,思忖了一番道:“我确实早就注意到你了,但不曾跟踪过。我一直在这儿呆着,是你自己突然跑进来的。” 白梨将信将疑,看不出来者不善,她也没有放下戒备:“你为何会注意到我?” 那少年得意地扬起唇角,声音却是不大:“你一直在这儿附近绕,更何况,我可好久不曾在京川闹市看到过狐妖了。” 第六章 自己人 白梨闻言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见状,轻笑一声道:“你不必紧张,我可没想害你。” 白梨心跳极快,甚至自己都能听得清楚。 狐妖。 这事儿,连景鹿他们都不知道。 她是狐妖,从白梨有记忆以来,师父就不准她告诉别人。 她师父先是教了她如何将狐狸的气息藏好,这个倒是不难。 后来又教她如何藏妖息,这个虽然难了些,不过在妖禁里头都是妖怪,也用不着,所以虽然学的时间长了些,但到底还是学会了。 如今眼前的少年如何看出她是妖的,白梨尚不得知,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还看出了白梨是狐妖。 这天下,可只有没几个人知道她是狐妖。 “怕什么。”眼前的少年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梨一声不吭,只紧紧盯着他。 少年嗤笑一声,突然,白梨就见着他身后扬起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那尾巴是鲜艳的橘色,尾尖一撮白,整一条又粗又大,在少年身后不耐烦地甩了甩。 白梨脸上的警惕顿时一扫而光,转眼写满了惊讶。 再朝那少年看去,他的左眼熠熠发光。 这是妖灵! 眼前的少年,竟然也是一只狐妖! “这下信了吧?”少年撇了撇嘴,收起了周身的妖气,和硕大的尾巴。 白梨眨眨眼,缓过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是狐妖?从前怎么不曾在妖禁中见过你?” “妖禁?”少年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不需要妖禁护着。” 白梨抿唇不语。 少年抬了抬下巴:“我叫赤婴,你呢?可有名字?” “我叫白梨。” “白狸?狐狸的狸?” “是雪梨的梨。” 赤婴眉间一挑:“狐妖为何以梨为名?” 白梨撇了撇嘴:“师父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什么,既是只白狐狸,便取个谐音了。” 想起这个,白梨也是很无奈。 师父确实不擅长取名,师兄叫灵玉,自己叫白狸,简直生怕别人不知道两妖是什么。 “师父?”赤婴好奇道,“你师父也是狐妖?” “呃,不是……”白梨愣了愣,小声道,“我师父只是个寻常医仙。” “医仙?”赤婴似是很有兴趣一般,换了个姿势,斜靠在墙上,“那你师父叫什么?” 白梨一噎,心说就算大家都是狐狸,也不用一见面就刨根问底吧? 她抿了抿嘴道:“我还有急事要回妖禁去,后会有期吧。” 想走? 赤婴嘴角一勾:“既然妖禁有急事,外头又这么危险,你还跑出来干什么?昨儿妖狱可刚抓了一只在京川闹事的兔妖……” 听到赤婴说起兔妖,白梨的眼睛倏地一亮,突然停下要撤的脚步,转过头来:“你知道这事儿?” “怎么不知道?”见白梨回头,赤婴轻轻一笑,“我就住在京川里啊,这大大小小的事儿,我都知道。” 也是。 白梨斟酌了一番,且不说眼前这位是个狐妖,本就已经让白梨多了几分信任。 何况她只是打听打听情况,以确定那兔妖是否真的就是素素。 又能有多大事儿呢? “妖禁里丢了一只兔妖,叫素素,我今日本是出来找她的……” 白梨将来龙去脉与赤婴说了一遍。 “我看那妖狱恐怖,不敢前去,”说到这儿,白梨心里又泛起一丝愧疚,“可我亦不能确定那兔妖究竟是不是素素,所以想着先回去和师父商量一番。” “原来如此,”赤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既然不确定,你回去怕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梨不语,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可她有别的选择吗。 赤婴又开口了:“妖狱抓兔妖的时候,我就在附近看着。那兔妖硕大无比,不似寻常的兔子,而且不会说话,不受控制,似是发了狂。” 说着,赤婴看了看白梨:“但听你说妖禁中丢的兔妖,是个胆子很小又温顺的兔子?” 白梨忙点了点头:“是啊,素素虽然化形还不灵,但说话一直很流利……” 突然,白梨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会说话,体型巨大……难道! 赤婴见白梨突然卡住,问道:“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白梨皱着眉心,嫣唇微启,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显然是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可见那兔妖……还有妖灵吗?” 赤婴一愣,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问?” “妖禁之内,前几天进来了个人。” “嗯?人怎么进妖禁?” “不是自己进来的,是一只巨大的蛤蟆把他叼进来的。”白梨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蛤蟆也不会说话,也十分巨大,而且它,没有妖灵啊……” 赤婴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妖灵乃是妖修炼的根本,只要妖灵完好,即便肉身受什么大伤,几乎都是能缓过来的。 可若反之,没有妖灵,只有肉身,那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如何能有这样大的能量呢? “你想想,”赤婴分析道,“有一只妖,私自将人丢进了妖禁;又有一只妖,在京川闹事。这两件事……” 赤婴看向白梨,从她眼神中看得出,白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若是巧合,只怕说出来都没妖信。 让妖先破坏了原先的平衡,这明摆着是挑事儿,说不定意图人类一怒之下,能把妖禁给掀了。 赤婴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此事凭我一己之力难以解决,你若信我,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让他替我们出主意。” “人?”白梨愕然。 赤婴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认识一个男子,名为邵青,他确实是人,但我与他有交情。此事,还需要有人替妖开口说话才行。你想想,是不是?” 赤婴说到这儿,只等着白梨自己想明白。 身为妖,肯定是不敢直接与妖狱的人打交道。 可是这等事,若没有个沟通的桥梁,又如何洗脱众妖身上被栽赃的罪名呢? 第七章 邵先生 那个蛤蟆也好,素素也好,显然是有人意图挑起纠纷,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后手。 不在事情更无法控制之前解决,确实不是个好的选择。 但若只交给赤婴去处理,他毕竟不知妖禁内的情况,身份也无法做主谈判。 白梨仔细想了想,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年,最终还是答应下了。 “好,”赤婴舒展了眉眼,“我先去找邵先生,晚间与你在此汇合。” 先生?莫不是个教书的。 白梨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赤婴又叮嘱道:“你不常出妖禁不知道,京川之中到处都是妖狱的眼线,尽管你隐匿气息做得不错,但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你最好找个隐蔽的地方呆着,不要到处乱走了。” 白梨微讶,随即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你也小心。” 白梨倒是听话,隐匿了妖气,乖乖在一处隐蔽的角落蹲了一下午。 夜色很快便降临了,白梨如约往着下午遇见赤婴的那个巷口去。 此时的大街没有了白日的热闹,商家打烊,路人也都渐渐回家,街巷之中只剩几声残鸦的叫声。 白梨很是警惕,一步一步几乎没有声音。 赤婴已经等着了,见着白梨前来,他便走上前来:“走吧。” “走?”白梨困惑,赤婴没有把人带来吗? “此处说话不便,”赤婴打量了一下四周,“总得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这里确实离闹市不远,虽然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但到底是人人都能来的地方。 白梨想了想,低声道:“那你带路吧。” 赤婴当真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 白梨在他身后两三步处跟着。 看着眼前不过高自己半个头的少年,白梨心中暗暗思忖,也不知这是个多大年纪的狐妖。 虽说走得挺远,白梨却一直暗暗记着来时的路。 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酒楼之前,赤婴这才转过身来,咧出一个笑:“到了。” “这儿?”白梨一惊,这可比方才的小巷子要热闹多了啊? 赤婴笑而不语,径直朝里走去。 白梨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酒楼之中欢声笑语不断,推杯换盏之间,不乏一声声失态的大笑叫好。 这样吵闹的地方,换个想法,当真算得上是个谈正事的好去处。 白梨跟着赤婴走到一处门前,推开了门,里头静坐着一人。 那人身着藏青蟒纹常服,一头黑发高高束起,面上清冷,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正在闭目养神。 听着屋门打开的声音,这人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站起身来。 想必这就是那位邵青,邵先生了吧? 白梨依旧在赤婴身后站着,小心打量着屋中之人。 乍一眼看去,连白梨这样的狐妖都不禁叹一句好相貌。 那人眉眼坚毅,斜飞入鬓,似带风流却又不见浮艳。 挺拔的鼻子与紧抿的薄唇,明明如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俊美,可又不怒而威,让人下意识地害怕。 他朝着二妖走了过来,目光自落在白梨身上之后,便没有移开过。 “你就是白梨?”那人盯着白梨的眼睛,冷冷开口,没有任何语气。 白梨突然觉得狐毛倒竖,打心底觉得今日来见这人不是个好主意。 “是,”白梨只能装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硬着头皮接话,“您就是邵先生吗?” 那人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自顾自地问道:“赤婴说你的师父是医仙,不知你师父叫什么?” 白梨一愣,怎么回事儿,这一个两个都上来直接问自己师父呢? “叫云翳仙人……”白梨心中不悦,嘴上竟是老老实实交代了出来,连自己都不由地一愣。 话音一落,便见着眼前之人眉心微动,凝眸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开了眼。 “听赤婴说,你久在妖禁之中甚少出来……”那人转身,朝座位走去,坐定之后,又看向二妖,“你们也坐吧。” 赤婴倒也不客气,上前就拉开椅子坐下了。 白梨谨慎地看了看赤婴,便也轻手轻脚上前坐下了。 “这一次出来,”那人继续说道,“听说是因为妖禁丢了一只兔妖,是吗?” 白梨点头应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得外头有人叩门。 眼前之人抬手,制止了白梨开口。 外头叩门的人已经缓缓开了门,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凑了进来。 “哎哟!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油光满面,两颊泛红,脸上尽是谄媚的笑,自作主张地走进了门,随即便关上了。 “苏将军大驾光临,在下身为店主却不曾好好招待,真是失礼了,失礼!” 苏…… 将军?! 白梨差点原地蹦起来,但理智让她摁住了自己的身子,只能死死咬着后槽牙,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是在这店主面前暴露了自己妖的身份,事情只怕会更复杂。 而听到店主话的赤婴一噎,刚喝进去的水都差点喷出来。 在京川里,几乎人人都识得苏越,为了不在白梨面前露馅儿,赤婴特地吩咐了酒楼的小二,万勿泄露苏越在酒楼里的事儿。 谁知那会儿不在场的店主,这会儿会自作主张来屋里讨好苏越了呢? 店主自然猜到这位苏将军大约想要低调办事,可却不曾考虑到,苏越真正要瞒的人,就与他在一个屋中。 毕竟,谁会不认识苏将军呢? 而此刻,白梨面前这个冷面男子,被店主称为的苏将军的人,那张俊美的脸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 “出去!”苏越低斥了一声。 那中年男子一愣,笑脸一僵,转而压低声音讨好道:“赤婴公子吩咐,小的都记得,外头没有人知道您在这儿,小的只是来见礼,啊哈哈对,见礼……见礼……” 中年男子显然被苏越慑人的气场吓到了,只是这会儿进退两难,顾着面子强颜欢笑。 见苏越依旧双目如剑地盯着自己,店主也是讪笑了两声:“呃,那个,您几位好好用茶,有什么吩咐再,再告知小的……小的先退下了,啊退下了……” 第八章 阴谋 说着,店主赶紧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苏将军确实保得京川一方平安,但这人吧……杀多了人,杀多了妖,看起来总是……怪吓人的啊。 店主抚了抚心口,赶紧走了。 白梨闻听着店主离开,再也坐不住了。 门咔嗒一关上,她蹭地一下就蹿到了角落,背紧紧盯着墙,双眼死死盯着屋中剩下两人。 或者说,一人一妖。 苏越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对着白梨平静开口道:“你先过来坐下。” 白梨当然不会理他!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狐妖,竟然会和京川最让妖闻风丧胆的苏大将军混在一起。 还把自己给骗过来了?! 但白梨也不知该怎么逃。 这屋中只有一扇进出的门,连个窗户都没有。 自己又靠着里头,要想逃出去,只能先闯过赤婴和苏越。 她虽有逃命的本事,可没有一打二的信心啊。 正当白梨为难之时,苏越突然从身后抽出了个什么,转眼就跃到了白梨面前。 白梨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晚了。 一支闪烁着金色幽光的细长方锏离自己不过分毫之差,上面的幽光似是火焰,已经快要灼伤白梨的皮肤。 是降妖锏…… 只有掌管妖狱的人,才能有资格以降妖锏作为武器,不仅是身份,更是能力。 眼前之人,确确实实是苏越。 师父说过,降妖锏长两尺,是以玄铁化金打造的武器,其身所摄幽光,乃是直击妖灵的业火,单单接触,便能轻易燃伤妖的肉身。 降妖锏最危险之处,便在于对妖灵的吸纳,让妖不受自控,无力反击,持锏者便可轻易击杀妖物。 如今这把降妖锏,已经近在咫尺。 降妖锏上幽幽的金光映出了白梨的脸庞,她惊恐的双眸在苏越的眼中清晰可见。 可就在这时,降妖锏的金光顿时消失,下一刻,苏越将锏一收,背到了身后,转身走了。 “我若想伤你,没必要拐这么大弯。” 苏越丢下一句话,走回了桌边坐下。 白梨顿时觉得自己腿都有点软,突然就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只狸跑出妖禁来了。 她恨恨地盯向赤婴,都是这只死狐狸!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要把自己骗到苏越面前,生而为妖,他这般残害同族,就不觉得愧疚吗! 赤婴自然注意到了白梨的眼神,他也心虚地咳了一声,可此事他当真无从辩起。 难道直接告诉白梨,原本就是苏越先注意到的她? 是苏越让自己凭借狐妖的身份,引得白梨的信任,这才见到的白梨? 再说若不是刚才那个多事的店主,白梨今日根本不会知道自己见的就是苏越啊。 “过来坐下。” 苏越再次开了口,打破了屋中凝重的沉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梨心中多少害怕与不情愿都没办法,这会儿只能乖乖坐下。 “接着说那个兔妖,”已经暴露了身份,苏越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抓到的那只兔妖,确实没有妖灵。” 白梨一愣,果然如自己所料,素素也没有妖灵了吗。 苏越继续问道:“听赤婴说,有人被一只蛤蟆精叼进了妖禁,那只蛤蟆精也没有妖灵?” “噢,是……”白梨清了清嗓子,因为方才一时惊恐,她嗓子都有点哑了,“当时还是素素,就是走丢的那只兔妖,最先发现的,说妖禁里被丢进了一个人。” “后来素素带着另外两个妖去看了看情况,景鹿和玉兰联手将蛤蟆精制住,原只是想抢夺他的妖灵,将他控制住,却不曾想一失手,竟将他打死了。这才发现,那蛤蟆精也没有妖灵了。” 苏越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蛤蟆精也是身形巨大,且不会说话?” “是,”白梨连连点头,“后来我听赤婴说苏……您捉到的兔妖,也是身形巨大,不会说话,这才想起来与那蛤蟆精的联系。我怕……” 苏越挑眉:“怕什么?” 白梨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道:“无论是妖把人弄进妖禁也好,在京川闹市大开杀戒也好,这些事表面看起来都是妖的错。我怕妖狱会因此怪罪到妖的头上,还请……请您……” 白梨这一紧张,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清楚。 “我知道了。” 苏越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白梨想了想,又大着胆子问道:“敢问苏将军,素素她……怎么样了?您接下来……” 天呐,这怎么问啊! 您接下来打不打算要她命啊! “那只兔妖没有了妖灵,如果能恢复原形倒有一丝生机。但她如今身形巨大,不知为何无法恢复原形。这样时日长久,她本身残存的兔灵散尽,连活着都不可能了。” 苏越这话一说出口,白梨的心里顿时凉了个透。 “不过……” 听到苏越的不过,白梨又忽地燃起来了希望。 “妖狱中有一座原本用来鉴妖的水牢,”苏越解释道,“里面灌满了幻形渡。幻形渡对妖有毒,因为高度凝聚的妖灵会激发幻形渡的毒性,而灵自然分布或者完全没有灵的活物,则不会中毒。” 白梨似懂非懂,但却听得入神:“那素素?” “我将她放在幻形渡中了,”苏越回答道,“幻形渡会穿梭在她体内,起到保护的作用。在幻形渡中,你的素素还能存活很长的时间。” 白梨闻言,瞬间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都消去了大半。 “多谢苏将军……”她小声喃喃了一句,语气也没有那么防备了。 苏越思忖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个蛤蟆精的尸体还在吗?” “在,”白梨点头,“我原本就担心此事有诈,所以将蛤蟆精的尸体存在了寒冰之中,想等师父来做定夺的。” “嗯,”苏越沉吟片刻,“你早些回妖禁去吧,近来只怕有人想要搅乱京川安宁,妖禁外头不太平,没事你就别出来了。” 白梨闻言一怔,赤婴也是挑眉看了眼苏越。 这是,要让白梨走的意思? 第九章 回去 白梨倒是先反应过来了,苏越愿意放了自己,那还不赶紧走啊! 留在这儿干啥,等苏越改主意吗。 这样一想,白梨当真是喜上眉梢,站起身来,咧嘴冲苏越一笑:“多谢苏将军!那我先走啦!” 说着,她转身就要撤。 可才走了一步,苏越竟然叫住了她:“等等!” 白梨心一沉,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吗?自己已经过了赤婴和苏越,要不要直接跑? “我陪你出去。” 白梨还没想完,苏越已经把话说完了。 哎?? 苏越站起了身,赤婴倒是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歪坐在椅子上有模有样的捧着茶盏。 白梨愣神之间,苏越已经走到了她身前。 “走吧。” “哦……”白梨喏喏应下,便跟着苏越出去了。 苏越沉吟片刻,又道:“还有,” “嗯?”白梨歪头看了看苏越。 “不用冲我笑,”苏越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对我不管用。” “哦……”白梨尴尬地低头拧了拧衣摆。 自己的笑有魅人之术,她也只是习惯性地在需要讨好别人,或有所图之时这样笑罢了。 方才倒是没想对苏越怎么样,真的只是下意识。 苏越沉默了一瞬,还是多说了一句:“以后也不要再对别人笑了。” 嗯?白梨困惑,但苏越却不愿再多说了。 跟在苏越身后,两人都沉默不语。 突然想到了什么,白梨开口问道:“苏将军,那个书生如今还在妖禁之内,你可有什么法子能把他弄出去吗?” “你师父没办法?”苏越头都没回。 白梨撇了撇嘴,这不是不想难为师父嘛:“我师兄去找师父了,估计还要点时间才能回来。” 苏越突然顿住了脚步,白梨一个不察,登时杵上了他的后背。 唔。 白梨揉了揉撞疼的鼻子。 “你师兄?” 白梨懵然的眼神对上了苏越的,老实答道:“嗯,师兄原是师父身上佩的玉,后修炼成妖,便拜在师父门下了。苏将军……认识我师父?” “听说过。” 苏越丢下三个字,继续向前走去了。 二人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酒楼门口,而宽大的阶梯下,竟负手而立着一个白衣男子。 “师,师兄……” 白梨一惊,心里暗呼一句完了,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出了妖禁,还找上门来了。 “师兄,”她脸上立马堆起一个讨好的笑,跑下台阶想去拉灵玉袖子,“师兄,你怎么来这儿啦……” 苏越足下一顿,也一级一级地慢慢向下走去。 “这位是苏越苏将军……” 白梨谄媚的话音未落,灵玉将袖子轻轻一甩,袖子便脱离了白梨的掌心。 “哎……”白梨还没说什么,就见灵玉一脸阴沉地一级一级走上台阶,朝苏越走了过去。 二人在台阶上站定,苏越俯视着灵玉。 “师兄……” 白梨心下一紧,这可是在一个热闹的酒楼正门口,而灵玉师兄是个玉妖。 尽管苏越打算放了自己,但这儿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若是师兄引得了旁人的怀疑,只怕苏越还是会秉公执法,把自己师兄抓走啊。 白梨的心被紧紧揪起,满眼担心地看着台阶上的灵玉。 白梨不知道,灵玉背对着她的脸上,甚至已经有了杀气。 “我不许你再靠近她一步。”灵玉的声音极冷,是明晃晃的警告。 苏越毫不畏惧地盯着灵玉浅碧色的双眸,片刻后嘴角一勾,慢悠悠地回道:“胆子不小啊。” 灵玉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语气坚定:“你再靠近她,我就……” 苏越鼻尖哼笑,依旧没有把灵玉放在眼里的意思,语气冰冷地打断道:“说话之前想想,自己有这个本事吗?” “你大可试试。”灵玉咬牙,双拳在宽大的袍袖中握紧,隐隐有光芒透过袍袖浮现。 “哎!好了好了……”白梨虽然拿不准自己师兄在赌什么气,不过眼见着情势不对头,赶紧上前去扯他袖子,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走吧师兄,我们走吧……” 师兄真是昏了头了,在人界露出妖气,这不是找死呢吗! 这些话白梨自然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盼着灵玉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在白梨给的台阶,灵玉倒是顺着下了。 眼见师兄由着自己将他拉过去了,白梨趁热打铁,赶紧拖着他走,末了还不忘回头冲苏越谄媚一笑:“苏将军,那我们先走啦!” 听到白梨这略带讨好语气的一句,灵玉微微转头瞪了她一眼。 白梨见状,顿时一个瑟缩。 灵玉便不再看她,回过头,依旧一脸不快地往前走去。 苏越看着师兄妹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一路回去,灵玉一直黑着脸没有开口。 白梨也不敢上来就替自己辩解,只能在灵玉身边乖乖跟着,没话找话。 “师师师兄……”白梨开口就结巴了,面上还拼命挤出个轻松的笑来,“你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灵玉轻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我,我今天是因为素素走丢了才出的妖禁找她,素素确实在苏越手里,”白梨小心地替自己和苏越辩解起来,“其实苏越好像也没有那么坏,而且这事儿……” 白梨话还没说完,灵玉就顿住了脚步,转头便瞪眼开口打断道:“他不坏?” 灵玉声音里的愤怒显而易见:“他是妖狱之首,有多少妖折在他手里,你不知道吗?” 白梨一噎,知道自己不能再为苏越辩解下去了。 如今灵玉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行,绝对不能说苏越的好话。 “哎嘿嘿……师兄,别生气了嘛。”白梨一脸讨好,冲灵玉甜甜一笑。 “你的账,我回去再跟你算。”见到白梨的笑,灵玉只觉得心头一软,尽管脸还是黑得跟锅底一般,语气倒是缓和几分了。 眼见着二人已经越走越偏,妖禁的入口就在不远处。 白梨心里七上八下得很,想着待会儿八成会见到师父,指不定被怎么训斥呢。 她正低头快速思索着,到时候该怎么求饶,却听见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十章 出手 白梨机敏地竖起了耳朵,眼睛警惕地看向左边的一处草丛。 “怎么了?”灵玉发觉到白梨的不对劲,出声问她。 “那里有东西。” 白梨的声音又轻又稳,但带了一丝防备,她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处草丛,没有眨眼,也没有挪开半分,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那里。 刺—— 一阵金属划过砖石的声音响起,灵玉顿时警惕起来。 “呵呵呵……”随着一阵不屑的女子笑声,一个消瘦的黑影慢慢从草丛之后走了出来,“我还以为自己跟丢了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灵玉一惊,立刻将白梨护在了身后。 那个黑影渐渐走进,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 那人披着玄紫色的宽大斗篷,风帽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脸。 斗篷很长,看不见她的脚,斗篷之下便是一团半透明的紫气,空空如也。 她双手的袍袖之中,各垂下四条银色的链条,顶端是闪着寒光的锐利尖勾,正拖在地面的砖石之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护她?”紫袍女子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她,还用得着你护吗?” 话音一落,那女子抬起头来,精致的脸庞顿时展露在皎洁的月色之下,一对凤眸微眯,满眼不屑地看向灵玉。 来者不善! 灵玉攥紧拳心,专注提防着。 女子丝毫没有把灵玉放在眼里,转眼便侧了侧头,看了一眼灵玉身后的白梨,开口道:“小狐狸,只要你跟我走就好,我现在又不要你的命,别让你师兄白白送死了。” 声音叮咚清脆,悠悠然地却说出可怕的字眼。 白梨一惊,下意识攥了攥灵玉的衣袍。 怎么这个女子也能看出自己是狐狸? 其实灵玉心中也没有底,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如何知道白梨是狐狸的。 但灵玉感觉到了白梨的害怕,此刻只低声安慰她道:“你别怕,有我在……” “哼,不自量力。”女子轻声嗤笑,不想再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只见她左手的四条银链似是活过来一般,急速向灵玉面门冲去,她宽大的袍袖则似是空荡无物,随着银链被高高挥起在夜空之中。 灵玉一凛,眉心迸发出一团白光,抬手一盘,便落在了掌心,再往前一送,眨眼间化作闪电般耀眼的裂变白柱,直冲那四条银链而去。 只听轰地一声,顿时眼前光芒刺目,尘埃四起。 灵玉只觉一阵恍惚,仿佛灵魂都被撕拉开来一般束手无策,却在自己被剧烈的疼痛击晕前一刻,听到了白梨的喊声。 “师兄!” 他的妖灵似是才醒过神来一般,紧紧聚成一团,这才未曾被扯散。 其实在灵玉方才出手的那一刹,已经知道自己不敌,所以他立刻腾出另一只手,拉过白梨,甩到了一边。 等灵玉如今回过神来,他已经被震倒在地,白梨撑起身,慌忙跑到了灵玉身边。 “师兄!”白梨满眼都是紧张担忧,“你怎么样……” 灵玉稳了稳心神,没有回答。 他胸口起伏不定,双眼却是死死盯着那紫袍女子。 太强了……竟几乎生生将自己的妖灵扯出体外。 灵玉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原以为只不过哪个为非作歹的妖物罢了。 可无论她三言两语中的深意,还是刚才那一击的灵力,这个女子,不管是人是妖,都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 灵玉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个可能,再迅速否定,他怎么都得不出结论来。 紫袍女子凝眸,自言自语:“哼,有两下么。” 随即她缓缓地飘到了他们师兄妹身前,冲白梨一笑,柔声道:“如何?跟我走吗?” 却是完全没有将灵玉放在眼里了。 白梨看着她,心中惊惧更甚。 虽然自己的本事在万妖府几个小妖里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是和灵玉师兄还是差了一大截的。 刚才那一击,显然灵玉都没有抵抗之力,就算他们师兄妹二人联手,也不会是这女子的对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灵玉愤恨出声。 “人?”女子斜眼睥睨着灵玉,嘴角轻勾,到嘴边的话,却懒得跟他辩了。 她转眼看向白梨,语气里有了一丝不耐:“走不走?” 白梨攥了攥灵玉的袖子,心中狂跳着。 二妖此刻都有权衡。 这女子说了,现在不要白梨的命,只要她乖乖听话,灵玉也能免于一死。 至少,二妖可以活下一个。 可灵玉没有问出她是什么来头,若是白梨就这么跟她走,那之后…… 就在这时,白梨咽了咽口水,松开了紧攥灵玉袖子的手。 “小白!”灵玉一惊,他还没有拿定主意,白梨已经决定放弃了吗。 “我跟……” 白梨还没说出“你走”二字,二妖竟见一道金光自那女子身后劈来。 女子一惊,眨眼间便闪开了身。 那金光在灵玉的面前堪堪停住,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降妖锏! 灵玉是妖,若是被降妖锏打中,只怕命都要去掉半条。 “苏越?!” 白梨满眼的震惊,望着眼前的人影。 “带她走!快!”苏越冲着灵玉一吼,面色严肃,不容质疑。 灵玉闻言,立刻咬牙起身,毫不犹豫地拉着白梨就想跑。 “呵!”那女子不屑一笑,可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从容,“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瞬间,她双袖八道银链齐出,分别朝着苏越和灵玉的方向而去。 苏越横过降妖锏在面前,用力一扯,那降妖锏便成了一道长鞭,再顺势一甩一拉,正冲他而来的银链就被搅在了降妖锏之上。 突然明白了苏越在做什么,紫袍女子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扯到了苏越那边。 故而那四条冲着灵玉白梨而去的银链,都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们的衣角,也被一道扯向了苏越。 苏越猛地后退几步,将那女子拉远了些。 灵玉回头一看,苏越果然牵制住了那女子,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拉着白梨就朝妖禁狂奔。 “多管闲事!”女子咬牙切齿地甩开了苏越,却也只是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去追白梨。 第十一章 逃脱 她没有时间和这个人纠缠,就像她方才也懒得对灵玉如何。 她的目标只有白梨。 可如今眼见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她如何能甘心! 紫袍女子身形极快,转身就如一道暗影冲去。 苏越脚下一蹬,手中化鞭的降妖锏立刻朝着她后背一劈。 女子只觉身后一阵金光闪起,心道一句真是头疼,当机立断伸出了袍袖下一双黑紫枯瘦的手,回身便抓住了降妖锏。 什么?! 被灵玉拉着狂奔的白梨,一转头便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怔愣了一瞬。 降妖锏,竟然被抓住了? 她还记得,之前在酒楼之中,苏越只是将这降妖锏抵在自己面前,都没碰到。 当时的白梨,不仅感觉烧灼得厉害,更是连意志都逐渐涣散。 若是自己碰到那锏,只怕不死也要少块肉。 可是这女子,竟然徒手抓住了降妖锏?! “苏将军,这降妖锏……”紫袍女子眼中迸发出杀意来,嘴角是狰狞的笑,咬牙切齿道,“对我可没用!” 随着话音刚落,女子狠狠将降妖锏往地上一甩,一道金光落地,顿时砖石碎裂四溅。 苏越一声闷哼,也被甩到了地上。 紫袍女子没有出手杀他,她知道,白梨已经越跑越远,自己多浪费在这人身上一瞬,就是小狐狸多一分逃脱的机会。 就在紫袍女子转身打算接着去追的时候,苏越咬牙跃起,纵身抓住了她。 灵玉和白梨已经跑得很远了,他们转身看到的,只有隐约之间,苏越奋力牵制那紫袍女子的模样。 白梨心下一动,顿时一股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 “师兄,我们就这么……” ……看着他去送死吗? 白梨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灵玉知道她想说什么。 “走!”灵玉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刻咬牙拉着白梨,继续冲向妖禁。 无论苏越是为什么救他们,既然苏越这么选了,那他灵玉这个师兄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苏越这条命。 一旦犹豫不决,也许送命就是三个了。 白梨心中的纠结痛苦渐甚,转头已经看不真切苏越和那女子缠斗的模样。 她只觉自己眼角渐湿,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竟然为了救自己,宁可搭上一条命吗。 白梨当然想不明白,她也无法明白。 到了幻术点,灵玉轻念几句,妖禁入口顿时出现在眼前,灵玉紧紧拉着白梨的手,不让她挣开。 二妖立刻就穿过了妖禁。 再回头,身后已是一片晶莹的妖禁,再看不见另一边的任何东西,唯有妖禁在暗夜中闪着光。 “师兄……”白梨垂泪,看着灵玉。 灵玉喘着气,回头看着妖禁不语。 “我们走吧。”灵玉思定,拉着白梨赶紧离开了这里。 虽不知那个紫袍女子是何来历,不知她是否能穿过妖禁来抓白梨,但是此地不宜久留,无论如何,不能让白梨落到她手里。 再说外头,苏越正奋力牵制着那女子,眼见灵玉带着白梨穿过了妖禁,消失不见,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越看见了,那女子自然也看见了。 她的牙根几乎咬得咯吱作响,居然这样,都能让那只小狐狸跑了。 女子怒极,一甩袍袖,苏越松手,顿时被甩出了老远,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女子如暗夜鬼魅,无声飘到了苏越跟前,看着伏在地上的人。 “你若是活腻了,”一个缓慢却充满杀气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我成全你!” 女子右手一甩,左袖的四条银链瞬间收了进去,而右袖的四条眨眼就并成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她没有片刻犹豫,抬手便劈头向苏越砍去。 不过是个蝼蚁一样的人类,竟然敢坏我好事! 呼! 让那女子愕然的是,她的剑还没劈到苏越,竟就突然卡在了空中的一小团黑雾里。 “怎么……”她见状不由地一愣,面上尽是不可思议。 这一小团黑雾慢慢散去,那女子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剑,究竟卡在了哪里。 苏越还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可是左手却抬在自己额前不远处,竟然生生徒手抓住了那女子的剑。 “你……”那女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回过神来,就想抽回自己的剑。 苏越顺势轻盈起身,松开了手,站定在那女子身前。 手掌中没有一丝伤痕。 他抬起头,那女子分明看见,苏越方才还漆黑的双眸之中,如今已各有一朵莲形光芒闪动。 “降妖锏,当然对你没用。”苏越的声音冰冷,言语间,又有黑雾在他的左手掌心聚集旋动。 女子满目都是震惊。 “那刚才,你是……为了拖住我?”那女子双目圆睁,低声质问,转而又迅速否认了自己的话,“不,你……你是不想让刚才那两个看见。” 这么快就明白了,苏越嘴角一勾,一丝危险的笑意在他的嘴角蔓延开来。 “你,你……你究竟是谁……”那女子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志在必得,看到苏越手中的黑雾,她竟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我是谁?”苏越诡谲一笑,抬手便是极快的一掌,还未等那女子反应过来,便已经狠狠打中了她的命门。 噗! 那女子扛不住苏越这一击,顿时跪倒在地,吐出了一口黑血,浑身颤抖不止。 这一掌似是很轻,因为女子并没有后退半步;可却足够让她踉跄吐血,命悬一线。 苏越慢悠悠地走到那女子身前,轻轻抬脚蹬了一下她的肩,只听她一声痛呼,就卧在了地上。 “怎么,他让你来抓小狐狸,都不告诉你苏越是谁吗?” 苏越的声音如鬼刹,每一个字都让那女子颤抖恐惧。 而他盯着她的眼神,已经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女子嘴角的黑血不断渗出来,神思涣散,奄奄一息。 她说不出话来,喉间咕噜咕噜的声音更是令人作呕。 苏越轻嗤一声,正要出招结果她的时候,却感到一阵妖风突然拂过他的耳侧。 什么东西?! 苏越轻盈避开,手上的致命一击自然也没来得及攻向那女子。 苏越快速看了一圈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第十二章 死里逃生 不对。 方才的妖气他能肯定,绝对有个妖。 也许还不止一个。 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夜风习习,偶尔两声虫鸣,哪有什么妖的痕迹。 苏越不敢轻敌,站直了身体。 他虽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女子,感官却扩散到了身侧一周。 呼—— 一阵风扫过了苏越左侧的老树,树叶摇摇,沙沙作响。 苏越没有转头,依旧仔细听着。 簌—— 顿时妖气四起,浓而熟悉。 苏越双目一明,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 “嘶……” 一阵蛇鸣在苏越身后响起,一条吐着信子的巨蛇高高昂起上身,不提那千年老树般粗的蛇身,仅仅昂起的上身,已是有几层楼高。 如此身量,怎么看都吓人得很。 跪在地上的女子,低头抚着胸口,黑色风帽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念念有词的嘴。 咚! 一声闷响,在苏越的右侧。 苏越瞥了一眼,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松鼠,明明是只松鼠,体型却竟然比熊还要大些。 尤其那个来回扫动的尾巴,已经迫不及待的样子,卷起了阵阵妖风。 唰唰唰—— 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左侧的树丛里爬出来一只巨大的蜈蚣,那蜈蚣竟也竖起身来,足有一人多高。 它顶端的毒牙张合,几百对足冲着苏越舞动。 三只妖物成鼎立之势,围住了苏越。 而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女子,这时发出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苏将军,我打不过你,这就不陪你玩了。” 话音一落,她袖中银链一颤,发出了一阵诡异的铃声。 三只妖物似是收到了命令一般,前前后后冲着苏越而去。 苏越轻哼了一声,却是依旧站着没动。 眼看三只妖物正要攻击到他之时,他倏地跃起,右手掌心一展,降妖锏出现在他手心。 疾风一般,一阵金光刺目,巨蛇的身上便被划出了一道暗红焦黑的伤口,一阵糊味儿瞬间蔓延开来。 巨蛇吃痛一惊,向后躲去。 伤口之深,已经有暗黑的液体从巨蛇体内淌出。 松鼠咧出尖牙,毫无惧意朝着苏越背后扑去。 苏越左手一转,一团黑雾顿时凝聚,只见他随手一甩,那团黑雾便似长了眼睛一般,直冲那松鼠的脑门而去。 松鼠躲闪不及,尽管堪堪躲过脑门,肩膀却是中了黑雾,身体顿时从受伤的点溃烂开来。 唯一还没有被苏越攻击的蜈蚣见状,足下一愣,似是有些犹豫。 而这时,已经退出十几步的女子,又将袖中银链一挥。 叮铃的一声,宛如一剂猛药扎入那蜈蚣脑中。 原本踟蹰着的蜈蚣,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咧嘴就张开了一对尖锐的腭牙,散发着腥臭刺鼻的气味,朝着苏越砸来。 苏越轻嗤一声,敏捷地闪到一旁,那蜈蚣昂起的上身落地,发出一声震响。 随即它立刻又昂起身来,冲着苏越张牙舞爪。 巨蛇重伤,艰难地在地上扭动着。 松鼠已经烂了一大半的身子,也是奄奄一息,仰在地上。 唯有蜈蚣依旧视死如归,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的两个同伴是何等下场一般,依旧执着地扑向苏越送死。 可这些时间足够了,那头的女子已经跑远。 苏越手起锏落,蜈蚣应声碎成两节,一股腥臭的黑烟散开。 随后苏越转过身,看着远处身影只剩一个小点的女子,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他双眼微眯,散发出凌厉危险的气息。 身后似有异动,苏越却是连头都不曾回,将手中黑雾一甩,后头那条还欲给他一击的巨蛇便一命呜呼。 苏越微微侧头,感知着身侧的灵气。 呵,一丝都没有。 果然这个女子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操控京川妖物的驭灵师。 驭灵师,是能吸取妖灵的魔,他们控制妖的肉身,如牵线木偶一般。 妖灵被夺之时,妖本身属于活物的那一面,还能残存少量的散灵。 可妖灵离身太久,连散灵都会一丝不剩。 再厉害的妖,一旦被驭灵师控制,便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沦为驭灵师的工具。 无论是那只带着凡人进入妖禁的巨大蛤蟆,白梨所说的兔妖素素,还是眼前这三只死后毫无灵气扩散的妖,都有共同的特点。 没有自己的妖灵,不会说话,以及体型巨大。 ——所料不错的话,正是拜这位驭灵师所赐。 唯一不同的便是素素,她失去妖灵不久,体内还有兔灵维系着游丝一命。 苏越越想越后怕,若不是自己不放心白梨,一直跟到这儿…… 他暗暗叹气,向漆黑的夜空发射了一记金光。 那金光于一片黑暗中炸开,远处妖狱的将士见状,都纷纷前来。 翌日一早。 与万妖府所在的山头远眺,绵延几十里的山脉上,有一座稍高些的山峰,那山峰顶上有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上头潦草几笔写了三个字,泠泉居。 看起来是平常无奇,不过处于云雾缭绕之间,倒是有了一丝仙意。 此刻的白梨正蹲坐在院外的不远处,垂着嘴角和眼眸,心烦意乱地拔着地上的草。 吱呀一声,泠泉居的门开了,灵玉从里头走了出来。 白梨闻声,回头看去,灵玉冲她一笑,走上前来。 “师父怎么说?”白梨急急忙忙上前问道。 灵玉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平静答道:“师父说他自有安排,让我们不必操心了。” 白梨闻言,紧皱的眉心却是丝毫没有舒展:“那苏越……” “小白,”灵玉打断了她的话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的。” 白梨微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别人因为自己而死,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 尽管知道苏越大概是必死无疑,她原本还是想求求师父,能不能想法子去找找苏越。 师父医术高超,虽说起死回生夸张了些,但若苏越还有一口气,或是他的人灵还未散尽,也许…… 白梨垂下脑袋,失落得很。 自己当真是想多了,且不说过了这么久才见到师父,只说那女子的本事,自己和师兄联手都不一定敌得过。 苏越一个凡人,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第十三章 老相识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灵玉上前拉起了白梨的小手,师兄妹二人,便朝着万妖府去了。 师兄妹二人一走,山头又冷清了下来。 少顷,那宅院的门又一次轻轻地打开,却是不见里头有人。 “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吧。” 一个悠远沉静的声音,从宅子里传了出来。 门外站着的人一愣,随即便迈步进去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中,此刻竟然出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那老者身着锦白仙袍,一袭银发垂落,面色红润,笑得和蔼。 “许久不见,”老者缓缓开口,面上笑意不减,“如今该叫苏将军了。” 苏越走上前去,低头抱拳,单膝跪地,沉声道:“云翳仙人。” 云翳仙人走上前去,扶起了苏越:“你我旧交,本没有辈分之说,何必行此大礼。” 苏越起身,双眼有几不可察的微红。 云翳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苏越,难以想象当年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如今已然成了一位气宇轩昂的将军。 二十年了。 “昨日我见到小白,看她是个狐妖,便让赤婴去引她前来。赤婴又说她的师父是个在妖禁之内的医仙,我便猜着,会不会是她……” 苏越语气平淡地说着,声音却微微发颤起来。 云翳仙人叹了一口气,闭上眼道:“多年未见,故人依旧。” 不过一句叹息,苏越却忽觉眼眶酸胀,低头抱拳道:“多谢云翳仙人这么久以来的照顾,小白能有今日,您……费心了。” 云翳仙人释然一笑,睁开眼摆了摆手道:“白梨既然拜在我门下,与我师徒相称,又何须你来谢我?” “毕竟当年是我拜托的您,”苏越表情和缓了几分,似是在回忆当年之事,“您如今对小白来说如师如父,我反而什么都做不了……” 苏越叹了口气,云翳仙人斜了他一眼,带了一丝阴阳怪气道:“怎么,对白梨不好不成,对她好也不成吗?” 苏越听出他语气中的没事儿找事儿,面上也跟着松泛了些,若有似无地轻声念着:“白梨啊,白梨。啧,这个名字……” “干什么!”云翳仙人脸孔一板,方才的阴阳怪气一扫而光,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我觉得很好听啊!” 正经不过一刻。 苏越浅笑不语。 云翳仙人撇了撇嘴,引着苏越往屋里头去,边走边道:“小白和灵玉前脚才走,你此番入妖禁,要与我说的是同一件事吧?” “是。”苏越点了点头,语气中沉重了几分,面上笑意也渐渐淡去。 云翳仙人稳步上前,在屋中蒲团之上盘腿坐下:“你也坐吧。” 苏越坐下,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在京川中闹事的,是一个驭灵师。” 云翳仙人闭上眼,一言不发地听着。 “小白与我说,曾有一只巨大的蛤蟆含着一个凡人过了妖禁,妖禁中又有一只兔妖也被夺去了妖灵,于京川闹市大开杀戒。” 云翳仙人微微点头,依旧没有开口。 苏越道:“我猜这个驭灵师一是想以此事为契机,挑起妖界与人界的纷争,二是冲着小白的妖灵而来。” “当年之事,知道的人不多,”云翳仙人眯着眼,轻轻晃着脑袋,“小白这些年都在妖禁里躲着,也不曾出去……” 苏越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消息是从妖禁走漏出去的?” 云翳仙人睁开眼,看向了苏越:“不然天下狐妖这么多,怎么会认出她的?” 苏越似是提起了很不愿说的事,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他记得小白的魅笑……” 云翳仙人扬了扬眉梢,倒是不曾想到还有这一层:“我管着不让白梨出妖禁,也是因为她这个闹心的天赋,丢在人群中好认了几分。” 苏越垂下头:“我见小白之时与她说了,不要再这么笑。只怕现在要她改过来也不容易,是我们疏忽了。” 云翳仙人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啧了一声道:“才过去二十年,他这就缓过来了?” 苏越眉心紧锁,语气带着一丝担心:“不然还有谁能这么直冲着小白来。” “可若真的是他,又为何让别人动手呢?” “我猜,他也许还没有全然恢复,”苏越目光凌厉,“要手底下的爪牙来抓小白,八成也是冲着她的妖灵,可以助他复原。” 云翳仙人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个驭灵师你可打死了?” “没有,”苏越摇摇头,“我想着若真是他的爪牙,能带回去个口信,也好让他有所忌惮,只是……” 云翳仙人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一丝无奈道:“只是他若有心,未必会把你放在眼里。” 苏越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听了云翳仙人的话,也默默不语了。 云翳仙人转过头,冲着苏越伸出一只手:“让我把把你的脉。” 苏越闻言,便听话地将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 云翳仙人的双指一搭上他的手腕,苏越便觉得一股暖流沿着自己的经脉蜿蜒。 片刻,云翳仙人松开了手,面色轻松道:“你倒是养得不错,可还会自冲吗?” 苏越摇头答道:“赤婴带回来您的嘱咐,我一直依着在做,已有数年不曾自冲了。” “那就好,”云翳仙人点了点头,又道,“毕竟我只会行医看病,打架可一点儿都不会。” 苏越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云翳仙人缓缓道:“若是他真的有一天找上门来了,我只能给你收尸,可别指望我别的。” 苏越略觉尴尬:“您也知我来找您,不是这个意思。” “哼,”云翳仙人轻哼一声,“需要帮手了才记得来看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您吩咐我看好京川就成,不要打扰小白康复。她这边有您,我自然是放心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与赤婴若非办事也不曾入妖禁,更不曾来看过小白……和您。” 这位叱咤风云的苏将军,此刻在云翳仙人面前好声好气地解释着。 第十四章 筹谋 “也好,”云翳仙人见他这个样子,便没打算再为难他,“这些年你也算听话。” “不过若他真的找上门来,”苏越眉心紧皱,望着云翳仙人,“小白如今的样子,怕是……” 云翳仙人摇头苦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若是把白梨的妖灵还给她,她能不能承受我尚且不知道,即便能承受,需要花多久与她契合,我也不知道。” 苏越一惊:“这……” “哎别急,”云翳仙人抬手制止了他,“我还没说完。” 苏越不语,静静听着。 “就算他真的找上门来,就算你一个人打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听了云翳仙人的话,苏越更是不解:“您的意思是?” “杨不行当年也不过是个臭小子,怎么就能灭了远山杨家这么多长老了?” 苏越回过神来,明白了云翳仙人的意思:“您是说让我去找帮手?” 人妖殊途,且不说这些年来妖被打压,多数的大妖都是深居简出,久未露面。 “囚山的居灵,七步潭的花酒无双,如果白梨能成,就带她去吧。”云翳仙人抿嘴笑了笑,又打着一副小算盘的模样补充道,“先去把杨不行的剔骨骗过来。” 苏越的嘴角抽了抽:“且不说能不能找到,这等毫无胜算的忙,又有谁愿意出山呢?” “这就看你二人如何做了。”云翳仙人叹了一口气,“不过如今妖的处境,确实是大不如前啊,还是要早做打算。” 苏越不语,他何尝不知道。 大多数的妖便与大多数的人一般,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 这么些年以来,实在是委屈了那些老老实实的妖。 “妖本就不好过,此番若是再掀风雨,于人于妖都将是浩劫。不过祸兮福之所倚,你若能带着白梨与众妖一道平定此劫,许能为妖挣得一丝话语之权。” 苏越默默地点了点头,细细思索着云翳仙人的话。 云翳仙人一边说着,面上又一边露出担忧来:“只是若将白梨的灵全都还给她,恐怕我也保护不了她了。妖灵归位之后,就先让她跟着你学些基本的法术吧。” “找帮手的事暂时不急,有这么好的灵,也得先会用不是,?”边说边盘算着,云翳仙人就看向了苏越:“已经有魔盯上了她,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她,万不可有闪失,知道了吗?” “这是自然,”苏越点了点头,“那,从前之事……” “白梨的妖灵出体已有二十年,”云翳仙人摆了摆手,“知不知道,徒增烦恼。” 苏越不言。 云翳仙人叹了口气,还在自然自语:“本来她用不着,我也不敢试,此番既然……那就试试了。” 被他这么一说,苏越也紧张了起来,小声问道:“您有把握吧?” “没有!”云翳仙人赏了他一个白眼,一脸不悦道,“一点儿没有!” 苏越见状,愣神片刻便轻笑不语。 云翳仙人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知白梨如何,若能成,你就教教她如何适应突然进入身体里的灵力。等到她初有长进了,你再带她去看看世间也好。” 说到这儿,苏越突然明白了云翳仙人的意思。 毫无胜算的忙,确实没有人愿意帮,但若小白能恢复实力,再加上帮手,便也不能说是毫无胜算。 “那我们何时……” 云翳仙人也愁,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把那个书生弄出去,我和白梨先说说,看她怎么想。” 苏越不语,一切听云翳仙人安排就是了。 自那日意外以来,白梨就一直闷闷不乐,也不怎么说话。 原她还打算回了妖禁里,想法子将蛤蟆的尸体弄出去给苏越。 可这会儿她打心底儿觉得苏越已经死了,也就没有再折腾这个。 景鹿来问起她,她还气鼓鼓地将那蛤蟆扔到山谷里喂夜枭了。 这一日,灵玉找到白梨的时候,白梨正在一棵树下倒腾着什么。 “玩儿什么呢?”灵玉上前问道,只见她周身都是纷飞的蝴蝶。 白梨嘟个嘴,又叹了口气,手中妖灵一收,原本悬在半空中如彩蝶飞舞的枯叶,都片片落下。 “随便弄些蝴蝶玩儿。”白梨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耷拉个脑袋也没有正眼瞧灵玉。 灵玉知道她的心事,倒也没说什么,凑上前去道:“师父说打算今日将那个书生弄出去了,你想去看看吗?” 白梨歪头抬了抬眉毛,思索片刻便干脆道:“走!” 等白梨和灵玉到了万妖府,大门口已经是妖头攒动了。 书生在万妖府里养了几日,与这些大大小小的妖精也已经熟识了不少,这会儿听说云翳仙人要把他弄出妖禁了,这些妖也都纷纷来送他。 书生原是正儿八经的人类,从小光听得老一辈说妖魔鬼怪如何可怕。 可不曾想,有朝一日在这妖禁之中,见到这许多性格迥异的妖精,呆了些时日,竟也生出几分不舍来。 见白梨和灵玉到了,众妖让出了一条路。 书生本被围在正中,见着来人,忙恭身行礼:“白姑娘,灵玉公子,承蒙这几日的照顾,小生感激不尽。” 白梨面上显然没有第一次见他时的轻松了,这会儿素素还在狱里,苏越又因救她而死。 她没时间难过,毕竟眼前还有大把的事情要解决。 “小事儿。”白梨冲书生摆了摆手,随即看向了云翳仙人,问道,“师父想出法子了?” 云翳仙人点头,看了看书生,说道:“走吧。” 那书生又躬了一礼,便听话地跟着云翳仙人走了。 白梨和灵玉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师父是怎么打算的,也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灵玉,白梨,你们俩想来也一块儿来吧。”云翳仙人头都没回,只扬声说了一句。 白梨和灵玉闻言,也赶紧跟了上去。 玉兰见状,凑到景鹿耳边问道:“你想不想去看看?” 景鹿想了想,点头道:“想倒是想,可云翳仙人没叫我们去啊。” “那他也没说不能去。”玉兰冲景鹿一笑,边说边跟上去了。 第十五章 金梦绕 景鹿无奈地笑了笑,也跟着玉兰一道去了。 其他的小妖本也是想去却不敢去,看着玉兰和景鹿自说自话地跟着去了,一个个也都大着胆子远远跟了上去。 再说前头一行四位,往妖禁的方向走去,身周层层叠叠的老树呼呼摇动着。 因为顾着书生只能走路,其余三个便也没有御风而行。 而后头远远跟着些凑热闹的小妖精,白梨早就发现了,不过她倒是没放在心上。 云翳仙人自然也知道,一样也没说什么。 这一路无话,白梨忍不住凑到云翳仙人跟前,小声问道:“师父,您打算怎么把这个书生弄出去啊?” 云翳仙人晃了晃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线:“等到了妖禁边上你就知道了。” 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白梨自觉得也不晃眼,不知道自己师父在眯个什么。 倒也是许久不曾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在深林之中走过路了。 她一会儿这儿拨拨,一会儿那儿弄弄,对这个世界满目好奇的模样,着实像个小孩儿一般。 云翳仙人见状也不过笑了笑。 “这!” 突然,白梨只听到自己的师兄惊呼了一声,便噎住再也说不出话。 她一愣,困惑着转头寻声看去,下一瞬,白梨自己也顿时愣住了。 苏……苏越? 要不是灵玉也看到了他,白梨真要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苏……”白梨一个苏字崩出来,就僵在了原地,手中刚撸来的狗尾巴草也落在了地上。 眼前之人正是苏越。 他一袭青色长袍站在老树之下,还是那张冷冰坚毅的脸,剑眉入鬓,目光有神,正看着一行来人。 而苏越边上,是当日见到的赤婴。 他一身暗红衣袍,玄色布靴,面无表情地双手抱臂站在苏越身旁。 虽然貌似少年,可所有在场的妖都看见了,赤婴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妖气,左眼红光熠熠,乃是个如假包换的狐妖。 看到云翳仙人,苏越恭敬有礼地行了一礼:“云翳仙人。” 云翳仙人点了点头,回身冲着自己两个徒弟道:“上前来见过苏越,苏将军。” 后边跟来围观的小妖精们,一听到苏越的大名,也都是惊地退了一大片,窸窸窣窣小声议论起来。 灵玉回过神来,刚想拱手,就见身边一道白影咻地闪过。 眨眼之间,白梨已经冲到了苏越身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白梨一边紧紧抱着苏越,一边高呼出声,惊喜的眼泪也簌簌落下,面上尽是无限的欢喜。 那书生见状,赶忙转过头去,心中不停默念着非礼勿视。 云翳仙人和灵玉都是一愣。 玉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出。 景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头小声与玉兰道:“这就是苏越?” 而那头的苏越,显然也是没有料到白梨的反应,如今低头,只看见她的头顶。 这小家伙紧紧箍着自己,几乎用尽了全力。 苏越的手悬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儿放。 “呃……咳,”云翳仙人咳了咳,开口道,“小白,你先放开人家。” 白梨闻言,乖乖松了手。 不过她却没有回头,只一味地抬起头看着苏越,一脸的笑,怎么都移不开眼,全然不似第一次见面时候那般充满警惕与防备。 毕竟难过了这么多天,突然出现这样的转折。 白梨感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苏越看着白梨泪雾气弥漫的双眼,其中尽是欣喜的泪。 这张笑脸却让他皱了皱眉,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将军,”还是灵玉开了口,“灵玉还未多谢您那日的救命之恩。” 灵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客气而疏远。 从小灵玉就视苏越为妖之死敌。 所以当时看见白梨和苏越从酒楼出来,灵玉怕苏越对白梨不利,这才怒而对峙。 可是苏越救了他们两个,也是事实。 见苏越朝他点了点头,灵玉抬起头,又挑眉问道:“只是不知,苏将军那日是如何从那女子手中逃脱的?” 听到灵玉的问话,云翳仙人赶在苏越回答前岔开了话头:“好了,今日找苏将军来,为的是将这书生送出妖禁去。” “苏将军,”云翳仙人看向苏越,“东西可带来了?” 苏越嗯了一声,掏出一个小小的金球来。 “这是……”白梨一愣。 苏越将金球朝着空地轻轻一抛,倏然变大,成了几个金环相扣的镂空金球,熠熠发光。 这光芒,让后头看热闹的众妖顿时惊呼一片,三下五除二地都赶紧躲好了。 连白梨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赤婴见状,嘴角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嗤笑。 苏越只看了白梨一眼,就转头那书生说道:“书生,你过来。” 书生闻言,这才转过了身,看着眼前直径快两丈的巨大金球,瞠目不已。 要知他转过身前,这儿可没有这么大一个玩意儿。 苏越把他叫到跟前道:“此物名为金梦绕,其实不能完全算是降妖之用。” 书生看着眼前如真似幻的东西,心中隐隐不安。 景鹿倒是没有躲起来,见到了金梦绕,转头去问玉兰:“你常出妖禁,可曾见过这个东西?” “不曾见过,”玉兰摇了摇头,目光还是盯在金梦绕上,“不过我倒是听说,在金梦绕之中,妖会陷入空虚混沌之状,与外界全然分离。” “那就是缓兵之计,”景鹿挑眉,“的确算不上什么降妖器。” 听了后头二妖的对话,书生咽了咽唾沫,这与自己出妖禁,可有什么联系吗? 书生的担心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苏越开口解释道:“穿过妖禁需要牢固的妖灵,而金梦绕外编织的灵层,可以让你顺利渡过妖禁,保证你不被妖禁撕裂。” 书生脚下一颤,这…… 被妖禁……撕裂…… “不过妖禁强大,金梦绕每过一次妖禁,外部灵层便会削弱一份。故而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轻易使用。” 听完这个解释,书生更加紧张了。 第十六章 大事 也不知这金梦绕已经用了几回了,是不是依旧能安全护他出了这个妖禁。 苏越见他面露恐惧,安慰道:“你放心,我也是用此物才通过妖禁的,一会儿,我也与你一起进去金梦绕中。” 听到这话,书生倒真是放心了不少。 他虽不是京川之人,但也是听说过苏越的大名。 京川方圆百里无妖物嚣张,这一方平安,都是这位威名赫赫的苏将军在守护着。 既然他说无事,那想来便是无事的吧。 那书生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来,语气还是有点虚:“一切听从苏将军安排就是。” 苏越见他说通了,便点了点头:“上前来吧。” 书生握了握肩上背带,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还未等他站稳,书生便觉得一股金光扑面而来,整个时空都显得扭曲明亮。 下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悬于半空,眼前越来越亮,后脑越来越沉。 再往后,书生便失去了知觉。 在苏越将书生困进金梦绕的时候,站在边上的白梨和灵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三步。 也许是妖的直觉,总觉得此物能伤到自己。 而后边围观的小妖们,几乎都只露了双眼睛好奇地看着。 此刻,书生已经双眼微闭,四肢放松地悬浮在金梦绕之中,似是沉沉睡去了。 苏越转过身,对云翳仙人抱拳道:“先告辞了。” 云翳仙人点点头道:“三日之后,桃木峰见。” 苏越点头,纵身也跃入了金梦绕。 至此,金梦绕中漂浮着两个男子,皆是闭目放松,悬浮其中。 赤婴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冲云翳仙人说了句:“走了老头儿。” 没有等云翳仙人说什么,赤婴便随意地展开手掌于身侧,还未见他用什么力,金梦绕便朝前滚动起来。 而赤婴自己,也跟着朝妖禁走去。 师徒三人则是站在原地,远远目送着他们出了妖禁。 身后的小妖精们见状,也都慢慢探出了脑袋来。 白梨眨了眨眼,良久才回过神来。 “师父,您和苏将军认识啊?” 云翳仙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道:“先回泠泉居吧,我还有事要与你们说。” 白梨与灵玉互一对视,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困惑。 云翳仙人回过头,扫了一眼身后,大家伙儿都跟着缩了缩脖子。 “行了,热闹也看完了,”云翳仙人笑了笑,“都回去吧。” 几个小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回去了。 “走吧。”景鹿推了推若有所思的玉兰。 玉兰回过神,轻笑一声,转身也走了。 等到了泠泉居,师徒三人坐下,二妖都安静不语,等着自己师父开口。 “小白,有一件事儿,我得告知你了。”云翳仙人沉吟了良久,这才出了声。 白梨眨了眨眼,隐约觉得有什么大事:“师父您说。” 灵玉不曾开口,只在一旁听着。 云翳仙人叹了口气:“为师曾与你说,你是我二十年前捡来的,其实并非完全如此。” 白梨愣了愣。 云翳仙人接着道:“其实是苏将军捡到的你,将你带到我这儿,要我替你疗伤的。” 听到这儿,连灵玉都是惊讶不已。 云翳仙人看了一眼灵玉,补充了一句:“那时你尚是我腰际佩戴的一块暖玉,所以你也不知道这事。” “二十年前,苏将军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说着,云翳仙人看了一眼白梨,“而你,我却一眼就能看出,已经是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狐妖了。” “可是你的妖灵尽碎,奄奄一息,所以我只能将你的妖灵尽数取出,九成置于逆落寒冰之中,只留了一成给你维系生命,并将你放入我的暖玉中疗伤。” “因为你昏迷之时一直呆在暖玉之内,所以你的妖灵也慢慢松弛释放。” 听到这里,灵玉微微垂下头,接下来的话,他已经猜到大半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着与修为不符的妖灵,也只隐约知道,这些妖灵与白梨有关。 白梨拧着手中的丝绦,不知该做何反应,看了看自己师父,又看了看自己师兄,不知所措。 “暖玉本就纯粹,有了你的妖灵,便很快成为了一个妖力强大的玉妖,”云翳仙人略带歉意地望了一眼灵玉,“当时他的妖力远在你之上,我才说他是你师兄,但其实凭他自己,只有二十年为妖的修为罢了。” 云翳仙人的话,是说给白梨听的。 灵玉觉得耳边嗡地一声,头垂得更低,看不清表情。 而白梨却是突然懵了。 等等! 师父说,留了一成妖灵给自己维系生命…… 那师兄如今远高于自己的妖力,竟然仅仅只是自己一成不到的妖灵……的能量吗? 自己居然,曾有如此强大的妖灵? 可拜在云翳仙人门下二十年,为什么师父……从来没和自己说过呢? 从前的白梨,只知道自己二十年前被云翳仙人所救的,那时的她重伤昏迷,而且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不见了。 白梨现在的记忆,也只有二十年,所以那些什么几百年的狐妖,这些几成几成的妖灵,都是师父告诉她的。 故而白梨也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原有如此强大的妖灵。 “师……师父,”白梨磕磕绊绊地开口问道,“那您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吗?” 她曾经猜测,自己的伤,也许是与那个二十年前在人间大开杀戒的妖有关,可最终也没有得出个结论。 那时人类遭遇此灾,幸得一个路过的神仙出手相救,才杀死了那个妖。 但人类得了降妖的武器,便反过来对妖大肆杀戮。 以至于最后,但凡是妖,都会被牵累。 白梨自认不过是那是被牵累的妖中之一罢了,就像万妖府陆陆续续救治的妖,大多都是被人类所害。 可若自己当真曾经是个如此强大的妖,又怎么会伤成这样? “不知道,”云翳仙人沉吟了片刻,“我只知道你伤得很重,当时除了将你放入暖玉中疗伤……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十七章 不是敌人 依旧懵然理不出个头绪的白梨,没有注意到自己师父的异样,只是喏喏地在那里消化这一切。 倒是沉默许久的灵玉开了口:“师父,照您的意思,您很早便认识苏将军了。即便他当年救了白梨,可是他现在,不还是妖狱的头领吗?” 灵玉的问话,打断了白梨的沉思。 苏越带领的妖狱,是众妖的大敌,这件事是白梨灵玉他们一直以来的理解。 尽管苏越掌管妖狱不过几年,但在灵玉乃至所有的妖心中,苏越便是敌人。 前些日子苏越救了他与白梨,灵玉心中已经有些别扭。 而如今却得知苏越本就是与自己师父有这样的渊源。 且不说云翳仙人坦露他与苏越其实早就相识,今日一见,他二人的关系,也显然不像师兄妹二人理解的那么简单。 云翳仙人叹了口气道:“唉,这个事儿也怪我,从没有和你们说。苏将军虽然是人,但也明白妖并非全都为恶,自然也看不惯人类仗着手里有宝贝胡作非为……” “可妖狱确实存在,苏越也确实是妖狱之首,”灵玉愤愤打断道,“那么多妖被苏越所杀,这还能有假吗?” 白梨闻言,也困惑地看向自己师父。 云翳仙人一噎,自知自己两个徒儿从小被自己洗了脑,这会儿要给他们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确实麻烦了些。 “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云翳仙人捻了捻稀疏的胡子,清了下嗓子掩去一丝尴尬,“苏将军在做的事,皆是与我商量过的。他几年前会接管妖狱,亦是我的意思。妖狱中或处死的,或关着的,确实是为非作歹的妖。而其它的……” 云翳仙人看了一眼自己两个徒儿,接着道:“你们以为万妖府里这么多受伤的妖,都是谁救进来的?” 白梨和灵玉一怔,彼此对视了一眼。 灵玉还是不忿,问道:“可素素不还是在他手里……” “素素没了妖灵,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除了幻形渡,现在没有东西能留住她的命!” 灵玉抿了抿唇,如果素素就这样送回妖禁里,确实不太可能。 而在苏越的手中,至少还能吊着一条命。 更何况若不是苏越敏锐,在妖狱的人抓到素素时发觉出她的不对劲,现在的素素早已是一只死兔子了。 白梨小声嘀咕道:“如您所说,既然苏将军一直在做好事,师父您也知情,为何还要告诉我们苏将军是个那样危险的人呢?” “自然是因为需要保证苏将军的地位,”云翳仙人叹了一口气,“而且那些降妖器在苏将军的手里,总比在别人手里好。如果众妖都怕苏将军,那便代表苏将军确实乃妖之死敌,不是吗?” “再者,我对苏将军心知肚明,他在妖禁外,我在妖禁内,这样便可最大程度保证妖与人的安全。” 云翳仙人接着道:“苏将军身边的那个男孩儿,你们今日可看见了?他也是一个狐妖,叫赤婴。从前我与苏将军有什么往来,都是他在传消息。” 白梨心虚地低了低头,赤婴她早就见过了,但灵玉并不知道是赤婴把她带到苏越面前的。 而方才灵玉自然看到了,这么明显的一个妖,就站在苏越边上,显然是与苏越相识的。 灵玉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尽管苏越确实救了他和白梨,尽管云翳仙人再三解释,但这些年来苏越在他心中的印象,实在是难以改变。 灵玉眉心依旧皱着,道理讲不过自己师父,他清秀的容颜染上了一层薄愠:“师父既然从前未曾提起,那今日为何说了呢?” 这也是白梨想问的事,故而她转过脸去看着云翳仙人,眼中尽是困惑:“是啊,而且如今那么多妖都见到了苏将军与我们有往来,这以后……” “还有这个苏越,到底是什么来头?”灵玉面上尽是怀疑,“那日我与小白遇到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妖物,苏越一个凡人,又如何能从她手里逃生?那降妖锏明明对她无用……” 若不是灵玉信得过自己师父,这会儿想必都能迁怒到云翳仙人的身上了。 自己没有把握战胜的对手,苏越这个凡人竟能轻易脱身,灵玉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云翳仙人看了一眼灵玉,心中暗叹。 暖玉虽能疗愈,但白梨的妖灵原就不是普通的妖灵,这么多年在灵玉的身上,怎么看着倒是增加了他的戾气…… “妖禁里的妖,大多受过万妖府的恩情,”云翳仙人耐心与白梨解释,“且不说让他们不要传到人间去,它们本来就一直怕苏越,今日之事它们亦不知来龙去脉,难道还能因为见了一面就不怕了不成?” “苏将军的事,晚点再说。”云翳仙人一笔带过,说起了旁的,“今日将此事告知你们,是因为……” 云翳仙人看了一眼白梨:“这件事,到底牵涉太广……” 白梨一愣,听自己师父叹了一口气,便从头娓娓道来。 原来,远在京川有妖屠城之前,还有一个更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盘踞在京川附近的山脉之中。 不过这个魔并没有那般在短时间内大肆杀戮。 之所以令人恐惧,是因为有传言,这个魔吃凡人之心,取肉胎之灵,用以自己魔修。 虽然人人谈魔色变,更是对魔滥杀无辜之事深恶痛绝,但却无人敢真的去挑战魔。 除了自觉不敌,竟然还有另一个荒唐的原因。 那就是这个魔,能起死人肉白骨。 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当真有走投无路之人上山去求魔,请他复活自己的亲人,虽说不知与魔达成了何种交易,但竟也真成了。 有一便有二,这事儿成了虽然魔吃人,但也帮了人。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想到要去做点什么,让魔不再危害人间。 “说来也巧,京川二十年前有妖屠城,那妖被杀之后,魔便也跟着销声匿迹了。”云翳仙人思索了一番言辞,“只不过,没人知道魔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第十八章 烦躁 白梨听得入神,眨了眨眼小声问道:“然后呢?” “有人说魔是被那个路过的神仙杀了,也有人说魔是被那个屠城的妖杀了,更有人说,那个屠城的根本不是妖,就是发了狂的魔。不然如何解释,屠城的妖被杀了之后,魔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讲到这儿,云翳仙人顿了顿,面色沉了几分:“但如今看来,这个魔并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待他恢复过来,只怕很快就要重现于世了。” 云翳仙人话音一落,白梨与灵玉皆是一惊。 “这话从何说起?” “苏将军执掌妖狱多年,妖界人界都了然于心,”云翳仙人按着二人商量,并没有将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只含糊敷衍了一句,“此魔必将重现人世,有迹可循,也是苏将军告知我的。” 师兄妹二妖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色。 “魔与妖不同,妖吸取天地间的散灵修炼,也算是水到渠成;而魔是杀人夺灵,可想世出一魔,脚底下踩的是多少人命啊……” 云翳仙人看着自己两个徒弟的神色,斟酌着接下来的话。 “苏将军与我说起此事,我们都很是担心。不仅是不清楚如今那魔究竟如何了,更是没有把握能在他卷土归来之时,有抵挡之力。” “小白,你的妖灵确实与众不同,不瞒你说,你操纵妖灵的天赋更是万里挑一,”云翳仙人面上带笑,很是慈爱地看着她,“如果你可以拯救苍生,你可愿意为之一战?” “我?”白梨的眼睛瞪得老大,自己哪儿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妖灵,又有什么操纵妖灵的天赋,她怎么不知道? 即便是师父说的,自己在逆落寒冰里存的那些…… “是,”云翳仙人点了点头,“凭你原来的所有妖灵,若能全部归位,你的能力不可限量。即便不说……” 可还没等他说完,已经听出些苗头的灵玉却是拍案而起,抢先一步道:“不行!人类本性何其恶毒,小白凭什么冒着风险去救什么苍生。魔就算回来,祸害的也不过是人罢了,与万妖何干?” 云翳仙人皱了皱眉,灵玉从前温文尔雅,倒不曾见过他这般忿忿。 “既是夺灵,自然不仅仅是冲着人,”云翳仙人缓缓道来,“若是魔修,他又何必在乎抢来的灵是人的还是妖的。人界若当真遭难,万妖也无法自保。你以为区区一个妖禁,就能守你一辈子吗?” 灵玉依旧紧皱着眉头:“即便如此,人有那么多降妖的宝贝,能将妖逼到这个地步。等到大敌临头之时,就缺小白这点妖灵了?” “怎么?”云翳仙人闻言挑眉,听出了些门道,便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究竟是担心小白的安危,还是本就不愿意将妖灵还给小白?” “我……”灵玉一噎,还想辩解的话却是卡在喉头说不出来,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 云翳仙人沉了沉脸色,从蒲团上起身下来,慢慢走到了灵玉身前:“你身上的也不过是她一成不到的妖灵,就算你不肯,她还有的是。” 灵玉脸色一白,他方才听到师父说的“所有妖灵”,便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也要将所有妖灵交还白梨。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与之对抗。 “师父……”白梨见云翳仙人面色不好,担心地唤了一句。 云翳仙人示意她稍安勿躁,伸手握住了灵玉的手腕。 灵玉的额上顿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向苍白清秀的面容,此刻也泛着红晕。 在云翳仙人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灵玉不由地浑身一颤,紧接着就哆嗦起来。 “师……师父……” 灵玉明显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这种莫名强大的烦躁与恐惧,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别说话。”云翳仙人静静把着脉,目光死死盯着灵玉的眼眸。 如果他没猜错,白梨的妖灵确实比自己曾经想象得要可怕,对灵玉的影响,也比他想象得要多。 这才会一说要把白梨的妖灵给她,一向温声细语的灵玉竟会这样急躁。 可是,这不过是白梨一成不到的妖灵罢了,已经能有这样大的影响了吗? 如果是这样,若把白梨原来所有的妖灵都移回她体内,会是怎样的后果呢。 这究竟,是不是该走的一步棋。 太快了,太早了,这才……二十年啊。 云翳仙人的眉心皱起,食指微动,不露声色地在灵玉尺脉上轻轻一点。 灵玉只觉得似有一阵暖风瞬间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头脑神智不清,眼皮不停打架,最终轰地一声瘫倒在地。 “师兄!”白梨大惊失色,忙上前去,跪在灵玉身边慌忙地喊他。 云翳仙人却是拂袖转身,面上没有显出心中的不安。 白梨唤了半天不见灵玉有反应,转头去看自己师父,他又是闭目不言,回到蒲团打坐去了。 白梨顿时急了起来:“师父,师兄这……” “没事,”云翳仙人没有睁眼,“过一会儿就好了。” 白梨闻言,稍稍放下了点心,却还是有些担忧,转过头去看灵玉。 “小白,”云翳仙人又开了口,“方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白梨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灵玉昏迷这是……师父的意思吗? 她跪着转过身,看着云翳仙人。 此刻的云翳仙人也已经睁开了眼,看着白梨,等她的答案。 白梨抿了抿唇,小声道:“师父一直教我行善积德,即便谈不上拯救苍生,能救一个是一个,白梨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白梨稍稍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灵玉,继续说道:“徒儿学术不精,如今身上的妖灵都用不好。如果到时候一下子得到了那么多妖灵,只怕也是虚有其表,做不了什么。” 师父方才说灵玉师兄身上的,不过是自己一成不到的妖灵,那自己全部的妖灵该有多少。 白梨不敢去想。 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灵玉师兄,心乱如麻。 第十九章 逆落寒冰 这些事情,师父从未和自己说起过只言片语,今日却突然说起,白梨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灵玉会把妖灵还你的,你放心。” “不,我只是担心我没那个本事,”回过神来的白梨急忙摆手道,“并非贪图师兄的妖灵……” “本就是你的,何来贪图一说?” 白梨咬咬牙,略显为难道:“师父您说师兄的妖灵源自徒儿,其实徒儿根本不记得。而对师兄来说,这些妖灵便是他的全部。若是我尽数拿回,师兄便是个只有二十年修为的小妖,这让他如何接受。更何况您不是说,那不过是我一成不到的妖灵吗……” 白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倒像是在恳求自己师父保住灵玉这点妖灵似的。 云翳仙人沉默不语,只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白梨,这个孩子跟了自己二十年,心肠竟被教导得如此柔软。 “虽是一成不到,但到底也是你的,”云翳仙人叹了口气,终究化为了一句,“无妨,灵玉会理解的。” 云翳仙人看着白梨茫然的眼神,解释道:“你不记得,他未必全然没有印象。妖灵入体之时,他虽是暖玉,但已然有所开蒙。自己有多少修为,却有多少妖灵,他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白梨却还是不忍心。 “你放心,”云翳仙人安慰道,“此事我会好好与他说,只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愿意。不然三日后的桃木峰,也不必去了。” 白梨一怔,三日后的桃木峰? 逆落寒冰就在桃木峰,那么师父口中自己的那些剩下妖灵,应该也就是在那里了。 她想起来,方才送书生出去的时候,自己师父便与苏越说过,三日之后桃木峰见的话。 所以师父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可是…… “即便要还妖灵给我,”白梨不解,“这又与苏将军有什么关系?” 云翳仙人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灵玉,对白梨说道:“方才我说了,苏将军执掌妖狱多年,对妖的了解不亚于我,若是要将你的妖灵尽数还给你,有他在场更安全些。” “既然如此,”白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全凭师父做主就是了。” 三日之后,众人齐聚桃木峰。 桃木峰地如其名,尽是一片桃花树林,在桃林深处,有一片深湖。 在那深湖中心,有一块巨大的,千年不化的寒冰。 自古人尽皆知,水往低处流,故而冰川亦是。 可桃木峰的深湖寒冰,却是如镜伫立,以极慢的速度一层层缓缓向上长去,故称逆落寒冰。 逆落寒冰有着千万年的天然灵气,可驻留万物,凡在寒冰之中,便如不曾被时间影响一般。 虽不算毫无变化,但几百年如一日,还是能轻易达到。 这里不止有白梨的妖灵,之前蛤蟆精的尸体也是保存于此。 只不过后来用不着,便就丢了。 云翳仙人带着白梨和灵玉到的时候,苏越已经与赤婴一道等在那里。 “苏将军。”云翳仙人走上前去,面上尽是和善的笑。 苏越对着云翳仙人抱拳,谦卑地低着头,没有看一眼白梨或灵玉。 赤婴则是抱臂靠着棵树站着,不曾走过来,更不曾打招呼,连身后橘红的狐尾都没收,正百无聊赖地轻轻甩着。 灵玉今日脸色并不好,白梨不知道自己师父与他说了什么,但终究灵玉还是一道来了桃木峰。 云翳仙人转过身,叫白梨上前来。 苏越看了一眼白梨,见她眼中怯怯,没有了前时相见的光芒。 “白姑娘可知今日于桃木峰何事?”苏越开口问她。 白梨回过神,抿唇点了点头:“师父与我说了,今日要将我的妖灵还给我。” 苏越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妖灵入体,总有些风险,”云翳仙人安慰地拍了拍白梨的肩,“不过你放心,苏将军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云翳仙人冲苏越一笑。 苏越转开眼去,没说什么。 遥遥看见这一幕的赤婴嘴角一嗤,扬声道:“我去玩会儿,好了叫我。” 说完,赤婴就摇身一变,成了只毛绒绒的赤狐,转身就跑入了桃林。 灵玉在众人身后低头不语,直到云翳仙人叫他,他才走上前来。 白梨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都不曾看见灵玉,她也不敢问什么。 那日灵玉的样子,让白梨一直心中不安。 正如她所说,那些灵她都不曾记得,而对灵玉来说却意义非凡。 所以即便灵玉是真的不想还她,白梨也毫不在乎。 可今日灵玉还是来了,面上也如常温顺,只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师父。”走上前的灵玉小声应了一句,只低头等着云翳仙人吩咐。 “你这儿不急,”云翳仙人面上没有破绽,“先等寒冰中的那些,看小白适应得如何。” 灵玉喃喃应下,一旁的白梨心中不忍,悄悄伸手去拉住了灵玉,捏了捏他温热的掌心。 灵玉转头看她,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无声地说了句没事。 苏越自然是看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只转身朝着逆落寒冰的方向走去。 而灵玉牵起白梨小小的手,也朝前走着,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依旧。 灵玉抬起脸,看着自己身前几步苏越的背影,平步稳健。 灵玉不禁心中一阵刺痛,另一只手暗暗在袖中握拳。 希望此后,你真的能用命照顾好她。 …… 逆落寒冰近在眼前,白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眼前的深湖,一汪清亮却不见底,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被吸进去一般。 而在深湖的正中,正是那块浅蓝剔透的逆落寒冰,巨大如一座小岛,静静伫立在湖心之中。 苏越轻呼一口气,化作一团白雾散去。 他转过身,低头看向白梨,眼神中带了丝试探,不知她真的准备好没有。 “你放心与苏将军同去,”云翳仙人出言,“师父便与你灵玉师兄一道在此等着。” 白梨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己师父:“您不过去?” 第二十章 无色的妖灵 云翳仙人抽了抽嘴角,故作镇定道:“为师过去帮不上忙,苏将军会护你周全的。” 不然怎么说?自己不过会看病罢了,腿脚上的功夫哪里比得过苏越。 白梨喏喏地应下,手还被灵玉拉着。 苏越瞥了一眼,便淡淡道:“走吧。” 灵玉心口一滞,瞬间握紧了白梨的手。 白梨困惑地嗯了一声,抬头望去,只看见灵玉紧紧皱起的眉。 “你……小心。” 灵玉不知该说什么,留下句小心,便松开了手。 苏越转身跃起,已经朝着寒冰而去。 白梨虽不完全明白灵玉的意思,还是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也转身朝寒冰去了。 远远看着,逆落寒冰晶莹剔透,可到了寒冰之上,才能见到各种纹路裂缝,有深有浅。 苏越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身上可有什么贵重之物吗?” “嗯?”白梨歪头想了想,“没有。” “那便好,”苏越指了指一道三指宽的裂缝,“别看只是冰缝,实则深不见底,掉进去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白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着苏越朝前走去。 这些她当然知道,可怎么看起来,苏越也很熟悉这儿似的呢? 苏越若是与师父关系好,难道从前也常常进妖禁不成。 不是说金梦绕用一次灵层就削弱一分吗? 若苏越真的常常入妖禁,这个金梦绕这么禁得起用的吗? 若不用金梦绕的话……白梨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苏越。 苏越不怎么说话,气氛都跟着四周一起冷了下来。 白梨假装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沉默:“苏将军,您是人吗?” ……还不如不说话吧? 问完白梨就觉得有点不妥,这叫什么问法。 “怎么这么问?”苏越没有回头,但语气也显然听得出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一句反问罢了。 白梨见他没想多,暗舒了一口气:“我看您御风而行,如妖一般轻松,便好奇一问。况且那日的妖物,连降妖锏都治不住她,您却能……” 白梨判断不好措辞,死里逃生? 苏越心中暗觉好笑,面上不显,回头问道:“你说我是妖?我若是妖,怎么握得住降妖锏?” 对哦。 白梨恍然大悟。 原以为苏越会救自己,与师父有来往,暗中帮助妖等等,许是因为苏越本身也是妖。 不过那降妖锏不能近妖身,白梨却是忽略了。 那可是每一任妖狱之首的武器,若苏越是妖,想必定是对降妖锏敬而远之了吧。 连降妖锏都拿不了,还做什么妖狱之首? 更别说妖狱里那一堆一堆的降妖器,看着都瘆妖。 白梨暗自嘀咕琢磨着,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储存她妖灵的位置。 “就是这儿了。” 苏越开口,将白梨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嗯?” 白梨愣神,随着苏越手指之处看去,一小团荧荧闪烁的光芒,正被冻困在寒冰之中。 若不是会发光,白梨或许都看不到它。 因为它澄澈无色,几乎就是透明的。 但身为妖,即便隔着冰层白梨也能感受到,这枚妖灵的强大。 妖灵大多存在妖的眼睛中,一般公的在左眼,母的在右眼。 所以在妖灵的大小上,也不会有很大的差别。 妖汲取天地日月间漂浮的散灵,缓慢修炼自己的妖灵,终归是一团高度凝聚的灵气。 这团灵气的密度越高,妖灵便越强大。 白梨目光所及的这枚妖灵,荧荧光芒暗示了它的高密度,而无色透明的模样,说明它没有任何记忆相缠。 白梨晃神,但就这么一颗妖灵,也许说是谁的,就会是谁的吧。 “在想什么?” 见白梨出神,苏越轻声问她。 白梨莞尔一笑,带着些许无奈:“别人的妖灵都是五彩缤纷,只有我的,果然是透明无色。” 苏越闻言,心下一颤,语气平和道:“这颗妖灵没有一丝记忆,自然也不会有色彩。” 白梨点头:“我知道。” 说着,她朝妖灵走去。 白梨没有注意到苏越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 “两百年也是几百年,九百年也是几百年,几百年可以无所事事,也可以勤于修炼。” 白梨转头去看苏越:“看来,我还是蛮勤奋的。” “师父总说我是几百年的狐妖,却从来不告诉我,到底是几百年。我曾以为他瞎说,毕竟我妖力一点都不像个百年狐妖的样子。” 苏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白梨却还在喃喃自语。 “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虚长了岁数,没什么修为,竟不知,我的妖灵全都在这里呆着。如今我倒是能确定自己并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狐妖了。” 苏越挑了挑眉,这小狐狸想得可真多:“何以见得?” 白梨的话中听不出语气:“你只看这妖灵的样子,我若不是无比勤奋,那便是靠近九百岁那一边儿了。” 苏越问道:“那为何你不是九百岁?” “我若九百岁,”白梨拉长了音调,鼓了鼓腮帮子,“那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她背后的苏越一愣,随之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 白梨探寻的目光看了会儿这枚属于自己的妖灵,转头问苏越:“怎么取出来?” 苏越上前一步道:“和别的一样,怎么放进去的,就怎么取出来。” 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只正中镶嵌了水玉,小巧玲珑的圆盘来:“这是晷瓦,能暂融逆落寒冰,可曾见过?” “嗯,”白梨认得此物,这是云翳仙人的东西,“原也是我用晷瓦将蛤蟆的尸体放进去保存的。” 师父果然信得过苏越,晷瓦都能给他。 要知逆落寒冰几乎可以停止时间,若是用得好,当真是潜力无限。 如果说逆落寒冰是一个带锁的宝盒,那晷瓦便是能开这把锁的钥匙。 因为这世间,只有晷瓦可以暂时消融逆落寒冰。 一旦撤走,寒冰便会恢复原样。 这就是他们如何将任何东西放入逆落寒冰中的法子。 而如今,晷瓦就在苏越手里,足以见得云翳仙人对他的信任了。 第二十一章 归位 苏越不再多言,将圆盘置于寒冰两寸之遥,阳光透过晷瓦中心的水玉,聚焦成一个极小又刺眼的亮点,落在寒冰之上。 一瞬间,寒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着。 白梨用过晷瓦,故而也不惊奇。 这边融化寒冰需要时间,她便蹲下身来,好奇地看着困在寒冰中的,自己的妖灵。 真是自己的吗? 白梨想着有的没的,小手也不知不觉地抚上了冰面。 嘭—— 突然寒冰深处传来一阵冰层碎裂的声音。 白梨被吓了一跳,忙收回了手。 苏越也听到了,他收起了晷瓦,方才消融了一些的寒冰又凝成了原来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白梨望向苏越的眼神里又是困惑又是惊恐。 那一声碎裂像是从湖心深处传来,又闷又沉,宛如一只湖底巨兽撞上了冰川。 苏越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紧接着的一声冰块碎裂的动静。 苏越皱了皱眉,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 他将晷瓦放回腰际,正想带着白梨离开此处,突然,脚下的寒冰剧烈晃动了起来。 不好! 苏越来不及多想,上前就拉过了白梨,“快走!” 白梨脚下不稳,下意识地蹲低了身子,而余光却瞥见寒冰之中的妖灵,似是苏醒了一般,正在熠熠生辉。 “这……”一瞬间,白梨看晃了神,苏越竟然拉不动她。 “白梨!”苏越着急出声喊她,白梨依旧毫无反应,脚似生根了般长在地上。 妖灵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二人身下的寒冰晃得也越来越剧烈。 苏越咬牙,不管此刻白梨究竟是为什么突然不愿离开,都先得将她带离此处才行。 这般想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打算先将白梨扛走再说。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抱住白梨,就见一道刺目的白光,瞬间从寒冰之中迸射出来。 顿时,四周一片光明闪亮,苏越下意识地闭眼闪躲,还是被光芒刺痛了双目。 他努力睁开眼,想去看白梨如何了。 却在一片万丈刺眼的白光里见到,白梨已经悬在了半空之中。 白梨似是失去了意识,被几道游走的灵力包围,高高托起,双眼紧闭,头与四肢都毫无生气地垂着。 这是白梨的妖灵……竟然冲破了逆落寒冰?! 怎么可能?? “小白……”苏越心中一惊,咬牙跃起,悬停于白梨面前,想将她从妖灵中拉出来。 可是灵力将白梨紧紧围住,苏越连近身都做不到。 不远处的云翳仙人与灵玉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灵玉着急不已。 云翳仙人心下也是咯噔一声,白梨的妖灵竟然冲破了逆落寒冰…… 要知道在寒冰之中,时间几乎是停止的。 而妖灵本来不过是一团高度凝结的灵气,也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又如何会主动冲破寒冰? “师父!”灵玉见云翳仙人不言,更加着急起来,“小白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云翳仙人虽这般说,但言语之中却有一丝犹豫。 不会吗?他也不知道。 至少妖灵此刻并没有攻击白梨的意思,急着破冰而出,难道只是因为……感觉到了白梨的气息吗? 云翳仙人虽心中不安,但还是按兵不动,想等等再看。 灵玉紧紧拧眉望着湖心,一片耀眼之中,白梨被流转的妖灵包裹;而苏越则是在一旁紧密关注。 苏越看了一会儿,妖灵确实没有恶意,只是流转于白梨的身周,小心试探着什么。 白梨虽然双目紧闭,毫无意识,可是面上也没有一丝痛苦之色,反倒是如睡着了一般宁和安详。 渐渐地,妖灵似是想明白了一般,不再到处试探,而是有序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妖灵的光芒开始慢慢变暗,原本将白梨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如今却只像薄薄的水流,缓缓拂过她全身。 白梨的发丝被打湿,面色微红,娇嫩柔弱,宛如新生的婴儿一般。 不一会儿,白梨的指尖微微一动,湿漉漉的羽睫也缓缓颤着。 注意到了白梨的动静,苏越连忙轻声唤她:“白梨?白梨?” 白梨听到了喊声,稍有反应,紧闭的双眼终于慢慢睁开了一条缝。 苏越总算松了一口气,伸手过去,却是依旧穿不透白梨身周那层已经极薄的灵层。 “你还好吗……”苏越见她依旧神志不清,不禁有些紧张。 白梨恍恍惚惚,只觉得浑身经脉有什么滑溜的东西在穿梭着,右眼一阵阵地闪着微光。 她勉强用左眼看到苏越的轮廓,脑中依旧混乱不堪。 “苏……” 白梨勉强吐出一个字。 苏越心中咯噔,一阵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却依旧点头肯定道:“我是苏越。” 白梨似是心中困惑得解,嘴角艰难扯出一个微笑。 “苏,越……” 话音一落,几乎同时,白梨身边的灵层簌地消失。 原本悬浮在高空之中的白梨像是一张断了线的纸鸢,径直向下落去。 “小白!”苏越大惊失色,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 他着急下落,伸手一把拉住了白梨,将她拉入怀中。 就在湖面上一寸,苏越轻盈回身,只在湖面点起一丝涟漪,便纵身而起,将白梨抱回了逆落寒冰之上。 方才被妖灵震裂的寒冰,已经恢复如初。 白梨在苏越的怀中躺着,湿湿的脑袋无力地垂下,浑身柔软,没有一丝力气。 妖化人形,肉眼所见的一切都是由妖灵勾画的。 无论是衣衫也好,发丝也罢,若不是有心为之,世间普通的水是无法打湿的。 而此刻湿漉漉的白梨,显然不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缘故。 她的呼吸十分平稳绵长,是睡着了一般,而不是溺水受了伤。 苏越看着怀里的小人儿,纤白的颈侧还有脉搏般跳跃的妖灵流动,向上蜿蜒而去。 随着她右眼一闪一闪的光芒,苏越知道,白梨的妖灵已经渐渐归位了。 看起来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只是……苏越微微皱眉,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妖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正常的反应。 第二十二章 苏醒 几天后。 窗外传来阵阵鸟鸣,白梨悠悠转醒。 转了转脑袋,便看见自己床边伏着的灵玉。 “师……师兄……”白梨很是艰难地开了口。 灵玉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动静也忙起身揉了揉眼。 “你醒啦?”灵玉的声音很是轻快,“师父说你今日能醒,当真便醒了。” 白梨扯了扯嘴角,连眼睛都睁不太开的样子,也没什么力气回话。 “稍等,你先躺好别动,”灵玉替她掖了掖被角,伸出双指,点向白梨的额心,“让我看看。” 一股清凉之感,由白梨的印堂蔓延,几乎是一瞬间,白梨那些头晕脑胀竟然尽数消失了。 片刻后,灵玉收回了手,平日少见的笑容在他脸上蔓延开来:“果然不错,你的妖灵竟然当真能为你疗伤。” “什么?”白梨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开了口。 一开口这才发现,方才还浑浑噩噩,连说话力气都没有的自己,这会儿竟是声音清脆,反应敏捷了。 白梨懵然,还没等她开口问自己究竟什么情况,已经听得自己师兄轻笑了一声。 灵玉手肘撑在白梨的床侧,解释道:“这几日你昏迷不醒,师父一直在旁照顾你,却发现你恢复极快。” “原以为是你体质的关系,”说着,灵玉嘴角微扬,“可师父总觉得有疑,联想起几日前你妖灵归位时的情景,便猜测是你的妖灵在主动疗愈你。” 白梨总觉得天方夜谭,撇了撇嘴道:“哪儿会有这种事?” “不信你就起来试试,”灵玉眸中带笑,“师父算着你恢复的速度,只说若你的妖灵当真这般神奇,今日便能醒来,你看,你这不是真的醒了。” 白梨撑起身来,觉得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如今环顾四周,觉得感官都敏锐了不少。 “再加之方才你醒来,这才一会儿精神就这样好了,”灵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难道还不足以说服你?” 白梨愣了愣,问道:“方才不是你帮我解的头晕?” 灵玉笑着摇头:“自然不是,我只是看看你恢复得如何,只不过稍一通你的眉心,你的妖灵便也跟着觉醒,疗愈了你的不适。” 白梨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自己虽不过妖禁之中二十年的记忆,可当真不曾听说过谁的妖灵还有这样的本事。 而此时的泠泉居外,遥遥一棵巨大的老树之下,苏越正静静伫立着。 苏越的脚边,盘着一只呼呼大睡的橘红狐狸。 赤婴从大尾巴中探出细长的鼻子,嗅了嗅空中,随即眯着眼打了个呵欠,砸吧了下嘴,喃喃道:“啊——醒了,不去看看?” 苏越似是被打断了沉思,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狐狸。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答道:“罢了,等到她准备好了,我再见她也不迟。” 赤婴嗤了一声,依旧是懒洋洋地说着:“怕什么,迟早要知道,你和老头儿就是顾忌太多,生怕她有一点儿不好。要我说,小白哪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说完,赤婴便又把长长的嘴尖埋进了自己松软的大尾巴里。 哎,睡觉的时候,还是狐狸的样子最舒服呀。 苏越抬眸看着远方,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迟早要知道。 苏越叹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迈步向前走去。 赤婴睁眼瞥了瞥苏越的背影,闭上眼继续睡了。 云翳仙人正好回到泠泉居外,见着苏越走来,便笑眯眯冲他点头道:“白梨醒了,一道去看看吧?” 云翳仙人没有错过苏越脸上几不可察的一丝紧张,开口安慰道:“放心,要是有一丝不妥,她如今也没法好好呆着。” 苏越也知是这个道理,嘴角一弯,垂下头去。 云翳仙人神秘兮兮地凑到他面前,弯着嘴角压低声音:“怎么样,我本事大吧?要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何必担惊受怕这二十年,早点将妖灵给她就是了。” 云翳仙人摇头晃脑,很是得意的模样。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苏越都是一噎,转瞬低低笑出声来。 云翳仙人见他放松了些,拍了拍他背道:“走吧,进去看看。” 苏越点头,跟着云翳仙人朝里走去。 灵玉正和白梨聊着天呢,有说有笑间,就看见云翳仙人进来了。 “师父!”二妖唤了一声,面上笑意不减。 灵玉起身,这才见到云翳仙人后头跟着的苏越。 他笑容一僵,只怔愣了一瞬,便低头拱手道:“苏将军。” 苏越回了一礼:“灵玉公子客气。” 说完,他便转头去看白梨。 白梨也正坐在床上,好奇地打量着他。 苏越心中略带忐忑,走上前去,在白梨不远处站定:“不知白姑娘可好些了?” 语气倒是有些生疏,一听便是人间陌生男女见面时,那等避嫌的样子。 白梨点了点头,小声回道:“我无事了。” 顿时屋中便冷了场。 云翳仙人看了看屋里三个,无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坐在了白梨的床边。 “来,”云翳仙人随意敛起袖子,伸出手来,“让我看看你恢复得如何。” 白梨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将手腕伸了过去。 即便不抬头,都能感觉到苏越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不曾离开过。 云翳仙人把了会儿脉,捋了捋稀疏的小胡子,满意地缓缓点着头。 “果然不错,”云翳仙人笑道,“你师兄可与你说了,你这妖灵的奇特之处?” 白梨闻言,即刻一脸惊奇地应道:“说了说了,师兄说我的妖灵会治愈我,可是真的?” 云翳仙人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 “真有这么神奇的事?”白梨眨巴着眼睛,“我以为妖灵只是灵气凝聚,并不是什么有意识的东西。” “万物皆有灵,”苏越接过了话头,“消亡之后散灵均匀分散于宇宙之中,若愿意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将散落的灵聚集在一处,足够强大便可成妖……” “这些是个妖就知道,不需要苏将军指教。”灵玉面色依旧不是很好,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第二十三章 啥意思 苏越看了他一眼,只管自己继续说下去:“妖灵本无意识,但原本灵便来自于世间万物,亦是有无限可能。” 虽然是牵强虚无了些,到底算是个过得去的借口。 白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我见识浅薄,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妖灵罢了。” “正如苏将军所说,这世间万物纷杂,哪里是一两条规矩能概括全的。”云翳仙人笑着不露声色敷衍了一句,又拍了拍白梨的床,“若是起得来了,便起来动动,恢复得快些。” 倒不是云翳仙人对自己的徒弟苛责,实在未来之事不可预估,早些准备胜过万千。 白梨听了自己师父的话,也是点了点头,就准备起身了。 她倒是真的恢复神速,这才刚醒没多久,与师兄说了两句话,已经可以下床了。 嗯? 白梨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望了一眼灵玉,又怯怯地看了看云翳仙人。 灵玉猜到自己师妹要说什么,笑着上前来道:“师父说暂时不必了。” 云翳仙人恍然,开口解释道:“我与苏将军商量了一番,原不知你与自己妖灵能否融合顺利,如今看来更胜预期,故而你灵玉师兄体内那些妖灵便暂时不必还你,也不是什么大事。” 竟还是苏越与师父商量的结果。 暂时不必,还。 这几个字总是不轻不重地戳中灵玉的心。 呵,玉本来也是没有心的。 灵玉的低落几乎是一闪而过,继而便含笑问白梨:“如今这般可放心了?” 白梨抿嘴笑着猛点了点头。 师兄可以与从前一般一直在自己身旁,自然是最好的了。 苏越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师徒三人说话。 “小白,”云翳仙人捻了捻花白的胡子,说起了正事,“师父能教你的不过是医术,和一点保保小命的伎俩……” 云翳仙人顿了顿,双眼瞥向了苏越,干笑了两声道:“苏将军为妖狱之首,也不是空有一个名头。师父打算往后,就让你跟着苏将军好好学学,你如今妖灵出色,可不能浪费了。” 苏越微微挑眉,这个老头到底一句实话都不敢讲。 说好了一人说一半,现在这样子,是打算全让自己来了吗? 虽心里苦笑,苏越还是应声上前,微微点了点头。 “啊?”白梨没听明白,什么叫跟着苏将军好好学? 不同于白梨眼中的好奇与不解,灵玉的不服已经是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师父,苏将军说到底也就是个人,如何有本事能教小白什么,”灵玉语气不善,也未曾看苏越一眼,“若是您真要小白学点东西,也不必如此……” “灵玉公子可是觉得在下没这个本事?” 一向安静寡言的苏越,竟然打断了灵玉的话。 是了。 都不曾提苏越还救过他的命,即便不说挟恩以报,至少灵玉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更何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呢? 灵玉听到苏越的话,也是昂着下巴看向他,全然忽视了身边白梨正在轻轻拽自己的袖口。 “即便你有什么本事又如何?” 灵玉只记得逆落寒冰上苏越崭露的头角,也不过如此,人间修炼得道之人,能御风而行的比比皆是。 “妖灵本就与人不同,妖狱之首不过是凭借一把降妖锏,你能教的,也不过是些人间的把式罢了,这种东西换谁都行。” 苏越心里冷笑,到底是个二十年的玉妖,如此沉不住气。 “你若不服,苏某自当领教。”苏越又恢复了那悠扬的语气,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只是灵玉一句打就打还没出口,那儿云翳仙人已经忙忙赶过来打圆场了。 “哎灵玉!不许放肆,”云翳仙人面上挤出点怒气来,一个劲地对他挤眉弄眼,“师父请苏将军来教小白,自然是心中有数,你还信不过师父不成?” 这个徒弟怎么回事,自己跟他交代的话全都忘了吗? 灵玉咬咬牙,还想说什么,云翳仙人又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上回龙吟谷没弄好呢就赶回来,你赶紧回去把那几味缺的药材去取了,紫云菌找了几株了?我可要三十三株才够。” 灵玉一愣,什么? 当时他确实和白梨一道在龙吟谷采药,是因为云翳仙人要准备一剂很是特殊的丹药。 因方子复杂刁钻,二妖在龙吟谷可待了不少日子,依旧没有找齐需要的药材。 特别那紫云菌,仅在日出前一小段时间才冒尖儿。 早了还没长出来,晚了就已经**无用了。 也正是那时,万妖府传来消息,说妖禁里来了个人,这师兄妹二人才急急赶了回来。 只是云翳仙人本也不是个着急上进的性子,后头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倒是把这采药的事儿给耽搁了。 如今想起来,云翳仙人竟是打发灵玉一般,要他赶紧走人。 什么把几味缺的药材取了,说得可当真轻巧,跟摘果子似的。 灵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涨红了些许,什么也没说,气鼓鼓地冲门就走了。 “哎……”白梨一头雾水之余,也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 师兄怎么就甩门而去了。 可是前有师父开口,后有师兄听话,似乎……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咳……”云翳仙人清了清嗓子,“这孩子都是给我惯的,还请苏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苏越却是一改方才不退让的模样,拱手应道:“云翳仙人客气了。” “那便先这样吧,”云翳仙人笑眯眯地看着白梨,一脸自己养的猪终于够肥能宰了的样子,“小白,你便安心跟着苏将军。” 白梨顿时一阵狐毛倒竖,总感觉自己师父笑得怎么这么狡诈! 还有,什么叫跟着…… 还没等她缓过来,就见云翳仙人不经意地退了一步。 想走?! “师父,我没明白……”白梨赶紧起身拽住了想撤的云翳仙人,“您说让我跟着苏将军好好学,这是何意?” “呃……”云翳仙人正打算脚底抹油,却不曾想自己的徒儿这般牢牢拽着自己。 他向苏越抛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你倒是说两句话啊? 第二十四章 解惑 苏越别开了眼,没理云翳仙人。 算盘打得再好,这可是你徒弟点名问的你。 苏越才懒得救场。 云翳仙人眼见苏越不说话,心头一凉。 如今这屋里自己是打架本事最差的,白梨拦着自己不让走,苏越又事不关己壁上观,若是不给个交代,怕是走不了了。 哎,一个个的,鬼精! 自己不过是个看病的,怎么就牵扯上那么多屁事儿了。 “那个……小白,”云翳仙人嘴角抽了抽,勉强扯出个笑脸来,“你妖灵归位,即便妖灵再强,也需要知道怎么用。” 他边说,边瞥了一眼苏越,见他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禁咬了咬牙。 “师父想着,自己不过会些医术,从前始终教不了你什么有用的本事,”说到这里,云翳仙人也是心下微动,“故而为师觉得,你该有人带着你学才好,而苏将军功法高强,又熟知妖道,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为师也放心得过。” 说着,云翳仙人拍了拍白梨的肩道:“万妖府这边,景鹿她们自会帮你看好,我和你师兄也会帮忙。你便安心跟着苏将军,该学的,他都会教你。” 白梨愣了愣:“师父的意思,是要我离开妖禁吗?可是妖禁里面……” “你迟早都是要出妖禁的,”云翳仙人叹了一口气,“你身上的妖灵,就注定你不会是一个寻常的妖,你没有察觉吗?” 白梨整个狸都呆住了,从前连自己偷溜出妖禁都要责备自己一顿的师父,如今竟是这般轻描淡写地便说要自己离开妖禁。 这等落差,到底是强烈了些。 “妖禁之中,都是些寻求庇护的小妖,不得已才……”二十年的师徒,云翳仙人到底有些不舍,勉强地笑了笑,小声道,“你看看这妖禁里,哪有你这样修为的妖呢?” 白梨还怔在那里,看自己师父眼中却已然恢复了平和。 他的笑里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释然:“为师信得过苏将军,你也可以全然信他。” 说着,云翳仙人看了一眼苏越。 苏越站在白梨身后,微扬嘴角。 “好了,便这样吧。”云翳仙人的面上又是往日常见的慈爱笑意,“回去把万妖府处理妥,便跟着苏将军出妖禁去吧,想为师了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这话说的……怎么有种把自己女儿嫁出去了的错觉。 不过白梨没有意识到那么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震惊。 原说什么魔要回归,许有祸害人间之险。 师父劝自己尽力而为,若能拯救苍生……她虽不敢将自己想得这般强大,但一定是愿意的。 妖灵不会用也对,找个有本事的教自己也行,可怎么就成了,要自己抛下妖禁中的一切,跟苏越走了呢? 等她回过些神来,云翳仙人已经脚底抹油早早溜了。 白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眼地看向苏越。 白梨的这个眼神,当真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云翳仙人说,你需要先安排好万妖府的事儿,不如我陪你回去吧?”苏越开了口,情绪平稳,语气温和,似是方才那场师徒间的来往他都不曾见到。 白梨琢磨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好,多谢苏将军了。” 白梨心中还忐忑着,一人一妖便出了泠泉居的门。 只一眼,白梨便见到遥遥树下蜷着一只橘红的狐狸。 “要叫上赤婴一道吗?”白梨扭头问苏越。 “不必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攀上了苏越的嘴角,“我们走吧。” 白梨又悄悄看了一眼那个橘红的身影,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显然是睡得正香。 那成吧,反正自己也管不着苏越身边的妖如何。 白梨自然不知道,赤婴可是将苏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闭目小憩,不曾挪动分毫,心里却是暗暗冷笑。 嫌我多事?我还懒得跟你去呢。 似是一阵风拂过,赤婴身边那老树上的枝丫轻轻摇动。 回去这一路差不多要半天,白梨虽是小心翼翼,但还是拦不住一颗好奇的心,前前后后问了不少人间之事。 而从来都是一张冷脸的苏越,竟也是格外耐心,有问必答地与她说了许多。 如今一妖一人稍微熟识了些,能聊的东西倒是比头次见面要多得多了。 不过白梨最关心的,当属溜出妖禁找素素的那日,苏越舍命救她之事。 “苏将军,”白梨思忖了一番,还是开了口,“你我在酒楼相见那日,我与师兄回妖禁之时,幸得您出手相救,还未曾好好致谢……” 苏越不语,静静听着。 白梨悄悄打量了一眼苏越,见他面不改色,这才继续问道:“我与师兄都很是好奇,那日的妖物究竟是什么?您又是如何……” 白梨想说死里逃生来着,可又怕冒犯了他,只得面上扯出个尴尬的笑来:“……您是怎么打败她的呢?” “我不曾打败她,她跑了,”苏越微微垂头,沉思了一会儿道,“那日并非什么妖物,而是一个人。” “人?!”白梨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苏越点了点头:“只不过她已经不算是个真的人了。” “不是人了?那她是什么?” 苏越侧头看了一眼白梨,却见她充满好奇的眼睛在对上他的之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是人,可是已经修炼为魔了。” 苏越语气平淡,白梨却是讶异不已:“魔?您方才不是说,那是个人吗?” “魔的原身,大多数都是人,这个我往后再与你细说。”苏越略皱了眉,不知如何解释才妥当,“那日的魔是一个驭灵师,最擅长夺取妖灵,将失去妖灵的妖如玩偶般控制。” 白梨身为妖,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汗毛倒竖。 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一般问道:“那素素……还有那个蛤蟆!是不是都被她……” “不错,”苏越点头肯定了白梨的猜测,“她便是这些事件的始作俑者,企图挑起人妖两界的矛盾。” 第二十五章 有问必答 “如果她是想挑起人妖两界的矛盾,那她怎么会盯上我了?”白梨拧眉,“那日她说,只要我跟她走,灵玉师兄就不会有事。” 谁都看得出,这女子显然是只冲着白梨来的。 “大约是因为你的妖灵,”苏越语气依旧平淡,白梨没有察觉他努力遏制的紧张,“毕竟她是以妖灵为主修炼的魔,盯上你的妖灵也不足为怪。” “可遇上那女子之时,师兄的妖灵远在我之上,她看不出来吗?” 白梨的困惑不无道理,那个时候还没有把白梨的妖灵给她,那女子若是当真冲着妖灵而来,确实说不通。 苏越背在身后的拳微微握紧,说出的话却无一丝波澜:“许是她曾经与你有些渊源,听说过你妖灵强大,此番认出了你,却不知你妖灵并不在自己身上。” 听了这话,白梨微讶:“这……有这可能?” “嗯,你从前识得谁,只怕自己也不记得了吧。”苏越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就揭过了话头,“她知你在此,一定还会再找机会。到时候若能生擒了她,想必能问出些所以来。” 苏越这话说得可真是轻描淡写。 且不说那女子法力之强大,光是她专取妖灵这个特性,就让白梨不想靠近。 生擒……白梨只觉得浑身一个哆嗦。 “对了,”白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日我亲眼看见那女子握住了降妖锏,您最后是怎么……打跑她的?” 苏越微微挑眉,灵玉抓着她这一通跑,她竟然还有工夫回头看了? “她是人,降妖锏自然对她无用,”苏越斟酌着用词,心道一句头疼,最终还是含糊着翻过了篇去,“你师父也说了我法术高强,到时候你跟我学了,你便知道我是如何打跑的她。” “哦……”白梨喏喏地应下。 她也说不上来哪里讲不通,可既然师父与苏将军都这么说,又能有什么讲不通呢? “听云翳仙人说,万妖府是你的?”苏越不动神色地带开了话头。 “与其说是我的,不如说,是师父要我做的。”白梨抿唇,望了一眼苏越,“我既拜于他门下,自然也是跟着学医济世,但师父说我是个百年狐妖,本就修为而言不必听他的话,所以让我创建万妖府,便有个万妖府主人的身份。” 当年白梨苏醒之后,便见到个医仙说自己救了她,要她拜了师老老实实学医术。 两眼一抹黑的白梨糊里糊涂地就跟着做了。 只是云翳仙人本也闲散,这些年来,白梨的医术没什么长进,倒是越来越像万妖府的山大王了。 说到这儿,白梨不禁苦笑一声:“什么万妖府的主人,听着名头大些罢了。我平日大多还是跟着师父学医,毕竟妖禁内也没有那么多妖精天天在受伤的,要我说,万妖府更像是个客栈,而非医馆了。” 苏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可喜欢学医救妖?” “自然是喜欢的,”白梨腼腆一笑,“只是我贪玩儿,若不是我虚长着几百年的岁数,哪里能做万妖府的头头了,若论修炼刻苦,里头住的妖可都比我勤奋多了。” “你师父不管你?” “管啊,不过我好歹也是个百年狐妖,虽说那时妖灵不全在身上,但师父打不过我,”白梨嘴角一弯,面上没兜住,露出一丝得意来,“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大多数时候他就也随我去了。” “那我可打得过你。”苏越不轻不重地接了一句。 白梨脸上笑意一僵,转而讪笑了两声道:“苏将军您放心,既然师父让我跟着您学,那我自然是好好学,定不会偷懒的。” 苏越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白梨心中忐忑,不知苏越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虽是见识过了苏越的本事,可他张口就是轻飘飘的一句我可打得过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毕竟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啊。 “对了,苏将军,”白梨不动神色地打探,“先前您便说了自己是人,那您的这身法术本事,究竟是怎么练的?我听说人间的道士修仙什么的,您也是那般?” 白梨不知怎么表达,她毕竟只有二十年的记忆,在云翳仙人身边的这二十年,外头的事情也不曾知晓,无非是自己师父闲话之时才听得一二。 “是,也不全是。”苏越思忖了一番,这才答道,“妖修妖灵,取天地的散灵凝聚;而人本就有高于其它生灵的灵力,修仙之人或是钻研法术修炼,或是追求得道成仙……” 苏越说到这儿笑了笑:“我都不是,我不过是锻炼自己本身的灵力罢了,但也算是修炼的一种。” 白梨闻言瞪大了眼睛道:“那光练灵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苏越满不在乎地答道,“够掌管妖狱就行了。” 白梨一噎,她差点忘了,苏越最为人所知的身份,便是那个掌管妖狱的将军。 那个让妖闻风丧胆的苏将军,可不是只会晃晃降妖锏吓妖这么简单。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轻咳一声,掩去了一晃而过的心虚:“苏将军,您掌管妖狱……好多年了吧?” “六年,怎么了?”苏越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探寻的目光,对视一刻却见得她抿唇一缩,似还是怕他的。 当日见面,便对她胆小敏感的模样深有体会。 “你不必怕我,”苏越语气平和,“你师父也与你说了,我本就没有害妖之意;更何况往后你只怕是要与我朝夕相处,不必这么拘礼。” 什么朝夕相处? 白梨总觉得这个表达有什么不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听见苏越补充了一句。 “其实你也不必以敬语称呼我,只是你师父托我教你法术,我说到底也不是你的师父。” 白梨抿了抿唇,偷偷看了一眼苏越:“苏将军……” 问完眼下最好奇的,就只剩一件事儿了,白梨想要个答案。 “我师父说,二十年前……是你救的我?” 第二十六章 要走了 苏越一愣,片刻便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 白梨见他不接话,有些着急:“那……那是怎么回事儿啊?二十年前,你应该也只是个小孩儿吧?” 苏越抬头,蓦地望向白梨的眼睛:“是,那时我才七岁,见着你浑身是血倒在林子里,又见你周身灵气发散,显然是一只受了伤的妖。” 白梨目不转定盯着苏越,生怕错过一个字:“那时,我是狐狸?” 苏越点了点头:“那时四处都是受伤的妖,我听说有个医仙在收治无辜受牵连的妖,便将你送去了,那医仙便是云翳仙人。” 就,这么简单吗…… 白梨心头晃过一丝失落。 虽说她也明白,若是真的有什么线索可追究的,想必自己的师父与苏将军也早就明了来龙去脉了吧。 苏越瞥了一眼暗自出神的白梨,见她面上并无疑虑,便岔开话头,接着说些别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梨只听苏越说了句:“到了。” “嗯?”白梨抬头,果然万妖府已经在不远处。 玉兰已经拉着景鹿飞了过来。 白梨扬唇一笑,也赶忙迎了上去,三妖手牵着手落地。 “可回来了,”玉兰笑得温婉,拉着白梨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听铃鸽传信,说你昏迷不醒好几日,我们都很是担心。” 白梨嘻嘻一笑,摆手道:“哎呀没事儿,我现在好得很。你看——” 说着,她便原地转了个圈儿,翻飞的细碎灵气散开,似晶莹的雪花一般。 玉兰掩唇笑她:“知道你现在妖灵厉害,也没有这么浪费的。” “玉兰姑娘说的是,”苏越也走了过来,“妖灵本身有极大的能量,用得好才不算浪费。” “苏将军。”玉兰盈盈一拜,落落大方。 苏越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白梨好奇地看了看他们俩:“你们不会也认识吧?” 玉兰抿唇一笑,开口解释道:“我先前总溜出去,遥遥见过几次苏将军,倒不算真的认识。” 白梨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到底背着我溜出去多少次?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她正想说要是苏越把你抓走了我可不去救你,蓦地又想到苏越还在边上,随即又想到如今苏越是自己人…… “咳,”念头转了几转的白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即便苏将军不曾为难你,你也不该这样随意出妖禁。” 苏越闻言,坦然一笑:“玉兰姑娘但凡出手,必是十恶不赦,该死之人,如若不然,如今也不会好好在这里了。” 白梨觉得苏越的话里有话。 玉兰倒是很大方地行了一礼:“苏将军过奖了,我只是顾及自己修为,也不愿滥杀无辜罢了。” 苏越眸中笑意深不可测:“即便顾及修为,也要小心些,杀人取灵若不妥当,对你的反噬亦是很大。” “多谢苏将军。”玉兰又施施然行了一礼,面上坦然,没有一丝心虚。 苏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便转过头对白梨道:“你且先去吧,我在此等你。” 说罢,苏越冲着万妖府使了个眼色。 白梨朝着苏越的目光看去,万妖府里有些好奇的小眼珠子正看着这边,却是躲得十万八千里。 哎,这群小东西,胆子可真够小的。 也不能全怪他们,要怪就怪苏越的名头从来都是那么唬妖。 虽然从前如自己师父所说,苏越与师父一道协作,救过不少妖,但苏越从未真正在被救的妖面前露面。 故而妖之死敌的名声,苏越一直是结结实实背着的。 这会儿即便听了些风言风语,也有不少妖亲眼见了书生出去时,云翳仙人与苏将军如何熟稔。 可正如云翳仙人对白梨说的那样,在不解释清楚一五一十的情况下,想要改变大家心底里头的怕,还是很难的。 白梨心领神会,便朝苏越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拉着玉兰景鹿便走了。 “苏将军这是何意?”景鹿低声问白梨,“他为何还等你?我原以为他只是送你回来。” 玉兰笑着抢过话头:“想来苏将军还有要事与小白商量呢。” 白梨勉强弯了弯嘴角,这会儿也没有与她们玩笑的心,便实话实说道:“师父让我往后跟着苏将军,我此次回来,便是安顿好万妖府,然后就要离开妖禁一段时间,去学学本事。” “什么?!”景鹿一惊,“你要离开妖禁?跟着……苏将军学本事?是什么意思?” 玉兰也是挑了挑眉,等着白梨的回答。 白梨自然是记得云翳仙人与她叮嘱过,事关重大,在一切还未有把握之前,便不要人尽皆知了。 故而这回众妖也只是知道白梨竟是有不少妖灵保存在逆落寒冰中,如今尽数归还给她了,却不曾知道这背后真正的起因与契机究竟是什么。 这会儿,白梨也不打算直说。 “哎呀,也不是就完全不回来了,这不还是在京川里嘛。”白梨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师父把妖灵还我了,他说这么多妖灵突然入体总有诸多问题。你们也知道我师父他除了医术,啥都不懂。他说苏将军最懂这些,故而拜托了他来教我。” “原来是这样,”景鹿喏喏地点了点头,面露忧色道,“既然还在京川里,那你可要常常回来看我们啊。” “那自然是会!”白梨连忙应道。 “咦?”这时玉兰突然困惑出声,“对了小白,你师兄呢?” “哦,灵玉师兄回龙吟谷了,师父说上回的药材还没找齐,让他去弄了。” 三妖说着些有的没的,便进了万妖府去。 苏越看着白梨的身影不见,便转身背手远眺。 离上一次在这里看到这么好的夕阳,已经不知是何时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越便听见身后白梨蹦蹦跳跳回来了。 他转过身去,只见白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收拾好了?” 白梨咧嘴一笑,点头道:“好了!” 苏越见状,面上一僵,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跟你说了别笑。” 第二十七章 这回是真的 白梨被苏越话一噎,只觉得一阵尴尬,这话苏越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说过。 “往后出了妖禁,更不知遇到的是人是妖,”苏越解释的语气虽然缓和,面上却依旧不悦,“若是遇上行家,一看你的笑有异处,那就麻烦了。你这个习惯必须改掉。” 自己确实是习惯了。 她因为天生笑以魅人,说话之时,几乎是习惯性地会冲人笑。 这样一来,想办什么事儿就能方便很多。 她倒是没存心想怎么着苏越。 想来苏越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穿了她的笑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故而才这么说的吧。 怎么就给忘了呢…… 等白梨想明白,苏越已经转身走了。 白梨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小脑袋,赶忙追了上去。 赤婴已经在妖禁边上等着了,一行三人出了妖禁后,赤婴倒是掩藏了妖气,成了一个黑发红衣的少年郎,将金梦绕交还给了苏越。 白梨好奇地打量了他两眼。 狐妖的妖性使然,大多深藏不漏。 所以自己在妖禁里那么多年,几乎没见过狐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梨紧张得很,这会儿好奇心可就大胆地膨胀了。 毕竟也算是自己同族的妖,白梨却一点儿都不了解赤婴。 逮着机会,白梨便想一探究竟。 “你是赤狐?”白梨凑过去小心翼翼问他,“你多大了?” 赤婴一愣,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你觉得我多大了?” 白梨当真细细思索了一番,犹豫道:“我总觉得你修为应该不在我之下,大约也是几百年的狐妖了吧?” 听到这儿,苏越回头瞪了赤婴一眼。 “干什么?”赤婴脸上的笑意更深,作无辜状摊了摊手,“是她要问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果然有情况!白梨更是好奇了。 可她还想问什么,却听苏越压低声音冷冷斥道:“已经不在妖禁里了,你们两个收敛一点。” 白梨一句话没问出口,生生噎了回去。 苏越身上总是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仪,一点儿玩笑都开不得的样子。 白梨顿时乖了下来,闭嘴不语跟着苏越走去。 一人二妖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巷口,苏越和赤婴拐了进去。 白梨见转未曾多想,也跟了进去。 谁知才迈进巷口,原能一眼望到底的巷子竟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扇不大的门。 这是……幻术? 赤婴跑了两步,上去敲了敲门。 还没等到苏越和白梨走到门前,门已经被打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赤婴。”那男子冲赤婴一笑,随即也看到了苏越与白梨,不由地愣了愣,“见过苏将军……不知这位是?” “我叫白梨!”白梨忙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快步上前,甜甜一笑道,“云白的白,雪梨的梨。” 那男子被白梨的笑晃了神,只不过片刻便拱手道:“在下邵青,见过白姑娘。” 白梨反应过来,十分惊奇:“原来你才是邵青!” 居然不是赤婴瞎编的,真有这么个人存在? 邵青一愣,随即笑道:“白姑娘听说过在下?” 话音刚落,二人就听见后头苏越咳了一声。 邵青倒是很识趣,立刻不再多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侧身让开,迎几人进去了。 “这处宅子是我购置的,为了掩人耳目便记在邵青名下,”苏越边走边与白梨道,“屋子有好几间,你暂且先住下吧。” 白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方才那个巷子的景象是幻术,与妖禁外的幻术本源几乎一般无二。 不知入口,不知术语,便连从哪儿进去都不知道。 可既然都布了幻术,还用得着掩什么人耳目? 哪怕过了幻术,看到的这处宅子依旧不显眼,方才赤婴敲的是大门,可若不仔细留神,只怕以为那是哪户人家的边门罢了。 倒是等打开了门,里头才是别有洞天。 一进门,迎面看到的是一处巨大影壁,正中雕着简单的双龙戏珠,四角则是四只福蝠。 檐角上各有两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角枭,正眯着眼睛盯着大门。 院中四处布了大缸,飘着几片莲叶,却不曾见花。 剩余便是几座盆栽,不规则地摆放装点。 院落屋墙皆是灰瓦红柱,只一眼望去便知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苏将军,”邵青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白姑娘毕竟是女子,而邵宅如今住的都是男子。平时照顾不便,可需要去买两个丫头来伺候着?” “哎不用不用!”还没等苏越回话,白梨已经急忙摆手推托了,“我从前也都是……我我我没这么娇气,自己能照顾自己。” 从前在万妖府里,什么男妖精女妖精公妖精母妖精,大家一道住着,何曾在意过这些? 还伺候,还什么丫头,又不是人间的千金大小姐,哪里用得着这些了。 虽然赤婴是妖,与眼前这个邵青也认识,但白梨可没忘了方才被苏越那阵凶的,这会儿也不敢敞开了明说自己在万妖府如何如何。 所以白梨只能急急忙忙婉拒了邵青,末了还偷偷瞥了一眼苏越,生怕自己又说错话。 苏越沉吟了片刻道:“白梨觉得无事,便由她去吧。” “是。”邵青行了一礼,“东间空着,不如白姑娘住那边吧。” “你安排就是,”苏越点了点头,“我今日还有些事,晚点再过来。” “苏将军慢走。”邵青拱手,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苏越看了眼白梨,见她依旧有些拘谨,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等大门合上,白梨这才松了一口气。 邵青走上前来,一脸和气的笑:“不知白姑娘行李在哪儿?” “她没行李。”白梨没有回过神,赤婴已经嗤笑了一声替她答了,“五百年的狐妖,要什么行李。” 邵青点了点头,面上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那白姑娘随我来吧。” 说着,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白梨跟他走。 五百年的狐妖?赤婴如何知道自己的岁数? 第二十八章 邵宅 白梨一愣,再去看赤婴,早已经化作一阵红雾蹿走了。 “白姑娘?”邵青见她愣神,又唤了一声。 白梨回过神来,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忙跟上了。 “邵先生,”白梨一边跟着邵青,一边随意问道,“方才你说这里住的都是男子,可不知住了多少人?” 记得曾经赤婴说起邵青,也用的是先生。 “白姑娘唤我邵青便好,不必这般客气,”邵青回头,眸中带笑,意味深长道,“白姑娘若问住的人,那可只有我一个。” 白梨一愣,听出了言下之意,莞尔一笑道:“既然不让我客气,你也别叫我什么白姑娘,唤我白梨就是了。” “好。”邵青答应得倒是爽快。 白梨抿了抿唇,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又问道:“那除了你以外,住的可都是妖吗?” 邵青微微侧头,思忖了片刻,不答反问:“不知如何,才算得上白姑娘心中的妖?” 这倒是难倒了白梨,自己为妖这么久,倒是不知如何为妖。 见白梨沉思不语,邵青自己接过了话头:“妖除了赤婴,还有四只夜蝠,一只角枭,他们昼伏夜出,白日里都化作雕塑,掩人耳目。” 白梨闻言,满眼讶异:“雕塑?可是方才影壁上的那些?” “你注意到了?”邵青回头,脸上也有一丝惊喜的笑意。 白梨嘿嘿笑了笑,又好奇问道:“福蝠倒是雕了四只,可角枭却是有两个。但你刚才说只有一个角枭?” “是,”邵青微微点头,面上拂过一阵无奈的笑意,“古涣总是这般疑神疑鬼,想着一对角枭更不容易被人猜疑,旁人也有一半的几率猜错他的真身在哪一只里。” “也是个办法。” 邵青继续道:“不过苏将军在宅子外头布了幻术,若不是有人带着,也找不上这里,古涣实在不必这样麻烦。” “是苏将军布的?”白梨眉梢微挑,“苏将军会的还挺多。” “苏将军是个好人,”邵青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感慨,“其实若邵宅里的妖足不出户,自然不会引来猜疑,他也只是不想有意外罢了。” 白梨也跟着笑了笑,又问道:“苏将军不是掌管妖狱的吗?怎么在京川里还……” 她想说养了这么多妖呢,可是又觉得这般措辞不妥。 “时下不慈,大家也都是求得一片自在安逸罢了。”邵青依旧是彬彬有礼,却没有直接回答白梨的问题,语气也有一丝疏离。 白梨眨了眨眼,知道自己问多了。 而那一头,邵青也已经领着她到了她的屋子。 “你便住这儿吧……”邵青推开了门,里头一阵清香扑面,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些小东西还算懂事。” 听到邵青的喃喃,白梨好奇问道:“你说的小东西是谁?” 邵青笑而不答,说起了旁的:“你好好休息,晚上邵宅才热闹,到时该见的都会见到的。” 白梨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勉强,点头道:“多谢了,只怕还要叨扰些日子。” “客气,”邵青连连摆手,“本就是苏将军的宅子,他说了算,至少对我算不上什么叨扰。” 是哦。 白梨把这事儿忘了。 等邵青出了屋子,白梨便好奇地打量起来。 这间屋子装饰简单,一切都是规规矩矩。 要说是男子的房间,倒是有个妆台;要说是女子的房间,却是从里到外一丝女儿家的花样都不曾见到。 白梨坐在妆台一面普普通通的雕花铜镜之前,托腮看着镜中之人。 自己不见妖气之时,当真还算乖巧。 这般想着,白梨便冲镜子一笑,却见那镜子边缘竟出现了一晃而过的光芒。 白梨一惊,起身倒退,险些踢翻了脚下的小凳。 不知这镜子是什么宝物,白梨抚了抚心口,赶紧找了个锦缎将它盖上了。 若真是什么有灵的物件,她可不想天天被它盯着。 经过这么一出,白梨倒是咽了咽唾沫,小心了几分。 虽说邵青是人,苏越也是人,可是这宅子里处处透露着妖气,又有着许多白梨不曾见过的东西。 方才邵青问她的那句,不知她如何定义妖。 那么言下之意是,邵宅里除了人和妖,还有别的东西吗。 白梨抿了抿唇,不敢再东摸西看了。 反正外头天还亮着,不如睡一觉。 她这一觉睡下去,夜幕很快便降临了。 月上树梢之时,在屋中昏昏沉睡的白梨听到门外剥啄的动静。 在床上团成一团的白梨轻轻呜了一声,打了个呵欠,有气无力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 白梨抬了抬眼,看见来人是邵青。 邵青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人,仔细一瞧,才发现白梨在床角缩成了毛绒绒的一小团。 “咳,”邵青清了清嗓子,总觉得自己唐突了,“你还没起呢?” 尽管是只狐狸,但他先前见过的,到底是少女模样的白梨。 白梨站起身来,两只前爪用力一撑,尖尖的狐嘴张得老大,咧出一嘴锋利的牙,眯着眼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随即便一跃下床,落地之时,已是摇身一变,成了白日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了。 “我们狐狸本就白天睡觉,”白梨弯着嘴角对邵青道,“这会儿正好是出门的时候。” 邵青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边说边转身往外走去:“我一直好奇你们这些妖啊,明明原形没穿衣服,怎么变了人就有衣服了呢。” 白梨一愣,正想解释,邵青却是完全没有想听答案的样子。 她跟着邵青往外走去。 “苏将军已经回来了,他晚膳用得差不多,便让我来叫你起床。” 邵青边走边说。 白梨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我住的屋子里,妆台上的那面镜子……” 邵青听到这儿,却是顿住了脚步,一脸紧张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怎……怎么了?”白梨被吓了一跳。 “镜子怎么了?”邵青上上下下打量了白梨一番,又问道,“你没事吧?” 第二十九章 皆有灵 白梨被他的反常举止勾起了好奇心:“那镜子……有什么古怪吗?” 邵青见她多半是没什么事儿,这才轻笑了一声解释道:“那镜子是一件灵器。” “灵器?” 邵青点点头,解释道:“妖的修炼方式与别的不同,会得到一枚高度凝聚的妖灵。妖灵过强之时,本体无法控制,或者说,无法尽其最大价值。这时候便可借助灵器。” 见白梨一脸懵然的表情,邵青猜她定是没有听懂。 他思索了一番,打了个比方:“如果你有一把剑,你自然不会直接去握着刀刃,而是会握住剑柄,对不对?” “若刀刃是妖灵,那剑柄便是灵器。灵器可以使妖灵发挥最大作用,又保证妖灵不会反伤到妖。” “哦——”白梨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挠了挠头,“可刚才那镜子,我不过照了照,它便闪了道光,这又是为何?” 邵青闻言皱起眉,也是一副没有想明白的样子:“那镜子名叫回千镜,本身的技能,是可以将外来的攻击,以相同的能量但不同的形式反击回去。” 邵青百思不得其解,看了看白梨:“你说它,只闪了道光?” 白梨点头如捣蒜:“就一道光,眨眼就没了。” 邵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只照了照镜子,没有攻击它?” “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攻击一面镜子啊……”白梨也是一脸苦笑。 “也是,”邵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了,“只有一道光,看来也不是什么大的攻击。” 邵青自言自语着,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等二人到了院里,苏越已经坐在院中的石几边上等着了。 “苏将军。”邵青与白梨都上前打了招呼。 “聊什么呢?”苏越平静地问邵青。 邵青一怔,继而笑开:“哦,没什么大事,白梨说回千镜对她闪了道光,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苏越闻言一愣:“回千镜?” “嗯,是亦司儿的灵器,”邵青点了点头,“原本一直放在白梨现在住的那屋里。” 苏越稍稍思索了一瞬,顿时沉下脸来。 白梨只觉得身周突然降了温,一阵寒意攀上脊背。 “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苏越没好气地冲白梨问了一句,随即便转开了头,起身往院中走去。 邵青自然也是意识到了气氛不太对头,悄悄问白梨:“什么意思?” 白梨也是懵在那儿,她哪儿知道什么意思啊? 不过细细想想,这个黑脸看自己不爽无非就是自己…… 等等! 不会是…… ……因为自己冲它笑了吧? 白梨只觉得满脑子震惊,这什么镜子啊?这么锱铢必较! 不就是笑了笑罢了,虽然她的笑有些魅人的本事,但方才那一笑,明显没有恶意啊。 再说了,哪个姑娘照镜子不会笑啊? 这就还得反射一阵光?晃一下眼也舒服是吧! 苏越转回头,正好见着白梨翻了个白眼。 天知道白梨心中已经翻了多少个白眼了。 “过来。” 白梨见苏越叫她,也不敢违抗,收起了思路和白眼,赶紧凑了过去。 邵青见状也不过笑而不语,坐在石几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 “云翳仙人将你托付于我,便是让我教导你如何驾驭自己的妖灵,今日起,你便用心,好好学习……” 今夜满月,苏越背手而立,银白的月光撒在他眉宇之间。 白梨昂头看去,见到是一双坚毅的眼睛,和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第一次见面太过紧张,没怎么见过人的白梨见到苏越,虽觉好相貌,但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待会儿该如何替妖说好话。 后来知道了苏越的身份,白梨更是紧张不已,那有什么功夫去细细琢磨这人长相如何。 而如今,苏越站在自己面前,白梨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倒还是……很好看的嘛,嗯,如果笑起来应该更好看吧…… 苏越的开场白,白梨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嘴角就不自觉地跟着微微扬了起来。 你! 苏越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了白梨的下巴。 这一下倒是不轻不重,那纤长的拇指与食指,正好摁住她将欲扬起的嘴角。 哦——不能笑,想起来了。 白梨赶忙绷住脸,面上写满我知道错了。 苏越松开手,目光如刀。 白梨僵着脸低下头去。 这人,也太,偏执了吧。 只是个笑罢了,即便是怕自己在外泄露了妖的身份,这儿都是自己人,有必要这么严格吗? 心里虽然嘀咕着,嘴上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白梨乖巧地站在那儿,等着苏越开口。 苏越似是压了一会儿的火气,这才冷冷地继续说了下去。 “方才说到世间活物除了草木禽兽,最常见的四大种族,便是人、妖、鬼、魔……” 天地万物皆有灵。 无论是日月山河,草木花果,还是飞禽走兽,蛇虫鼠蚁,都有或多或少的灵,均匀分布在体内,并带有当下肉身的记忆。 肉身毁灭或者消失,灵就会从肉身中散发出来,散灵中的记忆会因为灵越来越分散而慢慢消失。 没有记忆的散灵则存在于天地之间,直至被别的生灵通过各种方式吸收。 灵在天地之中的存在是一个循环。 万物生长都在无意识地吸收这天地之间的灵,只是数量不多。 而万物消亡,肉身中的灵也会逸出而重新消散在天地之间。 生老病死,无限循环,可灵却是生生不灭,永远存在着。 例如羊吃草,便得到草的灵,草的灵虽极少,却能助羊活下去;羊死去,肉身腐烂成肥料,一生积攒的灵亦散布天地万物之中,草植吸收天地间的散灵,便也从肥沃的土地中长出。 如此这般,生生不息。 对活物而言,记忆会与它的灵相交缠绕,等油尽灯枯之时,灵便散到世间各处,与灵相交的记忆,也会慢慢淡去。 人与其它的种族不同,人除了记忆,还有浓重的情绪,人的灵也因为有了七情六欲,而变得更加复杂强大。 第三十章 人鬼妖魔 当人死后,若有极强的执念,原本分散在人体内的灵,便会占领没有散去的魂魄,成为鬼。 鬼十分脆弱,没有真身保护,无时无刻都在消散。 如果鬼想要长久地留在世间,便要比寻常种族消耗更多的时间修炼,不进则退。 因此,这世间的鬼并不多。 妖就不同了。 吸收天地之间的散灵,修炼凝聚为己用,终得一颗高度凝聚的妖灵。 任何的活物,甚至是死物,只要有一息慧根,便能修炼成妖。 因为散落世间的灵,大多已经飘荡多年,没有什么记忆或是情绪相缠了,故而用此法慢慢修炼成妖的,并不会对妖本身有什么影响。 所以不同于数量稀少的鬼,这世间的妖确实是很多的,仅次于人而已。 妖与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妖灵并非完全分散在妖的体内,而是会凝聚成一颗妖灵。 故而即便妖的真身受到什么伤害,也不会影响妖本身的灵力。 除了妖以外,还有一种吸收外来灵气以做修炼的种族,称之为魔。 魔与妖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灵的来源。 于妖而言,它们凝炼妖灵,用的是散落世间的灵。 而魔,则是杀人取灵。 人本就是极具灵性的存在,而与别的活物相比,人的灵是这世间最好的,有着不可估计的力量。 人若一死,分散在体内的灵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散,所以要确保能获得最大程度的人灵,在夺灵之时,人必须还是活着的。 人若活着,便知自己死于谁手,便知自己会有何等的痛苦与恐惧。 这些一生尽头的情绪,也会在性命的最后一刻,牢牢依附在被魔夺去的灵上。 故而虽然获得的人灵十分强大,得到的速度也很快,但因为刚死的人,灵中除了本身的记忆和已经存在的七情六欲,也包含了许多临死前的恐惧与怨气,所以会对吸收了自己的本体造成很大的伤害。 魔要将这些灵用于自己修炼,相应的情绪也需要魔来承受。 这种修炼的法子尽管修为上升得快,却也会严重伤到修炼者本身。 魔通常都是人,因为这种伤害是精神层面上的,除了人以外的万物无法理解消化,所以一般只有人能成为魔;也只有人,才会有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一旦深陷其中,魔就是魔,再也不能成为人了。 同样是吸灵修炼,妖却很少会成为魔。 一般的妖都会在成魔之前,或者之后不久就因为受不了魔灵的反噬而亡。 也因为大多妖最初的本体都有一定的悟性,知道盈满自溢的道理,极少会用这种快速但有害的法子修炼。 魔也不多,毕竟一般人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内心,能忍受人灵反噬的煎熬,大多数承受不住魔灵中挣扎冲窜的怨气,或是自爆或是自尽而亡了。 所以魔在世间的存在很少,并且基本上都很强大。 …… 白梨听得入神,两眼直勾勾盯着苏越。 从前自己师父可没说过这些,白梨成日在妖禁里住着,采药炼丹,治病救妖,闹翻了天也就那么一亩三分地。 外面的世界固然纷杂,但她毕竟也是没怎么接触过。 如今的世道,妖本就已经过得战战兢兢了,既然妖禁里安宁,白梨从未想到要出去闯闯。 “二十年前,便有这样一个魔……”苏越见白梨懵然的脸,冲她摆了摆手,“你还在听吗?” “嗯!”白梨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师父与我说了,那魔吃凡人之心,取肉胎之灵,用以自己魔修,后来……” “后来他销声匿迹了。”苏越接上白梨的话说道。 “等等!”白梨似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说过那日我与灵玉师兄遇到的也是一个魔,那她怎么是以妖灵修炼的呢?” 苏越一愣,这小丫头还挺记事儿:“她只是擅长取妖灵以控制妖,虽也偶尔用夺来的妖灵修炼,主要依靠的依旧还是杀人取灵。” “那她取妖灵是做什么?” “驭灵师吸取妖灵主要还是为了能更好地控制妖,让妖替他们冲锋陷阵,自己可以安全地躲在身后。” 苏越看了看白梨,思忖了片刻还是道:“不过遇到合适的妖灵,驭灵师亦可想法子将高度凝聚的妖灵松弛下来,以做自己修炼之用,只不过这个过程过于复杂,且妖灵终究比不上人的灵好用又便捷。” 白梨扯了扯嘴角,表情很是复杂:“可到底杀人还是要承受怨气冲撞之苦,搞不好还会性命不保,不是吗?” 苏越点了点头。 白梨心下一哆嗦:“成魔的风险这般大,倒是挡不住他们一个两个地上赶着去。” “可不止风险大,”苏越冷笑了一声,“我记得你说看到了那驭灵师捉住我的降妖锏,是否看见她的手了?” 白梨咦了一声,细一琢磨,便想了起来:“对了!她的手焦黑枯瘦,像是……被烧焦的树枝似的。” 苏越继续解释道:“人一旦开始修炼成魔,肉身便渐渐难以维持魔灵带来的反噬。几乎所有的魔,都无法保证肉身的完好。” 听得苏越的解释,白梨的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嫌恶来。 即便她只是只狐狸,可也知道要好看的。 那样焦黑如木炭的胳膊,想想都觉得恶心,怎么会有女子愿意如此呢? “不过她的脸倒是……”白梨喃喃着,那日虽然害怕,却不曾忘记那女子的容颜倒是不差。 苏越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拼尽全部魔灵,也不过能保住一张脸罢了。” 白梨似是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语气甚是无奈:“这等风险,这等代价,我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人会选择这条路。” “欲壑难填,一旦有了力量,只会想要更多的力量,”苏越的眼神中有一丝复杂,“不过那日遇到的魔也不简单。魔灵的颜色越深,代表法力越强,而她的魔灵已是挺深的紫色,能到这一层的魔并不多了。” 苏越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影闪过,抚起了苏越的衣角,稳稳落在院中的屋檐边上。 第三十一章 号鬼师 “哟,”一阵粗粝的嗓音响起,“哪儿来的小姑娘,这么俊俏?” 白梨早在黑影闪过的时候,便已被吸引了注意力。 身后传来邵青清朗的笑声:“古涣,你今儿可起晚了。” 屋檐上的角枭斜了一眼邵青,一扬灰翅,稳稳落地,倏地变成了一个体型福相的中年男子。 白梨依旧好好站着,歪了歪脑袋,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 双眼窄细,长眉入鬓,尖鼻小嘴,头发灰花,古涣化了人形,也依旧长了副角枭的模样。 “邵宅里的妖是不是有点多了?”古涣阴阳怪气地清了清嗓子,看向邵青,“怎么,你手里的小鬼要找点玩伴?叶信家那三个小子不行了吗?” “谁他娘的说我儿子不行!” 一个尖锐却沙哑的声音凌空传来,下一刻疾风便扫过古涣的脸庞。 古涣抬手去挡,愣是勾破了他的袖口。 “嘿!你还真敢伸爪子!”话音一落,古涣又化成了角枭,一跃而起,在空中与那只蝙蝠缠斗起来。 白梨双眼一瞪,听着嗓音,两位可都是上了年纪了,怎么还这般说打就打的孩子气呢。 还没等她嘴角抽完,就看见有三个黑黑瘦瘦的小豆丁蹑手蹑脚走到了邵青边上。 这大概就是蝠妖叶信的三个儿子了吧? 邵青面上笑得慈爱,将三只拢到身旁,小声地说着什么。 苏越的脸色越来越黑,冷冷地看了一眼邵青。 邵青似是才想起来一般,倏然一笑,轻轻翻转左袖,只见几道银色的光束从他袖管之中齐齐迸出,直冲天空而去。 夜空之中,是缠斗正酣的古涣和叶信。 而那几道银光,形速远远超过二妖,如银针般在二妖之间游走。 没多久,只见二妖身下动作皆是一顿,随即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白梨这才伸着脖子去打量这俩。 二妖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一边朝着彼此吹胡子瞪眼,却丝毫不见动弹。 仔细一眼,他们身上竟是都被极细的银丝捆住了。 这时,四个纸片儿般薄而透明的银色小人,大摇大摆地从二妖身后走了出来,每个都不过掌心那么大。 它们走到邵青面前一顿,昂着脑袋,似是在等什么。 邵青伸手,在它们四个的脑门上轻轻一点,金光一闪而过,四个小人儿便一个接一个钻回邵青袖管里了。 白梨看得目瞪口呆。 “邵青!赶紧给老子解开!”叶信已经急吼吼地出声了。 邵青不语,只低着头捋着袖子。 苏越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两只老妖:“长记性没有?” “哎哎哎,知道了知道了。”叶信一见到苏越,也是松下了戾气,含糊地敷衍了几句。 古涣没有开口,只一味瞪着叶信,满脸的不高兴。 苏越转身,冲邵青点了点头。 二人身上的银丝顿时消散不见。 一枭一蝠拍了拍翅,皆是化作了人形。 叶信倒是体型修长,也是黑黑瘦瘦,他那三个儿子与他便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白梨左看看右看看,这会儿才小声去问苏越:“方才邵青袖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苏越还没回答,身后就传来了赤婴懒洋洋的声音:“是他养的小鬼。” 白梨转头,就见赤婴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本来想着今天苏越有的忙了,我能睡个懒觉,没想到这俩老东西打个架动静也真是够大的。” 赤婴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走到了院中,挑了根柱子靠着看热闹。 小鬼? 苏越接上赤婴的话,对白梨解释道:“邵青是一个号鬼师。” “号鬼师?”白梨惊奇地看向苏越,“那是什么?” “字面意思,可以对鬼发号施令的人。” 白梨琢磨了一会儿,拧眉问道:“方才你不是说,人死后若有极大的执念,才能化为鬼,执念强大如斯,又怎么会甘愿听别人的话呢?” 苏越略感欣慰,这家伙总算不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方才也说了,鬼没有真身,修炼而言不进则退,很容易消散。而号鬼师天生有保护散鬼的能力,所以灵力不强的鬼,也会寻找号鬼师以做庇护。” 白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号鬼师照顾鬼,鬼也成了号鬼师的手下,是这个意思吗?” “不只是如此,”邵青站起身,向苏越白梨走来,冲二人一笑,“苏将军不必替我遮掩什么。” “我并非寻常的号鬼师,只等执念强大的鬼找上门来。”说着,邵青抖了抖袖子,一个白色的透明小人便跃身而出,稳稳站在了邵青的手心,“白梨你看,这像什么?” 白梨眨巴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小人。 这个小人只有邵青的掌心大,薄如蝉翼,透明发亮,圆滚滚的脑袋上没有毛发,没有五官,浑身也不着寸缕,若是不会动,只怕会以为是个剪影。 “像个……”白梨咬了咬下唇,试探道,“小孩儿?” “不错,”邵青坦然地点了点头,“我炼的鬼,都来自于胎死腹中的婴孩。” 胎死……腹中…… 白梨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连着背脊上的狐毛都竖起来了。 “胎,胎儿怎么会有执念?”白梨怯怯地问他。 邵青一翻手背,那纸片儿般的小人又钻回邵青的袖子里去了:“你方才说,鬼是号鬼师的手下,并不准确。 鬼有执念,便有自己想要完成的心愿,号鬼师帮助鬼不消散,鬼助号鬼师行凡人不能之事。 与号鬼师而言,更像是互惠互利的伙伴;而像我这样,炼毫无执念的鬼,那鬼便是号鬼师的奴隶,完全由号鬼师说了算。”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梨总觉得邵青说这些话时,有种将自己狠狠贬低的意思。 “等等,我有点糊涂了……”白梨疑惑地挠了挠头。 “不是说有执念,才能变成鬼;怎么毫无执念,也能变成鬼吗?” “如果在胎儿刚死之时,号鬼师只身在旁,就可以与死胎还未消散的意念签订契约,即便是毫无执念的死胎,也可以成为鬼。” 第三十二章 不会用啊 邵青语气平静,面无表情,与他最初和白梨见面时的温文尔雅完全不同:“你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白梨抿了抿唇,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没有执念,无心愿需要完成,那为何要化成鬼,供号鬼师驱遣呢?” 邵青袖下的拳紧了紧,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平静道:“没有为什么,只是号鬼师可以让小鬼为自己做任何事。” “仅仅是为了号鬼师的利益?” “仅仅是为了号鬼师的利益。” 白梨偷偷瞥了一眼苏越,见他垂着双眸,不言不语。 “原来是这样……”白梨吐了吐舌头,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越这时却开了口:“问完了吗?” 白梨喏喏地点头:“问完了。” 邵青闻言转身,脚步稍稍踉跄一分,走回石几旁坐下了。 “邵先生无事吧……” 白梨听到叶信的三个儿子小声跟邵青嘀咕什么,又见邵青笑着与他们摇了摇头。 “行了,”苏越唤回了白梨的思绪,“我们早些开始吧。” 白梨转过身来。 “先看看你的妖灵如今与你契合得如何,”说着,苏越双臂轻转,指尖扭过一道荧荧闪烁的火苗,“尽你之力,将这株沉火熄灭。” 沉火? 没等白梨开口问他什么是沉火,苏越已经将那火苗往空中一送。 沉火如有意识般,悠然打了个转。 白梨见状,伸手就要去抓。 沉火依旧不急不缓,无论白梨出手快慢,离被抓住却总差那么一点儿,似是逗弄着白梨玩儿一般。 “极少量的灵便能点燃一天一夜的沉火,”古涣阴阳怪气地解释着,“小丫头,光捏火焰可没用,你得正正好掐住那一小丝儿的灵,才能灭了沉火。” 白梨闻言,更是集中了精神,朝着沉火的正中掐去。 她身手倒是敏捷,只是一直抓不准罢了。 回到树梢上倒挂着的叶信摇了摇头,这得折腾到几时? 白梨有点急了,她正想扑过去,却听身后苏越慢悠悠开了口:“用你妖灵的力量,才能做到又快又稳。” 用妖灵?怎么用? 哎!有了! 白梨嘴角一勾,指尖一翻,双眸死死盯住眼前的沉火。 一滴晶莹剔透的妖灵,缓缓凝聚在她的指尖。 倏然之间,宽敞的院子里妖气四起,一阵旋风卷起白梨的裙摆,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住手!” 苏越急忙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枚小小的妖灵一顿,悬浮在了空中,片刻之后便消散开去,丝丝绕绕钻进了白梨的右眼。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只是此刻围观的众人却是都不同方才的好整以暇,一个个眼中都带了点惊魂未定。 邵青将三个小蝠妖护在身后,此刻静下,那三个小娃儿才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 “好厉害的妖灵啊……” “就这么一小滴,竟然能掀起如此妖风。” 三个小家伙嘀嘀咕咕。 “爹爹都没这么厉害!” 叶信闻言,脸顿时拉了下来。 他快步走上前去,边走边指着白梨,没好气地问苏越:“你哪儿找来的妖精,这么点大的地方,招呼不打就放出妖灵,到时候来不及逃,是要我们都陪她去死吗?” 苏越眸中闪过一丝愧疚,放开了白梨的手,捏碎了空中的沉火。 “不关她的事,”苏越站直了身子,不动神色地将白梨护在身后,“她还拿捏不好操纵妖灵的轻重,是我疏忽了。” 叶信一噎,梗着脖子嗤笑:“你当我三岁奶娃呢?这么厉害的妖灵,刚才大伙儿可都看见了。不会操纵?那她哪儿来的!” 苏越盯向叶信,略带警告的眼神让吵吵嚷嚷的叶信瑟缩了一步。 “你若是真看到了,也应该注意到,她的妖灵几乎是透明的。”苏越的声音很平稳,似是谈论天气一般,“她九成以上的妖灵没有记忆,妖灵也才归位不久,拿捏不好轻重是正常的。” 话语中明晃晃的护短,让邵青挑了挑眉。 这位铁面无私的苏将军,可不曾对谁这般偏心过。 叶信也知道理不错,撇了撇嘴犟道:“反正别让她在邵宅里折腾,伤着我儿子怎么办!” 白梨心虚地低下头,她虽然也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方才确实吓到了大家她还是有数的。 “您要不……先教教我怎么操纵妖灵吧?”白梨在苏越身后轻轻扥了扥他的袖子。 “您”都出来了。 苏越见她这副怂包的模样,心疼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转头低声问道:“是谁教你直接拿妖灵用作攻击的?” 妖灵本身具有能量,就像木头能用来生火做菜,可谁会直接啃木头当饭吃呢? 白梨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道:“不是您……你让我用妖灵的力量吗?” “我……”苏越一噎,一时竟也反驳不了,只得岔开话道,“你从前都是直接用妖灵攻击的吗?” 白梨想了想:“是的吧?没人教过我别的法术,而且我除了和万妖府里的小妖切磋,也不曾真的和谁动过手,有的也不就是……” 说到这儿,白梨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也就是用妖灵把枯叶变点蝴蝶什么的玩儿……” 旁人也未曾听到白梨说了什么,只见得苏越张了张嘴,愣是什么都没说上来。 要让他们知道这个拥有这般强大妖灵的小姑娘,从前闲着就是变变蝴蝶玩儿,估计得惊掉了下巴。 苏越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想来云翳仙人也从未让你接触过这些,既然你妖灵基本都已经归位,还是从头教你吧。” 白梨忙点了点头,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望着他,满是期待的模样看得苏越一怔。 片刻之后,苏越咳了一声,掩去自己方才的失神,转身对赤婴道:“你与白梨同出一族,狐妖那些入门的法术,你教起来方便些,便由你教她吧。” “我?”赤婴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靠着柱子的身形都不曾动一分,“我可打不过她。” 苏越一个凌厉的眼刀过去,赤婴一抖,差点没站稳。 第三十三章 摸鱼 “行行行……”赤婴连忙认怂,“你不嫌我多事儿就成。” 说着,赤婴看向白梨:“小狐狸饿了没,我带你去捉鱼吃。” 白梨面上欣喜之色一闪而过,又怯怯地看了一眼苏越。 苏越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走了走了,看他干啥。” 赤婴走上前来,硕大的橘尾不耐烦地扫过白梨的裙摆,眨眼之间,化身成了一只赤狐,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走去。 “去吧。”苏越轻声道了句。 白梨抿了抿唇,咻地一声也化作了原形。 她原是一只浑身洁白的狐狸,唯有四爪与尾尖似是沾了墨汁一般漆黑。 白梨左右扫了一眼院中众人,忙跟上赤婴的脚步走了。 京川已过戌时,城中自有宵禁,此刻便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夜色之中,两只狐狸一前一后,贴着墙根快速朝着郊外走去,连月光都照不到他们。 “赤婴?”白梨跟在后头小声问道,“我们为何要这般出城?” 言下之意,若是御风而行,岂不是更快一点。 “京川四处都有戒备,即便苏越是自己人也不能强行庇护,”此时的赤婴也不似从前那般吊儿郎当,出言警告,“妖敢大大咧咧地在京川现行,那就是不要命了。” 白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自己遇到赤婴那天,他不就是大大咧咧在街上吗? “别说话了,快些走,”赤婴压低声音叮嘱道,“有什么等到了郊外再说。” 白梨闻言收了心思,赶紧跟了上去。 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一片树林近在眼前。 白梨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出了京川了。 “这边走,”赤婴语气没有方才那样小心,轻松了不少,“我知道一条河,鱼特别肥。” “来了。”白梨快步跟上。 俩狐狸穿过一片片灌木,小小的爪子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 “赤婴,我想问你个事儿。”白梨凑到赤婴边上。 “问吧。”赤婴头都没回。 白梨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你和邵青说我是五百年的狐妖……” 赤婴脚下一顿,随即继续若无其事地走着。 “你是怎么知道我多大的?”白梨歪了歪头。 赤婴挑了挑眉道:“我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说我是五百岁的狐妖?” 赤婴矢口否认:“我可没说过。” “诶?!”白梨顿时抬高了音量,“你明明说过的!” “嘘!”赤婴示意她别大声,“即便出了京川,到哪儿看见会说话的狐狸都不正常好吧,你小声点。” 白梨噎了噎,听话地压低了声音,嘴上依旧不甘心地嘀咕着:“你明明说了的……” 赤婴无法,只得厚着脸皮道:“我不记得了。即便我说过,我也是随口瞎说的,狐妖能化人形都几百岁。” 不了了之,白梨撇撇嘴,也说不上什么。 赤婴带她到了河边。 尽管一片黑暗之中,凡人伸手难见五指,却是难不倒狐狸。 这倒是条大河,起码有九、十丈宽,老远就能听见湍急的河水哗哗奔涌着。 到了跟前,才看清河中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一个个都被河水打磨得光滑圆润。 也因着这些石头,急流或者水花四溅,或者打着旋儿,看着十分危险。 “这儿的鱼肉格外弹牙,”赤婴咧出一丝獠牙,显然也是想吃,“虽然这样的河水难不倒你,但今日是苏越让我教你,咱们换个规矩吃鱼。” 白梨乖乖坐下,甩了甩尾巴听着。 “这水多急你也看到了,鱼都精得很,才有这般好滋味的肉,所以也比寻常的难抓些,”赤婴缓缓道来,“你呢,便作人形,我教你法术,你用这些法术捉鱼,但不得弄湿衣服。” 白梨歪头困惑道:“衣服是妖灵化出来的,一般的水也沾不湿呀?” 赤婴琢磨了一番道:“我给你妖灵作的衣物上点个法术,一旦沾水便会变色,如何?” 白梨应下,二狐便皆化成人形。 “第一个教你的,是分水术。”赤婴边说,掌中便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小小气旋,“集中注意力,用妖灵的力量……咳,不是妖灵本身。” 白梨不好意思地抿唇吐了吐舌头,方才自己在邵宅里没头没脑那一出,大概赤婴也是被惊到了。 她老老实实学着赤婴伸出手,凝聚意念,却只见隐隐一些气流浮现在掌心之上。 “慢慢来,”赤婴倒是不着急,“我给你示范一下。” 言罢赤婴转身,面对着河面,凝神出掌,掌心气旋随着这一击忽而冲向水面而去。 眨眼之间,水面似是落下一块大石,顿时水花四起。 还未等水滴落到赤婴身上,赤婴便紧接着翻转双手手掌,向下一震。 “这是悬浮术,”赤婴解释之间,已见水滴凝在了空中,“用意念之力,想明白你要它处在的位置,越精确越好。” 话音刚落,赤婴双手往前一送,方才悬在空中的水珠都落回了河中。 河流还是不停奔流着,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明白了吗?”赤婴回头问白梨。 白梨轻轻点头,又开口问道:“若是水滴需要意念操纵,那……怎么腾出手抓鱼?” “呃……”赤婴平时抓鱼自然不必这般麻烦,还要分水悬浮什么的,被白梨一问,顿时也哑然了。 “我试试吧。”白梨倒也没非问出个所以然来。 方才赤婴一边做,白梨也一边在边上学。 静下心来,没有赤婴看着她,白梨倒是当真感受到了一二。 加之她从前也不是完全不会用妖灵,现在学了新玩法,自然是跃跃欲试。 赤婴退了一步,给她让出了个位置。 白梨正要动作,赤婴喊停道:“等等!” 白梨转头困惑地看他。 “还没给你外衣点个法术。”赤婴勾唇一笑,伸出二指,红光一闪而过,白梨的外衣似是被一层红纹渡过,随即那红色消失不见,衣物还是原本的样子。 白梨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明明没有任何变化。 第三十四章 学法术 赤婴知她好奇,俯下身沾了点河水,往她裙摆上轻轻一弹。 那清澈的河水溅到白梨的裙摆上,漾开之处竟是一片鲜红。 “就是这样,”赤婴扬唇一笑,“待会儿可别让水落到你身上。” 白梨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成!看我的!” 她凝了凝神,心中默默回忆着赤婴方才的举动,集中精神后,掌心即刻便出现了一朵气旋,稳定而快速地旋转着。 这般效果让白梨心中一喜,但依旧没有得意忘形,依旧聚精会神地将气旋朝水面送去。 与赤婴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着急去拦跃起的水滴,而是趁着这个间隙,仔细往水中看去。 果然有不少。 趁热打铁!白梨定神,两掌一翻,向下震去。 随着悬浮术顿在空中的,除了那些水滴,竟然还有几条鱼! 边上的赤婴见状挑眉,心中暗道,这小狐狸脑子还挺好使。 白梨得意地转头去看他,满面笑得灿烂,一脸等夸的模样。 赤婴点点头,如她所愿,大方地夸奖道:“不错,还能举一反三……” 谁知话音还没落,白梨嘿嘿一声笑都没出口,数条鱼便随着空中的水滴哗啦啦落回了水中。 这下,溅了白梨自己一身不说,还殃及了边上的赤婴。 赤婴愕然,看着一身血红的白梨,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白梨显然也是懵了,自己一时得意忘了形,意念一散,便什么都掉了。 方才可有好几条鱼呢。 白梨咽了咽唾沫,都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了吧? 边想着,肚子边咕噜了起来。 赤婴唉了一声,看着白梨。 得,衣服都红透了,也用不了再作检验之用。 “行吧,”赤婴摆了摆手,将白梨衣裙上的法术解除,“你大概知道是这个意思就可以。这个先到这儿,往后慢慢练。” 白梨这会儿自然是听话得很。 赤婴一个化身,又成了狐狸,边往河里走去,边自言自语:“我也饿了,先吃点东西再练吧。” 河边水也不深,赤婴一跃而起,足尖点着水中石块,轻盈地跳动着。 白梨见赤婴停下脚步,死死盯着一处,屏住气息,一个猛扎下去。 待他再起身之时,嘴里已经叼了一条活奔乱跳的大鱼,都快有一尺长了。 赤婴叼着鱼,飞快地跳回了岸边。 那鱼在地上不停扑腾着,脑袋却被赤婴牢牢摁住。 “想吃自己去抓。”赤婴看了一眼白梨,自顾自地吃起鱼来。 白梨也忙化身狐狸,冲着河里便去了。 等到酒足饭饱,俩狐狸团在河边,眯着眼睛舒服地打嗝。 夜风轻轻拂过河岸,水流的声音盖过了虫鸣。 “赤婴,你为什么会跟着苏越呀?”白梨没话找话。 赤婴还是眯着眼睛,含糊道:“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在这个于妖而言的乱世,多个人界有权的伙伴总是好的。” “那你和他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 赤婴轻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查我底细呢?” 赤婴显然不想说,白梨也便不硬问,嘟囔着昂了一声,又问道:“那你知道……那个吗?” “嗯?” “就是苏越说的那个什么魔。” 赤婴鼻尖轻出一口气:“他把你从妖禁带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白梨不作声了。 “怎么了?”赤婴抬起点眼皮看她,却见这小白狐狸耷拉着脑袋。 “我师父告诉我,苏越说那个魔很快就要重现人世,又问我可愿为拯救苍生而战……”白梨顿了顿,眉心微微皱起,“即便我眼下妖灵强大,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本事,能拯救苍生。” 赤婴挑眉,撇了撇嘴道:“我也觉得,你也就那样吧。” 白梨一噎,索性也不说下去了。 “不过呢,”赤婴慢悠悠地开了个头,“那也只不过是现在的你。等你学会掌控妖灵,确实会潜力无限。” 白梨听了这话,却完全没有振奋起来,依旧懒懒地趴着不语。 赤婴心下微叹,又暗自嘀咕苏越这个混蛋,把这种带小屁孩儿的事交给自己。 白梨这种满脑子都是好奇的小狐狸,可不得逮着一个问一个。 “行了行了,歇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复习一下,准备学点新的。” 赤婴赶忙岔开了话题,再让她问下去,难保自己会不会又说了不该说的。 白梨想了想,到底什么拯救苍生都是后话。 如今既然师父吩咐了跟着苏越学,那么自己脚踏实地地照做就好。 以后的事,就等到以后再说吧。 二妖在京川郊外呆到天际泛起鱼肚白,这才往邵宅回去。 等到了邵宅,朝阳已然升起,院子里一片宁静,一如白梨昨日来的时候。 “我去睡啦,你自己随意,只要不出邵宅,做什么都成。” 赤婴扔下一句话,呵欠连天地就走了。 学了一晚上的法术,白梨倒是不怎么困。 叶信一家四口和古涣已经睡下了,重新回到了影壁之上。 眼见院子里只剩下自己了,白梨便开始四处闲逛,走到院子中摆放的广口缸前,她好奇地打量起来。 昨儿就注意到了,缸里飘的尽是莲叶,也没见花,思忖着大约是季节未到也不曾多想。 白梨正看得入神,身后响起了邵青的声音。 “跟着赤婴学了一晚上,你也不累的吗?” 白梨回身,正对上邵青笑得和气。 她抿唇腼腆道:“确实还好,我四处逛逛,过会儿就去睡了。” 苏越不让她冲人笑,白梨也只能平日多记得憋着,客气笑一笑也罢了,也不是只要弯个嘴角,男人就能看呆的。 邵青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缸边,深深地看了一眼缸中的莲叶。 白梨觉得好奇,小声问道:“这是你养的莲花吗?” 邵青闻言,眉心微动,倏尔展颜答道:“平日都是我在照顾。” 说完这句话,邵青便朝白梨点了点头:“我得去打扫屋子了,你早点休息。” 白梨喏喏地应了一声,带着些许困惑目送邵青远去。 第三十五章 出门 在邵宅一呆就是几个月,只不过第一晚之后,白梨都不曾见过苏越的身影。 说是让苏越教,弄到头一天天的竟然还是赤婴在教她。 此后日复一日都一个样,傍晚时分赤婴起了,便来叫白梨出去学习新的法术。 如果跑得远,两只狐狸便在练习的地方找一处歇息,等到月出东山便起来接着练。 赤婴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到底也算尽责,该教该严格的,一点没含糊。 故而这几个月下来,京郊的山河湖溪都逛遍了,白梨运用妖灵也越来越熟练。 春末满月之夜的时候,苏越总算出现了。 这一晚,邵宅格外热闹,天还没黑透,白梨就听着外头叮叮咚咚的声响,还时不时夹杂着孩子的笑声。 被吵醒的白梨推门出去,见着院子里三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儿,正和邵青的小鬼们玩得开心。 一旁的邵青见到白梨出来,略带歉意地笑了一声道:“可是吵醒你了?” 白梨摆了摆手,道了声无事,便去邵青边上坐下了。 原本注意力在那几个小孩儿身上,如今走近了白梨才发现,今日邵青面色极好,连身上穿着都是精心打扮过了。 心中虽然困惑,白梨倒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什么。 许是注意到了白梨的目光,邵青轻声解释道:“我要出一趟远门,接下来许久见不到了,故而让叶家三个小子再多玩玩,他们平日也没有玩伴。” 白梨点了点头,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外头苏越进来了。 院子里打闹的孩子稍稍收敛了几分,上前给苏越行了一礼。 白梨也跟着邵青起身,向苏越走去。 苏越见着邵青的打扮,心中有数:“这么快又是一年了。” 邵青浅笑道:“一年也只能见她这些日子,我天天都盼着。” 苏越点了点头:“你一路小心就是。” 邵青应下,回头望了一眼院中。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如今已经没有了什么声响,无论是老不正经的古涣和叶信,还是三只眼巴巴看着邵青袖子的小蝙蝠,大家这会儿都不说话了。 邵青只微笑着朝众妖点头示意,便转身出门走了。 苏越轻咳了一声,唤回了白梨的思绪。 见白梨看向他,苏越说道:“我明日一早要带你去个地方,你今晚不要出门了,好好歇歇。” 自己这才刚醒,歇个什么呢? 苏越与她说完,却是自顾自地朝着一间屋子去了。 白梨思忖着,大概是明日要早起,苏越打算就睡这儿吧。 唉,最讨厌早起了啊。 白梨垂了垂眉毛,看着院中跟自己一般失落的三只小蝙蝠。 这三个小家伙显然是惦记邵青袖子里的小鬼。 邵青这趟远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白梨琢磨了一番,走上去蹲在三个小不点面前:“我陪你们玩好不好?” 三小只的眼睛倏地一亮,异口同声道:“真的?!” 白梨神秘兮兮地抿嘴一笑,指尖灵气聚动,地上刚落下的几片枯叶,顿时注入了生命一般,成了翩翩飞舞的彩蝶。 小蝙蝠脸上的失落顿时一扫而光,忙扇起翅膀就追赶着蝴蝶玩了起来。 看着他们高兴,白梨也出神地扬起了嘴角。 “多谢你了,你倒是心思细巧。”身后响起了叶信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不能随便出邵宅,平时要不是有邵青那几个小鬼,他们真是闷坏了。” 白梨回头,见着叶信面上多了一份柔和。 这几个月来,虽说不上什么交情,到底也是熟识了。 “没事儿,也不耗什么灵力。”白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叶信看着三个玩闹的孩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娘六年前就死了,我终归……只是一个父亲而已。” 白梨一愣,自己也好奇过这一家四口里的母亲去了哪儿,但从来没问,也没听叶信说起过。 “也好,”叶信似是在回忆什么,“总比像金莲那样好。” 白梨咦了一声:“金莲是谁?” 叶信才回过神,扯出嘴角干笑了两声道:“啊,没什么,都是往事了。” 说着,叶信冲白梨点点头,转身就离去了。 留着白梨自己在院子里满头雾水。 算了,爱说不说吧。 翌日,外头的天光大亮,苏越在院子里等得一脸无奈,终于忍不住去敲了白梨的门。 开门的是只眼睛都挣不开的小狐狸。 “嗷?嗷嗷嗷!!!” 白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越揪着后脖颈拎到了院子里。 “昨儿就跟你说了一早就走,你看看太阳都多高了?” 白梨抖了抖毛,化成了人形,嘴里嘀咕着:“我以为你会来叫我的嘛……” 跟苏越出了邵宅,白梨就见到两匹骏马在外头石桩上拴着。 她好奇地凑眼看去,却听身边苏越问她:“你可会骑马吗?” 白梨连忙摇头:“以前也用不着啊。” “没事儿,我教你。”苏越上前牵过一匹棕黑色的马来到白梨身前,“在京川还是得骑马。” “马的视线与人不同,两侧看得最清楚,所以不要从马身后或正前方靠近。” 苏越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白梨过来。 白梨小心翼翼走上前去,眼睛撇了撇苏越。 马儿打了个响鼻,吓得白梨又顿住了脚步。 “别怕。”苏越向白梨伸出一只手。 白梨一愣,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苏越拉着她的手,放到的马鬃上。 马鬃又厚又实,虽然摸起来没有自己的大尾巴舒服,但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看着马儿晶莹深邃的眼睛,宛若黎明前的星辰,白梨心里也平静了几分。 “他叫夜影,”苏越介绍道,“已经十五岁了,是匹稳重的老马,骑着代步不难。” 说着,苏越指了指马身左侧的脚蹬:“你抓住缰绳,左脚踩进马镫,翻身上马。” 白梨看了看夜影,见他依旧是安安静静。 她揉了揉马鬃,又摸了摸它脖子,在心里小声道:“这是我第一次骑马,你可,可要乖乖的啊……” 罢了定心,白梨屏住一口气,照苏越所说翻身上马。 第三十六章 邵青的故事 白梨本就轻盈,夜影又训练有素。 这番上马,倒是比白梨想象得要容易许多。 “拽好缰绳,但不要太紧,”苏越细细叮嘱道,“如果想要它前进,就夹一夹马肚子;要他慢下来,轻轻往后拽缰绳就可以。” 白梨点点头,依旧小心谨慎,不敢放松。 骑马在京川的街头,这般悠哉悠哉地闲逛,对白梨来说倒当真是头一回。 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叫卖的商家,嬉戏的孩童,款款铺就一副美好岁月的画卷。 白梨嘴角噙笑,好奇地看着人来人往。 身下的夜影与苏越的马并行,嘚嘚地走着,不急不缓。 “看什么呢?”苏越望了她一眼,忍不住问她。 白梨抿唇,小声回答:“从前不曾见过这些……” 便打住也不说下去了。 苏越知道,她从前身在妖禁之中,哪怕偷溜出来,这个胆小警惕的性格,也是断然不可能来这等热闹繁华之地。 心中一软,苏越问她:“前头有一处做衣服的店,在京川很有名气,你可想去看看?” 女孩子家的,大约会喜欢些好看的衣衫吧。 “我又不需要穿衣服……”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白梨干笑了一声,“我是说,那个,我用不着,这样挺好的。” 越说越不对。 “哎嘿嘿,咱不是还赶路呢吗?” 苏越没有回答,白梨也闭嘴了。 “说起打扮,倒是昨晚……”白梨又想到了什么,“邵青是要出远门见什么人吗?我见他从前不这样打扮。” 苏越嗯了一声:“他要去见一个故人。” “故人?”白梨八卦地凑脸过去,“谁呀?我昨儿听叶信三个儿子说,是邵青喜欢的人?” 苏越斜了她一眼,白梨下意识往后一瑟缩。 咳……苏越这个降妖大将军,无论怎么样,都也怕了这么多年了。 如今在自己面前,一个眼神,一句重话,都能让白梨下意识地瑟缩。 更别说苏越身上那股散不去的煞气。 “是他的夫人。” 正在白梨胡思乱想之际,苏越却突然开口了。 “嗯?”白梨一愣,都没反应过来。 “你可见到邵宅院中的大缸了?” 白梨忙点头。 她还问了邵青,那是不是他养的莲花。 “邵青的夫人,原是莲妖,那些大缸里养的金莲,是她最早的原身。” “什么?!”白梨一惊,“妖和人……也能相爱的吗?” 苏越眉心一动,低声问道:“为何不可?” 白梨回过神来,嘟囔了两句:“我看着邵青年纪不大的样子,若是他……与他夫人相爱,大约也不会超过二十年吧?” 苏越明白了她的意思。 二十年前的那场灾祸,于妖于人,都是浩劫。 可自那以后,人妖殊途,不说相识相恋,能和平共处都是幻想了。 “他们相爱确实没有那么久,”苏越叹了口气,“也不过是几年的事。” 邵家这一脉,自古流淌着号鬼师的血。 而号鬼师这一项职业特殊,不仅只有成年男子可以,还须得保全童子之身,才能有足够的阳气与鬼共存。 可若邵家男子人人如此,香火又不得延续。 故而是否成为号鬼师,邵家人可以自行选择。 要么就做,要么就为家里传承香火。 因为一旦与执念强大的鬼签订契约之后,再破童子之身,号鬼师会被反噬,阳尽而亡。 邵青原是要做号鬼师的,只是在他等来自己的第一个鬼之前,他遇到了一个女子。 或者说,是一个莲妖,名曰亦司儿。 邵青头次听到,调笑还以为是一丝儿,羞得那莲妖一嗔一跺脚,便将邵青看痴了去。 两颗炽热的心碰撞,不仅是人妖殊途,更是邵青犹豫于自己的使命。 号鬼师吗?如果和亦司儿在一起,如何能再保全童子之身。 可要说为邵家延续香火,在这个时候,妖与人的结合又如何为邵家长辈所接受? 思虑再三没有结果,邵青只得两边相瞒,与亦司儿坠入情海,甚至私定终身。 邵家反复问起过,为何邵青成年之后,一直没有鬼找上他。 邵青也不过是含糊一句,许是缘分未到,也不曾与邵家说起过亦司儿的事。 直到东窗事发那一日,比邵青想象的,要可怕千万倍。 眼见白梨伸长着脖子,都快杵上苏越的马了,苏越却突然顿住了。 白梨正听在兴头上,见苏越不说话了,急得不行:“然后呢!诶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苏越瞥了她一眼:“你都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白梨一噎,这不是正听故事呢吗?哪有闲心想别的。 “那……我们去哪儿?” 心里这么想,顶嘴是万万不敢的。 “赤婴说你与自己的妖灵契合得很好,你妖灵强大,再往下需要灵器才能保证你不被自身的妖灵所伤。” 白梨若有所思,灵器的作用,邵青倒是与她说过一二。 “所以,我要带你去买合适你的灵器。”苏越把话说完。 “嗯?买?”白梨抓住了重点,“灵器是买来的?” “不然呢?”苏越看了他一眼,心说云翳仙人这些年当真什么都没告诉她啊。 “有需求,自然有供应,”苏越不欲与她多解释,“京川城北往西北走两日就是葫芦镇,那儿有一家很出名的灵器铺子,我们去看看。” “诶?京川这么大,没有灵器铺子吗?为何要跑这么远?” 苏越闻言,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眼白梨:“妖狱就在京川,就算有灵器铺子,又有多少妖敢大摇大摆去买?这店能开得下去?” 白梨恍然大悟,吐了吐舌。 无言地走了好一会儿,总算到了京川城北关。 守城的将士见着苏越,都是毕恭毕敬地抱拳行礼。 苏越递上腰牌,那将士只瞥了一眼,就将二人放行了。 白梨全程低着头不曾说话,夜影乖乖跟着苏越的马往前走去,谁都不知道白梨的心跳得有多凶。 出了城门老远,白梨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遥遥的城门。 “你这个样子,别人看不出来有异才怪。” 白梨撇撇嘴,能不紧张吗? 第三十七章 一间房 苏越见她的怂样,开口解释道:“其实云翳仙人教你隐匿妖气,你学得很好,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你大可不必这样害怕。” 白梨挠了挠头,有点不可置信:“真的?” “嗯。” “没骗我?” “嗯。” “你也看不出来?” “……” “你看得出来对不对!” “……嗯。” 白梨噘了个嘴。 苏越叹气:“我见过这么多妖,没什么妖能在我面前遁形。这并不能说明你学得不好。” 成吧,你本来也不是一般人。 好在这个这么厉害的降妖大将军,如今不是自己的敌人。 走了小半天,出现了个问题。 在京川里也就罢了,不能驰马,咯噔噔地骑马不算难。 可到了外头,白梨还是这个速度,两天是怎么都不可能到得了葫芦镇的。 无奈苏越教了半日,白梨还是没法做到跟着马儿的节奏,最多也就是嘚嘚嘚的小跑。 苏越看着眼前这只委屈巴巴的小狐狸犯难。 “其实我……自己跑的话,也没事儿。” 骑什么马呀,自己本来也四条腿,虽然连跑两天是有点久…… 苏越想了想,从自己的马上翻身下来,又一声不吭地开始解缰绳。 见苏越不言不语,白梨心中七上八下的,嘴上还嘟囔着:“我真能自己跑……” 话还没说完,就见苏越捶了一下马屁股,没了缰绳的马,嘶鸣一声便转身跑了。 白梨一愣:“你怎么把它放了?” “他认得回去的路。”苏越答了一句,回身就跃上了白梨的马。 “哎?!” “我带着你走。”苏越边说,边将方才解下的缰绳塞进马背上的布袋中。 还由不得白梨反应过来,身后的苏越就环过了她的身子,握紧了缰绳。 “怕的话就抓紧马鞍。” 苏越撂下一句,就一夹马肚喊了声驾。 白梨心头闪过一丝不想的预感。 还没等她缓过神,夜影就像是换了匹马似的,顿时将方才温顺的模样丢了个光,撒开蹄子就跑了起来。 唔!!!! 白梨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紧紧闭着嘴唇不敢喊出声,觉得自己屁股都要被颠碎了。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白梨死死抓着手下的马鞍,浑身僵得不行。 等到日栖西山的时候,夜影的脚步总算慢了下来,驮着二人慢慢到了一处客栈门口。 走近之时,苏越在白梨耳边小声道:“待会儿不要说话。” “哟!二位,打尖住店呢?”外头正在忙碌的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一间上房。”苏越下了马。 “一间上房!”小二扬着嗓子朝里喊了一声。 白梨还在马上愣着,磨蹭了半日才下来,苏越当然不知道是因为她屁股疼得厉害。 苏越将缰绳递给小二,又递了个银块给他:“好好照顾。” 小二连声应是,点头哈腰地就将马儿牵走了。 白梨跟着苏越身后,朝着客栈里头走去,一边好奇地小声嘀咕着:“为什么只要一间房啊?” 让她别说话了还说! 苏越都没来得及瞪她,就听得里头传来个悠扬又带了似媚意的声音:“可真是稀客呀!” 白梨从苏越身后探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媚眼如丝的女子扭着腰臀走了过来。 那女子眼尾微扬,巧鼻红唇,黑如乌木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鬓间几缕青丝衬得面庞雪白。 她一身枣红广袖长裙飘然,腰间盈盈一握,领口却是松散敞着,光洁柔嫩的香肩若影若现。 白梨看得都快愣住了。 这……是? “苏将军,许久不曾来看六娘了——” 那自称六娘的女子一手端着细长的烟管,另一手的纤纤两指夹着张薄如蝉翼的纱帕,朝着苏越的胸口轻轻一拍,似笑非笑。 苏越稳稳站着,只低头看了看她,却不曾回话。 白梨咕咚咽了咽口水,六娘的眼光顿时落到了她的身上。 “呵。”六娘笑意更深,转过身去,婷婷袅袅地走着,“方才苏将军,要了一间房?” “是。”苏越迈步上前,白梨也只能赶紧跟上。 来到了柜台边,六娘纤白细嫩的手划过墙上一片片的钥匙,慢条斯理地问着:“当真,只要一间?” “一间房。”苏越语气冷淡。 六娘哼笑了一声,夹过一片钥匙,啪地拍在了桌案上,不轻不重。 “多谢。”苏越伸出右手手拿过钥匙,微微侧身,左手却一把抓过了白梨的手。 嗯? 嗯?! 白梨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苏越拽上了楼。 等到了房里,落了锁,苏越转身就看到白梨懵然的眼神。 “怎么了?” “可以说话啦?”白梨小声地问他。 苏越一噎:“现在想起来我怎么叮嘱你了?” 白梨下意识地讨好一笑,顿时又想到这个冰山不让自己笑,忙伸出爪子摁住了自己的脸。 苏越见状,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不察,只背过了身去,走向床边。 “晚上你睡床,我在罗汉床上打个盹儿就行。” 苏越边说,边从床铺上拿了些被褥。 “哎不用不用,”白梨赶忙上前,“我睡觉跟赤婴一样,就一小块地方,你睡床吧。我有把椅子就能睡。” 苏越一愣,跟赤婴一样? 白梨以为他没明白:“我们狐妖睡觉,大都是变回狐狸蜷起来的,那样舒服。” “噢——”苏越怔愣了一番,方才只是心里想着避嫌,她到底是个姑娘。 “哎没事儿,反正我们狐狸晚上也睡不好,”趁他犹豫的间隙,白梨已经拿过了一小块被子折了起来,铺在圈椅宽大的椅面上,“你看,这样就行了。” 见她这般雷厉风行,苏越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成吧。”苏越应下,又叮嘱道,“就算晚上睡不着,也不要出门。最近我们只能夜伏昼出,勉强你了。” 白梨眉间一挑,这个冰山还会跟自己客气呢? “怎么啦,怕你老情人半夜来找你呀?”白梨嘻嘻一笑,蹦了过来。 一给梯子就上房揭瓦,苏越皱了皱眉,伸手就崩了她的脑壳:“胡说什么。” 第三十八章 六目蜘蛛的故事 “哎哟!”白梨躲闪不及,捂着脑门怨念地看着他,“不是就不是嘛,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怎么还动手呢!” 苏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方才你见到的掌柜是妖,可看出来了?” “嗯??”白梨眼中的怨念顿时换成了好奇,“我还真没看出来,是什么妖?” “六目蜘蛛,”苏越答道,“大隐隐于市,她也是在人间混迹多年的妖精,隐匿妖气的水准一流。” 白梨眨巴着眼睛,这会儿措辞小心了些:“听她方才的意思,你们曾经认识?” “她是妖,我掌管妖狱,你说我怎么认识的她?” 白梨愕然,莫不是真有什么故事。 苏越解释道:“这儿离京川不远,先前常有人报牛羊失踪之事,后来竟说是失踪了个人,我估摸着是有妖作祟,便过来查看。” 那时苏越上任还不久,行事处处都得小心。 心中本就有了猜测,等到了这一片,苏越更确定有妖了。 因为无论是那些尸骨无存的牛羊也好,还是连个尸体都找不到的人也好,这一切行事,都太像是个隐匿在附近的妖做的。 只是附近的隐蔽之处找了一整圈,都不曾见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直到苏越见到了那个哭哭啼啼的亡者家属。 “我当时见到的便是六娘,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妖了。”苏越轻笑一声,“胆子真是不小,知道我是谁,还敢来见我。” 苏越看出了六娘是妖,但依旧给她留了一丝余地。 等遣开了众人,苏越才与六娘摊了牌。 六娘惊诧于苏越的见微知著,但也无力再逃。 苏越也直说,要她坦白说来,再决定是否放她一条生路。 六娘无法,只得从头道来。 六娘原是一只寄宿在客栈之中的六目蜘蛛,已然上了年纪,也修成了妖。 那些牛羊确实都是她杀的,因为修炼之时饿得慌,那点飞爬小虫根本不够她补身。 在动手杀了客栈掌柜之前,六娘也不曾杀过人。 这点苏越是信的,也正是因为这几年来断断续续一直报的是牛羊失踪,所以官府才不曾重视。 若是六娘真的只靠杀人修炼,早就暴露了。 既然从来没有杀过人,这会儿又为什么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杀人呢? 六娘叹了口气,将那夜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了苏越。 这客栈原是一对夫妇开的,丈夫叫贾三彪,妻子平日唤作六娘。 贾三彪人如其名,外貌也是壮实凶狠,脾气不佳,平日私下动辄对六娘打骂。 六娘为人柔善,觉得女子三从四德夫为天,又觉得丈夫打自己多半是自己有错,故而常是忍气吞声。 这些蜘蛛都看在眼里。 不知何日起,贾三彪似是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开始渐渐夜不归宿。 六娘夜夜都是以泪洗面,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一日,贾三彪又是大晚上的才回来,这也罢了,偏偏还醉得厉害。 他一进了客栈,就开始大声吵骂。 六娘生怕贾三彪吵着客栈里休息的客人,便上前劝阻。 贾三彪一巴掌就打了过去,根本没把六娘放在眼里。 六娘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了半日,让他有什么去屋里说,贾三彪这才跟着六娘,跌跌撞撞进了屋。 进了屋子,六娘这才扭扭捏捏地说起,希望往后贾三彪别再打她了,因为大夫刚刚诊出,她已有了身孕。 贾三彪闻言,却是毫不在意一般地嗤笑。 言语之中尽是鄙夷,大意是说她的身孕又如何,生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三彪喝多了酒,说话亦是前言不搭后语,但六娘却是听了个明白,心也凉了个透。 因为贾三彪言语之间,说的是他那个外室,早就已经有了身孕,而且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儿。 贾三彪这颗心,也早就已经不在这儿了。 客栈?不过是他用来养外室的钱袋子罢了。 等外室的儿子一生下来,那个外室他就会扶成平妻,往后与六娘平起平坐。 休妻不易,但也不是不行。 等过两年找个由头把六娘休了就是。 六娘听得嘴唇发颤,手脚冰凉。 贾三彪却是说着说着,就头一歪睡了过去。 六娘看着眼前之人,是曾经三媒六聘将自己抬过门的男人,也是如今冷心无情,对自己视若猪狗的男人。 六娘几次举起手边的剪子,可那手颤得厉害,始终不敢扎下去解恨。 六娘懦弱,想的是自己若没了贾三彪,往后便是个寡妇,又如何立足。 这来来回回的犹豫,六娘又是哭了好几场,最终不曾下了手。 只是初怀有孕,被贾三彪打了一顿,大受打击,后半夜六娘的肚子一疼,竟是要流产了。 贾三彪睡得死沉,不曾注意六娘的动静。 六娘疼得死去活来,却不敢吵醒贾三彪,怕吵醒他好睡,一个不高兴又对自己动手,到时孩子便真保不住了。 她只得想着不若自己咬牙朝着外头爬去,找人救命。 六娘命苦,黑灯瞎火,又行动不易,在床边一滑,登时摔了出去,后脑磕到床板,咚地一声,便晕了过去。 就这个声响,都不曾吵醒贾三彪,他砸吧着嘴翻了个身,继续打起了呼噜。 蜘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实在是看不下去。 六娘一口气吐出,魂魄渐渐散去,已经无力回天。 那些飘在空中的散灵,蜘蛛一点没动。 虽然这些散灵不带怨气,蜘蛛若要占为己有,对自己的伤害也不会大。 可是蜘蛛实在可怜这个女子,不愿她的灵再存在这凄苦世间,背负什么记忆。 正是蜘蛛要化形的时候,她便占了六娘的肉身。 从此六目蜘蛛,便是六娘。 而贾三彪便是六目蜘蛛——也是六娘,动手杀的第一个人。 蜘蛛将睡梦中的贾三彪咬死,然后整个捆绑在自己的蛛丝之中。 蛛毒将他化成了一滩水,六娘一滴都没有浪费,全给自己补了身。 往后的六娘,便是容光焕发,接下了“自己丈夫”的客栈,成了女掌柜。 第三十九章 过夜 之后苏越问六娘是否对贾三彪的外室下过手,她却是矢口否认了。 贾三彪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官府也一直没给个明确的说法。 时日一长,人们也就当他是意外死在哪儿了。 那个外室自然是挺着肚子上门来闹。 从前六娘的懦弱,那个外室也是从贾三彪那儿听过几分的。 自己肚里孩子的父亲万一真死了,外室担心自己将来,想上门分点财产。 可是如今的六娘,哪里会将这种东西放在眼中。 不曾给正室敬酒,不曾进过家门,这是哪门子的妾室? 想要分银子,那问官府去讨啊。 那外室原是心高,不愿做小,也是听得贾三彪满嘴好话,说生下儿子就抬她做平妻,故而从未想过正式做贾家的妾室。 既然不是妾室,那就不是贾家的一部分,六娘一分钱不给,上哪儿都是这个理。 外室来闹过几次,都是不了了之。 至于她后来去了哪儿,六娘不知道,但也不在乎就是了。 听苏越讲完这一切,白梨却是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她知道人世间的疾苦,却不知有这等禽兽不如的人。 “六娘之言,我也细细查过,她确实从来不曾杀过人,只有那个贾三彪,”苏越点了点桌面,“我与她说好,只要不再杀人,我便能保她周全。” 见白梨若有所思的模样,苏越沉吟了一番,还是解释道:“我保她,只是与你师父有约,不想伤害无辜的妖,但真实的原因不便与她说起,故而……她可能有所误会。” “嗯?”白梨没听懂,“误会什么?” 苏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你说误会什么?” 方才的老情人,不是你说的吗? “哦——”白梨反应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看着可不尽然。” 说着,白梨朝苏越挪了挪,神秘兮兮地解释道:“我虽在妖禁里呆了二十年,可还是有师父教我了解人界的礼义廉耻。只看方才六娘的样子,便知她从来就是这么个人。” 苏越一愣,白梨继续说下去。 “如果六娘知道你今日要来才打扮成这样也就罢了,”白梨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可她方才惊讶的模样,显然是不知道的。那与你有什么也不过逢场作戏,哪里真的是误会你对她有情有义了?” 苏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白梨。 白梨抬了半天下巴也不见苏越的反应,只得尴尬地悄悄看他。 这一眼,却是见得他垂眸释然一笑,如化冰川。 白梨一怔,差点看呆。 早猜这厮笑起来少说也是倾国倾城,那张如上天精心雕刻出来的面庞,平日就是太过冷清了点。 却不曾想象得到,真的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是这样撼人心扉的感受。 没有管白梨的愣神,苏越嘴角笑意未褪,起身拍了拍衣摆:“我先去洗漱,早点休息吧。” 苏越去了净房,白梨晃掉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等苏越回来的时候,白梨已经变成了个小狐狸。 她将窗户顶开了条缝,正把脑袋搁在窗台上,冲着外头发呆。 苏越也只看了她一眼,便熄了灯,自顾自上床睡觉了。 屋中一片静谧,外头也只偶尔有人走过的动静。 白梨眨了眨眼,心想明日还要赶一天的路,还是睡一觉的好。 她轻手轻脚地跃到铺了垫子的圈椅上,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椅子的位置吧…… 白梨本想凑合一下算了,可是他们狐狸就是不喜欢睡在四边不着的地方,最好是能挨着一个角落才好啊。 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睡着心里不踏实。 白梨四下看了看,苏越面朝里头,已经睡下了。 她思忖了一番,还是悄然变回了人形,蹑手蹑脚地搬起那把椅子,放到了苏越的床尾边上。 等她再变回狐狸,跳上那把椅子满意地缩好,却看见苏越正睁着眼看着她。 白梨顿时吓得炸了个毛。 “唔……”回过神的白梨有点支吾,小声道,“那个位置太正中了,我想找个能挨着的地方睡。” 苏越暗叹了口气,自己还是想得太多。 这当真不过是只小狐狸罢了,自己又何必这般避嫌呢。 什么了解过人界的礼义廉耻,苏越心下觉得好笑,云翳仙人若是真的好好管教了她,想来也不会这样随便就与男人睡了一间房。 也许云翳仙人从来没想摒弃她的天性,让她像模像样装作个人。 之所以会告诉她礼义廉耻,只是纯粹让她了解一番,万一有一日到了人间,不会露出真的狐狸尾巴罢了。 苏越没有开口,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床。 白梨愣了愣,这是……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跳了过去。 苏越朝里挪了挪,给白梨腾出了一个位置。 看着窝在自己肚子前的小脑袋,月光洒进屋中,照得那毛茸茸的小耳朵格外可爱。 苏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白梨茫然地回过头。 “睡吧,”苏越抚了抚她的脑袋,轻声道,“明日还要早起。” 夜风清爽,而春末的夜风,已经没有那么寒凉了。 方才白梨开的那道窗户没有阖上,风月悄然而至。 “你为什么找个妖开的客栈来住啊?”白梨睡不着,嘟囔着问苏越。 “人开的客栈我不放心。” 白梨转过头,湿湿的小鼻子对着他:“那为什么只开一个房间啊?” “妖开的我也不放心。” 白梨的脑袋抬了起来:“那为什么……” “睡觉。”苏越一把摁住了她的脑袋。 等这几万个为什么聊完,天都要亮了。 翌日。 果然是早起啊。 阳光刺目,白梨连眼睛都睁不开,几乎是被苏越踢下的床。 早晨倒是不曾见到六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起得早。 苏越衣袂翩翩的模样,还悠然吃了个早点。 白梨看着一桌的花卷馒头,一点胃口都没有,光在边上坐着晃脑袋。 等他们出了客栈的门,小二已经把夜影牵过来了。 白梨看到这匹马,突然就清醒了几分。 呃,不会又要颠一天吧? 第四十章 不行阁 等二人上了马,嘚嘚走了一会儿,白梨想了想自己屁股要紧,还是和苏越开了口。 “你看,要不这样,等到了人少点的地方,我还是变成狐狸,你把我放在马背上的袋子里行不行?” 苏越一愣:“为何?” 因为我颠得屁股疼啊! “那个……”白梨笑得比哭都难看,“我真的,不会骑马……” 苏越了然,看了看马背上的袋子,还真能装下这只狐狸。 在软软的袋子里颠,确实比一下下砸在坚硬的马鞍上好多了。 “好吧,”苏越嘴角微勾,显然也是明白了什么,“等到前面的林子没有人了。” 白梨顿时阳光灿烂。 黄土飞扬,一骑绝尘。 夜影确实是匹良驹,这一路跑都不带歇。 呼呼的风掠过苏越的衣摆,猎猎作响,而马背边的袋子里,装着变回狐狸的白梨。 袋口在她脖子处扎着,颠困了的白梨,现在只剩一个脑袋在袋子外头,仰面睡得东倒西歪。 隐隐约约觉得颠簸小了些,白梨哼哼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快到了,你出来吧。” 听到苏越的话,白梨定了定神,打了个呵欠。 天都快要黑了,四周被残留的夕阳笼罩,什么都泛着一丝红光。 不远处是一小片灯火阑珊,想来便是苏越说的葫芦镇了吧。 白梨扭了扭身子,撑大袋口,滑溜地窜了出来。 落地起身,便是个眨着杏眼的小姑娘。 白梨掸了掸手,视线落在了夜影上。 苏越还在马上面,那自己该怎么上去呢? …… 葫芦镇叫葫芦镇,并非是这个小镇长得像葫芦,而是附近镇民大多种的葫芦。 各种各样的葫芦制品便从这儿运出去卖。 原是个没名字的地方,以卖葫芦闻名,大伙儿都这么叫着叫着,便真成了葫芦镇了。 苏越牵着夜影,身边跟着白梨,走在葫芦镇的主街之上。 四周是稀稀拉拉的人群,耳边响着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卖。 白梨探头探脑地看着。 “这里不像京川有宵禁,”苏越解释道,“晚间人们都会出来逛夜市。” 这才有烟火气嘛。 白梨逛得开心,抿唇不语。 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酒家,苏越把马拴在了外头。 “这儿?”白梨回神,看了一眼店面,“丘……丘什么?” 店家牌面上的字迹已经难以辨认。 不仅如此,这虽然是一个酒家,但外头整个门面都是破破烂烂,里头一眼望去更是灰扑扑的一片,零星几个酒鬼呆着,不是划拳喝酒,就是已经七歪八倒地烂醉。 这副光景,一般的客人路过此地,大概都不会有迈进去的欲望吧? “进门之后闭气,跟着我。” 苏越没多解释什么,只让白梨跟他进去。 踏入酒家,一片酒气登时扑面而来,白梨赶忙闭气,眼睛依旧滴溜地打量着四周。 摆放散乱一张张桌子上,有几个人正在在喝酒划拳,时不时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本就摇摇欲坠的桌子上。 不知是不是自己没有及时闭气,方才的酒气似乎熏晕了白梨,她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开始慢慢晃动扭曲。 突然之间,一切都消失了。 白梨一愣,再朝身边看去,已经是一片精致繁华的模样,方才的摆设与醉汉都无影无踪。 眼下所处,不像一个酒家,倒似什么珠宝首饰的铺子。 白梨东张西望之际,看见了正中楼阁上高高悬挂的巨大匾额,上面描着三个鎏金大字—— 不行阁。 “啊?”白梨满脸困惑,“不……不行?” 她转头看向苏越,十有八九是自己没看懂字吧? 不料苏越竟是点了点头默认了。 “真是不行阁??”白梨小声跟苏越嘀咕,“一个卖灵器的店叫不行阁,这,是不是有点不吉利啊?” 苏越还没回答,白梨就听得自己脚下传来一声又长又酥的撒娇。 “喵——” 一只狸花猫不知何时走到了白梨面前,喵呜一声就咕咚滚倒了,翻着肚子冲着白梨叫。 白梨惊讶地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视线所及已经有七八只不同大小花色的猫了。 这…… 不远处的侧门缓缓打开,一只雪白的老猫一跃而起,稳稳坐在了柜台之上,一蓝一黄的异色瞳眯成了斜眸,盯着苏越与白梨。 “苏将军——” 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从门里悠悠响起。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精神矍铄,背手缓缓走了出来。 那白猫起身,朝着老者走去,一只后腿似有些跛。 老者低头伸手,揉了揉掌下的猫。 “杨老先生,许久不见。”苏越恭敬地低头抱拳。 白梨见状,也赶紧低头拧手,一副乖巧的模样。 “客气了,”老者摆手,“我杨不行已经声名在外,可不想再听得一句老。” 似是说笑,又透着一份认真。 “不行阁不做人的生意,苏将军知道规矩,没什么事儿的话,见过就行了。” 杨不行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话里话外写满了送客。 “既然前来,自然是有生意,”苏越侧身,拉过了白梨,“今日给这位挑一件灵器。” “是妖!”白猫侧头看了一眼白梨,声音粗嘎,“小姑娘妖气闭得不错,跟谁学的?” 杨不行没有说话,依旧揉着白猫。 白梨怯怯看了一眼苏越,不知自己该不该讲。 苏越点头轻声道:“问什么都如实说就行。” 白梨咽了咽唾沫,转过头脆生生道:“家师云翳仙人。” 杨不行手下一顿,双眼立刻死死盯住了白梨:“云翳手下两个徒弟,男的叫灵玉,那么你——是白梨?” 白梨一惊,眼前之人从未见过,却不曾想对自己的身世这般清楚。 见白梨没有否认,得到答案的杨不行面上一松,边走到前面来,边开了口。 “在我这里买灵器,就得按我的规矩。” 杨不行虽看着上了年纪,步履倒很是稳健,一步一步走向白梨身前站定。 他一袭白袍灰纹,鹤发童颜,眉宇之间却没有老者常见的闲云野鹤、悠游自在,反而渗着一股说不出的侵略与算计。 第四十一章 试个锤子 苏越退了两步,给二人腾出空间。 白梨一怔,忙道:“您说了算。” 杨不行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为何会想来买个灵器?一般的妖可并不需要灵器。” 白梨悄悄回头望了一眼苏越,这才谨慎回答道:“苏将军说,灵器可以更好的控制妖灵,让我不受到自己妖灵的反噬。” “话是没错,”杨不行斜了一眼苏越,“不过我也说了,一般的妖用不着,只有妖灵强大到一定的程度,才需要灵器来控制。” 白梨琢磨了一番,自己也不好夸自己吧? 杨不行又补了两句:“云翳的两个徒弟不过跟了他二十年,云翳又是个医仙,并不注重修炼妖灵。” 言下之意,白梨怎么都不该是到了需要灵器的水平。 “杨先生试一试吧,”苏越开了口,“如果不需要,我再把她带回去就是。” 杨不行嗤笑了一声:“好,那就让我看看苏将军的生意。” 言罢转身,老猫跟了上去。 苏越走上前,推了推一脸懵然的白梨:“走吧。” 进了方才杨不行与老猫出来的门,里头竟是一片豁然开朗,灯火通明。 顶上似是高得望不到天,几颗硕大的白色明珠悬在头顶,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四周的红墙有着微微的弧度,让白梨觉得自己置身与一个巨大的空心圆柱之中。 墙上用金线描出了一小格一小格的方块,全是有开有关的抽屉,还有数不清的猫正在抽屉之间跳上跳下地忙碌着。 而低头看到的地面却是极黑的色泽,像是地下万里不见天日的寒冰,又像是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两条交叉成十字的红毯贯穿整个地面,正中交错处有一块高起来的圆台。 “到那正中站好。”杨不行指了指那圆台。 白梨闻言,又见苏越几不可察地冲她点了点头。 白梨定下心,便朝着圆台走去。 待她站定,杨不行一边冲着不远处一只盘在抽屉上的猫摆了摆手,一边对苏越说道:“那就先看看她的妖灵如何。” 那抽屉里盘着的猫站起身来,伸出爪子从抽屉里拨了个什么。 而被拨出来的物件似有灵性一般,直冲着白梨而去。 白梨见状,立刻伸手抓住了它。 哦?是个小锤。 这小锤不过白梨的小臂长,精致细圆的手柄上,雕着一圈圈的金纹,锤顶则是个蜜瓜般大的圆球,纹路闪着幽光。 杨不行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梨,扬声道:“别愣着啊,试试锤子。” 试试? 白梨没明白,这怎么试? “就砸地吧。”见白梨愣着不动,杨不行有点不耐烦了。 原本要看一个妖的妖灵有多强大,便是先预估一番,然后找个确保能完全掌控它所有妖灵的灵器,看灵器能被使用到几分。 每个灵器都有自己的范围,这样一来,就能比较准确地估计妖灵的强大程度。 杨不行并没有将白梨放在眼里,所以只预估着给了一个灵器。 白梨看了看手里的锤子,又看了看地面,心说既然杨不行要她砸,那她就砸呗,又不是她的房子。 “用你妖灵的力量。”苏越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是,”杨不行微眯着眼睛慢悠悠道,“记得用尽全力。” 白梨点点头,集中意念,调动自己妖灵的力量。 手中的锤子竟是慢慢变热起来。 白梨没有多想,既然要用尽全力砸地,那就…… 杨不行眼看着白梨将锤子高高举起,那锤子上一闪而过的光芒让他心中咯噔一下。 然而他想说等等,已经来不及了。 白梨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朝着地面砸去。 那锤子都没来得及砸到地面上,一道金光爆裂开来,白梨手中的锤子顿时成了粉末。 哎? 因着重心不稳,白梨险些摔了一跤,看着自己手中空空如也,只留下了些许黑灰的粉末,她不由愣住了。 锤……锤子呢? 再朝杨不行看去,他面上哪里还有一丝悠哉?如今瞪圆了眼珠子,微张着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竟然,粉碎了…… 这个白梨的妖灵究竟有多强大? 杨不行怔在原地。 一个妖即便想要隐藏妖气,无论如何都会从言行举止中,露出些马脚。 杨不行低估了白梨,不仅仅是因为知道,白梨不过是个跟了云翳仙人二十年的小妖罢了。 更是白梨的眉目中流露出的单纯与无知,根本就不像一个能拥有强大妖灵的妖。 即便妖气可以隐藏,那几百上千年修炼下来的沉稳与世故,怎么可能藏得住? 还是老猫先反应过来,沉声对杨不行道:“老杨,换个灵器吧。” 杨不行回过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越。 苏越斜倚着墙壁,“告诉过你了”五个字几乎写在脸上。 杨不行清了清嗓子,掩过了尴尬,扫了一眼室内墙上的抽屉,冲着稍高处的一只滚地锦摆了摆手。 而一旁的苏越几乎是同时出声道:“杨先生还是不要藏私了,这一个个灵器也是您的心血,平白毁了多可惜。” 杨不行的手在空中一顿,心中瑟缩了一番。 苏越的话听着讥讽。 自己方才估计错了白梨妖灵的力量,丢人不说,还毁了自己一件灵器。 原本不行阁的规矩,这种情况下被毁的灵器,是不会算在客人头上的。 但苏越的话也不错,不行阁里的灵器,每一件都是杨不行亲手打造,因为自己的失误被毁,要说他不肉疼,那怎么可能。 “听说杨先生有一件宝贝,名曰剔骨?”苏越趁着杨不行发愣的间隙,见缝插针地试探。 地上的老猫立时盯向了苏越。 “剔骨?”杨不行收回手,面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苏越笑而不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越自认没有必要多说。 杨不行沉下了脸。 一般的妖灵若是远大于灵器所能掌控的范围,远在妖出手之前,他就已经能察觉出不妥。 即便是有所损伤,也不会如这般碎成粉末。 若不是眼前这个白梨的妖灵之力当真已经全然碾压了灵器,那便是…… 第四十二章 剔骨 “剔骨是一把双刃剑,”沉思了许久,杨不行叹了一口气,脸色亦是不好,“戾气之重,我甚至后悔造出它。” 苏越不语,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远处的白梨则是心中没谱,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闯了祸了,乖乖在台子上不敢动。 “我已经——”杨不行缓缓转身,看了一眼身边的老猫,“很久不曾提到这个名字了。” 老猫见杨不行冲他点了点头,便纵身跃起。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白梨,只见到远在杨不行身边的老猫跳跃在一个一个的抽屉上,尽管后腿走路跛着,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弹跳。 眨眼之间,他已经到了高处。 而也因为那些刺眼的明珠,再往上便看不清楚了。 不一会儿,老猫跳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把精细的小刀,看着像是个飞镖,又像是把匕首。 老猫将灵器放在了白梨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跑回杨不行身边了。 “它叫剔骨!”杨不行冲白梨大喊了一声。 白梨回过神来,歪头困惑:“什么?屁股?” 苏越险些笑出声来,愣是给憋回去了。 杨不行严肃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几乎是狂怒着吼出声:“剔骨!!剔!骨!” “……哦。”白梨一惊,乖乖闭嘴不敢说话了。 杨不行稳了稳心绪,恨恨地看着白梨,琢磨了半天,还是走了过去。 “我只做一遍,你看清楚了。” 白梨看着面前这个快被怒火点着的老头,很是谨慎地点头应下。 “这件灵器,名曰剔骨。”杨不行拿过白梨手中的剔骨,展开掌心给她看。 剔骨小巧玲珑,通体银色,只有手掌大。 底下窄窄的握柄,上方是箭头状的双刃,看着像个飞镖。 “近身可做匕首,削铁如泥。”杨不行边说边做了个刺的动作。 “还可以拉长,做为短剑。” 杨不行双手捏住剔骨的两头一拉,底下握柄不变,上方箭头拉至半臂长,依旧是闪着寒光、锋利无比的双刃剑。 “当然你也可以甩开,这个看你自己。” 杨不行一边说着,一边表情倒是和缓了些。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让杨不行挺骄傲的一件灵器。 “它还可以用作防御,”杨不行嘴角一弯,“看好了。” 唰!杨不行竟如打开一把折扇般,单手搓开了剔骨。 这?白梨一愣。原来剔骨竟是两把刀? 只是折扇两头的扇骨之中理应还有纸或绢缎作为扇面,可剔骨的两根“扇骨”之中却是空空如也。 “这个得你自己来,我没有妖灵,”杨不行解释道,“用作防御时,只需这样打开剔骨,你的妖灵能聚成扇面,抵挡进攻。妖灵越强大,防御便越不可攻破。” 说完,杨不行原本如拿着折扇的手掌一翻,竖直握住了剔骨的正中。 如今剔骨的两把剑朝着不同方向,在一条直线上,长度是短剑的两倍,正中是握柄,两端是双刃剑。 杨不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即便明白剔骨的戾气所在,它依旧是杨不行最得意的宝贝。 “然后,便是剔骨名字的由来。” 杨不行并起剔骨的双剑,朝前刺去:“第一步,刺穿身体。” 剔骨唰地被打开,他又握住了正中:“第二步,拉直剔骨。” 杨不行一笑,竖直将剔骨拉回身前:“第三步,剔骨分肉。” 白梨一惊,剔骨,竟是这般残忍的武器?这……还能被称为灵器吗? 这一刺一拉,人便被纵向生生切开。 好一个……剔骨分肉。 见白梨愣在原地,杨不行面上很是满意。 既然是自己最得意的宝贝,当然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过,”杨不行将剔骨复原,交到白梨手中,“剔骨是我最失意时所做,原本并不觉得有谁能操纵,便束之高阁。你若妖灵不够强大,剔骨的扇面,是没有办法做好的。如果那样,你用不了它。” 杨不行也不知为何自己说了这许多废话。 成与不成,待会儿一试便知。 而白梨看着自己手中小小的银色灵器,心下泛起一丝异样的感受。 又希望自己的妖灵当真能够驾驭它,可也不希望自己的灵器这般暴戾。 剔骨在她掌中静静躺着。 既然剔骨一直被杨不行藏在不行阁中束之高阁,想必也从未沾过一滴血。 如今的它清透明亮,仅如姑娘家发髻上一支小小的银簪罢了。 正如一无所知的自己,却有着惊为天人的力量。 所以,自己和这件灵器,竟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好。”白梨捏住剔骨,“我试试。” 杨不行欲言又止,最终只看了一眼已在白梨掌心的剔骨,转身离去。 屋内所有的视线都落在白梨的身上,空气凝重得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白梨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集中意念将妖灵的力量转移至剔骨。 剔骨并没有变化,依旧是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刀。 杨不行下意识地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剔骨没有一上来就被白梨的妖灵撑爆。 台上的白梨没有在意四周,如今她聚精会神,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妖灵的力量凝聚到一处,让剔骨发挥最大的力量。 苏越站直了身子,紧密关注着白梨的变化。 不一会儿,白梨倏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她的右眼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面上认真严肃,握着剔骨的右手向下一甩。 叮的一声脆响,剔骨眨眼之间成了一把短剑,熠熠生光。 苏越皱了皱眉,他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但总觉得白梨有些不一样了。 这时,白梨跃然起身,仰面向后腾飞而去,与空中唰地打开了剔骨。 杨不行跟着心跳一顿,胸口一滞,等定睛看去,白梨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而她的手中,是一把流光溢彩的折扇。 白梨的妖灵稳稳填满了扇面,竟然不多不少,浑然天成。 这当真,是她第一次使用剔骨吗? 若不是剔骨的创造者,杨不行只怕要质疑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不是从前和剔骨有什么渊源。 白梨依旧面色不改,一无表情,抬手旋身,扬起的裙摆散出一阵晶莹剔透的光芒。 第四十三章 一滴就够 眨眼之间,剔骨被白梨捏在掌心,如她手中的长枪,横在身前。 似是唤醒了什么,白梨眼中竟迸发出了杀意。 她面色一凛,折起剔骨蓦地朝前刺去。 仿佛当真刺穿了什么,白梨咬牙切齿,伸手展开了剔骨,牢牢握住。 破! 她用力朝后一拉,几乎能听见脊椎脱离肌肉的声音正在耳边响起—— 刺啦! 眼前之人如一块破布软软瘫倒在地。 一声叹息传来,白梨一愣,回过神智。 再定睛望去,眼前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这……是怎么回事? 懵了的白梨低头去看自己手中尚未收起来的剔骨,上面一滴血都没有,干净透亮。 这是她第一次试用剔骨,面前自然没有人站着。 那方才眼前恍惚的人影是谁? 自己又为何这般不受控制? 前一刻还觉得剔骨这个灵器太过暴戾,可一转眼自己就对眼前突然出现的幻象之人起了杀心。 一切太过混乱,白梨站在原地,望着掌心的剔骨久久没有回神。 苏越察觉出不对劲,立刻冲到了白梨身前。 “怎么了?” 白梨被唤回神,抬眼望向苏越,又心虚地低下了头:“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只觉得一阵冲动,想……” 想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眼前之人。 可这几个字,白梨不敢相信确实是自己的冲动,更不敢宣之于口。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心中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居然盖过了自己的理智。 “我大概不能要这个。” 仿佛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白梨嘀咕了一句,就把剔骨塞到了苏越怀里。 白梨觉得,应该是剔骨的问题。 身后响起一下下的拍手之声,杨不行面上恢复了冷静,慢悠悠走道白梨身前。 “剔骨是我藏了几十年的宝贝,从未想过有妖能操纵它,”杨不行脸色不错,“看来,剔骨找到新主人了。” “我……”白梨一急,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杨不行转向苏越:“不行阁的规矩,既然找到了合适的灵器,是时候结账了。” 苏越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金砖,与一个透明的琉璃瓶:“这里的妖灵是你平时所要的三倍。” 杨不行并没有抬手去接,反而嘴角哼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妖,数量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白梨不知他们二人打什么哑谜,心里还犹豫着该怎么解释方才的一切。 “那你想怎么样?”苏越语调一沉。 “我想?”杨不行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白梨,“既是卖给她的灵器,我只要她的妖灵。” 白梨一怔,那边苏越已经果断拒绝了:“不行。” “规矩就是规矩,”杨不行从苏越的怀里拿过剔骨,“你不付钱,我不卖了。” 说完,杨不行转身就走。 “送客!”老猫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 “等等!”苏越提高了声音。 白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从苏越的面上看到了一丝着急。 “怎么?”杨不行回过头看着苏越,“改主意了?” 白梨拽了拽苏越的袖子,小声耳语道:“剔骨太过残暴,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 “你以为买簪子呢?”苏越没好气地低斥了一句,又道,“找到一件合适的灵器太难了,你现在时间不多,如果不尽快提升,只怕来不及。” 刚说完,苏越便扬声对杨不行道:“你要多少妖灵,开个价,我给你去找。” “我说了,数量并不重要,”杨不行依旧死咬不放,“我只要她的妖灵,一滴就够。” “她不过二十年的记忆,于你而言没有价值。”苏越的拳暗暗握紧。 杨不行面上悠哉:“有没有价值,你说了可不算。” 眼见着要陷入僵局,苏越又明显是志在必得。 白梨咬了咬唇,轻声对苏越道:“如果只要一滴妖灵,也没什么关系吧?” “即便是再小的一滴妖灵,也承载着你全部的记忆……”苏越望向白梨,眼中竟有白梨从未见过的担忧。 白梨愣了愣,转而笑开,摇了摇头道:“无妨,你也说了,我就二十年的记忆,他要就给他吧。” 话音刚落,白梨拿过苏越手中的金砖,就朝杨不行走去。 “哎!”苏越一惊,想去拦她。 白梨回首冲他一笑:“真的没事。” 晃神之间,苏越心下暗叹了一口气。 哎,真不听话,说了多少次让她别笑了,就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 老猫叼过一个崭新的琉璃瓶给白梨,接过了她手里的金砖。 “一滴就行。” 白梨点点头,凝聚妖力,从指间逼出了一滴妖灵。 她的妖灵清亮澄澈,几近无色,悄无声息地滴入琉璃瓶中。 杨不行赶忙塞上盖子,捧回怀里,一边把剔骨交给了白梨。 “多谢白姑娘照顾生意了。” 此刻的杨不行,就像是个做成生意的市侩小贩,满脸堆笑,高兴不已。 “就好了?”白梨眨了眨眼。 “好了,好了。”杨不行笑得开心,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白梨出去。 白梨回头望了一眼苏越,见他面色不太好,心下咯噔了一声。 自己没有听他话,怕是又惹这尊大佛不乐意了吧? 白梨赶紧狗腿地跑回苏越身边,讨好道:“我已经听你的买好了,咱们走吧?” 苏越没有说话,只沉着脸大步走了,直到出了不行阁的大门,都没有搭理杨不行和他的猫。 “您二位慢走,记得给我介绍生意啊!” 后头遥遥传来杨不行得意的声音。 直到苏越和白梨走远,杨不行面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我可从没有见过颜色这么浅的灵啊——”杨不行正在出神,身后传来了老猫的声音,“你是认出来了吗?才这么坚持要她的妖灵。” 杨不行垂下眼眸,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后便不言不语,似在沉思什么。 “你有把握吗?”老猫眯着眼又问他。 杨不行重重出了一口气,把怀里装着白梨妖灵的琉璃瓶往身后一丢:“就当是未雨绸缪吧。” 老猫灵巧跃起,叼住了琉璃瓶。 未雨?确实。 但只怕这雨,也不远了。 “有机会啊……”杨不行一边走着,一边慢悠悠地自言自语,“咱们也该去看看云翳这个老头了。” 第四十四章 坦白 另一边儿。 白梨在马上坐着,苏越则牵着马在走,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白梨心中七上八下,拿捏不准这位到底消气了没有,眼见夜快深了,苏越却丝毫没有找个客栈的意思。 犹豫了一会儿,白梨故作无事地开口道:“这儿没人了,你把我装回袋子里吧?咱们是不是还要赶路回去?” 苏越脚下一顿,轻叹一声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 夜影甩了甩头,苏越拎住了缰绳,对白梨道:“下马小心些。” 听苏越的语气里没火气,白梨的心放下了不少。 等她小心翼翼爬下来,凑到苏越身前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呢?” 苏越垂眸,看着脑门只到自己胸口的白梨,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心口一滞,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里,闷得难受。 “我没有生你的气,”苏越微微皱眉,轻声开口,“我只是责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嗯? 白梨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眼前这个柔声细语的男人,当真跟那个黑脸杀神苏将军是同一个人? 还有什么叫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看着白梨愕然的表情,回过神来的苏越随手揉了揉她脑袋:“云翳仙人把你托付给我,我替你找个灵器就让你送出一滴妖灵,心里过意不去。” 哦,原来是这样。 “多大点事儿啊,”白梨释然地咧嘴一笑,“妖灵我有……” 苏越猛地抬手就捏住了她下巴,咬牙切齿:“你再给我笑!” “……的是。”白梨嘟囔完这一句,不敢笑了。 苏越松开了手,看着白梨的眼神里总有化不开的担忧。 “我真没事……”白梨嘀咕了一句。 她拧着手,一副做错事儿的孩子模样。 苏越低头看她,见她配在腰间的剔骨,小小一把,不甚起眼。 “方才试完剔骨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苏越问她。 “嗯?”白梨抬头。 她自然记得,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没,没什么。” 转眼白梨又低下了头,心虚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 苏越顿了顿,却不曾逼问:“不愿说也无事,但若有什么不对,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你师父和你说过的,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苏越说得坦然,眼中平淡无波。 白梨却是心里咚咚跳个不停。 这样的念头别说告诉苏越,就是告诉随便谁,都会觉得自己有问题的吧? 但师父也确实说了,可以相信他的。 见苏越转身去拿袋子,白梨鼓起勇气小声道:“我跟你说……” 苏越手下一顿,回过身来看着她。 白梨抿唇,暗暗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会儿才开了口:“方才,用剔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不是自己了……” 白梨说得模糊,苏越闻言也微微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待我运转妖灵之时,我觉得我的妖灵似是有它自己的想法。”白梨试着努力去回想,这才发现自己也有些记不太清了。 苏越若有所思。 白梨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在用剔骨的时候,似乎在眼前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白梨摇了摇头,“但我心里有个念头,是……” 白梨顿住了,似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苏越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依旧压着情绪平静问道:“是什么?” “我似乎……想用最残忍的方法……杀了他……” 白梨的声音微微颤着,尾音越来越小,几不可察。 苏越心头一颤,努力平稳着呼吸,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大约是剔骨本性残暴,才致使你如此,等你与它契合得好一些,便会无事了。” 白梨点了点头。 苏越的话里,显然是没有一丝批评她的意思,反而全都推到了灵器上,这倒是让白梨松了一口气。 因为白梨也是这么想的,都是剔骨的错! “不过话说回来,”白梨稍稍抬头看他,“你为什么执意要我买下这件灵器呢?你也知它残暴,我又确实没那么喜欢……” “我也说了,买灵器不是挑簪子,重要的是适合你的妖灵。”苏越语气依旧平淡,“不行阁的灵器,除了剔骨,只怕没有一件能容得下你的妖灵。” “嗯?什么意思?” 苏越简单解释了一番:“每件灵器都有自己能力的范围,这个范围也是有大小的。你拿到的第一件灵器,那个小锤子,完全不能驾驭你的妖灵,故而才会灰飞烟灭。” “你的意思是,剔骨的范围很大?”白梨好奇地眨着眼。 “是,”苏越肯定道,“剔骨虽残暴,但包容性极强,与妖灵的作用更是相辅相成。你的妖灵强大,远在杨不行的预想之外。如果试剔骨,这样他便拿捏不准了。” 白梨撇了撇嘴:“所以你就是不想让杨不行知道我有多厉害,才非要我买剔骨的?” 苏越闻言倒是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有多厉害?” 白梨嘟着嘴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这一路飞驰,白梨倒是没什么困意,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在不行阁闹的。 苏越驰马,余光时不时瞥过身下马背边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原打算先把她颠困了,再找个客栈好直接睡了,可这回怎么还没颠睡着。 正想着,雪白的狐狸头就转了过来。 “哎苏越,杨不行是人吗?” “是人。” 小狐狸琢磨了会儿,脑袋转了回去。 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杨不行既然是人,为什么会做给妖用的灵器?” “而且,”白梨想了想,“应该只有妖才用得到灵器吧?” “是。”苏越肯定了白梨的困惑,“杨不行只给妖做灵器。” “还有他……为什么叫不行啊?”白梨眯起眼来,脑袋随着马的奔跑一颠一颠的,“作为一个做灵器的人,这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吧?” 苏越嘴角微扬,依旧看着前方:“你歇会儿吧,等到了客栈再给你讲故事。” “嘿嘿嘿,好。”白梨满意地龇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阖上眼养起神来。 第四十五章 杨不行的故事 只没一会儿,苏越就找到了家客栈。 掌柜的是个看着面容慈和的妇人,还在守夜。 白梨从苏越和那妇人闲聊之间,听得说丈夫是后厨掌勺,妻子前台算账,几个半大的孩子打扫卫生,招呼客人。 小本生意,倒是温馨得很。 这回白梨长了记性,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等苏越把她拉到了屋里,白梨这才问出了声:“你不是说人开的客栈你不放心吗?” 苏越斜了她一眼,手下依旧收拾着自己的行礼:“谁跟说是人开的了?” 白梨瞪大了眼睛:“你别告诉我楼下那女掌柜是妖,这回我仔仔细细看了,可一丁点儿妖气都没有感觉到。” “你见到的这个不是,”苏越弯腰拿出了几件睡衣,“她说后头掌勺的那个,才是妖。” “丈夫吗?”白梨凑到苏越眼前,好奇问道,“是什么妖?” “狼。” 白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等等!他们生了孩子?那孩子是……人还是狼?” “是人,”苏越收拾完了行礼,转过身看着脸都快凑到自己面前的白梨,“那些不是狼妖的孩子,是老板娘与前夫生的。” “原来是这样,”白梨收起脸上的好奇,讪笑道,“我说呢,人和狼怎么生孩子?生下来那得是个什么……” 苏越的脸色却是看起来不妙,白梨赶紧掐住了话头。 “我去洗漱。”苏越抱起睡衣,自顾自去净房了。 白梨抿嘴杵在原地。 呃,我又说错啥了吗? 等熄了灯,白梨老老实实窝上了苏越的床。 苏越闭目不语,白梨却是一会儿这挠挠,一会儿那扭扭。 “长跳蚤了?” 白梨吓得一哆嗦:“没……” 怂。 夜幕笼罩,静谧祥和,只听得见白梨窸窸窣窣的动静。 苏越叹了口气:“睡不着吗?” 白梨唔了一声,壮着胆子道:“你,你说到了客栈,给我讲杨不行的故事来着。” 原来惦记着这个呢。 苏越失笑。 也不知是因为月光还是夜色,苏越的笑落在白梨眼中,竟是异样温柔。 “好,”苏越揉揉白梨的脑袋,“讲完睡觉。” “嗯嗯嗯!”白梨点头如捣蒜。 杨不行有多老,没有人知道。 但是人与妖水火不容的岁月,一定比杨不行的年纪更长。 这一点,杨不行深有体会。 他原名叫杨铮,祖上乃是远山杨家,当时最享有盛名的法器师世家。 不同于妖的灵器,人的法器则是纯粹的辅佐。 因为于道士修士而言,想要不同于凡人,光靠修炼自然不够。 若是有一两件上乘的法器,无论是防御还是出行,行事都能方便不少。 远山杨家名扬天下,不少门派都会慕名前来,以求得一两件法器。 于人而言,此乃正道。 故而法器师的职业,也是为人所尊敬的。 杨家世代如此,人杰辈出。 而杨不行,也就是杨铮,还是他这一代的嫡系嫡长子。 整个家族的希冀与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杨家的血统一直为外人所羡慕,先天便比旁人在打造法器上有优势。 杨铮十岁那年,与杨家世代交好的玄林司掌门,受杨铮父亲之遥远道而来,将亲自点杨铮的灵根。 那一日的杨家门庭若市,各路道友相贺。 年仅十岁的杨铮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并不完全明白。 就这样又惊又怕,还要装出一副稳重自持的模样。 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等待一个判决。 可偏偏,他竟然什么都没有。 众人哗然,玄林司掌门亦是有些尴尬。 只是无论他如何作法,就是没在杨铮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灵根。 因为此事,杨家上下蒙羞,杨铮的父亲在出事之后,只将杨铮关在屋中,连看都不曾去看一眼儿子。 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杨家的名声,接下来的打算,全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儿子就算没了又怎么样,想要几个生几个。 更何况是个这样没用的儿子呢? 杨铮受挫不小,外人嘲笑他,家人愁眉不展,没有人记得来安慰他一句。 那些从小与杨铮玩大的孩子,哪个不是敢妒不敢说? 杨铮这样好的出身,这样好的家族背景,当初捧得有多高,如今摔得就有多重。 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明里暗里的,他们都管杨铮叫杨不行。 而这段杨铮最灰暗的时刻,陪着他的,只有一只上了年纪的白色老猫。 杨铮也没给他起过名,平日只是叫他猫而已。 杨铮无人可说,只得每天与那猫说些心里话。 也知道猫听不懂,杨铮说得多了,猫就眯起眼来咕噜着睡了。 不过杨铮不在乎这些,有个能说说话的活物,他已是无比感恩了。 爹不来看自己,杨铮可以理解,但娘也一直没有来,杨铮想不出是为什么。 这一等,夏与秋都过去了。 夜里风凉,老猫窝着杨铮的脚。 杨铮轻手轻脚起来关窗,见着不远处似是有火光映照。 正当他不解的时候,却听得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来的是杨家一个看门的老头,也算从小看着杨铮长大。 这半年来,也都是他有的没的给杨铮塞点蛋肉。 正是长身体的人,可不能落下这些。 但这漏夜前来,着急忙慌,必定不是给杨铮送夜宵的。 原来,外头玄司林的人已经聚满了,说是要捉妖。 妖?什么妖? 杨铮愕然,却没注意到身后老猫的眼睛一亮。 杨铮自然想不到,家族的名誉,能要紧到什么地步。 要紧到玄司林的掌门长老愿意凭这些年的交情,与杨家长辈勾结,编出妖惑人心的鬼话。 杨家嫡长子灵根不察,是因为被妖压住了。 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保住的只有杨家的名誉。 保不住已经一无所有的杨铮,保不住那只,不曾现过一次形的猫妖。 众人如何都不会想到,杨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那只从小陪杨铮长大的猫,竟然真的会是猫妖。 原不过是找个借口,居然还歪打正着了。 第四十六章 仇恨 等玄司林的人夺门而入,老猫早就吓得钻到柜顶上,怎么都不下来。 玄司林的人用长钩一把钩住老猫的后腿,一声凄厉的惨叫嚎起,随即而来的,是被重重拖甩到地上。 那一刻,被人死死摁住的杨铮觉得自己要疯了。 已经什么都没有的他,就连自己身边一只猫,都要被这般毫无人性地虐杀。 为何!为何要这样对他! 只因他生在杨家吗!只因他毫无灵根吗! 杨铮赤红着双眼,仿佛面前这群人与自己的仇不共戴天。 他从紧紧摁住他的小道士那儿拼命挣开,发了疯似的冲到老猫身前,都顾不得为它止血,抱起它便拼尽全力冲出去。 一片混乱之中,杨铮已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棍棒落在自己身上,除了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下手别太狠”、“不要打死他”,剩下的都是嘶吼与喊杀。 杨铮被打得跪下好几次,但都咬紧牙关重新站了起来。 他也拿不准这些人到底要不要他的命,但怀里的这只老猫,杨铮明白,他们是杀定了。 可怀里的老猫渐渐没有了动静,又软又热,杨铮分不清那究竟是猫毛还是猫血,也没有工夫去想这些。 他只拼命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仿佛到了那么一个点,杨铮两腿一软,滚倒在地。 老猫依旧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却一动不动了。 杨铮意识到了什么,此刻的绝望与痛苦,如洪水般盖过这个疲惫不堪的少年。 身边没有人了。 天地渺茫,只有杨铮与他怀里的猫。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杨铮抱着猫儿,将这半年的委屈哭了个干净。 哭累了,杨铮便抱着老猫的尸体睡了过去。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即便此刻被追来的人杀了,还能更糟吗? 也许是因为如此,杨铮的这一觉睡得特别熟,熟到自己一觉醒来,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而那只早就凉透了老猫,此刻竟眯着眼睛抄着手,在自己面前好好团着。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杨铮懵然不已,直到老猫开口说话。 一共两件事。 第一,老猫明说了自己确实是妖。 不过自他为妖以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一直以普通的猫自居。 在杨家吃喝不愁,整日睡觉,已是无比惬意了,老猫并不求别的。 就这样,居然还能被怀疑是妖。 玄司林的人借着除妖的名头来杀他,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尽管知道若是真打起来,玄司林那几个假模假样的道士定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老猫真的露出妖形,只怕杨铮真的会落下个私养猫妖的罪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老猫便也只是蹿上蹿下,毫无抵抗之力的样子,最终“丧命”。 要说丧命,也不错。 老猫确实是死了。 但猫一旦成妖,便有九条命,这一条丢了也就丢了,老猫为了杨铮,并不在乎。 就当是报恩吧,毕竟杨铮养了他这么多年。 第二,就是老猫早就知道一件事,但碍着自己要做个猫故而不好说。 远在半年前,杨铮的母亲已经被杨家秘密处死了。 带头下令的,也正是杨铮的父亲。 原因亦是十分可笑,因为杨铮没有灵根,杨父左思右想,只能是自己妻子对自己不忠,这个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 这样就说得通了,不是杨家的骨血,何来杨家血脉中的灵根? 杨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以杨母因杨铮无灵根一事受到打击郁郁寡欢,最终因病去世,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含糊了过去。 杨家说得上话的长老也都觉得此事多半是杨母的错,自然都帮着掩盖。 至此,杨母已死,便只剩杨铮那边。 只要给他按个被妖压住的名头,那么杨父被戴了绿帽子的事儿也能掩盖过去。 至于将来,杨铮如杨母般“不小心”因病去世,便就一了百了了。 此事杨家不蒙羞,便是最好的。 听完老猫的话,杨铮早已是双目赤红,死咬牙关,紧握双拳,浑身发抖。 混乱了半日的杨铮,此刻心中只剩下了恨意。 他问老猫,是否愿意帮他。 老猫只思忖了片刻,便点了头。 但如今的杨铮,不过是个不到十一岁的少年,何来报仇的本事。 老猫替他想了个法子,便是成为了一个灵器师,专为众妖制作上乘的灵器。 这样一来,便能换取更多的妖来帮他。 有朝一日,带着众妖杀回杨家去。 杨铮答应了,在老猫的教授之下,慢慢开始着手。 法器是给人用的,故而法器师也大多都是人类。 灵器则是给妖,在世的灵器师,大多也便是妖。 而若一个人想要成为灵器师,就需要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与悟性。 因为妖灵是没有固定形状的东西,所能拥有的能量亦是参差不齐。 对于没有接触过妖灵的人,本就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东西该如何操纵。 更别说想要制造出一个可以很好控制妖灵的物件了。 讽刺的是,出生于法器世家的杨铮,没有一点制作法器的灵根;而制作起给妖用的灵器来,竟是有异常的天赋。 就连老猫都不曾想到,这个刚过十岁的孩子,居然有这样的想象力。 老猫不过简单介绍了一番,从小就看着父辈制作法器的杨铮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做一件,就给老猫看一件。 老猫见他大致的方向不错,稍加指点,便能更上一层楼。 慢慢地,在众妖口口相传之中,杨铮便成了远近小有名气的灵器师。 那时的杨铮并不求别的,除了收点过日子需要的银子以外,只求来买灵器的妖,能帮他有朝一日杀回杨家。 就这样隐姓埋名,暗暗招兵买马了五年。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杨铮带着众妖站在自己父亲面前的时候,杨父都没有认出已经分别五年的儿子。 他以为这个野种早就已经死在外面了。 可当杨铮面色阴冷地问他,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他母亲真正的死因,杨父到底是恼羞成怒了。 也许是这么多年来,仇恨已经成了习惯。 第四十七章 冤冤相报 杨铮走后,杨父又娶了一位妻子,如今早就儿子都生下来了。 此刻看到恼羞成怒的父亲,杨铮并没有怒极,反而冷冷地将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小弟拎到了自己父亲面前。 当杨父看着那个阴笑连连的恐怖蝎妖,在杨铮的命令下,将尖锐的尾刺抵在自己小儿子嫩白的脖颈上; 再听着年幼无知的小儿子歇斯底里哇哇大哭的声音,杨父再也忍不住了,从怒而叱骂,到跪着求杨铮放过杨家一条血脉,也不过转眼之间罢了。 杨铮没有动容,依旧只有那句话,有哪些人知道自己母亲真正的死因。 杨铮直言,他今日来,就是报杀母之仇。 当年策划、实行、掩盖此事的所有人,杨父给一个名字,他就会杀一个,仅此而已。 但若是让他知道杨父隐瞒了一个人,那么无论天涯海角,杨铮一定会把杨家的人全部杀个精光,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无辜与否。 杨父崩溃,终于将名字一个个都坦言报了出来。 等到他说完,无力瘫坐在地上,也明白了自己大限已到。 那些帮凶都不会有活路,他也无谓再去求儿子看在血脉情分上,放自己这个主犯一条生路。 杨铮没有动手,所有人,都是妖杀的。 杨家的惨案,传言之间也都是惹了妖才致此等大祸。 可杨家剩下的人,哪里知道杨家怎么就惹上了妖,也不知道去哪里报仇。 没有人知道这些妖,是奉了杨铮的意思。 事件始末缘由,也只有当年那些妖知道了。 尘埃落定,也没有人再提。 至于杨父那个新得的小儿子,杨铮抱走了。 而最后被丢给了哪户人家,并没有人知道。 杨铮狠不下心杀他,但也不愿这个小东西以后长大了再来找自己寻仇。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想来想去,这未尝不是个折中的法子。 自那以后,杨铮便专心做起了灵器师。 当年那些人给他起的诨号杨不行,他也大咧咧地用作自己行走江湖的称谓。 自己的灵器铺子,更是直言不行阁。 但究竟行不行,买过灵器的妖心中都有杆秤。 而剔骨,就是杨不行招兵买马的那五年做出来的。 杨不行所有的仇恨与不甘,全都在剔骨之中。 只可惜不止这五年,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杨不行都不曾找到能驾驭剔骨之人。 明明自己的灵器已经名扬妖界,可偏偏遇不到有缘的妖。 直到苏越带着白梨,走进不行阁…… 说到这儿,苏越低下头,看了看白梨。 见她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一动不动。 “睡着了?”苏越小声地问了句。 白梨抖了抖耳朵,示意自己还醒着。 苏越伸出手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耳朵:“那怎么了?” 白梨依旧没有出声。 苏越猜着,大概是因为杨不行的事儿太过惨烈,白梨听了之后心有戚戚。 他便也不曾再说什么,只是耐心地一下下抚着白梨的软毛:“故事说完了,早些睡觉吧。” 今晚夜风清凉,屋外屋内都是一片安静祥和。 白梨暗暗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杨不行一直与妖为伍,那二十年前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应该很大吧?” 苏越手下一顿,白梨竟是在想这个。 二十年前的变故,加深了妖与人的分歧。 或者说更多的,是人对妖的仇视。 那么杨不行这个灵器师,自然也是不会好过。 “确实,”苏越继续抚着白梨的脑袋,“不过今日你也见到了,不行阁外是一片幻境,看着是个破烂的酒馆。” 白梨总算抬起了脑袋,眼中写满惊讶:“是啊,我今日还奇怪,那个破酒馆究竟是什么?” 二十年前,变故之后。 不行阁这个妖界享有盛名的灵器铺子,自然也引起了人界的注意。 虽然杨不行是人,但做的事在人界看来,算得上是助纣为虐。 而从小杨不行就见过人能恶到何种地步,又是与妖为伍数十载,他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众妖反戈相向。 不行阁外的幻境,便是他与老猫相商的结果。 幻境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破败的酒馆,里头尽是些醉醺醺的人。 但凡路过的,别说进来了,都不会愿意多看两眼,只想赶紧离开才是。 愣是心生有疑进来的,便会闻到里头的酒气。 都是醉汉的酒馆,自然有酒气,可不知情的人不会想到这酒气掩盖的,是底下的妖毒。 中了妖毒的人,会昏昏沉沉,不知所谓。 届时老猫收拾起来,便轻而易举。 不过懂行的人,或是当真介绍来买灵器的,自然是知道这一层。 杨不行就这样躲过了最糟糕的那一阵子,直到苏越接手妖狱。 苏越暗中一直保护着无辜的妖,杨不行就算不知道苏越的真实目的,一来二去的交往中,至少能看出苏越并未对他不利。 白梨听了这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今日见到杨不行,虽说他对苏越不曾有多客气,好歹面儿上也不曾有什么敌意的。 “对了,”白梨又想到了什么,“杨不行可是认识我师父?怎地对我师父名讳这般随口就来?” “杨不行卖灵器,除了要一块金砖,还要妖灵。” 白梨点点头,这个她知道:“是啊,今日你给他旁的妖灵,他还非要我的。” 苏越斜了她一眼,心说你也知道我不想给他你的。 “再小的妖灵,都带有妖到交出妖灵前一刻,全部的记忆,”苏越耐着性子解释,“杨不行要这些妖灵,其实也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对天下之事有所了解。” 白梨瞪大了滴溜溜的眼:“他要妖灵,是冲着记忆去的?” “不错,所有的记忆,他也肯定都知道了。”苏越肯定道,“问他买灵器的妖那么多,有一两个知道你师父的也不奇怪。” “原来是这样……”白梨讷讷地嘀咕着。 能不知道的,还是不必知道了吧,说一个渊源,又要解释到底。 “行了,已经很晚了,”苏越出言打断了白梨的思绪,“早些睡觉,明日日落之前要赶回京川。” 白梨闻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唉,也就是说又要早起。 第四十八章 出事儿 第二日晴好。 白梨真是怎么都习惯不了早起。 看着迷迷糊糊的白梨,连端着花卷过来的老板娘都忍不住调笑一句可爱。 苏越闻言,也只是嘴角微微扬起,抿了一口豆浆,依旧慢条斯理地用膳。 也不知是不是起床气,白梨满心满肺地不高兴。 你说你要着急赶路吧早起也就算了,起这么早就为了悠闲地吃个早饭,那还不如让自己再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啊! 苏越没有搭理对面气鼓鼓的包子,自顾自挑着榨菜。 之后这一路回去,白梨都憋着一包莫名其妙的气,一句话都没跟苏越讲。 想想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可又觉得如果这样低头十分没面子。 再说了,苏越又是为什么不主动跟她说两句话呢! 正待她在袋子里胡思乱想地颠着,苏越却是突然勒了马一个急刹车。 白梨吓了一跳,回头去看苏越,却见他拧紧了眉毛,满脸紧张地盯着远处。 白梨不解,转头向远处看去,只见很远的地方,有一团团的金色烟花炸裂在明亮的白昼之中。 远到连炸裂的声音,都隔了老久才隐隐约约传进耳朵。 还没等白梨问他这是什么,苏越已经低吼了一声驾,随即飞快地驰马朝前冲去。 白梨一头的雾水,瞬间装着自己的袋子就飘了起来。 马跑得太快,白梨觉得自己像一扇旗,在风中呼噜噜地摇摆着。 极其艰难地,白梨总算吐出几个字:“怎……怎么……回……事……” 白梨一张嘴就觉得有风直直灌进来,她一句整话都说不出,眯着眼睛无能为力。 “妖狱出事了。” 苏越只丢下一句话,继续全神贯注地向前冲去。 白梨整个狸都是懵的,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不知狂奔了多久,白梨便觉得自己连着布袋一块儿被苏越一丢,骨碌碌地滚进了邵宅大门。 赤婴捡起布袋,将白梨抖了出来。 苏越早已不知去向。 白梨化作人形,堪堪站稳身子,依旧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还没来得及把这无名火撒在谁头上,哗地一口便吐了。 她也没吃东西,这会儿吐的都是酸水,难受得很。 赤婴在边上站着,才开口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就见白梨抹了抹嘴,跌跌撞撞气呼呼地朝自己房间走去了。 真是气死个妖! 奈何妖狱出事,白梨也真没法怪苏越什么。 昨晚没睡熟,一整天没吃没喝,又被颠得吐了一通,白梨这会儿只想先好好睡一觉。 至于旁的账,醒来再算吧。 许是带着这般破罐破摔的心,白梨的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外头似是有什么动静,但屋里还是静谧一片。 眯了眯眼,白梨打算再赖一会儿,却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个声音。 “醒了?” 吓得白梨一个激灵,顿时滚下了床。 似是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可屋里明明什么人都没有啊! “是谁?” 白梨咽了口唾沫,心里咚咚狂跳着。 “我是你的妖灵。” 那个说不上男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实回答了白梨的问题。 “我的……妖灵?”白梨一愣。 这会儿回过味来,这个声音确实就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而不是来自任意一处。 “我的妖灵会说话?”白梨自言自语着,样子有些愕然。 “嗯。” 白梨微张着嘴,满脸不可思议,又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不是梦。 “那……你……”白梨竟是一时不知该问些什么。 妖灵似是知道她心中困惑,开口道:“我是你的妖灵,你有多少记忆,我也有多少。你知道的,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白梨被这绕口令一般的话给镇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又傻傻问道:“别的妖灵也会跟妖说话吗?” 妖灵的声音有些无奈:“我说了,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你别问我。” 白梨一噎,是这个道理。 “可你从前怎么没和我说话?” 问完白梨就后悔了,自己不知道的,它肯定又说不知道。 “从前,我不清楚。”妖灵似是在努力回想什么,“我觉得像是自己从前一直半梦半醒,如今醒来了。” 白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思绪稍稍平稳了些。 虽然这感觉有点奇妙,又像是和自己在对话,又像是冲着另外一个人。 原本记忆就存在灵中,对于妖来说,妖灵就像是个储存记忆的容器。 白梨能想到的,就已经全在妖灵之中了。 “那你也是女的?” 问完白梨又撇了撇嘴,自己问自己有什么好问的呢? “我只是妖灵,何来什么男女?” “你看,这我就不知道,”给白梨逮着了机会,“说明你确实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儿,对不对?” 妖灵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不知道如何反驳这话。 白梨赶忙趁热打铁地试探:“那你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比如……从前的事儿?” “从前的事我不记得,你记得多少,我就记得多少。” 在这一点上,妖灵倒是一直很诚恳。 白梨丧气地轻哼了一声,打算理理自己的毛出门去看看了。 我是不是想什么你也都知道? 白梨没开口,默默在心里念了句。 果然,听到妖灵嗯了一声。 白梨翻了个白眼,心下不是很舒服。 尽管这是自己的妖灵,但知道有个能时时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存在,感觉总是怪怪的。 也没什么可多说,反正自己知道的它都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它未必能比自己知道的多多少。 推门出去,院子里热闹得很。 古涣和叶信一家自不必说,自然都是在的。 而让白梨惊讶的,竟是看到了玉兰和景鹿的背影。 “玉兰!景鹿!你们怎么来啦!” 一别几月,与她们再见,白梨兴奋不已。 听到白梨惊喜的呼唤,二妖转过身去。 白梨脸上笑一僵,脚步都顿了顿。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玉兰与景鹿的脸上,竟全是泪水。 第四十九章 失落 “怎么了?” 白梨三步并作两步,赶忙冲上前去。 大家慢慢让开,白梨终于看到了大家围着的东西。 “素……素素……”白梨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石桌上一动不动的兔子。 素素已经化成了原形,白梨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素素怎么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白梨,素素她……”玉兰开口便哽咽了,掩着口鼻轻轻啜泣了起来。 “今日有人杀进了妖狱,不知道是做什么,将妖狱闹得天翻地覆。”景鹿接过话头解释道,“素素原在幻形渡中续命,竟也被打了出来,苏将军发现的时候,素素已经……” 白梨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愣在原地怎么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赤婴来告诉我们,我们才赶紧从妖禁过来了,”玉兰抬起哭得红肿的眼,面上难受不已,“等我们赶到邵宅,素素……” 说着,玉兰又凄凄地哭了起来,景鹿只得小声安慰着她。 虽然并不识得,但见着此情此景,平日好斗的古涣与叶信二人也出奇地安静,在一旁默默不言。 怔愣了半日,白梨才哑着嗓子问道:“苏越呢?” 众人一愣,还是叶信先回过神来:“妖狱出这么大事,他应该还在处理吧。等处理好了……” “哎!你去哪儿!” 还没等叶信说完,白梨已经握着拳往外去了。 景鹿慌忙拉住了她。 “我去找苏越。” 白梨撂下一句话,脸色很是阴沉,脚步不停,眼瞧着就要朝邵宅外头走去。 “你上哪儿找!”景鹿急了,“上妖狱吗?你不知道今日妖狱遇袭,外面有多草木皆兵。今日若不是苏将军吩咐了赤婴带我们走的路线,我们也未必能安然到达邵宅。” 白梨站着不动了,心中依旧一团乱麻。 “她说得有道理。”这时,白梨听到自己的妖灵开了口,“你这会儿跑出去,是给在乎你的人添麻烦。” 白梨垂下头叹了一口气,片刻又转过身来,看着石桌上一动不动的素素。 “那素素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白梨是在问谁。 “如果苏越知道怎么救素素,就不会把她扔在这里,”妖灵回答道,“苏越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白梨闭上眼,终于落下了一滴泪。 这时,外头赤婴跑进来了,气喘吁吁的模样。 白梨回过神,忙冲上前去:“外头怎么样了?” 赤婴看了一眼白梨,没有回答,只是对着玉兰和景鹿道:“苏越让我带你们先回妖禁。” “那素素呢?”景鹿忙问道。 “素素一起带回去,”赤婴掏出个小布袋,朝着素素走去,一边解释道,“苏越说先把素素的尸体放到逆落寒冰里,接下来再想办法。” 尸体。 白梨的心似是被这两个字震了一下,顿时疼得不行。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白梨上前了一步。 “不,”赤婴断然拒绝道,“等那边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苏越会来找你,你就在邵宅等着。” 赤婴不等白梨争辩两句,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素素的尸体裹进了布袋里,对着玉兰和景鹿招了招手。 白梨怔在原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赤婴、玉兰,还有景鹿,转眼就不见了。 白梨看了看院子里空空如也的石桌,顿时觉得一阵晕眩,险些没有倒下去。 “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妖灵开了口,“要不先吃点东西。” 白梨摇了摇头,撑着走到石桌边坐下。 石桌上还有隐隐约约的几撮兔毛,很快便被风吹走了。 “白梨姐姐……”叶信的三个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到了她身边,大概是惦记着白梨能陪他们玩儿。 还没开口说什么,叶信赶忙上前拉过了三个儿子,又陪着笑脸对白梨道:“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 白梨没力气回应,又垂下头去。 古涣对叶信挤眉弄眼了一阵,大家也都悄无声息地走了。 夜风微暖,白梨却觉得浑身冷得很。 “这事儿不能怪苏越。” 这片宁静中,只有妖灵在白梨脑海中默默嘀咕着。 “当时确实只有幻形渡能保住素素的命,而且谁能想到妖狱竟然会受到攻击呢?” 我知道。 白梨默默念了一句。 方才是她太着急了,心里只想着若不是苏越把素素关在妖狱中,素素又怎么会因为这次的袭击受到牵累而丧命。 这才一怒之下,竟胡乱想着要去找苏越算账,当真是昏了头了。 旁人不知道,妖灵却是对自己的念头一清二楚。 这会儿能安慰白梨的,也只有她自己的妖灵了。 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白梨听得大门开启的声音。 转头望去,苏越从影壁后走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方才自己荒唐的念头,这会儿白梨心下一虚,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苏越似是有些倦意,走到白梨身边坐下,沉思着什么。 白梨咬了咬下唇,小声问道:“妖狱怎么样了?” “没事。”苏越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说。 白梨见他不吱声,壮着胆子又问道:“那素素……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既然苏越示意赤婴将她的尸体放入逆落寒冰,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事儿还能有转机? 可苏越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确定该怎么办,我已经让赤婴带话给你师父了,看他怎么说吧。” 白梨才燃起一点希望的心,顿时又凉了下去。 似是想到了什么,白梨突然皱眉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当时说过,素素身形巨大,无法恢复原形。怎么今日看她,倒是原来的那只兔子了呢?” “当时素素会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她没有妖灵,全靠驭灵师输出的能量,”苏越开口解释道,“后来素素被我们关进幻形渡之中,驭灵师无法操纵,等到能量耗尽,素素就变回原形了。” “是这样……”白梨垂下了眼帘。 “小白。” 正在白梨垂眸失落之时,苏越却唤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