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脆弱的心脏 蒋小凡一个人推着单车在漆黑的夜里走着,风卷过他白衬衫的衣角,路灯下,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突然间,影子剧烈晃动了一下,伴随着自行车倒地的声响,他手捂胸口,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抽搐着,凉爽的夜里,汗从他额角涔出。 最近心脏疼得越来越频繁了,之前还能隔两三天,今天一天居然发作了两次。今早在楼下早餐店,“豆腐西施”殷勤地给他端豆浆,他本想报以一笑,却担心某个多余的动作表情会牵扯到心脏某根错位了的血管,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索性面无表情,也就不多看她一眼了。“真扫兴……”她自言自语的地走了,腰肢一扭,围裙边一甩,一股豆腥气擦过小凡的鼻尖,激地他想咳嗽。他小心地屏住气,心想,也好也好,免得多事,毕竟有谁会看上他这么个病怏怏的,还没准朝不保夕的人呢。 从小父母离异,小凡跟着奶奶长大,半年前,老人家去世了。他其实并不难过,毕竟九十多岁也算是寿终正寝,可奶奶最后留下的话让他心里苦涩:“小凡啊,你其实,是捡来的……”老人家嘴角抖动,“可奶奶对你,比亲的还好……”她双眼合上,“你不要怪你爸妈……”她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我不怪他们奶奶。”他说着,俯下身子,给奶奶整理遗容,“倒是苦了您了。”两滴硕大的眼泪砸在了棉被上,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哭过的痕迹。他和这个世界割断了最后一丝联系。 “蒋小凡,蒋小凡哪位?”短发的,穿着一丝不苟的护士在走廊上叫着下一位就诊病人的名字。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这就好像一个老年人的反应,生命的迹象好像在他身上渐渐淡去,他想起昨晚在补习机构辅导学生功课时也是这样,盯着昏黄的桌灯出神,学生喊了他好久,他才清醒过来,“我在哪里?”他一脸茫然地问学生。“哈哈,老师您怎么了,这是在辅导班啊?”小男孩的话带着嘲笑的意味,“没想到老师您也会走神。”他那时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表面轻松地当这一切只是个玩笑。 推开门,郭医生坐在电脑桌前,翻看手上的X光片。“小凡,多年不见了。”“您还记得我。”“怎么忘地了啊,十几年前,我还是个穷医生的时候,租的就是你奶奶的房子,我住五楼,你还记得吧,哈哈,你应该是不记得了,那时候你才三四岁的样子。” 他停顿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听说了你奶奶的事,以后你有什么困难,记得联系我,她是个好人,我们几个穷实习生当年连饭都吃不饱,她很是照顾我们呐,不然,我们连油水都沾不上。”念及曾经的日子,他面部刚硬的轮廓渐渐柔和了下来。 郭医生笑起来一脸皱纹,当他脸上的皱纹渐渐淡下来,这说明,他要开始说正事了。“我刚才看了你的片子,你的心脏这两年衰竭地特别快,心脏移植手术不能再拖了。”他能看明白了蒋小凡这时候在想什么,他看过这么多病人,也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会想些什么:“你还年轻,钱还能赚回来,但是人的命只有一次。”蒋小凡没说什么,他话本来就少,此刻更是无话可说。“正好我有几个朋友在中介工作,你想好了,就联系我。” 房子租金和补习班的工资,是他全部的生活来源。活到二十岁,有一年是一年,他从来不敢奢求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房子里留存着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忆,没了房子,就等于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证明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他推着单车,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整个身体在压垮他脆弱的收成一团的心脏。 街心广场上,许多孩子嘻嘻哈哈地在玩骑士和女王的游戏,他看到几个男孩子向他们的女王行礼,半跪在地上,这时候几个妈妈就走过来,遣散了这几个孩子,拍拍他们的膝盖,说他们是“傻孩子”。明明这个地方,他已经路过了千万次,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可现在,他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唯一的熟悉感的来源,是同样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只能看着他们玩,却永远无法攫取其中的快乐。 过了街心广场是樱花路,樱花路没有樱花,因为城市道路规划局觉得要是移掉中间这几排树,能很大程度上缓解交通拥堵问题,自此,樱花路就没有樱花了,他上高中的时候很舍不得这几排树,就问奶奶:“没了樱花,樱花路还能叫樱花路吗?”奶奶说:“它叫樱花路的时候,这里也没有樱花呀。”“那为什么要叫樱花路?”“这樱花存在于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的记忆中。”只要它曾存在于记忆中,看得见或者看不见,记得或者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记忆中曾经存在过,发生过的事,都无法被彻底抹灭,终有一天它会回来,就像这樱花,在遥远的以后,也会再开。 回到家里,他拨通了郭医生的电话。 第二章 黑斗篷和水晶球 小凡向辅导机构请过假后,大早上就骑着车从后门出去。去房产中介最近的路仍免不得掉个头从正门路过,早餐店老板娘眼尖,用手肘推推她女儿,“看见没,长得高,长得俊有什么个用处,像个胆小鬼一样还走后门,你就少再倒贴在他身上啦。” 那“豆腐西施”一听,撅着个嘴,皱眉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可巧最近有个新来的小工,添油加醋地说道:“你瞧他平日里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臂膀上的肌肉,摸了摸着国字脸上突出的棱角。闻声,那姑娘白净的脸上多了一股厌恶,一甩围裙,扭头上楼了。 卖房子的告示已经张贴在了房产中介,接下来就是回去等消息,小凡腹内空空却没有一点食欲。大中午的金黄太阳高悬空中,他把自行车往街心广场的喷泉一靠,思绪也就沉浸在嘈杂的水声中了。 近来天热,立夏快到了。蒋小凡看着自己枯瘦的手臂上突出的蓝色血管,他感受不到心跳是否还在,却能感受到血管里血液细胞的碰撞,它们明明极力地被输送出去,可是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他觉得体内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空缺,填不满,却一直在渴求更多。 广场上的人稀稀落落,没人会去注意喷泉旁的人站了多久。直到周围的空气在降温,他才活动了肩膀,扶起自行车准备要离开,只是才走几步路,一团黑色的斗篷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应该说,那斗篷一直都在他身后,直到他转身,她才有了反应。 这是现在孩子们的新把戏吗?他想绕过那个孩子,却发现,她堵住了他的去路。那黑斗篷发出了声音:“我的水晶球因为你碎了两次。”他虽然听不懂这个才到自己下巴的小东西在说什么,但他还是说了声抱歉。“我不是想听这个,我想知道你是谁!”她猛地掀掉自己的斗篷帽,亚麻色的蓬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唯一干净的,是一双深褐色,熠熠生辉的眼睛,而她的另一只手里,正是一只脑袋大小的水晶球。 广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蒋小凡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温和地对小姑娘说:“你的水晶球不是在你手上吗?” “不是,”她带着哭音说道,“不是,它已经不是了,它已经碎了三次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蒋小凡身体状况不佳仍然能被补习机构聘用,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综合素质过硬以外,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心。他怀疑眼前这个小姑娘离家出逃已久,正一面想着报警,一面稳定她的情绪,可是在他提完下一个请求之后,他这两个念头都被打消了。“周围人这么多,我们这么站着很容易被人误会的。” “不会,她们看不见我。” 她说得没错,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闲言碎语也越来越响。 “老公,这个人不会有病吧,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要不要报警啊?”一个路过的孕妇说道,“咱还是离远点,少管闲事。” 另一群结伴准备晚上一块儿跳广场舞的中年大妈对着他指指点点,“看着蛮俊的一后生,没想到竟然精神不正常。” 当远处的云渐渐被染成晚霞的时候,蒋小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左躲右闪,可是姑娘就是在他眼前,不让他离开,无奈,他只得低下头说道,“我能给你修,但是我们要去一个人少一些的地方。” 那姑娘像是策划已久的计谋终于得胜利了一样,兴奋地说道:“那快走吧,去你家。”说完,她转头就走,朝着他家的方向,就好像她什么都知道,就差把蒋小凡剥了皮,看清他的五脏六腑了。可他却有一种心里某块空缺被填补上的感觉,明知道眼前是荒诞与不确定,却无所谓随之而来的一切危险。 她在前,蒋小凡在后,那姑娘一路上东张西望,完全不走人行道,有时候站在大马路中央,向着蒋小凡招手,示意他走快一点,旁边的交警望着她在的方向,腰杆子挺得笔直,蒋小凡吓地一脸惨白,如果车子真的从她身上碾过会是什么样,是车毁还是人亡? “这条街真丑,光秃秃的。”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这么丑的街道,我却也走了无数次,这倒变成我在人界最熟悉的路了。”小凡听到这里不知是何表情,为什么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上天还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你知道我看过的最漂亮的街长什么样吗?”她转过头看着小凡想他描述那条街的样子,“街两边是高高的斛树,当它们枝繁叶茂的时候,抬头看不到天,然后你走着,巴掌大小的落叶在你脚底下沙啦沙啦响,就是那样的一条街,我可以来来回回走上一天,忘记一切事情……”不知道是她没说下去还是她转而在小声地自言自语,后面的话小凡听得不是很真切。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一连串的梦,梦到的什么,现在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她提着一盏灯,在黑漆漆的通道里突然找到他,然后对着他笑,明眸皓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漆漆的洞穴里,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但看到她,不知道是失去了一切目的,还是实现了所有目的。可能是幻想冲昏了脑袋,我曾相信她真的存在,这就是我不反感眼前人的不真实和隐藏在未知深处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的秘密的原因。我跟着提灯者,在夜幕渐渐下垂的樱花街上,在如同迷茫的眼睛一般无望阴翳的路灯光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到家他才清醒过来,他到底都做了什么!把一个陌生人带回了家!小凡关上房门后心生悔意,却看到那小姑娘已经一头栽在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抱着她的水晶球,趴着睡去了。 “真省事……”小凡喃喃。 他转头去了卫生间,啪啪地在脸上扑了几捧水,今天,心脏的疼痛居然没有发作,他一只手捂住心脏的地方,渐渐感受到微弱的跳动,镜子里的人,面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有点凹陷,似乎疲惫不堪,郭医生劝他手术前这一个月最好不要再工作了,多注意休息,可是接下来该要用什么理由请假,又不至于丢了工作呢?一个换过心脏的人,面对今后生活那么多的不确定,他又该怎样面对?他解开衬衫上的扣子,打算冲澡之后尽快休息,尽量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在这时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早餐店老板的女儿,徐小凤扭捏地站着,手上捧着一个盒子,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和她素色的睡衣形成巨大反差:“小凡,刚刚我听见关门声,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嗯,什么事。”蒋小凡说话本来就慢吞吞的,但是他这次说得特别快,表示自己很疲惫。 “嗯,我……啊,对了,我做了一个蛋糕,想带给你,这是我第一次做,不知道……”“谢谢”,小凡没等她说完话,一手接了过去,“我今天很累了,不如你改天再来?”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使得他的嗓音变得沙哑,表示他真的不想再在门口耗了,平日里他也不会想到请任何人进去坐坐,更何况今天里面还多出了一个人。 “那好”,女方显得恋恋不舍,她的手背在身后,脚尖点着地,“那你早点休息,再……”“豆腐西施”最后那个“见”字没蹦出口,蒋小凡就合上了门,他背靠着门,手里捧着盒子,呼出了一口气。 门口的徐小凤气得炸毛,说实话,要钱没钱的蒋小凡,她平日里是看不上的,追她的人,哪一个不是对她点头哈腰,百般讨好,小时候玩过家家,她永远是所有人公认的公主,后来上学了,情书,玫瑰花,巧克力总是能把她课桌塞满,可眼前这个蒋小凡从不多看她一眼,对什么事都这么冷淡,这种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挑战了她骨子里的骄傲,长这么大,她头一次被人拒绝,还不是被哪个了不得的人,而是这个卑微到她曾经视为隐形人的蒋小凡。“呵呵,被拒了吧,叫你少搭理楼下那小子,当心沾了晦气。”凤妈的脚架在茶几上,她一边织毛衣,一边看苦情剧,小凤咬住下嘴唇克制怒气,径直回了房间,随后房门“啪”地一声给关上了。 “哎,这臭丫头”凤妈吓了一跳,“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这可是咱租的房子啊,你当这是你家啊!你怎么不拆墙去!”她说完,就听到屋内有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第三章 和我走一趟吧 “蒋小凡,你可以啊,连着请假,是不是谈对象去啦?”蒋小凡从沙发上醒来已经不早了,于是他马上打通了辅导机构经理的电话。 “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医生说需要动个小手术。” “小手术?要多久?” “带上手术后期调养,估计要半年。” “你今天先在家休息吧,假的事再说。”小凡听完,心里一阵凉意,瘫倒回沙发上,他估摸着,这份工作要泡汤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手术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万一就……突然,床上那团黑色的东西猛地一动,小凡警觉地朝那里看去,只见那团黑球随后迅速从床上滚了下去,接着是头撞衣柜的声音。小凡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笑过。 “我,我居然睡着了?”黑影和他隔着一张大床的距离,但他听得出来,她是在问他。 “对,你睡着了。”话音刚落,那黑影瘫倒在地,像是在发脾气,又像是在自责,她的双脚扑腾扑腾地踹着地板,许久之后,她才累了,趴在床沿上呆呆地望着空气,眼里泪光闪闪:“走之前……”她瘪着嘴巴,克制住眼泪,“走之前长老们在我身上加了封印,在找到他之前,我一定不能吃不能睡,如果我没做到,封印就会损伤我的灵元,那我就会被困在这个世界永远回不去,可是……”她最终没有忍住,“可是我终究没能做到,我……我要死了……”一阵凄惨的哭声传到了小凡耳朵里。 小凡怕她的哭声招来楼上租户的不满,赶紧上前劝她,可惜没有一点用,“你这不没死吗?哭什么?”小凡有点恼怒,想吓她一下,没想到,这反倒是起作用了。小姑娘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脚,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心跳,脏兮兮的脸蛋和蓬乱的头发,“我真的没有死,”她呆滞的脸上露出一丝窃喜,“难道是封印失效了吗?”她猛地站起来,闭上眼,举起了她的双手,然后再交叉双臂抱住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小凡看到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一串泛着绿色幽光的巨大锁链盘住了她的身体,可是眼前的人占得笔直,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受到锁链的沉重,幽幽的寒光下隐藏着小凡说不出的诡异,他似乎隐约能看到一个骷髅头锁印,当他再定睛细看时,锁链不见了,小姑娘又恢复原样了,之前漂浮在空中的亚麻色头发,此刻又服服帖帖地合拢在她的两颊,她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她前一秒蜷缩在地上发脾气,这一秒又这么安静,小凡觉得那两个场景里的人简直不是同一个。许久之后,她定睛看着小凡,严肃又带点哭腔地说道:“你必须要和我走。”她说完,抱起了床上的水晶球。 “你到底是谁?”这次轮到蒋小凡问了。 “我就知道,我要是不讲明白,你是不会和我一起走的。”小姑娘盘腿坐在他面前,自然地像是熟人一样。“你要是直接就和我走了,那你就不是你了。”她直直地看着小凡的眼睛,似乎试图想让小凡记起什么,那深褐色的眼睛,像是搅拌后热腾腾的巧克力酱,能在任何一秒,把人的思绪融进去。 小凡猛一摇头,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尽管他能隐约感受到那种熟悉感来自许久不再做的梦,梦里那个提着灯的人,和当年的他是一样的年纪,可惜后来,他再也不记得她的样子,只记得那样一双让人深陷的眼睛。 “哎,我要怎么跟你讲啊,我讲上一辈子也讲不完啊。”她发起小脾气。 “没事,我有一天的时间听你瞎扯,随便讲吧。”房产中介说他这房子有铺面,非常好卖,这两天就该会有消息,所以眼下他只需要在家等待。 “哦,我想到了,那就从这里开始讲吧……” 时空之大,当然不只有一个维度,在另外一个时空里,有一个更强大的世界,一片更广袤的土地,在那里,秩序等待重建,文明开始落地。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衍化,从弱肉强食到适者生存,终于出现了天赋秉异的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灵族。可惜后来第五维度的大门被意外打开,恶魔开始肆虐着灵界的土地,在灵界文明被毁于一旦之际,大英雄笛音出现了,从此以后魔族的残余力量才开始从灵界大陆上撤退。 “可惜后来又出事了……” 笛音作为万年难得一遇的天之骄子,居然打通了第二维度的神界,他与神族女神的结合为灵族执政派所不容,最后他被流放了。 “史书里记载的,我只记得这么多了,”她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嗯。”小凡细细琢磨她的故事,看到她自责起来,也就没问她这个故事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笛音是灵都万国最早的创始者,现在生灵使用的灵咒和封印都是由他编纂收集的,这是最早的一段关于灵界的一段记录,如果……如果你真的是他,你就会记起一切,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我来到人界已经二十年了,如果你不是他,我也将继续找,直到我死在这里……”她渐渐开始语无伦次:“求求你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他的灵力,即便我还有时间找,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活了……”说道这里,她的肚子咕噜一声,摸着肚子她再也哭不下去了。 小凡递给她一包纸巾,又把昨晚的蛋糕送到她眼前。 “可我觉得,你所说的灵族,并不期望他回去,所以才派你一个人来。” “才不是”她接过小凡递给他的纸巾,擤了擤鼻子,“我们灵族的生灵本来就稀少,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任务和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他。” 这个领袖看来是很弱了,居然要你来守护。 小姑娘接过他递过来的蛋糕盒子,有点踌躇:“如果,我吃了这个没有死,那,你真的就是他。”小凡看着眼前的人踟蹰一阵后,掰下一小块金灿灿的蛋糕往嘴里送,之后发生了什么,小凡全都不记得了。 天突然暗下来,开始打雷,远处躁动不安的人群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喊。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啊……” “我早上才晒出去的衣服……” “天气预报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道深红色的蛇状闪电从天上爬过,蒋小凡原来坐着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蛋糕盒子和散落在外的蛋糕碎块。 第四章 回归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只听到远处潜蛟在哭泣 圣光里的玉女花 守护着千百年不变的安宁 鲛人存在的地方 是汪洋在你眼底 紫色珍珠的光泽 蕴藏着幽暗沼泽湿润的秘密 那里奇异的精灵 会为了目睹你的英姿 穿越大荒 剥下最圣洁的灵石 装饰你的王座 万国之洲的光晕里 没有一丝黑暗的气息 暗潮涌动的边陲之地里 不知道是谁在喃喃低语 第千万零一个灵咒 是禁欲之锁吗 又是黑漆漆的,周围。 光亮到底在哪里,我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远处,渐渐有温暖的光出现,那光在向他靠近,一点也不刺眼,很暖很暖,渐渐,一个身影清晰起来,象牙白的脸,亚麻色的头发,她深褐色的眼眸像巧克力酱在搅拌,下一秒就会让人深陷。 又是这个梦。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冲着我笑,随后转身离去,然后我跟着她,那梦至此就结束了吧。 然而这一次,梦没有结束,我走出去了,四周一片白雪皑皑。是一些像松柏的植物,还有,远处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她面对着九耀星塔,背对着我。 我知道这塔的名字,也记得它的样子,我居然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每一层用什么制成,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明明,我潜意识里很讨厌这座塔。 第一次,我看清了她,绒球一般的雪花碎片飘飘洒洒,她的睫毛上积起一层的六瓣雪花,近地我能看清它们的纹理,在她面前,我就像是空气,她就一直站着,似乎在等待着谁。终于,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从星塔出来,他下半张脸被黑面罩严丝合缝地遮住。等他走近时,我才看清了他的眼睛,那竟然是一双震慑人心的深紫色眼眸,那是,压倒一切的绝对权威,又是融化一切的柔和,你想象不出,是哪一种深度的紫可以配合成这样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它让你心甘情愿被藐视,被奴役,被踩在脚底下来回碾压。而你又是如此信任这双眼底下的笃定与力量,它你相信,哪怕是被这双眼的主人所奴役,都成了世上最无上的荣耀。 她兴冲冲跑了过去,和他说些什么,那种关系,时而毕恭毕敬低声细语,时而胆大包天又笑又叫。他也就只是看着她,无奈笑笑,虽然不搭理她,却已然是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蒋小凡是第八维度的凡人一个,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也可以如此不平凡吗? “如果他不是,我们都会被你这个使女给害死。”六合长老站在灵殿外雾雨河堤岸边狠狠地骂着跪在地上的姑娘,她整个头沉在亚麻色的头发里,不吱一声。 “你还不是以为,反正时间到了你都得死,所以随便带了一个活人回来交差,还没准不至于客死他乡,你这点小心思我会不知道?”五临长老手里的鞭子正想往那姑娘头上下去,却猛地一阵趔趄,后仰着摔倒在地上。 “哎呦,我这老骨头,”五临的鞭子甩出了百米之外,“二呈,是不是你干的?”他一手捂着腰,一手支撑者手下的流光石砖铺成的地面,怒目圆睁,瞪着站在紫玉桥上正在用灵力逗银锦长尾鱼玩的长老二呈。 “五临啊,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你要教训她和我什么干系,去你的吧。”说完,他转过身准备继续逗鱼,发现那灵鱼都开始往水面上跳,他却突然感觉事情不太妙了。 当周围有强大灵力出现的时候,灵鱼们才会激动不安,能把长老的鞭子甩出百米之外的,除了在殿里躺着的尚且不知真假的九世灵帝,那就剩下…… “我听说兄长回来了,不巧撞见了几位长老在教训使女,”远处传来了一阵清朗的声音,像是白玉冰玑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冰泉从山涧里流淌出来,“冲撞了长老,是溟的不对,可若是灵帝仍在,知道灵殿里任何一个人受了委屈,也都会不高兴的。” 几个长老立马端正了态度,迅速换脸,“溟殿下,这里面那位,还不知道是不是……”六合话说不下去了。 “那我们不都希望他就是吗,难道您不这么想吗?六合长老。” 几位长老嘴唇开始抽搐,想着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溟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既然这样,他不如一次就把话说明白了吧,“汪洋之上,妖魔作乱,幽林沼泽里又不知道多少诡异力量开始崛起,长老们常年在灵殿祈福,众生灵的呼声听得应该不少吧,在吾相台的紫晶璧就随时可以看到众国生灵丧生蛮荒的场景,和民众联系最紧密的长老会不该在这个时候有所作为吗?兄长在的时候,灵界一片安宁,我也不想在他醒来之后,看到这样的混乱,毕竟这片土地上曾经的安宁,是他舍生换来的。” 说完,檑溟大步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蓬头垢面的使女,径直走了。留在三个老头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从雾雨河堤到正殿大台阶前,原要走上小半天,不过跟着旁边这位,现在也不过就是一转眼的事了。 “你知道是我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放眼整个灵殿,能做到衣衫不洁,蓬头垢面的,只有你了。” “真是过奖了。”她有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 “向黎,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身份,无论泫在不在,他的使女,还轮不到一群长老动手。”溟觉得不能再耗时间了,他已经能感觉到殿里的那股强大灵力在召唤他,他必须马上过去了,他真的回来了。 “你回去收拾一下,如果他醒来看到你还是这副模样,一定会觉得自己调教地够失败的。”檑溟已经离去,好听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弥散。 “他才没有调教过我。”一股脑把长期没有打理的头发往后甩,向黎大大咧咧地迈着步子朝着烟雨阁走去了。 烟雨阁听着像是一个宁静而温婉的名字,实则是一个“八卦中心”。常年不断的打闹和嘻哈声中,众姑娘你追我打,玩着最时兴的游戏,几个比较安静的则聚在一起,翻看最新的时尚杂志,大堂的桌上堆满了发带,扇子,化妆品和各种半成的衣服,向黎在阁外的树丛里小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进去,她才进去时没有一个人注意,直到一个灵女和她撞上了,整个大堂才突然静下来,“使……使女,使女回来了。”周围的气氛突然有一丝尴尬,向黎只说了一句“你们该干嘛干嘛吧。”这个年纪的姑娘应都不喜欢被管束吧。待她进了自己房间后,烟雨阁才算是真的炸开了,不知道是哪一个先喊的“他回来了!”随后她的声音立马被淹没了。 万年橘松结出的琥珀,巨翼甲虫的翅膀,南方鲛人脱落下来的银鳞,银蟾的唾液,墨石粉,厚尘岩,再施加些许隔音术,就成了世上最好的隔音门。门一关上,向黎的耳根子就清净了,背靠着们,她一脸幸福地笑了,她终于回来了! 看着镜子里“百废待兴”的自己,她心生感慨,哎,怎么看上去老了这么多啊。她想用灵术赶紧解决一下自己蓬乱的头发,却因为想起了他的话,手停在了半空中,“用灵术梳理的头发,看上去僵死,没有一点活力。”向黎每次贪睡取巧之后,都会被他揭穿。嘴边浮起一丝笑,她转而把手伸向紫色的绒线盒,里面是一把乌骨木梳子。“乌骨木长在寸草不生的结晶砂石上,那里没有任何生物的打扰,它们反倒生活地很快活。”他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 “哎,你当时这么说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你是在嫌我吵呢。” 疲惫感袭来,她再也无法赶走脑海中的声音,于是再次取巧,从白楠木的梳妆台上取下一片冰藻片迅速洁身沐浴,套上干净的衣服后趴在大荒上刺目蜘蛛结出来的蛛丝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居然又是他的话:“有些事情要花时间慢慢做,不能随意用灵力取代。”可是梦里,她可以傲然地反抗:“我偏不听。”她发现自己也能动用强大的灵术,也可以说不,几个长老匍匐在地请求她的原谅。梦到这里,她不禁嗤嗤笑出了声。 第五章 五海八荒 内殿的寒冰台上端坐着一个人,灵讯不断从他手中的小册子中涌出来,讯文环绕在他四身散发着深浅不一的蓝光。 “我真是搞不明白,那可是你的使女,你既然醒来了,怎么不自己去搞定那帮难缠的老家伙。”来人面目清朗,目若星辰,目光辗转间,黑耀石般的瞳孔里流动着灰影。 “我知道你会路过。”寒冰台上的人仍然专注于自己的事。 本以为从人界经历过一番的泫,怎么的也该多点人情味,没想到他还是这个老样子,连个笑脸都不给,溟面色平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他冲上寒冰台,平坐在泫旁边,把玩起冰桌上的水晶球,球的表面完好无损,里面却已经破碎了,一滴红光沿着晶壁上下滑动,这是泫的守护球。 每个生灵自出生之起,就有巫女为其用纯净的灵水沐洗,随后,巫女会从孩子眉心取下一滴血存留在水晶球里,作为他存在于世的记录。这样一系列的流程结束后,这个孩子才真正成为了灵界的一员,他才真正归属于灵界,得到圣灵军团的保护,享受教育,得到工作安排。每个生灵的守护球,都会在出生当天被巫女带走,存放在九昆山上,九昆山方圆百里没有一点生气,攀登极为困难,普通的生灵出生后再也不会见到水晶球,因为他们极少会有生命垂危的时候,因此守护球对平民来说相当于出生证明罢了。 “有时候,多一个粗心的使女,也算是因祸得福啊,泫。”溟手里捧着中心碎了两层的水晶球,调侃地说道,“如果不是她粗心打碎了里面的那层晶罩,你的血真的很难冲破三重封印和你发生感应。”他玩味地说道;“不过,那几个老头真狠,不知道是年纪大了犯糊涂,还是暗地里动坏心思,居然加了三重封印,那样即便是你本人在前,你的血也不会有半点反应,怪不得她倒是找了你二十年。” “生灵对时间的感知和人类不同,二十年于我们来说并不长。”灵讯继续从他眼前飘过。 “可你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只派了向黎吗?”泫似乎并不想过多考虑长老会的失职。 “也好,也算是给她一次锻炼。”泫周围的灵光全都渐渐收拢回了小册子中,他又顺手拿起了下一册。 难道现在制裁长老会还不是时候?“行吧,那你可以告诉我,那天燎海之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被震地魂飞魄散,而我镇守五海地区二十年,潦海海面并无异象。” “因为,”泫合上了最后一本小册子,“我和它之间达成了一个协定。” 每个万国的孩子从小就向往灵都,因为那里汇聚着世界上最强大的灵师,圣匠,巫师,圣医,驯兽师,降魔师……去了灵都就能激发起他们不断向强人看齐的愿望,回去后用功努力准备考取圣灵学院,成为强人中的一员。若是有幸通过圣殿组织的测试,他们便可以留在灵都继续发展自己,若是失败了也没关系,他们可以暂且回到自己的国度,借助灵都流传出来的奥义秘法和上一次考试收获的经验,再修炼个五十年参加下一次测试。 灵都之下,虽有万国,人丁并不兴旺,因此每个生灵的权益都会得到重视,每个人最终都会各得其所,为守卫自己的家园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生灵的生长极为缓慢,要使得每个人都尽其用,安其位,是对万国执政者最大的考验。哪怕最后无法成为灵都的公职人员,回到自己的国家从事政治治理,将来的前途也是不可小觑的,历来各国的执政官都必须由出生于本土的国民担任,法官,国使,司仪……所有这些决定国家兴旺的职业都无一例外。在灵都的统领之下,国家之间,没有强弱大小之分,因为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和无法取代的地位,风车国常年在宜居国家榜上位列榜首,其旅游业发达,来自各国的游客常年络绎不绝;巫晶国盛产各种水晶,灵石,是参加圣殿考试的人自我修炼的好去处;玉泉国盛产各种灵花,仙草,神木,无论是修炼圣器还是治病救人,少不了要去那里搜集材料;御猎国都是一帮兽背上长大的人,手里掌握着圣灵军团常年的订单;易持国往往被认为是最富裕的国家之一,它处在万国中心,是交通最发达的地方,因此住在这里的,是万国最会做生意的一群人…… 这都是些通了文明的地方,可惜灵界之大,总有些生灵无法涉足的地方,生灵作为灵界数量最庞大的存在,虽早在十几万年前的笛音时代就已经主宰了灵界,但是十几万年之后的今天,五海八荒之地,又开始涌现出新的族落。栖泫作为第九世统治者,身上流淌着笛音流传下来的血液,笛音早就预料到的四海八荒十万年后的骚动,因而打通神界维度,通过异域的力量,为后世的长存留下了可靠的保障,灵神血液混合的下一代是超灵超神的存在,而这神之血液的力量,十代之后,便会消失殆尽,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只能交给后世来解决了。 而这个秘密被锁在九耀星塔中,只有当下一代统治者成年后才会知道。 第六章 笛音花开 笛音真的被流放了吗?为了一个女神吗? 这简直成了孩子们长大过程中绕不开的问题,看到笛音花坛旁立着的笛音塑像,他们就会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关于他的故事。每个孩子都崇拜英雄,他们都希望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是完美的,既收获了美丽的爱情,又得到了完满的结局,可惜历史总是支离破碎并且无从考证。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在史书上被贴上反面人物标签的人,激发了人们无尽的创作源泉,在戏剧中永远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不论他做了什么,是出于什么理由背叛了灵族而投靠神族,他永远是人们的英雄,他的功绩没有人能掩盖。他的后代仍然引领着灵族,为其带来十几万年的安宁与繁盛。 “笛音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我才不相信呢!”一个小姑娘对着他的弟弟说,她可怜的小弟弟滴溜溜的眼睛一转,马上转移阵营:“姐姐说得对,史书也不一定全是对的,老师说不能尽信书。”他的姐姐满意地笑了,摘下一朵笛音花插入弟弟的上衣口袋,两个人手牵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向黎在烟雨阁中休息了一周,这一周里她一直闷在屋里睡大觉,无人使唤的日子过得好不自在。前些日子白叶过来看她,两人二十年不见,互相有太多的话要说。白叶在圣医术上更有天赋,现在在圣医堂工作,圣医堂离着烟雨阁很远,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忙着各自的事,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偶尔也会在灵屏上看看对方是否安好。 “我看你面色不对,要好好补一补。”白叶的职业病上来了,列下长长一串的药方,拖到地上还不够。 “够了够了,我知道你没白学,你再列下去我吃到明年也吃不光了。”这一长串的药单吓得向黎的五官都搅在了一起。 好在圣医堂的人从来都是从早忙到晚的,这时白叶接到任务,只得匆匆和向黎告别了。 “回头我放假了,咱们去城中心逛逛,我听说那里又开了不少店,顺便帮把你把药给配齐。”说完,她就消失不见了。 白叶其实才是那个最该好好补补的,圣医堂的工作体累又心累,快三十年不见,她都要瘦成干了,面色也黄蜡蜡的,还好自己不是个啃书本的料也熬不了夜,去不了圣医堂,向黎呼出了一口气。 再次被白叶放了鸽子后的向黎坐在笛音花坛边,看着两个小孩子远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这样的对话,心里很高兴,现在的小孩都有这样的觉悟了!不过想想也是,毕竟笛音之后的统治者都是他血脉的传承人,要想洗白他,也不需要和写史书的那帮长老较真,他们有的是办法,毕竟最终人们都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捆着亚麻色头发的暗红色发带卷在微风里,推搡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笛音花的香气,所有的花儿都在风中摇曳,含苞待放,幽蓝色的花苞中夹杂着烟水晶色色若隐若现的花蕊,它们和这个坐在花坛边眺望花海的女孩子,构成了初夏时节最耐人寻味的画卷。 “我不记得我有准许过你一周的假期。”这声音,太熟悉了,向黎突然觉得眼前的花不那么好看了,脸上也开始露出为难的颜色。这幅画,大概可以改名为“惊恐少女望花图”。 向黎鼓足勇气回过头,看见黑斗篷里的人一步步向她走来,他还是从前的他,连语气都不差一丝一毫,难道自己在人界的经历都不过是一场梦?他从来都在,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那他应该也不会记得在人界时,她出言不敬的事了。 向黎赶紧起身,她倒是没想到,来人就这么平静地站在一旁,看向了花海,他眼睛深紫色的颜色背后,是千万座无法融化的极地冰山,给人的感觉倒不是有多冰冷,只是会有重量感。每次看到,都会被那重量压住,不再反抗,不再动弹,哪怕周围烈火焚烧,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你都不会想要跑,因为它本身,就给了你绝对的安全。向黎这个时候离他很近,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能被他听见,可是她不应该早就习惯这样了吗?毕竟他们早该是陌生的老熟人了。 他看着远处,向黎看着他,她觉得,其实,他也可以和任何生灵一样,没有那些包袱,没有那么多思虑,他也可以成为任何生灵的朋友,他也可以被开玩笑,被推搡拉扯,和大家打成一片……根据她这么长久的时间观察下来,面具下的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疏远周围的一切。 “你之前说了那么一大堆废话,原来都是在准备那么一场雷电吗?”他好像知道向黎在想什么,突然发问,向黎抖了一抖,他还是记得! 相对于灵族数千年,万年甚至更久的生命周期,这二十年的光阴于他们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小片段,这全因为人类和生灵拥有不同的时空感受能力。那段记忆只不过是一个小点,早就该淹没在他快千年的记忆中了不是吗?反正向黎是不太能记起在人界这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跨区域会扰乱人的记忆,回到灵界后,在人界发生的一切成了她记忆中的一个小小匣子,她知道它在那里,但是不想打开,回忆是一件累人的事,光是让那个匣子存在,就已经挤压到了她脑海中的其它记忆,那些为了保留人界记忆而不得不挪动位置的灵界记忆也有它们的脾气,会在向黎发呆或者睡觉的时候时不时地跳出来占据她的脑子,出现在她梦中。 向黎开始冥思苦想,没错,确实有这么点印象,她确实讲了个长长的故事,好像是关于笛音的,一觉睡醒后发现自己没事,她就在盘算着怎样把蒋小凡带走,无奈雷电召唤术是她从来不敢使用的,她对自己的能力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她没怎么好好背那些超出她能力范围的灵咒,她有时候就会有这种莫名的自信总觉得要用的时候,自己应该还能想起来。 被这种莫名的自信“坑蒙拐骗”,向黎开始苦苦回忆的同时又不能叫眼前的人看出来,作为圣灵学院毕业的学生,忘记了灵咒口诀是最最丢脸的事 这是哪一位老师曾经传授给她的办法来着,面对大荒的巨兽或者幽暗森林里的妖精一时半会忘记了灵咒该怎么办呢:尽量在此刻转移巨兽的注意力,争取时间抓紧回忆。但若是巨兽已经抓狂,那想都不用想了,抓紧时间逃命……向黎终于想起来了,是长宁圣师,她想起来老师当年横飞的唾沫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也是制敌术中的一种,叫注意转移,特别考验一个生灵的口才……”她呵呵地笑着,想再辩解,可发现,黑面具笑出了声。 “说废话倒是锻炼了你的口才。”他把斗篷帽盖回了头上,其实,那段记忆,在他回到灵界的那一刹那,已经淹没在他灵界的记忆中了,他只是抓住了最后那一个片段。 “我想,一周的时间你也该考虑清楚到底想不想转行了吧?”他以前很少和别人开玩笑,从来就是说一就是一。 “我目前并不想转行,手续太麻烦。”实话是,哪里敢啊。她可不想继史上最无能这个头衔之后,再加上个史上第一个半道转行的使女了,那她今后在灵都的日子要怎么混啊。 从古至今,使女的使命就是追随帝王,直到帝后出现,她们就可以像妈妈把儿子交到儿媳妇手上一样,渐渐淡出他的生活。可是从他们定下契约的第一天,这位就同意她不想干了可以随时走人。“我不觉得有这样的职位有存在的必要。”这是他的答案。向黎气得要命,千上万人刀光剑影才有这么个机会,你一句没必要就把这个职位给撤啦?就让其他人所有的准备都白费啦?当然,有史以来竞争最激烈的一次使女选拔最终在众长老都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照常进行。 “那从明天开始,继续来上班吧。”栖泫转身,“灵界最缺的,就是无所事事的人。”圣光在他脚边凝聚,他一步一步,消失在湖蓝色的,矩阵光束之中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哇,快看。”一阵欣喜的呼喊吓了向黎一跳,原本安静的笛音花坛瞬间聚满了人,所有来者的脸上都是惊讶与欢喜,更多的是一种惊叹,那表情像是目睹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瑰宝。 鼻尖的气味渐渐浓郁,向黎慢慢站起来,“果然,”她深褐色的瞳孔中是丛丛笛音花绽放后的轮廓,每一朵花都像是美人的纤细柔嫩的手,以最优雅的姿势,温柔地举托着一颗星星——那烟水晶色的花蕊。 为了看笛音花海,每到这个季节,周围的旅店早早就被订完了,从来没人能预测花儿具体这个月哪一天开,只知道她们不会开在白天。向黎长这么大,也只是在教科书上看到过笛音花开花的样子,因为大多数时候,花开在凌晨,天最黑的时候绽放的花朵,在第一丝曙光落下时,全部化作了绚烂的灵光微粒,那是一种震撼的美,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落泪。 尽管被人们描述地神乎其神,向黎也绝无可能熬个夜特意来到附近搭帐篷就为了看花,她的日子很粗糙,没有这样的情调。 “有时间不如回去补充一下睡眠,”白叶有一回想叫她和几个朋友一起看花,她是这么回绝的,“那花可诡异了,你存心去看,她那晚上偏不开。”向黎为自己找理由,白叶不听,最终果然没等到。 “我还这么年轻,一定有机会。”白叶一脸疲惫,隔空对向黎说道。“是是是,到时候等你找到男朋友和你一起去看才有意义,和我一起去有什么意思。” “你就是懒,少找借口。”白叶一捂脸,赶紧把可视灵屏关掉了。 第七章 最盛大的婚礼与葬礼 “叫你又放我鸽子。”如果白叶今天来了,真算是圆了她一个梦了。 “让我猜一猜,谁这么大胆,敢放陛下使女的鸽子。” 这声音是! 向黎突然觉得当个人真好,在人类世界里,永远不怕这种上一秒远在天边,下一秒突然出现在你眼前的人,她作为一个生灵,真是受尽了惊吓,平日里没事都不敢到处走。 “你也来凑热闹啦?”向黎没有好口气。 “这大白天开笛音花的奇事,可不得过来看看。”他白玉般雕琢的手,深入花丛,摘下了离他最近的那朵笛音花,向黎突然觉得,这花和他的手比起来,好像略有点逊色了,这家伙的手保养地可真好,他一个终年在外作战的人还能有这样的手,那这双手得用多少灵汁甘露来“栽培”啊。 他们周围生灵聚集,不少记者这个时候都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笛音花雌雄同株,花蕊为雌,花托为雄,据说,男方若是摘下一朵花,让女方取下其花蕊,双方各执一半,待到幽蓝色灵光从他们手中散去后,男女双方都会受到来自笛音的祝福,实现白头到老的愿望。 “花开了,就是为了折的,笛音花更是。”他说着,最后一颗灵光从他手中散尽。 你家的花,当然随你咯。向黎本来早就想回去了,但是花都开了,她就想等着看那最美的时候。但是眼前这么个煞风景的人突然冒出来,她有点动摇了。自从第一次见面起,向黎就明白,这两兄弟,都不是好伺候的主。栖泫倒还好,你不惹他,他不理你,后者是,你不理他,他偏惹你。因此,向黎防后者就和防长老似的。 花快点谢,花快点谢,向黎心里催促着。 “老伴啊,这人太多啦,前头都是年轻人,咱们就别凑热闹啦。”一个老婆婆对着老公公说。 “结婚的时候你说你就想看笛音花开的样子,我工作太忙都没能陪你来,好不容易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俩都闲下来啦,”老爷爷拍了拍老奶奶搭着他的手,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说道,“不要急,这花就在眼前啦,等这一拨人散啦,就轮到咱们啦。” “大家让一让,让老人家进来。”可能是和灵帝待久了吧,自己也沾染了他身上少许的领导气质,群众间果然开始渐渐形成了一条小道。向黎没有理隐形斗篷里的溟,施了瞬移术去到群众外围,远远地看着幸福的爷爷拉着奶奶,朝着花海中央走去了,她想笑,可不得不咬住嘴唇,尽量不要让她的笑变成感动的哭。 “我之前一直在想,”檑溟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向黎心想,这声音,不去做乐师真是可惜,“你在他的认识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哪里的记忆又断线了吗? “为你提前唤醒了所有的笛音花,也不过算是他为你做过的,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 看到这家伙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向黎有点想不开。 没错,做灵帝的使女福利确实可观,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高配备,万年玉髓,深海荧石,向黎都见怪不怪了,掉地上她都懒得去捡了,不小心砸坏了不知道哪里送来的一个杯子(流光虹雨杯:极寒之地,采集环屏山上的吸收了万年极光精华,受到五色虹光的露水滋润万年而成形状的宝石,再由九级圣匠雕刻千日才能完工),顺手玩坏了他桌上一只笔(揽乐笔:内液是聚乾怪的血液,因其流之不尽,因而用之不竭。其血液需要九级巫师施法四十九日去其毒与味,加入万年灵梓木的雌籽,浸泡八十一日,沥干之后,放在彩晶石盘里冷却二百日才可装入玉骨兽足骨制成的笔杆子中,而制笔杆,又需要以下程序……),反正也从来没见他用过笔这种东西,坏了就坏了,向黎想。 来自万国的礼物,堆满了一个地底宫殿还不够,听说又要造一个。 “你要什么,自己去取。”他也只是随意招呼了向黎一声。 “咱们易持国的商队,什么珍宝没见过,小黎呀,你去了灵殿可不要眼孔太浅,接这受那,不然会被那里的生灵看不起的。”叔父对她说过。有些东西,浅眼孔的向黎不过是多看了两眼,第二天都会被送到烟雨阁里来。 “没地方放了。”他第二天说。 众所周知,这一届烟雨阁的灵女,是古往今来最富有的,因此,有钱人不说自己是有钱人,直接说自己是烟雨阁的,这三个字,一度成了有钱人的代名词,在灵间流传一时。 在属于灵界的记忆中,突然加入了来自人界的记忆,记忆和记忆之间就免不了有些冲撞,曾经在灵界的记忆就这样愈演愈烈地窜出她脑海,让她轮番忍受这记忆轰炸之苦。 “为什么是你,我今天也算终于明白了……”檑溟这后半句话放低了声音,向黎没听见。 远处的笛音花在慢慢凋谢,有的说,这是最盛大的婚礼,也有的说,这是最浪漫的葬礼。 花儿化作灵光微粒之前,根部先开始断开,随后,花托渐渐合拢,包住他的烟水晶色的球状花蕊,像是在死亡来临之前,给她最后的拥抱。花蕊渐渐柔软下来,像是融化成了蜜,随后和花托一起,汇入这光的海洋。怪不得,有人不远千万里而来久住于此,只为看这场最宏大的相遇,相识,相守,相依,和分离,这就是笛音死后,留给所有生灵的笛音花,这世上最美的故事。 灵光微粒飘散在笛音广场,弥散了整个空间,淹没了所有生灵的话语。远处的恋人相拥,老爷爷们擦去奶奶们脸颊上淌下来的眼泪,相顾无言,怪不得传言说,曾经见证过笛音花花开花谢的生灵,都能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生灵,这样的一场相知与别离自此会刻入他们的骨子,烙印在他们的灵魂。 尽管离人群有一段距离,弥散在空气中的幽蓝色灵光还是飘到了向黎的身边,她伸出手来,看到它们融化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有听到旁边的人后半句话在说什么,也没注意他一直在看着谁,更别提,他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八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两兄弟和她,真不是一路人。 为什么是她,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问题。向黎回到烟雨阁后扑倒在床上。 是啊,为什么是她,最没用的她?尽管参加使女考试并非她所愿,但这个过程确实让她对这个职业有了更多的了解,对使女的要求不比任何一种职业少。她还记得,法术测验最后一轮是一对一的决斗,灵帝在那时会亲自到现场来观看,因此所有人都会在那个时候使出看家本领以博得他的青睐。 可谁能想到,可悲到在尘土里跌爬滚打的人居然被选为使女!灵帝宣布结果的时候,一排老家伙们,一安,二呈,三元,四钦,五临,六合……个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们古怪的表情成了那天最吸引眼球的亮点。大家都以为,灵帝是故意气他们了。 这成了众长老不待见她的主要原因,说是因为她的存在违背了生灵族长久以来的公平原则。 她以为一群长老就够她受的了,谁知后来又多了一个人。 “向黎,这寒冰椅太冰啦,能给我拿一个坐垫吗?” “向黎,这杯水冷掉了,再给我换一杯。” “向黎,帮我把这些小册子送给泫。” “向黎,灵殿也太亏待你了吧,我看你这衣服从来就没变过样子啊。” “向黎,你头发上落了榴芷树花瓣,又去霖植园偷果子去了吧?”他端起向黎送上的一杯圣灵水。 你头顶上长眼睛了吗,多管闲事。所幸,泫仍然在做自己的事情,装作没听到。不对,榴芷树这个季节还没开花,他又在骗人。 “下次从树上摔下来,记得拍掉衣服后的尘土。”她把圣灵水放在寒冰桌上时栖泫说道。 吓得她赶忙用托盘挡住身后。“还有,”溟把杯子一放,玩味地说道,“你鞋上的泥。” 向黎的余光里好像有一根钉子,刺得她眼睛疼,她背着鸷血玄玉托盘,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反正伺候够了,接下来他们该做正事了吧。 没想到啊,都是一起看过笛音花开花的人了吧,不像别人一样海誓山盟,你有什么深仇大怨,当着笛音的面,也该解了吧! 背后传来的笑声明明比弦乐还要动听,却气得她牙痒痒。 向黎横冲直撞地出了正殿,不巧就撞上了“一座山”,她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在地上。她稳住脚步抬头看,原来这座“山”是御户韩夫,灵界德高望重的老将,他都一万年的高龄了,不在家养老来这里找谁? “使女。”御户出生世家,历代子孙都为圣灵军团有名的大将,虽然只是一介武夫,却很重礼数。“圣将。”向黎还了一礼,她刚才被撞得头晕,也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 “这是灵帝的传讯令,请使女过目。”御户伸展出左手,一块冰蓝色精致的掌牌上,闪着金色的文字。 正殿,位于圣殿中心,其他副殿散落其周围,顺时针方向分别是,赤岠宫,伏山寺庙,流鸣河,悬玑庭,长绿楼,九耀星塔,瞭望台,吾相台,摩崖址,萃净阁,浴凤池,流旻一线,烟雨阁,金水流声,后殿,雾虚花园,霖植园,秋水坞,琉璃梦苑,圣医堂,常务楼,烟清一址。各处错落分布,人员未经许可,不得混杂,内殿处在这个灵殿的中心位置,除了帝王家族以外,外人未经传召,不得入内,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内殿只有栖泫和她,除了檑溟有时候从远方回来捣乱,平日里,她的日子倒也过得去。 白日里无处可去,她就会在这偌大的内殿里游荡,反正栖泫可以当她不存在。不知情者以为这偌大的内殿,全靠使女一人打理,殊不知这只有两个人的内殿根本无需打扫,栖泫的东西他自己会整理好,她也无需多事。这就是一代生灵有一代生灵的生活方式,一种职业有一种职业的偷懒秘诀。 “劳烦使女替我通报。”御户的声音如古钟一般,一下子把向黎敲醒,她真是太佩服自己走神的功夫了。 不是吧,她刚从里面出来,又要进去! 使女法则第一十二条:脸皮要厚。 向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恭恭敬敬地进去,反正里面两位,应该是不等她开口,便都该知道了,不对,既然他们早就知道,檑溟还把她气出去,什么不巧,分明就是早就计算好了! 向黎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使女法则第三十四条:平心静气。(原文很长,这里是删减版) “嗯,请他进来。”果然,她还没开口,栖泫就发话了。 溟也调整了一下姿势,不再嘻哈玩笑。 真会装,向黎想着扭头出去,“啊——”她又撞上了门口那座“大山”。 这般鲁莽?御户心想,果然像众生灵说得那样,这位使女的工作能力值得怀疑。 第九章 串烧的回忆 明明历届的使女流传下来的经验手册向黎也看了不少,可怎么就是用不出来呢,可能当年的显灵板出了问题,自己本就不是这块料吧,早知道就该听叔父的话和他一起做个潇洒自由的商人了。 白日里她不能擅自离岗,除非有重要的人物来了,她才能在附近游荡,正殿前的花园就叫殿前花园,花园对面是雾雨河,再过去是落霞之森,再远处,就是众生崖,那是个眺望灵间烟火的好去处。栖泫常会去那里眺望那遥远又模糊的万国之洲。 向黎趴在冰晶般透明纯净的纳凉石上,纳凉石被鹅黄色的簇球花围拥着,她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檑溟的“魔音”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她捂着耳朵,仰头看着天穹,“为什么是我”的疑问又将她卷入沉思中。 记忆带着她回到了小时候无拘无束的日子,她的父母过着云游列国的生活,向黎从小就被放养在姑父家。“真是史上最不负责任的父母。”姑父每次收到不知道从哪个遥远的国度寄来的信件总是要这么说。 向黎出生后,父亲就将他手里所有的商队全都扔给叔父打理,“你知道我是个待不住的人,我所有的商队,以后都归你管,还有这孩子。”他拍了拍向黎的小脑袋。 “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叔父刚要和父亲吵两句,他人就不见了。 到最后,向黎也就习惯了,若能见到他们,他们也能笑着说说话,他们要离开,向黎也学会不去想念,这或许就是,父母一直在努力教会她的,无牵无挂。 做个无牵无挂的人,这是她的生活目标。 而叔父和父亲,就像是两个极端。“小黎啊,要不咱就别去圣灵学院啦,我听说前一阵子,有个学员在念壁森林里遇到红发魔怪,当场就被吞噬啦。” “是啊,小黎,”婶婶说,“你要学什么,易持国那么多学院,哪一个都能把你培养成合格的灵师,咱们多花点钱就是啦,何苦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让家人担心呢。” 可是在哪儿不都得遇到危险吗?向黎不解。 如果她想要成为像父母那样可以周游灵界,毫无畏惧的人,那么五海八荒,她都得去呀,就算她待在易持国,这些晋级的考核照样无法避免。 “我们可以给你多找几个灵师啊,学院只给你配备一位灵师,去这么些危险的地方哪里够呀……”叔父又开始噼里啪啦地不停劝阻,向黎终于知道,为什么父母更喜欢过以天地为家的生活了。 不过最后,她还是参加了圣灵学院的入学考试。 “我的好孩子,生活能教会你的,我们不必说。”这是她参加圣灵学院考试前的晚上收到的灵讯,落款是她的父母。 圣灵学院的入学考试首先安排的是体能值的测试,体能值包括灵敏度,速度,力量和耐力。在体能值测试里,参试者只要保证总分达标即可。每一项测试,都在虚拟环境中进行,测试出来的结果,直接记入档案,测试者本人无从得知,不过根据他们从虚拟环境中出来的状态看,大概的分数是可以估计出来的,高分者精疲力竭地走着出来,低分者狼狈不堪地爬着出来。从前三个虚拟环境的测试口滚出来后,向黎心里早就拔凉拔凉了。“五千零一十二号测试者,请问还要继续吗?”巡考人员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灵力这么低微的测试者了,到了这一步,能不能通过测试,大部分人心里都该有个数了,如果前三项都是低分,最后一轮耐力的分数又能高到哪儿去。耐力测试是压轴环节,也是公认的最难啃的骨头,因为前三轮已经消耗掉参试者们太多的体力与灵力了。 向黎突然想起易持国安逸的日子,她整了整亚麻色的乱发,可能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吧,过五十年再来好了。她正想站起来,无意瞥到了墙壁上影像镜里家属等候室里的场景,那是学院为了鼓励参试者们特意设置的,只需要一点微弱的念力,每个参试者都能一眼看见自己的家属,反正自己也没戏,她也不差这么一点灵力,定睛凝神了一会儿后,叔父,婶婶,还有几个堂哥的样子出现在了她眼前。 “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我刚才看到几个比小黎早进去的孩子都早早出来了。”婶婶焦急地拉扯着手里的帕子,“再等等,再等等。”叔父抖动的手夺过婶婶的手帕,哆嗦的手几个来回都没能擦掉他头上的汗珠子,他一肚子不安不知向哪里发泄,只好猛地朝着站在他前面的两个儿子喊:“你俩当时都是参加过测试的,这些个什么小技巧,都给她说清楚没有啊?” 两个堂哥一脸无辜:“这都几白年前的老试题了没什么好讲,最要紧的是吃透近几年的试题……”两儿子话没说完就吓得赶紧躲开,他们父亲的脚转眼就朝着他们之前站过地方踹过来,“什么老试题新试题,老的也可能拿回来考,她要是没考上,我就都怪你们俩……” “这位先生请注意您的举止。”在等候厅维护秩序的护考官赶忙上前来制止。 “不好意思啊护考官……”在嫂嫂的劝阻下,叔父只得坐下来,坐在椅子上用手绢扇风消气。 看到这一幕,向黎不知觉地笑了,鼻子发酸。从小到大,不管她提出什么样无理取闹的请求,叔父和婶婶都随着她,尽管之前他们百般不同意最终还是决定尊重她的意愿,向黎想到考试前,叔父请了不少高级灵师来指导她,婶婶每天研究该如何给她补身体,灵髓,补汤一样一样地给她灌,堂哥们帮她搜集考试套路……她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哪里对得起一直以来这么爱她的家人。 “下一位:五千零一十二号。”第四个幻境口旁的监考官再一次喊到她的序号。 “这谁呀?这么久没来应该是放弃了吧,考官,要不让我先进去吧。”一阵尖锐的女声传到了她耳朵里,看来是下一个测试者的抱怨声。 “考虑好了吗?”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巡考官终于忍不住问道。 向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准备好了。”她向幻境入口走去。 她其实不太记得自己怎么就从幻境中出来的,但她记得自己是被抬出去的。幻境中,沙暴想将她拦腰折断,风沙摩擦着她的皮肤,好像有血从她的脸上滴落下来,她却无力去擦;她以为自己已经陷入流沙再也无法动弹了,却发现流沙之下居然又是一条通向无尽空间的通道,她在漆黑中一直走一直走,看到了星空,穿过了冰川,迈入了荒原,前路好长,饥渴掐着她的嗓子眼,每一步都让她感受到骨关节长出来的刺,最终,在远方曙光初现的那刻,她倒下了,嘴边是一丝浅浅的笑。这幻境太真实了,连痛都放大了好多倍。 向黎醒来是在旅馆里,朦胧中她识别出那个笑得合不拢嘴的女人是婶婶,她抖动的手里有一本金黄色的小册子,“上啦,上啦……”说完,婶婶把册子递给她。 怎么可能?她睁大了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好不容易,她才众多数字中,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她的五千零一十二号。 第十章 记忆中的落叶 “怎么可能呢,你一定在开玩笑。”白叶说。眼前这个叫白叶的女孩是向黎在圣灵学院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圣灵学院浅灰色的校服将她的皮肤衬地雪白,爽利的金色短发合拢着她的脸颊,光洁的水滴耳坠在金发中若影若现。她俩这时在学院餐厅面对面坐着,周围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如果开玩笑,”向黎咽下一口食物,“我一定挑一个像样点的。”她一本正经。 “天啊,难道你就是。”白叶手中的餐具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通了灵力的地板嗖的一下将掉在地上的餐具撤走,木地板中伸出一根枝条,马上给她送上了崭新洁净的餐具。 “我听说,我们这一届,有一个耐力满分的测试者,最后破格被录取了,说的不会是你吧?”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向黎面前小声说。 “怎么可能。”向黎仍然自顾自在吃,下午要去猎兽场学习捕获技巧,她要多补充一点体力,“没准是因为,我把前面三项的成绩估得太低了。” “想想也是,爬着出来也不能说明什么。”白叶说,向黎这样软软弱弱的性格,看着谁都能欺负她一下,她想象不出她被恶劣环境暴虐的样子。 第四幻境里的画面已经在她脑海中模糊了,记忆总是有意替她删去不愿记起的部分,她只依稀记得,在她最难受,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刻,感觉下一秒沙暴就会把她磨到只剩下白骨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这些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就像梦里,她可以回到易持国,白日里去堂哥们的宝石铺子里捣蛋,晚上躺在院子里听婶婶讲故事。故事悲伤的地方其实也不过是未熟透果子的那种酸,故事幸福之处却比冰窖里花蜜还要甜…… 五十年的光阴,是一拨人的播种,另一拨人的丰收,一拨人的加入,另一拨人的离开。 “白叶,你的显灵板第一次显示的是巫师,第二次是灵师,最后一次显示的是圣医。” “啊?”白叶表示很难抉择。 “很正常,大部分人的显示结果都存在较大的偏差,”泠翼圣师笑着鼓励她,“根据我这些年对你的观察来看,你心思缜密,很爱钻研,医学考试成绩,所以我推荐你参加三百日后的圣医堂考试。”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还可以稍作调整。”一旁的业羽圣师说,他手里准备好了将要递出去的手杖和手册。 白叶没有过多犹豫,能进圣医堂,也算是对她能力的一种莫大肯定了,况且,相较于其他行业,圣医是最安稳的行业,起码没有太多性命之忧,而且成天和灵药打交道的圣医往往都很会保养自己,他们的平均寿命在一万岁左右。 “不,不改了。”接过落叶圣师递过来的权杖和手册,白叶给了两位圣师大大的拥抱,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下一个,向黎。” “在。”向黎激动地跳了起来,今天是她在学院的最后一天了,五十年的时光过得也太快了吧,以至于每当叔父问她近来都学了些什么,她都会感到心虚。 站到两位圣师面前的时候,她的牙齿都在激动地打颤,却听到:“好好准备三百日后的使女考试。”圣师的话音一落地向黎就张大了嘴巴,使……女…… “泠翼圣师,您是不是……”那三个“搞错了”在她看到圣师慈祥鼓励的眼光后就被吞回嗓子眼了。 “好好加油哦,你的显灵板三次都显示使女职业,再根据这么多年我对你的观察来看,你也确实最适合这个职业了,好好干,无论你最终成为谁的使女,前途都会无限光明。”正常生灵听到圣师这般鼓励,都会忍不住想要和圣师拥抱,可是到了向黎这里她却满脸惊恐。她把目光转向在业羽圣师,发现对方只是无奈地看看她,摊了摊手,表示他没什么想要补充的。向黎也只能看着他们慈祥的脸,无奈地微微点点头,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想着怎么为别人分忧解难?不过,可能今天的这个结果,也不是没有理由吧,武力课上倒数第一,一进入竞技场,她想的就是先找好位置躲;她记性不好,医学课考试又来不及翻书;数理课又粗心大意,脑子转不过弯来;锻造课至今也没能炼造出一件像样的兵器;巫术课她可以把整个课堂搞得乌烟瘴气;修心的灵术课,每回都能睡着……仿佛在学业上,她已经找不到容身之所了。 “我真是不明白,使女的工作最清闲,最安全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白叶问。她们手挽手走在落叶大道上,同这个校园告别。 落满了金色叶子的大道在夕阳的光束下闪着橘红色的光斑,寻着光斑的地方,手掌大小的金色落叶在空中漫舞,好像在和她们挥手作别。 向黎突然往前走了几大步,捧起满掌的落叶,砸向白叶,看到白叶毫无防备地中招,她蹲在地上坏笑。 白叶眉头皱起来,也开始向她攻击。“好啊,你直接用实际行动告诉我!” 两个人左闪右躲,跑离了落叶大道,最后累得头顶着头倒在了铺满落叶的草坪上。 “我真是,一点也不想离开……”向黎喃喃,“我从没发现自己这么喜欢这里的一切……” “我也是……”白叶用手盖住眼,想把眼泪压回去。 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将金黄色的叶子盖在脸上,透过金色的灰斑,她看着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 第十一章 迷失万花里 簇球花淡淡的请甜的味道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对从人界回来灵力大损的向黎来说,再多的灵汁甘露也不如一场酣畅淋漓的觉对症下药。 远处的霞光散落在鹅黄色的簇球花上,冰晶般透明纯净的纳凉石里,浓墨重彩的霞光挑逗着簇球花柔和恬淡的倒影;几只从天边飞过的墨鸠在欢快的鸣叫;烈焰蝶和赤叶蛾扑扇着翅膀却无法逃脱天色将晚前花园里的诱惑;咕吱叫的蝉儿唱着不知名的歌;一窝刚孵出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学舌好像在呼唤远方的父母归来。 这一切的声响没能搅碎花丛里那姑娘沉沉的梦,她仰面微侧,霞光洒落在她水绿色的衣衫上,亚麻色的长发里,给她周围的簇球花笼上了金橘色的绸缎。 梦里,她一个人在人界无所依靠,她走得太远了,她太累了,她想坐在地上休息,才一蹲下,长老的话就开始在她耳边盘旋,那些话就像长在了她耳朵里,赶也赶不走:找不到灵帝,你就永远别回来……我永远也回不去了吗,叔父,婶婶,堂哥,白叶……她把脸埋进臂弯里,无助地大哭起来。 花丛里,戴着帝王指环的颀长的手拂过纳凉石上女孩子的眉心,那姑娘的眉头顿时松了,嘴角浮上一丝浅笑,陷入了另一个沉沉的梦中。 那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事了,那年她参加使女的年终考核,却不幸抽到了弥散沼泽里的红妖。红妖是九级灵兽,这是什么破手气!她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想到考核时间只有一周,无奈,她只好向栖泫求助,那几天她表现得好声好气,低言细语,就差没把栖泫捧到天上去。 “你要什么,可以直说。”他像是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太对劲。 向黎双手合十,极尽可怜之状,就差没爬上寒冰台叩拜他了,“是年终考核的事,我这不是运气不好嘛,手一抖,抽到了弥散沼泽里的红妖,我的小命丢了是小,但我发愁,没人能比我更好地照顾你了……” “你已经七百岁了吧,”他抬起头来看眼前满脸愁苦的“变色龙”,越看越好笑。 “降服一只九级灵兽,对七百岁的神灵来说,绰绰有余了。” “可是……”你当谁都是你啊! “何况殿里的灵药你也吃了不少,应该不是灵力的问题,而且……”听到这里,向黎不禁汗颜,“我近日要去趟五海。” 保持住脸上僵硬的笑,向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她尽量走得慢些,希望身后的人能再多考虑考虑,但他仍做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 好,算你狠,话既然都到这份上了,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明天少不得要大干一场了。 “变色龙”悻悻而去。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则,生灵一进弥散沼泽就会受到沼泽内魔法矩阵的限制,在那里,任何有关空间移动的法术都是不起作用的。在自然面前众生平等,任何生命都必须遵从它的法则,即便是驻扎在五海的圣灵军团也会绕过弥散沼泽,那里也就成了灵迹罕至的地方。 写好遗嘱的向黎,刚进弥散沼泽就遇到了红妖,相较于其他灵兽来说,红妖个头小不强壮,看上去反倒挺可爱,可人们的这种想法在听到它发出的第一声鸣叫后就全都打消了。向黎起码还是做足了功课的,她赶紧带上隔音耳塞,哆哆嗦嗦地开始选择兵器,可惜的是,她太久没动过武,实在是,有些,生疏。 红妖的另一强大技能是极速转移,它们的敏捷度就去年灵兽榜的数据公布来看能排进前三。此时向黎的脚边各种圣器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她真是后悔带了这么多结果最后找不到一件顺手的,在她手忙脚乱不知该选哪一个时,红妖已经当面扑来,向黎此时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了。她没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磕磕绊绊,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刻,被红妖吃掉,这难道就是她向黎的戏剧一生吗?好,既然不可避免,死也要死得坦荡一点。她闭上眼睛,接受来自命运的最后审判。 可是等了好久,她也没有感受到半丝痛苦,这就是盘踞前三的速度? 向黎猛地睁开眼,难道自己还有还击的余地?她没想到接下来眼前会是这样的画面:离她十米以外的地方,一个手拿面具的人侧对着她,他半蹲着安抚手中的灵兽,红妖满足地在他身上蹭着,发出欢快的叫声。 从树顶上散落下来的束束光亮,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使得他通身散发着洁白的圣光,遍布弥散沼泽的死亡气息不仅没能入侵眼前的场景,反倒被他身上的圣光净化。那不是来自王者的征服,那是心甘情愿地被驯服,而驯服灵兽是每一个圣师,驯兽师,圣将毕生追求的目标,能做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九级圣师能驯服三级以下的低级灵兽,但是眼前的九级灵兽已经通了灵性,它们追求绝对的自由,因此一旦遇见只能诛杀不能犹豫,否则便会失去反转的余地,成为其爪下的亡魂。 向黎看着眼前如天神降临灵间的画面,好像那圣光也在净化自己。她看到栖泫对着红妖轻念了几句咒语,红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一步三回头地朝沼泽深处走去。 他站起时黑色的披风伏过地面却没有沾上一丝尘埃。 向黎突然间有太多问题想问了,所以一时不知该先问什么。 “我已经下过灵诏了,”他转头看着站在一堆散落灵器中的向黎,“以后你的年终考核都会取消,免得你哪一天运气更不好,抽到五海中的怪物,”他转身要走了,“那我又要周折一翻,再找个替补了。” 向黎赶紧追了上去,“等等,等等……”她跑到栖泫面前拦住他。 “我只是顺路。” 哼,想把我的话堵回去,没门!不管你来这里干什么,反正让我给逮到了,那就劳烦您好人做到底吧。 这附近不知道出没着什么怪物,向黎总感觉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我们结个伴出沼泽吧,排解一下旅途的烦闷。”不管你去哪里,只要出了这沼泽,我都能绕回文明世界里去。 他“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鄙视,还是同意,转身走了。 向黎一阵小跑跟上他,“你怎么做到的,红妖叫声太可怕了。”向黎看他并没有戴耳塞。 “多亏了你。”他说。 我?这是要夸我吗? “多亏被你唠叨惯了。”他戴回了自己的面罩。 闻言,向黎立刻停住了脚步,如果这里不是弥散沼泽,她绝对会马上绕路走掉。然而她感受到周围阴森森的眼睛好像又突然冒了出来盯着她看,仿佛在盘算着要怎么把她给撕成碎片。她赶紧闭好嘴巴跟上前面那位的步子,但是她还是不安分,走在后面冲着泫的影子拳打脚踢。 左一脚,右一脚,左勾拳,右勾拳……“扑腾”一声,向黎从纳凉石上摔下来。 “啊……”她摸着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已经睡去好久了,天都要黑了。 哎,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深受记忆轰炸之苦,不过,如果人界二十年让她被回忆困扰成这样的话,栖泫最近是不是也在回忆?“啪”向黎把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向黎,你个白痴,拥有神族血统的存在,压根不需要用她这种低级的方式保留过去的记忆。 向黎拍拍身上的尘土,准备回烟雨阁,但是睡了这么久,她肌肉酸痛,打算在附近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夜色渐浓,殿前花园里温润剔透的鲛人珠灯一排排地亮了起来,远看就像一串串璀璨无暇的珍珠项链。其实,没有长老权威的压迫,灵殿也可以算得上是仙境,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是很……“啪”她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的好,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向黎,云游四方,可是你这辈子的目标,不要陷入眼前的诱惑里去了。顺着小路,她疾步往前,向花园深处走去。 这个季节,积雪草里灵萤的卵已经都孵化得差不多了,当夜色渐深的时候,不知白天都躲到哪儿去了的灵萤都冒了出来。灵萤有两种颜色,公的是冰蓝色的,母的是绿宝石色,它们很有集体意识,从来都是成群出没,不让任何一只掉队。长长一串的灵萤从向黎身边飞过,桂满青藤的木须纹巨石上,投下一串斑驳的光影。向黎的眼睛此刻也变得萤光闪闪,她跟在灵萤后面,看看这群小家伙到底打算去哪里。 白日里灵萤总爱躲起来,夜里才会出来活动,但胆小如它们一遇见其他生灵就会马上躲开,可是今晚好像有什么异常,它们居然大胆地从向黎的肩边擦过,是赶着去赴会吗? 向黎慢悠悠往前走,不断有灵萤从她身后冒出,星星点点,到最后反而是她被这些小家伙推着往前走。 离开这里太久了,向黎记不太清殿前花园的构造,她越走,发现周围越安静。这群灵萤飞向花园静谧的深处,那里有隐隐有乐声传来。好像是有人在吹灵笛,大晚上谁还留在这里?灵笛?灵笛?灵帝?灵帝? 毫不相干的两样东西,此刻诡异地被她联系在了一起。我倒是不知道他还会玩乐器,真是稀奇。向黎眼前是花园中心的沉乐亭,周围灵萤聚集,华光璀璨。 每次他的出场,总是自带光效,果然是神的传人。再想想自己,每次出场都是跌爬滚打后的狼狈不堪。 比不得,比不得,眼不见,心为净,这么好听的乐声,就不要被她打搅了比较好,她蹑手蹑脚地往回走。晚上的殿前花园,虽然有鲛珠照耀,黑色仍然是它的底色。 早知道刚才早点走了,现在她肚子饿了使不上一点灵力,她检查了几遍的储物手环,什么吃的都没找到,她绝望地望着漆黑的四周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 摸着饿瘪了的肚子,她终于欣喜地发现了前面的一片亮光,那是出口了吗。 向黎冲向亮光,“咔嚓……”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根树枝出现在她脚下,向黎失去平衡扑向了一群灵萤,这种平日里一只也抓不到的极其敏感的小虫子,她今天真是看够了,以后如果再看到它们就相当于提醒她今晚的耻辱。 向黎头顶之上,是白玉阶梯,阶梯上面,不就是他吗? 四面八方这么多个角度,从哪个进不好,偏偏要从正面摔在人家跟前!以后还是经常要见面的人呢,她的脸要往哪儿搁。 第十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灵萤中 在表达了自己出于对其技艺的崇拜因而五体投地后,向黎留意着他的反应。栖泫此时没带面具,向黎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在萤光的衬托之下还是一片祥和的,那就当他的心情还是不错吧。崇拜别人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栖泫见她一反常态,如此顶礼膜拜,自然就邀请她留下再听一首曲子。向黎欲哭无力,“开心”地拍掌叫好。 她一瘸一拐地迈上沉音亭,那群灵萤发现突然出现的人占了它们的位置,于是停落在向黎的衣服上,头发上,向黎此刻饿得眼冒金星,粗鲁地赶走它们,她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把它们一口吃了下去。 一曲悠长悠长的笛声结束后,泫突然问,“你觉得怎么样。” 向黎想通过闭目养神的方法忘记饥饿,听他一问,猛地张开眼,渐渐下垂的脑袋抬起时抖动下了原来停在她鼻尖位置的一颗绿色的灵萤。 “好,好……”她无力地拍起手来,“不过……” 他戴回面罩,不知是想走了,还是想掩盖什么。 “不过,如果在亭子里再准备些消遣的食物,听众也会越听越起劲,也就能产生更多共鸣了……”言外之意是,不好意思啊,我太饿了,啥也没听出来。 “你饿了,可以自己想办法。”他指了指亭子旁边的一棵高高的树,树上结着许多灯笼果。 泫转身离去,灵光在他脚边升起,几步之后他便消失了,亭子里留下了咬牙切齿的向黎。 随着他的离开,灵萤也渐渐散尽了,虽然周围渐暗,借着鲛人珠灯微弱的光还是隐约能看到草丛里不断抛出来的果核。 每个孩子小时候可能都有想过长大后成为一名灵师吧,不光受人尊敬,退休之后还可以改行做个祈福师,虽不富贵倒也清贵,可灵师又是极其需要天赋的职业,没有天赋,可能一辈子,也考不过三级,一辈子当个低级灵师,也没多大意思,毕竟除了灵师,天底下还有许多热门职业,干好哪一行都让人受益不尽。比如巫师就是个很赚钱的职业,在职业年收入排行榜上霸占着前三的宝座。和侧重内修之学的灵师不同,巫师的职业更重视外用之术,一有所学,马上就可以投入实践,而且他们退休了也可以改行做个占卜师,一辈子吃穿不愁。有资格和巫师行业争抢薪资榜老大位置的,非锻造师莫属了,小到一根御兽针,大到一把屠妖刀,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近两年来也有一些新兴行业,比如从巫师里分支出来的调毒师,在百年不到的功夫就直冲薪金榜前十,未来前景非常可观。除了薪金榜以外,不得不提的就是福利榜,通常就指那些待遇又好,幸福指数又高的职业。除了之前提到过的灵师行业以外,常在榜单上名列前茅的,是政辅官,圣医等公务人员。 大户人家的孩子都配备有专门的灵师和巫师,一个教灵术,一个专门负责给孩子配制修炼必备的灵丹妙药。钱再多到没地方花点,他们的父母会请圣乐师来陶冶他们的性情和音乐鉴赏能力,请驭兽师教他们如何驯服幼兽,教会他们保有一颗仁慈之心,善待自然万物。钱再多到没地方放,父母还可以考虑请一个降魔师,把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从小就给吓唬住。 如果问一百岁时候的向黎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她可能会说想成为灵师,长辈们会夸她志向远大。两百岁了,多少了解了自己的能力,她会转口说驯兽师,长辈们会说,好哇,驯兽师有前途啊。等到五百岁再问的时候,向黎只能诚实地说,做个无业人员,逍遥自在就够了,长辈们只能汗颜地说,好呀,也挺好的…… 可喜的事,她不至于真的成了无业人员去摆地摊,可叹的是,她居然成了与自己性格相悖的使女。 当然啦,使女这两个字在以上这些榜单上向来都是无迹可寻的,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要看是为谁工作了。老光棍们的使女,可是要跟一辈子的,到死为止。尤其是灵殿摩崖址里住着的那群老家伙,一把年纪了换过不少使女。他们看上去面慈心善,其实暗地里最爱克扣盘剥,被盘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使女还觉得自己跟着长老修炼学习受益匪浅。 当时在使女考试最后一环节一对一的法术竞技中,将向黎踩在脚底下的密芽最后跟了五临长老。向黎在路上遇见她和六合长老的使女旨奈儿走来时都会觉得尴尬,明明曾经都是同学,非要弄到现在打个招呼都见怪的地步。 今天不巧,又遇到了她们。 向黎行单只影,密芽和旨奈儿身后恭敬地跟着好些个灵女,那些个姑娘平日嘻嘻哈哈,见了她们俩倒是也算是有所收敛了。“灵女我从你那里借走了,摩崖址近日要招待贵客。”她撂下一句话,看向黎什么反应。 “好,我回去给你把手续登记下来。”遇到这种情况能多说什么呢,说再多也不过被反咬一口,说她不过就是狐假虎威罢了。 密芽和旨奈儿趾高气扬地领着一群灵女走了,灵女们湖蓝色的衣裙晃得向黎头晕。她是兼了个烟雨阁管事的职(每一届帝王使女额外的职责),可她一点也不擅长管理这种事,说到管理还是密芽合适,这不,她刚刚不是被同级使女管了吗?明明是她需要借,向黎反倒要给她做登记手续。 为不同身份的人工作,使女们得到的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千差万别。栖泫确实挺省心,从来不会叫你做什么,她的存在不过是帮他装装样子。怪不得其他圣殿的使女不待见自己,她这个职位有头有脸,福利又高生活又清闲,谁会不喜欢呢?当然,头脑简单的她只能想到这么多。 将灵女们都安排就位之后,密芽找了个角落忍不住痛哭起来。旨奈儿找了她半天才发现她坐在枯水谭边,看这光景,她立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别哭了,大家都知道她名不正言不顺,长老们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本来已经哭尽了眼泪的密芽又开始流泪:“我知道,我知道。”她抱住旨奈儿,“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明明就该是我,大家都看到了,明明就是我比她强,呜呜……” “好啦好啦,你也都快九百岁的人啦,也该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的,当时明明就是谁都比她强啊,可结果就是她。”听到自己的岁数,密芽哭得更厉害了,声音也呜咽地听不清了:“我都九百岁了,九百岁了,都没有机会见他…… “我特意晚两百年入学,就是为了等这一届,父亲为了我,买通了……”她停顿了一下,不行,就算和她当旨奈儿是自己是好姐妹,这种事也不能和她说,“打探了多年情报,我才知道他会在这届里选。”她接过旨奈儿递过来的丝绢擦拭脸颊上的泪,哭声渐止,“我这么拼命,就是为了看他一眼,可是向黎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能天天和他待在一起。” “我们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哪一个不是奔着这个目标来的呢?”旨奈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时她的显灵板三次都显示巫师,她还是执意要更改为使女,圣师看她如此笃定也只能无奈地同意。 从小,旨奈儿就发现,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所以做使女也不能例外。最后一场使女考试前,她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她看过所有参试者的名单,把她们的背景都搜集得清清楚楚,所以不可能有意外,可她人生中第一次意外就是这么发生了。只是,她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不光只有她一个人买通了长老。 和密芽张扬跋扈的性格不同,沉默寡言的她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付出——为了这次机会,她足足等了四百年。 第十三章 朝圣节的笑柄 向黎最近听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上回从圣殿出来撞到“山”之后再也没见着的檑溟大恶棍,原来回五海去了,坏消息是,他可能在朝圣节那天回来。 朝圣节,朝圣节,百年一次的朝圣节。向黎躺在烟雨阁的蛛丝床上翻着灵历,发现朝圣节——灵界最隆重的节日,居然就在两周之后了,也就是说,她的好日子眼看又要到头了。 “哎……”向黎一把把灵历甩回桌上,两只手不停地蹂躏着早晨费了好久的劲儿才梳得服帖的头发,她不得不好好规划一下,把接下来的十四日过成十四年才好。 金水流声礼堂一百年前的朝圣节上,当着全灵界执政官,皇帝皇后,王公贵族……的面,檑溟说给她带了礼物,“你这什么玩意,还在外头还上了封印。”向黎接过了他递来的瓶子,她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才打开了瓶子,突然檑溟放声大笑,她有不好的预感,可是来不及了,她已经闻到瓶子里散出的刺鼻的血腥味,吓得她赶紧把盖子盖回去。 “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海妖黑血,还新鲜着呢,”他突然装作一副关心的样子,“我这不是听说你对融羽树初夏的飞絮过敏吗,想到你满脸泛红,像海底的触须蠕虫一样给自己浑身抓痒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所以我特意向巫师打听来这秘方,这个瓶子里封存了两只海妖的血,够你用一辈子的。”他说完之后甚是得意,等着向黎的膜拜。 当时金水流声礼堂里的贵宾们一下子全都笑地不知所以,在一片笑声中,向黎黑着脸,默默把瓶子收好,打算带回去之后赶紧找块土给埋了。 她就这样在百年前一跃成名,成为了被各国领导者不断重提的笑柄。从那以后,檑溟不管怎么补救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向黎都对他爱理不理。 向黎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多么孤立无援,她冷冷地说了一句感谢话之后,就躲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去了。她没哭,她只是不好受,但过一会儿一切应该都会好起来的吧。她窝在大厅外阳台上的一张软椅上,眺望远处金绿色的草坪,突然,有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身红裙,头上戴着金皇冠,棕红色的长发卷出优雅的弧度,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因此她脸上的浓妆显得毫不夸张,反而非常契合她高贵的身份。莫非是哪个国家的公主? 她坐了过来,向黎赶紧把搭在软椅上的脚拿开,向黎作为大使女,是务必要将所有前来朝圣的贵族重臣门的名册全都记下来的,可是她记性不好,为了不出错,她从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实在有必要就笑笑,装作自己很腼腆的样子。 所以当眼前的公主先笑着打了招呼时,向黎只好笑而不语。 “我是白皇后。”她主动介绍了自己,“我知道你就是向黎。”是皇后,不是公主?也对,灵力高强的贵族总是保养地很好。向黎又只是笑笑,把腼腆进行到底。 “灵帝的眼光很好,我就知道,他挑的人不会有错的,你真的很勇敢。”白皇后握住了向黎的手,她的手很暖,很柔软,是一双母亲的手。 “换做一般的女孩子,一定早就哭哭啼啼了。”白皇后拍拍向黎的手背,“所以啊,你不要去听外面的什么流言蜚语,说你不配得到这个位置,因为真的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做灵帝的使女了。” 向黎突然被她说得很想哭,天啊,居然有这么善解人意的皇后。向黎想要谢谢她,突然一阵孩子的哭闹声传来,随后是仆女的呼唤声:“皇后陛下,皇后陛下……” “啊,我要走了。”白皇后塞了一块小巧的红宝石令牌到向黎手中之后匆忙站起身,“你要来赤焰国看我呀向黎,到时候我要好好招待你,哦对,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保准让你大吃一惊。”白皇后看着她,一脸坏笑。 给了向黎一个匆忙的拥抱之后,白皇后匆匆离去了,她棕红色的长发拂过向黎脸颊留下一股香香的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 什么样的秘密她要笑成那个样子,那笑容就像烟雨阁的小灵女们相互玩笑、调侃的样子。 不过,“大忙人”向黎后来当然没有去啦,她渐渐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但有时候看到白皇后送她的红宝石令牌,她都充满好奇,那到底是个怎样的秘密。 和红灵石令牌放在一起的,是一个红黑色小瓶子,上面闪着蓝紫色的封印,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琼浆玉液居然还要上这么一层高级封印。 对,那个瓶子,她最后没有埋,听了白皇后的一番开导,她不是很在意那件事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一回在所有前来朝圣的王侯贵胄们面前丢了一次脸后,她再也没有因为飞絮而过敏了。前几年她还没怎么注意,后来无意中听到几个小灵女聊天才终于知道了原因,“哎,你们发现没有,灵都的所有融羽树都消失了。”灵女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也是好几年没见过飞絮了。” “啊?好可惜啊,飞絮在湖面上飞舞的景色多美啊。” “你们说,到底是谁干的?” “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啊?真不知道好好的融羽树怎么就得罪灵帝了。” “也没准是别的原因,你们别瞎猜了。” 对嘛,别瞎猜了,他家菜园子种些什么菜,当然随他开心咯。从今往后,向黎都可以乐颠颠地在初夏的季节里,跑到湖边撒欢去了。 第十四章 风中的密谋 这个道理就和学生时代放假一样,你越是想把一天的假期过成十天,发现它越是以几倍的速度过得越快。学生时代是忙着玩,因而过得快,现在的向黎,是忙得团团转却不知道到底干了什么。 朝圣节到来前的两周里,整个灵都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就算是夜晚也亮得和白昼一样。家家户户都点亮了门前的黄水晶灯,街道一尘不染,街道两排,晶柱散发着黄澄澄的光,所有的喷泉喷洒的不再是普通的水,而是极地的冰晶在圣器中融化过滤后的水,冰晶水喷洒出来后,周围的空气里都带着圣洁的光晕,那纯净之水能助长灵力,治疗和缓解病痛。 所有的商店这时候都会挂出一条条各具特色的横幅,人们用不同的形式表达着对来自各方友人的欢迎。听说前几天,灵殿常务楼里的采宣部在民间组织了一个手制横幅大赛,前十名都有丰厚的奖品,最高奖项好像是十国百日游,因而民众的积极性很高。 各个城区的大街上,随处可见手上拿着小彩旗,戴着小彩帽的民间志愿者们,他们热情地引导着这提前来到灵都的游客们。 朝圣节上,人们不仅可以把各国的领袖、贵族们看个够,还能参加全城的盛宴,大饱口福。流动的餐桌,是灵殿的工匠和巫师们联手打造的,它的长度和宽度经过建筑部精密的计算,既能铺满灵都的主要大道,还不影响人们出行。 早在几年前,灵都的九星大厨们就开始为这百年一次的朝圣节准备饕餮盛宴了。在灵界,生灵们并不依赖食物,只要有灵力补充剂他们就可以存活,但是美食的存在绝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一种生活中无法缺少的精神慰藉。 在这两周的时间里,长期驻扎在外的圣灵军团,也会在布置好边防的安全事宜之后返回灵都,那又是另一群人的视觉盛宴了。你会看到,女孩子们随着朝圣节的临近而倍加欢欣,服饰店里,妈妈们耐心地等待着试完一件又一件衣服的女儿们;美发屋里,发型设计师昼夜不断地接着订单;化妆店里,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堆得满地,都找不到地来落脚。这番折腾是否值得,似乎都在那转瞬的一个回眸间了。 尽管圣灵军团要在朝圣节当天抵达,灵都的武力部署在那之前也比平日提高了三个等级,一下子从二级升到五级,灵都大街的警卫部署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差别,其实,只要是眼睛所到之处就都有便衣民警出没。 当然这一切得以促成,向黎觉得,自己也算是功不可没。早在这之前,无数的提案就提交了上来,常务楼各个部门自行审核后,发现有什么需要做大改动的地方,都会向上级请示,上面的最上面,当然就是递交到内殿了。灵帝当然是不会过问这些琐事的,像是为了避免被打扰,这些日子他便都去了九耀星塔,一股脑地把所有提案甩给长老们了,反正那几个老家伙太闲了也会滋生别的事端。因此,将提案转送到摩崖址的事,就全交给向黎了。那些老家伙平日里最爱管事以显示自己的实权,遇上这么个大好机会当然都撸起袖子抓紧干了起来,毕竟没有什么时候能比朝圣节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尊重与存在感了。 向黎送完近日的提案从摩崖址出来,摩崖址多湖泊,石子路坑坑洼洼,碎石特别多,她刚走出来,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头绊了一下,差点趴在地上。“哼……”她身后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向黎转过身去,却什么影子也没看到,可能是某只怪鸟叫了一声吧,她耸耸肩。这附近毫无生气,看上去古板阴森,她赶紧瞬移离开了。 向黎消失后,阴暗处才出来两个身影,一个沉闷的女声里满是责备,“你就等不及了要她出丑,她摔一跤于你又有什么好处。”那是旨奈儿的声音。 “我……”密芽狠狠地咬着下嘴唇,踹开了脚边的石块。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可以回去再好好商量解决办法。” “什么解决办法,现在根本没办法,我一辈子,都要呆在这摩崖址……”她大发脾气,一甩手,气愤地往回走,却被旨奈儿先伸出的手挡住了去路。 “别冲动。”她尽量安抚密芽的情绪,待她稍微缓和了一些,才继续说道:“如果,她不在了,你还有把握在新一届使女考试中胜出吗?” “奈儿,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密芽不敢相信这么愚蠢的话,是从旨奈儿口中说出的,每个生灵一辈子只能参加一次职业考试,她已经永远没有机会了,这一点旨奈儿不可能不知道。看到旨奈儿嘴角微抿,难道事情真的有转机? “我们家族曾出过一个九级巫师,最精通幻化容颜的巫术,传到我母亲这一代虽然已经不得其精髓,但把你变成另一个模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又怎么样,”听到这里,密芽有些失望,若想参加使女考试,必须由圣灵学院推荐,每个参试者的家世背景都会得到核查,即使外貌能变,旨奈儿还有这么个本事,再凭空再给她变出个圣灵学院新一届毕业生的身份吗?绝无可能。 这回,旨奈儿不再掩饰住自己的笑,“成为长老的使女,于你来说,日子一天天过得也不过如此,但是对其它生灵来说,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目标了。” 密芽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家表妹从小愚钝,灵力低微,尽管家里花了大力气助她进了圣灵学院,却也保不了她今后能获得一个顺心的职业,家里人已经不再寄希望于她,对她的态度也日益冷淡,若是她能代替你,成为长老的使女,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再委屈个百年,等长老圆寂了,也算是恢复了自由身,那对她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打算了。”眼看着密芽的脸渐渐焕发起光彩来,旨奈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可是,”密芽小心翼翼地问,“可是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把我变成向黎呢?”她才问完,看见旨奈儿的脸色,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灵帝已经和她相处了两百多年,就算平日里只当她是空气,时间也足以使他体察出一切细微的不同,你又何必走这条狭道,冒这个险呢?” 眼看着旨奈儿对她的问题表现出不满的样子,密芽赶忙拉住旨奈儿的衣袖开始撒娇,“奈儿,是我太心急了,这不是还好有你提醒吗。别生气,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旨奈儿忽而又显得为难起来,“若不是我这个傻妹妹来找我出主意,我也是万万想不到还有这个办法,你若能帮了我的表妹,那也就是帮了我,为了她,也为了你,我都会极力促成这件事。”旨奈儿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有个傻妹妹这时候可以拿来一用。 “奈儿,我这一辈子,就全指望你了。”两个好姐妹相拥在一起。 “可是,这么做,那向黎……我,我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她,我只是气她,我只是,只是太想靠近他,哪怕只是一片空气……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于心不忍。”旨奈儿轻轻抚着密芽的手,“我会想一个,不痛苦的方式,让她笑着离去,而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你只需要克制住自己的性子,耐心地等朝圣节过去,好吗?” “嗯嗯,我都听你的。”密芽有些呜咽。 干燥的风吹着枯黄的落叶,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摩崖址永远只有死气沉沉的秋天,。风忽而有些大,抱着密芽的旨奈儿半张脸湮没在墨黑色长发里。 第十五章 头上多了一根草 烟雨阁灵女们这些日子的叽喳声比往日更响了,做事也比平时更加热情高涨。这些装点灵殿的“花儿”,可以在那一天里换下湖蓝色的灵女服,改换成只有重大节日才能穿上的精致的金丝白纱衣。这些花一样年纪的姑娘,其实穿什么都好看,想起金丝在白纱里若隐若现的样子向黎不禁感慨。 明日就是朝圣节了,所有的忙碌达到顶峰后在今天渐渐平息下来。栖泫最近一直待在九耀星塔,让向黎自己找事做,她因此就更加无事可做。她趴在蛛丝床上看到最近给白叶发的消息她一条也美回,这家伙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和朝圣节有关吗? 突然,通讯灵屏上弹出一条白叶发来的可视请求,向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她整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后急忙点开。银屏上出现白叶憔悴的面庞,她打了个哈切,“哎,人家才睡醒,这不马上想起你来了吗。” “你怎么累成这副样子了?” “一直忙我倒还不觉得累,睡醒了反倒其实更累,”她伸展着筋骨,“前段时间,从五海八荒送回来的负伤战士数量明显增多,都是些医书上从未见过的伤病,少不得我们这些个做医生的连夜研究了,好在最近几日大部分病人都痊愈了,我这才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向黎彻底原谅白叶的迟到和不守约了,战士是与看得见的邪恶势力作战,医师其实也肩负重任,要同看不见的病魔作战。向黎突然内心有些酸楚,原来她如今的安稳都来自于周围的人在背后默默付出,“那,那我来看看你,你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不,我找你可不是寻求慰问的。”白叶狡黠一笑。 “那你要干嘛?”如果旁边有被子,向黎这时候一定拿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可是冰丝蚕被刚刚已经被她一个鲤鱼打挺踹到地上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滴水华叶街不见不散。”白叶“嗖”地一下从灵屏上消失了。 原来是找我逛街啊。 滴水华叶这名字,听起来是个卖花花草草的地方,其实这是女性朋友们最爱去的购物场所之一,那里聚集着,全灵都最有品味的一群设计师和知名的服装、美发、珠宝、美妆店铺,为上班族女性节省了不少时间,她们只需从街头走到街尾,就会发现一个焕然一新的自己。 向黎一路上不紧不慢,却不想白叶早早就到了。 “快走,快走,”白叶一见到她来就冲上去拉起她的胳膊往大街内走,“我们只剩下半天的时间了。” “对了,你带工作证明了没?”白叶突然扭头问她。在灵都,有灵殿工作证的人可以享受优先服务的待遇。 “啊?我应该用不上吧。”她出门前确实没想到要会用上工作证。 “哎,进去了你就知道你用得上了。”白叶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储物手环里取出一张金边的圣医执照,“我早就知道你这个粗心大意的会忘,出门前特意向朋友借来的,呐,你可别给丢了。” “还是你最懂我。”向黎嘻嘻哈哈地接了过去,可确实,她压根不缺啥,那就权当是为了让白叶开心吧。 从服饰店、珠宝店出来之后,向黎已经累得只知道点头了,这么多花花绿绿,金光闪闪的东西从她眼前晃过,让她产生了从竞技幻境中出来后找不到东西南北的感觉,此刻的她头昏眼花,耳朵嗡嗡响。 “走吧,在天黑之前咱们还来得及去趟美发屋,”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存进储物手环之后,白叶拉着向黎走向下一个店铺,“可是向黎,明天就是朝圣节了,你确定什么都不买吗?” “哦,我的衣服还能穿啊。”向黎此刻在极力控制脑袋里的嗡嗡响。 “哈哈,灵帝原来是这么克扣的吗?这些年和他在一起,倒是把你变得越来越节俭了不成?”白叶打趣道。 向黎此刻只想早点进入下一个商店坐下来好好休息,顺便喝些补充剂,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是啊是啊,可不是吗,咱们快走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美发屋的人流量一点也没减少,人多口杂的声音把向黎搞得更加不舒服了,“两位有工作证吗?这一层已经满了。”帅气的服务小哥从人群中走出来招待她们。 白叶豪气地递出了自己证件,小哥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两位是哪儿的人了,笑着引领她们去了二楼的一个豪华单间,房间很安静,里面有冰晶在冒着寒气,向黎顿时舒坦下来了,赶紧找个软软的地方躺下,她没有发现有一双眼睛从她进来那一刻就一直停顿在她身上。 小哥下楼之后,银白色头发的设计师才从里面走来。“两位哪个先?”他礼貌地问道。 “啊,我等她。”向黎说完之后,继续仰躺在白绒软椅上。 设计师看到后,笑着招呼白叶坐下,叫来女服务生为两位客人调制解渴的饮品。 等向黎终于舒坦下来了,她的脑子才开始正常运转,她发现这一路走来,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她不禁冥思苦想,看着不断地向设计师提出自己要求的白叶,向黎终于发现是哪儿不太对了,白叶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她什么时候这么上心自己的外貌了?这还是那个一心研究医书,叫她出去玩都要踌躇再三的白叶吗?以前的朝圣节也没见她这么打扮过?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始冲着白叶的背影一脸坏笑,没注意自己手里的果汁撒了一地。 “嗯,我很满意。”白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绽放出迷人的笑容。 “嗯,那您可以过来了。”银头发的设计师转身招呼她过去。 “不是,您搞错了,我说我是等她,不是等她之后。”她的话听起来有这么糊涂吗? “为了庆祝朝圣节,今天店里有活动,第二位可以免单。” 哈哈,那你可看错人了,买一送一又不等于商家倒贴,她才不想多事。 向黎站起来准备走,突然被白叶逮住了,“你看看你这头发,都多久没打理了,好容易叫你出来一次,难不成就全为了陪我,”白叶不悦地皱起眉,“你今天要是原封不动地走出这扇门,那我以后真是再也不好意思叫你出来逛街啦。” “好好。”看到白叶气鼓鼓的样子,向黎乖乖地坐到造型师手中的椅子上。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美丽的头发,即便不打理也有凌乱之美,让它变回本来的样子不过是另一种不同味道的美。”设计师轻柔地解下她的发绳,开始为她梳理,向黎不禁佩服起他的技术,打结的头发平日里最让她头疼。 不一会儿,亚麻色的头发又恢复了最原本的光泽,就像小时候的头发一样。这还是我的头发吗?向黎摸着自己柔顺的头发倍感吃惊,理发果然是门大学问。白叶在一旁看到向黎傻呆呆的样子,偷偷捂着嘴笑。 “你如果不喜欢披散着头发,平常可以用最简单的枯蝶草将头发束起来,枯蝶草朴素的颜色和你的发色很配。”他说着,从小抽屉里取出一个鎏金黑漆盒,贵重的盒子和里头像是路边随便折来的枯草形成了奇妙的反差。不就是一根草吗,还非得拿个盒子装起来?向黎不解。 “哇,真的好美。”白叶赞叹。 “嗯,这是纯粹之美。”设计师对白叶说,“越是简单朴素的东西,往往能留给人最难忘的印象,美从来不是刻意地精雕细琢,而是一种自然流露。”他又看向镜子里的向黎,“所以我们的工作最难的地方就在于,让美找回它最原初的样子” 向黎觉得这个钱花得真值,做了个头发还顺便学到人家行业的精髓。 因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只得匆匆和设计师告别。 走下台阶,向黎忍不住对白叶说道,“你看那盒子,这根草不会天价吧?” 白叶打趣说,“就算是天价,使女你付不起,灵帝也会帮你付。” “这个。”结账的时候,向黎向柜台的小哥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那根草。 “哦,这个,”那位小哥突然笑了,“晴说不用付了,这根草能从他手中出去,他就已经很高兴了。”想想看也不过就是根普通的草嘛,白送才合理啊。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向黎还是给了暗红色头发的小哥一笔不菲的小费,“那还是希望您能帮我把感谢带到。”叔父说过,受人一丝一毫都必须涌泉相报,这可是家族行商多年的家训,哪怕这只是一根草。 没等小哥再开口,她就抓着在镜子旁欣赏自己发型的白叶急忙跑走了。 “是圣医堂的。”小哥被传唤到楼上另一间豪华套间里,银色头发的人站在窗边眺望远处的夕阳,喃喃说道:“我还以为,我又见到她了……”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是深邃的忧伤。 第十六章 白叶的秘密 栖泫虽然在朝圣节这几日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但是也没说真就给她放假了。因此回去的路上,向黎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眼看着天渐渐暗下来,霞光在消退,灵殿的大门即将关闭,想到没准要走小门的麻烦她就恨不得马上穿梭回去,不过,她也不过就是做梦,她还没这个本事用瞬动术完成长途穿梭。 登上了最快的返程天车,坐在后座的向黎也还是安心不下,她真是想替驭术师在独角兽的屁股上多抽几下。 “哎呀,你不要急嘛。”白叶一手端着小镜子,一手拨着两鬓的刘海,“一来呢,明天就是朝圣节了,来往物资那么多,大门一定比平时关地晚。” “嗯,二来呢。”向黎追问。 “二来,”白叶移动了一下发夹的位置,“有我给你的工作证,登记的又不是你的名字,就算你不在岗也没人知道是你出去了。”白叶居高临下地挑了向黎一眼,这一挑眼,向黎很是受用,赶紧抱住了她纤细的腰。 “哈哈,我怎么把这个给忘啦,这回根本不需要登记我的名字,哈哈,那我可以放心啦。”向黎这一扑吓得白叶赶紧往旁边挪,她担心自己的新发型被弄乱,这个发型,她可要原封不动地保持到明天呢。 看到镜子里的发型依旧完美她才舒了一口气,“你这么怕他呀?我还以为向黎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白叶又瞄准机会打算打趣向黎。 又来,好吧,这可是你自找的。“白叶小姐,”没了心理包袱的向黎开始“胡作非为”,“我想采访一下你,向来对外貌不上心的你为何要在今年的朝圣节上做如此打扮?” 这一问让白叶脸上原本敷得精精细细的樱白色脂粉一下子被红色盖过。 看着向黎死盯着她脸上每个表情不放的认真样,白叶知道她要较真了,那还不如奉上实话,坦白从宽吧。 “哎……”白叶的表情像是要准备上断头台。 “你也可以不说,我其实也猜得出个大概……”看她一脸为难向黎心软了。 “不,我要说,而且我还要好好说说个清楚了,你可给我听好了,”她坐直了身体,“我也是前一阵子在照顾病患的时候认识的他,他是,圣灵军团的五级圣将,本来按照他这个级别,轮不到我这个新手来照顾,可是后来因为缺人手……”白叶脸颊上的红晕,蔓延到了额头,“给他包扎时我离他很近,他说连我脸上细密的汗星子都能看得清…… “他伤好以后就回了五海,但他前天突然联系我说,朝圣节那天他会回来,想,见我一面……”大屁股的独角兽在接近地面之前都会发出欢快的鸣叫,随后天车开始急速下坠,不一会,灵殿就在眼前了。 赶在天车落地之前,白叶终于把一切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此刻她整张脸都红了,“到时候你先回去,我不想叫其他生灵撞给遇见我现在这个。” 等她们下了车,白叶也不忘叮嘱向黎:“你可别说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若是叫其他生灵知道了,我恐怕要被笑话死了。” “好,你可以对我下一个禁言灵咒。”在灵殿外的小树林里,鹅黄色衣衫的一个姑娘向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不,我当然相信你啦,但是就怕你这个粗心的不小心和别人说漏嘴。”浅粉色衣衫的姑娘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在上面花了几笔,灵光随后就在她手掌中消失了,“这个是挚友结,不知道是哪个灵师发明的,从灵间一直传到了圣医堂。”白叶红红的脸上是一丝得意,好像在说,别看我一直扑在书堆上,歪门邪道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你少,“有了这个结呢,不管我是多生气,转眼都能原谅你。” “这个灵师真是个天才。”向黎看着手中渐渐消失不见的绿色光斑,嘤嘤地说道。 “挚友结只有在最好的朋友之间才会存在。” 她感动地想要扑过去抱住白叶,对方赶紧避开,“快去吧小祖宗,没准大门还没关。”说完,她向森林里阴凉的溪畔走去了。 大门呢,她是指望不上了,听到不远处大门关闭的巨响,向黎朝着小门走去。 “可我看,你和这个证件上的生灵,长得不太像啊。” 明日就是朝圣节,进出的生灵也不多了,大家都准备好好休息为接下里的狂欢做准备,因此小门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影子。人少了,门卫大叔的眼睛反而更尖了。 “哪里不像了,您指给我看。”向黎不服气。 “小姑娘,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哪里都不像,你看这头发的颜色……” “最近这不是流行染发嘛。”向黎心虚。 “那也不对,你看这眼睛,鼻子,嘴巴……” “她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在所以变丑了。”这声音……向黎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想赶紧走,可证件还在门卫大叔手上,这家伙不是明天才会到吗!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向黎感到一股灵力向着自己压过来,然而进退两难的她找不到一个地方挪脚。 “溟,溟殿下,您怎么走侧门呢,您稍等,我赶紧联系大门侍卫给您开门……”这态度明显就不一样了。 “不必了,罗叔,不必打扰?”罗叔,哈?他连门卫都认识? “哎,那时候您还小,说不想惊动他人我理解,可您现在都长大了,我再让您从小门过,这要是让其他生灵知道,我这工作都得丢。” “现在不过是多了这第三个知道的而已。”檑溟说完,看了一眼向黎,向黎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 呆呆地不知所措的罗叔有些手抖,他手里的证件没拿牢掉在了地上。 好机会,向黎眼疾手快却扑了个空,她才弯下腰就发现工作证件已经到了檑溟手上。 “不错嘛,半月不见,果然有长进。”溟看向自己手中的证件,“圣医堂,清蕖,哈哈……” 完了完了,向黎想,又让檑溟抓住了把柄,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机会来羞辱自己。 “溟殿下,您认识她。”罗叔不解,溟殿下怎么会认识眼前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呢。 “对,我认识她,证件上的确实是她。” 什么?向黎耳朵没坏吧,天太热,耳朵又嗡嗡响了吗? “好的好的,姑娘你可以进去啦。” 向黎把腿往回走,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在喊,“喂,清蕖,你的证件还在我手上,你要留给我作纪念吗?”溟缓缓往前走。 向黎猛地刹住车,她自己的证件要是被檑溟的手碰过那确实可以不要了,但别人的…… 耳边檑溟的脚步越来越近,“哎,变着法地把证件送到我面前的女生可多了,这又多了一张,我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 向黎的脸上是僵硬的笑容:“我真是太粗心,这么重要的东西差点又丢了,还好有您提醒。” 檑溟这次并没有为难她,直接把证件丢还给她。 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向黎仔细看他时才发现他应该不是刻意跑来揪她的小辫子,他真的是刚回来,身上穿着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一丝不苟、穿戴精细的檑溟向黎早已看惯了,突然看到他这么个风尘仆仆、不修边幅的样子,向黎觉得还真是新奇,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她突然壮起胆来嘲笑他。 “你这战服上黑色血迹都没有干透,果然是赶着回来处理一大堆的美女证件啊,殿下真是辛苦。” 第一次她的话在檑溟面前有了一丝威力,他竟然不接话了,许久之后才说道,“你明天就知道了……”说完,一片灵光闪过后檑溟就不见了。 每次朝圣节都搞各种花样,难道这次还有他的神秘节目?我居然没听说? 回到烟雨阁,向黎才后知后觉,天啊,又被这个家伙给骗了,檑溟路过或许是真,但以他的灵力,哪里还需要像小时候那样走小门,他果然是特意来看笑话的! 向黎气得瘫倒在自己的蛛丝床上,又让这家伙抓住了她假冒别人身份的把柄。 那天晚上,向黎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檑溟手上把玩这她的工作证,一脸狡黠的笑:“你说,我怎么和泫打报告会比较好,说你工作时间擅离岗位?还是假冒别人身份混入圣殿?还是……”没等她说完,向黎冲上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却发现他又出现在她的身后,等她回过身,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出现了四个檑溟,她再一转头,周围一圈全是檑溟,每一个檑溟都开始用不同的笑声,表情和姿势开始花样嘲笑向黎,这被誉为拥有全灵界最美妙声音的帝位第二继承人,用魔音逼得向黎差点猝死在梦里。 第十七章 正义上头 “使女,使女,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在一阵敲门声中,向黎渐渐睁开眼睛,大家昨晚都睡了个美美的觉吧,难道就只有她一人做了噩梦?睡眠不足加上昨日逛街的疲惫,向黎挣扎了好久才从床上坐起来。 她一挥手,门开了。门外是三个灵女,她们的手里捧着纯白色的圣女服装,震惊地看着这个时候还坐在床上并且一脸疲惫的使女,“使女,您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她不过就是披头散发,缺少睡眠而已,哪里看着就生病了啊。生病?她真的是好久没有生过病了,对啊,为什么,她就不能生病呢,而且就是在今天呢?入职两百年了,她还从来没有请过一次病假。反正朝圣节上,穿着白色圣女服的使女也只不过就是个灵帝身后的装饰物而已,她负责的工作任凭谁都替代得了。 使女这个职位让她变得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随波逐流,心甘情愿被环境改变的人,一个不敢有自己脾气的人。想起白叶昨天问她“你这么怕他啊……”的时候,她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起长老们对她的恐吓,想起密芽和旨奈儿看自己的眼神,想起灵间的传闻——“灵帝的使女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她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声音。 她不是不想求上进,她只是无能为力。她永远记得小时候生的那场大病,那晚她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听到巫师对叔父和婶婶说的话:“这孩子先天不足,灵力发育不良,体质不好,特别容易生病,今后别让她从事过度操劳的职业,从事些闲散的职业便也能像正常的生灵一样过好这一辈子,不然怕是……”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就是过于执着便会早亡的话罢了。这也是叔父和婶婶从小过分保护她的原因吗?过分的保护,是因为命运对她的不公吗?是因为她要花上其他生灵十倍的努力,才能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羸弱吗? 心里放不下的那些往事让她此刻疲惫至极,要是无法保证今天在金水流声见到檑溟时还能保持心平气和的话,那她还是不去受气的好。 “你们去圣坛找负责接待贵宾的圣师吧,说是我生病了,没法来了,他们会明白怎么安排的。” “是,”几个姑娘相互看着,“使女,那这圣女服我们放在桌上了,如果您身体好些了没准还能过来。”她们一脸遗憾,一是因为圣师们可没有向黎这么好讲话,二是是因为将心比心,在这么重要的节日里居然还有生灵生病了无法参加。那种感觉,比春游前天突然发烧了还要难受。 “好。”向黎装作虚弱地说。灵女们将泛着华光的圣女服放在了榴木黑漆桌上就离开了。 栖泫说得果然没错,现在看来使女这个职位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欢欣雀跃的小灵女们全都离去后,烟雨阁难得安静了下来。向黎乘着大清早整个灵殿还没有热闹起来,偷偷地翻窗溜了出去。 榴木黑漆桌上的圣女服泛着圣洁白光,丝带缱绻在从窗外灌进来的风中。 整个上午,来自各国的贵族和执政官们就陆续地出现在灵都中央大道上,他们乘坐着各具特色的天车,在一片飞舞的礼花中向着大道两旁的民众们挥手,车上的侍从不停地将准备好的礼物抛给两侧的民众们。 这不光是一场车展还是一场灵兽展。多蕃国的黄金圣驼,孟梵国的巨翼飞虎,宴地国的多宝麒麟,罗索国的披纱巨蟒……让两道的生灵开足了眼界,他们热情地摇着手里的彩旗,向空中发射礼炮。 万国贵宾离去后,最后踏上这条大道的是大众情人组合——圣灵军团了。 想好好调整一下疲惫的身心向黎本以为随便找个小山丘就能躲过这万众的狂欢,但她还是太低估群众的热情了,尤其是女同胞们的热情。她们仅以半数之力,就使得后浪盖过了前浪,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她虽不是顺风耳,但还是听见了尖叫声中有人倒地的声音。在经受了两番耳膜冲击之后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冲出好不容易找好的山洞打算另辟一块山头去。 她爬上一颗高高的树,树上叶子稀疏却结着几个硕大的果子,向黎坐在上面边啃果子,边向远处眺望,突然,她看到远处有一群孩子,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孩子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玩游戏,而且还把一个人围在里面,她揉揉眼再仔细看时才突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在今天朝圣的日子里居然还有人敢在灵都的土地上欺负弱小。 “住手!”下一秒向黎就挡在了那个被围攻的孩子面前。 这么一喊,向黎好像又找回了从前天真无畏的自己。可是,当那群“黑衣”上下打量起她时,向黎才发现他们的穿着似乎不太寻常,像是训练有素的侍卫,那自己行单只影的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那圈子里的受害者趁着一圈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向黎身上,拉住向黎的手一使劲儿就推开了周围的“黑墙”,“姐姐快跑”。 这就解决啦? 幽泉山谷里,亚麻色长发的姑娘被一个暗红色短发的小男孩拉着往前狂奔,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丛林里。从此以后,向黎再也不敢说逃跑是她的特长了,这孩子到底是多能逃啊。 奇怪的是,后面的黑衣人并没有追上来,而这两个逃命的人毫不知觉,却越逃越上瘾,跑到后来,两个同道中人不禁累得躺倒在溪边的草坪上,看看对方喘气时不禁相视而笑,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一样。 “你不会是偷逃出来的吧。”向黎终于喘够了气,坐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此刻已在溪边活蹦乱跳的小男孩,这个年龄的孩子果然精力旺盛。 “当然不是。”他一脸无辜,“姐姐,我是迷路了然后遇到了坏人。” “那你怎么会在今天这种日子里迷路到这里?”向黎整理自己头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此刻已经是披头散发,逃跑的途中她竟把枯蝶草发绳给弄丢了,唉,果然容易得来的东西容易丢。 幽泉山谷冒着宝蓝色萤光的叶隙映衬着向黎亚麻色的长发,小男孩忍不住伸手去捋起一束,喃喃道:“就像是母亲的头发。” 小男孩一脸痴迷,向黎却受不住这孩子莫名其妙贴上来的亲密感,“不要转移话题,你家到底在哪里,你再不回去妈妈该着急了。” 暗红色的头发和瞳孔,不像是灵都本地人,倒像是来自靠近东荒的国度。 一听到“回去”这两个字,小男孩的脸顿时耷拉下来,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讨厌我……” “我没有……”向黎的脸耷拉了下来,她没有哄小孩的经验。 “你就是不喜欢我,就是想把我扔回给那些坏蛋。”他说着,拽紧了挂在脖子上的挂坠,向黎之前瞟过一眼那个奇怪的挂坠,那上面的花纹让她觉得熟悉,不光是那挂坠,这个小男孩的眼睛似乎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那双眼睛好像有魔力,从而让她选择了无条件地相信他的话。 “我当然会保护你啊,你放心,我会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好不好?”听到“保护”两个字,小男孩眼睛亮了起来,而后又听到“送回家”,他眼里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 自知回去的结局似乎不可避免,他只好妥协道,“姐姐,是我的错,是我偷跑出来玩才遇到了坏蛋,但是……”他开始无限单纯地乞求向黎,“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早就把我送回去,我还没有逛过灵都呢?” 向黎扛不过眼前天使般的乞求,她了理解产生了偏差,她以为这孩子自出生在这里开始,就再被放出门任性地玩过。确实,在灵都有些家长把自己的孩子看得很严实,一天到晚待在家里接受老师的教导根本没时间出去玩,可今天是朝圣节啊。 “姐姐,今天可是朝圣节啊,连我这么小的愿望,姐姐都不能帮我实现吗?” “帮”这个字的背后的动力太强了,就好像船按着既定的轨道正准备缓缓滑向海面,又被狂风助推了一把。向黎点了点头,“好,今天我就陪你玩。” 小男孩扑上去想保住向黎,却被她一只手摁住了小脑袋:“可是之后你必须给我乖乖回家。” “好。”没抱到向黎他心里有点不爽快,但还是很有男子气概地一口答应了。 第十八章 融化的眼睛 当人们都陶醉在灵殿外盛宴的海洋上时,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女人的声音从殿内传来,那声音响彻云霄,“什么,没有找到……” 一开始听说景不见了,白皇后还不放在心上,没准是跑到灵殿里哪个花园玩去了,毕竟刚进灵殿的时候,那小家伙还说想去花园里抓蝴蝶玩,因此她只派了十个黑衣卫士跟着景,自己放心地去金水流声了。她才在宴会上和一群女眷们谈到自己的孩子,就有两个黑衣卫士跑回来轻声向她报告说,他们在一个山谷里被意外袭击,醒来之后发现小王子已经不见了。 “被什么人?”礼堂里,白皇后拉住其中一个黑衣卫士焦急地喊道,全然不顾周围被她突如其来的粗暴态度给吓到的女眷们。 “只记得突然冒出来一个姑娘以为我们是绑架小孩的,是她带着小王子跑了,哦,不对,应该说是小王子带着她跑了,我们正准备追去,却不知中了谁的迷魂咒,醒过来时就再也找不到小王子了……” 白皇后闻言快要把手里的扇子绞断了,“还好我留了一手,”她赶紧转身对女仆说,“快定位一下他的晶石。” “皇后,定位不到。”仆人对着手中罗盘石苦苦施加咒语却毫无结果,“恐怕小王子已经知道那晶石是用来定位的了,所以已经把它取下来了。” 白皇后此时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她突然瘫坐在地上,众宾客得知了消息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还好这是在灵都,灵界最安全的地方,小王子被找回来只是时间的事,有灵帝在,这都不是他们该插手的事。果真就在下一秒,灵帝就出现在了礼堂,他和从前一眼依旧戴着面罩,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身旁站着的不再是百年前名满全场的使女,而是让全场女眷开始激动不安的檑溟。 只见灵帝陛下亲自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白皇后,眼前黑色的面罩给了白皇后新的希望。 “小王子出不了灵都,我已经派人去搜寻了,白皇后返程前一定能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 面具之上那双深紫色的眼睛给她以支持,她点点头,因为这是无可置疑的,来自帝王的承诺。 檑溟听说向黎因病缺席后就心情一直不大好,他知道向黎在说谎,明明昨天才见到她,怎么会说病就病,能选上使女的哪个不是身强体壮,哪有这么容易生病。 另一边的向黎和小王子景已经玩疯了,向黎想找回儿时随心所欲的自己已经很久了,但每次都会被白叶拒绝,“天啊,你都这么大了还去游乐园玩……” 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去游乐园玩旋转独角兽,海上抛车,旋风大转盘了,这回她才算实现了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心愿,原来,这就是生小孩的意义所在吗?可以借光名正言顺地来游乐场? 向黎和景乐呵呵地手拉手,边舔着草莓冰淇淋,边向他们剩在最后的一个项目——彩虹泡泡球。 其实游乐园里还是有大朋友自己一个人来的啊,这不,她斜对面就走来一个。当他渐渐走近时,向黎才发现那个怪怪的大朋友居然在和她打招呼。向黎仔细一看,原来是他啊。 “太巧了,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啊设计师。” “是啊,太巧了,真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可不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嘛。”而且,向黎觉得设计师其实长得很与众不同,光看周围路过的人对他的反应这一点就能得到确认,她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怀疑自己标新立异的审美品位,但在晴身上她似乎能和所有人都达成共识,她其实挺喜欢他身上那种病怏怏的脆弱感,仿佛眼前笑得灿若星辰的他下一秒就会融化在阳光里,他有一种让所有生灵都想去维护他的魅力。 景看到远处一个男性在和向黎打招呼,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他立刻挡在了向黎跟前,不过在看清来者的模样之后,他身上的戾气渐渐被降服,收敛起自己的敌意,好像他已经鉴定过来着是无害的。 “这位是……”晴看着景。 在向黎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时候,景却自己解释了,“我是她朋友。” 朋友?这种年龄关系有点说不过去吧。向黎急忙长话短说,“我们才刚认识,他迷路了,我打算在玩了这个彩虹泡泡球之后送他回家。” “真巧,我也打算玩这个,一起吧。” “啊?你一个人来吗?” “怎么了,不可以吗?游乐园有规定说必须带个孩子来做通行证吗?”他打趣说。 “哈哈,没有,”向黎突然觉得找到了同类,“还是这样好啊,想来就来。”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想来就来……” 眼看着眼前这个新冒出来的银发男抢走了本来都该聚集到自己身上的注意力,景开始不安分,他极力地破坏眼前两位刚刚搭建起来的和谐,“快进去吧,一会儿队该排长了。”说完,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拉着向黎就往泡泡球里走,后面跟着一脸和煦的晴。 彩虹泡泡球里面的位置是按家庭设计的,大一点的是爸爸和妈妈的位置,小一些的几个是孩子的座位。景一上去就占了爸爸的座位,还一手拉着向黎让她坐在妈妈的位置上,向黎看着任性的景,想劝他坐到该坐的位置上,大人座位的安全带太宽松了不适合他。景的脾气向黎半天也拧不回来,这时候一旁的晴却说:“没关系,我的位置离他近,会扶好他的。”向黎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晴,但是又拿任性的景没办法,她眉头有些微皱,却又听晴说:“孩子的位置设计地比较宽,刚好我也比较瘦。” 两人都笑了,她真是太久没有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生灵了。 眼看着这两人又开始加固友谊的桥梁,景又使坏了:“注意了,要起飞了。” 彩虹泡泡球最适合一家人一起玩,它很和缓,不像疯狂大铁锤那么刺激,适合当作最后一个项目来缓解其他项目带来的劳累感。 彩色的大泡泡从弧状的彩虹桥上飘过,从地面升向高空,随后又落回湖另一侧的地面。 当大泡泡升空的时候,周围会响起轻柔的音乐,配上这样的音乐,美好的思绪也像是随着这个泡泡一起升向最高点。景很想抱住向黎的胳膊感受这美好的升空,可是无奈坐在了爸爸的位置,只能面对面看着她。他又不安分地跑到了向黎身边,系好安全带后抱住了她的胳膊。向黎之前一直看着窗外发呆,突然感受到胳膊一紧,她转头看到这个小家伙居然又坐了过来,“这下你可知道自己的位置了吧。”她嘲笑道。 小男孩乖乖地点了点头,抱住她的胳膊,一脸满足地笑了。 “向黎为什么很喜欢来游乐园呢?” 嗯?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和他介绍过名字了吗? “嗯……”向黎想了一下,眼睛还是不离开外面的世界,“可能是因为,它能带给我一种新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 “晴,每次我都能在这里找到一种新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哦。”回忆中亚麻色长发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草莓冰淇淋,她大跨步地走在他的前面,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咧着嘴笑地像个孩子。 冰蓝色的眼眸变得温润,自她离开这个世界第两百二十二年后的今天,他眼里蓝色的冰终于渐渐融化了。 第十九章 不跟我走就耍赖 “好啦,这下必须要送你回家啦。”他们这时候已经从彩虹泡泡球上下来了。 “不……”他拉着向黎的手开始耍赖。 “男子汉要信守承诺。”向黎双手叉腰打算吓唬吓唬他。 “天还那么早呢,这里还有好多生灵……”他又来这招,趁机抱住向黎不肯放手。 正当向黎无计可施,晴在一旁说道:“天确实还早,不如我们再逛逛,然后再顺道送他回去。” 只要是和向黎待一起,景不管去哪里都开心。 景的兴致又被燃起,这个时候向黎再扑上多少盆冷水都没有用了,她只得把那句“我真的哪里都不想去了”给咽回去。 灵都各个城区都设置有穿梭地标,才不一会功夫,他们就到了晴所说的当下最热闹的地方,向黎一路上被景拽着问着问那,没注意到他们到底去了哪里,等到耳边群众的呼喊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她才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说的不会就是灵都中央大道吧。 果然下一个路口转弯,一片欢腾的人海就把他们淹没了,被“小魔爪”套牢的向黎此时已经无法抽身。 这个点他们正赶上了灵帝送所有使节归国,尽管淹没在街道两侧的人海中,她和中央大道之间是无法穿越的距离,她还是感受到了圣光汇聚的地方有来自他的余光从自己身上掠过。此刻她已经无处逃遁,生了根的脚已经无法移动。他只看了人群一眼,显得那么不经意,随后就转向了身边的女子。灵帝对着身边美丽的女子低语,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的工作果然是任谁都可以顶替,向黎忍不住想要看那个代替她的到底是谁,却看到金冠之下一头棕红色的长发,她白皙的脸上虽没有往日的神采,但在听到灵帝的话之后又恢复了生气。 “真的吗,找到了?”白皇后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目光投向街道两边攒动的脑袋。群众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应该不是某国公主,而是那位丢了孩子的皇后。 他头发的颜色,他熟悉的眼睛,他脖子上挂坠的纹理,还有他此刻往自己身后躲藏的动作……向黎全明白过来了,她是想赶紧把孩子交出去但又怕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左右为难时,她的耳边响起晴的低语:“使女,枯蝶草可不要再丢了。” 什么?这时候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转头时发现晴已经不见了,而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串在幽泉山谷落荒而逃时丢掉的枯蝶草。向黎的脑子里一阵轰鸣,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编织进一张网里,随时会有怪物出现一口把她吃掉。 也就百年一次的机会群众才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灵帝,只不过今年,他和群众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这会儿他正向着街道一侧走来,身旁是白皇后和她的侍女。 看到皇后一脸急切地走来,群众渐渐散向两边,表示自己和丢掉的孩子没有关系。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强,当向黎眼前最后一个生灵走开的时候,她和身后的小魔鬼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是谁曾说过,脸皮会越来越厚,尴尬也能被习惯呢?真是骗人的鬼话。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她选择了闭嘴,不想再把事情越描越黑。只听到白皇后生气地埋怨道:“景,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小男孩探出半个头,确定外面其实还算风平浪静,才跑回妈妈的跟前,只是他跑就跑好了,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拉着向黎,他的行为好像是在向皇后解释:妈妈你看我不光回来了,还抓到绑架我的那个人哦。 她此时只敢把结果往最坏了想,可理智还是安慰她:别担心,大家应该也不会相信居然会有这么傻的绑匪把孩子往这里带吧。 于是所有围观生灵的眼前就出现了这样一出诡异的画面,小男孩扑进妈妈的怀抱里,一只手挽着妈妈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姑娘,旁边站着不知是何表情的灵帝,妈妈完全陶醉在孩子的拥抱里,忘记这孩子曾经是如何调皮,灵帝和那姑娘,一个遮着脸,一个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表情。虽然说不出眼前这场景到底哪里奇怪,但群众还是鼓起了掌,“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好在都一百年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皇室贵族把穿着平民服的自己认出来吧。 “哎呀,这不是使女吗?”檑溟从贵族中间走出来,装作他刚才在和别人聊得起劲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也对,如果这时候不当众戳穿她,檑溟就不是檑溟了。可他这又是何必呢,暴露了别人也暴露了自己。 此时,约定俗成的公共秩序在女性同胞巨大的热情面前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向来不在公众场合轻易露面的檑溟此时已经被周围的热情叫喊淹没了,檑溟既想看热闹,却又顶不住全场女性朋友的尖叫声,只得选择暂时避避风头,看来这闹剧他只能看二手的了。 呵,叫你出风头,好像只有你认得的似的。 “向黎……”白皇后终于抱够了孩子,从地上站起来,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 她捧着向黎的手感激地说道:“我就知道,最后一定是你帮我把景带回来,一路上灵帝陛下都和我说过了,听到是你去找他,我立马就放心了,”白皇后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原本还打算,等再见到你的时候,抱怨你不来赤焰国看我,可你看,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 群众中开始传出一些声音,“能选上使女的果然都是深藏不露……”“灵帝陛下果然慧眼识珠……”“谣传果然都不能信,要亲眼见了之后才知道……” 这个场合,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生灵的面以一个使女的身份,她最适宜说的话当然是:“保护您孩子的安全,使我们的责任。”可是看到皇后那双真诚的眼睛,什么鬼话她都说不出来了,以至于她说出了心底的大实话,“您把孩子带走,就是对我最大的感激。” 从那时候起她再也都不在意其他群众对她的评价了,群众立场的转变真是比天变脸还快,眼下是在夸她,谁知道以后又怎么样呢。 果然,周围的群众闻言先是一阵沉默,最后他们中又陆陆续续传来这样的话,“使女果然是与众不同啊……”“她非常地诚恳……”“今天天气真好……” 第二十章 圣沙罗大桥 这闹剧终有散场的时候,各位贵宾还是要赶在天黑前回去的。 向黎一只手被白皇后挽着,另一只被景抓着,举步维艰,看到前方宾客们的天车,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还记得我百年前和你说过什么吗?”临别前,白皇后拉着向黎试探地问道。 “我不太记得了。”向黎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无知。 “天啊,”只见白皇后一脸震惊,“都一百年了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周围无数双眼睛投向了一惊一乍的皇后陛下,她赶忙捂着嘴。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眼看着儿子在旁边,白皇后又不能明说,“哎,你们也真是,一个是真的不明白,一个是装作不在乎,我倒是看着干着急……” “皇后陛下,可以起身了……”女仆说道。 向黎终于熬到了这一刻,也就不再计较皇后的前言不搭后语,她赶紧甩开了景的“爪子”,后退两步同他们作别。 只听到那只小魔头当场就闹腾了起来,“姐姐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爪子”被甩掉后,小魔头马上暴露出了真实的模样,这次他把向黎的两只手都套牢了,周围的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干嘛要和你一起走?”她突然有不详的预感,这事情好像会愈演愈复杂。 “不行,你今天就是要和我一起走。”景发起了脾气。 眼前的毕竟是个两百多岁的孩子,她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较真呢,那也太没风度了吧。 “可是,我有工作啊。”说得她都有点心虚,她今天刚闹了罢工来着。 “不行,我以王子的身份命令你必须永远和我一起。” 王子的身份?这是一言不合就耍赖吗?疲惫的向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你总不能比我的力气还大吧,可惜结果确实是这样,他的“小爪子”就像是长在了向黎的手腕上,越是挣扎就越紧。 白皇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景,向黎姐姐是灵帝的使女,她在这里有她的使命,听母后的话,赶紧上车吧。” 白皇后的天车正好是第一辆,天车之间彼此排列地很紧密,她的车不动,其他国家权贵的天车也无法移动。 “不行,”小男孩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这是他的要求第一次得不到满足,又怎么会甘心,“向黎不能做使女,向黎要和我走,她以后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向黎又要开始崩溃了,十年前是被溟嘲弄,今天又要被这个小男孩折腾。 疲惫加上烦躁,她看着白皇后无能为力,看着周围的生灵满脸看热闹的样子。 使女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脾气呢,为什么就一定要保持一副和和气气,恭恭敬敬的样子呢。 “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她暴跳如雷,吓得全场女眷花容失色。 小时候的向黎无论想要什么最终都能得到,周围的亲人也全都哄着她,宠着她,但她靠的不是权威,她想要什么必须要靠自己去争取。 “天哪,她怎么这样粗暴啊……” “就是啊,小王子多可爱,哄一哄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啊……” “小王子还小,闹个脾气也算正常……” “小王子看得上她,她也该感激了……”周围的女眷议论纷纷。 “因为,”他突然安静下来,带着哭音说道,“我就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啊。” 虽然他目光笃定,但是他只是个孩子,他怎么会知道永远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呢?除了他自己,又会有谁把他的话当真呢。 无助的向黎突然想起了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她希望那双眼睛这个时候能停留在她身上,那会给她带来安定和镇静。她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果然,他也和其他所有生灵一样在看着自己。 一股力量赶走了向黎的疲惫,她又恢复了耐心,她带着笑容蹲下来好好同他解释。 向黎轻柔地擦掉小恶魔脸上的泪水,平视着他的眼睛,表示在这件事的决定权上,没有一方可以高过另一方。 “可是,你是王子啊,王子不能这么任性,因为他的身上承担着许多的责任。” “和你在一起,并不影响我去承担王子的责任。” “但那并不代表着,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子。” 他突然不说话了。 “光是承担责任,是远远不够的,伟大这两个字里还包括着流泪,流血和牺牲,伟大的王子有时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快乐来成就臣民的幸福。” 他呆呆地看着向黎。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王子,有一天也一定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伟大的王子,如果你今天能懂得在必要的时候放手,明白生活中的有些分别其实都是为了给对方更多的成长空间,那么,等到我们再见的时候,时间就能把我们变得更好。” 他一直看着向黎,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但他想要在分别之前将她现在的样子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小王子小心翼翼地说:“真的非要分别不可吗?” 向黎不知道为什么被他问得心里难受,但她还是狠了心:“对。” “那我,能亲一下你的脸颊吗?” 果然是个小恶魔,分别都要搞个花样。向黎侧过脸,表示她已经丢够了脸,不怕一条路走到黑。却不想小恶魔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突然觉得还是亲额头比较浪漫,这可是本王子的封印,只有本王子才能解除的封印!” 你总是有那么多突然。哎,不想那么多了,能把他送走就好,无论她今后会被其他生灵怎样看待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留在地面的生灵目送宾客们远去,一架架天车腾空而起的样子很是壮观。向黎站在原地望着天空,伸手遮住霞光,黄昏的风吹散她的长发,吹得她一脸惬意,终于把他送走了。 忽然从云端上传来一阵小男孩的叫声:“向黎,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的。” 闻言,向黎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随后又是一阵女声,“向黎,要来赤焰国玩啊。”是白皇后的声音。《万国地理志》中说赤焰国民风豪放,光听着这母子二人的大嗓门就知道果然不假。 来玩?她回去后如果被撤职了,那确实是有时间来了。 血色霞光洒满了中央大道,使得它呈现出这个季节中最美丽的样子。 护城河上屹立了九万年的圣沙罗大桥,此刻万众瞩目。下午六点整时,石雕天使宝宝钻出桥洞,拍打了几下如蛾翼般的椭圆形翅膀,桥壁的十二个对称的精灵洞中间,立着圣天使的雕像,她双手合拢望向天空,金装素裹的天使雕像与桥身的浑厚古朴契合地完美,观望者的心也随着这片静谧,流淌进了护城河的水里。 圣沙罗大桥几次被拆又几次复原,每届的长老会是它最大的威胁。它的存在公然违抗不可越界的古训,让灵界明令禁止的训诫变得含混不清。可惜长老会的对面,是笛音的后代,他们身体上流淌着来自其父辈的不羁血液。 而群众则渐渐爱上了桥上圣天使神圣静穆的容颜,他们称圣沙罗大桥为追思之桥,祭奠之桥,爱情之桥。到了今天,大桥历史上劫难已经是人们不再提及的话题了。 当一切的繁华与喧嚣渐渐落入沉寂,圣殿沉浸在了金橙色的霞光里,古朴的圣沙罗大桥下的流水也放慢了脚步,朝圣者盛极的精力也在这个闪耀着金辉的下午释放殆尽,此刻他们的思绪才得以在橙色的霞光中飘散去天外。 朝圣,到底是朝谁的圣,是天使圣洁的容颜,抑或是如桥下流水一般涓涓流去的,古远的怀念。 第二十一章 被搅乱的道歉 虽然也不至于因为临时罢工丢掉职位,但是惩罚还是免不了的。罚掉是扣去两年的薪水再加上闭门思过之后的口头反思,反思不到位就继续反思。明明这个事情,他不说也就没有人会和她计较,可他偏要这么认真。 “和白皇后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护灵殿的形象,”回到内殿栖泫开始秋后算账,“你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不过,这也算轻了,如果落到长老手里处置,她恐怕半条小命也不保了。 向黎恭恭敬敬在他面前站了两个多时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做自己的事,直到天完全黑了,才被放走,“回去好好反思”。泫消失不见了。 呼出一口气的向黎终于发现了一个大真相,原来白叶说的没错,自己果真还是有点怕他?到底怕什么呢?他的权威,他的难以捉摸,还是,他简直就是个迷,她的害怕是来自对未知的恐惧?确实,做了他两百多年的使女,她从来不知道对方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一甩衣袖,向黎悻悻而去。 怎么说朝圣节也结束了,烟雨阁居然还这么闹腾? 向黎想着是时候要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了,算是小小地弥补一下她今天的失职吧,想到失职,她又忍不住叹口气,哎,果然在他家的屋檐之下,还是要守他家的规矩,自己没能耐就得夹紧尾巴做人。 这么想着,她调整好表情,一脸正经地走向烟雨阁,她还没走上木阶梯就发现,有个人站在湖边围栏和她打招呼,看那身形她的表情管理彻底崩溃。 “你干嘛来了?”向黎没好心情地说道。她现在正准备回去好好写反思的,没心思和他斗嘴。 “怎么?哪里有牌子写着‘闲人免进’吗?” 还没开始,这就斗上嘴了吗?我要是敢在你家地盘把你赶出去,明天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看着烟雨阁里的灵女大晚上还个个趴在窗边看着檑溟,向黎装作凶狠的样子对着站在门边的一排灵女说:“怎么回事,看到殿下来了,你们都不请他进去坐坐吗?” “使……使女,”当头的那个灵女虽然回着向黎的话,眼睛却仍旧在檑溟身上,“殿下说就愿意站着等您回来……” 等我?向黎干吞了口唾沫,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吗。 “你们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向黎继续保持她的凶神恶煞,如果让这些灵女听到她对檑溟说了什么不当言论,明天整个灵殿便会灵尽皆知,这些灵女们的宣传能力,她不敢低估。 果然,灵女们是消失了,但她们背后的嘀咕声越来越响了—— “你说为什么殿下大晚上来找使女呢?” “使女凶起来的样子好吓人啊,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居然这么近地看到溟殿下,我现在躺死在这里也没有遗憾了……” “果然是灵界第一……”到这里向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捂住了耳朵冲着檑溟喊道,“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哈哈,”他突然很满意自己被一番宣传,“我就知道你平时恭恭敬敬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这才一直是你的本性。”他为再一次揭穿向黎而洋洋自得。 “看来没什么事,那我走了不送。”向黎赶紧往烟雨阁里冲。 我要是都进屋了,难不成他还敢闯进来。 “我就知道你要来这招。”溟一挥手,向黎就撞在了一层青蓝色的结界上。 向黎心里燃起怒火,这大晚上到底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你说溟殿下干嘛要设置一个结界啊?” “这还不明显吗?一定是任务太艰巨了,吓得使女赶紧跑了……” “我也好想变成使女啊,能撞在殿下设置的结界上……”几个使女托着下巴,安神迷离地望 “你跟我来吧。”说完檑溟就往外走了。 “凭什么,我要回去睡觉了。” “好啊你去吧,”他转过身说道,“你不来,这结界就让它在这吧。”他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了。 每次朝圣节都是她的倒霉日。 灿烂的晚霞预示过绚烂的星辰,灵界的夜晚很少能看到九层星空,小时候,向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躺在院子里数天上的星层,往往等到分辨出第五层星星时,她就睡着了,每一层星空都会带她到另一个世界漫游,漫游了四五片世界之后,夜已经深了。 朝圣节的夜晚,本就最适合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祈祷,因此这时候的灵殿一路上冷冷清清。 也好,向黎想,这样就没人会看到自己和这个大魔头走在一起。 “你带我到后殿来干嘛?”万一碰到了泫他会说什么呢?向黎臆想了一个带点人情味的泫:“不是叫你去反思吗?大晚上又出来瞎晃,看来是罚得不够狠……”哎,他要是真这么说,她就算被罚也觉得有趣。 “带你去里面坐坐咯。”檑溟是那根筋不对了才说出这样不合常理的话。向黎转身就要走,她就算睡在外头,也不想陪他一起犯傻。 “开玩笑,去雾虚花园,有东西给你看。” “我不想看。”大晚上去那里,回去怕是要做噩梦。 “那你就回去,明天我就告诉泫说你擅离岗位还盗用别人的工作证。” “我没有偷盗。” “但你是偷偷混进来的,”他冷笑一声,“而且要是没有我,你还进不来。” 向黎的嘴巴气得合不上,真是个计算精,斤斤计较! 她憋着一肚子气跟在他身后。 雾虚花园更像是后殿的后花园,虽然是个公共场合,但却鲜有生灵去,因为这花园诡异地很,人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你不会是要我进去吧?”向黎看着眼前“废墟”阴森森的入口,浑身上下像是爬满了虫子。 “这里不像外面传得那么可怕。” 对你来说哪里都不可怕。 “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里面有我,泫还有泱三个人的秘密。”檑溟用怀旧的语气说话时和之前的他简直就不是一个人。向黎掐了一把胳膊,她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能让眼前的人给骗了。 “进这个花园只有一条路,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他突然回过头来,“我建议你和我一起走,不然随便踩了哪块砖或者摸到了那一片石壁周围就会起雾,石壁的位置也会移动。” 怪不得会叫雾虚花园,怪不得每一个来灵殿的生灵都会被警告说不能进去。 “所以你确定不跟紧一点吗?”他突然向向黎神出手来。这一幕向黎觉得熟悉,就像小时候和堂哥一起掏鸟窝,自己爬不上树的时候,哥哥就会伸出手来拉自己一把。这种方式的伸手应该都是无害的吧,只要不是发生在他檑溟身上。 “你就放心走吧,我会踩你踩过的地方,管好自己的手。” 檑溟突然笑了,“你和泱还真有点像。” “不敢不敢,我比起泱殿下差远了。” “都爱逞能。”檑溟又是一阵大笑,往前去了。 向黎真想一掌啪在石壁上,还好终归还是有点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手。 这个该死的檑溟,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要挑大晚上,而且他还走得那么慢。 “没办法,是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的,那我只好走慢一点。”他像是已经把向黎的性格完完全全看透了,连她心里什么时候会想些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 “到了。”突然檑溟停了下来,此时被瞌睡虫缠绕的向黎完全没料到这样的刹车,直接撞在了他后背上,等她再睁眼看时,瞌睡虫全不见了。 她前一秒真的是在雾虚花园吗,那死气沉沉的石壁,居然通向了这样一个,天堂? 向黎忍不住往前走,难道自己是又一次穿梭到另一个维度了吗?天又亮了? 眼前圣女花开了整片原野,空中飞着白色的带着金边的花瓣,她伸手去接那片向她飘来的花瓣,它落在向黎手上转眼就消失了,像是融化了的雪。 远处有轻柔的歌声飘到了她的耳畔,就好像是天使在轻唱,那声音和溟的有一点相似,可惜,应该只是虚拟声音吧,怎么会有真的天使在这里唱歌呢。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向黎还是差点沦陷在眼前的美景里。 “这才刚开始呢,越过这片花丛,才是我真正想给你看的东西。”说完,他就往前带路了。 圣女花对土壤和环境的要求特别严格,向来行单只影地生长,这么大片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圣女花花海,向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前面不是还有个檑溟,她真想在这花海中躺上片刻,让花香熏染她的鼻尖,可眼下她不能表现地有多么喜欢这个地方,不然好像檑溟的诡计就要得逞了似的。 她一改往日的粗鲁,小心翼翼地穿过花海,不想碰伤了任何一朵花。 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中他们走了许久。当她最后一只脚迈出花海时,看到檑溟已经站在前面恭候多时了,而他身后才是这片神秘地带的中心。 “这里的紫晶宫完工了,先带你来看看。” 向黎揉了揉眼睛,简直是难以置信,在花海的另一头居然是一座宫殿! “这不会是幻象吧。”远处的紫水晶宫殿如梦似幻。 “是泫先提议的,后来他……你去人界找回他后,他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他走在前面带路,“所以这事就落在了我手上。”他站上了紫晶台阶,转过身望着远处。 向黎站在台阶下,仔细地看着这建筑构造,这是来自异域的建筑风格。 整个建筑的正面,由八根巨大的紫晶柱支撑,显得精简而宏伟,精雕细琢之处又显得细腻典雅。整个建筑全由紫晶建造而成,象征着它的纯粹与圣洁。 “这是神界的建筑风格,是我们先祖曾经描绘过的,到了九万多年后的今天,才得以还原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向黎不用问也知道,他说的先祖应该就是笛音的妻子了,是他的曾曾曾……曾祖母。 也难怪他说到“隐蔽”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多了几分隐忍的味道,光是想想圣沙罗大桥上圣天使雕像引发的数万年风波,这座建筑确实也只能选择被建在这里,它的美注定是孤独的。 越界真的会像祖训所说的那样,给灵界带来末日吗?看到眼前圣洁宏伟的建筑,向黎已经不愿意再相信书本了。为什么灵界可以冒险从人界吸收借鉴他们的文化与创造,却要拒绝神界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的有利影响?为什么要将神族和魔族之间划上等号?为什么要给他们贴上贪婪和野心的标签?只因为神族比人族强大,他们就一定会给灵族带来毁灭吗?灵族执着地抗拒神族,生硬地将界限划清的行为是向黎无法明白的。 “眼下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二个看到它的。”檑溟一转之前称重的话题,开始邀功,可惜向黎不相信他会安什么好心。 “才不是呢,我才是第二个。”向黎正想让他有话快说,殿内这时候传来了一个声音。 第二十二章 殿里的晶帘 好不容易发展到道歉环节了,突然从殿里传来的声音打乱了檑溟的计划。 从殿内跑出一个“男孩”,她莹白如雪的皮肤上是灵动的酒红色双眼,黑莓色的短发在紫水晶的反衬下混杂进了多种不同的色彩,捂着嘴偷笑时指缝中还露出了酒窝。 泱直接绕过了脸黑的檑溟跑到向黎面前,一百年后向黎再见到她不禁感慨,如果公主殿下真的是男孩子,檑溟这大众情人的位置早该拱手相让了。 “哈哈,溟哥,你居然带了向黎姐姐来,你……”她一脸坏笑,话还没说完就被檑溟急忙打断。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檑溟赶紧转移话题。 “啊,头发。”一提到她曾经骄傲的头发,小姑娘的注意立马就转移了,“这就是我不肯在朝圣节露脸的原因了,我的头发被遥元师傅施了灵咒,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破解的方法,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就等你和泫哥来救我了。” “看来你是在无极顶不好好修炼被罚了吧。” “哥哥你也被罚过,你还好意思嘲笑我。”泱毫不客气地揭檑溟的短,檑溟又开始转换话题。 “你来这里多久了。” “就一天的假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可泫哥说你已经把紫晶殿建好了,我就过来了。至于多久,哈哈,你可以进去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就知道有多久了。”泱一脸得意的笑,拉着向黎的手就往殿里跑。 檑溟确实没有说错,她和泱的性格里确实有相似的地方。檑溟看上去并不太欢迎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向黎暂且估摸着他是担心栉泱抢了自己的风头吧。 紫晶殿内有旋转楼梯通到殿顶,从殿外不能看到里面的构造,而在里面却能把外界看得一清二楚。 风能从外面吹入殿内,廊下的紫晶风铃叮铃作响,向黎本以为刚建好的宫殿应该还来不及安置摆设,却看到了一大片从顶上悬挂下来的极地冰晶,这一片冰晶帘契合了紫晶殿极简的风格,胜过一切装饰。即便是在内殿,她也没见过这么多纯净的冰晶,光是这甄选冰晶的工作也要花上不少心思吧。 “咳咳,”檑溟突然在旁边假装咳嗽,“这可是我准备了一晚的。” 向黎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一晚听起来好辛苦的样子,但是这么壮观的冰晶帘,才花了你一个晚上,又在夸自己天生神力吧。 “溟哥,你快带姐姐上来。”从殿顶上传来泱的叫声,她的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在这空旷的紫晶殿里扩散,像一根落水的羽毛点落在平静的湖面使得一圈圈水波震荡开来,在这水晶殿里连声音都开始变得如梦似幻。 向黎其实还没看够但也不得不跟着檑溟上了旋转楼梯,几圈之后就到了顶上,这上面才有一丝烟火气嘛。 最中央有一张紫晶桌,桌面上的摆设像是准备要开茶会,桌子中央是一个水晶杯,里面装着三两枝圣女花,杯子的样式,茶壶的形状,调羹的质地,都不是灵界风格。 只是,为什么只有五个座位。 “溟哥,你看我想得周到吧,把未来嫂子的座位都添上了,咱们以前不是说好的吗……” “真是辛苦你了。”檑溟抓起桌上的糕点塞上了她的嘴巴。 “怎么了,难道她不是……”栉泱把糕点咽了下去。 “你不会想说,这么久你就准备好了这么点东西吧?这做事的效率和你哥哥我还真是没法比。” “我这可是用心安排的……”泱又开始和溟解释她每一个布置的用意。 向黎托着下巴笑看他们,她觉得,如果笛音夫妇能知道自己的子孙后代还在守护着这流传下来的一切,哪怕是一把勺子的样式,一角餐桌的折叠,都会无限欣慰吧。 如果,此刻泫也在这里,他是也会加入这细碎琐事的讨论中,还是继续选择戴着他安静的面具,保持他的距离呢?泫在这里的时候,他们的氛围也会这么融洽吗? 想起冰冰冷冷的栖泫,她不禁好奇他现在在何处。 “多谢你今天把他们带回来。”灵都一处简约的民居里,巨大的圆月笼罩了半边天空。 泫的影子投落在露天阳台上,影子所指之处,是一个坐在枯藤椅上的银发男人,他没有抬头,专注地用金勺搅动茶杯里的浮沫,随后他漫不经心地轻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 月光下的他有一种独特的脆弱之美,他像是一缕留不住的月光随时可能融入这银白色的背景里。 “淇海产的蓝茶果然不太一样呢,你不坐下来尝一杯吗?” “我来只是想提醒你,”他的声音如这月色一般清冽,“向黎不是她。” “我差点忘了灵帝陛下还戴着面罩,自然也没办法品我的茶。” 泫的影子转换了位置,下一秒他坐在了晴的对面,他摘去面罩,端起了他面前月光白的瓷杯。 “是很不一样。” “能得到殿下的夸奖,我也没白等。”晴将手中的杯子放回原处,眼睛却不离开杯中的浮沫,“这是她最喜欢的茶,为此我特意买下了淇海阳光最充足的土地,种了四百多年。” 泫不答话,继续听他说道,“如果在我第一次见到向黎的时候你过来跟我这么说,我也许会相信,”他抬起头看向了栖泫,缓缓说道,“但是现在,太晚了。” 简易的民宅周围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结界,显示了它的制作者无法被撼动的力量。 “如果她的结局发生在向黎身上,人界的商队就可以从此消失了。”泫放下手中瓷杯,看向了对面的人,不久就消失在了灵光中。 阳台上的晴一如从未被造访一般,继续风轻云淡地用金勺搅动着杯中茶水的浮沫,嘴角浮起一丝捉摸不透的微笑。他的身影渐渐融化在这银白的月光中,杯中的浮沫轻薄如初。 第二十三章 幸福的烦恼 “怎么样,怎么样。”回到烟雨阁后,向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叶,这家伙昨天可是干了件人生大事啊。 昨晚在紫晶殿,泱无论怎样发展她的话题,都会被檑溟打断,只能听些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向黎在自己打起瞌睡前提出要走了。 “啊?姐姐,你这就走啊,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讲。”泱一脸不舍,她确实在无极顶一天到晚只能面对遥元师傅那千百年不变的面孔,太多的话憋在心里无处投诉了。眼下出现这么个好讲话的姐姐她当然舍不得,只可惜,向黎是个忍不了困的人。 原本以为出了这“秘密花园”就是漫天的繁星,没想到已是天将破晓。 “你就别指望泫会帮你解开灵咒,遥元师傅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怕栉泱继续缠着他,檑溟先跑了;栉泱没得办法,只好趁着天亮前回无极顶,免得挨师傅的骂;向黎极少熬夜的人,一回到烟雨阁就蒙头睡了一天,一觉睡到下午她突然想起白叶的事来。 “怎么样?”向黎问眼前从一堆医术中拔出头来的白叶,“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你猜怎么样?” “哎呀,你倒是快说,你要急死我。” “好啦好啦,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就是我突然不想面对一些事情。”白叶沉下头,把手埋进金发里,“不行,我得见你的面,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好,什么时候?” “就现在,老地方见。”白叶笃定地看了她一眼,关闭了可视通讯。 白叶和她的老地方就是圣心天塔,曾经每逢大考,她们都愿意排很长很长的队伍去为自己明天的考试祈福。临近黄昏的圣心天塔外,还是有长长的队伍,一看便知道又是哪一场考试将近。 许久没来过圣心天塔,周围又开了许多向黎眼生的店铺,奢华的服装店,珠宝店尤其地多,因为圣心天塔附近盛产彩色水晶。各式各样的茶歇铺子里,极具质感的扶手木椅和米黄色的,因被下午的太阳烤过而带有隐隐黑斑的遮阳伞都散发出一种古老的韵味。 白叶拉着向黎一路闲聊,一时间竟然忘了为什么而来,直到远处圣沙罗大桥边的钟塔传出了报时的钟声,白叶这才开始寻找一个可以坐下来慢慢聊天的地方。 圣心天塔的左手边是商业街,这个时间点,所有的咖啡店都不空闲,她就近找了一家低调奢华的巧克力甜品店,和向黎一起乖乖地站在外头排队。 “我早就注意过这家店了,只是一直都没机会来,今天终于可以来看看这里面到底都是什么样子的,这家老店的生意就一直没淡过。”白叶和向黎这么说着的时候,在巧克力店的玻璃窗内,向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穿成了服务生的晴正向她挥手。一看到她,整个巧克力店对她来说都熟悉了起来。 因为晴的缘故,她们不必排长队优先进入了巧克力店。 从外面看上去装潢简单的巧克力店,里面却出乎意料地精致,右边一屋子墙壁都是有序地堆叠在水晶架子上的礼物盒,中央豪华的水晶灯下是成列在一个个水晶柜中的巧克力成品,漂亮到都不像是巧克力做成的。 看着晴把两个姑娘引进来,前一秒还在门口维持排队秩序的红发柜台女经理马上在满满当当的左侧就餐处腾出了一张小方桌。 刚才还把视线投放在右侧巧克力世界的向黎,又忍不住被左侧的咖啡厅吸引了。红绒吧台后隔出了另一片天地,所有的桌椅都各不相同,混合着现代和古代两种气息的银色水晶罩悬挂而下,小水晶罩里的东西都不同,有的是一面镜子,有的是一只漂流瓶,有的竟然是一只古老的钟,像是有把时间封锁之意,还有的竟然是空的。墙壁上也挂着珍稀的植物干和名人名家曾在这里喝过咖啡的老照片,如果不是真的进来一看,谁会想到这低调门面里还别有洞天。 工作中的晴戴上了金丝边的眼镜,书生儒儒的风度吸引了在座年轻女性的眼球,向黎看到有的女孩子偷偷用灵力在他身上取像,随后一桌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分享她们偷拍来的像片。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对别人的注目表现得毫不知情。 “原来你还在这里兼职啊设计师。”白叶问道。 “是啊,我有好几份不同的工作。” “果然是能者多劳,那你在美发店的工作怎么办呀?” “设计师才是我的兼职工作,在他们忙碌的时候我偶尔会过去,我的本行是服务生。” 白叶看着晴,满脸崇拜,在灵界,服务生的工作很受尊重,不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的,只有懂礼仪有素养有气质并且颜值高的生灵才有面试的机会,大概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在用餐的时候看到一张令人心情愉悦的脸吧。 白叶在问东问西的时候,向黎边看菜单边听着,晴的神秘让她心里不由地生出一丝提防,她不由地想起他那天对自己的称呼,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是使女呢?她之前有哪一个举动出卖了自己的身份吗?还有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隐藏在深处的东西让向黎放不下戒备。 “想好要点什么了吗?”他问向黎。 “你来替我们做决定吧,上你们这里的特色就好了。”她不知道她当时的笑显得那么不自然。 “向黎,真高兴看到你还保留着枯蝶草,”晴笑着说,“好,稍等。” 等向黎转身时,他已经消失在某个角落了。 在晴回来之前,白叶吐露了自己幸福的烦恼。 “白羽的真实身份,”白叶说得很小声,确保只有向黎听得见,“居然是御户韩夫的曾孙子。” 这么不对付的家长,怪不得白叶会有这档子幸福的烦恼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做当下第一武将的曾孙媳妇,白叶身上承担的责任无可想象。 “你说我当时怎么那么傻,怎么就没想到一般家庭怎么可能养得出这么年轻的五级圣将,正常生灵要达到五级,起码都要中年之后了。” 之后都是白叶在自我发问,向黎一句嘴也插不上,“他这几日还留在灵都,说是等不到我的答复就先不回五海……可你也知道啊,他要是不及时回去,他家里人不得起疑心,那不就知道我的存在了吗?他们若是知道了,我怎么可以不去登门拜访,可是他们会愿意接受我这么平凡的身份吗……” 一直以来都像公主般高贵的白叶第一次在向黎面前丢了自信,难不成所有生灵在爱情面前都是卑微的吗? 可能是黄昏将尽了,所有神灵都要回家了吧,等晴回来的时候,半个咖啡店都空了,门口散发着成熟女性魅力的女经理和一个黑皮肤的服务生说着话,看到向黎看过来的时候,回了她一个迷人的笑。 她很想告诉白叶,你配得上任何人,你一点也不比那些贵族小姐差,但是她不知道要怎样说才能让白叶信服。 第二十四章 空空的水晶罩 她正思忖的时候,晴的声音传来了,“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他端着一个托盘,身后跟着另一个黑皮肤却也是气质不凡的男服务员。他们将托盘中的甜品摆开在黑底星星图案的桌上,手法娴熟,像是重复过无数次了。 美丽的花式咖啡上伸展出的细腻浮沫像是天使伸展开的翅膀,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一只天鹅垂着爱心形状的脑袋,低眉含蓄。精巧的扇形巧克力蛋糕在整个餐盘中代表着坚固,依偎在它身边的一朵新鲜奶油则代表柔和,奶油简单而粗忽的线条调和着黑色巧克力徽章上复杂精细的文字,体现了一种中和之美。 “正巧你们赶上我的休息时间。”黑肤色的小哥礼貌地退下后,晴从一侧拉了一张椅子坐过来,方形黑晶桌本来就不大,加上他之后竟也不显得拥挤,这或许又是这家店另一个魔力所在,小小一个地方,却好像有无限的容纳空间。 “气氛和我来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啊,发生了什么吗?”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桌上绿色玻璃瓶中的冰泉水,他抓着杯子的手让向黎想起了檑溟的手,晴的手显得更苍白精致,果然是做细活的设计师的手,不能和溟那个武夫比。倒出来的水在他手中的水晶杯里冒着白雾,原来是极地冰水,她不知道这家小店还会有灵殿专用的水。 “晴,你结过婚了吗?”白叶突然问道,在眼下这个环境里,晴的出现让她觉得很可靠,说不定他能帮自己解决这个烦恼。 “我曾经是想过,但后来又失去了机会。”晴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他的回答显得自然而然,没有事先的考虑一样。 “啊?这么可惜,”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没结果呗,“那你们双方有见过家长吗?” “没有,我们的家长都没有这种要求。”灵界特别放心自己的孩子的家长和那些异常关心孩子的家长比例是一比一,所以这种神仙情侣的存在并不奇怪。 他的回答让白叶叹了口气,她的叉子搅动着蛋糕旁边的奶油,不甘心地继续问,“那,如果,如果女方家长要求见你,但是他们都是些有背景的人,他们会向你施加你并不愿意接受的责任,你会选择自由还是选择承担责任,继续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 一边是安稳的确定性,一边是可能改变自己一生轨迹的不确定性,面对爱情和自由的选择,她想知道像晴这般自由洒脱的人会怎么办。 晴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把问题抛给了向黎,“向黎呢?你会怎么选择?” 向黎最怕遇到这种讲不清的感情问题,但看到晴冲着自己笑,她觉得,其实也不过就是做个选择嘛。 “都可以啊,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你都还是你自己,选择改变不了你到底是谁,”向黎吃下一口清甜中裹着苦涩的奶油蛋糕,这是她想对白叶说的话,“知道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会有所得失,那我宁可把花在选择上的精力省下,来料理之后的事。”这回答确实是向黎的一贯作风,她不会过多地为将来做打算。反正将来和现在没什么不同,都需要你毫无准备地马上经历,这就是她的冒险观,走一步看一步。向黎之前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考虑未来的,她觉得那些事情太复杂,直到它变成了一个眼前的问题她才发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晴这时候又笑着看向白叶了:“向黎的答案也就是我的答案,选择还是在你,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看着你在选择前的如何困惑,在选择后又是如何手足无措罢了。” 尽管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但是向黎的冒险随意和晴的放任自由反倒给了白叶一种安定感,“确实,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问的,简直算不上是一个问题。”她转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哎,对了,”白叶突然想到,“这蛋糕叫什么名字?”白叶就是一个转眼就能把解决了的问题抛到脑后的人,她本性里并不爱纠结。 “它原本有一个很长的名字,只是没有顾客愿意去记,因此它现在没有名字,怎么叫都可以。” “哈哈,你们这家店还真是特别啊,甜点还可以没有名字。”白叶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发现向黎早就擦好嘴巴望向窗外很久了,为什么感觉向黎和晴之间怪怪的,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魅力的经理过来给她们结了账,“晴的朋友,自然有优惠的。”她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掌机中输下了一串数字,不一会账单就从机器里翻卷出来。 “晴,你倒是再说说你都还有哪些工作,我们都还有什么便宜可以占,哈哈。”没了心事的白叶恢复了她调侃的功夫。 “只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感兴趣,将她们送至店门口的晴笑着说,“后天下午我的朋友要在灵都中央广场举办一个露天音乐会,我到时候会去帮忙布置舞台,你们有空可以过来看看,黄昏的时候开始。”晴摘下了金边眼镜,将它别在了白衬衣前,“无论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我都会在。” “你放心,我和向黎到时候一起来给你的这位朋友捧场。”白叶一直对高雅的事物有着强烈的兴趣。 “嗯,是古典和现代风格结合的音乐会,希望不会太扫兴。” “怎么会……”白叶又开始和晴一阵交谈,关于古典音乐她有一肚子可以聊的。 向黎就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极力地忍住自己的瞌睡虫,咖啡对她果然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嘛。 几句之后,天开始飘起了小雨,不知道会不会起风暴,门外两人开启了保护罩,从头顶到脚底都被罩在了一个金黄色的光球里,向黎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像被装进了刚刚巧克力店里悬挂着的水晶罩里,如果镜子象征了不变的容颜,漂流瓶象征了漫长的等待,古老的钟象征着被封锁的时间,那空罩子,代表什么呢? 大风渐起,那是风暴的前兆,她们必须要走了。 “那就,音乐会上见。”晴笑着和她们挥手作别。 黑沉沉的夜里有风暴在暗处潜伏。拉着白叶的手,向黎转而心情很好,一切焦虑都不见了,可能真的只是自己多想了吧,水晶罩只不过是装饰,哪有那么多的象征,神秘并不代表危险,能笑得那么柔和的晴怎么可能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威胁呢。 金黄色的保护罩消失在黑夜中,巧克力店门前那抹修长的身影还在,只是此时他脸上的笑容不知去了哪里。 “和她真像,”红发女经理走了出来,托着下巴看向他眼神停留的地方,“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带到这里来,明明……” “我只是太想她了,”他微微低头,“太想一切重新开始了。”他回过头来对着红发女轻柔地笑。 三千多岁的鸠一直以为她太懂男人了,这一次她突然觉得自己对男性的认识全都被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银发男给颠覆了,他们各想各的事情,思绪全都融进了这瓢泼大雨里。 “哎,明天中央广场的音乐节,你们都提前请好假了吗?”向黎回到烟雨阁的时候,一大群的灵女围坐在大堂里的璧晶桌前激动地聊天。 “过使女这关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怕长老们查起请假登记手册,发现一时间缺了那么多灵女,一定会起疑心的。” “哎,这么盛大的音乐节,全城的生灵都会去的,不请假早点去只怕是要从头站到尾了?”一个灵女感到大为不满,拍桌而起,“就是,我听说常务楼的上层在听到下面的呼声后同意他们明天提早半天下班,好让他们早点去占位置。” “哎,那还是算了吧,”一个灵女实相地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占位置,谁还能比得上常务楼里那群人,就凭他们的人脉圈子,估计早就托人把位置都预定好了。” “哎,没戏了。”最后是她们一齐的叹息声。 她们说的音乐节跟晴说的那个是同一个?整个灵殿里的人都知道了?能在中央广场办私人音乐会的人灵都能有几个?晴的这个朋友还真是不简单啊。 第二十五章 神秘女友 檑溟回了五海,栖泫不见了踪迹,坐在内殿值班的向黎开始专心写笔头反思,以便在给泫做口头反思的时候能言简意赅,因为废话太多的结果就是——明天接着来。她正冥思苦想,写不出下一句,突然收到了白叶的可视通讯。 “怎么办,怎么办,明天我该穿什么去见他家长。” “你和他说了呀?”向黎把笔架在耳朵上,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它的发展轨迹完全出人意料。 “他帮我把礼物都准备好了,叫我明天上他家拜访他父母,”白叶现在正在服装店翻着架子上一排一排的衣服,“眼下我只有这么一件要紧事了,就是把自己打理得讨他家长的喜欢。”她一边和向黎说,另一边又和服务员小姐说,“这件不行,太素了,显得我年纪大,那件,唉对那件还可以,先帮我挑出来……”说完,她又看向显示屏对向黎说,“我没忘记晴说的音乐会,我现在所在的服装店就在离中央广场最近的那条街上,你快来帮我挑衣服,我挑得头都大了,快来快来。” 栖泫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向黎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内殿,朋友和工作的选择?不行,这次是特殊情况她不得不去。 向黎在泫的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去向,时间和原因。她把笔往自己写了半页纸多的反思上一丢后匆匆离去。 “哎,要是晴在就好了,”白叶看着一堆的衣服发愁,“凭他的眼光,不一会儿就会帮我把衣服挑好。” 来到街尾最后一家服装店的时候,白叶已经基本放弃了,“算了,不找了,不然搞得心情都没了,咱们现在去音乐会吧。”看到白叶一脸不振,向黎反倒一根筋了起来,“不行,都最后一家了,进去看看又不花很多时间。” 她拉着白叶往里走去,这家服装店果然和前几家没什么不同,“我就和你说不用了吧,这一条街的服装店装修风格都差不多,明显就是同一个店主开的。” 白叶正准备拉着向黎往外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没找到满意的吗?”是晴从扶手楼梯上款款而下,他的出现顿时给这家店渲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晴!”白叶笑得合不拢嘴了,“你不是说去布置舞台的吗?怎么在这里?” 晴一笑,“只是舞台设计,剩下的有其他人在布置,而我的另一份工作呢,就在这里。” “天啊,你也神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白叶赞叹道,“正好,我又遇上麻烦了。” 白叶开始喋喋不休地把一肚子的话全倒出来,向黎也算是舒了一口气,是啊,他的每次出现都那么及时。 “第一次见男方家长的话,穿着上确实不能马虎。”他如艺术品般的手从一排的衣服中拂过,突然住了后抽出来一条宝蓝色的裙子。真不知道是裙子本身就这么美,还是因为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裙子的颜色就像海一样纯净,简约大方,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在毫不夸张的泡泡袖的袖口和裙边,多了一层精致的褶子,可想而知,穿上这条裙子整个人会显得多么修长。它明明很简约,简单到不被注意,却在被从一堆衣服中拉出来的那一刻,显得那么高贵。 “长连衣裙显得你稳重大方,干净利落,宝蓝色很高贵,很衬你的气质,泡泡袖是窄款的,毫不夸张,显出你的年轻和朝气……这些边边角角的做工都非常精细,重视细节也能从侧面显示你的内涵……裙子是圆领的,配上一根简约的项链一定效果很好。” 听着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白叶简直就要扑倒在这条裙子下了,“晴,我简直无法想象,什么样的女孩能做你的女朋友,她该是修了几千年的福气吧。” 晴笑得和煦如暖阳,“我倒希望她的福气不是因为遇到我。”说这话的时候,晴看了向黎,而向黎实在是受不了白叶再这么夸下去了,推着她进了试衣间,“快去吧,快让我看看效果。” 等到白叶进了试衣间,周围突然的安静让向黎一时无法适应,昨天也是这样,她也是突然变得不想说话,可她今天应该和晴说些什么,因为她昨天望向窗外不愿讲话的表现确实不太礼貌。 “感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白叶,她从前都是很……很……”她一时找不到形成词。 晴一笑,“是啊,确实很奇怪,不过等向黎置身其中的时候应该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向黎真是无话可说,怎么他的话总能绕到自己身上。 好在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身整理起衣架上的衣服,向黎刚一坐上沙发椅,白叶就从试衣间里出来了,此刻的白叶,简直和进去的时候不是同一个,向黎再也不敢低估一件衣服对女人的重要程度了。她整个人像是被这件衣服拉长了一样,气质清绝。 向黎想,我要是你婆婆一定疼死你这个儿媳妇了,不过,就是不知一脸威严的御户韩夫是不是这个口味了。 “我简直不想脱下来了,”白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移不开眼睛,“向黎,你说我一会儿就穿这个去音乐节好不好?” “很好啊,穿着好看的衣服听音乐,心情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吧。”向黎想继续坐回沙发椅上,谁知晴接下来居然说,“刚刚我还发现了一条黑色裙子,向黎可以试试。”不知道他从哪里抽出了那条裙子,变戏法一样,速度太快了,向黎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看你就是匆匆从灵殿跑出来的,青纱衣都没有换,只是这外头的温度可不比灵殿,就算太阳下山了也还是有余热。”确实,天一热她的脸就会发红。见她还没接那件衣服,白叶边照镜子边撺掇起她来:“向黎,你快接下来吧,别等晴说第二件半折啦,”说着,她捂着嘴朝着他俩笑,“他到时候会以为我们是特意找到这儿来的,就是为了占他的便宜。” 向黎无奈笑笑,接下衣服去了试衣间。 为什么这么普通的一件衣服,穿上去看起来怪怪的。镜子里黑裙及膝的女孩散发着一种女性的魅力,镜子里的自己如此陌生,她才看了一眼就赶紧撇开头了。 “天呐,你还是向黎吗?”白叶像是捧着珍宝一样捧住她,“我就说,你明明长得不错,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总不太起眼,原来是没找对衣服,我真心建议你回去把你那一堆老气的使女服都给烧了,你就适合这么穿!” 她大部分的衣服都是萃净阁送来的,任凭外界的变化多大,古朴低调的样式从第一届使女传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变过。不过也没有白叶说得那么夸张吧,使女本来就是个低调的职业穿得那么现代简直不像话。 “小姐,请跟我这边来。”这时候不知从哪出来的女服务员领着白叶去挑项链了,向黎耳根子才算清净了。 “真没想到,你这里还顺便卖些配饰。”向黎随意说了一句,开始理自己一路奔波后的乱发。 “不光是配饰呢,全身上下都会帮你打点好,比如,你的头发。”晴走上前去,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多出了一把梳子,动手帮她梳理起来。 晴的动作很细腻,可是这种感觉,和上次在美发店给她的感受完全不同,上一回,向黎不会向现在这样觉得不自然。她尽量放松肩膀来隐匿这种奇怪的感觉,不就是顺便帮忙整理头发吗?买衣服的售后服务而已。 “你和她一样,都不喜欢披散着头发。”耳畔边晴的声音轻柔,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叩击了另一颗心灵。 “你女朋友吗?”虽然会保养的生灵,都很难从表面上看出年龄,但从他处事的态度看来,向黎觉得他应该有一千岁了吧,和泫应该差不多,在灵界,一千岁的人大部分都结婚了。 晴没有说话,专注地用那根枯蝶草束好了她的头发。“她和你很像。”向黎转过身来看着他,他才缓缓说道。 “真想见见她,她晚上会来音乐会吗?”向黎捋了捋脑门前的几根碎发。 “这次音乐会,是她哥哥举办的,”晴又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根银色的鱼尾项链为向黎戴上,“你会见到她的。”看到前一秒满脸疑惑,后一秒似懂非懂的向黎,晴又立马笑了,“这根项链是在你进去试衣服的时候挑的,和你的衣服搭配起来效果非常好。” 白叶这个时候已经站在门口朝着他们挥手了。 “走吧,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六章 广场上的音乐会 等到他们到了门口,向黎才发现白叶另一只手还挽在一个金棕色头发的男子的身上,走近时向黎才看清了她,他穿着讲究,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上很有规矩,显得很干练,偏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像是常年在外历练,看样子向黎也猜得出是谁了。 “哈哈,不好意思向黎,之前都忘了告诉你,今天晚上我把白羽也叫来了。”站在白羽身边的白叶显得娇小可人。 “你好啊向黎,我是御户白羽,白叶总是跟我提你。”白羽说话非常客气爽直,才一会儿功夫,初见的隔阂就被他三眼两语给消解了。 他果然是才貌双全才能让白叶为他做出这样大胆决定的,而且不管是从长相上还是名字上,这两人都显得那么有默契。 白叶和白羽并排走在前面,一直挽着他的手臂说笑,此刻已经全然顾不上向黎了。 “你说我明天穿这件衣服去怎么样,你父母会喜欢吗?还有我这项链……” 向黎就这么被撂在了后排和晴一起走,前排的说笑和后排的安静形成了强烈反差,和泫待久了的向黎,渐渐开始习惯去保持安静,能不说就闭嘴,只有在檑溟面前,她才发挥一下自己打嘴架的功夫,可是晴既不是寡言少语的泫,也不是巧舌如簧的溟,就好像她的生活已经被这两个性格迥乎不同的兄弟给占据了,这会儿遇到温和又好脾气的晴,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对方是晴,有他在的气氛还是轻松的,他适时的话语让她觉得自然。 “没关系,可以慢点走,正好错过主持人的开场白……” 这四位就这样在周围群众的注视下,说说笑笑地朝音乐会走去。 托晴的福,到场之后,白羽,白叶,向黎,晴很快就入座了,对这个适中的位置他们都表示很满意,想看舞台时抬头便是,不想看时也可以私下聊天而不至于打扰到周围的人。 他们入座时,主持已经念完开场白。第一场歌剧上演的歌剧竟然是一出异域的宫廷剧,看着穿得像奶油蛋糕的女王和公主在台上时而跳舞,时而歌唱,她心里不禁暗暗佩服晴这位神秘朋友,敢在灵都中央广场上演来自人界的话剧而不畏惧来自灵界的规定,这背后是需要多大的背景作支持啊。 周围的群众虽然听不懂舞台上的人到底都说了什么仍然一脸如痴如醉,人界和灵界的交织,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无形地融入了他们的潜意识当中,来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 向黎想起了巧克力店里,蛋糕上印着人类文字的巧克力徽章,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新颖前卫的设计,鱼尾项链的材质,中央广场上,公然上演的人类的话剧…… 自从她认识晴之后,她才开始观察到,她生活了两百多年的灵都里,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早就在肆意地生长,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尽管她不反感这一切变化,却又从心底生长出不断扩散开来的恐惧,那种不安再次带给她被编织进蛛网的感觉。 “你觉得这个话剧怎么样?”当第一出话剧落幕时,晴的问题才把她从隐隐的不安感中拉了出来,她好像是将要溺水的人,在一片黑暗中放弃挣扎之后突然看见了水面上的阳光。 “我听不太懂……”向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自然地笑笑,这个你应该问白叶。 “没有关系,只要演员的表情、动作足够投入和到位,即使你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也能和他们产生情感共鸣……”晴开始和她讲这个宫廷剧的背景,发生的时期,国度,不可避免地,他提到了人界。 “你的这位朋友,真的不怕惹上麻烦吗?这里可是中央广场,这附近……” “即使是灵殿也有无法干预的事,”他说完,看向了周围沉醉在音乐节节目中的观众,“如果大家都乐于接受,为什么一定要逆流而行呢?” 这时候,音乐会周围的商贩,趁着节目专场的空隙时间,开始向观众提供饮料。晴递给向黎一杯冒着气泡的冰水,上面点缀着一根垒着淡紫色珊瑚珠的奇异小花。 “这也是,从人界来的植物吗?”她转头看晴时,晴正向小贩道谢,她无意看到了之前一直盖在他衬衫领口下的一根银项链,上面挂着的,是略大些的鱼尾挂坠,她正想仔细看时,小贩的手正好伸过向黎眼前,给坐在里面的白叶和白羽递去了气泡饮料,那时他也回过了头。等到下一场节目要开始了,所有观众都鼓起掌来,可向黎耳畔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清晰,他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是,这里你见到的一切,无一不是。”来自异域的乐器奏出了优雅古典的音乐,深沉的乐声叩击着在场每一个生灵的心。 当所有生灵都像演奏者那般投入时,向黎听到他说,“这些,都是她曾经最喜欢的。” “她什么时候来?”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晴笑着,转回头,和所有观众一起沉浸在了如泣如诉的乐声中。 最后几只曲子听起来格外地沉重,向黎听见了周围观众隐隐的哭声,白叶这时候也捂住半边脸,把头伏在白羽的肩膀上。 黄昏将尽了,音乐会的高潮也将来了,但向黎其实有些坐不住了,演奏者确实很投入,这样高质量的演出确实难得一遇,但是眼下她有更担心的事情,写给泫的请假条上,原因只写了朋友有难,可是坐在这里陪她看音乐节算什么排忧解难呢? 她不禁有些心虚,眼看白叶这时候也不需要自己,职责开始呼唤她的良心,她还是早点回灵殿比较好,没准还能再铸成一场大错前悬崖勒马。 “这就要走了吗?”听到晴这么问,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其实晚上也要在岗。”她的整个晚班其实也就是在等泫的一句“你可以走了。” “我送你。”晴笑着站起,她的一串“不用”还没出口,就听他说道,“正好向你介绍一下我这位朋友。”这,她就无法推脱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吧。 火一样的霞光洒在音乐会的过道上,告别了白叶和白羽,她想赶紧谢过晴的这位朋友就回去。在正对着音乐会舞台的中央广场标志性建筑圣灵柱下,泫的朋友看到她后仿佛受到了惊吓。他虽然马上调整过来自己的表情,但仍说不出话来。 “这是向黎,现在是灵殿的使女,”晴介绍道,“向黎,这就是策划这场音乐会的乾。” 乾看上去比晴要更显老成。 “你觉得这场音乐会怎么样?”乾礼貌地问道,虽然他的表情仍旧不太自然。 向黎打算简单地和他打下招呼就撤,“音乐会非常精彩,看得出来策划地很用心,只是今天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您的妹妹。”说完,向黎对着晴做了一个不满的表情,她没看到乾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她在那里。”晴轻笑着指了指音乐会舞台右侧的一个巨大屏幕。 撒着霞光的屏幕,突然间出现一间女孩子的卧室,刚刚睡醒的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白睡裙坐在梳妆台前,这时,有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撩起了她亚麻色的长发,露出了她修长的脖子,还有银色鱼尾项链。女孩子转过身,抱住了身后那个没有露出脸的人,这时候,向黎才隐隐约约地看清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向黎一步一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她想再看清点,她要确定那个人绝不是自己。 有的,一定有的,一定有地方可以证明,那个女孩子和自己没有关系,是眼神,是体态,是…… 再没有观众注意舞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视线,都被屏幕上突然出现的女孩子吸引过去。之前她还在卧室里,现在她已经穿好了华丽的礼服,像是第一幕宫廷剧里的公主一样,在她的城堡里漫步,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谁,她不经意的每个动作都流露出一种纯净之美。 晴没有动,远远地看着向黎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旁站着的乾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向黎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周围都是谁,她像在场所有生灵一样,直直的看着屏幕,在彻底看清女孩的脸之后,她脚下突然一阵疲软,原来都是谎言吗?朋友的妹妹,迟迟不出现的女友,咖啡店里空着的水晶罩,出现在自己颈上的,一模一样的项链,永远都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候,装在盒子里的枯蝶草…… 她是谁,我又是什么,她转过头,看到了正想上前来向她解释的晴,但他却被乾一把拦住,“你是怎么想的,你没告诉过她吗,说好到最后才把屏幕打开……” 也不知道此刻还剩多少灵力可以支撑她回去,她猛地拽下了脖子上的鱼尾链,脚步踉跄了几下。一瞬间,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鱼尾链,它弧形的尾巴在地面上摇晃。 第二十七章 意外的温暖 不行了,只能到这里了。 向黎趴在了地上,手臂上沾了泥巴,借着最后一抹夕阳,她看清了周围,是离灵都中央广场附近的冥想森林。将要入夜的森林显得格外寂静,连一声鸟叫都没有,向黎不禁苦中作乐,这个落脚的地方真好,这样谁都不会看见她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她要逃呢?还是她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个逃避主义者,只是她之前都不敢承认?她从来不愿意问父母,你们是不是知道我先天不足,所以把我留在了身后,她从来不敢问叔父婶婶,为什么我做什么事都那么难?她从来不去多问,她以为是自己不在乎,其实是她不敢知道更多,是她一直在骗自己,她害怕谎言的伤害,却不知自己其实也是个骗子。 她趴在地上喘气,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力气来嘲笑自己。 “你现在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吧。”静悄悄的森林暗处传来了向黎熟悉的声音,附近几乎所有的生灵都聚集在中央广场,这个时候是谁会出现在这里。 向黎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密芽,“你居然和城晴两百多年前死去的女友篱若长得那么相像。”密芽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无力起身的向黎,向黎想起了百年前的决斗上她也是这么看着自己,死死地将她踩在脚下。 城晴这个名字她好像听叔父提起过,他是…… “想想看,操控着灵界所有商队的城晴,”向黎支撑着泥地准备起来,却被她施了隔力巫术,又狼狈地趴倒在地上,“一般的女孩子,若是发现自己和篱若长得有半分相像,想想都会开心死吧,可是你呢,向黎,你凭什么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安分地做你的使女,还去沾惹城晴呢?” 是啊,她凭什么不愿意去了解更多,而密芽什么都知道。 “我看你就是过得太顺遂了,你从来不知道,除了你以外,其他女孩子都是怎么过来的。”她蹲在向黎面前,看着她虚弱到睁不开眼睛的样子,“而你,又凭什么,过得那么理所应当呢。”密芽掐住了她的下巴。 等她把心里所有的不满发泄干净之后,就会给她一个痛快吧,向黎明白密芽想干什么了。 周围森林的暗色渐渐压了下来,很快这附近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此刻密芽不再拖沓了,“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向黎看着她手中的银球,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这应该是她早早就谋划好的,这个时机,她该等了很久了吧。 银融水的配制至少要花上高级巫女一周的时间,配制好后会在三天内失效。被银融水滴到后的生灵会死得特别快特别干净,干净得就像从未在世上存活过一样,连微光也不会留下,真是又残酷,又痛快的死法。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和这个世界诀别,向黎突然很想笑。 “你居然还笑地出来。”密芽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向黎。 “你当心,别离我太近,溅到了你自己。”都要死了,她也不想向密芽低头。 “你放心,”说完,密芽后退了数十步,“我会看着你是怎样在我眼前,永远消失的。”她笑着把银球扔了出去。 银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飞过最高点后,当它开始进行最后一步落地的时候却被玄冰冻在了空中,随后直坠地面。 向黎坦然地看着自己死前的每一个画面,当她疲惫的双眼看到玄冰时,脸上浮起了笑,随后她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直直地栽进了谁的肩上,她以为会感受到随之而来的期待中的冰冷,却意外地感受到了温暖,还有闭上眼之前,最后看到的那一眼鱼尾链。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扔下?”亚麻色头发的小女孩追上将要离开的父母,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爸爸妈妈互相看了看对方后会心一笑,他们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脸颊,“我还当我们向黎是从来就不在乎的呢?”爸爸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又一脸不解地看向妈妈,“爸爸妈妈也爱着你啊,可是,如果不离开,你又要怎么学会一个人去面对呢?” 是啊,如果你们不离开,以我软弱的性格,我又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我呢,是我从来就没有勇气问,是我害怕听到不愿意知道的事,是我无所谓了解更多,又怎么可以去怪他人把我编织在了谎言的网里呢。 第二十八章 如光永存 “向黎,向黎……”耳边是白叶的声音。 “白叶,还是不要再打扰她了,她可能还需要时间恢复。”是白羽的声音。 “你懂什么啊,都过了一晚了,隔力巫术早就该失效了,这时候就是要叫醒她,否则她要陷入昏迷了……”白叶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羽的眼睛突然一亮,“醒了,她醒了……” 向黎才睁开眼看了一眼天花板上奇怪的图案,下一秒眼前就是白叶那张憔悴的脸了。 “我没事,别抱着了。”她刚坐起来,还没来得及问这是在哪里,就被坐在她眼前的白叶拥进怀里了。 “对不起向黎,是我把你叫出来的,我本该送你回去的。”白叶很少向她道歉,向黎以为,她们之间,早就不存在“对不起”这三个字了,这次不是你的错你非要向我道歉,平时被你放鸽子怎么都不见得你说,当然这句话她放在了心里留着以后再暗暗嘲笑她,刚醒来就这么开玩笑有点不太适合。 这时候,白叶使了一个眼神示意白羽出去,白羽乖乖出去后,她握着向黎的手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向黎边思忖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不是医院,也不是圣医堂,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没有,但,这里是……” “这是一处隐蔽的城堡,是晴带我们来的,”白叶突然想到有更要紧的事要问,“可你昨天怎么会去了冥想森林,还有,你还记得是谁给你施了隔力巫术吗?要不是晴及时找到了你,天啊,我都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森林那么偏,都少有生灵会去……”白叶开始做各种设想,看来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不要向她说出真相呢?向黎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让她担心。 “我也记不得了,灵力不足之后就倒在地上了。” “你呀……”白叶捏了捏向黎的手,“你应该知道晴是谁了吧。” “嗯。” “这件事你也别怪他,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告诉身边才认识了几天的朋友,他肯定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才会这么做。” “我知道,我没有怪他,我自己也没有问啊。”向黎一脸无所谓地从床上站起身来,她突然看到镜子里自己身上的白色睡衣,一脸惊诧地转头看白叶,“这里原来是,她的卧室。” “对,没错,这里是篱若以前住过的地方,不过你放心啊,这衣服可不是她穿过的,晴可不会舍得你糟蹋她女朋友的遗物。” “那我就放心了,”向黎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心脏,呼出了一口气。 “哎不对,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糟蹋啊,我才不想穿别人的衣服。”向黎扑向了白叶,让她为自己的话负责。 “太好了,看到你这副都可以对我动手的样子,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我也要去做大事了。” “做大事?” “对啊,今天是我见家长的日子。” 看着一脸憔悴的白叶,向黎觉得很对不起她。 “没办法,今天必须要把这事儿给完结了,白羽明天就要回五海了。”白叶伸了个懒腰,随后一脸坏笑地看着向黎,“你可别内疚,你有的是机会补偿我。” “那就一起走,我也要回去做大事去了。”补偿的事情都以后再说吧,现在她得赶紧回灵殿去。玄冰坠地的画面还在她的眼前,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她去找答案,她必须要见泫,她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去那里,为什么救了她之后却没有露面,为什么对之后发生的事不管不顾,还有,栖泫会把使用了禁术的密芽怎么办。 向黎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冲出了那间她做梦都不想再见到的屋子,对不起了篱若,你的房间很美,可是我不是你,我没有资格再呆在那里占下原本属于你的位置。 她最后转头再看了一眼合上的复古的红绒面的卧室门,和白叶一起走下楼去。 旋转楼梯之下,晴和白羽坐在复古沙发上聊着天,落地窗外的晨曦透过玻璃浸润了整个空间,时间也因这蜜一般沉甸的柔光而放缓,连红木茶几上氤氲的水汽也变得慢腾腾。 “你真的不打算和他说些什么就走人么?”下楼的时候,白叶贴着她的耳朵问道。 就算我什么也不说,他也应该打算好了该说什么吧,向黎想。 看到两人下来,白羽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先开口了,“向黎,看到你平安无事太好了,这样,我和白叶可以放心地先去了。” “就你这么等不及了……”听到白羽紧接着说的就是要走的话,白叶瞪了他一眼。 “你们是真的有正经事要做,快点去吧,我可担待不起。”白叶看了向黎一眼,立马她是什么意思了。 “我知道你一个人可以的。”她握着向黎的手紧了紧。 “城晴会送向黎回去的,你就放心吧。”白羽这时候已经站起,走到了白叶身旁扯了扯她的衣袖。 既然如此白叶就放心了,“那我们先走了。”说完后两人就匆匆离去了。 “还好你不急着回去,可以好好欣赏这归路的风景了,城堡外的林荫小道这个时候风景一定很美。” “好,那走吧。”向黎走在了前面。 等他们离开后,身后城堡的大门缓缓合上。门为什么要关上,他不打算回来了吗? 城堡外的林荫道上,晨光从叶隙中透过,点亮了树上的叶子,清透纯净。 “虽然白叶把一切都和你说了,但是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句抱歉。”晴笑得脆弱无力,像是下一秒就会融化在晨光里的天使,“对不起,我只是,太想她了。”他现在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自责。 向黎看着他一脸惨笑,突然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一句鼓励,一个人在这么高的位置上自我支持,他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想再帮她梳头发,所以会偶尔出现在美发店,”他们就这样漫步在林荫下,“想象着,坐下的顾客就是她,想再和她一起坐在咖啡店里聊天……想再听一次,曾经一起动容的音乐……她说过叫我不要等她,因为她会先离我而去,可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临终前才说,哪怕知道自己灵力低微,活不过八百岁,也想给我留下一些回忆……” 这就是连死亡都无法磨灭的感情,经历过死亡而越发显得深刻。 “我们曾经在这条林荫道上漫步过无数次……”听到这里,向黎脚步不由地慢下,直至停下,“那你们曾经也在这片林荫道上,拥抱过吧,”她转身对晴说,“如果你很想她,你可以试着再找回当初的感觉。”说完,她张开了双手。 “谢谢你。”晴的脸颊拂过她的头发,他闭上了眼睛,好像这一秒钟的拥抱足以在他的记忆里永远绵延下去。 一秒钟也可以变得很长很长,它足以支撑整个记忆的大厦。 “向黎,这个项链,我希望你能留着。”当这个短暂的拥抱结束之后,向黎感受到了颈边多了一丝凉意,那根鱼尾链再次回到了她的颈上。 “可你……”为什么要把带有她回忆的项链留给我?那你自己呢? “她会永远在我记忆里。”晴笑得和煦如阳光,“回去吧,他在等你。” 他?他是谁?谁在等谁? 她还想继续问,却被眼前的笑打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晴笑着,只是这一次,他真的融化进了阳光里,向黎的手拂过他刚刚站在的地方,想抓住最后一丝余温,却只触摸到一缕晨曦。 不知从何处汇集起的力量使得远处的城堡轰然沉入地底,这力量是强大的又是温和的,没有卷起地上一丝的尘埃,当城堡的尖顶消失在地平线上时,谁都不会相信那个地方曾经有过一座城堡,它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原本所在的地面上干干净净。 一切转瞬间归于平静,一如从未发生,树还在轻轻地摇着它的叶子,晨曦透过叶隙散落在树下女孩亚麻色的长发上,她驻足许久,衣角在微风里轻轻地卷着。 数千年后,如果有人问向黎,传说中的城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可能先会开玩笑说,“他是灵界首富,是世界上最会做生意的人。”不过等到她最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会带着一种怀旧的腔调说,“他是世界上最温和的人……”他的温和来自对爱情的忠贞。 那个形象会永远定格在她记忆,就像光芒永驻灵间那样。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就像融入了她生活的阳光一样,或许他就在某个街角的不期而遇里,在某一场动人泪下的音乐会里,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咖啡店里,总之有人界烟火气息的地方就有他,他会在那里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灵界和人界的通商还在继续,城晴也一直都在,他现在也许在某个院落里,喝着他的下午茶。 第二十九章 谁在等谁 他在等你。 城晴最后一句话还萦绕在向黎耳边。不管他说的是谁,这个时候她必须赶紧回内殿收拾残局。 灵力不足的向黎跑过紫玉桥,跨上内殿前的台阶,她跑得很快却依然甩不去眼前的画面,空气中突然冻结的玄冰包裹住银球后直直得坠向地面。 内殿里,他坐在寒冰台上,俯首于灵光之中,向黎觉得,其实今天与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一样。 虽然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无可避免地给她带来了改变,不管她是否接受,是困惑还是释然,看到眼前这一眼之后,她想将这一页翻过去。如果每天都能看到这一眼,那她愿意忘掉昨天死亡的威胁,忘掉自己在谎言中挣扎过,忘掉对自己的怀疑,如果一切都可以一往如初的话。 看到她进来,幽蓝色的灵光渐渐从泫身上淡去。 眼前的心安让她放下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最近都不常看到你。” “是有一些要紧事。”独自在内殿的时候,泫不会戴着面罩,也只有这么一小会的时间里,向黎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在和他交谈,而不是对着冰冷的空气自言自语。 密芽会这么恨自己,恐怕是为了这个吧,灵殿又能有几个生灵,能看到这样的泫呢。看到了他,就好像在平凡的一天被天使轻吻了前额,额前留下了带着圣光的祝福。若不是密芽的出现,到底要到哪一天她才会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 “你回来就好,我也可以走了。”泫起身后带上了他的面罩,向黎这才看清了他身上的作战服。 “要去五海吗。” “对,溟在等我。” “可是历届灵帝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使女。”如果是昨天的向黎,她绝不会这么说,她太了解自己的无能,五海地区环境恶劣,凭她的灵力,海面上反射的光线,都会让她眩晕,帮不上忙不要紧,她不能拖累别人。“你根本没有能力协助灵帝……”长老曾经责骂她的话又在她耳旁萦绕。 “你可以去五海,但要等到它恢复安宁的时候。”说完,他看了向黎一眼,可等她抬眼看他时,他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没有一句告别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留下缕缕灵光。 有许多事情从昨天之后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这次仍然没有一句告别。 以前这个时候,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呢,他走了我是什么反应,我会做些什么来填补我的时间呢,那些记忆难道遗落在人界了吗,为什么我再也想不起那些与他无关的日子。 向黎走上寒冰台,寒冰桌上一片空荡荡,就像她心里的空落落。泫总是会在走之前,把自己所有的痕迹也都带走。她从来就没什么好整理的,她站在寒冰桌前,想象着他的视角。寒冰桌右下角有一个暗格,它的位置非常隐蔽,不知道他会在里面放些什么。她拉开了寒冰桌右案角落最不起眼的暗格。 在他每天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也留不下什么私人的痕迹吗。向黎无奈地抿嘴,从里面拿出一张揉皱的纸,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她的事假条,它原本也没这么皱,现在却布满了在手中被摩搓很久后产生的皱纹。向黎的手又伸进了暗格,果然,她写了一半的笔头反思也在里面,她把整个暗格都抽了出来,这些都是…… 暗格里是大大小小的玄冰,有的里面是幽蓝色的笛音花,有的包裹着已经绝迹的融羽树飞絮,还有一颗包裹着榴芷树的花苞,原来,檑溟那天说的是错话而不是假话,是榴芷花苞,不是花瓣…… 第三十章 笛音的后代 十万年前,潦海黑水蔓延至两岸沼泽,海底潜居的邪恶“魔爪”摧残着沿岸土地,植物尽损,灵兽殆尽,灵界生灵在这片安居了数亿年的土地上再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灵魔大战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几百年后渴望和平安宁生活的灵族又一次站在了未知的死亡面前。然而这一次他们已经无所依靠,他们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位英雄,笛音在灵魔战争结束后因私自打通第二维度而沦为罪人,流放灵间杳无音讯。 长老会一口咬定潦海海底的黑暗力量全因笛音打开第二维度而起,而笛音的子女作为混血的异种,则要为发生的一切恶果负责。在长老会强权质疑下的笛音的后代敬泽和曼柯带领圣灵军团进入了潦海区域的黑暗混沌之中。 远在万国之洲的生灵朝着远处四散开来的黑色烟雾整夜祈祷,终于在早晨的第一缕光亮投落在地面时,在渐渐恢复蓝色的远方天空中看见了云雾中张开翅膀的“天使”,金色圣光所到之处,那些被黑色海水淹没过的地方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等到敬泽和曼柯再回到万国之洲时,便再也听不到混血异种的声音,笛音背叛灵界的故事从此也只出现在由长老会监制的教科书中。因为生灵们只愿意相信眼前的安宁,而这安宁的守护者是笛音和他的后代。 向黎回到烟雨阁后,才知道发生大事了。 “长老的两个使女,被流放大荒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一个灵女一脸得意地看着她周围一圈摇着头的眼神迫切的绿衣女孩子们。 向黎那时候正从内殿回来,听到她们的话,手里包裹着笛音花的玄冰“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碎成了两半,暴露在空气中的另一半笛音花渐渐泛黄,随后化作了点点微光,另外半朵花仍嵌在破碎的玄冰里,依旧鲜艳如初。 “使女。”围坐在烟雨阁内的一群小灵女们全都起身,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向黎看着地上的玄冰碎片一脸怔怔,直到一个灵女要帮她捡起来,她才回过神来,“不用捡。”在灵女弯下腰之前,她抬手将地上的碎片全都收回到自己的储物手环里。 “没事,不打紧的小玩意。”向黎一脸惨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玄冰带回来,这下她没法物归原位了。 向黎坐在了她们之中,她托着腮帮子,表示对她们刚才的话题很感兴趣,“圣庭有发公告说,是为什么要惩罚这两个使女吗?” 听她这么问,灵女们立即来了兴致,她们互相笑看了一眼对方,这是使女第一次对她们聊天的话题这么感兴趣,那可不得好好展示一下她们灵通的消息。 五临长老的使女密芽,昨日已经被流放玄幻之境,六合长老的使女旨奈儿,被革除了灵籍,流放大荒,永远不得返回灵都。原因是这两人使用了禁术来残害生灵。在认为生命无可剥夺的灵界圣庭上,流放玄幻之境的宣判就等同于被判死刑。在生灵无法立足的黑暗幻境里,他们的灵元会一日日被黑暗中的旋涡侵蚀,普通生灵不出半月便会因为灵元衰竭而死。 原来银融水是旨奈儿做的,向黎至今还记得,旨奈儿在圣灵学院以在巫术上的天资过人而出名。巫术一直被视为最神秘的力量之一,大部分的高级巫术向来只在家族内传承,在学校只不过是学些皮毛罢了,想要靠自身天赋成为顶尖的巫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谓的天赋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提点指导罢了,凭借她的家世背景,制作银融水确实不是难事。 向黎坐在她们中间,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大家闲言碎语谈到深夜才散去。 她从前并不爱热闹,光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对她来说就够聒噪了,以前一进烟雨阁就觉得是钻进蜂窝,可现在她却很珍惜这种感觉,成为这“蜂窝”中稳定的一份子赶走了有时候突然向她袭来的不安。 她以为更喜欢一个人呆着,此刻却无法抽离烟雨阁带给她的喧闹,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真的喜欢独处,直到她有所经历后再回到这里,直到他走了,她才心存感激地珍惜眼前的一切,珍惜烟雨阁灵女们的喧闹,她们愿意不厌其烦地说,而你即便不感兴趣却也愿意一直听下去。 坐在梳妆台前的向黎拼凑着眼前破碎的玄冰,毫无办法的她最后瘫坐在了椅子上。 为什么把它带了回来,此刻心里好像是有了答案,因为心里空落落的,和他有关的东西能填补上那种空落感,让她心安,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离不开那双眼睛注视下的心安了。 “你该是有多不爱说话……”向黎对着破碎的玄冰喃喃自语,那蓝紫色的花儿就像是他的眼睛。 “你本来就不爱搭理那群老头,这下可好,等你回来看他们不给你闹得……” “本来和长老会的关系就够紧张,还要提防着他们制造的麻烦,你现在又因为这种小事,自找麻烦……” “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事吧你有点冲动了,这也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矛盾,私下解决就是了,这次不过是玩得有些过火……” 向黎突然意识到自己都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她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他才不是因为你,他肯定是另有计划,哪里轮得到你去揣测他的行为……”对,栖泫做事总是有他的理由,他这么做绝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是为了所有人,他永远把灵界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向黎看着镜子里红红的脸,埋怨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她也不知道那一晚之后,灵女们是怎么看待她的变化。 “我以前以为使女是很高冷的,现在发现,其实她只是不太习惯和其他生灵打交道。”灵女甲把门锁好之后,冲到众姑娘中间坐下。 “我觉得使女是害羞。”早早坐在中央坐垫上的灵女乙盘着腿说。 “啊?那溟殿下可麻烦了。”趴在藤椅上的灵女丙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天啊,你也这么觉得。”灵女甲此刻也是一脸惊恐状。 “那还能错,不然他哪有理由出现在烟雨阁,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哪有机会见到他。” “我听说哪个国家的公主在一次宴会上见了他之后就生了一种怪病,说是再见不到檑溟就会灵元枯竭而死,就这样她也没见着殿下,后来国王就命令手下把整个宫殿的石雕都换成溟殿下的样子,后来的事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听说公主最后还是没熬过那场怪病,香消玉殒了。” “有这样的弟弟,你们说灵帝陛下会不会觉得压力特别大。”灵女丙手里拿着一碟子松脆的零食,吧唧着的嘴里发出咔嚓声。 “所以他总是戴着面具吗?”灵女戊从她手里的碟子上抓拉一把零食往自己嘴里送。 “我们还是别瞎猜了吧,历届帝位的继承者大多都有戴面具的习惯,他们当然是出于个人安全考虑,哪里可能每个都有这样好看的弟弟。”灵女甲修理着自己的指甲,吹着上面刚刚摩擦出来的指甲屑。 “你们为什么都没一点想象力呢,没准泫殿下是长得太好看了,才不露真面目。” 这回所有使女都沉默了片刻,极尽想象力之后果断放弃,最后她们得出结论是,实在想象不出,比溟殿下还要好看是个什么样子,那应该是神吧。 “可是溟殿下为什么会喜欢使女这样的呢,明明有那么多的公主在后面排着队呢。”灵女丙放下零食碟子一脸不解,话题又回归到了溟身上。 “殿下可能是觉得每个公主都多少有点公主病,没有咱们使女好脾气吧。”灵女戊顺势夺过零食碟,刚才的想象消耗了她太多的脑力,现在她要补补脑子。 “哇,”使女乙转而躺在藤椅上看着天花板,她一脸痴迷地说道,“你们说,完美的人是不是更无所谓另一半的不完美。” 灵女丙扔了一个抱枕,想把她砸醒,“大姐,你就醒醒吧,那也轮不到你呀。” 使女乙大为生气,扑向那个嘲笑她的女孩子,随后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扑倒在地上,当真要厮打起来似的,玩闹声从烟雨阁里传出,惊跑了碧水上的游萤。 第三十一章 陛下的锻造师 平时他不在,我都在做些什么?强烈的阳光使得灵殿变得更加空荡,那时殿前花园里只听得到灵蝉的叫声,阳光从古树带着金边的叶隙中穿过,在投落在树下女孩子的脸上,她散开的亚麻色头发上一片斑驳的金影。等到她的脸开始发烫,向黎这才感觉到了周围空气的升温,原来她在树下从早上一直躺到了中午。 “哈欠——”树上落下的花粉从她鼻尖拂过,在一个喷嚏的作用下她挺起了身。 不行,我一定也还能找点事做,就算他不在,我也没有理由闲着。想到了被她摔碎的玄冰,她打算去一趟赤岠宫找锻炼师把它修好,她自以为栖泫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所以应该不会发现那少掉的半朵花。 如果不是因为多事把玄冰带出来,向黎到退休前都不一定会来一趟赤岠宫。 红色的宫殿墙壁流动着岩浆似的液体,不知是何缘故,周围空气的温度并未上升,只是留给人一种火热的心理感受。此时的向黎在大太阳底下已经热得满脸通红,看到像是在火中燃烧的宫殿顿时想打退堂鼓,好在她看到不少从里面出来的生灵面色自然,才相信这火热的背后一定另有玄机,果然,火红色的宫殿里是一片冰蓝色,冷热中和之下,整个赤岠宫温度宜人。 “请问是公务吗?”一进宫内她就被前台的女生灵拦下。 “不是。”她只得乖乖交代,掌握着灵殿重要锻造任务的地方哪有这么容易进。 “那您有证件吗?”证件她可没忘,自从上次借用别人的证件被檑溟逮住了之后,她一直把证件备在储物手环里。 “私人的物件近期不受理。”向黎本在暗自庆幸,却被这么一句话泼了冷水。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一个女生,穿着红白相间的制服,蔷薇红的长发干练地在脑后编成了一根高高的辫子。 她看了向黎一眼后转头对前台的四个女生灵交代道,“记住,最近不再受理私人物件。” 看来这个指令是赤岠宫的上层刚刚下达的,她真是好运气,才来就撞上了。 “为什么?”听到这里向黎挺失望的,但是对方还是礼貌性地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证件。 只一眼之后,她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向黎,“你是……”普通使女和帝王使女的证件只有一点差别,后者在整个证件的正面多了一层蓝色的阴影。 “为什么近期不再受理私人的物品?”赤岠宫最近有这么忙吗? “这是刚刚开会下达的指令,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把证件递回给向黎。 “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我还是可以帮你解决的,跟我来吧。”蔷薇色的辫子一甩,她就在前面带路了。 前台四个女生灵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雷厉风行的费雪,现在竟公然给眼前这普通姑娘开后门。 上了穿梭天梯后,两人就聊上了。原来眼前的女孩子叫费雪,才比她大两百多岁就已经是这里的执行总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职位啦,就做个上传下达的工作,我的本行虽然是锻造师,但是锻造技艺根本不行。”费雪说得毫无顾忌,明明和对方还不熟,却随时准备自报家底一样。 “我有一个朋友,他应该能帮你,不管是冷造热造,冷修热修,他统统都没问题,”提到这个朋友,费雪一脸自豪,“他可是个神人,就是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他要是一副不太理睬人的样子,你可别见怪。”说完,穿梭天梯就到了顶层,费雪领着向黎进了一间锻造室,锻造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右手方向不远处的一点亮光才让她确信这里其实是一个房间。 “琉回,我可以开灯吗?”费雪朝着远处那点光亮所在的地方喊道。 远处有片光动了动,好像一阵表示了同意的暗号一样。费雪笑着,按通了墙上的灯,一时间,锻造室里所有的淡蓝色灯光全部打开,向黎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宽敞明亮的锻造室,明明从外面看去它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房间啊。 向黎跟着笑得一脸灿烂的费雪走了进去,费雪边走边小声说道,“哎,没办法,这是他的习惯,他说得在一个全黑的环境里,借着一点亮光才能保持绝对的专注。” 透明防护墙后之前俯首着的人抬起了头,他身后堆满了半成的圣器,周围的桌子上满是各种颜色的药水,未经加工的金属和向黎从未见过的器械装备,这么多的东西堆叠地杂乱,他要是突然需要找点什么东西真的还能记得放在哪里吗?向黎替他担心。 琉回摘下了闪着金属白的巨大面罩,松了一点银白色的工作服领口,借着微弱的桌灯,向黎才看清了他,雾白桐色的头发,如果没有那些胡渣,应该也是个清秀的男孩子吧,可眼下的他看上去有一种中年人的味道。 琉回看着费雪,语气里透着一点不耐烦:“我记得你昨天才来过这里吧。”他声音有一点低沉沙哑,听起来好像是长久没说过话了。 “怎么,今天我可是带了人来的,你还想把我赶出去不成,”费雪插着手,直挺挺地站到了他的旁边,“我这次来可是有事才来的。” 看来她平时都是没事过来,还挺频繁,这两人的关系好像不是那种要好的朋友,向黎心里默默分析。 琉回直接绕过费雪,问向黎,“你有什么事?”他的语气虽然不像刚才那样不耐烦,却也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 看样子他还不知道刚下达的指令,向黎赶紧掏出自己的玄冰,“我想让它们恢复原样。” 费雪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碎成两半的晶石,这?这就是她大老远地跑到赤岠宫要修的东西?她以为,灵帝的使女,怎么得也得拿出点厉害稀奇的东西难倒不可一世的琉回,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是要被他赶出去了。 果然,琉回看了一眼向黎手上的晶石,以为她们俩是在开玩笑,但是在看第二眼的时候,他的眼神定在了碎成两半的晶石上,紧接着,他拾起向黎手中那块包裹着半边笛音花的玄冰,“你是,”他看了一眼向黎,“灵帝身边的使女。” 一旁绝望到闭上眼睛,准备听他一声令下赶紧带着向黎跑开的费雪,这时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神了,向黎脸上贴标签了吗?她怎么没看到。 “是,”向黎尴尬地笑笑,“这是他的东西,我不小心给打碎了,这不,趁着他回来之前,给他物归原位嘛……” “抱歉,这个我修不好,你请回吧。”说完,琉回又拉上了制服的上衣领,拿起了金属面罩。“等下。”费雪一把拦下他准备戴上面罩的手,“你怎么知道她从内殿来的。” 琉回冷冷的看了一眼费雪,眼睛再落回到玄冰上。“我从前随他征战五海的时候,见过他使用这种力量,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生灵能操控玄冰。” 向黎手中的玄冰,似乎勾起了他心里无限的往事,他的眼神有些柔和了下来,但是随即又将自己的脸罩在了银白色的金属面罩之下,埋头继续研究他手上半成的圣器。 这个时候费雪只能实相地带着向黎走了出去,锻造师都不太喜欢自己在工作的时候被打扰,琉回尤其如此。她们走到门口时,头顶上蓝白色的灯自动熄灭,玻璃防护墙后那点微弱的光留在了漆黑之中。 “不好意思啊向黎,没能帮到你。”往大厅走的路上,费雪不好意思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没有,你真的帮到我很多,不然我连这儿也上不来,”向黎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而且,就像你说的,琉回已经是这里最高级别的锻造师了,如果连他都没办法,起码我也可以不用再继续做无用功了,所以啊,其实这就等于你已经帮我解决了问题。” “什么啊,琉回他才不算什么最厉害的,你跟我来,我可以再带你去找比他更厉害的锻造师,赤岠宫有的是……” “真的不用了,”年纪轻轻就能跟随生灵兵团出征的锻造师是不多见的,可见他的天赋,再加上他的专注,未来的成就不可估量,所以琉回的话不会有错,东西是修不好了。 “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第一次见面你就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哎,我这个人向来都是一把火的热情,结果总是帮倒忙,”费雪坦诚地说道,“灵帝陛下不会因为这个怪你吧?”灵帝这两个字在所有生灵的印象里就是严肃的代名词。 “不会的,他不会在意这个,只不过是因为我闲着没事干了,所以才来的这里做出这么可笑的事情。” “一点也不可笑,向黎我喜欢你坦诚的性格,事情本来就不分大小的。”她拉着向黎的手说道,“以后你要是没事干了,就来找我吧,反正我也是这里最没事可干的人。” 两个女孩子互相拉着手,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歇斯底里,周围的人忍不住朝那里多看了两眼。 第三十二章 心有感应 出了赤岠宫,外面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阴凉渐渐回到了地面。 和费雪一阵玩笑了之后,向黎心里舒畅了许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事找事,也就不会去赤岠宫,更不会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趁着外头天气好,她在附近多走走。远处的伏山寺庙在这时候传出阵阵古老的钟声,另一侧林中的鸟儿闻声后拍打起翅膀,飞过了向黎头顶的那片天,去了更远的地方。 伏山寺庙可能会有长老出没,他们最近都在气头上,如果这个时候撞见他们,自己肯定要受罪,她只好远离伏山寺庙,循着流水声的方向而去。 不知不觉她竟来到了鸟儿飞出的那片林子里,这里环境清幽,隐隐有琴声从密林深处传来,她因总是待在同一片地方才使得日子越过越烦闷,就忍不住在这陌生的林子里多待会。 林子里的树木珍稀奇特,不像是灵都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倒像是来自哪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度,细如杆状的金色植物在灵界充足的阳光下浸泡了大半天,此刻正等候着黄昏的来临,时不时吹来的风使它们“沙沙”作响,它们就像在这阳光底下晒着的一杆又一杆的纱网,纱线之间相互摩挲着,纱面皱起的地方反射着灿灿金光,眼前的景象又好看,又好听。 她在附近找了块阴凉的大石头,就这么坐着,想看一整个黄昏的“细纱树林”,她想看它们是怎样从金色慢慢被霞光染成绛紫色的。 “你怎么才过来,”她才坐下不久,林子中突然走出来一个老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水壶,“从伏山寺庙到这里的路上是有野兽吗?我坐在这里等得口都干了。” 老头二话没说就把手里的水壶往向黎手里塞,“快去,记得要上游的水。”说完他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像是生气的样子。 向黎吓得一哆嗦,她以为见到了长老正准备逃之夭夭,却见那老头穿戴得破旧,发上又束有一块紫玉象征了他不凡的身份,并不是每个老头都是长老,但每个长老都会穿戴得极其仔细。 “圣师,您认错人了吧。”向黎追了上去,不管是谁,叫圣师总没错。 那老头还没走远,白发一挥转过头来:“我才不管你是谁,我可记不住,反正你来了,就得给我去打水。”老头转回头嘴里嘀咕道,“哼,现在的小娃娃,个个都不懂事……” “唉……”向黎叹了口气,寻着水声而去,可巧,那老头也一直往哪儿走,向黎到达小溪边的时候,老头已经端坐在溪边的一张古琴前了,而那清冽的泉水,分明就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他有力气从林子出来把水壶交到她手上,怎么就没力气去接一下身旁的水呢? “快点,我渴死了,都没力气弹琴了。”老头子开始发牢骚。 真是个怪人,接了满满一壶水,向黎就送了过去,老头子咕噜咕噜地把它喝下,示意让向黎继续去接水,三趟之后,他终于喝够了,支着手看着眼前的琴沉思。 向黎手臂累得够酸,她既然出了苦,那无论如何也要听他弹上一曲。 她盘坐在溪边,却迟迟听不到声音。 这酝酿也太长了吧,她不禁打气哈切来,突然听老头说:“闭上你的嘴来,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都被你破坏了。” 算了算了,还是走吧,既然他脾气古怪指不定一会儿还要指使她做什么事。 向黎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土,蹑手蹑脚地离开,突然她停在了原地。 好像有一个声音撩拨了一下她的心弦,她的眼睛也不由地睁大,随后那乐声继续传来,越来越响,那声音拥有着传遍整个灵殿的力量。 窸窣的风吹着亚麻色的头发和她的衣角,但是她却像是被时间锁定在原地,有一股温润的力量渐渐填补着她的心,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不安、仿徨还有更多确实存在但又从未被注意的消极情感一下子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消融在了这股力量之中。 一曲结束之后,她的脑海再也无法想象刚才的旋律。 一下子回过神来的向黎捧着自己的心跳不住地喘气。等她再转回身时,琴师还是向刚才一样颓废地坐在古琴前,好像刚才的音乐与他无关,他自己也不过是陶醉在刚才音乐中的听众而已。 “圣师,刚才这是什么音乐。”居然有治愈悲伤的作用。 “呵,”他玩世不恭地一笑,“姑娘你听错了吧,老头子我刚才并没有弹琴啊。” “不可能,我明明听见了。”不是他,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不成,向黎以为他是懒得搭理自己的愚昧无知和不懂规矩,所以想一句话把她糊弄过去。 她朝着琴师走去却听他说:“我才没开玩笑呢,不信你自己看,”说到这里时,向黎已经站在了老头身边,“这琴上根本没有琴弦。”她的心里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这琴上根本没有琴弦。 老头子一阵笑后,又露出慵懒的样子,闭上眼一只手抵着头,另一只手拂过空空的琴面,“难道你长这么大,就没人告诉过你,最好的乐声,不是弹奏出来的吗?” “我是,第一次……” “五千年前有个小子过来,说是想要这张无弦琴,”他缓缓说道,眼前像是浮现起五千年前的场景,“我没给他,因为我估摸着他要把这琴当器具使。” “我老头子少有拒绝别人的时候,因为敢问我要东西的生灵不多。”说完他得意地捋了捋胡子,甩了一下他满头的白发。 “可你也知道吧,一样东西用久了,就算不坏,也会腻,”说到这里,他睁开了眼睛,“我玩这琴太久了,得玩点别的去了……” “你这娃娃要是昨儿来,甭想我把它送你,哼……”说完,琴师起身,拍拍身子准备走人,“送我?!”有弦的琴她也不会弹,更别提这无弦琴了,“不行我不能要。”再好的东西在她手里都会被糟蹋掉,笛音花冰晶不就是最近的例子吗。 “你这小娃娃也太笨了吧,我刚才不都教过你怎么弹了吗?”说完,琴师甩了甩白发,径直走自己的路,向黎才追了几步,就见他消失在一片灵光中了。 黄昏已至,山壁前,水光里,霞光投下的斑驳阴影碎落在那张深紫色的琴上,向黎走上前,忍不住摸了一下似乎有纹理在流动的琴面,可随后手指就像粘在上面一样,舍不得拿下来。她赶紧用左手拉回自己的右手,不行,这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可那琴像是有魔力一样,再次禁锢住了她的眼睛。 这次她闭上了眼,像是遇见了这密林里藏着野兽一般转身落荒而逃,头都不敢回。 密林深处,一切如故,细窄的、如同美人的眉一样的树叶在风中翻腾几周后,落在了琴面上。泉水拍打着山壁,发出亘古不变的清脆的声音;溪水淙淙,自顾自地流淌;细纱也还在相互摩挲出“沙沙”的轻响,这些密密麻麻的声响填补了林中一切声音的空缺,不需要再多了。 烟雨阁内,倒在蛛丝床上的向黎忍不住回想起一天的经历,想到费雪她先是一阵笑,之后又是一阵难过,想到费雪尽可能为自己制造机会找琉回,想到她看着琉回的眼神,向黎忍不住为她难过。 赤岠宫的男女职员比例是九比一,锻造师这个职业并不适合女孩子,以费雪的能力,去常务楼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可她偏挑了自己毫不擅长的锻造师为职业,最后因为没有天赋接受安排去了管理层。 “哎,费雪……”向黎叹了口气,这阵叹息伴随着她的右手手掌的一阵烧灼感,她抬起右手发现上面居然出现了一块浅紫色的流纹,吓得她赶紧坐了起来,这是中毒了吗?她对着灯火的亮光仔细研究那块图案,这图案让她觉得眼熟,怎么和那张古琴上的流纹那么像?向黎张大了嘴巴,她想起千万年以上的圣器是能认主的,生灵一旦和圣器建立联系,上面古老的图文就会印在他们身上,在心有感应的时候,印记就会浮现出来,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原来它是圣器? 向黎用手指头按压太阳穴,原地来回走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刚刚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那架琴怎么就觉得这是在召唤它呢?向黎无奈的再一次叹息之后,无弦琴出现在了房间中央的榴木黑漆桌上,顶上的琉璃灯照得它格外好看,以至于没人再会注意到它的残缺。 “你是知道我在心疼费雪吗?”向黎坐下,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古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好像多了一个知心伙伴一样,多了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 古琴默不作声,向黎就默默地看着它喃喃说道,“我真希望,琉回有时候回过头来,也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说到这里时,她的手拂过了无弦琴,奇妙的是,那琴居然就这样为她奏响了第一声。她再放上另一只手,又是一声琴弦拨动的声音,随后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她指下流淌开来,眼泪突然从她眼底涌上来,模糊了琴的样子,原来,琴师说的是真的,弹琴不是技巧的堆砌而是心的交流,用心弹奏的音乐才能有治愈悲伤的力量。 一整晚,向黎都在和无弦琴倾诉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她却毫无倦意,或许这就是圣器道不清的力量吧。 第三十三章 祈福灵签 怪不得赤岠宫会这么忙碌,向黎早上听灵女们说,无海地区已经进入交战状态,从现在开始,不经允许,任何生灵都不能擅自离开万国之洲。五海区域的战情虽然没有在灵界传播开来,但从圣医堂最近的加班加点就可以看出,前线情况不太妙,不断有伤员被遣送回来。 送走白羽之后的白叶因为整日把自己浸在忙碌中而病倒了,向黎去圣医堂再看到她时,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白叶。她面色暗黄,疲惫的眼睛下是浅浅的黑眼圈,“向黎,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担心被送回来的是他,却,也希望就是他,这样他就可以安全地留在我身边,我就可以照顾她。”白叶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双眼无神,不知道在看哪里。 向黎看到她这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她也不知道前线到底发生着什么,但是赤岠宫和圣医堂里紧张忙碌的气氛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我昨天看到一个人和他好像,我冲过去叫了他的名字,等那人转过头来,我才发现不是……” “这几日长老会一直在灵界四处游说,说前线无恙,可白羽走之前看我的那一眼,我觉得事情没有完我们想象地那么简单。”走之前的一眼,听到这里向黎不自觉地想起了栖泫,他在走之前,也是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好担心他,可我什么也做不了……”第一次,白叶看上去这么脆弱,也是第一次,白叶哭了,以前在学院,因为做任务她们在荒山里困了三天三夜怎么也走不出去,那时候白叶瑟瑟发抖地拉着向黎的手,但她也没有哭。 向黎只能抱着白叶,就像那次在荒山一样,给她安慰,“再等几天,应该就会有更多消息,如果前线的情况真的那么危急,再过两天也就瞒不住了……”是啊,事情如果真的那么简单,泫就会在交代了一切之后直接走掉,不会再多看她那一眼。 向黎没想到的是,用不了两天,一切都有答案了。消息传遍了灵都,将有更多的圣将,圣师,巫师,锻造师,圣医赶赴前线,一时间,整个灵殿的氛围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灵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向黎那日刚从圣医堂回来,发现她们竟围聚在阁外的小树林里。 “你们都在做些什么?”看着树上挂满的红色的祈福灵签,向黎忍不住走过去看。 “使女,是在为前线的将士求平安。”是啊,这群消息最灵通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不出前线境况的危机呢。 “使女,这些祈福灵签是我们从悬玑庭求来的,最近悬玑庭排队排得特别长,好不容易才求到的,使女你也写一张吧,可灵了。”一个灵女笑着递给她一张红色的祈福灵签,满脸期待。 向黎本来想过来叫她们别做这些蠢事,徒增烦恼,可是看到这些平日里一脸嘻嘻哈哈的女孩子突然这么严肃认真,她把话咽回去了。 她从不相信这些,也不相信命运和占卜,因为她自己的命运就是低到了谷底的,从小灵力低微,一路打趴滚打地走到今天,如果她相信命运,她就不会费了小半条命去了圣灵学院自讨苦吃,如果她相信命运,她如今就会在易持国当她的逍遥散仙,如果她相信,她就……反正怎么做,她也不会是现在的自己。 “使女?”小、灵女手中的灵签已经握着很久了,向黎接了过来,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在上面写些什么,灵女们挂好了灵签,闭上眼,合起掌,虔诚地祈祷完后,渐渐成群结队地散去了,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原地发呆,她还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眼看天就要黑了,向黎随意动了几下手指,也没仔细看自己到底写了什么,她把灵签挂在了最近的枝上。她久久地看着灵签在风中摇动,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去。 她没想到自己在树下驻足的时间里,白叶已经给她发了一长串的灵讯了,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她有些心急,赶紧给白叶发了可视请求,随即,白叶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向黎,”她嘴里叼着一根头绳,双手聚拢在脑后,把许久未修剪的短发扎了起来,“向黎我是和你告别的,就在刚刚,我已经报名了去五海的志愿团。” “可你还生着病……”向黎眼前是她麻利地整理行李的样子,耳边是她开箱倒柜的声音。 “我这病没什么大不了,我是医生,我自己心里清楚,咳咳……”说完,她不争气地咳嗽了两声,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刚出口的话太急,白叶红了脸,“没事,口水呛到了。” “向黎,我明早就出发了,我没什么害怕的,就是有点不放心你。” “你不是不放心我,你是不放心他。”向黎有些赌气地说,“你以为你过去能帮上他吗,你只会让他分心,五海环境这么恶劣……”向黎说不下去了,她的声音有些呜咽——环境这么恶劣,我担心你回不来…… “可是,我没办法等了向黎,”白叶的眼泪流在向黎之前,“如果上前线的是我,他也会这么做……你以后会懂的,你以后也会像我一样,那要等到你也遇到这样一个人。”说到这里,白叶惨笑,“尽管你们有时候也会吵吵嘴,但是,你会很喜欢那种感觉,因为你知道,你可以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他就是你,另一个你……”白叶抬起眼,看着向黎红红的眼睛,“傻姑娘,这并不表示,我爱你比他少,只不过,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一种是可以随时品尝它带来的开心,另一种是,随时准备分担它产生的痛苦……” “你别说了,”在眼泪坠下之前,向黎一把抹去了它们,“我是绝不会同意你一个人去的。”闻言,白叶的脸上一片为难,她再张口再要说什么时,听到向黎坚定地对她说:“除非你带上我。” “噗——”白叶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旋即又一脸严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你又没有圣医资格证,以你的身份,恐怕不会通过审核。” 灵殿就算再缺人,也不会想到要让使女上阵。 “反正没有我,你也撑不下去。”又是这句话,曾经在圣灵学院,每次抽任务前向黎都会撺掇白叶挑双人任务,这样她们就能被分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两人像是又回到了当初的学生时代,看到白叶笑了,向黎知道她同意了,她马上补了一句,“至于审核嘛,老办法,你懂的……” 白叶又一次没忍住笑出了声,向黎总有办法在她觉得最糟糕的时候把她逗笑,“好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次你可得帮我找个像一点的啊,上次害我差点穿帮……” 两个女孩子又开始聊起往事,全然不知夜已深。那一晚的灵殿灯火通明,没人睡得着。 第三十四章 再一次危险 “圣师,劳烦您再等等,我朋友马上就要来了……”白叶好声好气地对圣医团的副团长解释,好在圣医团是最后出发了,还有一点时间。 当气喘吁吁的向黎赶到时,核查人员核对着手中名单上的头像和眼前一副刚起床模样的向黎,草草一眼后他点了点头,安排她和白叶一个小组。 还好白叶使了这招,增加了她成功的几率,军队要离开前那一小会儿的检查最松懈,再加上眼下她们只是志愿团,若是正规军,她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呼——”乘上了直达万国边境的天车,向黎才舒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白叶一脸英明地朝她眨眨眼,向黎对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两个人又像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样,握着彼此的手互相支持。 “哎?”白叶的手上多出了一块硬硬的东西,黎拉起她的手来看,她手上果然多了一枚戒指,戒指上嵌着一颗水蓝色的宝石,看上去又高贵又素雅,“哇塞,白叶,他,你……” “没错。”避免向黎嚷得灵尽皆知,白叶一口拦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戒指有名字吗?” “哎,我就不嘲笑你无知了,你居然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等一下……让我想想……”这戒指让她觉得眼熟,她好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向黎很少看书,所以大部分都是些不得不看的教科书。 突然一阵惊呼的向黎被白叶一把捂住了嘴巴。等她平复了情绪后,白叶才把手给松开。 “天啊,御户家族也太厉害了吧,这大手笔,灵界有几个家族能承受地起。”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假的,但后来想想这毕竟是他祖母留下来的东西,而且她老人家还这么郑重地交到我手上,这哪里还能有假。”白叶一脸幸福。 “哇,我光是看着,都觉得你好幸福。”向黎一把抱住了白叶,她手上的指环就像她本人一样优雅宁静。海蓝之心,这上面这么一点的蓝色就凝聚了深海海底萃取的海蓝精华,自潦海海域十万年前被封锁后,这世上,恐怕再也造不出第二对海蓝之心了。 “真不知道,这神奇的戒指背后该藏着多少秘密啊。”向黎抱着一脸幸福的白叶。 白叶戳了戳向黎的脑袋,“说不定也就是个美丽的传说罢了。” 万国各方相互协作,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将志愿兵团送到五海,天车一路畅通无阻,半日就到了万国边界,等他们下了车后,不禁被远远天空中那块黑色的空缺震慑住,那里就是潦海上空的死亡之眼。 一直深处灵殿安宁气氛的志愿团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他们相互鼓励和拥抱,在团长的带领之下组建好团队,找好搭档迎接眼前第一重困难——念壁森林。 当她再次回到实战中才深刻领悟到,原来圣师们当初教的东西,并不是一毕业就没用了,而是要到危难时刻才能发挥大用处,面对险情的应变能力和野外生存技能现在看来,是当初学再多都不够用的,可惜,她当时心里并不当一回事,只想着考试能蒙混过关。 五海地区的动荡不安也影响到了八荒中野兽的情绪,使得它们更加敏感暴躁,在面对外族的入侵时攻击力也提升了几倍,圣医团团员不断地补充灵力,尽可能地使用穿梭术,避开和野兽正面交锋。所有队员一路相互扶持,副团长每到达一处集合地点便会清点一次人数,直到弥散沼泽前,并无一人伤亡,这个好消息让所有团员士气大振,“各位继续坚持,等到过了弥散沼泽,就会有圣灵军团的驻扎地,到时候会有圣将来接应我们。”闻言所有人都充满信心,继续攻克这去往五海的最后一关——弥撒森林。 白叶原来的病还没好透,一路奔波而来,嘴唇都有点发白了,但她一路什么也没说,“你没事吧?”向黎递给她一支灵力恢复药水。 “我觉得还行,快走吧。”她灌下了橘红色的药水,又走在了向黎面前,担心她逞能,向黎一路上仔细观察着她身体状况的变化。 走着走着,前方的路开始变得不清晰,居然这个时候起雾了。 “大家在原地稍作调整,等雾散了我们再继续。”前方传来副团长的声音。 他话音刚落,雾气突然浓烈了起来,原来眼前影影绰绰还有几棵树,这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所有人眼前只剩下一片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不要恐慌,站在原地别动,这雾来得快,去得也快,留意一下身边的队友……” 下一秒,便是连声音都在耳边淡去了。 “白叶,你还在我旁边吗?”向黎开始觉得挺好玩的,这么奇怪的雾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然而,她身边一片安静,向黎突然一阵恐慌,“白叶……”还是没有回答声。 “怎么了,谁不见了吗?”副团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白叶不见了……”向黎的手开始向四处搜寻,却什么也没摸到。明明她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才一句话的功夫,就不见了。 “你先站在原地不要动,人应该还不会走远的……”雾好像越来越厚,副团长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她怎么可以站着不动,白叶还生着病,她是最该被好好保护却一直倔强地说自己没事的人。 摸着树才走了几步之后,周围已经一片死寂,这雾居然还有隔音的作用,只是她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向黎一路喊着白叶的名字,终于摸索进了一片雾气稍微散去的地方。 前方的树林中透出些许亮光,白叶说不定是往那片稍亮的地方走去的,向黎跌跌撞撞地朝着雾比较稀薄的地方走去。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向黎的脚步突然停下,她想起来了,这里她来过,她已经走进了弥散沼泽! 无法使用穿梭术的向黎开始用信号手环求助,却发现她的信号已经被这沼泽内的灵障阻隔。现在她无法知道圣医团的位置,圣医团也无法找到她的位置。 无计可施的她开始四处搜寻灵障稍弱的位置,却在下一个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停在树上的一只巨鸟眼中的猎物了。 巨鸟看到向黎注意到了自己,张大巨喙一阵怪叫,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向黎扑来,惊慌失措的向黎来不及躲闪,本能地伸手挡住眼睛,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右手一阵滚烫后,一道紫色的极光切断了巨鸟的半根翅膀,血腥味一下子弥散在了周围的空气里。向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淡紫色的流纹若隐若现,原来那极光来自圣器。巨鸟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扬天长叫,声音凄惨持续不断,它像是要召唤所有的同胞来报它的断翼之仇。长啸终于结束后,巨鸟睁大它血红色的眼睛,疯狂地朝向黎扑来,它要在同伴来临之前,哪怕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也要把眼前的人撕碎。 向黎还来不及琢磨这紫光要怎么操作,巨鸟就要到她跟前了,这一次,真的没救了,琴师你当时为什么不把话给我说明白啊……之后她的脑子就空了,人死之前的平静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眼前一整光影之后,耳边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 她又得救了?向黎睁开眼看时,发现巨鸟已经一分为二地铺在地面上,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又是他吗?她想起了泫走在圣光中的样子,他安抚红妖的侧影,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第三十五章 蔚蓝色海岸 又能见到你了吗?隔着泪水,她看见泫走过来,可是等到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来者的面庞才清晰了,不是泫,而是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溟。 她已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可能已经被大难不死的幸福感冲昏了头吧。 被吓得腿软的向黎此刻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地上看着溟向他走过来,可是很奇怪,为什么向黎觉得在发抖的好像是他,真的是她自己在发抖的缘故吗? 檑溟走上前蹲在她面前,“你哭了啊?会哭你还来这里。”他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一阵惊吓之后,听起来更有抚慰人的作用,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克制。 惊魂未定的向黎没工夫和他扯皮,她的喉咙动了动,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我要找人……” “所有人都在找你一个。” “不可能。” “你要找的人,应该只是晕倒在了原地,没人会傻到雾这么大还到处走。” 向黎傻到想哭,她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 “那麻烦你给我腾个地方,我要站起来了。” 檑溟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确实给她腾足了地,但是腿软的向黎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她这次真的是被吓惨了。这时候,她的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看到自己笨拙的样子,这次檑溟没有嘲笑她,这对他来说可算是个大进步了啊。但是她还是没接那只手,她脚下渐渐恢复了力气,向黎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这一次,他笑了。 向黎实在是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理解能力果然和常人不太一样啊。 “快走吧,这里血腥味重,很快就会吸引来野兽。”一听到野兽二字向黎赶紧像跟着泫一样跟在了檑溟后边,老实巴交是她们做使女的本分。 “你怎么来这里了。”最倒霉的是她,最幸运的好像也是她,在这种鬼地方都能两次遇到大救星。 “我听你那儿的灵女说,你已经几日没回了。” “哈,那我也有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啊。”你居然还对灵女下手了!想到这里向黎表情立马就不自然了。 “我都问过了。” 什么叫都问过了,你是想说哪里都有你的眼线吗?想到这里,向黎突然一惊,这么说,她不管做什么他都知道吗!怪不得他好像总是知道她去过哪里,连栖泫都没干涉过她的隐私!檑溟把她当成什么?笼子里的鹦鹉吗?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她必须要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以防这家伙一言不合就把她扔在这里。 “最近。”最近?最近是什么时候,一周前?一个月前?一年前?一百年前?他突然变得惜字如金是表明了想敷衍过去? 他果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接回了上一个话题,“我后来查了一下随军的名单,也没有发现你的名字,后来想想,你可能冒名混到圣医团里了,反正这种事你也不是没有先例。 “结果还真让我猜对了。”虽然这么说,但这回檑溟并没有一脸得意, “所以呢,你又路过来揭穿我?”听到此,檑溟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向黎,向黎也毫不客气地回看他,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檑溟的头发有些乱,作战服上也有不少污迹,他在前线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操劳吧。 然而,在这一切的不整洁中反倒裹挟着一种野性,让一直以来完美形象出现的他不再显得高高在上,此时的他就像大地之子,随意的外表下是世间纯粹精华的总和。 向黎第一次发现檑溟也有这么顺眼的时候,当他也可以不必非得像隔绝在尘外的星星一样俯瞰这个世界的时候。 “向黎,向黎……”是白叶的声音,还有,其他同伴的呼喊声。 移开眼的向黎循声望去,白叶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她眼前。向黎才想跑上去给白叶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在两步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对着身后的檑溟说:“我已经签了生死协议书没有退路了,只能一路往前,你要是把我送走,丢的可不是我的命,是我冒名顶替者的命,我的命倒是随便,要是她为我白白死了,我做幽灵也不会安心……”抛下这么一长串的话,向黎赶紧向白叶跑去。 檑溟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人,想起她刚才的话,哭笑不得。我要是想送走你,有的是办法,而且,我可没说送走你。 众人看到向黎已经找到,重整旗鼓,准备再次上路。可是接下来的路因为多了个檑溟使得向黎浑身不自在,好在他实相地走在最前面和团长聊着什么。 紧跟在队伍后面的向黎自顾自地和白叶聊天,听不清前面在说些什么,好在她没听见,不然檑溟在她心里才建立起来的形象又要坍塌下去,他一个年轻人,居然这么跟高级圣师说话的吗。 “你是怎么做事的,明明知道这一支全都是圣医,战斗力弱,怎么没有派一支圣兵一路护送过来。” “溟殿下,这不是前线战事吃紧吗,我担心前线分不出兵力……”团长一脸为难。 “这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吗,你的任务就是负责安全把这支医疗队尽早送达,其他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檑溟真的很生气,这圣师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是是,殿下,我考虑地不够周到,我回去一定写检讨,差点酿成大错,还好殿下前来解围……”圣师都能做到心思澄明,严于律己,这次看到平日温和的殿下发这么大的火,立马开始深刻检讨自己。 走在后面的白叶一路上一直在偷笑,向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有一次白叶实在忍不住了,开始用手捂住脸,装出一副咳嗽状,向黎才一把逮住她:“你在笑什么?” 白叶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笑了,“我在笑某些人太无知了。” 看到白叶的脸稍微有了些血色,向黎打算发泄一下自己心里的委屈:“好啊,人家这么担心你,你居然还还笑我傻……” “向黎,”白叶这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确实是傻,确实没想到你是晕过去了。” “哎呀不是,不是讲这个,”白叶差点再次晕倒在地,“我是说他。”她用手指了指队伍最前面的地方,这次向黎知道她要说谁了。 “他一到这里,就问你去哪了,副团长说刚才确实有一个人不见了的时候,你是没看到他的反应,他想都没想就直冲沼泽,这个时候你难道还想和我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的吗?” 向黎的步子停了下来,脸上呈思索状,她觉得这也不奇怪啊,自己这使女当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应该也算得上是半个熟人了。 看来,这还真是个傻子,停下脚步的白叶叹了口气,“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后面的快跟上,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副团长一路上监视着所有团员的一举一动,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他也没办法啊,上头居然派人来监督了,派的还不是谁,居然是檑溟殿下,要是有一点让他不快,自己这副团长职位就可以撤了。 檑溟闻声转头,看到远处停下来的果然是向黎。 他牵走了副团手里淡紫色的独角兽,从侧边绕过往回走,路他所经之处是女孩子的一片私语,“哪怕葬身五海,能见到殿下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 “我以为到了五海只能远远地看他一眼,没想到现在离他这么近……” 全团的行进速度都因为檑溟往后走而慢了下来,团长心里一阵不安,赶紧叫两个副团长下去抚慰一下军心。 “你可以骑这匹独角兽。”他把独角兽牵到向黎面前,它通身雪白,一经暗处就闪出灿灿银光。 檑溟这一举动反而使她难堪,在一片私语中她怎么可能接过这匹独角兽,就算他们已经是半个熟人了,她也不敢被特殊对待。向黎装作他没在对自己说话继续往前走,白叶推了推她,觉得她不该这么没礼貌,毕竟说这话的是檑溟,就算他们俩没什么,对于上级的友好建议她多少都应该感激。 可向黎以为是白叶累了,“我去帮你把它牵过来。” “哎呀不是,”白叶一把拉住她的手,一手扶着额头,“我是心累。”言毕她自顾自走了,向黎只得追上她。 “天啊,溟殿下太贴心了吧。”圣医甲说。 “我真希望我就是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刚刚走不动的不是我……”圣医乙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 “哎?是不是那个女孩子刚刚在沼泽迷路了?” “不管她是谁都可见溟殿下是多么关心弱者,不愧是我们灵界的……” 白叶不解,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她以为这两个人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却发现他们俩这关系还挺别扭的,难道向黎只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使用特权?白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一路默默在后面跟着檑溟反倒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意料中的事,他知道向黎会拒绝?那他为什么……白叶感到困惑。 果然是树大招风,有檑溟的地方就没有安宁。感觉又被檑溟耍了的向黎一路上沉着张脸,吓得白叶都不敢再把话题带到这上边了,她尽量聊点轻松的话题平静向黎的心情,这竟给了她力气让她一路毫不疲倦地抵达了目的地——淇海新城。 一路跋山涉水后看到蔚蓝海面的向黎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知道了白叶的意思,所以这一路她开始界定自己和檑溟的关系,原本一头雾水的她在眼触海水的那一刻心里终于有了答案,檑溟只算是半个朋友,另一半是什么她也说不清,她可以肯定的是以娱乐别人为趣的檑溟不会在感情这种事情上认真。 喜欢是什么,是爸爸喜欢妈妈时候的温柔,是城晴喜欢篱若那样至死不渝,是白叶喜欢白羽那样生死与共,是费雪喜欢琉回那样甘愿一昧付出,感情可以卑微到不让对方知道,只求自己心里欢喜。 向黎作为一个先天不足的生灵自知无法亲身经历这样的美好,但她希望自己能见证发生在她身边的美好感情,将它们永远记在心里。 望着淇海新城尚且是蔚蓝色的海岸,向黎不禁舒了一口气。 等到了淇海,他们才算是有了被死亡之眼注视着的感觉。 眼前的淇海表面上看异常平静,其实每个战士的心里都暗藏焦虑。为了尽可能地配合圣灵军团,淇海新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原本落户在这座新城的居民都在圣灵军团的护送下,撤回了万国之洲。私人贸易已经暂停,为了给前线提供源源不断的作战物资,民间集资打通的物资输送渐渐成了主要的供给,但是万国城民都知道,所谓的民间集资主要靠一人在背后支持,在一场不知要持续多久的战争面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有足够的号召力集结万国的资源。 看着堆砌成山的物资从幻境通道的出口有序地涌出,向黎摸了摸她的鱼尾链,心里默念了一句:谢谢…… 第三十六章 鲛人夜歌 军队若想抵达潦海地区,最近的路当往西北走,至念壁森林后再一路往南,过两座荒原,绕过布满自然灵障的弥散沼泽之后一路东南,便到达五海区域中相对安全的淇海,淇海地区物资充足,待全军修整之后,至浮海便可进入交战状态,目前,五海的至暗中心潦海仍然是一片军队尚未进入的地区。从淇海到浮海一带,已经能明显感受到生气越发微弱,到了潦海之后,生气已如游丝一般,沿途海妖愈发凶残,海水和天空的颜色也愈发浑浊,天空中唯一漏出点红光的地方像是魔鬼狰狞的眼睛。 千万年前栖息在浮海的西鲛人,如今都只能往淇海迁徙,他们因无法适应环境的突变而数量锐减。而远在五海另一侧的东鲛人,也因涂海的越发不安宁而转移到极海,两支鲛人部落的隔离加剧了种族繁衍上的阻碍。 每当有商队再冒险进入海域相对安宁的地区时总会意外地听到本应存在于海洋深处的鲛人歌声。鲛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海域另一个尽头夜夜哀歌,鲛人的泪珠一落入凡尘便化作了蓝色的鲛珠散布在淇、极两地的沿岸上,光是听到这歌声人们便已经难于自已,更不再有商人愿意像从前那样去采撷散落在海地里的悲伤了。 刚抵达淇海新城的圣医志愿团休息的时间不长,他们才在淇海沿岸的临时医院里安顿下来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看到临时医院里这么多需要救助的伤员,白叶也顾不上再去问白羽的消息,眼下职责大于一切。向黎虽然算不上半个圣医,但好歹在学院里学得一些基本的救治手段,眼下这些基本的药理帮上了她大忙,她一边给白叶打下手,一边提醒白叶不要太过劳累记得停下来休息。 全身心地投入到救治病人过程中的向黎完全没注意到病房窗外,有一个黑发的人在看着她,灰影在他眼底流转,他嘴角不禁浮上一丝笑。 新来的圣医团像是给整个圣医院注入了一股新的血液,整个医院内紧张的氛围顿时得到了缓和,向黎他们上午才到达淇海新城随后一直忙到黄昏将尽,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喘口气了。“向黎,我要去打听一下白羽的消息,你留在这里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看着一脸疲惫的白叶,向黎恨不得替她去。 “不,你留在这里,万一有紧急状况发生,就立马传唤我……”休息室里,白叶重新束了一遍头发,把两边的碎发夹在耳后,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 她拍拍向黎的脸,笑着走了。 四下无人时,她的世界顿时空了下来,有太多的东西集中在这两天爆发,让她一下子无从适应,这两天的经历就像是两年一样漫长,她也是从现在开始才觉得自己是在真正活着。 她坐在木椅上,脑子空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时,突然脑海中的一片平静被撕开一道口子,一阵悲伤旋律灌了进来。远远的地方有歌声传来,一下一下地撞击她的心脏,留下一阵一阵的疼痛,使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是谁?竟能唱出这么悲伤的歌。 右手的浅紫色流纹开始发热,向黎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她脸颊上已经淌下了泪水,她的眼睛咽回了继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双手支撑木椅站了起来,朝休息室外走去。进入走廊她才发现,原来不仅是她,所有新来的圣医们都被这声音吸引了出来,休息室里的其他医生有的手里原来端着一只杯子,现在他们的手歪倒在杯子一侧;有的原来在进食,却发现喉咙已经没了力气,什么也咽不下了。所有的生灵都沉浸在了这悲歌之中,眼里泪光闪闪,有的直接就闭上了眼扶墙哽咽,有的抱着身边的伙伴埋头啜泣…… 看着他们的反应向黎才知道,原来每个生灵的心里都有不外露的悲伤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悲歌使得各不相同的人都变得一样,人与人之间没有了隔离,个体不再存在,他们被如丝线一般的情感共鸣串连在了一起,在最困难的时刻凝结成了命运的共同体。 “是鲛人夜歌,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响起……”病房里,坐在床边的一个圣将望着窗外的大海解释道。 右手的流纹印记越来越烫,无弦琴也在为这悲歌难过吗? 黄昏过后的淇海海滩,空气中有阵阵凉意。向黎走到海滩边,最后一抹夕阳正滑进死亡之眼另一端的天尽头,周围的一切都给蒙上了一层暗色。 海水渐渐升温,远远的礁石上鲛人的背影在霞光中若隐若现,他们离她太远,渐渐消散的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传说中只出没在深海里的神秘又孤僻的鲛人一族。 离歌声的源头越近,她手上的流纹印就越烫,向黎忍不住蹲下来将右手放进相对冰凉的海水中,然后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她看着海水中自己的手发现了异样,当印记接触到海水的时候,原本蔚蓝的海水,渐渐反射出紫光,紫色的光芒从她手中流散开来,渲染到她看不见的远方。远处像是有巨浪在作响,那声音像是要磨破她的耳膜一样,排山蹈海的浪好像要向她压来,向黎往后退时撞入了一个人的臂弯里,她侧头看发现是檑溟,他什么时候来的? 檑溟没有看她,只是一脸平静地看向深海中的巨浪,嘴角边是浅浅的笑。仔细看时向黎才发现,发出巨响的根本不是滔天海潮,那“浪”是被放大到无数倍的无弦琴。 无弦琴此时升向空中,悬在淇海之上,它洒下柔和的淡紫色光芒照耀着整个淇海地区,鲛人一族不再唱歌,他们瞻仰着高空圣器,就像看着他们的海神一样向它伸出聚拢成碗装的双手。 无弦琴轻柔地撩拨着五海地区所有神灵的心弦,带给他们平静、安定与希望。刚才还在掩面痛哭的医务人员,此时止住了眼泪,他们挂着泪水的脸上浮起了微笑;前线思乡的战士,停下了擦拭圣剑的动作,那琴声充盈起他们心底的力量;鲛人们开始附和琴声,唱出了世上最悠扬婉转的歌…… 第三十七章 无脸见人 纵使无法改变眼前的境遇,也不要被眼前的境遇改变。向黎望着霞光散去后披着紫纱的海面,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全然忘了自己肩上还搭着“魔爪”。 远处的圣器渐渐缩小到只剩下一个点,紫色的光重新凝集回它的身上。 “你就留在这里吧,”向黎对着它所在的方向喊道,“这里更需要你。”紫色的光在远处间歇性地闪烁,好像在点头。向黎再抬起右手时,发现浅紫色的流纹印记果然没有再出现。 “看来你遇到琴师了。” “他就叫琴师吗?”向黎猛地推开他的“魔爪”。 “自他之后,没人再敢称自己是琴师了,所以琴师就专指他一个人,”溟轻笑她过激的行为,毫不在意她的粗鲁,“我倒是奇怪,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跟在向黎身后追问道。 蔚蓝色的海岸边,星星砂地灿灿发光,一女一男一前一后走着,海风轻轻地卷着女孩亚麻色的头发撩动着男孩子的黑发,他们的衣角在风中翻飞。 向黎没搭理他,这种问题三言两语根本讲不清楚。 “当年师傅要我去杳深泉找他,让我向他借一把琴,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想起当年的场景檑溟轻笑,“他脾气古怪,若非自愿,绝不会轻易见人,”檑溟突然大步走到向黎前面堵住了她的去路,“所以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把五弦琴送给你的,世人都以为这这琴已经失传了。” “他可没说送给我,”向黎想在越来越多的生灵往海岸边涌来前赶紧甩掉他,“而且东西我现在也已经转手了,跟我没关系了。”说完,向黎伸出空空两手,没想到檑溟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还说和你没关系,你的手上还有流纹印记……” “骗人怎么可能。”向黎抽回自己的手,仔细看才发现果然这家伙又在骗人。推搡之间,他们周围已经聚集起一片人了,就好像各行各业的人都一齐出动将他们围在了这片海岸。 “哇,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溟殿下拉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 “刚才这么美的紫光,是溟殿下制造的吗,是为了这个女孩子……” “天啊,那么浪漫的表白……” “还有鲛人的歌声伴奏……” “真是被神祝福过的恋人,连鲛人看了,都不再唱悲歌了……” …… 被周围一圈的误解声包围,向黎简直无地自容。她真希望这时候有个人能站出来维护自己,大声对群众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是这种关系……”但在看见躲在人群中的白叶捂嘴偷笑时,她就彻底放弃了。 只能靠自己的向黎转身就逃,却因为惊慌失措一脚踩空,坐倒在星星砂地上, 随着檑溟蹲下,周围又是一阵尖叫和起哄的声音, “你看我和你说的没错吧,迷路的就是这个女孩子,我说檑溟殿下怎么会来接应我们这支志愿队,就是为了她……”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天啊,快看快看,殿下蹲下去了……” “有新进展……”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背景……” …… 此时晕头转向的向黎一时间竟然没发现他居然轻轻凑到她耳旁说道:“好好照顾自己。” 随后,向黎看到他一脸奸笑地伸出“魔爪”蹂躏着她的头发,随后心满意足地离去了,向黎赶紧抓起一把星星砂朝着消散的灵光砸去,差点又被他给骗了! 在人潮向她涌来之前,向黎集中精力利用好最后一点灵力,完成了她有史以来最完美的一次瞬移,啪地一下精准地摔到了临时医院休息室的地面上,趁着四下无人,她一副战败状地溜回了集体宿舍。 为了今后在集体中更好地混下去,向黎立马动手开始改造自己的形象,她手残地把头发编成一根古怪的辫子,边动手还边咒骂檑溟,要不是他自己何苦今后每天早上都要早起一会儿就为了把自己整得这副鬼样子。她嘴里正叽叽歪歪个不停,身后突然被推开的门吓了她一跳,“嘘”从门后跳出来的白叶竖着指头,叫她不要声张。 “你还知道回来!”她的嗓门压低了,但是怒气仍旧不减。哎,说好的义气呢,她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白叶一脸为难,“你也看到当时那情况了,我只有被周围生灵挤压的份儿,自保都难,还怎么发声为你辩解啊,况且,这本来就是……”后面“事实”两字她不敢说了。 向黎看着镜子里发红的脸自语道,“罢了罢了,确实也不能要求你一个病号帮我,是我自己太没用了……”说完,向黎继续用黑色的墨粉把脸涂黑。 白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哎,这确实也是他考虑地不太周到,确实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可是以他的身份,无论做什么都是万众瞩目,他也很为难呢……” “你居然帮他说话……你……你是不是白叶……”向黎抓了一把墨粉想往白叶脸上抹,吓得白叶赶紧往身后的小窄床上闪,却因过激而引起一阵咳嗽。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忘了你还病着,”向黎赶紧轻拍起她的背,“白叶,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还没好,圣医不都很懂得保养自己吗?” “是啊,在遇到他之前,我确实是很会保养自己。”缓过一阵咳嗽的白叶突然坐着不说话了, 向黎这才想起她之前是去打探白羽的消息,“他怎么样了?” 白叶挤出一丝笑,但向黎看得出她是在苦笑,“他不在这里,他在浮海。” “你绝对不能去浮海!”她知道白叶在想什么,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在淇海待着都觉得吃力,更别提硝烟四起的浮海了,去浮海简直是送命。 “向黎,你还记得,出发之前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吗?” “你想说什么?”向黎小心地听着她虚弱的声音。 “我想说,经历了这一切,尽管我的身体比之前虚弱,但意志却更加坚定。” “不行。” “向黎,有一天你也终将会遇到一个人,不管他是不是檑溟,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决定,并且也会像我一样奋不顾身,”说完她拉起向黎的手,把她的手合拢在自己掌中,“尊重我的决定好吗?” “我当然尊重你的决定。”向黎沉下了头,不然,我也不会陪你来这里,但是这次绝对不行。 “我已经打听好了,明日淇海地区就会派出一支补给军团到浮海,按照自愿原则,”她停顿了一会,“其实,你根本不必陪我冒这个险……” “你在瞎说什么,都到这里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有在这条路上,我才觉得心安,才不会像在灵殿那般空虚。既然我无法阻止你,那我愿意陪你一起去。“而且,我必须要离开这里,檑溟这混蛋已经把我搞得灵尽皆知了,不换一个地方我要怎么讨生活。” 白叶又被她逗乐了,她笑起来脸上又多了几分血色,“那么说,这反倒是合了你的意咯。” “那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咯。”两个人扑倒在床上玩笑。 命重要还是脸重要,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但如果在放着脸的天平那端再加上白叶,那答案显而易见了——明天,上浮海! 第三十八章 心虚的奖赏 在危难之中的生灵们总有许多无处安放的想象力,一旦想象力无以寄托,就会疯狂的将它加诸于周遭发生的事情上,使得它们被无限放大,这休息时候的谈资,紧张之余的娱乐,或许就是灾难中的少有的乐趣吧。 好在一旦入编志愿军团后,每个生灵的私人信息都会隐藏起来,不相熟的生灵也会以编号互相称呼,当同寝的生灵从海滩上归来时,向黎已经戴上口罩,再次和白叶一起投入到了晚班忙碌的工作当中,当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所有生灵准备休息时,向黎早早蒙着头睡在寝室里了,由此,她成功地避免了一切怀疑,安心地等待次日从浮海前线过来的接应兵团。 灰头土脸的向黎绑着一根七倒八歪的辫子,起了个大早就和白叶赶到了集中地点。当临时医院的生灵们还在纳闷昨晚那个女孩子到底是哪个编号时,向黎已经和白叶乘上了前往浮海的海底穿梭船。相较于陆路的崎岖,海底虽然危险,却能帮他们节省灵力并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这一批的战士有些少啊。”一位中年圣将手里拿着名单,微皱眉头看着眼前的一群新人。 “这些都是志愿兵团,只能靠自愿,而且淇海人手也缺得紧……”副团长小声地在这位圣将的耳边提醒。 “唉,确实,能下决定去浮海已经实属不易了……”他小声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此刻的他已经三日没有休息了,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挂满了胡渣。 看到船上前来接应的圣兵没有一个穿戴得整齐,与他们留给群众们的英姿飒爽的形象格格不入,向黎不禁感慨,连檑溟这个平时最注重穿戴的人也显得有些凌乱,可见前线的战情是有多紧张。圣兵团本来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因此数量不多,这次遇上了大战还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使。她心里有一丝酸涩,那栖泫呢,一丝不苟的泫,披着圣光的泫,一丝尘埃也沾染不上的泫,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两个很好,”圣将突然走入志愿军中来,站在白叶和向黎面前,“我记得你。” 向黎突然有点心虚,什么?记得什么?他认识我!昨晚才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到浮海了吗!她才出的狼窝又要入虎穴了吗?在安全的海底穿梭船上,向黎突然感到一阵晴天霹雳,谁知接下来却听他这么说,“我记得你们,早上最早到达集合点,你,尤其是你,”圣将指着向黎说,“你连头发也没梳,脸也没洗就匆匆忙忙赶来了,这精神,非常值得每一个生灵学习。” 圣将的评价简直超乎她的想象,这像是在夸她,又是在直言不讳地说她邋遢?眼下她已经说不清了,她是想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但是她又没法解释,难道说自己是为了逃难才上的船? 在众人的注视下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向黎突然看到圣将将手横在向黎面前,示意她什么都别说了,他随即转身对着所有在现场的生灵说,“诸位,我做过一千多年的圣兵,一千多年的教导员,一千多年的参谋长,一千多年的副指挥官,随便身在哪一个职位的日子或许比你们在场大多数人的活过的日子还要长,”在场所有生灵都一脸崇敬地望着他,“我以为,咱们灵界的后辈,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但是今天,看到这两位女兵眼里的闪着甘愿为灵界献身的光芒,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说到这里,他有所停顿,从自己的作战服上取下一枚金色的奖章和一枚紫水晶奖章,当一位圣将愿意把自己的奖章赠送给他人时,这不仅代表对方得到了自己的最高评价,这份荣耀也会得到全灵界的认可。 “这是上一代灵帝赐予我的奖章,今天,虽然没有一个正式的仪式,但是我希望在场的所有人能够见证这一刻,能永远记住,这种无畏的精神永远都存在于每一个生灵的血液里,与每一位生灵同在!” 向黎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那么多艘穿梭船,那一辆不好,偏偏上了这辆,前线这么紧急,派谁来接应不好,偏偏要派来这位一腔热血的副指挥官…… 果然是副指挥官,真有两把手,寥寥几句就使得军心大振。在一片鼓掌声中,白叶看到向黎一脸想哭的样子,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可这时候不接过来,把这场戏演完,副指挥官刚才煽动人心的话不都白讲了吗。 看到副团长在一旁拼命使着脸色,白叶只好一把接过面前的勋章,她顺手推了向黎一把,向黎还是没反应,“指挥官,她实在是太感动了,我来帮她……”白叶顺道接过了金色勋章,别在了向黎的胸前。 现场生灵的鼓掌声更响了,不少人还帮她们合了影,说是明天可以发在灵界报道上,鼓舞万国生灵。 听到他们这么说,向黎不光是想哭了,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要是让叔父婶婶看到不是要急疯了吗?可怜了两个堂哥,要花多少劲儿才能把冲动的叔父拦住。 永远不要小瞧灵界消息传播的速度,尤其是在这一紧要关头里。 “什么,这不是我黎丫头吗!”易持国一处大院里爆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吼叫,惊起了院内停留在树上的一群白鸟。 “不是吧,你看错了,这哪里是向黎啊……”老二心虚地说道。 听老二说不下去了老大赶紧接上,“是啊,向黎怎么会长得真么丑,你看她这脸上都是些什么啊……” “少骗我,这就是向黎,化成灰我也认识,快把我的大刀拿来,我要上五海!”也就在这个时刻,老二往父亲身上撒了一片金粉,随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两个儿子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父亲现在趴在了院子里的桌子上。老大和老二赶紧地甩甩袖子把金粉驱散。 “哎,爸,你怎么老把向黎当小孩子看呢,她这么大了,想做什么心里是清楚的。”老二叹了口气。 “还好妈在午睡,这两天你把该屏蔽掉的信息都屏蔽了,别让这个新闻在家族传开了,别让这个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老大对老二说,“我回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暂时消退记忆的药水,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爸刚刚的记忆消去,向黎那边你注意着点啊,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她给弄回来……”说完,老大扛起晕去的爸爸,朝着院落里头走去了。 刚刚一同被吓跑的蝉儿又回到了树上,准备继续吱吱吱地叫上一整个下午。 第三十九章 你我的心愿 在淇海一波未平,去浮海一波又起。 下了穿梭船,向黎想深深地叹一口气,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这一片漆黑就是浮海? “各位,穿梭船只能把我们送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大家自己走了。”副团长的声音就像一个人在一片荒野上孤单地站着。“由于我们到达的时间是黑夜,所以目前周围环境比较暗,等到了白天,会亮一些,大家照顾好身边的伙伴,有什么紧急状况及时发信号。” 在穿梭船中很难休息好,时不时会有海流撞击过来。白叶的嘴唇早已没有了一丝血色,她一直用灵力压制自己的病情,所以向黎一路上没听见她的咳嗽。 “等到了浮海,你一定要赶紧休息,白羽的事交给我,我帮你去打听。” “谢谢你,向黎。” “你在说什么傻话。”才放下心来的向黎,听到了她说这样的怪话心里又开始紧张,这语气为什么像是在告别。 “我还好,我可以自己去的。”听到这里向黎无法安心了。 “不行,回去了你就必须休息,白羽就在浮海前线,你睡一觉他还能跑了不成。” 尽管白叶如此执拧,向黎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见她一路上沉着脸也不太说话了,白叶只好同意,“好,那我就休息一晚。”听到这里向黎才作罢,一路上又有说有笑了起来。 当一路的黑暗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结,死亡之眼却越来越明显,这支队伍终于看见了远处刺目的曙光,可惜,金红色的光芒很快被掩盖在黑云之中,周围的黑暗在散去了些许后,像是被一股力量阻住再也动不了,这远处的亮光就像疲惫的人在半开双眼之后又无力地将它合上。无情的风拍打着荒草,除了伸手能再见到五指,浮海的白天和黑夜并无区别。 在一路深海光石的引导下,志愿军团抵达了浮海后备军总部。 “你就好好休息吧,一切还有我呢。”临时宿舍里,向黎帮白叶掖好被角,轻轻帮她把前额的碎发拨到一边,“这样才对嘛,你要好好休息,到时候才能光彩照人地见他。” 白叶一笑,“你也很累了,快去休息吧。” “好。”看到白叶眼睛合上,向黎也掀开另一张床上的被子侧躺下来。 外面的风接连不断地刮着,看着白叶渐渐熟睡之后,向黎在她身上施了安眠灵咒,一掀被子从床上起来。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那也就是我的心愿了……”看着白叶,她喃喃说道,随后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浮海的早晨是一片百废待兴的样子,一场恶战刚刚结束,这难得的喘息时机变得尤为珍贵。从临时宿舍出来之后,风一直刮个不停,作战服虽能调节体感温度,可是暴露在外的皮肤,却能明显地感受着海风的刺骨,尚且还能呼吸的鼻子也能闻到空气中隐隐的海腥味,如果勉强地把淇海的环境比作天堂,那这里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为地狱。 怪不得浮海发生的一切消息都与外界隔绝,想来一旦公开一定会激起群众更多的恐慌。只是向黎不知道的是,在她来之前一切都更加糟糕,那是只靠深海光石支撑起的整片黑暗。 找谁问呢?眼前是一处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堡垒基地,红蓝相间的外墙标志着这里是圣器制造中心,一大批的圣器正在里面被赶制。 这里太忙了我还是换一个地方吧,敞开的大门外,向黎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什么?利用率才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不行,这种材料根本不能上报。” “所以,”一旁的一个圣兵一脸为难,“所以琉回总锻造才让我找的您……” 听到这里,虽然皱着眉头,但是这个扎着一根蔷薇色长辫子的女孩子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行吧,你回去等消息吧。”她假装严肃,却在圣兵一转身之后,赶紧捂住了嘴。等圣兵不见了,她才忍不住一阵傻笑。 “费雪,费雪……”向黎发现,她的通行证无法使她进入圣器制造基地,她这才不顾形象地开始大叫起来,生怕费雪一个转身就走了。 陶醉在自己快乐中的费雪没注意到门外有人喊她,直到她收起笑容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一甩头发才发现门外的光罩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像她招手,边招手还边喊着她的名字。 她一步步走近,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子,才发现那是向黎。 “天啊向黎,真的是你。”费雪赶紧跑向她,解除掉光罩的封印。 一阵拥抱之后,费雪捧起向黎的脸,“天啊,原来穿梭艇上被副指挥官授予奖章的真的是你!我说怎么会这么像,可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你这得受了多少苦啊,”费雪拉着她的手就把她往锻造中心的一侧的建筑拖,“到我房间里来。” 向黎一进费雪的小屋子还没来得及喘气,手上就被塞了一块洁白的毛巾,“别偷懒,在浮海地区用灵力清理形象不值得。”说完她又转身在一个大盒子里寻找着什么,边找边说,“唉,奇怪,明明早上才用了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向黎知道了,她是在找梳子,果然下一秒她的手里就出现了一把小巧的翠晶梳。 “别别别,先别忙活,我是有事情找你的。”向黎拦住费雪拿着梳子的手。 “不行,我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就什么都不想和你讲,”费雪固执地抽回手,开始在向黎头发上忙活起来,“你可记住啊,在我这儿可见不得你这么粗鲁地对待你的头发。” “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了,你到底怎么到这里来了,灵帝要你来的?”即将大功告成费雪才问道。 “不是,我是为一个朋友来的。”向黎用毛巾开始擦脸。 “朋友?”费雪手上的动作开始慢下来,“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向黎手里的毛巾差点没拿稳,“女朋友。” “哦。”费雪呼出一口气,“女朋友就好,向黎你这个样子,我真不敢想象你还能有什么男朋友,男朋友这种东西太可怕了,你绝对会受不了的。”说完她自己先叹了口气。 “费雪,你能帮我打听一个人吗?” “行啊,包在我身上,甭管是谁,只要你想知道……”费雪用枯蝶草束好了低垂的辫子,站开一步,边说边欣赏着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御户白羽。”没等她说完,向黎就报出了名字。 接下啦,向黎身后一片安静。 “费雪?”她转过头,看到费雪还在,只是脸上表情有点不大自然。 “你怎么了?”向黎问道。 “这个人和你什么关系。”一个一个音节从费雪嘴里漏出来。 “朋友。”女朋友的男朋友,怎么得也该是我的朋友了吧。 “多亲密的朋友。”费雪坐在了她的身旁,抓着她的手问。 “见过几次。” “只是见过而已?” “是啊。” “呼……”费雪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到底怎么了,你认识他?” “向黎,我直接和你说吧,”经过一番思想挣扎,费雪终于下了决定,“你说的这个白羽,在三天前的大战里,已经去世了。”费雪说得非常缓慢,她每说一个字都小心地留意着向黎的表情。可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立马就后悔了,她的反应哪里像是只有几面之交的,普通朋友的样子。 向黎像是被抽走了灵元一样,眼神顿时黯淡下来,许久之后她才在费雪的呼唤声中清醒过来。“你确定是御户白羽而不是别的什么白羽吗?” “没错,叫白羽,姓御户的,只有他。圣将御户韩夫最喜欢的曾孙御户白羽,在三天前最后一场浮海之战中意外去世了,他陨化后留下一枚戒指,随后灵元就飘散在了浮海里……”看着丢了魂一样的向黎,费雪赶紧安慰地补充上,“灵帝昨日还在这里的时候,追封他为九级圣将,当时他才,一千岁啊……” “不,这不是真的……”刚才的向黎还被这消息吓得说不出话来,现在魂魄像是全回到了她身上,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身体在微微颤抖。 “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听说,他还有个未婚妻,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听到未婚妻三个字,向黎再也受不住了,她撇下费雪就往外跑。 “向黎——”费雪在后面追她,却发现她一眨眼就不见了,“完了完了,费雪你又说错话了……”这灵生地不熟的,她能往哪儿去啊。她正焦急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忽而跑来一个女兵。 “费雪总监您在这里啊,这里有一份材料分析报告需要您审核一下,”穿着银色制服的一个女兵递过来一份报告,之后便往向黎消失的地方张望,“哎?刚才跑出去的那是谁啊?” 费雪看都没看材料一眼,“你帮我看着,我很快回来……”说完,她也不见了。 留下一脸困惑的女兵手里拿着一份材料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十章 做你的无弦琴 向黎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灵力耗尽之后的她只能无力地趴在一片残雪地上喘气,她周围是硕大的雪花碎片在飘飞。 雪花落在了她亚麻色的头发上,睫毛上,指甲上,用不了太久,她就可以渐渐被雪埋起来吧,被埋起来真好,那就和这个真相一起,永远地埋藏在地下,这样白叶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个古怪的念头让她笑不出来,哭不出来,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裸露的毫无肥力的干燥地表,风摇着她身旁的枯草,雪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坠落,她耳边周围只剩下风声和不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 可是向黎觉得世界从未这样安静过,静到只剩下眼泪从脸颊缓缓滑下时擦过毛孔的声音。 她不知道,远处有一个人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像她一样感受这世界最残酷的安静。 直到越来越多的雪渐渐铺满地表,占据着周围每一寸空间的时候,被圣光包围的他才渐渐走向跪倒在地上的女孩身边。 他轻轻地蹲下来,她也笼罩在他身上浅金色的圣光之中。他用手擦去她的眼泪,一言不发地静静看着她。 “一定要这么残酷吗。”被温暖包围后,向黎的眼睛才渐渐恢复一些光亮,她没有抬眼看对方是谁,她知道不会是谁,就知道可以是谁。 “这是战争。”溟轻声说道。 她的双眼像是已经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干了,此时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可以是任何人。”他会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只要她愿意问下去,他愿意永远回答下去,哪怕问题无解,答案无用。 向黎在笑,她知道她现在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只是她好累,累到哭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她其实想说的是,你可以走了,我没事了,但是很难得她和檑溟可以相处这么久而不为他的存在感到别扭,所以这次她的话里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是你的痛苦把我叫来的,”檑溟拉起向黎的右手,“就像无弦琴能感受到你的痛苦一样,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痛苦。” “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当年我也摸过无弦琴,手上也曾留下过那个印记,”被檑溟拉起的右手手掌,又渐渐浮现起紫色的流纹印记,和檑溟手上的一模一样,原来它不是不在了,只是需要一些灵力去唤醒,“当无弦琴找到下一个主人的时候,你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就像我能感受你的一样。” 那我希望它永远找不到下一个主人。她看着流纹印记的眼睛找不到焦距,她不明白圣器为什么要将一个人的痛苦加诸于另一个人身上。 “向黎,”长久的停顿之后,突然听檑溟很认真地说道,“琴师因为能知道我的感受,所以把琴送给了你,所以,”他捧起向黎的头让她看着自己,用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让我继续做你的无弦琴。” 雪花在球状的圣光外像巨大的羽毛一样飘着,万事万物都盖上了一层雪白,雪再大,却无法淹没这个金色的光罩和圣光保护下的两个人,整个天地都像是要坍塌重造一样,远处传来枯木被压折的声音,在雪花的压迫之下海浪也不敢再肆虐地拍打海岸,极为难得地显现出被驯服的安静样子。 等到雪停下,周围灰色的天才一点一点地亮起来,久违的光芒在黑灰色的天空撕开一道口子,周围的环境因为一场雪而亮堂起来。枯草渐渐有了一些绿色,海水中的黑色也渐渐退去,死亡之眼以外的天空,已经不再是混沌一片的灰黑色,取而代之的是透着蓝光的浅灰。远处传来了群众的欢呼声,他们像是在为这重现生机的景色欢呼,“浮海又回来啦”“神明保佑”…… 向黎这时候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她走向海的方向,听到檑溟在她身后说:“没有牺牲是白费的。” 这些改变,是无数无数个白羽带来的,也还将由更多的白羽为它今后更多的改变而献出生命。当他们看见这些变化时,一定也会无限欣慰吧。 远处渗落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向黎的脸上这次不再是苦笑了。 “咳咳,”檑溟假装咳嗽,“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哦。” “我答应什么了。”她的悲伤一去,才开始担心自己刚才是不是又中了他的圈套。 “我说都说了,你不会要我再说第二遍吧。” “不,我求你别说。”向黎转身就走。 “那你就是听到了。”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啊,你现在无事可做吗?” “有啊,现在我就在做正经事啊。” “我回去要忙死了,没空和你瞎扯,你自行消失吧。”向黎耍赖想跑。 “我说我就是在做正事,和你道别,不算是正事吗?” “再见。”向黎头也不回地朝着那片欢呼的人海走去,却因为身后的一句话停住了脚步,“我明天要去潦海了。” 看见向黎停住不走了,檑溟一脸洋洋得意,“浮海已经恢复平静,那你暂且待在这里会很安全。” “泫昨天就去了吧?”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要让檑溟逮到了。 “好啊向黎,刚才你还不承认,现在又改口了,快……” “快走吧,你就快走吧,前线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不行,听不到你叫我名字我就不走。”他邪恶的笑让向黎毛骨悚然,受不了他的执拧她转身就跑。 “那我如果回不来了,你可别后悔。”檑溟朝着远去的背影喊。向黎捂住耳朵不想听他讲话,却在听到这一句之后脚步又不听使唤地慢下,但她咬咬牙还是坚持往前走,可越走,她身后越是安静了。他,真的走了。 那我如果回不来了,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开始被掰成一段一段在向黎心口上摩擦——那我如果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你可别后悔。别后悔…… 向黎缓缓回过头,他果然不见了,她嘴边留下一丝无可奈何的笑,“那你好走……”。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阵克制的笑声。 向黎一转头,发现檑溟欠揍的笑脸就在她眼前。看着向黎一脸愤怒的表情,他终于克制住自己肆无忌惮的笑容,在一声好听的“再见”之后,他化作灵光消失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走了才好!”向黎的脚碾着脚底的黑土,她朝着檑溟刚刚出现过的地方大喊,“别让我再看见你!”她希望他能听见自己的咒骂。 第四十一章 一直都知道 向黎快要到达欢呼中的后备军总部时,一个蔷薇红色头发的女孩向她跑来。 “向黎,这附近这么危险,我真怕你走丢了……”费雪看到她毫发未损才叹出一口气,“抱歉,我没想到这个消息对你的打击有这么大……” “不,是我不好,不该丢下你自己跑掉,”看到费雪一脸着急,向黎觉得很对不起她,“真的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你说什么呐,”费雪瘪起嘴,一脸沮丧,“我才不希望呢,明明那么多生灵都知道,偏偏是我告诉你,如果知道你会这么难过我才不会和你讲。” “可是,这是事实啊,你直接把实事说出来是为了我好啊。” “不,不是这样的向黎,这种直接的打击更可怕,我宁可用最曲折的方式,借别人的口,或是让你自己慢慢去发现,那样你会好受许多。” “可是,我没有那么脆弱……” “这和脆不脆弱没有关系,”费雪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残酷的真相又何尝不多呢,如果一次性全都告诉你,你能确保自己接受得了吗?如果世界本身就是残酷的,为什么生活在痛苦之中的人就不能换一种方式温和地去接受它呢?向黎,你要相信,不管多难过,痛苦充其量也不过是生灵的一种情感,而只要是情感,换一种方式去表达,它的分量就会不一样,就像喝一剂毒药一样,一次性全喝下去就会当场死亡,但是如果每次只喝一点点,用一年的时间去喝下,说不定你又能多活一年,再或许你的身体能渐渐发挥解毒功能,你其实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自我治愈而不需要直接面对死亡,这就是差别。” “所以,真相不总是一定要讲出来才是好的。”向黎看着费雪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所以你要是真的为了一个人好,你就会想方设法地去设计一个最温和的方式来讲出残酷的真相,你可能觉得自己是在撒谎,但是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目的,时间最终一定能为你澄清。” 向黎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费雪的传呼机响了,她看了一眼传呼机的内容皱了一下眉后转而又看向向黎:“向黎我有急事,现在必须要回去一趟……” “快去吧。”向黎这才想起来,现在战争还没有结束,忙碌还在继续。 “你自己要好好的。”说完她就不见了。 下过雪后的空气像是被净化了一般,呼吸进胸膛里也是冰冰凉凉的,不再纠结于谎言与真相的她轻轻一笑,朝着人头攒动的后备军基地走去。 临时宿舍的窗外聚集了许多正在庆祝的生灵,白叶坐在床边看着大家静静拥抱的样子想起白羽的拥抱,她的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向黎在门外悄悄地看着里面孤零零的白叶在一阵咳嗽后又蜷缩回床角她才走进去。 “你终于来啦,上哪去了?”白叶看到她突然进来,强打精神地坐起来,“我正想找个人问问外头怎么这么热闹,正巧你回来了,快给我说说。” 向黎笑着说道,“浮海大战终于结束了。” 白叶听了含泪而笑,“我就知道……那,白羽呢?” “白羽很快就会回来,我当然帮你问过了,”向黎拍拍她瘦削的脸,“也就这两三日吧。” “太好了。”一阵欣喜之后,白叶的脸又黯淡下来,“可是,他不知道我也来了,前线作战的圣将,是无法收到灵讯的,我也没办法联系上他。”她突然抬起头,脸上闪着光芒,“向黎,你能找到檑溟吗?你能拜托一下他,让他告诉白羽我在这里吗?” “能啊,我刚还见着檑溟了。”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果然啊,借着打听白羽顺道去见他吧。” 向黎一副腼腆的样子,“你再胡说我就不帮你了。” “哈哈,我等着你们俩的好事。”如此说,她心里想的却是,对不起向黎,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说他明天要去潦海,那我得赶紧和他说了。” “好,你快去。”白叶催促她。 红着脸的向黎赶紧跑了出去,她一直跑一直跑,确定白叶看不见她,任何人都看不见她,她才在临时医院外的一处雪堆旁,双脚一软扑在了地上掩面抽泣。眼泪怎么可能会流完呢? 锻造室里是一片忙碌,蔷薇色头发的女孩大步流星地往最里面的那间暗室走去,看到她来了,琉回摘下了面罩。 “难得啊,你也会联系我。”费雪一路匆忙赶来,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对方递过来的一份资料遮住了眼睛。 “你自己看。” “什么啊……”她也不生气,接过来匆匆翻了几下,这是材料申报文件,他这个时候叫自己过来看这个? 费雪突然一拍脑袋,天啊,这就是今早被自己遗忘在身后的,早上那个女兵带过来的资料!她赶紧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在下一批申报的材料清单中,利用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的材料名称后都被划上了一个鲜红的叉,那就意味着,这些材料没有审核通过。早上那个女兵过来征求自己同意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考虑到琉回才拜托她的事。他第一次找自己帮忙她就让他失望了吗。 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份文件应该已经投入执行任务了吧。 “你等着,我去给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费雪一甩头发,匆匆转身。 “不,来不及了,你现在回来,已经太晚了。”琉回语气冷淡。 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她是个完美主义者,从来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上犯错呢,还是因为她讨厌自己粗心的性格呢,还是眼下被琉回冷淡的语气刺激到,费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指甲叮进手心的肉,眼泪涌入眼眶,她转过头也是冷冷地对琉回说道,“我想告诉你,我本没有义务帮你做这件事。”最后几个字在剧烈颤抖,说完她含着眼泪消失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琉回站在原地,看着落在地上的文件,一语不言。 向黎回到了白叶身边,手中拿着一打灵髓和几根灵力补充剂,“我和檑溟讲好了,”她扶起半躺着的白叶,“你就放心在这里养身子吧,病房那边最近一阵子我可以帮你顶着。” 半靠在枕头上的白叶用最后一点灵力维持着自己的面色,可她虚弱的声音仍旧让人心慌,“他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前线的军队就会到浮海吗?” “他们已经在往回撤了,用不了两天吧。” “两天,”白叶笑着说,“太好了,只剩两天了。” “对,只剩两天了。”两天之后要怎么办她不知道,她只想看到白叶现在好好的。 “向黎,我来得太匆忙了,都没带什么化妆品,”白叶抓起床头的一面镜子,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 “只要你这两天好好休养,就算不化妆你也很美。” “不,”白叶倔强地摇摇头,“我想他看见我最美的样子。” 最美?向黎又开始不安起来,为什么要加上个“最”字,像是今后都不见了一样。 “我是说,在他面前,我要时刻保持美丽,”白叶心虚地赶忙补上这一句,“可你说,谁来战场还会带化妆品啊,我真是想太多了。”白叶失落地把镜子放下。 “有的,会有的,你等我帮你借,保证让你美美地出现在他眼前。”向黎笑着安慰她。 “向黎,我就全靠你了。”白叶笑得像个孩子。 渐渐恢复原貌的浮海,晚上也不再黑得可怕,只要不抬头,就看不到远处高悬的死亡之眼。 费雪应该会有吧,向黎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提着一盏灯往锻造中心走去,费雪说得对,在浮海处处充满危机的地方随时都需要灵力的支持,不能把灵力用在照明这件小事上。 “请问费雪在吗?”向黎拦住了一个从锻造中心走出来的女兵。 “费雪?执行总监?下午好多生灵在找她,”说完她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女兵,“她也是找了费雪一下午了。” 向黎赶紧跑去问那个原地徘徊,惊慌失措的女兵。 “这可怎么办啊,附近我都找遍了,我这里还有好多材料需要交给她看……” 她是执行总监,在下一次战争随时可能爆发的情况下她没有理由离开这里,可是现在她却不见了,向黎的心跳在争夺节拍,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的记忆之闸打开——向黎,我有急事,现在必须要回去一趟…… 回忆里费雪最后的一句话萦绕在她耳边。 “你能带我去找琉回吗?我担心费雪可能……”向黎心跳得太快,后面的话哽咽在了喉咙里。 “你跟我来。”看到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女兵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执行总监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这么久。 锻造室里此时已经空荡荡,顶上的灯都熄灭了,锻造师们也都回去休息了,只有深处还留着一片微弱的光,向黎想起当时也是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亮后的琉回。 太好了,你还没走。 向黎撇下女兵就朝着那片光亮大步跑去。她还没来得及走到他旁边,就听到琉回转身朝着她在的方向说了一句,“对不起,……”在看清眼前的不是费雪之后,他的脸上滑过明显的失望接下来的话也止在喉咙里。 向黎一脸焦急地跑来,发丝混合着汗水粘在脸上,“费雪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她喘着粗气。 这时候那个女兵才赶上来,“琉回总锻造,我找了执行总监一下午了,她的独角兽也不见了,她……”话没说完,眼前的琉回就不见了,银白色的面罩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向黎坐在费雪的房间,一夜未睡,尽管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在费雪消失这件事上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天就快亮了,如果见不到费雪平安回来,她又该何去何从。 终于,在第一缕晨曦划破天空的时候,她看到了琉回抱着一个女孩子走在初升的晨光里, 女孩子蔷薇色的头发披散下来,灵力耗尽虚弱无力。 晨曦下的女孩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在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后,她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你怎么发现我的。”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你的独角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会担心她走丢,就早在她的独角兽上施加了追踪灵咒。 “你怎么知道我的独角兽长什么样子。” “我一直都知道。” 费雪微微地笑了,“我以为你的眼睛里,只有你的圣器呢……”说完,她合上了眼睛。 “只有你才会想到这最笨的办法。”看着昏睡过去的费雪,琉回轻轻说道。 晨光照在他们身上,像是被天使祝福过的恋人走在金色地毯上,往幸福的殿堂走去。 向黎远远地听着他们互相轻语,她眼里含着泪水,用灵力记录下了这个画面,这样,等费雪醒来看到了会相信这一切不是梦。 第四十二章 无罪的谎言 看到费雪平安无事,在他们抵达前向黎悄悄离开了。 回到临时宿舍,赶紧张罗着让起来的白叶吃药。 “快给我讲,你昨晚都去做什么了,”白叶拉着她忙活的手,“还是住在集体宿舍好,现在我都找不到一个人来问你去哪儿了,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带来的消息是不是可靠。”白叶装作一副狐疑的样子。 她不知道,她最后一句话真的把向黎吓到了,“我,我之前去赤岠宫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嗯,然后呢。”白叶一副“你接着编”的表情。 “我找她帮你借东西,结果她失踪了。” “什么,失踪?” 向黎把费雪和琉回的故事,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讲给白叶听。 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这一切也太扯了吧,可白叶居然全都相信了,向黎不禁感叹她这也太好骗了。 “天啊,”白叶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眼泪,“这是被神祝福过的恋人吧。” 向黎好不容易才劝住白叶的眼泪,“早知道就不讲了,一会儿又激地你犯病。” “不,向黎,我其实很高兴你能把他们的故事说给我听,”向黎的手被她紧紧地握着,“我也很高兴你认识了这么好的女孩,看到有人在爱着你,关心你,我真的好高兴。” “你别再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她的话越说越让向黎心慌,她收拾好桌上的瓶瓶罐罐准备继续回到工作岗位上。走之前,她帮白叶掖好被角,“放心吧,东西我一定帮你借到,保准让你明天可以漂漂亮亮地见他。” 白叶笑着闭上了眼睛,“有了你的故事,我可以做上一天的美梦了,快去吧……” 向黎疾步而去,才到门口就忍不住靠在一侧的墙上,眼泪从眶中滑落。 费雪再睁开眼的时候,在一片模糊中看到了雾白色的头发,还有,灰色的眼睛,她又闭上了眼,心想:哎,这个梦怎么这么长啊。 突然,她的眼睛又猛地睁开,不对,这不是梦,这里是我的房间! “你怎么在这里?”她猛地从床上一坐而起,蔷薇色的长发为之一阵,“不对,应该是,怎么还在这里!”她想起自己晕倒在去淇海的路上,之后再睁眼时看到的是他,是琉回带她回来的。 “你醒了我也可以走了。”琉回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等一下。”这是她梦过无数次的场景,好不容易真的发生了怎么可以被自己的一句傻话给毁掉呢。 “还有什么事吗。”琉回转回身来。 “材料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她揉着头发一脸为难。 “不必了,是我不该太执着于一些稀有元素。” “下一批,你能等下一批吗?如果等不了那么久……”费雪站起身来。 “没关系,没有也可以,”琉回看到她着急较真的样子,突然一笑,“你没事就行。”他说完,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了一会。不擅于和人打交道的琉回这时候已经离开了,而费雪仍旧沉浸在刚才那个画面里。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着它融入夜色,她坐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她不知道原来琉回也会笑。 趁着夜里白叶睡去,向黎在一个女兵的帮助下进了圣器制造基地,她才进那个熟悉的房间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只见地上蹲着一个女孩捂着脸痛哭流涕,她蔷薇色的长发撒了一地。 “费雪你怎么了?”向黎赶紧冲上去。 她拨开她前额蔷薇色的碎发让她看清自己,她眼里积蓄起来的泪水一掉下去就一把抱住向黎的脖子哭得更加大声。 “好了好了,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干嘛哭啊,你不该高兴的嘛。”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的费雪,终于可以正常地讲话了,可她的话让向黎不解,她居然是为了这么一句话而哭。 “不是,”费雪咬咬嘴唇,看上去很委屈,“不光是这一句话,他还对我笑了,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他这个怪人是不会笑的。” 向黎突然觉得费雪好可怜,这都被爱情折磨成什么样了,琉回到底是有多冷淡才会用一句话、一个笑把一个女孩子感动成这样。 “所以,你是为了帮他找齐材料才冒险回灵都的。”两盏茶过后,向黎才逐渐明白了她为什么昨天会失踪。 “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如果不是紧急的需求琉回绝不会来找我的,可我……”费雪低下头,拽着自己的发尾,像是犯错的孩子在乞求原谅。 “不,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突然来找你,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果然有自己的责任,向黎咬着下嘴唇把头低下,“是我给你带来了危险。” “才不是,”费雪把手里的头发甩掉,拉起向黎的手,“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你知道吗,发生这一切之后我才真正确定了,原来我这几百年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得见,他只是不爱说话,所以很多话,只能由我来替他说……”费雪幸福地叹了口气,一脸陶醉地摇着头,一会儿之后她才从陶醉中收回神来,“说吧向黎,你想我怎么感谢你?”说完,她一把抱住向黎,把脑袋挨在她的脸上揉蹭,“你可真是我们感情的助推器,遇上你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向黎真希望此刻坐在这里的不是她而是琉回,这么好的姑娘,琉回才是捡到宝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这里确实有个难题。” “嗯,你快说。”费雪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你有,呃,你有化妆品吗?” “哈哈哈,向黎,”她突然捂住嘴笑起来,“化妆品?你有情况……” “不是……”就知道费雪会是这个反应,“我是为一个朋友借的。” “向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想要什么就直说嘛,干嘛还扯上一个朋友。”她边说边起身在自己的大箱子里开始翻找。 “真的不是。”向黎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讲,但是这件事在她心里积压太久了,每每想到,她都会觉得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以喘气。 费雪一阵激动地翻找之后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大盒子,她正欲说些什么却看到站在一边的向黎沉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来向黎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轻轻地把盒子放下抱住了向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如果说出来会让你心里好受点的话。” 谁知道她刚说完,耳边就是哽咽的声音,随后向黎的声音失控,她往地上一蹲把脸埋在手臂里。 “原来,每一段爱情的背后都有那么多看不见的伤。”听完了向黎自言自语式的倾诉,费雪差不多全都明白了,她也陪着向黎坐在地上。怪不得这姑娘听到白羽死了后会有这么大反应,处在这样的位置她心里该是多沉重。 “向黎,我觉得你做得没有错,但是,你介意我说一句心里话吗?” 等到向黎用信任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时,费雪才继续说下去:“如果你的白叶真的已经下不了床了,她可能……你应该知道,有一种灵咒可以维持自己的容貌,但是非常耗损灵力和灵元。” 听到这里,向黎闭上的眼睛把眼泪咽了回去,她的眉头紧锁,欲哭又止。 “所以,你们虽然都在对彼此撒谎,却都是为了对方好……”既然到了明天谎言就将被戳穿,那这时候的向黎也该有点心理准备了。 向黎没有说话,怔怔地坐着发呆,费雪也不说话,陪她静静地坐着。 许久之后,这两个人才把脑袋靠在了彼此身上。 “哇,我真的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化妆盒,”白叶强打精神,“来,帮我拿着镜子。” 顺便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的向黎发现可能是她以前睡多了,所以几个晚上没睡了也看不出疲惫感。 她扶着白叶坐起来,在她面前举着镜子,“动手吧。” 后备基地的物资不断地向浮海前线输送,一箱箱的货物从传输通道的幻境出口涌出,这便是前线和后备基地唯一的联系了。 向黎看着眼前的白叶,心里不断排练着将要说的话。 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海岸,几只白色大鸟从天上飞过,落入了远处的枯木丛。 “不行了,向黎,我走不到了,”白叶虚弱地喘着气,“我们就在这里,等他过来。” 早晨的风时断时续,下过那场雪以后,空气已经不再冰冷,天空也是让人看了舒服的浅灰色,一时间,海岸边的高崖上,就剩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潦海的方向是一片混沌的紫黑色,她们远远望着前线基地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向黎,”躺在向黎怀里的白叶哽咽地说,“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他根本就不会来了。” “对不起,白叶……” 白叶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半睁着眼睛看着她,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到底怎么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住向黎的胳膊。 “对不起,”向黎哽咽着,明明已经预想了无数次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结果此时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白羽他……他已经……” 海浪和头顶上鸟儿的声音盖过了向黎最后几个字,可白叶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突然变得很平静,“什么时候。” “五天前。” “你早就知道了,都没告诉我。” “对不起……”向黎哽咽着伸出了她的左手,“这是挚友结,你会原谅我的。”向黎的手上显示出白叶曾经画过的符号。 向黎看到白叶的手举起,随后落向她的脸,她以为会是疼痛,她接受这份疼痛,却发现,她在给自己擦眼泪,“傻瓜,你还真的相信有什么挚友结啊,这都是民间唬人的玩意儿,早就被揭穿了……”说完,她咳嗽不止,又倒在了向黎的肩上。 但是,我还是选择,永远相信你,原谅你,不管,不管……白叶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向黎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越变越浅肩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不,我不要你原谅我,我想你一直怪我……”向黎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的眼泪,早就做好的心理准备此刻没有一点用处。 “我很开心,你最终还是选择,告诉我真相,”她虚弱地挤出几个字,“而且,陪伴我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白叶伸手抚摸她的脸,“你知道吗,光是在等待他,我都感到非常幸福,谢谢你,为我编织了这么美的谎言。” 向黎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触觉越来越轻微,她想抓住白叶,反倒被她一把抓住。 “你能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吗?”身体陨化之前,是最痛苦的,可白叶还在笑。 见到向黎点头,她取下了自己的戒指,放在了她的手心里,“等战争胜利后,帮我,找到它的另一半,让它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向黎已经泣不成声,“不……不要……走……” “照顾好自己……”原来陨化会这么痛苦,不过,真好,能和你感受过一样的痛苦,白羽…… 当痛苦达到极限的时候,眼前容易出现幻觉,人们会看到自己此刻最怀念的人,白叶伸出手,像是抓到了什么,“白羽……”她把抓到的东西放在了自己心跳的地方,笑着,化作了粒粒浅粉色的微粒,微粒散去后留下的灵元也随之化作缕缕微光,飘去了浮海的方向。 向黎追向微光远去的地方,才几步就因疲惫和体力不支而倒在了地上,她沉重的眼皮渐渐合上,海蓝之心在她紧握的手中,隐隐地散发着光芒。 第四十三章 好长好长的梦 她走在人界的街道上,周围是一片寂静,我到底在找什么,她一直走一直走,可眼前这条丑陋的水泥路始终以同一个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好像她无论怎么走都是徒劳。人类修的路真丑啊,因为它们总是一个样子,她不断地打趣着周围的事物来提醒自己,仿佛那样就会使自己想相信,时间真的在流逝,她真的一直在走。 直到最后她终于走不动,她不得不停下来,手掌抵着膝盖半弯腰喘气。 当她看着灰色的地面一脸无助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棕色的商人鞋,叔父不知道从哪里走来,对她说:“小黎啊,好累了吧,来,跟叔父回家,你婶婶啊听说你要回来,昨天下午就在张罗啦……” 向黎没有接叔父递过来的手,“不行,叔父,我还不能走……” 叔父没有收回他的手,反倒是一脸奇怪地看着她,“白叶不是已经去世了吗?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里,这里不是人界吗?她再转头看时,发现周围一片灰蒙蒙,脚下的路也不见了,耳旁是海浪拍岸的声音,这里是,五海? 对啊,她来这里都是为了白叶,可是白叶已经走了,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来,听话,快和叔父一起回家……”叔父的手又一次伸到了她的眼前。 “可是……” “可是什么呢向黎,你不能走,因为你要留在这里陪我。”突然,眼前的手变得修长,像是一件艺术品,向黎顺着伸出手的方向看去,是檑溟。 “不,不是这样的……” “那你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叔父又出现在了檑溟的身后,一脸生气,“你要是不讲明白,我就要拉你走了……” “别走,向黎,”檑溟一脸坚定地看着她,“等潦海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看潦海的日出。” 战争胜利……向黎往后退去,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她转头看到了黑色面罩,“泫……”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向黎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栖泫摘下了他的面罩,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我不是叫你别过来吗?”明明是一句责备的话,他讲得却很温和,“还有,打碎的笛音花玄冰,你打算怎么办?” “我……”他为什么知道这个?琉回告诉他的? “向黎……”远处一个淡粉色衣服的女孩笑着跑过来,浅金色的短发衬得她面容姣好,水滴状冰晶耳坠在她脸庞两侧来回摇晃。 “白叶……”她一把抱住跑来的白叶,“我就知道,你没有离开我。” 白叶也抱住了她,“我当然舍不得离开你啊,可是,”当两人分开的时候,白叶看着向黎的眼睛说,“白羽在等我。”她们相互站着,手搭着手,白叶笑着说,“向黎,我来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你的承诺,你可要帮我找到另一半海蓝之心,让它们永远在一起哦。” 说完,眼前的女孩渐渐变得透明,向黎伸手去抓她,想挽留她,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作点点微光。 “白叶,白叶……”向黎向白叶之前站着的地方扑去,随后竟跌入了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 海底下一片漆黑,一直下沉的她仍在默念白叶的名字。 “白叶……白叶……” “向黎,向黎,快醒醒……” 向黎沉入了梦魇,开始呼吸困难。 “向黎,向黎是我,我是费雪……” “向黎,是你害死了密芽,我会让你为她偿命的……”深渊之下,旨奈儿一身白色纱裙,笑得诡异,向黎看到她手里的银融球正要向她砸来。 “啊……”向黎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湿了她的两鬓。。 “向黎,是梦,不是真的……”眼前突然出现的蔷薇色头发女孩扶她坐了起来。 “费雪……” “对,是我,别怕,你在这里很安全。”费雪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用手绢擦她头上的汗。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在临时医院的病床上,看到周围熟悉的布置,她心里一阵刺痛感,许久都说不出话。 “费雪,我可以抱抱你吗?”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突然觉得无所依靠。小时候做噩梦了,婶婶也是这样,帮她擦汗,守着她继续入睡。 费雪一脸生气,甩下手绢就抱住了向黎,“你以后再问我这种傻问题,我一定不理你了。” 向黎抱着费雪,才感到自己真的已经离开了那黑色冰冷的海,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费雪,白叶永远离开我了……” “看到你这样,我也差不多猜到了,”费雪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如果你是为她而来,那……” “我已经,回不去了……”她之前以为,签了生死协约是她回不去的理由,可是现在却变成这段经历,让她再也回不去,这种感觉从她一进浮海地区的那一刻就隐约感受到了。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你就告诉我。” “我想留在这里,直到战争胜利,如果,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向黎感受到费雪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紧了紧,她冲着费雪一笑,“等战争胜利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潦海战争还没有开始,战争结束的日子也可能遥遥无期。 “我不想在这里继续工作了……”光是看到眼前的场景,她就会想起白叶,今后她怕是再也不想看到医院,再也不想听到圣医堂这三个字,再也不想看到药…… “来我身边,我可以给你安排工作,”费雪知道她是为什么突然难过,只是,“只是,你会愿意吗?军械堡垒的工作随时都会有很大的调动,如果不出意外,很快,我们可能就要被调到前线基地去了……”琉回被调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前线已经传召了琉回多次,他却一直耐心地在后备基地静心研究,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战,他再也没有理由留在后备基地了,那自己呢,就这样丢下向黎吗? “我想去前线,我想去离战争中心最近的地方。” “向黎,你根本不必冒这么大的险,前线基地紧靠潦海环境恶劣,没有万全准备,即使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无法适应。”白叶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我不是还有你吗?”你说的,我还有你。 “我真是后悔,刚刚说了这样在话,”费雪的脸瘪了下去,但此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你就准备好给我当助手吧,乖乖在我眼前,哪儿都不许去。” “有你真好。”她把手放在费雪手掌里。 第四十四章 回不去了 “哎,我也是奇怪,你的手里到底握着什么,”费雪戳了戳她的右手,“从你被士兵发现送到这里后,你的右手就没松开过。”“士兵?”不是费雪发现她的吗? “对啊,没想到巡逻士兵的工作这么到位,连海崖边发生事情都能观测到,”费雪说完,撕开旁边小桌子上的一个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瓶莓红色的水,“我是忙完了这两天堆砌起来的工作后才来找你,结果被告知你在这里,吓死我了。” 费雪拧开盖子,把水送到了向黎嘴边,“喝点灵力补充剂,圣医说,你是因为过度劳累而引起的灵力不支,等你醒了圣医会再过来检查一下看看你的灵元有没有受损。” “不,我没事。”听到“灵元”两个字,向黎赶紧从病床上起来,“我不想看圣医。” 费雪以为她还是因为心里那道关于白叶的坎,但在健康面前怎么能感情用事呢?“检查一下才安心啊。” 她不想自己灵力低微的事被费雪知道,那样她更不会同意自己去前线基地,“快走吧,我就不在这里占用医疗资源了,这里的圣医每天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工作,我这点小事根本就不值得白白叫他们跑一趟。”然而费雪仍坚持要等圣医过来。 “你不是说想知道我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吗?出来我就告诉你。”看着向黎麻利地穿好了衣服就往外走,费雪只能作罢。 “天啊,你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一回到锻造堡垒,向黎就摊开了她的手,她那掐得发紫的手心上躺着一枚戒指,费雪看着她的手心都觉得疼,根本没注意那枚戒指。 “别看我的手,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向黎把戒指送到了费雪眼前。 费雪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起那枚戒指,生怕弄疼了她。 “这个戒指,好眼熟啊,这个是……”思忖片刻后,费雪突然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合不上了。 自己的锻造技术虽然不行,各类锻造书籍也算是看了不少,再加上在赤岠宫混了几百年,随时随地抬头低头打交道的,都是一群锻造师,睁眼闭眼都是一些珍稀的圣器,这被磨练出的眼光告诉她,尽管海蓝之心的仿品无数,但她手上的是真品无疑。 才回到办公室的费雪随即一阵惊呼,吓得向黎赶紧关上了门,她忍不住想象当时自己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虽然仿品她也看过不少,但是等到真正的海蓝之心出现在她眼前时,费雪还是忍不住紧紧把眼睛往戒指上贴,好像永远看不够的样子。 “你干嘛要给我看这个啊。”费雪鼓着嘴开始抱怨向黎,正常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住海蓝之心的诱惑啊。 如果自己没办法支撑到战争胜利,那就总得有一个人知道这戒指的秘密,眼下,除了费雪,向黎不知道还能把这件事托付给谁。 “这是白叶的戒指,白羽和白叶的订婚戒指。”再次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时,她心口还是会感受到一阵生疼,明明好像和他们一起漫步在中央广场街道上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一转眼,这两个昔日笑得那么灿烂的人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原来是白叶的戒指,怪不得……”看到向黎假装轻松地说出这句话,费雪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那这就说得通了,也只有从笛音时代起就赫赫有名的御户家族,才有资格保留这举世无双的珍宝,据说当年,第一任灵帝敬泽为了奖赏御户家族在潦海大战中立下的功劳,赠与了他们无数的珍宝,没想到这里面竟然包括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对海蓝之心。那也说得通了,也是从那以后海蓝之心成了灵界的一个美丽传说,再也没有生灵知道关于它们的消息了。 可想而知,失去白羽,御户一族会有多伤心。 “你的白叶,一定是个好姑娘。”什么样的女孩子才值得戴上这海蓝之心呢。 “嗯……”向黎接回了费雪小心递过来的海蓝之心,收藏好后,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是想把戒指归还给御户一族的话,你也不必去前线的。”费雪把右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不,不是因为这个,”她不能因为这件事打扰前线的御户圣将,他一把年纪在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同时,还要承受失去白羽的痛苦,那她又怎么可以在这种紧要关头告诉他,白叶也去世了呢,“眼下,我只有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要丢下我好吗?”向黎就像是个乞求大人不要丢下她的孩子,紧紧拉着费雪的手。 不要丢下我好吗,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只能一步一步往前,后退是无尽的噩梦,后面是没有了白叶的日子,没有了泫,没有了溟,没有了你们,没有了熟悉的一切,就算回去,她也将生活在一片恐慌之中,等待的日子才最让人害怕。 “我不会丢下你,”费雪抱紧了向黎,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这个小小的躯壳为什么这么害怕被落下,“我会一直陪着你,一起看着战争结束。” “嗯……”向黎久久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安稳的平面放了上去。 第四十五章 命运之轮 浮海前线基地的人员迁往溟海中部海岸后,后备军第一时间补上了前方的空缺,但这一路,并不容易。 刚上路时,还能看见周围一些黑色的枯木,冰蚀谷的岩壁上结着的薄冰,水流过的地方有一些绿色的青苔和翻山越岭过程中不时出现的远古生灵留下的木桥;然而越靠近潦海,路的两边曾经有水流过的地方全结结满了冰柱子,巨大的冰块时不时地挡住他们的去路,它们就像被冰冻住的野兽一样拼命伸长脖子向前行军队袭来。尽管每个人的身上都笼罩着浅金色的光罩来抵御外在的寒冷,但为了保存灵力,他们还是裹上了黑色披风来遮挡暴露在外的皮肤。一支长长的“S”形队伍在冰天雪地里走着,成了这冰雪中唯一不同的颜色。肃杀的寒风看着眼前走过的这一群人不断地嘲笑着他们行为的荒诞:这一群在文明世界里傲睨万物、穿梭来去自如的生灵,来到了五海八荒之地也不得不向野蛮的环境低头。 原来漫长的道路并不可怕,一切的未知反倒让她安心,好像只要这么一直走,她就会离心中不明确的目标更近,这么一直走,恐惧和不安就可以被甩在身后看不见的角落里。 “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真没想到你的耐力这么强,我就没听你喘过一声气。”费雪讲这句话的时候不住地喘气,她一张嘴眼前就就是一片白雾。 向黎早就麻木了,她已经沉浸了这个世界的某处地方,在那里安放了自己所有的心情,之前费雪在说什么她没听清,但之后突然传来的一阵与众不同的声音将她从那个安宁的世界拉了回来。 “别说话,耗费体力。”是走在费雪旁边的琉回用冷漠而沙哑的声音说着话。 什么啊,你自己也在说话。费雪心里嘀咕,但她转而又很高兴,第一次琉回主动走在了她身边,而不是她悄悄地跟着他,一想到这里她的双脚又充满力量,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冷嘛。 向黎看着顿时充满活力的费雪,心底升起暖意,哪怕是在极其险恶的环境里,只要知道有人一直在默默无言地关心着你,心里有所期待后再困苦的环境都会像天堂一样吧。 溟海和浮海交接的地方笼罩在一片暗紫色中,那里不分昼夜,空气冷得异常,从浮海前线基地眺望向远处的潦海,可以看到海面上反射出深紫色的光,那是零零碎碎的浮冰漂浮在近海的海面上。 如果说,淇海海域附近的山脉还有风化的灰白色岩石和山上残留的一些绿意这两种颜色,等到了浮海,仅存的一点绿意也消失了,山脉只留下死气沉沉的一片灰,再到了浮海和潦海的交界线,那又是另外一个世界,迅速下降的温度中只剩天地间毫无生机的深紫气氛在隐隐透着寒光。 山脚之下,海湾之中,是远古时代留下来的孤城,十多万年前,城中的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而不得不离开这里,多亏这留下的遗址前线基地得以迅速建成。 “你是不知道,在浮海净化之前,这里就是一片黑暗,天上连一丝星光也透不过来,更别提能看到像今晚这样的星星了。”走在深紫色的孤城中,费雪指着天上一片星星说道,“真滑稽,夜晚反而比白天要亮堂。” 整个孤城的土地是一片尖顶直指深海的三角形,这世隔绝的半岛上布满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建筑,每一处建筑都被冰晶点亮,从远看黑暗中的前线基地就像披着圣洁的白纱;孤城指向内海的尖端土地上是一处灯塔孤立在离海最近的地方,它像沉浸在漫长等待中的女子望着深海的方向,灯塔顶上那颗明亮的灯光,就像她留下的一滴晶莹透亮的泪。 “向黎,我现在要去开个会,会议结束了我马上回来,你今天先待在这里,外面冷,别出去。”刚到锻造中心附近一处低矮的住所,还来不及喘息的费雪就把她的黑色外罩甩下,一转眼就不见了。 向黎抱着费雪留下的外罩坐在窗边,她看着远处的灯塔发呆,试想着去那里能不能望到潦海,她此刻也说不出那座塔有什么魔力,就好像在天地之中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她能感受到,灯塔与她之间有一种心心相惜的感应。 远处的海面上,倒影着星光,海面上的浮冰弥散开浅紫色的薄雾,与一路而来所有地区都不同,这片海域似乎尘封在寒冷里,异常宁静。 向黎与灯塔并肩站着,双手合十,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了祈祷。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想的是这么一句泛泛的话——“平安归来”,她不知道这句祷告词从脑海中哪个角落调出来,就像她不知道这矗立在海岸边几万年的灯塔在等着谁一样。 她就这么站着,突然感到眼角冰凉,用手去擦时才发现泪水已经结晶了,自己怎么又不知不觉流泪了…… “潦海离这里还有相当远的距离。”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持续已久的安静。 “你怎么来了。”向黎侧身看着旁边的琉回。 琉回的眼睛直视眼前辽阔的海域,“我来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情。”当他转过头来时,看着向黎的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 是什么事情,要趁着费雪去开会了他才亲自过来告诉自己。 “说服费雪,留在这里,别去潦海。” “你要去潦海?”潦海前线已经那么紧急了吗?连锻造师都要直接参与作战?高级锻造师的培养需要花费大量的资源,如果不是紧急情况,惜才如金的指挥官绝对不会让非作战人员直接上阵。 “对,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也会去。” “我之前一直好奇,你从前是灵帝的贴身锻造师,为什么你会一直留在后备军。”而不是跟着栖泫。 “灵帝已经不需要我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遗憾。 “自从栖泫驾驭玄冰之后,他说再也不需要圣器了。” 确实,这是他的风格,从不依赖外物,可是以琉回的天赋和努力,他仍旧可以成为其他圣将的锻造师,这不是他留在后备军的理由。 “他从来都不需要多余的东西,所以,你对他而言,一定是重要的。” 他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不是,他是没办法所以才……” 琉回轻轻一笑,“没想到你竟不懂他,我认识他三百多年,对这一点一直深信不疑,他不需要的东西总有办法丢掉,”他看着向黎笃定地说道,“所以,你应该是除了檑溟以外,他最信任的人了。” 最信任的人?向黎无法想象自己会和信任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他信任你,所以我也信任你,所以我才想到要来找你说服费雪,留在这里。” 琉回是她见过的和栖泫性格最像的人,只是,如果说栖泫像是冰块,尚且能通过漫长的时间来看到他在慢慢融化的话,那琉回就像是冰窟窿,投注在他身上的光热全都被吸进了深深的冰底,让人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徒劳,望而却步。可是冰窟窿也会慢慢融化,在那深不见底的地方也会有看不见的涟漪。 “对不起,我做不到。”如果她的说服能改变一个人的决定,她就不会失去白叶。 琉回低下头无奈地一笑,许久才说,“确实,是我太天真了。”他的声音里充满无奈,“这是我最后的办法,却也是最无用的办法。” 他们所有人,只要踏上了这条道路,都无可避免地被无形的手往前推,他们都要在命运之轮下接受无情的审判。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会遇到她,如果没有我,她是不是会过得更好,现在想来,这些问题都愚蠢至极,”他轻笑,“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如果,一旦遇上了,只能接受它会带来的一些结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星星渐渐都移动到了世界的另一端,周围空气略有升温,环境却因此变得更加昏暗,昏暗中她回过头,发现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 第四十六章 来不及告别 你为何而来, 你将去向哪里, 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戳中了沉默者的心 导向了,无法避免的结局 如果梦有尽头 何必沉睡不醒 “真是神奇哎陛下,这才两周,就有十三个姑娘跳出来冒充您的使女说要见您。”蓝耀圣将从帐篷外走进来。 “我知道她在哪里。”栖泫沉浸在潦海海面的幻像里,一旁是沉思的溟。 “蓝耀,你这人员清点的工作也太不到位了吧,什么人都给放进来。”檑溟因为思路被打断,没好脾气地说。 “我,我明明已经清查过多遍了,目前潦海前线一共六万五千九百七十二人,其中女兵女将一万五千七百六十三人。”蓝耀捋了捋自己的蓝绿色的刘海,哎,等大战结束后,如果脑袋还在,他一定赶紧去理个头发。 “这些我知道,”泫抬起头来,一挥手,他眼前的虚拟潦海幻境消散成微粒,“圣羽船都准备好了吗?” “一共八千艘,这三天连夜赶制,另外的九百艘也已成形,但巫师还在施法,预计要明天才能完工”。 “后备军什时候能赶到?” “明天黎明。” “没法等了,”泫转头对溟说,“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看着五天没有合过眼的泫,溟明白了,只此一战,一切都将尘埃落地。 蓝耀出去后,他们相顾无言,随后,天边就传来了白玉海螺的号角声。 越往潦海方向走就越是炎热,向黎手中握着包裹了半朵笛音花的玄冰,玄冰的寒气给她带来一丝清醒。 “啊,天呐,那是一片火海吧,哎,还有那天上漏出的红光,那不会都是火吧。”费雪指着天边的红云叹气。 若是本身有足够的资格,再加上下定了决心,申请去潦海前线为灵界出力的请求一般都不会被拒绝,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下,任何人力都能在战地得到合理的安置。 昨晚才到的孤城,中午递交的前往潦海的申请,下午他们就踏上了前往潦海的崎岖之路。 “哎,向黎,你就不该跟过来吃苦。”感受到脚底下的岩石都在冒着白烟时,费雪又埋怨起自己来。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不是因为你呀。”她扶着费雪翻过一座小山丘,由于她们是自愿前来,所以被安排走在最后面。 “你别说谎话。”费雪给向黎搭了把手,向黎也翻过了那座小山丘。 “没有,”向黎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上路。她继续往前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时局已经这么艰难,那就尽我职责……”说到这里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头顶上死亡之眼的边界,烟雾四起的火红色潦海像是打开的画卷一样在他们眼前展开。 “说好潦海是黑色的?” “现在已经进入交战了。”向黎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如此镇定的话,明明她已经心急如焚,连他最后一眼,也见不到了吗…… “终于等到你们了,”五位圣师突然一齐出现在他们眼前,“各位稍作休息,船只很快就会准备好。”在圣师的带领下,后备军抵达了军事领地听指挥官做军事统筹。 费雪一屁股正准备坐下,就被琉回拉到旁边。 “干什么?”她语气生硬,心里却很开心。 “费雪,我似乎没有请求过你什么事情。” “确实没有。”费雪插起手,摆出一副无畏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拼命地搜索自己的记忆,琉回对她的大部分反应大多是不理不睬,还真是没有低声下气地求过她。 “所以我现在请求你。”他语气软下来。 “什么呀?”费雪的眼睛亮了起来,还有什么事你能来求我? “留在这里,你现在留下还来得及。” 酝酿了这么久,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费雪侧过头,不想再看到他。 两人一阵沉默,直到费雪把头转回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琉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我一路过来全是为了你吗?我今天告诉你,就算没有你的存在,面对这场战争我也会义无反顾。”她狠狠地甩下了这句话,一甩头发走了。 她没看到,在她走后,琉回的手停留在她之前站着的地方,许久未曾放下。 “怎么了?”向黎问着怒气冲冲地坐在自己身边的费雪,才问出口就看到她眼泪像断了线一样。 “没事,摔了个大跟头。”看着远远站着的琉回,安慰着费雪的向黎心里明白一大半了,她伸手揽过她的脖子,让费雪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看来他最后的请求还是失败了呢,明明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好,但是这之间怎么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呢?向黎叹了口气。 潦海上灰黑色的烟已经传到了岸边,这滚烫的空气令向黎呼吸困难。 一时间,她的耳边只剩了烈火燃烧的声音,说这是地狱,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烈火浓烟之下的圣羽船好像要被魔化了一样,在红海之上黑天之下燃烧着。 “我制造圣器的水平很糟糕,但是也总比这些赶制的要好。”费雪看不上圣师和巫师们一起送来的圣器。 “这些圣器都已经施加了灵咒,大家根据自己的能力挑选合适的。”带头的圣师发话了。 如果在平时,圣师和巫师站在一起,这么和谐的画面,是很少见的。这是两个一见面就可以掐起架来的职业,因为彼此都不承认对方比自己的灵力高强因而不管是在学术方面还是在实战上,他们随时准备一争高下。结果普遍是,同一等级上圣师的学术能力更强,巫师实战略胜一筹,双方这僵局在灵界自古至今都没有被打破过,也只有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们才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互相的合作竟能达到无缝衔接的地步,可见对彼此是有多么了解。 “这已经很好了。”虽这么说,向黎心里却叫苦,这些圣器无论哪一件都超出了她的能力控制范围,这下她低能的弱点不是要暴露了吗。 “别用这些了向黎,我给你个好东西。”费雪说着,从储物手环里掏出一根小巧的手杖。“这根权杖点地之后,就能召唤魔法光谱,可以帮你防一阵子的危险,缺点就是攻击能力弱,不过保护你绰绰有余了。” “这根是流年光谱?” “没错,你还挺懂的嘛。” “我以为这种款式的手杖早就绝版了。” “我平时闲着无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逛圣器古董店,总得有所发现不是嘛。”看到向黎的吃惊样,费雪很是受用。 “不,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谁知向黎把流年光谱塞回她手里。 费雪一把推回去,“哎呀,别婆婆妈妈的了,好用的圣器我有的是,不信,我再给你看几样……”就在费雪搜罗的时候,远处响起了白玉号角的声音,大战就要愈演愈烈了。 此刻所有生灵都赶紧奔向有着各自编号的圣羽船,费雪也被向黎一把拉起向远处匆匆赶去。每一艘船上都配备有一位圣师或巫师,向黎和费雪上船的时候,就看到远远的一个背影,巫师已经站在了船头,她黑色的巫师袍外,是一个紫色丁香花的标记,自始至终,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向潦海的深处。 “你怎么来了!”费雪没想到最后一个上船的居然是琉回,“你不是应该在……” “这个给你,一件次品而已,”琉回拿出一支手杖,往费雪手里一塞,“我就在你之后的那艘船上。”说完后,他转身就走了。留下费雪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手杖,这是,帝王之翼,他曾经说过,灵帝以后,他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打造这种圣器。 拥有帝王之翼的人会得到神盾保护,这种防护能一直维持到灵力耗尽。 帝王之翼在费雪的手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手杖下方有一行小字,她不必细看就知道那是她的名字。费雪含泪而笑,当年在制作帝王之翼时,她记得他留下过一件半成品,她还很好奇,琉回从来不会留下影子圣器,他不屑于重新利用复制品,但她不知道,原来那个他口里所谓的“次品”竟然是帝王之翼,而且还是为她准备的。 身后的号角声戛然而止,第二批圣羽船驶向黑烟滚滚的远方。 第四十七章 最美的戒指 如果只是些海妖海怪,蛰伏在这深海之中而不生灵涂炭,倒也不必赶尽杀绝,只是,能生存在烈火焚烧的潦海中,就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妖怪了,它们已经被魔气沾染。 离潦海中心只剩半程海途时,行驶在最前方的圣羽船就传来消息,已经能通过通灵宝镜侦查到前方第一批的圣羽船了,只是很快,就有紧急情报传来,第二批全部船只必须立马进入备战状态。 原因是,在接下来很长时间内,第一批船队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应该是已经陷入妖魔的攻击了,果然,在警报传出来不久,第二批船只侧边的圣羽船就受到了来自海底的黑色烟雾的袭击,前面一秒还火光撩人环境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在你们受敌人袭击,看不见的时候该怎么办?”圣灵学院的课堂上,泠翼圣师鼓励大家开动脑筋。 “向黎,你说。”向黎之前还看着窗外发呆,这会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看向黎没反应,白叶用笔戳了一下她的背。 “啊……”向黎受到惊吓,赶紧站起来,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泠翼圣师仍旧一脸慈祥,如果换做其他圣师,早就生气了,“向黎,你说说,如果遭受袭击,环境已经模糊到不足以让你看到对手,该怎么办?” “怎么办……”向黎一脸为难。 白叶坐在后面哗啦啦地翻书,书上好像没有这个问题吧。 见白叶许久都没有给自己答案,向黎知道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那就随便说吧,总比不说好,“那就……”她希望这一刻赶紧过去,“那就闭上眼睛。”她刚说完,全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泠翼圣师是启发式教育和鼓励教育的提倡者,不管学生什么答案,他好像都能接受,只要别错得太离谱,但自己这答案恐怕连圣师救不了。 等所有学生都笑够了,泠翼圣师才感慨地说道,“我当了三千年的圣师,问过一百多届的学生,可只有到今天,才听到了正确答案。”说道这里,全班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泠翼圣师激动地捧着向黎的手说道,“没错,就是闭上眼睛,这个时候只有闭上眼才能减少恐慌,静下心来后才能集中灵力感知周围的动态,”随后他又看向全班同学语重心长地说,“有时候正确答案往往是反直觉的。” 谢谢您圣师,不然我现在一定会陷入慌乱。随着流年光谱点地,向黎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清楚。 第二批圣羽船是呈正三角前进的,此时三个顶点的地方各有三艘船受到了袭击,自己和费雪所在的船只处在三角阵型左侧斜边的中点位置,如果妖魔继续以这样的速度袭击,不等驱雾灵咒发挥作用妖魔就会登上他们的船。 “向黎,向黎你在哪里……” 向黎听到了费雪的声音,赶紧回应她,“费雪你别动,我知道你在哪里……” 向黎穿过层层黑雾,终于抓住了费雪的手,“用手杖保护好你自己,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睁着眼都看不清,还闭上? “对,闭上眼睛,用灵力感受周围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面对险情的向黎多了一份从容和淡定。 “真的,我看见你了向黎,”随后她一阵惊呼,“天哪,那我们岂不是都要被困在这里了吗?” 费雪说完捏紧了向黎的手,“别怕,会有办法的……对了……”向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费雪,你在这里等我。” “你要去干什么。”费雪一把拦住她。 “这船头有鳞光镜。” 虽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她绝不能让向黎一个人去冒险,“我和你一起去。” 尽管赶到潦海那会儿她很疲惫,但向黎还是有在好好听指挥官讲解圣羽船的构造,“如果被烟雾袭击,就迅速启动船头的鳞光镜……” 浓烟滚滚的船头,向黎在船墙上摸索,费雪在她旁边点着一盏微弱的灵光灯,“别耗费灵力了,我能看得到。” “别固执,多一点亮光还不是希望你早点找到。”点着灯的同时,费雪也在船头摸索,边摸索边嘀咕,“这么紧急的关头,巫师怎么也不出来指导一下……” “是这个,”向黎突然摸到了船头墙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壁,“这上面有鳞纹,应该就是这个,。”说完,向黎放下了她的手杖,开始推动禁锢住镜子的齿轮,“我来帮你。”费雪放下手中的帝王之翼来推动另一侧的齿轮,鳞光镜就像一扇古老的门要被打开一样,发出“咔咔”的响声。等到整面镜子完全被翻转过来,周围的黑烟迅速朝四周退去,整艘圣羽船像是被灵光接通一般通身发出耀眼皎洁的圣光,等周围环境再度清晰时,她们看到前后的船只也都接通了灵光,红黑色的海面的这一隅已经被圣光点亮。 “我可是有听指挥官讲解的。”向黎想趁早躲过费雪脸上那一抹崇拜的注视。 “还好有你还记得,跟来这么个不靠谱的巫师,一遇到危险居然连人都找不到。”费雪为此忿忿不平。 不对,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记得要去开启鳞光镜,其他生灵呢? 向黎脸色大变,迅速向船身跑去。 一绕过桅杆,她一眼就看到了紫色丁香花的标记,是背对着她们的巫师,再走近几步,向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惊恐的脸,在巫师面前躺倒了一片的圣将。 “啊——”从后面赶上来的费雪惊恐地大叫,这时候巫师转回了身,定定地看着她们惊恐的表情,而她们看不清她面纱之下诡谲的笑。 “你到底是谁。”费雪拿出一把圣剑直指着她。 “我真是太小瞧你了,这些人里面居然没有一个是你。”面对迎面而来的威胁,巫师不为所动。 你?是我吗?她认识我?只是这声音向黎并不熟悉,但是这身影…… 向黎还没来得及多想,站在她前面的费雪突然倒了下去,“费雪——”向黎跪在地上抱起费雪,“你对她做了什么——”向黎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一辈子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这就是,维护你向黎的下场。” 自己人伤害自己人吗?她想象过被海魔撕碎的场景,掉入潦海的滚滚火焰中的场景,但她从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局,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而且,连为什么死去也不知道。 巫师在向她们一步步走进,向黎觉得她的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要碾碎脚底的船板一样。突然,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随后一只巨大的黑爪趴在了船沿上,船沿上立即留下了巨大的黑色爪痕,海魔还没露出真面目,它吐息出的黑烟就像船内袭来,一股巨大的浓烟像是黑色的拳头一样一下子冲向了没来得及防备的巫师,她被巨大的黑色拳头击中,从船上直接翻入了滚烫的海里。向黎和费雪因为蜷缩在地上,躲过了第一波黑烟的袭击。 不过,死神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脖子,她没来得及和怀里虚弱地发抖的费雪告别,就被下一秒强势的浓烟拍打到了一边,狠狠地撞在了船壁上,一口鲜血从她口里吐出。 血迹在她嘴角,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擦去,海魔已经在圣羽船中央站立起来,周围的空气随着它的起立而颤动起来,它浑身笼罩着黑烟,张开巨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此时,向黎的手杖已经被甩在了另一旁,在手杖的另一边侧躺着的费雪。 那一步之遥,此时已经成了最危险的距离,她知道自己能抓住手杖来确保自己此刻的平安,可是,向黎的手越过了手杖,伸向了更远的地方,在那里,已没有了一丝力气的费雪半睁着眼看着她,她看到向黎最后抓起的是自己的手,眼神里充满责备,就像在说:你个傻瓜…… 看到费雪浑身在发抖,向黎不顾四处乱窜的黑烟,爬到她身边,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远处另一只海魔也登上了船,四处乱撞的黑烟击碎了船帮,红黑的天空和海面好像融在了一起,当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时,费雪的眼神变得平静,她握着向黎的手紧了紧,嘴角浮起了一丝笑,看到她在笑,向黎也笑了。 所有的危险好像顿时被隔在了另一个与她们无关的世界里,以致于她们全然不知,耳边的咆哮声渐渐小了下去,救兵已经赶到。 当船上最后一只海魔被利刃劈成两半,它们的残肢在空气中发出嘶嘶的响声后融化进了红黑色的天空,赶到的圣将立马开始检察躺倒在地的圣将的受伤情况。 灰白色头发的人手中的利刃还没有坠地,他就已经出现在了那一抹蔷薇色面前,他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你来了……”费雪虚弱地说,眼角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只是她才说了一句话,琉回就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费雪伸出手想叫他不要哭,可是悬在半空中的手再也没有力气触碰他的脸,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力的手往下掉,直到她的手被琉回一把接住。 “第一次,看你哭……”你的所有第一次,我都帮你收藏着。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上一眼是永别,那在上船之前,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的。”费雪笑着,在琉回怀里的身躯不再颤抖却在渐渐变透明,“可只要再见到你,我就很满足。” 琉回看着眼前费雪的脸庞在渐渐褪色,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轻轻放下费雪的手,从怀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戴在了她右手的无名指上。 “这是……”费雪的眼睛红了,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莯芕叶。” 冰凉的泪水划入了蔷薇色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莯芕叶花纹。” “我一直都知道……” 可你从来都不说。 都说陨化之前是最痛苦的时候,可是,幸福的感觉可以掩盖掉最深的痛苦。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想问,做这个戒指花了你多少时间啊?明明是金色的戒指,怎么仔细看还闪着紫红色的光?这是什么材质?含有稀有元素?你怎么知道我的指围?你原来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的…… 可惜她只剩下最后一句话的时间,她只能看着他沾着泪水的脸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戒指……” 蔷薇色的头发散发着圣光最先化为了深粉色的微粒,随后,费雪的脸庞被微光淹没。 一枚散发着灿灿金光的戒指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左右晃动几下之后安安静静地伏在地面上,它看着蔷薇色的微粒在空中停滞了数秒,最后飘散去了消失在谁也看不到的远方。 眼泪残留在脸上琉回脸上,他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直到远处圣将的声音向这边传来,他才捡起落在地上的莯芕叶纹戒指,放在了自己心跳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办法 “怎么会这样,他们都被施了隔力巫术。”海魔的势力已经得到压制,前来救助的圣将挤满了这支受损最严重的圣羽船。 “伤员必须全部撤离,这艘圣羽船就快沉了。”带头的圣将下达了命令以后,两个女兵马上上前去扶倚靠着船壁的向黎,却发现她像是扎根在了地上一样,无奈之下,两个女兵只好对她施加安眠咒,将她强行带离这艘即将要沉没的船。 “是那个巫师。”醒来后的圣将说及了自己在黑烟弥漫的环境里被袭击的场景,“我看清了,是那个巫师干的。”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船上没有什么巫师,可能已经掉进潦海里了。”前去救援的圣将在一旁说道。 “这件事,回去后再严查,当下要做的,就是不让这个消息传出去,以免扰乱了军心,造成不必要的多疑和恐慌。”指挥官下达命令之后,所有人都停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 “当务之急,是迅速调整部署,与第一批圣羽船汇合。” 众将听命后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所有船只重新调整了队形后,继续急速向一切邪恶的制造中心前进。 “你留下。”潦海中心的海面上立着两个孤零零的黑色身影,红黑色的海水相互拍打,水花溅在他们周身的金色保护罩上。一路赶来,檑溟黑褐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而他的面容却给周围黑暗压抑的背景带来一丝生气,黑耀石的瞳孔,美丽的灰色在流转,倒影在其上的是眼前黑色披风的背影。 “为什么?”他已经来到了这里,没有理由这个时候被留在海面上。 他瞳孔里黑色披风的背影被一张宁静的面容取代,泫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檑溟。 “我第一次来这里,只想去除底下的黑暗势力,”泫停顿了一下,像是给溟一个缓冲的时间,“却发现了第五维度的入口,”听到这里,黑耀石瞳孔轻微颤动,第五维度的入口居然藏在潦海海底! 不管是灵神、灵人、灵魔,还是其他未知的维度的通道,它们一旦被发现就一定会被继续利用。就像人界和灵界的联系现在已经无法被斩断一样,只要有利益,越界者就永远存在。 “第一次灵魔大战之后笛音就知道,灵界不再会有永恒的宁静了,而十万年前的大混乱里,敬泽做的不过是用神力封锁住了第五维度的入口,随后他因为灵力受损只能返回灵都。” “所以他才会在千年后神秘失踪。”怪不得,这就说得通了,一旦借用了神力,极有可能遭到灵力反噬。 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无法连通第五维度,残存的黑暗势力就这样安静地在海底蛰伏了十万年之久,等到足够强大了,无法回到魔界的它们才开始报复生灵。” “所以你们之间的协定是……”灰色的阴影沉淀在溟的眼底。 泫无奈一笑,“可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破解打通第二维度的办法,所以当时的协定既是为了换灵界接下来两个月的安宁,也是给自己赢得更多时间。” “代价是……”溟的眼眶微红,他咬紧牙齿,以免自己失控。 能让泫当场魂飞魄散的代价,还能是什么呢…… “它之前一直很守信,两个月的约定时间要到了,才开始骚动不安。”像是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泫把话题在这里打住。 “只因为我不能去九耀星塔,你就打算一直隐瞒我吗?笛音一定还留下过其它办法……”檑溟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声音至此而止像是冰晶风铃被风暴卷着,打住了结后再无声响。 “打通第二维度确实是最后的办法,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栖泫转回身望向了被黑暗笼罩着的潦海海面,“或许,心思缜密如笛音,也有失算的地方。”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栖泫,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能选择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你,你不能去,”就像敬泽选择留下曼柯一样,檑溟必须留下,“因为你要成为下一代灵帝。” 可他又怎会不了解檑溟的性格,在溟扑向他之前,圣光已经掩盖掉了泫眼前的一切,“而这,是我对你下达的,最后的命令。” “栖泫——”檑溟想伸手拽住他,却扑进了一片消散的圣光中,他跪倒在地,耳旁是海浪拍打保护罩的声音。 这就是你最后的办法吗,用你自己的命,换灵界的安宁。 “哇,泫,你真厉害,”小檑溟捧着一盏星星灯,眼睛里也倒映着亮晶晶的星星,“遥元师傅每天给你布置那么多任务,你都有时间做星星灯。” 一旁的小栖泫什么也没说,背着手看着弟弟捧着星星灯开心的样子轻轻笑了。因为,那是你想要的东西。 “泫,你说对着星星灯许愿,就会实现吗?”小栖泫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 突然,小檑溟放下了手中的星星灯,快乐从他脸上烟消云散了。 “怎么了?”小栖泫不解。 “我只是觉得,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为了我犯的错误承担责任,为了我背上无数压力,为了保护我受伤,为了哄我开心满足我的所有愿望,要在这与世隔绝的无极山制造耗费材料的星星灯,要花上你多少时间啊。 “可我,总是给你制造那么多麻烦……” “没有,从来没有。”你是我唯一的陪伴,是我在无极山唯一的亲人,是我在最难熬时刻唯一的慰藉。 小檑溟突然哭了起来,小栖泫想安慰他,刚伸出的手被他一把抓住,“你还说没有,你看你的手,上面全是星星碎片刮伤的痕迹。” 小栖泫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完这盏灯已经耗尽了他的灵力,他无法再迅速修复手上的伤口。 小檑溟哭着对星星灯说:“星星灯,我以后一定要听栖泫的话,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听,因为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呜呜……” “我真希望你只是我哥哥,这样你就不会为了灵界,把我抛弃……”檑溟跪在海面上,手上是栖泫七百多年前送给他的星星灯,“星星灯,之前的愿望你帮我实现了,现在,我只想要栖泫回来……”星星灯里八角形星标绕着轴心旋转着,八只角所经之处,推散开一片星星粉末,灿灿发亮。 在表层的岩浆之下,是黑色的海水,穿过黑色的海水,等到周围海水的黑色渐渐退去时才能确定已经到达海底。 “栖泫,你最终还是来了。”第五维度入口的巨大石门外,瞬间汇聚成一团的黑色阴影久久难以成形地旋转在一扇圆形石门之外。 “抵押给你的东西,天天都在提醒着我。”栖泫周身的圣光保护罩像是给黑影带来巨大的威胁,使得它看起来惴惴不安。 “哈哈哈,只剩半边灵魂,每天都应该活得很痛苦吧。”这半边灵帝的魂魄使得黑暗势力在这二十多年内力量大增,它当然不希望把魂魄还给他,但是它期盼着栖泫来,因为它要用栖泫的血来打开这扇尘封了十万多年的通往魔界的大门。 “只要能想到,你绝望的样子,所有的痛苦都值得。”深紫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情感。 “正好,我就差你那最后半边灵魂……”就可以打开第五维度了 说完,黑色阴影瞬间裹住了栖泫。 一时间整个海底都在颤动,所有的魔力都向它汇聚,那黑影却在下一秒被圣光由内而外地穿透。 “不可能,没有神界的帮助,你根本不可能消灭我。” “确实是这样,”我确实没办法在这里终结你。周围海水的温度急剧下降,“但是,毁掉你这十万年积累的魔力,足够了。” “你这个疯子,你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不,灵神血液混合者拥有超神的力量,神又怎么可能会死呢,”说到这里,黑影迅速向四周逃去,却在下一秒被禁锢在了玄冰里,周围还有无数破碎的黑色颗粒在四处乱窜,漏网的黑暗粒子穿透了栖泫,让他变得千疮百孔,“只是会付出极大的痛苦而已……”黑色粒子穿喉,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疯子……”在最后一声嘶吼中,黑色颗粒想在空中继续凝结,却只能化为一缕缕黑烟四散飘去。 封住你十万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以后的事,会由溟的子孙来完成。 栖泫合上了眼睛,跪倒在潦海海底,黑色的魔影舔舐着他的伤口,随着他一起化为流动的星光。 第四十九章 那一眼永别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上一眼是永别,那在上船之前,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的。”费雪的话萦绕在她脑海里,“费雪,你在哪里——”向黎的声音被周围的黑色虚空吞噬。 突然,她看到了黑暗之中一个披着长袍的身影向她靠近,“……这就是,维护你向黎的下场。”巫师袍子上的紫丁香花舒展着诡异的弧度。 “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向黎冲着巫师喊道,却发现自己叫喊的对象,只不过是另一片虚空。 黑暗中,远处有一星亮点,向黎走近看,发现是透明墙后带着银白色面罩在工作的琉回。 “琉回,你为什么还在工作,刚刚伤害费雪的巫师就在这里,快去找她。” “找她?”琉回摘下了银白色面罩反问向黎,“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费雪也不会回来了。”他摘下面具,望着从胸口取下的莯芕叶花纹戒指,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是啊,找到了又怎样呢……向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回去吧向黎,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心里一个声音说道。 “你到底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另一个声音。 “你看你这个样子多窝囊,只能等别人来保护你。”又是一个声音。 “快回去吧,别再害更多的人了……”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去了,还剩什么呢……”向黎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 “那就好好留在这里。”是泫的声音。 向黎抬起头,他真的在那里。 泫向她走来,“回不去了,那就好好待在这里。” “求你不要把我丢下。”向黎伸出手想抓住他,如果不这么做下一秒他又会不见了。可是很快栖泫又出现在另一个更远的地方。 他对她说,“你只需要留在这里,会有人带你回去。” “那你呢……”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向黎朝他所在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她越是想靠近他,他就离地越远。 她只好停在原地,看着他在远处对她一笑,随后消失在了一片星光之中,整个黑暗的虚空环境因为他的消失而倒塌,光亮从四周的裂缝里透进来,随后光明笼罩在她周围,不,不是光明渗透进来,而是因为,她已经醒了。 “哦,你醒了啊。”旁边一个女兵在为自己疗伤,在她的右手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 “我睡了多久?”向黎帮她把上好药的伤口包扎好。 “哦,你太疲惫了,已经睡了两天了。” “两天!”向黎手一抖,桌上的药品被她碰到在地,“现在船到了哪里?” “已经在潦海中心了,海魔已经被清除,所有船只都整顿好了,就等着檑溟殿下下令回灵都了。”明明潦海大战胜利了,为什么她的话里并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 向黎终于发现她话里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是等檑溟下令,灵帝呢?” 女兵没有介意她称呼的不敬,反而低下了头,似乎不想继续谈及这个话题。 “灵帝呢!”向黎猛地站起来,却因为虚弱而头晕目眩,差点又要倒下去。 女兵赶紧站起来扶住她,“这是目前最忌讳谈到的话题,但是周围也没别人,所以,我就和你说了吧,”她有所停顿,似乎希望向黎能自己明白过来,可是向黎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的脸,不会的,他可是栖泫啊,无论去哪里,都有圣光保护他。 女兵对着泪流满面的向黎说道:“其实,早就可以撤兵了,但是檑溟殿下执意要等他回来……” “不可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向黎撞开了身旁的桌子往外跑,她的背后是散落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这里是……潦海……”她刚到外面,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是啊,黑色的潦海,它本来的样子。”女兵不放心她跟了出来。 没有了岩浆,潦海的环境变得宜人,士兵们结伴行走在海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丝声音,他们的心情就像这潦海死气沉沉的海面。 女兵看到她突然安静,便走开了,刚醒过来就听到这样的噩耗,换做是谁都会受不了吧。 潦海海面平静异常,生灵们不需要开启保护罩也能在上面稳稳地走。 他,就这样消失了吗?就在这海底?怎么可能…… 向黎无意识地朝着一侧安静的海域走去,她的眼泪滴落在脚下黑色的海水里。 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好像在梦里。 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怕再也不能内殿,看他坐在寒冰台前,俯首于灵光之中的样子, 怕看不到他深紫色眼睛带来的安定, 怕再看到和他有关的一切, 怕被问及,灵帝栖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不起,叔父,我再也不能回去,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一路至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只想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灵力耗尽,直到倒下来无法动弹,直到海水淹没了她,那样她就能永远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要来打搅我吗?” 向黎走得筋疲力尽,一个声音突然把她叫醒。 前方不远处,是背对着她的檑溟。 此时的向黎因为体力不支而坐在了地上。 “怎么还不走?”檑溟皱眉转过了身,却看到向黎无力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海水渐渐浸湿她的衣服,很快,她就会下沉。 “向黎……”他迅速瞬移到她身边,她的身体不再下沉,“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是不要命了吗,走到这么远的地方。 向黎眼神恍惚好像看到了泫,她抬起手来抓住他的手臂,可马上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这是溟。她的手一松又滑落下去。 她闭上的眼里涌出不住往下掉的泪水:“我连他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檑溟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等她不再哭了之后才缓缓说道,“不,他没有死,尽管我无法像以前一样再感受他的位置,可我能隐约感受到他还在,所以你也不要哭。”说到这里,向黎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神灵混血的存在,没有这么容易死,他可能只是去了一个比人界更复杂的地方,所以我才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死……”向黎轻念。 “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话,连你也不信吗?”檑溟苦笑。 檑溟在向黎心里是一个骗子,可是这一次她愿意相信他所有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我会一直等他回来。”他坚定地看着眼前深褐色的眼睛。 “我相信。”他一定还在,就算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我也会等待。 檑溟不再苦笑,“我就知道……” 这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御户韩夫和蓝耀一脸尴尬地望着对方,不知道该不该打扰檑溟。 御户韩夫和蓝耀划了个拳,结果是蓝耀输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咳咳……”蓝耀清了清嗓子,“殿下,不如先让圣羽船归岸吧,受伤的将士总是留在海上扛不住啊。”他一口气说完了准备好的话后,赶紧用凌乱的长刘海盖住了眼睛,他怕看到檑溟生气的表情,“要是我被人打扰,后果你自负吧。”两天前蓝耀在这里找到檑溟的时候,被他甩了这么一句话,吓得他撒腿就跑,要不是这次御户老将来找他,他说什么也不会过来讨骂的。 御户韩夫虽然刚刚赢了蓝耀,但他作风向来正派,知道劝檑溟返航不是蓝耀一个人职责,于是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的他补上了一句:“灵界需要您。” 什么?自己说了那么多没见殿下有什么反应,御户韩夫一句话只见檑溟立即起身了,老将上阵果然不一样,蓝耀打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说话的艺术。 “虽然潦海魔孽已除,但是黑色的海水我还是看着不舒服,蓝耀,海水净化的工作以后就交给你了。” 什么!蓝耀撩到耳后的刘海又掉了下来,“可是殿下,这海水净化的工作,已经停了八万年了,我上哪儿找八万年前的工作档案啊。”那么久以前的档案就算不遗失,也够他把档案楼翻个底朝天了。蓝耀欲哭无泪,这根本是一项没法完成的任务啊。 “没事,你有的是办法。” 御户韩夫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蓝耀后说道,“殿下,我愿意献出家传珍宝海蓝之心,助潦海早日恢复原貌。” “御户圣将,还不至于此……” “让潦海恢复生机,也算是几代生灵的心愿了。”说着,御户韩夫取出了白羽留下的海蓝之心。 向黎看见后,从地上支撑着站起来,原来另外一半海蓝之心,早就回到了御户圣将的手上。 “当年第一代灵帝将海蓝之心传入我族手中原来是有深意的,御户一族不敢私自占有凝聚了海洋精华的圣石,还请殿下成全,将海蓝之心收归灵界所有,用于净化海水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这才不算辜负先帝的一片苦心。”檑溟顿时不知该怎么样回答他,海蓝之心已经由御户一族保管十万年了。 “只可惜,另一半海蓝之心不知去向,是我失职,没有保管好。”看来,御户韩夫已经知道白叶去世的消息了,说到这里时,他语气沉重。 “在我这里。”向黎走上前,将海蓝之心放到了御户韩夫手上,“白叶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另一半戒指,让他们永远在一起,今天在这里遇到圣将,看来是天意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御户韩夫手中的一对戒指因找到了另一半而隐隐发着幽蓝色的光。 这真的是让它们永远在一起的,最好的办法。 “真的是天意。”御户韩夫没想到他找了这么久的另一半海蓝之心,原来刚才就在自己眼前。 “圣将,您真的考虑好了吗?”这是先帝赐给御户家族的荣耀,檑溟不敢擅自下决定。 “这净化海水的灵咒,世代相传,现在想来,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御户韩夫将两枚戒指悬在空中,开始默念灵咒,冰蓝色的海蓝之心凝聚成一点蓝光升向天空,去了看不到的地方,随后,天空开始下起蓝色的雨,倾洒在整片潦海海面,海中的黑色微粒一遇到冰蓝色的雨水,就开始四散褪去。 当整片海水逐渐恢复了冰蓝色,一片星光突然从海底升腾而起,它们来到向黎身边,拂过她的头发 “栖泫——”檑溟叫喊着,他伸手去挽留那片灿灿星光,却只能看着它腾空而起去了头顶的云层里,蓝雨停了,星光消失的地方出现了彩色的虹,它无限地延长像是要接通海的两端。 “那是泫,我能感应到,栖泫没有死。”他朝着星光远去的地方喊道。 蓝耀此时真想嘴贱一句:殿下,这类似的话你都说过无数遍了。但是他赶紧捂住嘴,不行,他要再说什么让他听不惯的话或者做了什么他看不惯的事,就不只是海水治理的事了,想到这里,看到清澈海水里倒映着的白云,他不禁激动抱住了御户韩夫。 老人家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么肉麻的举动:“小子,以后你有的是机会报答我,现在急什么……” 檑溟和向黎望着天空,寻找天空中星光的踪迹。 “我也觉得,他没有离开……”向黎低语,明亮的天空带给她一阵眩晕,一个恍惚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难过的情绪也会间接地消耗掉灵力。 第五十章 怀念 纪元10980年至11080年是自灵界大混乱结束后,唯一一段没有帝王统治的时期,同样也是十万年来最沉闷的时期。 节日上的人们不再像从前那般欢乐,他们的笑声在到达了某一个顶点的时候会突然戛然而止,随后他们就会开始怀念,怀念他和他曾经为灵界带来的繁盛,也只有那时,人们才发现在他即位那短短不到五百年的时期,是灵界历史上最繁荣,生灵们最幸福的时候。 灵间在百年的时间里突然特别流行一种玩偶,他有着黑色的头发,披着黑披风,带着黑面具,只是小人偶的面具被缝在了脸上,无法取下。 “妈妈,为什么灵帝要戴面罩啊,我觉得没了面罩的玩偶会更好看。”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拿着妈妈刚给她买的玩偶从商店里出来,她因为剥不下那张面罩而烦恼。 “设计师也没办法啊,因为谁也没有见过灵帝长什么样子。”妈妈向小女孩解释道。 小女孩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妈妈拉着小女孩的手,母女两个走远了。 “不,我见过,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我天天都能见到,不戴面罩的他……”向黎坐在城心广场的笛音花花坛边,看着眼前的场景自言自语。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又在这里。” 她不抬头就知道,那是檑溟的声音。 他坐在她旁边,一语不发。 黄昏的金色霞光倾洒在花坛中央的笛音雕像上,铺平在广场地面古老的石砖上,照在商店的橱窗上,它给古老的广场披上了一层金纱。 “听说,这是你第100次否决长老会的提案了。”沉浸了许久向黎才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檑溟还在她旁边。 “哼,没想到你也会打听政治方面的事。” 她根本不用打听,她的耳边总有那么一群人告诉她所有最近发生的事,不想听都不行。 “为什么还在坚持呢。”向黎语气平静。 “你不也还在坚持吗。”檑溟没有听出她平静语气背后的悲凉。 “如果你同意提案,我想,我就不必再坚持了。”一个使女一生只能追随一个人,如果檑溟同意成为下一任灵帝,她不必向任何人提出申请就可以离开灵殿。 一百年了,每一天醒来心里的疼痛都从未消减,也许,离开这里以后她会获得另外一种平静和自由,到那时候她也可以渐渐淡忘这里的一切。 “我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他会回来,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一百年内,檑溟派了无数圣师、巫师、将士在灵界和人界四处寻找,五海八荒驻扎了一支精英队伍有一丝海底的异像都会立即上报。 “你还想继续骗我到什么时候,”远处的霞光在地面上反射刺痛了向黎的眼睛,可自潦海大战之后,她的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了,这次真的是流尽了,“他如果真的会回来,早就该回来了,他可是,栖泫啊。” “向黎,”檑溟扶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我觉得你就是太累了,从明天起,你可以不必再去圣灵学院工作,你可以留在……” “不,”向黎打断了他,“我已经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即便你不愿意成为灵帝,我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她知道,如果她提出要离开长老院会立即同意,就像她刚来时他们就巴不得赶走她一样。 “你真的以为,你可以离开这里吗。”如果我不同意,你照样无法离开。 “那我可以试试看。”每个生灵都有与生俱来的无可剥夺的自由,你可以因为你的自由拒绝成为灵帝,我也可以以我的自由永远离开。向黎推开他的手后转身离开,转眼就消失在了一片灵光中。 她身后,笛音花含苞待放,在微风中轻轻地摇着它的花苞,蓝紫色的花苞沉浸在蜜糖色的霞光中,呈现出另一种迷幻的色彩,花坛边,穿着隐形披风的人静静坐着,他的头发有一丝凌乱,像是从遥远的海边刚赶回来。 没有过往的路人能看见这坠落灵界的天使,就像他的情感不能被她看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