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本应是这大炎王朝最为尊贵的三皇子,而大炎帝国是这中原大陆最为强大的帝国。我的父亲—炎曦帝,勤政爱民,声名远播,是万民景仰的圣君,而我的母亲—颜妃,艳惊天下,是大炎第一美人,更是我父亲的挚爱。我的外祖,虽已过世,却是三朝元老,帝王之师,我的舅父,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大将军。 我曾被认为是皇位当之无愧的接班人,于是我的出生也被添上了神话的色彩。 一、出世 我出生的那一年,正值大炎王朝内忧外患之际。北方连日干旱,五个月来竟是一滴雨也没有。正当我的父亲为济民救灾忙得焦头烂额之时,年年纳贡的南戎竟仗着大炎天灾,集齐兵力犯我边境。旱灾加上战争,饶是我的父亲一向得民心,也阻止不了民怨四起,王朝倾覆就在一瞬间。我的父亲和他的得力大臣在上书房熬了几日几夜,却还是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颜曦殿差人来报,颜妃肚子痛了一日了,却还是生不下来,太医无法,特来请示保子还是保母。我的父亲闻言踉跄了几步,一贯和顺的脸上怒容满面:“为何现在才来报?”从未见过这种阵势的小太监状如捣蒜:“颜妃娘娘......颜妃娘娘说陛下为旱灾和南戎的事已经够操心了,咱们....咱们就不要烦扰陛下了。”“馨儿.....你......老天爷,你既要亡朕的国,又何必亡朕的家?”我的父亲仰天长呼,“罢了,亡国无能为力,亡家朕必以命相搏!”说罢,吩咐那传话的太监:“还不快走。” 几位首辅大臣见他们的君主要走,正欲阻止,却发现帝王的双眼通红,鬓角湿润,那分明就是没有擦干的........他们一向刚毅坚强的帝王........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旱灾严重,战事吃紧,帝王这时候离去,说不过去。但他们却又不便阻止,所以只好一路跟着。 于是,我何其有幸,出生时不仅有父亲陪着,还有满朝文武大臣陪着,大概是大炎史上绝无仅有的。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父亲是绝对顾不上这些的,因为我的母亲因为疼痛发出的叫声已经越来越微弱。太医院院正皱眉回道:“陛下还是早下决定,再有一刻钟,怕是谁都保不了了。”“不,不会的,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朕说他们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我的父亲抓紧了院正的领子。 “曦郎......是曦郎么?”屋内传来我母亲微弱的声音。“是,馨儿,朕在,别怕,相信朕,我们的孩儿一定会平安降生,馨儿!”父亲松开院正的领子,欲往屋里闯,却被在场的所有人齐心拉住。产房污秽,君王岂可入内? 所以我的父亲只能一遍遍呼唤母亲的名字,但却没能等到母亲的回应,只等到屋里的哭声:“娘娘,娘娘!” “馨儿!”我的父亲再也顾不得其他,终于冲破阻拦进得屋去。却不料原本漆黑的夜晚红光乍现,照亮了整个皇城,轰隆一声响雷声彻云霄。与此同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而本已失去生命迹象的颜妃也醒转了过来。 我的父亲被这奇观震惊得立在原地,直到稳婆出来贺喜:“恭喜陛下喜得三皇子,母子平安。”“儿子?朕的儿子?”我的父亲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却没待他反应过来,倾盆大雨就倒了下来,几个月没下过一丝雨的中原大地终于不再忍受旱灾的肆虐了。满朝文武都被刚刚发生的一切所震惊,若非亲眼得见,谁又能相信?还是首辅大人最新反应过来,朝着君王拜倒:“天降甘霖,三皇子是大炎朝的贵人啊,臣恭喜吾皇喜得麟儿!”“对,对,贵子,贵子!”反应过来的父亲喜不自胜。 从来好事成双,几个时辰后,八百里加急军报传来,南戎主将暴毙,群龙无首,焦灼几日的战事就这么奇迹般地解决了。 内忧得解,外患已除,君王又得一子,整个大炎都沉浸在喜悦中。倒是我的父亲,因为经历大悲到大喜生了几日的病。 二、满月 自我出生已逾半月,母妃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父皇请了七八个奶娘照料我,却还是不放心,除去早朝日日夜夜陪伴在颜曦殿中。 终于有一日,我母妃看不下去了:“曦郎,都半个月了,我和孩子都好好的,你不要为我们荒废了国事啊。”“馨儿,朕并没有为你贻误早朝,也没有因为孩子而漏批奏疏,怎么会耽误国政呢?何况......”父皇慈爱地看着母妃怀中的我,“咱们的孩子啊,可是贵子啊!” “贵子?”母妃疑惑地眨了眨眼。“是啊,上天因他降甘霖,南戎因他退蛮兵,可不是贵子么?现在,市井民间都流传着这么一首童谣:“皇三子,皇三子,一声惊雷他出世。天降甘霖贺君生,南戎退兵祝君辰。满朝文武齐跪迎,大炎盼君定乾坤。”父皇耐心地解释道。 “不过是巧合罢了,社稷江山怎么能归功于襁褓?”母妃听完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反而皱起了眉头。这些年,因曦郎独宠她,后宫已有微词,自她怀孕以来,十月之间经历多少明的刁难、暗的算计,九死一生方诞下麟儿。她知道,曦郎早有嫡长子,二皇子又是西藏王的外孙子,皇位之争必然是腥风血雨。她曾经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孩,却不料是位皇子,还是位出生就带着祥瑞的皇子,怎么能不让她忧心?她的孩子,平安长大就好了。只是,这些是不能和曦郎明说的。 父皇见母妃皱着眉,笑着摸了摸我的脸,“虽说如此,但天降甘霖,南戎退兵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不,朝中大臣上奏要给皇儿举办一场盛大的满月宴呢,也是庆祝大炎劫后重生。”父皇递给母妃一本奏折。 母妃打开奏折,见上面写的是满月宴的具体流程,形式繁琐,宴席盛大,远超一个皇子的规制。母妃合上折子,眉头皱得更深了:“曦郎,咱们皇儿这满月宴实在是太过隆重了,就是曦郎的皇长子也是没有过的。皇儿还这么小,铺张浪费实在是不好。而且,我觉得,皇儿的满月宴,只要曦郎陪着我们母子俩就够了,就只有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这样不好么?”母妃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 父皇笑了笑,拥住了母妃:“朕知你往日性子,早已驳回了那份折子,馨儿是皇儿的母妃,皇儿的满月宴自然也由馨儿做主。” 于是,作为大炎朝出身最奇特的三皇子过了最简单的满月礼,简单到只有父皇、母妃、十几个菜并一壶御酒。但那天晚上,母妃为父皇跳了舞,父皇替母妃簪了花,他们一起亲吻了我的脸颊。 三、抓周 在父亲和母亲的呵护下,在八个奶娘的悉心照料下,我长得白白胖胖,一日比一日健壮。当然,这中间还是出了一些岔子。比如,有一日,我喝了奶后腹泻不止,最后查出是奶娘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再比如,有一日丫鬟忘关窗户,害得我发了几天烧。最严重的一次是我见过我的嫡母皇后之后起了疹子,高烧不止,大病了一场,最后太医鉴定的结果是对花粉过敏。 不过,我好歹是平平安安长到了周岁。周岁的孩子已经会爬了,而周岁的三皇子是满屋子爬。他会爬到母妃的屋里偷拿桌子上的糕点,他会爬到父皇的书案上拿毛笔涂奏折,他还会跟奶娘玩躲猫猫。这淘气的性子全然不像带着祥瑞而生的贵子,贵子不都应该天赋异禀的吗? 于是,之前关于三皇子神乎其神的传闻也就渐渐被人们遗忘了。不过,到处爬的淘气皇子倒是比以往健康了,也不爱得病了。对于我的母妃与父皇来说,这就足够了。 然后,淘气的我就迎来了我的第一个生日。大炎朝对于孩子的周岁历来重视,皇子的周岁就更不必说了。我的母妃生性不喜繁琐,但是也想给皇儿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上次满月宴已经过于简单,皇儿好歹是位皇子,周岁宴就不能太随便了。我的父皇也是这个意思。 礼部筹划了几日,制定了周岁宴席章程,父皇看后非常满意,母妃却对宴席菜单上的一道菜有了担心:“这个蛟龙出海不是只有曦郎的千秋宴上才能用的么?”“这个啊,这个是朕特意加的,皇儿的满月宴如此简陋,朕想补偿一下皇儿,何况,无非是一道菜罢了,混在那么多道菜里面也看不出来的。”父皇不以为意。母妃见父皇那么笃定,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可是,偏偏就是这道菜害死了我的母妃,摧毁了我的童年。当然,这是后话了。 至于现在,我还是大炎朝尊贵的三皇子,穿着崭新的衣服窝在母妃的怀里接受着朝臣恭贺生日的祝福,感受着人群中时不时投过来的艳羡目光。炎朝孩子过周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为了博个好彩头,会把亲友送来的礼物放在一处,让小寿星去抓,抓到什么,喜庆婆婆就说一句吉祥话,也有说法是抓到的东西可以预示孩子的未来,其实也不过是对孩子的一种祝福罢了。 作为皇子,我收到的礼物自不会少。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用意,我的礼物都珍贵无比,整整堆成一座小山。所以,“抓周”实在是让我太为难了,该选哪样呢?不管了,随便抓吧。我暗暗思嗔着,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朝礼物爬去。 “来人,取朕的玉玺来,朕送皇儿一个礼物。”父皇突然开口说。“曦郎”母妃出声阻止。“无妨,皇儿抓得到便是他的,抓不到朕还是要收回的。”父皇看出了母妃的意图,轻轻拍了拍母妃的手。 当然,当时的我是不会懂得玉玺的含义的。所以这一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我攀爬的脚步,我如愿拿到了离我最近的一把美玉镶嵌的宝剑。这把剑像极了父皇御书房里挂着的那把,我很早就想摸一摸了,今天终于得手了,不容易。我抱着宝剑开心得眯起了眼。旁边的喜庆婆婆笑了:“皇子骁勇善战领神兵” “皇儿,再抓一个。”母妃小声地提醒抱着宝剑不放手的我。我只得放下宝剑继续探索。红宝石项链,不喜欢,玉如意,不好看,我用手拨开挡住我视线的东西。爬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喜欢的东西,我都累了,正想歇会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明黄色的大石头。我喜欢这颜色,因为它是父皇身上的颜色。于是我想抓起那大石头,殿内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抓不起来,石头疙瘩实在是太重了,只好放弃了。殿内许多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是在嘲笑我么?我不服气地抓过旁边的一本书来证明不是我的力气小,然后把头枕在那块大石头疙瘩上,就像平素我躺在父皇怀里看父皇批奏章一样。 “皇子抓了书,表明皇子才高八斗学问好,这枕着玉玺.....”喜庆婆婆犯了难。“枕着玉玺是说我儿是高枕无忧的太平天子!”父皇接过了话茬。于是,众卿跪拜:“真乃江山之福,社稷之福啊!” 我虽周岁,却因生在皇家之故,常常见百官跪拜,因此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由于一番攀爬困倦得不行,躺在礼物堆里睡着了。自然,我是无缘见到那道御用的蛟龙出海和与宴者迥然不同的神情了。 四、两位皇兄 周岁过后,依照大炎礼制,皇子需进行文化启蒙。也就是说,每日我都得去上书房读一个时辰的书。读书自然是不喜欢的,但是想到日后可以日日见到我的两位皇兄,我还是欣喜的。 我的皇长兄年长我三岁,待我很是有些哥哥的样子。我最喜欢他送给我的小马了。还记得那是我能记住的第一次去皇后宫中,自然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皇长兄。怯生生的他躲在皇后身后紧紧盯着我,而我则紧紧盯着他的木马。只是,皇长兄不比我淘气,我伸出手去抓木马,他却没有伸出手来抓我。当然,最后我如愿以偿得到了木马,因为皇长兄主动给了我,而且还在以后的日子里把他收集到的所有小马玩具都给了我。因此,虽然那次经历让我着实生了一场大病,我却喜欢上了我的皇长兄。 我的二皇兄是个聪明骄傲的人,比我大了两岁。二皇兄走路喜欢把背挺得直直的,说话喜欢把头扬得高高的,看起书来过目不忘,又常常能讨得父皇的欢心,偏偏又喜欢和我争风吃醋。所以二皇兄着实是个讨厌的人,但是父皇还经常让我向他学习,真是讨厌。 其实说起来,父皇是一个宽厚称职的父亲,他爱他的每一个孩子。虽然因着我母亲和我的奇特出生的关系,他偏疼了我几分,却没有因此而冷落我的两个哥哥。至少,父皇会定时抽查他们的功课,询问他们的起居。我后来常常想,要不是生在帝王家,我和我的两个哥哥以及父皇定能够父慈子孝、和睦相处的。 去上书房读书对我来说是一件犯难的事情。因为我虽出生奇特,却没有什么过目不忘、出口成章这一奇特出生的人生来具有的本领。相反,我淘气贪玩,是个十足十的捣蛋鬼。要是依着三岁看老的特性,若是我平安顺遂地长大,定是位游手好闲的纨绔王爷。 只是,望子成龙是父亲的共性,父皇也不例外。这不,父皇为了我能够按时读书,还答应陪读三天呢。只得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五、上书房 上书房是历来皇子读书的场所。自炎朝开朝以来,每一位皇子都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三更鸡鸣即起,月上柳梢方止,从周岁至成年,一年之内除了少数的几天可以休息之外,皇子都得去那里报到。 上书房位于皇宫西北角,位置僻静,冬暖夏凉,最是适合读书。可是皇宫里,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那里。父皇的乾清殿和母妃的颜曦殿都在东边,我最喜欢的御花园和紫竹苑也全在南边。皇宫大得紧,这一东一西、一南一北就让我没了下课偷偷溜出去玩的念想。想到这些,我就浑身没有精神,更何况还要面对那些文绉绉、顽固不化的老头子。 说起这些老头子,一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经纶满腹的。身为上书房的师傅,层层选拔自是严格,留下来的都是精英。学识人品本应没得说,只不过,人都是有私心的。帝师的荣耀,太傅的德高望重是多少读书人穷极一生都想达到的高度。因此,上书房绝对不是单纯读书的地方,师傅也不仅仅是师傅。当然,彼时的三皇子不过周岁,整日担心的也不过是天天要读书以致没有时间玩耍。 炎朝孩子历来早熟,过了周岁的孩子一般都会走会说,可以进行基本的读书启蒙。但是凡事也有例外,很不幸的是我就成了那个例外。过了周岁,我除却会叫父皇母妃之外就只会发出单音节音,走路也摇摇晃晃基本只能靠爬。所以,原本要进行的启蒙教育到了我这儿也就成了培养学习习惯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进了上书房,准确地说是父皇连拉带抱地拖着我进去的。大皇兄和二皇兄已经开始诵读习帖。而我,被师傅安排在了最靠近他的位置,意思就是让我听他们做功课,以此来熏陶我。 父皇送我进了上书房之后就去上早朝了。上书房的师傅虽然看似和蔼,但素知我顽劣,也不怎么招惹我。我的两位皇兄又被功课压得没有片刻安闲。于是,这一整日,我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等下学。 只是,等待着实无聊,时间又过得太慢,我每次都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于是,渐渐便有风声传出:抓周时才高八斗的三皇子根本就不喜欢读书。 父皇恨铁不成钢,努力了几次之后还不见成效也就只能作罢。有一日,我听到他和母妃说:“咱们的皇儿这样顽劣,实非旷世济民的材料,倒不如让他过得快乐些,日后做一个闲散王爷吧。”自那以后,父皇就不再要求我日日到上书房上课。对此,我自是十分乐意,只不过苦了我的两位皇兄--父皇盯他们的功课盯得更紧了。尤其是二皇兄,除却上书房的功课之外,偶尔还得接受父皇的功课。 六、弟弟 时间飞逝,转眼我已五岁。这几年,我平安而又快乐地长大。上书房的功课我虽不大上心,但也完成得凑合,应该说完全符合一个未来王爷该完成的样子。父皇因为对我期望不深,所以对我更加宠爱,尤其是在他失去了和我母妃的第二个孩子之后。 我的母妃向来疼我,但是因为小产的缘故,身体不是很好。万事哪得十全十美。对于我的生活,我还是十分满意的,至少对于目前来说是的。 不过上天决定给我一个惊喜。就在我过完五周岁生日的第二天,母妃被诊出怀有身孕。也就说,我即将有一个妹妹,嗯,我希望是妹妹,虽然我已经有两个妹妹。我也曾经分别问过父皇和母妃,他们也希望是妹妹。可以预见,我这个妹妹会多受宠。 自从母妃再次怀孕,父皇就夜夜宿在颜曦殿。这不是好事,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因为父皇的过度保护,我都不能在母妃的怀里撒娇,更不用说拥着母妃睡觉了。有那么一刻,我好讨厌母妃怀孕。但是一想到母妃的肚子里装着一个粉嘟嘟的妹妹,我的气就全消了。 就在我满怀期望地等着我的妹妹时,太医院院正却确诊了是个男孩。妹妹变成弟弟,父皇母妃虽然遗憾却仍然满怀期待他的降生。只有我,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在母妃的劝说下勉强同意把我的玩具给弟弟玩。好吧,臭小子,等你出生,等你会说话,你可要对我好一点,因为就是你夺走了父皇母妃对我的一部分爱,还让我失去了拥有妹妹的机会。 七、丧母 于是,我就在上书房的师傅从春衫改成冬衣,父皇满怀期待日益深厚的眼神和母妃越来越大的肚子中等待着弟弟的降生。走过了春日御花园的百花齐放,听过夏天紫竹苑的阵阵蝉鸣,在秋季乾清殿前踩着父皇的肩膀摘过枫叶,终于,在冬日白雪皑皑的颜曦殿里,我即将迎来我的弟弟。 不同于我的出生,弟弟出生的这一天大雪纷飞,冷风袭人。若干年后,当我登上那个位置,即便是拥着狐裘围着火炉,还是能想起那日的寒冷。这种冷痛彻心扉,深入我的骨髓,是我不堪回首的记忆,更是我常常出现的梦魇。 其实那一日开始之初,除了比较寒冷也并无异常。用过早膳,母妃便开始阵痛,这是弟弟即将出生的预兆。母亲有经验,父皇也不再是当年不谙人事的新晋父亲。因此,请稳婆、宣太医、烧热水……一切准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父皇嫌我顽劣,平添麻烦却又帮不上什么忙,早早就打发我去御花园玩雪。这是我乐意的,昨夜下了一场雪,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最适合打雪仗、堆雪人了。就连平日功课紧张的大皇兄和二皇兄也会被准许放上半天的假去赏雪以备写出一篇好文章。 因此,此时的御花园想必是热闹极了。母妃自有父皇陪着,何况出生的又不是妹妹,远不及御花园对我的吸引大。于是,一得到父皇的准许,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御花园,就连母妃刚给我做的金丝雀裘也是宫女后来才给我披上的。 到了御花园,我还是吃了一惊的。虽然知道热闹,却没有想过竟是如此热闹。除却我的皇长兄和三皇兄,我的四妹妹和刚学会走路的五妹妹竟然也在。更让我高兴的是,首辅大人的两位公子和王将军的小女儿也都在。原来是因为我母妃临盆在即,父皇停了早朝,嫡母皇后和重臣命妇便都在偏殿等候以便第一时间恭贺弟弟的降生。看来,弟弟的降生也不全是坏处嘛。 四妹妹素来娴静,见我来了,也只是点点头,道了声三哥安好。倒是还在蹒跚学步的五妹妹直接就扑倒了我怀里,自知说话还不利索,就拿小脸往我身上蹭。我扶住了她,给了她大大的一个微笑。 首辅上官大人有两位公子,大公子上官清,与皇长兄同岁。小公子上官明,乃是我的同年。平日里大家玩在一起,倒也熟识。王将军是嫡母王皇后的同胞兄长,征南伐北,立下赫赫战功。不同于王将军的武人习性,他的掌珠小姐,名唤羽涵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传说中她还未学会说话就先学会了吟诗,还未学会走路,就先学会了跳舞。四岁年纪就精通六艺,名满京城了。更有传闻说她是天定的凤凰命格,主母之相。 后宫戒律森严,我虽贵为皇子,又是小儿年纪,却只在皇后宫中见过这位王小姐一次。那日见她并未有什么异样感觉,想来名门淑女,总归就是一个样子。今日见她,却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大概是她穿了件红衣,被这雪景衬得更加精神了些。 我牵了五妹妹朝王小姐走去:“羽涵妹妹可是稀客。”她朝我施了个礼:“三哥哥说笑了。”这雪景把我的眼睛都闪花了,我竟然从一贯矜持的羽涵小姐脸上看出了红晕。 我连忙转过头:“大哥,二哥,还有清哥和阿明,咱一起打雪仗吧。”话未落音,就见五妹妹抿了抿嘴,扯着我的衣服。“好吧,还有你,五丫头。”我摸了摸她的头。 别看我前面一番见礼张弛有度,那是良好的皇家教养和耳濡目染的礼仪法度所致。一旦玩起来,我就恢复了顽劣淘气的本性。于是,不一会儿,我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雪一化,我浑身上下就湿得像只落汤鸡。 就在我为了避免得伤寒而不得不放弃我的游戏去换衣服时,颜曦殿的宫女玉娥就一脸着急地朝着我跑来。我只道是父皇知我疯玩弄湿衣服,打发了个宫女召我回宫,却未曾想过竟是母妃难产、保不齐要一尸两命。 听到噩耗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其实五岁的孩子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我几乎是被玉娥拖着回去的。我也从未想过,这一走,就走丢了我的童年。 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却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母亲难产,血崩而亡,临终时握紧我的双手怎么也不愿意放开。而我那苦命的弟弟也只在这烦扰的尘世度过了半个时辰便停止了呼吸。被雪打湿来不及更换的衣服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发起了高烧,终于在弟弟去后也失去了知觉。 八、身世 等我醒来,已是七日之后。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颜曦殿,身旁守候的也不是我的父皇。我像往常一样呼唤父皇母妃,却在唤母妃的时候猛然想起母妃亡故的事实,于是,我哭晕了过去。 如此反复,等我好转,已是半月之后。这半月之中,父皇未曾露面。我隐隐觉出不对。终于,在我的哭闹、追问、拒绝吃药的施压下,我得知真相。 只是这真相却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原来是母妃故去当日,父皇表兄淮南王在家中自杀,并留有遗书一封,白纸黑字表明自己殉情而死,母亲生下的弟弟亦是他的孩子。由于淮南王与父皇本有血缘关系,滴血认亲并无可能,加之当事人都已故去,此事便更加无从考证。淮南王的性命和他亲笔所写的遗书则让此事真了八分。 于是,母妃从妃降为嫔,弟弟也只能以王子的规制下葬。而我,虽未被提及,但本着皇室血缘不容混淆的原则,我不再享受皇子的待遇,也不得称呼父皇,更加不能呆在颜曦殿里,就连皇子的称号皇室宗谱都只是暂留至十八岁。 也就是说,一夕之间,我从父疼母爱高贵的皇子殿下成了无父无母身世不明的孤儿。事情发生太突然,我一时真不知如何应对。那一日的大雪,不仅下走了我的母亲,下没了我的弟弟,还下丢了我的父皇。 母妃和淮南王有染,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相信的。母妃深爱父皇,怎么可能对其他的男人有情。父皇啊父皇,你既视母妃是知心爱人,又如何不信她?人道你是贤明的君王,可是对于母亲来说,你可是称职的丈夫? 只是,事已至此,多说亦无益。没了皇子身份的保护,我要如何在这深宫里生存下去才是我应该思考的问题。现实太残酷,逼得我一个未满6岁的孩子一夜长大。“侍琴”我唤来身边侍女。“殿下”侍琴红了一双眼睛。 我忽略了她眼中的泪意,“父皇—嗯,陛下,可曾命人不得称呼我为殿下?”“不曾。”“陛下可曾有令,我不得再入上书房?”“不曾。”“如此,明日你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去上书房进学。”“可是,殿下......”阿琴似乎有些犹豫。“不妨事,陛下一无明旨,二无口喻,我自然可以再入上书房。”“是,殿下”侍琴朝我俯了下身子。这一刻,我分明从她眼中看出了敬意,一种从未有过的,对于一个刚失亲母又遭父亲遗弃的未满六岁孤儿的敬意。 是的,以前的三皇子永远消失在了那个雪夜。遭遇一夜巨变的我不能沉湎于悲痛,更不能自暴自弃。深宫的生存法则是每一位皇子都了解知晓的,这是与生俱来的,我自然也不例外。以前之所以不理会,因为我有疼我的母妃爱我的父皇,我自可以有一个不争权不夺利的童年,也会有平安富足、与世无争的一生。但是现在,除了这有名无实的皇子头衔,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让自己变强不受欺侮,没有人再会保护我。而现在的我,作为一个未满六岁的孩子,唯有读书才可以让自己变强。母妃,您放心,我懂您离世前紧紧抓住我的手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儿子会坚强的。 九、再入上书房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便招呼侍琴和侍画帮我收拾,准备去上书房。正欲出门,侍画就面露难色:“殿下要去进学,外面天寒地冻的,冷得紧。可是殿下不能再享皇子待遇,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便是连一粒金丝炭都不供给我们。没了手炉,殿下可不得冻死?”侍琴对侍画使了个眼色:“做什么说这些来给殿下添堵?没有金丝炭就用黑炭。今时不比往日,将就些就可以了。”我想了想,“不妥,黑炭味道大还刺鼻,会影响其他人学习的,侍琴说得对,今时不比往日,咱们该受委屈的地方也得受着。”“那么,让奴婢随殿下去上书房吧。殿下今日进学,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我去好歹也可以照应些。”侍琴着急道。“上书房内女眷不得出入,连宫规都忘了?让茗棋跟着就可以了。”我对她笑了笑,迈步出了殿门,“可是,茗棋自己还是个孩子......”侍琴在后面追着说道。侍琴十一岁,茗棋八岁,茗书、侍画和我同岁,这殿中连主子带奴才又有哪一个不是孩子?我在心里暗暗说道。 进了上书房,师傅和皇兄们都还没有来。只有上书房的理事太监德贵靠着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见我来了,倒是吃了一惊,“哟,殿下您今日可是来得早啊,只是可惜啊,这上书房已经没有您的位置了,您还是请回吧。”“岂有此理,平日你见殿下哪一次不是点头哈腰,今日你.....”我拉住了茗棋,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还是烦请德贵公公行个方便。”“三殿下,您都不知道您还是不是三殿下了,怎么还能这么自信这上书房有您的位置?”德贵满脸不屑。“大胆德贵,陛下一无明旨,二无口喻,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妄言上书房没有我的位置?”我正色道。德贵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可是,您的书桌已经被撤走了。”“既然可以撤走,自然也可以撤回。我命你在上课前把所有的东西准备好。”说话间,我迈入了上书房。 上书房的陈设并未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王师傅案前的书从《论语》换成了《老子》,李师傅案前的书从《九章算术》换成了《缀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今后的日子恐怕是只能和书作伴了。 “殿下,您的书桌搬过来了,您看,是放在哪儿?”德贵神色带了分小心。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原来放在哪里,现在就还放在哪里。”“这……殿下?”德贵似有为难。“怎么?你有异议?”茗棋面露不悦,厉声问道。“不敢不敢,小三,小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殿下的学习用具摆放整齐?”德贵慌忙招呼着手下。 不一会儿,我的书桌就被收拾得妥妥当当。说到底,德贵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见我不再享有皇子的待遇,认为我可欺,才会在一开始怠慢于我。却又被我的一番话吓到,恢复了一贯的奴才本色。皇宫中,权势才是护人周全的救命符。“呵呵”我不觉苦笑出了声。 又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二位皇兄和上书房的师傅也都陆续进学了。我问了师傅安,师傅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我缺席几日学的是《孟子》。 皇长兄见了我,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他是关心我,只是如今的我再也不可能和往日一样一把抱住他,嬉笑地说:“大哥,我没事。”我只能冲他笑笑表明我没有事。倒是平日本就不怎么待见我的二哥今日却没有为难我,反而安慰我:“这书房之内,原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见他如此,我本是脱口而出谢谢二哥,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谢谢二皇子。二皇子三字一出口,两下尴尬,他没有应,我也就没有再说话。 我毕竟散漫惯了,在上书房内如坐针毡。又因天气寒冷,我没有手炉暖手。握笔的手僵硬如铁,本就写不好的字就更加丑陋了,我只得写了又撕,撕了又写。这一写一撕就浪费了一上午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膳时间,我正庆幸可以稍作休息,却不料陛下突降恩旨,赐宴嘉善殿。赐宴?以前的我最喜欢的就是赐宴,可是现在......我该不该去,去了又该以什么身份参加?罢了,是非中人何必自寻是非?我叫过茗棋,正打算回寝殿用膳。一上午没有和我说过话的大哥叫住了我:“三弟慢走,既是父皇赐宴,你理应同去。”见我面露为难之色,又召过传旨太监:“我问你,父皇赐宴,赐的可是上书房所有的人?”“这个,陛下倒是没有明说。”“既没有明说,想必就是所有人,三皇子自然不能除外。”“若是龙子凤孙,当然应该去”小太监低眉回到。这句话回得妙,既未说可以去,也未说不可以去。连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身世,“龙子凤孙”四个字就永远不清不白,就和这次的赐宴一般永远不知道该不该去。我在心里暗嗔。大哥似是没有听出弦外之意,只道是父皇默许,非得拉了我同去。我知道拗不过皇长兄,又想着总要面对,也就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十、赴宴 嘉者,奖励有功之臣;善者,和睦家人亲朋。嘉善殿,历来就是赐宴之地。到了我朝,因着陛下推行仁政,赐宴的次数就多了些。作为父皇母妃一惯宠爱的小皇子,又兼着我素来调皮捣蛋的性子,赐宴这种场合我是极欢喜的,对于这嘉善殿,大到梁柱匾额,小到宫灯的流苏,自然我也都是极其熟悉的,但今日一见却由衷觉出些陌生。坐在上首的依然是身着龙袍的炎曦帝,眉目依旧柔和,不悲不喜的神情依旧显得从容不迫,甚至依旧和往常一样轻轻用右手食指敲打着龙椅的扶手,但我却再也不能和往常一样故意歪歪扭扭地行过礼后撒着娇地往他怀里钻。坐在炎曦帝右首的依然是母仪天下的王皇后,但左首的位置却再也没了那个一边笑骂我淘气一边从父皇怀里接过我的母妃。 母妃......我低下头,失去母妃的伤痛、被父皇厌弃疏离的心寒,这些天逼着自己坚强的疲惫一时间都涌上心头,恍惚间我觉得这偌大的嘉善殿只留下一个孤独的我。事实上,这大殿中央实实在在也只留了一个我,其余的人都已经见过礼正式入席,此刻正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在我身上,这些目光有疑惑、有讽刺、有关怀、有探究,但无一例外都在等着我的下一步动作。我在心底暗叹一声,强作镇定,俯身见礼:“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又用极其自然的手势拂去刚刚眼角浸出的湿意。 “平身”我曾经的父亲用他一贯平稳温和的语气喊我起身。“谢陛下”我起身谢恩,却又忍不住用目光追寻我曾经的父亲,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点我未曾叫他父皇的失落。可是他目光炯炯,眉目间并无半点悲痛之色,身体似是比之前清减一些但除此之外,也并无有所不同,因着赐宴,嘴角还隐隐带着笑意。原来,母妃的逝去,弟弟的夭折,对我的厌弃疏离不过是这重重深宫中又一可怜可悲但司空见惯的故事罢了,连这当中的男主角也再无过多的情绪。帝王无情,戏文里说的果真是一点错也没有,原来本就是我们错了。 “冬日寒冷,皇子们读书也实在辛苦。今日邂罗上贡了上等的羊肉,朕想着羊肉暖性,冬日吃最是合适不过。就借此机会聚一聚,一来慰籍皇子读书辛苦,二来感念师傅教导不易。对了!”炎曦帝侧身看向皇后,嘴角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你哥哥素来喜食羊肉,等一下就让人送一些过去。”“那臣妾就代哥哥谢过陛下了。”王皇后起身谢了礼,目光带了丝受宠若惊。 接下来就是众人谢恩,再然后就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我是不擅长这种场合的,以前不喜欢,现在也讨厌。只不过,以前我容易成为焦点,免不了应付一番,现在没有人理会,倒也省却一堆麻烦。我也是不喜欢羊肉的,不喜欢的原因是吃了会过敏,这点随了我母妃,父皇以前因为这个也从不吃羊肉。今日见他并无半点不喜羊肉的模样,我的心里突然有了种奇怪的安慰,也好似有了点释怀,他毕竟,曾经也是爱过母妃的。 全羊宴,我基本没什么东西可吃。还是大哥心细,见我没怎么动筷子,料定我不喜欢羊肉(除了父皇母妃并我的贴身侍从,没有人知晓我吃羊肉过敏),欲吩咐御厨给我做些其他吃食,却被王皇后生生拦下了。想起母妃在世时,王皇后成天妹妹长妹妹短,还常常把待我如亲生挂在嘴边。可是现在,人走茶凉,连表面的客气也不屑维持了么?又不知她这贤惠善良,堪当国母之典范的美名又可否值得思考,经得推敲?皇长兄待我纵然是好的,只可惜他生性懦弱,凡事又都听从他母后的,到底是不能时时看顾于我的。 而我那曾经视我如珍宝的父皇呢?明知我不能吃羊肉,又特意安排这全羊宴是为了向我说明我再也不是他的心头肉还是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全然记不起他有个不能吃羊肉的儿子?父皇,睿智如您,这五年多骨肉亲情难道只能靠血缘维系?就因为骨子里可能流的不是您的血,您对我就再没有一丝感情?周围一片欢声笑语,独我一个人不能自处,最后竟连如何走出嘉善殿的都全然忘记了。午膳自然是没有用上,我倒也不觉得饿,只是觉得有些疲累,料想是病没有好全,本想告个病假,但又自觉落下了不少功课,还是咬牙坚持了。 待我从上书房回到寝殿,已是掌灯时分。我一回来,侍琴就一脸兴奋地告诉我内侍总管打发手下小太监送来了金丝炭。大概是皇长兄见我没有手炉,猜出了其中大概,命人送了过来吧。我实在困极,等不及用膳,只进了两块点心,吩咐侍琴一个时辰后叫醒我读书,便沉沉睡去。 如此这般,我日日刻苦,夜夜用功,转眼已是二月之后。二月时间,冬去春又来。宫墙内外,已是生机勃勃的春景代替了肃杀凄凉的冬日。很快的,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没有母妃的生日。 十一、六岁生日 六岁生日,一个没有父皇祝福的生日,一个没有母妃关怀的生日,一个没有妃嫔奉承的生日,一个没有朝臣巴结的生日。只有乳母亲手做的鸡蛋面以及这大好的春光与往年并无二致。一个身世不明的落魄皇子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有书读就应该知道满足,可是我还是感到有些孤独。尽管侍琴已经将整个殿内都插上了春花,可还是没有给寝殿带来多少生气。昔日母妃在时,最喜春花,常言我和父皇让她的人生充满阳光。如今,父皇移恋别花,母妃花凋魂散,这满屋的春花也就再没有人懂得欣赏了。 我因生辰之故不用去上书房读书,大哥和二哥却是不得闲。因此,他们匆匆放下礼物就去了上书房。大哥送的是一本古籍,许是知道我近日喜欢读书。二哥送的是上好的文房四宝,也算合我心意。往年我不曾如此落魄时,我这二皇兄没个正形,送的生日礼物也都稀奇古怪,蟋蟀、剪子应有尽有。如今我落得这步田地,他待我倒不似往日苛刻,送的礼物也正常了起来。其余的礼物,我竟是一件也没收着,如此,我倒是要细想想两位皇兄送的礼物到底是出于兄弟之谊还是同窗之情了。 到了午后,阿明前来看我,带了盒他母亲自制的糕点。我素来喜欢他母亲的手艺,连日不怎么样的胃口也似好了许多,一连吃了好几块。阿明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我吃下第五块糕点时问出了口:“你和往日倒是不怎么一样了,从前最爱闹腾的你现在和我大哥一样安静,不过六岁的年纪,根本就看不出稚气。兄弟,你以后是不是不会陪我掏鸟蛋,堆雪人了?”我冲他笑了笑,没有应答,却在心底暗暗回道:“阿明,你又不是真的幼稚,我们以前可以没心没肺,现在,你可以,我却不可以了。” 送走阿明,再无他人前来,这倒也好,落得个清净。一直到晚上,用了晚膳,我按往日习惯拿起一本书翻阅。正读到兴起处,蜡烛突然熄灭,倒唬了我一大跳。“侍琴,侍画,掌灯”我吩咐道,却久久不见回应。正到我内心慌张,欲走出殿时,蜡烛突然亮起,黑暗的空间一下子亮堂起来,只见我的书桌前赫然坐着一个人。此人白衣胜雪,和我父皇一般年纪,就连容貌也和父皇有些相似。但是我知道他不是父皇,因为他虽然有着和父皇一样的从容随和,但他的身上是一种游历江湖的豁达,而我的父皇身上却是统治天下的大气。 “不请自来,你是何人?”我对他故作玄机的出场很是不满。“我的好徒儿,你怎么连师父都不认得了?”白衣人喝起了我放在桌上还未来得及喝的茶。“休得胡说,上书房数位师傅,我可不曾见过你。”我有些生气,他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喝别人的茶。“上书房的那些老头么?不过是会写几个字罢了,怎么配做我徒儿的师父呢?话说回来,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让为师看看还有没有办法救你。”白衣人一边说着,一边翻看书桌上的书。“上书房的师傅都是有名的学者,代表着国朝的文人风骨,你如此狂妄自大又好为人师,就请另觅高徒吧,我不适合做你的徒弟。”我没好气地说。 “哎呀,傻徒弟”白衣人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脑袋,“怎么还生气了?我这个师父可不是你现在认下的,那可是你母亲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认下的。想当年,你母亲为了拜师,可是给我烧了几十天的饭,苦苦求了我多日,我才勉强同意的呢。你小子怎么还这么不识货呢?”我对他过于夸大的言辞不屑一顾,却对他很早就认识我母妃这件事来了兴趣:“若果真如你所说,我怎么从来不曾听我母亲提起过你呢?”“没有提起过我,不可能吧?”白衣人见我面露狐疑之色,又继续说道,“许是我这几年游历江湖,音迹难觅,你这小子又一味贪玩任性,不值得好好培养的缘故吧。”虽然我知他说的是事实,但是听到他说我“贪玩任性”时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似有察觉,摸了摸我的头,又继续补充道:“不过,你近来表现良好,为师考察过,交由为师的手慢慢调教,虽未必能达到孔明之才,也足可以匡扶社稷,也算是给你母亲的一个交代。你的母亲虽然已经……但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放心,为师定会将一生所学都教于你。” “你虽如此说,我却不能全信。除非你将你和我母亲如何相识的经过告诉我,否则我是断不能认你为师的。”我很好奇我为何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她有这么一位故人,所以定要他说得清楚明白。“果真要说?”“果真要说!”“不说,就不认师父?”“不说清楚,绝不拜师!”“好,那我便全部告诉你。” 十二、拜师 “我认识你母亲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明媚活泼,伶俐可人,远没有长大后的温婉内秀。虽然,不管何时,她都是那么美丽而充满魅力......”说到此处,白衣人略微停顿,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没有什么异样,便继续往下说,“当今陛下、你的舅父和我是总角之交,连拜师学艺都挑的同一个时间,认的同一个师父,你的母亲从小是你舅父带着的,虽她本人无意拜入先师门下,但先师却极其疼爱她,常常扯着你母亲学他那些号称冠绝天下的武艺。但你母亲并不喜欢,拜入师门之后并无所长,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我们都疼爱的小师妹。年少无知,又是一群贪玩的少年,常在一块儿打闹。当然,那时候,圣上尚是不受重视的三皇子,远不比如今睿智,你的舅父也没有如今骁勇,倒是我,本性没改,反而更加不羁了一些。男多女少,就譬如粥多僧少,你的母亲自然是我们兄弟追逐的对象。你别瞪眼,我知道这个比喻不太确切,但你要相信,你的母亲是我和圣上这辈子唯一放在心上的女子。也不怕你笑话,为了讨得你舅父的欢心以便顺利追到你母亲,我可是被你舅父敲诈了不少东西。你应该很难想象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当年那股子死皮赖脸的市井小民样,哈哈……”见我没有任何反应,白衣人只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要我说,爱情这个东西真得靠缘分,不是你多努力就可以的。为了你母亲,我摘了师父悉心照料的花还挨了三天的罚,鞍前马后当了整整一年你舅父的跟班。结果,你母亲就是看上了那个什么都不干,只知道吟吟诗写写词的三皇子。当然,他现在是君临天下、万人之上的帝王了,但那又如何,你母亲看上他不是因为他的权势、不是因为他的文才、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说不清道不明所谓的日久生情。可为什么日久和我们生的是亲情,和他生的是爱情呢?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这天下怕是没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了,说到底不过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芳心已定,落选的我只能无奈的送上祝福了。再后来,陛下病危,三皇子在师父和我们的帮助下乾坤大定,登基为帝,你的母亲也就成了颜妃。我听从师父的劝告跟随他云游四海、寄情山水,至于你的舅父,显然是没有我这般好的福气,太傅之后的责任终是躲不开、逃不掉,南征北战,成了赫赫有名的镇远大将军。如今镇守北漠,已是六七年未归,按如今这战事情形,你舅父在北漠估计且得再呆上几年。”白衣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虽在外,却时常牵挂我的两个兄弟,知道大家日子过得虽不容易,也终是平安健康,我便放心。你出生之后,我和师父曾特意来京看你。那时候,你虽尚在襁褓,但你的母亲已央我为师。你的母亲是个聪慧的女子,当年不喜欢师父授她武艺,却也明白师父的武艺确是天下无双,也知道我已尽得师父真传,了解我的为人,料定我定会把对她的爱意转换为对你的责任。可我在京城就仅仅呆了数十天,这大概要成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了。要是我早知这是与你母亲最后一次见面,我……”说到此,他一贯不羁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但也只是片刻时间,他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 “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如此美好的女子,偏偏要殒命在这无寂的深宫。你的父亲......当今圣上.......算了,不提他也罢。”说到此,白衣人眯了下他的桃花眼,“小子,不如,干脆别叫我师父,叫爹吧,师妹的骨肉嘛,当个便宜爹不算委屈自己。” “你知道......知道母妃她是难产而死的吧?知道淮南王也在同一日悬梁自尽吧?知道......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吧?”我别过脸,不想让他看清我脸上的悲伤。他缓缓叹了口气,改了改不羁的语气,“知道是知道,但知道地不甚明了,这后宫毕竟不比江湖,常道人心易变,三皇子成了圣上,小师妹成了颜妃,总有些东西是和以往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谁也说不清楚,你的身世.......”他欲言又止,劝慰般地抚了抚我的头,“反正是小师妹的骨血,这于我就足够了,即使圣上不认你,我也总是认你的,所以说啊......”说话间,他又恢复了戏谑的神态“还是叫爹爹”吧。 “既是母亲有命,我今日便拜你为师。”我郑重地说道。他知我故意扯开话题,也没有太计较,“师父就师父吧,反正你现在是没爹的孩子,师父和爹,一个称呼的问题。”“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向他叩了三个头。 “恩,拜师茶呢?拜师不得喝茶么?”“你方才不是喝了么?”“方才?”“对啊,刚进门就喝了啊。”我一脸理所当然。“这个方才啊……好吧,反正也不渴,喝多了还伤胃。”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师父,我既然已经是你的弟子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呢?这样,我以后和人介绍也响亮不是?”我模仿他的语气说道。“名字不要紧,咱们这个祖师爷的派别倒是顶要紧的。我的师父,也就是你的祖师爷,白衣起家,建立天下第一大帮,取名“褀江盟”。“遍识天下英雄路,朝堂之外有褀江”说的就是咱褀江盟。你师祖虽已仙逝,但褀江盟几十年的根基不会倒。往后,你褀江盟少盟主的身份总能够为你遮挡些风雨,这也算是我对你母亲尽的一点责任吧。”师父拍了拍我的头。 “好了,天晚了,安歇吧,我明日再来寻你。”话音刚落,人影也跟着不见。看来褀江盟的盟主确非凡人,我暗暗感叹道。 十三、赐名 自那日起,师父便日日来殿中寻我。琴棋书画、刀剑拳脚,都细细地教我。不得不承认,师父虽没个正形,才艺武功却是一流的,对我的要求也严苛。因此,虽然辛苦些,但我却是时时有提高,日日有进步。渐渐地,我发现,上书房的师傅向我教授的东西我早已学过,甚至有些内容师父讲授得更为精准通透。我将此事说与师父听,师父开始时面露得意之色,表示天下无人出其右,渐渐便面露担忧之色,提醒我要懂得韬光养晦,要我时刻牢记抖机灵容易,聪明地露拙却是很难。 我自幼懂得皇位竞争的残酷,但也明白自己身世不明早被排除在外。因此,我不理解师父此举的用意。一个被剥夺皇位继承权的皇子若是再不证明自己有用处就会被人遗忘在角落,成为真正的弃子。我需要的是韬光养晦么?不过,我相信师父的才识,也明白他定是想护我周全,所以我虽不认同,也会服从。因此,上书房的功课我总是刻意做得普通一些。好在,上书房的师傅对我的功课常常是例行公事地批改,皇帝陛下又过于注重对他继承人的培养而无暇可能也是不想过问我的功课。时间一长,我果真就成了皇宫里可有可无的所在。 日子在侍琴的忙碌、师父的玩闹中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我已十岁。炎朝皇子十岁赐名,双十成婚,是不成文的规矩。听起来有些可笑,皇子在十岁前没有名字,只以排行称之。好在可以直呼皇子姓名的人本就不多,否则该有多少麻烦。皇长兄十岁生日异常隆重,这自然是因为他的母亲后位稳固,他的舅父总兵加身还有他的嫡长子帝位不可动摇。我依稀记得那日的他光芒四射,俨然一副储君模样。皇长兄赐名“君宏”,大概是希望他宏图大展吧。 两年前,二皇兄也如期举行赐名礼,虽不及皇长兄般隆重,但也是劳师动众,就连他的外祖也是不远万里前来参加。当今圣上素来喜欢二皇子的聪明机灵,又重视边域关系,自然也不会薄待于他。二皇兄赐名“君贤”,君贤,贤君乎? 到了我这,莫说像样的赐名礼了,便是赐名也直接省略了。这四年来,圣上都不曾过问我的饮食起居,又怎么可能记得为我赐名?我原想我可能此生都不会有姓名了,却不曾想在十岁生日当天,一贯没有正形的师父送给了我一块玉。那块玉玲珑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师父虽然是褀江盟盟主,但生性淡泊,向来不喜欢金玉之物。这块玉绝对不是他的。 打定主意,我便带着七分肯定的语气询问:“这块玉不是师父你的吧?”“果然有长进,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哈哈,也不枉为师这四年来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师父见我皱起了眉头,很自觉地刹住话头,“额,这块玉是你舅父给的。”“舅父?”“是的,就是你的舅父,征战在外,威名远播的镇远大将军。”“可是,我都不曾见过我的舅父啊。”“这个……你还在你母亲的肚子里时,北漠战事吃紧。你也知道,那北漠是个寸草不生的地方,通讯也是极不方便,人一去,基本上也就等同失踪,音讯全无了。朝中能将不多,愿意去北漠的就更加少。而既能有才干平定战乱,又能让圣上放心地任其在外握有重兵十几年的估计也就只有你舅父了。你舅父视圣上为亲兄弟,又一贯怜惜你母亲,还有着忠良之后的使命感,自然是推脱不得的。临行在即,你舅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母亲和她肚子里的你,所以特意嘱我照看一二。圣上感念其恩德,就将为你赐名的事交给了你舅父。你舅父就将为你取的名字连同这块玉一并交给了我”“那么,舅父为我取的名字是?”我有些好奇我那素未谋面的舅父会给我取什么名字。“玉,美玉无瑕的玉。”师父郑重地说。 “玉?”“是的,大概你舅父希望你温润如玉,是个翩翩佳公子吧。”“这样啊。”我心内有些疑惑,舅父是大将军,怎么会取书生气这么重的名字,却没有把疑惑说出来。“你已是我褀江盟的少盟主,我在这玉字前再加一个褀字。日后,你便叫褀玉吧。”师父摸了摸我的头,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动作了。 “多谢师父赐名。”我向师父叩首道。“你应该谢谢你的舅父。”“是”我走出殿外,向着北漠的方向叩了三个头。“玉儿。”师父叫我。“是”刚得了这个名字,还真是有些不适应。“为师想向你借个人。”“师父跟徒弟谈什么借字?只是我这殿中除了琴棋书画四个随从并我的乳母之外就再无其他,不知道师父想借的是什么人?”“就是你的随从茗书,我记得他和你一般年纪吧?”“是,师父记性不差,茗书与我一般年纪。”“好,那你就将茗书借与为师几年,师父好好教教他。” “师父有我一个徒弟还嫌不够?”我故意打趣他。“有你这种徒弟,师父够够的了。”师父语带双关地说道,“只是平常看茗书机灵,我好好调教,日后必成大器。”“如此,茗书就拜托师父照顾了。”“放心,师父不会白要你的人。黑影、黑煞,还不出来见过少盟主?” 师父话音刚落,只见从屋顶飞下两人,齐齐拜倒:“见过少盟主。”倒是搞得我一时有些错愕,我跟随师父四年,武功长进不少,这二人在我殿内屋顶,我愣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可见这二人功力有多深厚。“玉儿,黑影、黑煞已经跟随我多年,绝对信得过。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放心交于他们。他们以后也会保护你的安全。”“这是褀江盟的黑卫吧?只是,徒弟一个失了势的落魄皇子,又哪里用得着黑卫?”“他们确是我褀江盟的黑卫。褀江盟黑卫有十,拨个一两个给少盟主也不为过吧?再说了,宫里到底危险,有人保护你,师父也就放心些。”师父这么说,我知推脱不得,也就默认了。 十四、伴读 师父从我殿中带走了茗书,留下了那两名黑卫。赐名之后,一切似乎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我知道宫廷的明争暗斗、风起云涌从来就不会少。自从皇长兄十岁生日之后,夺嫡之势就愈演愈烈。陛下膝下除了皇长兄和二皇兄以及我这个身份不明的皇三子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皇子,这夺嫡党争之事按理来说不会如前朝那般惨烈。只是,偏偏皇长兄和二皇兄实力相当,难分伯仲,朝中大臣在权衡择主时也就费了一些心思。 要说当今圣上,除了绝对不会考虑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三皇子外,还真看不出更加属意谁入主东宫。其实也是,皇长兄毕竟是嫡长子,自古皇位继承立嫡立长,从这一点上皇长兄是占足了优势。只是圣上素来不喜皇长兄过于懦弱的性子,又偏爱二皇兄机灵讨巧的聪明劲儿,再加上圣上自己就既非嫡又非长,所以一时之间还真是圣心难测。所以说,这宫里的势头,还真是看不出谁强谁弱。 师父早已警告过我,明哲保身,韬光养晦,我如今的身份是他们都想争取的对象,遇事更加要谨慎些。末了师父还加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我还是根红苗正的三皇子,我自然明白师父的用意,但是现在,我却有些不理解。无论皇长兄与二皇兄是怎样斗得两败俱伤,遭圣上厌弃,圣上应该都不会考虑我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他儿子的皇子吧。不过,师父的话总是有其道理,我也不喜欢争权夺势,虽然我内心是更偏向我的皇长兄的。 皇子十岁之后就需选取官宦子弟入上书房充当伴读。这少年伴读,总角之交,往往就会成为日后的股肱之臣、心腹之人,何况还有这伴读家族的势力可以利用。因此,选伴读看似小事,却绝没有看着那么简单。因此,皇长兄的伴读从他十岁生日那日起开始挑选到他十一岁生日的时候还没有选定。于是,当今圣上大手一挥,决定待三位皇子都过了十岁生日时再统一进行挑选。他这时候倒是想起了我这个早已遗忘在角落的三皇子,也不知是因为不堪皇后的烦扰,还是因为不耐大臣的奏报。此事的结果就是,明天朝堂之上,公开选材,要求世家公子并三位皇子悉数到场。 皇长兄自有她的母后与将军舅父为他打理,愿意成为他伴读的世家公子不说成百上千,至少也是数目可观。二皇兄的生母宸妃近来颇为得宠,外祖西藏王又特派王子带着西藏的贵公子前来应选,应该是不愁挑的。只有我,生母已逝,外祖已亡,唯一可以有所倚重的舅父又远隔千山万水,十几年音讯全无,还偏偏身世不明,连称呼圣上为父皇的资格都没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当了三皇子的伴读啊,那一辈子就算完了。所以,愿意充当我伴读的世家公子就只有阿明一个,连门可罗雀都用不上。 所以,这日朝堂之上的情景就着实有些可笑了。一边是皇长兄与二皇兄争夺伴读闹得不可开交,世家公子左右摇摆,难下决心,一边是我和阿明闲谈日常,冷眼旁观。但是无论如何,伴读总算是选定了。皇长兄选的是他舅父王将军家的长公子他的大表哥王佑泉、首辅大人的大公子阿明的大哥上官清和刑部尚书的次子萧朗。二皇兄选的是西藏贵族公子阿特丹、吏部尚书独子方乾以及兵部章大将军的长子章学武。至于我,拢共也就上官明一个,就再无人应选了。当然,对于我没有选够三个伴读这件事我不会在意,当今圣上不会在意,皇后和宸妃不会在意,满朝文武就更不会在意了。所以,选伴读一事至此就圆满结束了。 我不在意伴读的数目,我唯一在意的是明日上书房就更加热闹了。本来这上书房就只是皇子读书的地方,到了可以选伴读的年纪,也就再加几位伴读。前朝皇子虽然多,但间隔年龄也大,因此上书房还是比较寂静的。到了我朝,因为皇后建言圣上子嗣不多,女儿也应该如男儿般教养,读诗书,明礼节,这上书房就多了四妹妹和五妹妹。再之后,因着王羽涵的国母命格,这上书房就又添进了她。明天,又要加上这七位伴读,上书房的师傅估计要头疼了吧。这于我而言,倒是个好事。上书房人越多,我被忽略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也正合了我的心意。只不过不知道阿明会不会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作为我的伴读,到底是委屈了他。 想到此,我有些愧疚,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法说出口。阿明知我心事,反倒来安慰我:“你放心,我想当你的伴读,不是你的皇子身份,而是你真诚待我如兄弟。我也和你说实话,我来应选你的伴读,兄长是极力反对的,就是我那一向开明的父母也不甚同意,当然,他们为家族利益考虑,自有他们的道理。只是,你应该明白,我来应选为的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情谊,日后,你也要记得这份情谊。”我看他一脸诚恳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五、功课 今日是伴读随侍皇子进学的第一日,王皇后和宸妃都为他们儿子的伴读准备好了珍贵的礼物。我将母妃在我三岁那年亲赴皇觉寺为我祈福得来的香袋赠与了阿明。香袋之内,我亲笔写下了一个承诺,不过,这件事,我没有对阿明明说。 到了上书房,我们按各自的位次坐下,今日来授课的是主讲《史学》的程师傅。程师傅讲课风格幽默有趣,学问渊博,常常引经据典,是我平素最喜欢的一位师傅。今日,他讲的是玄武门之变。太宗李世民不可谓是一代圣君,但是弑兄逼父,杀弟夺妻之事是他一辈子的污点。纵他有煌煌圣迹,赫赫贤名,也抹不去这个事实。青笔史册,这件事和他的贤名一样历经千古而不变。程师傅讲到此事,每每有痛心之态,沮丧之情,我知道他定然是不喜皇家骨肉嫌隙、兄弟相残的。那么,今日他特意提及此事,必然有其用意。 皇长兄与二皇兄夺嫡之势愈演愈烈,其各自的伴读自然是他们的同盟军,日后怕是还得加上他们各自的师傅。伴读已选,依礼三月后就得选定亲授师傅。上书房目前有六位师傅,他们的何去何从肯定比伴读选定要困难。听说皇后和宸妃已经亲自打点过,有了心目中合适的人选。这程师傅一非世家,二非贵族,乃是寒门子弟,入教上书房,靠的是十年寒窗,凭的是真才实学。就是不知道皇后和宸妃可曾中意他,他又可曾愿意为皇后和宸妃所用?平日里,程师傅对我们倒是一视同仁的,从未见他偏爱过谁。他今日讲玄武门之变到底是表明心迹,立志不参与夺嫡还是故意试探,寻觅良主?一时倒不得而知。 我这里正思绪万千,那边程师傅却已授课完毕。“这玄武门之变讲的是皇子们为夺皇位而自相残杀之事。几日来,我也在思考,唐太宗到底值得不值得?世人到底更在意他的丰功伟绩还是更关注他弑兄杀弟?在座的都是皇子贵胄,想必对于此事的看法应该比程某更加贴切。大家不妨用七日时间写一篇策论,谈谈对于此事的看法。马上就是拜师宴了,此时写这篇文章当对大家更有益处。”程师傅已然布置下了功课。 话音刚落,上书房炸开了一锅粥,程师傅倒是不急,布置完功课就踏步出了上书房。皇子们素知这位程师傅的脾性,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新进学的伴读都不适应,一时间议论纷纷。“程师傅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功课到底该怎么写嘛?”急躁的章学武首先嚷嚷开了。“倒也不用太着急,只是个人看法而已,又没有谁对谁错”上官清一向沉稳。“我看不见得,唐太宗千古贤名谁人不晓?纵使夺权之初有些厉害手段也是逼不得已,实属无奈。可看程师傅方才的神情又似是极不喜这种手段的。哎,大皇子,你对此有什么看法?”王佑君分析半天还是得不出具体结论,只得问他的主君。可惜,皇长兄也是个没主见的,只得说:“如此,请大家下学后去我母后宫中,具体还得看我母后如何安排。”我听了皇长兄的话,在心底叹了口气:如此懦弱,怕是难为人君啊。 再望向一边的二皇兄,只见他正耐心地给阿特丹普及唐朝历史,看起来倒是胸有成足的样子,想必是主意已定,或者是他母妃早就做了安排?看起来,二皇兄倒确实比皇长兄更适合当皇帝。 “三哥哥,我们也需要写么?”一向讨厌做功课的五妹皱着眉问我。“功课是给大家布置的,可不单单是给皇子布置的,放心吧,程师傅只是想听听我们的看法,五妹妹只要把真实想法写出来就可以了。若真的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问你的语涵姐姐,京城第一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我含笑看向王语涵。“三哥哥说笑了”,王语涵羞红了脸,“不过是大家玩笑取的虚名,哪里是可以当真的?”我含笑不语。这王语涵虽与他哥哥王佑君一母同胞,性格却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一个常常温顺谦虚,一个时不时飞扬跋扈。就连对我的态度都是不尽相同,王佑君平常从不正眼看我,而王语涵每次都会请安问好。虽然因着女孩子的缘故,有些娇羞,往往喊了我一声三哥哥后就红了脸,让我有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但是对语涵,我总是视作妹妹的。 阿明见我没有任何举动,就有些着急:“下了学,我需要去你宫中小坐么?”“怎么?你馋我宫中的糕点了?”我故意打着马虎眼。“什么啊……你这是要急死我啊”阿明瞪了我一眼。“相信我。我们不用急,不需要急,急也没用。”“那……需要我问问我大哥的意见么?我听说,他们是很想争取程师傅的,他背后是朝廷的寒门官员,占了朝廷的三分之一呢。咱们是不参与夺权,也不能站错了队啊,到时候……”阿明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他放心。 十六、程府 下了学,我回殿换了身衣服就吩咐茗棋随我出宫去程府。阿明说得不错,我虽没可能参与夺嫡,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二,何况我本就敬重程师傅的为人,钦佩他的才识。出宫门倒是没有我想象中的困难,大概是我平常也不怎么引人注意吧。 到了程府,我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自己是宫里来的小太监,要替宫里的贵人给程大人传个话儿。程府的小厮一听是宫里来的,自是不敢怠慢,马上就帮我引见了程大人。程师傅见我来了,倒是没有太大的惊奇,不动声色地屏退了左右之后才向我问好:“三皇子可是有什么问题需要特意登门?”我向师傅作了一揖:“确有一事不明,特来向师傅请教。”“哦,是什么问题呢?”程师傅拱手向我还礼,引我坐下喝茶。“师傅今日于上书房之内讲授玄武门兵变一事,还留下功课要问学生的看法。我想请问师傅希望得到什么满意的答案?”程师傅府里的茶倒是别致,初尝苦涩无比,回味倒又异常甘甜。“这是我向你们布置的功课,你却来问老夫答案?”程师傅抬眼看我,语气虽有些严厉,但眉目却并无半点怒意,隐隐竟还有笑意。“是,师傅,您确实是问学生要答案,这是因为您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敛了眉目,十分肯定地说道。“哦,此话怎讲?”程师傅的笑意更浓了。“唐玄宗旷世明君,丰功伟绩为世人所称颂,但其登基确实弑兄逼父靠不义之举才得以上位。这玄武门之变到底是对是错?难有定论。若说其错,那么假设玄武兵败,太宗失势,建成继位。建成能否是千古难得明君?未必见得。大唐能否有贞观盛世?未必见得。若说其对,弑兄不可谓大义,逼父难以说大孝,这与读书人奉行的“仁义孝悌”本就是背道而驰。故学生难以评价其对错,师傅也是一样。” “说的不错,此事确实难说对错,那三皇子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我说明你无法给出答案么?”程师傅点了点头。“自然不单单如此。众所周知,三月之后就是皇子拜师宴。这对于皇子来说是大事,对师傅们来说也是一样。程师傅寒门出身,才学人品皆是一流,想必也是皇长兄与二皇兄争取的对象。而师傅现在为难的是不知道该选择谁,争权夺嫡不是师傅的本性,兄弟残杀也不是师傅乐于看到的,但师傅又有匡扶社稷的抱负,有创造盛世的愿望,因此犹豫不决,难下决心。如此,学生斗胆请程师傅当学生的亲授师傅。”我躬身再施一礼。“三皇子,你可知道皇后许我世代袭爵,终身富贵?”“可以想到。”“那你又可知道宸妃许我三公之权,我儿皇后之位?”“也可以想到。”“那你又怎么有信心我愿意当你的亲授师傅?” “因为我母妃早逝,身世尴尬,早被排除皇位之外,这与师傅不愿意参与夺嫡的本心是符合的。日后我虽不会成为皇帝,总该还是一个王爷。一个王爷若能有匡扶社稷的心,对江山总是有裨益的,这与师傅的抱负也是不违背的。当然,这背后需要的才能与学识还是要请师傅细细教导的。”“哈哈,你既已把我的心思分析得如此透彻,我还能有不愿意的道理么?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若答得准确,我就是你的亲授师傅了。”“师傅但问无妨。”“三皇子,果真只有十岁么?”我本以为师傅会问什么刁钻难答的问题,却不料问起了这个,倒有片刻愣神。 回过神来,我立刻回道:“确是十岁。”“三皇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本不应止步于王爷,只可惜……”“褀玉见过师傅。”我知道师傅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给师傅行了奉茶礼。“褀玉?为师怎么不记得你行过赐名礼啊?”“禀师傅,我的名字不是圣上赐的,是我出生前舅父就已经拟定了的。”“你的舅父,倒是个忠肝义胆的铁血男儿。三皇子,师傅相信你身上流着的忠君之血,纵然难以为君,也会是一代贤王。臣定当竭力辅佐殿下。”程师傅向我郑重作了一揖。 十日后,大家都把功课交了上去,我也交了,只不过交的是张白卷。程师傅对那日的功课没有做出任何评价,渐渐地,大家也就忘了这件事情。很快三月期满,选师宴如期举行。 与我所预料的一样,场面火爆,竞争激烈。最后,皇长兄选择了家族中出过五位帝师的李相廷李师傅,二皇兄则选择了世族的代表张文良张师傅。当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我会成为黑马,拜了身后代表着寒门势力的程轩言为师。 于是,朝堂势力的划分再度清晰明朗。因为寒门官员中有的质疑程师傅的眼光,认为再跟随程师傅就是放弃大好前程,就有转投皇长兄和二皇兄的。因此,皇长兄背后的皇亲势力和二皇兄背后的世族势力分庭抗礼,而我背后所谓的寒门势力(其实也就四五个人)就根本不值一提,想必也不会被二位皇兄介怀。于是,自拜师宴后一度成为焦点的我过了几日就依然变得可有可无,无足轻重了。倒是阿明一直在追问我为何会得到程师傅的另眼相待,我没有对他详说,推说许是交了白卷之故,他虽不是很信,到底是不再问了。 十七、朝局 冬去春来,秋回夏至,转眼又是两年时光。两年里,圣上修典籍,减苛税,励精图治,大炎王朝国力强盛,蒸蒸日上。百姓都言幸得明君,又将遇上盛世。然而,与之相不符的是夺嫡之事呈现白热化,皇长兄与二皇兄的竞争已经摆上明面,而不只是局限于暗中较量。 程师傅常常教育我说,炎朝如此强盛,任何外部力量都难以撼动,只是自古祸起萧墙,多么强大的王朝都将毁于一旦。我看的出来,程师傅虽不愿参与夺嫡而选择了我,却不能袖手旁观,任由两子夺嫡毁炎朝江山。我知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常怀忧国忧民之情,却不能力挽狂澜扭转局面的无奈感。但与他相似的是,我同样无能为力。为此,我只能勤学苦练,用愈发优秀的功课试图给以师傅安慰。却不料,程师傅见我一日比一日长进,内心得到稍许安慰的同时却常常为我尴尬的身世境地而惋惜。于是,我再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他,也就只能随他去。 至于我的师父,这两年出现的次数倒不似先前那般频繁了。他解释说他已将一生所学尽数传授于我,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余下的全靠我练习加以精进。而我十之有二,再不似先前顽劣小儿,又得亲授程师傅细心教导,想必不会长歪,他也就放心了。我知道师父说的都是借口,他不过是逍遥惯了,这几年因我之故困于宫墙,怕早是不耐烦了。如今,一得机会,便抛下我游山玩水去了,只是,师父,你一个人走就可以了,还要带走我的茗书?这茗书也是,自从跟了师父,两年时间,就见过我三回,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曾视他为兄弟的情谊?这回倒好,直接跟着师父就去了,连招呼都不和我打,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还有师父给我的那两个黑卫,简直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虽说我平常基本看不见他们,但是一想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我,我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圣上待我还与以前一样,这么多年,我也早习惯称呼他为圣上而不是父皇。他依旧英明睿智,温润如风,前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后宫基本上雨露均沾。只是,自弟弟夭折之后,圣上再无子嗣,御医问诊查病,却又说龙体健康,并无异样,也算是怪事一桩。好在圣上虽然子嗣不多,却儿女双全,不必担忧江山承继的问题,因此此事也就无足轻重了。不过,倒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圣上睿智如斯,这朝堂之上的势力纷争,夺嫡分党,他不至于看不分明。但是为什么他对于此事却不闻不问,视若无睹。早在五年前,就有大臣上奏折请立储君,言国无本而不立。圣上却将奏折留中不发,不置可否。朝堂之上每每议到此事,就用容后再议回复群臣。圣心难测,圣上到底是在玩帝王权衡术,旁观两子夺嫡,自己稳坐江山,还是在加以考量,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圣上对于皇长兄和二皇兄的态度也不明朗。平日里见他似乎更宠爱机灵的二皇兄,常对人称君贤极类朕,但是一到祭祀、封赏的重要场合,又常常不忘皇长兄的嫡长子身份,封赐奖赏也往往厚重一些。他不喜皇长兄的懦弱,却又称赞他宅心仁厚,会是个仁君。他素喜二皇兄的机灵,却又常说他行事诡谲,非君子所为。对于皇后和宸妃,他也是忽远忽近,难以捉摸。 虽说储君国本,关乎江山,但是何时立,立何人,却全凭圣上一人裁决。圣上态度不明朗,群臣也就不敢妄加推测。皇后和宸妃虽急,却也无可奈何。皇长兄十五岁,二皇兄十四岁,俱已参加朝政。虽然只是听政,对朝堂的影响力却是不小。时不时就听说皇长兄的人被二皇兄的人参了一本,或者是二皇兄的人被皇长兄的人查出了罪证。程师傅每每听到此事,都要我更加勤勉读书,只待我可以参政,打破这僵硬的朝局,注入新生的血液,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知党争,不问朝政,只知私利,不求公益。 师父尚未云游前,我曾写信问过师父关于对现在朝局的看法,师父并未亲自过来,只是通过褀江盟的信使给我回信,信上并无答案,只有三个问题:“1.陛下是否一代贤主?2.大炎是否日渐强盛?3.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我知道师父想说的是什么,既然国力强盛、百姓幸福、君主贤明,纵然朝局争权夺势,总不会影响太多。纵然是可能祸起萧墙,圣上也有能力摆平他。师父纵观天下,下的是一盘大棋,或许他能看出当今圣上下的也是一盘大棋? 我不得而知,本来也不想知道。只是我身处皇宫,生在皇家,一生不免都要受朝局影响,既然不能置身事外,就要看清朝局,懂得保全自身。母妃临死前抓住我的手不就是要我好好活下去么,我绝不能辜负她的期望。所以,我积极学政事,说到底,不是所谓的为国效劳、为民谋福,也不是所谓的雄心大志,一展抱负,只不过是安身立命,让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心罢了。 十八、秋狩 在朝局忽明忽暗看不真切的情况下,又过了半载,秋季到了。秋季到了,秋狩也就来了。秋狩可谓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典,是让世家公子,王孙贵胄为之热血沸腾的事。虽然炎朝以文立国,但是当今圣上少年尚武,虽武功不是很好,却最喜欢与武将交朋友。选文官有科举,选能将往往就要靠这狩猎了。本来一年有两次狩猎,春狩和秋狩。但是曾有大臣进言,春日万物生长,大开杀戒、围捕猎物恐不是我礼仪之邦应该做的事情;而秋日肃杀,万物凋零,捕杀一二倒也不违天时。圣上仁慈,又向来从善如流,于是,这春秋二狩就只改成了秋狩。 一年一度,自然非常隆重。近年来,又因宫中皇子长成,狩猎就又成了皇子们朝堂之上的另一战场。往年的我虽然可以同行,但尚未到开弓射箭的年纪,虽然师父早已教过我。今年却是不同,我可以参与狩猎了,不免有些兴奋。皇子长成,圣上都会亲授良弓宝马。还记得皇长兄赐的是金镶良弓,赤兔宝马,二皇兄赐的是玉嵌良弓,汗血宝马。我比不得他们,但肯定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弓和马,圣上虽然对我不闻不问,但这明面上的事情,总不会做得太过,落人话柄。 果然,距离秋狩还剩三天的时候,我得到了我的弓和马。不是圣上亲授,但也有传旨太监明旨而宣。弓没有金镶也没有玉嵌,普普通通用木制成,但确是把好弓无疑。马既非汗血也非赤兔,但脚力强劲,也是匹骏马。我很知足,这张弓这匹马能让我在秋狩时不至于太丢脸,难道还不应该知足么? 三日后,秋狩如期而至。圣上带着众皇子、世家公子、亲近朝臣并皇后、宸妃,朝九鞍山进发。九鞍山距离京都三四百里路程,景色优美,风景宜人。因是皇家狩猎之地,平常就派人看管,虽然容许百姓上山,但都得查明身份、一一核实。秋狩前三日,九鞍山就已经实行山禁。因此,我们到达时,除了负责管辖的官员前来问安,并没有见到任何百姓。 一路上舟车劳顿,圣上吩咐早些安营扎寨,稍作休整,明日便正式进行秋狩。阿明是第一次来狩猎,因着规模过大不便管理,世家公子只有长公子才得以参加秋狩,便是阿明的父亲上官镇海是首辅大人也不能例外。因此,往年都是他家长公子上官清前来参加,今年因为清哥患了病才得了这个机会。所以,阿明激动得紧,一路上叽叽喳喳吵了我几日。我以为总能得片刻安闲,却不料阿明执意要和我住同一个帐篷,我又推脱不过,只能依他。哎,估计今晚又难得安眠了。 九鞍山气温本来就比其他地方要低一些,入了夜,就更冷了,大家白日赶路已然困倦。渐渐地,除了守夜的侍卫,整个九鞍山都恢复了沉寂。只是,我的帐内,烛火依然通明。阿明还在一脸兴奋地问着我问题:“我说,有这么好的地儿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就和我爹求一个名额,凭着他的地位,应该可以多要一个名额的。还有啊,你说这九鞍山为什么叫九鞍山?九匹马的马鞍么?”我早已困极,眼皮打起了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恩……哦……” 阿明似有不满,用手撞了我一下:“这会子大家都已安睡,不如咱们出去转转。听说山里的月亮最是明亮,我是没见过,咱们一起去看看吧?”我皱起了眉:“外面这么冷,我可不要去。阿明,平素见你冷静自持,怎么今日这么耐不住性子?”“这个……毕竟没见过,激动很正常。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你就陪我去吧。以后想见还没有这个机会呢。”阿明还在继续游说我。“外面天寒地冻,白日赶路又如此辛苦,这会子出去,不是自找苦吃么?好了,狩猎又不止一天,我明日同你去,可好?”我实在是不想这么又困又累地去挨冻。 “你真是……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阿明似是生了气,自己一个人出了帐篷。我知他不会真与我生气,就吩咐茗棋跟了阿明前去,自己却实在扛不住睡下了。 到底是困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是就当我睡得很熟时,不料被人摇醒了。我睁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看到了阿明惊慌的模样,原有的被吵醒的三分怒气也就全换成了疑惑:“阿明,你作什么吵醒我?”“阿玉,我不是出去散步看月光么。”阿明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是啊,这个我知道啊,我不是安排茗棋跟着你了么?他没有跟着你?”“不是,茗棋跟着我呢,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你猜我看到谁了?”“看到谁了?无非是守夜的侍卫。难道……难道还有漂亮的女鬼?”我打趣他。 “不是,我倒情愿见到女鬼呢。我见到的是我的大哥,上官清。”“上官清?他不是在京城养病么?”“谁说不是呢?前几日,大哥他得了风寒不能参加这次秋狩,否则哪有我的机会?”“这可就奇了,九鞍山距离京城几百里,你大哥他一个病人,不在京城好好呆着,来这马鞍山做什么?这夜黑天冷,你莫不是太过激动看走了眼?”我着实不信上官清此刻会在九鞍山。“哎呀,我本来也不相信,看了好几遍,真的是我大哥。你若不信,可以问茗棋,他也见着了。”阿明怕我不信,一两着急地辩解道。“回殿下,确实是上官清公子,茗棋也见着了。”茗棋回道。 “果真是你大哥。那,阿明,你可曾与他交谈。”“这种情形下,他又从二皇子帐内出来,我怎么和他打招呼呢?只得装作什么都不曾瞧见,和茗棋一起匆匆回来告诉你了。自然,他也不曾瞧见我们。”“你是说,他从二皇兄帐内出来?你没看错?不是皇长兄?”“是的,皇长子帐篷在东侧,二皇子帐篷在西侧,夜虽黑,方向却总是不会错的。”“这就更奇了。清哥是皇长兄的伴读,若他半夜出现在皇长兄账内,虽不甚合理,倒也说得过去。这出现在二皇兄账内,就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呀。”我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了。 “谁说不是呢”阿明思索了片刻,突然有些惊慌地问我,“阿玉,你说,我大哥会不会是做了奸细,与二皇子在密谋些什么?”“嘘……”我使了眼色命茗棋去帐外守着,“这话也是可以信口说的?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这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倒真的以为发生了什么呢。”“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阿明压低了声音问我。“怎么办?静观其变呗,除了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还能做什么?”我打了个哈欠,“你也闹腾了半宿,还不赶紧睡了,明日秋狩,你也不能让我太丢脸吧。” 说完,我就自顾自躺下了。阿明在我身侧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到底扛不住困意,也就睡下了。 十九、猎物 我是被禁军的号角声吵醒的,这意味着距离秋狩还剩下一个时辰。昨夜我虽宽慰阿明说无事,自己却到底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幸好平日里因着师父都是晚上授课的缘故,我习惯了晚睡早起,精神倒也不差。叫醒了阿明,洗漱完毕后,一起踏出了帐门。 一出帐门,山间独有的清新气息都扑鼻而来。记得幼年时随父皇母妃来这九鞍山狩猎。秋夜寒冷,白日狩猎又尘土飞扬,父皇常顾念我母妃体弱,我又年幼,不让我们踏出帐门。唯有这早晨,山间空气清新,父皇常陪着我们母子散步,也会像寻常百姓那样摘下这山间的野花插与我母亲的发间。相濡以沫,执子之手,有夫君在侧,有娇儿绕膝,我母亲毕生的幸福大概就是如此简单。只不过,一别经年,物还是,人已非,母妃离开我已有七载…… 阿明见我愣神,用手撞了我一下,眼睛随我看向不远处的龙帐:“想什么呢?这会子,圣上怕是已经用过早膳。你要去请早安也是晚了。”“没有,我不曾想过去请安。这七年来,我和圣上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想来,他也不大想看到我。”我回过神来,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到,“皇长兄和二皇兄应是早已请过安了吧。”“我不是……”阿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没有伤心,若为此事伤心,这七年来该伤心的事也太多了。我的意思是,皇子请过安了,圣上也用过早膳了,秋狩快要开始了。我们再不好好准备,就要赶不上了。”我笑着对阿明说。 于是,我们用极快的速度用过早膳之后就开始换骑射装。马鞍和弓箭都是茗棋帮我们擦拭准备好的,所以倒也没有多费事。准备妥当后,我们便骑马来到了狩猎的场地。 只见狩猎场上一个个全副武装,英姿飒爽,好不精神。便是平素儒雅温和的圣上穿起这戎装来也是英气逼人,颇具武将风范。他脚蹬黑马,手持玉弓,射了头一箭:“这狩猎场如战场,虽不用你死我活,也需要追逐竞争。凡入场者无贵贱之分,长幼之别,谁能夺得头彩,狩得更多猎物,朕将赏赐玉如意一把,黄金万两。且看这狩场之上,鹿死谁手。”于是,众人三呼万岁之后就开始策马拉弓,场上一时间尘土四起。 我正想招呼阿明往林子深处去,却看见皇长兄骑着马缓缓前行,全然不似狩猎模样。我驱马上前“皇兄难道不想争那把玉如意?”皇长兄无奈苦笑;“三弟,你是知道我的,素来并不喜欢狩猎杀戮,更何况就凭我的技术,怎么也拼不过二弟啊。倒是三弟你,第一次参加狩猎,理应好好表现,快去吧,猎得多少都是彩头。”见他如此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和阿明一起策马而去。 越往林子深处去,人流就越分散,野兽却渐渐多了起来。阿明箭术不错,不多时就有了收获。我的武功师承褀江盟,自是不差,但我时时牢记师父嘱托,不能过于锋芒毕露,就只挑一些常见的野兔、山鸡等进行射猎。阿明心里不解,开口问我:“阿玉,你箭术不错,缘何只猎些寻常野物。这些东西可拿不了那柄玉如意。”我心内有些奇怪,暗道武功不曾与人说起,阿明又从何得知我箭术不错,就问阿明:“我不过射些山鸡野兔,你又怎知我箭术不错?”“啊呀,阿玉,你虽只射了些山鸡野兔,但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你射的都是他们的左脚。这等箭术,怕是狩得黑熊白虎也是可能吧。”听阿明一说,我方才反应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师父教授武功前曾要我发誓,无故不得害人性命。师父生性虽放荡不羁,却最有原则。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有仇必报,但绝不伤害无辜,对待人是如此,对待动物也是如此。他曾说他跟随圣上狩猎时只射野兽左足,这一点让我非常敬重。 今日虽不想暴露我的箭术,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无意识地射了左足,若这些猎物呈至御前,想是不引起陛下的怀疑也难了。念及此,我对身边的阿明说:“你说的有理,这些猎物,我怕是不能上交了,就把它们安置在林中吧。回头把你的猎物分我两成就可以了。”“为什么?你不是有能力去夺那彩头么?”阿明满脸不解。我不便把全部想法都说与他听,只得说:“你莫不是小气你那几只猎物,嫌我妨碍了你夺得玉如意?”“当然不是,只是……”“既然不是,就这么定了。驾!”我策马上前,往林子更深处而去。”哎呀,你等等我嘛。”阿明在背后着急叫道,策马追我而来。 二十、突变 阿明追上我,抱怨浪费不少时间。我笑着劝他还不赶紧再射几只,兴许这玉如意还能归他也未可知。他听了我的话开始拉弓射箭,我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拴了马。昨夜没有睡好,我还是尽快补个觉吧。 可是我躺下还不到一刻钟,圣上身边的太监张一就把我推醒了:“哎呀呀,三皇子,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睡觉?圣上有旨,狩猎结束,所有人等即刻回账。”我还未回话,旁边的阿明听了这话着急了起来:“张公公,这太阳尚未偏西,离原定的结束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怎么就结束了?我还没尽兴呢。”“哎呦,我的上官小公子,我的小祖宗,可别提了,圣上此刻哪还有心情狩猎啊?咱们的皇长子殿下从马上折了下来,昏迷不醒呢。”“你说什么?皇长兄?”我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可不是嘛,要说这皇长子殿下也是,往年狩猎他从来不敢往林子深处去。今年倒好,竟是孤身一人前往,难道是为了那柄玉如意和那万两黄金?这下可好,皇后娘娘都哭成泪人了,圣上把所有御医都叫了来,还是不见醒转。哎,不说了,三皇子,上官小公子,你们赶紧随老奴一起去看看吧。” 听张一如此说,我和阿明都不敢怠慢,急忙骑了马朝营帐奔去。好在等我们到时,皇长兄已经醒了过来,先是一味喊疼不说话,后来又口口声声说是父皇传唤才往林子深处奔去。太医诊治说无生命安全,但是从马上摔落,足骨尽碎,日后怕是不能和正常人行走了。皇后听完,差点晕了过去,又见皇长兄口口声声说圣上传唤,而圣上并未召唤,料定事有蹊跷,跪地恳求圣上严查。圣上本是慈父,虽然平素不是很喜欢皇长兄的性子,但到底是他的嫡长子,马虎不得。于是,圣上震怒,下令严查。 不多时,就查出传话给皇长兄的是二皇兄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而皇长兄的马也被人动过手脚,饲料掺入了能使其疯狂的癫痫草,马蹄上的马钉也被撤得只剩下了一个,这才导致皇长兄坠马。而这喂马的太监也招供说是受二皇兄指使。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二皇兄,因此,即便是二皇兄一味喊冤,父皇也执意将其幽禁账内,回京再审,便下令停止狩猎,明日便班师回京。 阿明与我回到账内,几经犹豫,还是问出了口:“阿玉,今日之事,你怎么看?果真是二皇子所为么?”“要论这皇长兄受了伤,谁获利最大,那无疑就是二皇兄。你想想,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要一个腿脚不便的储君,何况是向来以礼治国的炎朝,储君跛脚,实在失礼。再者,传话的是二皇兄的人,马厩的太监也承认了是受二皇兄的指使,事实的真相似乎已经很清晰了。这分明就是二皇兄为夺帝位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巧布陷阱,致兄残疾。”“这么说,你也认为是二皇兄所为?”“恰恰相反,阿明,我且问你,若你想害人,会留下这么多马脚等着别人揪出来么?不会。确实,查案很顺利,而恰恰是这么顺利的过程为二皇兄洗清了大半嫌疑。二皇兄平素为人我们不是不知,自小圣上都夸他聪明机灵。试想,如此聪明的二皇兄会笨到让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是他害了大皇兄么?不会,绝不会。”“我同意你的想法,阿玉,但是这事若不是二皇子所为,会是谁呢?” “这个,阿明,你还记得昨日晚上,你在二皇子帐前看到了你家大哥么?”“记得,难道?你是说……昨日我大哥的出现和今日皇长子坠马有关系?”阿明睁大了眼睛。“据我推测,清哥昨日的出现恐怕就是为今日之事做准备。那么从这点分析,此事可能有两个可能。一是清哥效忠皇长兄,合谋布局陷害二皇兄,却不料没控制好受伤的程度,不慎让皇长兄落了残疾。二是,清哥改投二皇兄,布下此局让皇长兄失去争夺储君的资格,又故意露出马脚,让矛头指向二皇兄,却也是更好地保护了二皇兄。”我分析道。 “那阿玉你说,圣上会如何处置此事?尤其是我大哥,会不会,会不会……”阿明满脸惊慌。我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了他的话:“不会,你的大哥上官清,在秋狩期间因风寒之故一直在府中养病,根本与此事无一点关系啊。至于二皇兄和皇长兄,我能分析出来的,相信陛下也能分析出来,那么,接下来,看的就是圣上内心更加偏向哪一个皇子了。”“不对,圣上肯定会选择二皇子。若此事是皇长子所为,自然从此就与皇位无缘。但若是二皇子所为,二皇子虽有大错,但皇长子已然致残。国不可无储君,这位置,怕还是得给二皇子。”阿明皱起了眉头。 “照你这说法,似乎二皇兄的嫌疑更大了一些,先前,我倒是忽略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总与我们无关,我们安心便是。明日还要赶路,今日早点睡吧。”我对阿明说道。阿明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素知我脾性,只好闭了口。 二十一、回京 经此一事,圣上下旨第二日一早便匆匆回了京。与来时不同,回京过程中气氛压抑,众人都没有半丝喜悦之色。皇长兄不便骑马,只能倚靠在马车上赶路。二皇兄戴罪之身,也只能轻车简从。因此,这来时龙撵前骑着高头大马的两位皇子此刻倒没了踪影。圣上见此内心更加不悦,就命我与阿明顶了二位皇兄的位置,我知圣上是为了不让沿途百姓看出端倪,毕竟普通百姓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皇家?倒是阿明,接了旨后就在我耳边嘀咕:“我这头一次来秋狩,还没玩够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倒霉。”“你啊,就知足吧。圣上让你御前骑马,可是让你替了他的皇子。”我劝慰他道。“当皇子又有什么好?我还不稀罕替皇子呢。”阿明说道。“你可真是,这话也敢说得?亏了是对我说,你可知你犯了大不敬之罪?”我佯装严厉。“哎呀,这不是同你说嘛,其余人包括我爹,我都是不敢说的。你知道,我爹那个老顽固,最是忠君不二的,若让他听了这番话,估计又要这个了。”阿明朝我做了一个打的手势。“哈哈”我被阿明的动作逗笑了,又猛然记起了此刻所处的情景,只得褪去笑意,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回京路上除了气氛不甚愉悦,倒也无事。只是这秋狩一日便班师回京,任凭圣上如何下旨封锁消息,恐怕也是难挡百姓悠悠之口的。本以为圣上回到宫中会下令严查此案,却不想圣上只是把二皇兄拘于殿中,非令不得出之外,却是连一点审讯责罚的意思都没有,就是那传话的太监、喂马的小厮也只是收于牢中,并无其他责罚。这样一来,却是有些看不懂圣上的意思了。至于皇长兄,在宫中御医细细调养之下,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条腿,因着骨头尽碎,任凭御医都是岐黄高手,也难有办法,皇长兄这残疾怕是要落下了。圣上听此消息,痛惜不已,又因着嫡长子受伤,兹事体大,只得下旨一面封锁皇长子受伤的消息,一面派人在民间查找神医,以期找到能接骨续筋的高手。 王皇后自皇长兄受伤以来,一颗心就全扑在儿子的那条腿上,顾不得其他。只是,这一个月过去了,皇长兄的腿毫无起色,查找神医的事情也没有半点眉目,王皇后便慢慢灰了心,哀叹皇儿的命苦的同时就越发对二皇兄恨之入骨。这才想起害他皇儿的罪魁祸首此时依然潇洒安好,并无半点惩罚,一时气上心头,竟不顾国母母仪天下的仪态,断然闯进圣上的御书房,痛斥宸妃母子的罪行,又哭又闹,非要圣上给个说法。御书房之内,圣上和几位大臣正在商讨北漠的战事,皇后这般做法,与市井泼妇并无二致,弄得圣上颇为尴尬。任是皇后母子有理在前,圣上丢了颜面,十分恼怒,一气之下将皇后幽禁在了椒房殿。 王皇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利用其兄王将军鼓噪群臣进言,以秋狩中途停止,百姓议论纷纷,百般猜测,更有甚者言圣上遭刺客袭击,危在旦夕为由,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以正视听,还皇长子一个公道,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谁曾料圣上将此事的所有奏折都留中不发,只是于十五之日,亲临万民楼以安民心。至于何时解禁王皇后和二皇兄,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只是可怜了我的皇长兄,本就失了一条腿,现在又少了母后的庇佑。圣上又这般做法,着实伤了他的心,料想他躺在病榻之上也着实难安。皇长兄待我素来很好,他躺在床上,腿脚不便,我只恨不能像我师父那般妙手回春,让皇长兄恢复如初。说起来,师父也授我医术长达几年,我的医术虽不如师父高明,但基本的病症已无问题,只是这接骨续筋,是万万做不到的。师父当年授我歧黄之术,只是为了我能通识药材,避免被小人所害,关键时刻也能自救,因此在识毒解毒上下足了功夫。至于一些普通的外伤,师父认为只要我好好练功,就不会被他人所伤,就没怎么仔细教我。因此,皇长兄现在这般境地,我却不得不自恼半点忙都帮不上。 师父此时又偏偏在外云游,不知所踪。我虽是褀江盟的少主,却一直不知道和褀江盟的联系方式,身边能差使的也就只有黑影黑煞。此刻,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向黑影黑煞询问能否联系到师父。“黑影,黑煞。”“黑影黑煞在此,少主何事?”屋顶上应声飞下两人。“我且问你们,怎么样能联系上师父?”“禀少主,盟主云游在外,不知所踪,褀江盟内无一人知晓他身在何处。”黑影回道。“褀江盟也是这江湖第一大派,为何联系不上盟主?那盟主如何管理派中事务?”“禀少主,少主久在深宫,不知这盟中之事。盟主之下设有四位长老,平时盟中琐事都有长老打理。因此,盟主云游在外,我们并不知晓行踪。若盟主遭遇危险,或有紧急命令下达,自会联系盟中。”“原来如此。”我心中恍然,细想想也是,偌大一个褀江盟,若事事来问师父,师父这般不拘世事的样子,怕是早被烦地不行了。只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能帮皇长兄接骨呢? 二十二、接骨 “少主,身为黑卫,只负责保护少主安全,本不应过多询问少主之事。可是属下见少主愁眉不展,又急寻盟主下落,似有急事。不知少主可否告诉属下是何事让少主如此着急?”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黑煞开口问道。“师父云游在外,我无意打扰师父清静。只是,现下有一人腿骨尽碎,放眼天下,只有师父可以为其接骨续筋。此人对我着实重要,故此着急。”我知盟中规矩,虽然皇长子受伤一事褀江盟必有耳闻,我却不能点出受伤之人的姓名。“既如此,盟主云游之前,曾交于我与黑影几味丹药,以备不时之需,其中就有促进人筋骨新生的丹药。只是,这丹药异常珍贵,整个褀江盟也只有五颗。盟主云游交于属下两颗,少主可要想好是否要用。这丹药是用一颗少一颗的。”“既有办法医救,岂能不用?”我听到有办法医治皇长兄,立时兴奋起来。“少主要用,属下这便交于少主,只是,少主切不能说出这丹药出自褀江盟。”“这是自然。”“好”黑煞从怀中取出丹药教于我,“盟主交代,只要少主对病人施以盟主教过您的去淤血之术,再服以丹药,半月便可痊愈。”“我这就记下了。褀玉在此谢过两位黑卫大哥。”我作了一揖。“少主,哪有少主向属下施礼的道理。”黑影黑煞连忙抱拳还礼,“少主既无事,属下告退。”话音刚落,黑影黑煞就消失了踪迹。 我既得了丹药,兴奋非常,只想给皇长兄送去,但又怕这般鲁莽送去,皇长兄必然会问我丹药出处,我这一时之间确实难以回答,且得想个应变之法。于是,这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容易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想了个万全之策,天也就大亮了。 我连忙起身更衣,连早膳都赶不上用,就急忙去探访我的皇长兄。皇长兄也未曾用膳,见我来了,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三弟好早,怕是早膳都没有用吧?”我知他心里凄苦,却又不忍说破:“大哥说的是,大哥这殿中早膳丰盛,特来向大哥讨早膳吃。”“哈哈,三弟真会说笑,大哥的便是你的。来人,还不把早膳呈上来。”大哥吩咐身旁的小太监。不一会儿,早膳便摆好了。 “大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三弟何时对大哥这般生疏了?但说无妨。”“大哥知道,我殿中没有几个人,早已经习惯了独自用膳。能否请大哥屏退左右?”“这有何难?三弟既不习惯,你们就都退下吧。”“是”太监婢女应声而退。 见大哥左右已无人,我方说道:“大哥突遭此难,我心里难受,奈何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大哥的。念及大哥往日待我种种,我只恨自己无用。”听我如此说,大哥也叹了一口气:“同是兄弟,可就是有人偏偏巴不得你死。”“大哥切莫如此说,事实真相,尚未明了。此事未必就是二皇兄所为。”“呵,十有八九了。倒是三弟你,今日前来,恐不是只为用膳吧?”“大哥是知道我的。你这韶华殿,因着时常碰上圣上皇后,两相尴尬,我并不常来。今日来,只是为了大哥的腿疾。”“我这腿……疾……”皇长兄一脸困惑。 “是的。我身边的茗棋原是医药世家,结识不少神医妙手。大哥遭此巨变之后,我就托茗棋寻访岐黄高手。听他言,确有一李姓神医精通接骨续筋之术,只是已经作古。这李神医与茗棋的爷爷乃是至交,临终前就把这生筋长骨的丹药交付给了茗书的爷爷。丹药本有两颗,传至茗棋时却丢失了一颗,只余这一颗。大哥若是信我,不妨试上一试。”“这丹药果真有此奇效?”大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具体疗效我也不曾知晓,只是茗棋所言不假。我想,若大哥用了此药,筋骨新生,也不是不可能。”“好,我信茗棋,更信你三弟。丹药在何处?”“大哥,茗棋说服用此丹药时还需要辅助针灸以活血祛瘀,我已从茗棋处学得此术。茗棋出入韶华殿多有不便,就由我每日为大哥施针。白日人多眼杂,我就每晚过来,大哥记得为我留门。”“三弟,大哥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大哥待我这样好,我怎么担得起一个谢字。只是有一样,我本是身世复杂,身份尴尬,这件事还是不要对外人说为好。不管是圣上母后还是太监婢女,大哥切不可吐露一句。”“三弟放心,我记下了。” “既如此,大哥就快用药吧。”我取出药丸让皇长兄服下,又施针帮他排出了淤血。见他服用后并无异样,我就赶紧退出了韶华殿。却不料刚出殿门,就碰上了下了早朝前来探疾的圣上。 “给圣上请安。”“平身吧。你大哥的病可好些了?”“刚用了早膳,大哥气色还好,神情也较愉悦。”“如此就好,他腿脚不便,你以后就常来韶华殿探望他。”“是。圣上若没有其他事,儿臣便告退了。”我行礼后起身欲走。 “等等。”圣上喊住了我,我回转身子。“深秋寒冷,你身上的衣衫也太单薄了些,小心着凉。”四目相对,圣上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是”我愣怔了片刻,应道。“好了,你去吧。”圣上迈步进了韶华殿。我继续往回走,想起刚才四目相对的时刻,还是有片刻不敢相信。刚才,我仿佛从圣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慈爱。 二十三、兵败 那日之后,我便日日为皇长兄施针。褀江盟的丹药果为奇药。半月之后,皇长兄果如黑卫所说,腿疾痊愈,恢复如初。皇长兄惊喜万分,再三感谢,并盟誓要与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长兄对外只称梦中有名医医治,因此群臣皆言我大炎皇长子有神佑。圣上与皇后见皇长兄恢复得这样好,也都非常高兴,尤其是皇后,见皇长兄无事,又体会到圣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用心,就主动向圣上提议解了二皇兄的禁。圣上感念其宽容大度,赏了皇后不少珍宝,又一并解除了皇后与二皇兄的幽禁。至此,这秋狩惊马一案就悄然无声地落下了帷幕。 原以为总可以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个冬天。却不料,冬至那天,北漠有军情奏报,言我舅父兵败被俘,北漠失守。而北漠距离京师万里之遥,军情传至京中已过三四月。我舅父被俘三四月,怕是凶多吉少。一时间北漠无帅,军心不稳,朝廷若再不派能将前去支援,北漠怕是就要沦陷了。 消息传来,满朝震惊。一是威名赫赫的镇远大将军居然被俘,措手不及。二是派遣有能力平定战乱的将帅,实在太难。可以说,当今圣上遇上了和十二年前同样的困境。甚至,比那时还要棘手,因为大炎皇朝再也派不出第二个镇远大将军。只是再难办,也得办。朝中有人曾建议将驻守南方的孙清华将军召回支援北漠,圣上思索片刻并不同意,原因是孙清华将军常年驻守南方,根本不适应北方的作战,更为要紧的是,南蛮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大炎,一旦守将召回,难保不出差错。又有朝臣建议将如今掌管禁军的皇后胞兄王将军调去北漠,却又被另一朝臣驳回,理由是禁军负责皇城守卫,不能没有统帅,且王将军久在京师,这长奔远袭恐非长处。一个一个建议被提出,却又一个一个被驳回。因此,虽然御书房通宵达旦商议了三日,却还是毫无头绪。 于我而言,此时此刻比战局更重要的是我舅父的性命。虽然我与舅父从未谋面,但是他是我目前唯一在世的亲人了,更何况,我的名字还是他取的。我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师父云游在外,我无法联系。亲授师傅又是个文人,不懂这领兵讨伐的事情。阿明虽和我一样着急,却和我一样还是个孩子,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无法我只得再问问黑卫到底有无办法联系上我师父。黑影黑煞却还是同上次一样只说盟主在外,无人可以联系的上。我一时气极,带着恼怒说道:“我这师父,就是个不着调的。平时无事,常在我身边转悠,怎么我一有了事情,就跑得没影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这么当爹的么?”“禀少主,盟主临行前不是交给你一个荷包么?”黑影提醒我。“是有一个荷包,针线粗鄙,颜色丑陋,你提它做什么。”我心里恨恨,口气自然也不大好。“盟主说过,少主如遇上为难事,不妨打开荷包,里面有他的建言。”黑影补充道。“师父几曾说过?”“盟主他向属下交代过,并未曾与少主提起。”“哼”我嘴上表达着我的不满,手却取出了藏在怀里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纸条,却只写了一个字:“去”。“还真把自己当做诸葛了?”我心里恍然大悟,脸上却不动声色。黑影黑煞相互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属下告退。”未等我应答就消失了踪迹。 师父的意思我明白,是想要我亲赴北漠,看个究竟。诚然,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是,要想出去,又谈何容易?莫说这北漠万里之遥,便是这皇宫宫墙,我也得费上一番周折才能摆脱。我虽身世不明,却总归顶着皇子的头衔,这一旦离宫,必然会引起猜疑和麻烦。现在去北漠唯一可行的就是充当支援军的主帅。只是,我从未领兵打仗,再怎么熟读兵书,也只限于纸上谈兵。更何况,我才十二岁,陛下朝臣又怎么敢放心把北漠战事交给一个孩子?因此,在我看来,师父这锦囊毫无用处,说了也是白说,我还是另寻方法吧。 只是,我思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正当我为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时候,却不知机会已经悄然而至。那一日,我正在殿中信手翻着几卷兵书。御书房的掌事太监前来宣旨,圣上命我即刻觐见。这还是圣上第一次宣我在御书房觐见,想来我也有许多年不曾踏入御书房了。此刻见我怕是和北漠战事有关,我换了件衣服,就去了御书房。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在御书房内的不是忠臣良将,而是皇后和宸妃母子。“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拜行礼。“平身。”圣上从书案前抬起了头,示意我起身,“今日宣你来,原是为皇长子惊马一案。” 皇长子惊马案?不是早就了结了么?就算没有了结,我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犯案者,与我有何干系?莫不是皇长兄把我接骨疗伤一事告诉了陛下?可是不应该啊,我明明叮嘱过皇长兄。我在心里嘀咕,脸上却故作轻松地回道:“是。” 二十五、辞师 第二日一早,我只身前往程府与程师傅告别。这一次,我知道圣上不会再用不得擅自出宫的规矩来束缚我,因此,我并未同上次一般改换服装,也让程府家丁禀告三皇子来访。学生出远门前拜别师傅,名正言顺,大炎朝也总该让三皇子堂堂正正地告个别。 程师傅知我此行的目的,早就做好了准备,见我来了,向我行礼道:“三皇子此去北漠,路远迢迢,非一年半载不能至,归期又未可知。老臣年迈,又是个文人,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老臣以前不信此话,今日一看,确是如此。但凡老臣通晓带兵打仗之术,也可随殿下前往北漠,助殿下一臂之力。可是现在,老臣毫无用处,去了只怕会成为殿下的累赘。”程师傅言及此,唉声叹息,说到动情处,竟有泪光闪烁。 我从未曾见师傅如此神态,一时心里难受,连忙说道:“师傅此话就说差了。这几年来,师傅对学生的悉心教导、谆谆教诲,学生一刻也不敢忘。学生记得,第一卷兵书是师傅教我读的,第一篇策论是师傅教我写的,立言治国都是文人名士,师傅怎可说文人无用?此去北漠,路远迢迢,学生也盼望能与师傅同行,以便日沐春风,得以长进。只是,此去艰辛,学生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更难有能力护师傅周全。况且师傅尚有高堂老母需要供养,学生也不忍让师傅母子分离。师傅不可为此事过于自责,学生不同意也不会愿意您去北漠。” “三皇子聪慧过人,老臣这几年来也曾无数次欣慰有你这个学生。北漠荒芜,又常与蛮夷打交道,三皇子出行,老臣还盼望殿下能牢记礼不可废,书不可忘。北漠与京师通讯不便,老臣不能常常与殿下取得联系。所以,老臣将这三年殿下应该学习的书籍和需要学会的时间都一一做了打理,希望殿下可以时时勉励自己,万不可忘了学业。老臣也想和殿下定一个三年之约,希望殿下三年之内得以返回京师。”“师傅放心,学生在外一日不敢忘师傅教诲。”我向师傅行跪拜礼,“只是这三年之约,学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守约,如若不能,还请师傅见谅。” “殿下聪慧,老臣相信殿下三年一定可以返回京师,当然,世事难料,如若不能,三年后,殿下业已成人,自会有明辨是非、通晓黑白的能力,老臣也便放心。”程师傅扶起了我。“谢谢师傅对学生的信任。我这一去,旁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京师之中,朝堂之上,争储之风有增无减。树欲静而风不止,师傅在朝堂,多少都会受其影响,还望师傅能忍耐一二。”“殿下不必为老臣操心,老臣自有打算。”“如此,学生就告辞了。”我向程师傅磕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程府。 程师傅追了出来:“殿下一定要擅自珍重啊。”“相见之日,必定有期,师傅不必再相送。”我依然没回头,不忍见离别场景,不由加快了步伐返回宫中。昨日曾与阿明相约,巳时三刻在我宫中相见,时辰快到了。 回到殿内,阿明早已在殿中等候,见我来了,立时兴奋起来:“阿玉,一大早,你去了哪里?昨夜我求了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已经同意我和你去北漠了。”“我几时要你陪我去北漠了?”“哎呀,阿玉,你我一起长大,你这一去,我作为你的伴读必遭其他皇子伴读排挤,想必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还不如跟着你去北漠。”“感情你愿意陪我去只是为了避祸?”我佯装生气。“当然不止如此,更重要的原因还需要我说?”阿明着急了起来。“好了,我逗你玩呢。”我恢复了笑意,“只是不知这首辅大人和夫人是如何同意你陪我去的。那北漠荒芜寒冷,可是没几个人愿意去的。”“这个嘛,我爹,你还不了解,最是忠君不二的,信奉的是为君死,为主亡。我既是你的伴读,在他的眼里,我陪你去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我的母亲那边,有些麻烦,死活不同意,还扬言要关我禁闭。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以死相逼,她就不得不同意了,哈哈。”阿明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知他是为了宽慰我,也不便说破,只说:“如此就好,可是,这一旦出了京师,你要后悔可也就来不及了?”“后悔什么?你往常欺负我我也习惯了,倘若几年见不到你,我还真不习惯呢。”“哈哈……”我和阿明同时笑了。 说笑间,茗棋来报,四公主并五公主来了。想必也是为我辞行的,我吩咐茗棋“让她们进来吧。”“给三哥哥请安。”四妹妹一向彬彬有礼,今日也是如此,只是素来调皮的五妹妹今日也乖乖地行了一个礼,倒是我不曾想到的。“两位妹妹来了,快快坐下。”我转头吩咐侍琴,“给两位公主上茶,四妹妹爱喝雨前龙井,五妹妹喜欢君山银针。”“三哥一直记得我和五妹的喜好,真是难得。”四妹妹笑了。“哪里话?三哥哥有好茶想着妹妹是应该的你们往日来我这殿中怕是喝不上的,今日凑巧,因我远行,圣上昨日赏下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这两种茶叶。也算是你们有口福,我此去北漠,路远迢迢,这茶叶是带不走的,不妨送给两位妹妹。”我吩咐侍画将茶叶打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