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月节 破月节 破月节,月渐缺,广寒娥,望花街。 树祭镇每年的这一天,户户门外都挂了圆溜溜的月亮灯,想让望向这里的嫦娥姑娘,弥补月亮那一缺带来的伤情。今年也不例外,沿着街望过去,团团的白亮光晕,衬得高门大户越发高,低矮民房更显低矮。 街的尽头是养着树祭镇几千户人家的狼婆河,传说狼妖爱上了一个患眼疾失明的姑娘,日日入深山采晨露给姑娘当药引,姑娘复明那天却被狼妖的面貌吓到,仓皇而逃,待她回过心神,细细思索,后悔不已,狼妖却从此没了踪影,姑娘日复一日寻找,从家门前走进深山,来来回回的磨蹭着那条路,最后死在路上,暴雨下了几天几夜,在那路上汇成了溪,再淌成了河,得名狼婆河。 月亮最圆的那一天过后,连续三天都是破月节,也叫鬼月节,家家挂灯,引亡魂,慰嫦娥,可谁也不知道嫦娥是真的会看着他们,还是大家自作多情。 河中央慢悠悠荡着一只破船,说他破绝不为过,没浆没篷简陋的离谱,船尾还一个碗口大的洞,那水就在洞口外翻腾却流不进来,仿佛有透明的气墙挡着一般,甚是奇怪,而船头斜倚着的那人此时正唱了起来:“火里的华服,锅里的蒸煮,银花落雪树,长长幔帐里伊人的毒。”身型慵懒修长,没一丝赘肉,也不多显一分壮硕,说他眉眼入画也不为过,少女看过一眼便似失了魂,即是那些市井粗妇,若见了他,脸上定也会飘起多年前那两朵只属于处子的红晕,他翻个身又唱了一遍,手抬起来时已握了个白瓷瓶子,对着嘴一顿狂灌,晶莹的液体顺着瓶口落入他的喉,有些溢出来了就顺着脸颊蜿蜒的流向颈子,隐没在白色衣衫和浓密发丝中。喝着唱着,还絮絮叨叨的说着,这自言自语的人实在是怪诞可笑,但这幅长相实在让人不及他想,便沉溺其中,路过河边的人虽与他离了老远,毕竟隔着半条河,却也避之唯恐不及的贴着路边的铜活铺快速的蹭过去,头也不回。 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竟是两个女子,后边的一看便是个婢女,长得不丑,低头冷脸跟着,当前是一红衣女子,她步态懒散,却不失体面,神态轻佻却不左顾右盼,一顶纱帽遮住了那张苍白冷艳的脸,若仔细看去,竟也遮不住她的清高妖娆,与尘世背道而驰的美艳,突的,她顿足,慢腾腾的转过头,看向河里的破船,微一凝眉,凤眼微眯,抬了抬下巴,嘴唇轻启忽又抿住,低头拐了个弯进了那铜活铺,这一系列的神态只弹指间,没人看见更没人看清。“啊,娘子来了,您看点什么。”膀大腰圆的铜老板把手里的茶杯撂在炉子一角,卑躬屈膝的迎过去,却又收回已跨前一步的腿,顺手抄起椅背上的粗布马甲套在还赤着的身上,烤的发红的脸写满局促。 红衣女子抬了抬手,那婢女便缓缓吐出两个字:“自便”。铜老板不再多说,倒着步子退到屋子一角,手指不自觉地抠着粗布马甲,眼睛也不抬一下,盯着地面。这铜老板是当地的老土著,已经不知道祖上哪一代就落在了这里,说不准还是第一批靠着这狼婆河生存下来的人的后代,在当地也算是个硬汉,靠一手铜匠活计养活妻儿老小,在镇上也还富足,平常说一不二的人物,见了这红衣女子倒是谦卑的很,活像个小厮。 看了一圈,红衣女子慢慢踱到炉子边,袖子差之毫厘就扫在那冒着热气的炉壁上,铜老板忙不迭的上前一步,双手做托举状的迎向那袖子,嘴里也忙道:“娘子,仔细衫子。”话出的同时,那袖子已轻描淡写的收回了她的胸前。铜老板收回双手又往墙根退了退,几乎就贴到墙上。 踱了几下,红衣女子忽一伸手指向墙上壁板处摆放的几枚门钉,动作之突然致使甩落了袖口的织绢,与此同时,一声短哨从门外射入,炉子上泛着雾气的茶杯应声而落,那声音像一只手,将那杯子在红衣女子脚上腿前处抓住,那婢女循声望去喝了一句:“大胆!”只见那杯子像被拿着又忽然松了手一样,落在红衣女子的脚上,茶汤撒了满鞋。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铜老板还未来得及反应,婢女便蹲下身忙不迭的用袖子擦着落了茶水茶叶的鞋,红衣女子附身将手在婢女身上一搭,婢女抬头看向主人,随后站起身,说了句:“无碍。”却也不知是对谁说。红衣女子看了眼门钉便缓缓走出门去,留下婢女看着惊愕的铜老板说:“五日后,这般式样门钉,四十九枚,可做得?”铜老板鸡啄米般的点头:“做得做得!”放下银子,婢女转身出门寻着主人而去。隐没在尽头暗处的两人没再追究那哨声戏虐的人,却拉长了那人的视线。 还战战兢兢的铜老板回过神看见了红衣女子遗落的手绢,躬身出手,却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踌躇间,一只刚毅修长的手轻飘飘的把这手绢捞了起来,随即举到眼前看了看:“奇怪真奇怪”。又拎到鼻尖嗅了嗅:“怪不得。”手绢入怀,丢下一脸错愕的铜老板,窜了几窜回了船上。 “火里的华服,锅里的蒸煮,银花落雪树,长长幔帐里伊人的毒。”歌声时断时续,仿佛那人没离过船,也没上过岸,只脸上多了一方帕子。 第二章 常故人 船上男子,名为常故人,三年前出现在这镇上,此番出山,便是为了寻回失落的命魂。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记忆的初始,便是临终的老头对他说,去山里,三字过后便西去了。他接过老人一直伸手递向他的玉箫,翻来覆去看了看,别在腰间。葬了老者,拔步入山。 来到山里的他,饮山泉,食山果,与兽为伴,席地为家。他不知世人过的是何等生活,也不知本有世间,出于本能的穿梭在这林深无尽的山中,直到一日无意间,山风过,竟吹响了腰间玉箫,常故人一时怔住,抽出举在眼前,这箫声不停,自成曲调,不知过了多久,那箫的孔中竟冒出丝丝轻烟,飘飘忽忽聚成一团气,形似一个人,常故人惊的丢出玉箫跌坐在地,却阻不住那人形聚的实了,鲜活起来也鲜艳起来,袅袅婷婷竟是个姑娘,精致的犹如幼狐,眉目含情,玉手斜出,伸到常故人面前,常故人虽惊魂未定却也感受到她并无恶意,问到:“你是个什么?” “呵呵呵,我嘛?” “不是你,还有谁?” “可憋死了奴家,这箫里可难捱的紧呐。” “你住在这里边?”常故人指了指地上的玉箫。 “我日日唤你,唤你吹响这箫,放了我出来,好还你个天地。” “天地?还我?” “这下好啦。”说着她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接着道:“明儿个,我随主人出山,前因后果奴家慢慢说与主人听。”说罢,竟过来扶起还愣在原地的常故人,抚了下他的肩头,两人走向山林深处。 “叫我凤弗吧。” “我是不是有个爹。” “世人都有爹的。” “我爹在何处。” “在他该在的地方。” “你是妖?” “我是主人的妖仆。” 一阵沉默后:“我叫常故人。” “我晓得。” 以下是常故人从凤弗哪里得到的讯息:凤弗是个竹子妖,几年前为了追赶一只灵鹿迷失在山林,撞到了前边提到的常故人埋葬的老头手里,老头跟随主人捉妖,主人便应该是常故人的父亲,也是机缘巧合收了凤弗,而常故人便是老头的小主人,也是那一次捉妖,主人失手,丢了儿子常故人的命魂,从此常故人前尘往事记忆尽失,记忆初始便是老头去世,临终交代他隐匿深山,这竹子妖也是被收服后驯化许久,又在玉箫中消磨了野性,真心诚服于这玉箫,故而便随了常故人。 从凤弗口中,常故人得知父亲的嘱托就是继续捉妖,直到寻回自己的命魂,但至于这命魂丢在了那,长什么样,有什么用,凤弗一问三不知,常故人傻了,捉妖怎么捉,记忆尽失,以前会不会不知道,但现在白纸一张的他傻了眼,凤弗娇媚一笑:“主子,这个你不必担心,老主子封我进去之前已经和我说了,祖上传下的术法尽在这玉箫内,你只需进去,一探便知。”于是传了常故人进入玉箫的法子,白光一闪,两人已置身一团白雾中,雾气散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茅舍,茅舍四周有山有树,竟是个无穷大的旷世桃源,环顾一遍四周,常故人走过去推开了茅舍的门,里边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一柜,却摆的不成样,柜子上放着些陈设,香炉,蜡烛,不知名散发着药香的树枝,杂七杂八倒是不少,凌乱无序,伸手扒拉了几下,一本书显现出来,封皮光秃秃没什么特别,翻开扉页赫然写着“长灯之渡”四个字。 三年间,常故人研习此书,悟性高的另凤弗咋舌,对付些小妖已不在话下,术法日日精进,周遭村镇常托人找他捉妖驱邪,收入颇丰,日子也算逍遥自在,只是他话不多脸又冷,捉妖手法果断狠辣,无情无义,不留生机,更没人知道他住在何处名姓何许,人送外号冷爷爷,他常躺在狼婆河那支破船上,饮酒自语,任谁见了都避之不及,凤弗如影随形,只主人一人可见,时常做些端茶掌灯,堵堵船窟窿的活儿,也配合着耍耍小把戏,破月节第一晚,常故人看见了哑娘子,一发入魂,一双眼珠子险些被她带走,那步态,像踩在豆腐上,软软的一步步都踏在他心口,这就是那个众人口中的哑巴,那纱后的脸朦胧的让人越看越移不开,可却还未有一个看她久点的人还活着,也有过泼皮不知死活的招惹过她,第二天尸体就被挂在河岸的栅栏上,自此之后,没人敢再盯着她看了,更别说冒犯。 第三章 方三向的哑娘子 树祭镇最西,去年落成的大宅前些日子搬进了主人,镇上已传的沸沸扬扬,庆天大城城主的公子方三向,携了一众仆从,以及不知与其是何关系的红衣哑女子搬进了这所大宅,至于来此为何,无人知晓。这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深居简出,院子内却常是热闹非凡,四面八方的来客都有,想必也是各路了不起的人物,这方三向长的绝对算得上个绝世美男,皮肤还白过常故人几个度,若不是那邋遢的穿着,满面的油腻和酒气,绝对是个走到哪迷到哪的情种,可惜他不修边幅,满眼坏意,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却不知怎的落入哑娘子的眼,大宅的日常琐事哑娘子都料理的妥妥当当,采买也几乎都是亲力亲为。这些琐碎的话也断断续续落入常故人耳中。 哑娘子常来镇上,她不能说话,一切言语都是身边婢女代劳,耳力却健全,前几日镇西忽几声炸响,正在镇子桥上的哑娘子随声回头望去,几道光柱直冲苍穹,瞬间绽放大团的烟花,一波一波络绎不绝,桥头的烟草小贩竟张大了嘴看得呆了,他看的并非烟花,而是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的哑娘子,河风一掀一掀的撩动着她的帽纱,那在人们心中模糊的脸若隐若现清晰起来,她收了笑容,眼角瞥向痴看着自己的小贩,那小贩惊的震颤,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翻过桥栏,坠到河里去了,周围赏烟花的人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捞起来,问他怎的这般笨,他只是呆望着空空的桥心。 随后的几日,街头坊间都传着这样的话,那哑娘子的笑容摄人心魄,能把人掀翻,揉碎。还好是戴着面纱,否则这个镇是要天翻地覆了,还说那方三向虽是玩世不恭,却也懂得博美人一笑的道理,引得镇上几日啧啧之声不休,真是有羡慕也有妒有恨。破月节这天,铜活铺老板目送常故人的背影消失,回过神急急的上了门版插了门,靠在门上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一晚上两个让人闻之色变的狠角色都进了他的小店,真是见了活阎王了,不,比活阎王都可怕。 镇西,宅院内,哑娘子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婢女端着托盘仍那一副面孔跟着,穿厅过廊,一只扫到衣襟的白色牵牛花被她信手摘下,放在鼻侧闻了闻便丢在小径上。进了后院,来到后屋门口扣了三下,回头看了眼婢女,伸手取走递过来的托盘上的酒壶,婢女便退下去了,门开了又关上,随即传来方三向懒散的声音:“陪我喝了这壶无心酿,这几日冷清,太冷清。” 屋内,那袭红衣已退下,纱帽却戴在了一盆开的正酣的彩虹牡丹上。 这大宅华丽却不浮夸,院墙俱是精挑青碧巨石围砌,水塘里清一色名贵的银色大尾鱼,映着月光,时不时顶起个水泡,聚做一团再散开,冷里透着暖,哑娘子常躺在水塘边的长蹋上,一看便是一晚,这倒像是破船上的常故人,耐得住冷清寂寥,还极喜欢夜晚,有月亮也好,没月亮也好,反正都是夜晚,是夜晚便好,遮住是非,遮住善恶,遮住冷暖。 秋天的夜晚总夹着枯萎的味儿,闻得人满鼻子的心酸和满足,哑娘子满腹心事的样子一点不柔美,充斥着沮丧和颓废,让看的人心里疼,更深露重,夜色越来越浓,她才拖着一身湿哒哒的困意回房,那里有安慰,亦能烤火,烤干心事。那是属于她和方三向最后的软榻,那里,可以承载她歇斯底里的温柔,也装满他的小心翼翼的冷冽。 宅子外,百尺榕树之上斜倚着一人,正是常故人:“再闹些动静吧。” “主人,非她不可么?” “非她不可。” “你才见过她一次,脸都没看清。” “梦里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你信不信前世?” “主人,我是个妖,不懂你们人类的男女之情,但这哑娘子绝不是上选,毕竟不管他们成亲与否,定已有夫妻之实。” “我会做得更好些吧。” “看,灯熄了。”最里那间屋子的窗户暗了下去,离得虽远,却看的清晰。 常故人别过头,吐一口气。凤弗飘到他进前,低着嗓子道:“咱们回吧,明晚收那树妖,还要准备些物事。” “好。” “主人确定他是逃到归途寺的了。” “不确定。” “可。。。。。。” “这天下事可有定数?” “是了。” “虽没定数,但我要的,就要定了!”一团白雾骤起,在这大树间逐渐飘散,散尽时,已没了刚才的人影。 这诺大的院子,已经彻底睡去,一切动的都不再动,连那鱼也是,一尾都看不见了,不知扎到哪团水草做起了梦,深宅内,只剩一只芊手抚住胸前的一块穿在红绳上灰色石头,来回摩挲着,这是唯一没睡着的。 第四章 百年相思苦不苦 镇子东南几里外的归途寺,一道身影大摇大摆的进了寺门,径直走向偏殿。 说是寺,其实早已没落,无香火便无人烟,破败不堪,满地狼藉,佛像倒的倒,残的残,香案哪里还有腿,早被打草放牧的孩童做了歇脚的床榻,地上还散落着烛台和蒲团,仔细看去,那蒲团虽脏破不堪,辨不出从前的颜色,但那边角绣活儿却极上等,不是一般小绣坊可做得,再看那烛台,铜锈遍布,蛛网缭绕,但那沟沟壑壑的纹理,细腻的描画必出自巧匠之手,这还只是偏殿,不难联想这归途寺昔日之辉煌,香火之旺盛。 常故人踢了踢脚前的烛台:“出来吧。” 见没回应,他伸手向后,一只蚕皮手套便递了过来,戴在右手,他捡起了烛台:“不怕死你就别出来。” 蚕皮手套渐渐透出一层寒气,烛台瞬间凝上一层霜,那寒气扩散,整间大殿气温骤降,凤弗似乎耐不住冷,腾空跃起钻入玉箫。与此同时,那烛台吱吱作响,渐生裂纹,咔的一声碎裂,一团黄气冲出,张牙舞爪直奔常故人面门,常故人屏住气息,屈臂弹指,一层薄如蝉翼的水墙阻住黄气,反向这黄气的来路兜去,与此同时,右腿屈起,搭在左膝,向后一坐,虚虚浮在半空,口中念道: “诚之安享,私之生变,木!念生于树。树!念生于籽,长灯为长明,长明故长灯,无根之水,速速从命!”念完缓缓的双手环抱向后一靠,似是躺在舒服的摇椅之中。 此时那团黄气正左冲右突,试图挣脱那团水墙的围追堵截。 “交出来吧,不交,就给你一把火。” 那黄气停下身型,不再挣扎,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竟是个文弱书生:“姓常的,我知你脾性,自是明白今日已落不得好,我修行百年,不为别的,只为玉瓶,若要鱼死网破,你来便是,我早知有今日,只是不想会来的这般快。” 常故人眯着眼笑吟吟的并不说话,从怀中拿出白瓷酒瓶,仰头灌了口酒:“能饮一杯无?” “她,怎的在你那!”书生瞬间收起刚才的跋扈,乱了方寸。 “是了,要怎样,随你!”常故人缓缓将瓶子置于前方,收手伸了个懒腰。那瓶子如他一般悬在空中,竟发出嘤嘤之声。 “瓶儿,你在么?”书生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副表情,柔声问到。 瓶子中闷闷的传来细细的女声儿:“常公子,你放了他吧,我愿为奴,为公子寻遍世间美酒,永生永世。树哥,你告诉公子以后再不会害人,求一条生路。” 此事还要从百年以前说起,那时归途寺香火还旺,寺庙后墙外滋出一株小榆树,极其普通,光照不足长势缓慢,一日,路过一只逃跑的玉瓶小妖,走得累了,靠在墙外歇息,瞥眼见这榆树长相实在可怜,生出七分调皮三分恻隐,化成玉瓶原形,缓缓从瓶口倒出灵露,浇灌一番。这小榆树竟生出灵根,抽枝拔叶瞬间长高了不少,玉瓶恢复人形,蹦跳着走了。 便是这一水之恩,让榆树记了百年,他日日修炼心无旁骛,终是靠自己这微末的修行制造种种机缘寻到了玉瓶的下落,并来到了她身边,那时的玉瓶因为能召唤一切琼浆玉液奇水珍露,已沦为了酒具,捉了她的道人给她周身下了结界,想跑是没门了,并以高价卖给了一个大酒商,玉瓶日日消耗自身的修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一日,大酒商宅院新换了两扇朱漆大门,比之前的气派了不少,怪事也接踵而来,谈生意的来来往往,时常有人在进出大门时无辜磕碰,轻的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走,重的跌断了胳膊,摔折了腿,直到生意日益惨淡,大酒商脑了也怕了,请了当初卖它玉瓶那道士来给自己看看这诸日的不顺,谁知那道士走到门口抬腿进门还没落地,本来敞开的两扇大门弹射般的关起,直把那道士撞出十几米远,上前看时,已一命呜呼了。 道士一死,他生前的术法算是破了,玉瓶挣脱了结界,逃了出来,见到这两扇门,顿时红了眼睛,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初那小树现如今竟剥皮削肉只为找他,二人化形遁走,想的是逍遥自在,同修同生,逃了没多远便被那酒商请来的常故人拦住,冲散了二人,树妖只当二人逃散了,并不知玉瓶已落他手。 此情此景,他也蔫了,痴痴的看着玉瓶:“常公子你放了玉瓶吧,东西你拿去。”说着甩出一颗金豆子。 常故人抄手一接拧了拧眉:“他竟将东西藏在你的种子里,这人是谁?” “大概四年前,一个中年男人,他在我的树身施了些咒法,说有一天会有人取走我的种子。” 对于树妖,这种子便是它们的命脉,没了种子,也就相当于没了生机。树妖幻化的书生瘫坐在地,逐渐的萎靡,玉瓶见状声泪俱下哀哀的求着情,常故人只当没听见,歪着头嘴角挑着一抹笑道:“这百年的相思还不够苦么?” 书生一怔,凄凄一笑:“罢了,只求你不要让玉瓶再受我这般的苦。”话毕,身影迅速变淡,转瞬已烟消云散。玉瓶内一声悲鸣,瓶身剧烈的震颤起来。 “闭嘴!”轻呼出一句,常故人捏着玉瓶揣入怀里。 第五章 瞎子点灯笼 常故人是住在玉箫中的,所以没人知道这个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的人住在哪。 镇上有个姓陆的瞎子,人唤陆白眼儿,摆了个摊子,天天翻着白眼给人算卦测字,也是个半路出家,时灵时不灵,瞎猫碰死耗子的算准了就吃上几天好的,算错了也被砸过摊子挨过揍,常故人来到镇上一月有余时,来他摊子前算命,瞎子一会皱眉一会深思,最后冒出一句:“这位爷,我给你算不了,你比我可厉害多了,敢问您是何方神圣?”从此他的摊子添了业务,捉妖驱邪,事无巨细,来者不拒。 每每有了东家,瞎子就在摊儿前挑一盏灯笼,那灯笼一亮,玉箫内屋前的灯笼便一齐亮了,常故人不怕事情琐碎,全部接下,只为早些揭开自己的身世,以及寻回自己的命魂。 初识凤弗,他便提出过自己的疑问,没了命魂人怎还能活,凤弗摆着头也是一脸茫然。 “主人,我也只见过老主人一面,他告诉我,等这玉箫被吹响之时,便是你我相见之日,见着你就带你进到玉箫里,把书交到你手上。后边发生过什么奴家一概不知,我在这玉箫中只是日日都在唤你,你是主子,对这玉箫进出自如,我却不行。” 前几日,常故人翻着那本《长灯之渡》,揣摩间,书上惊现一行小字:树妖处取一物。 凭着寻觅妖气的本事,他早知道了大酒商家里的事,只等适时出手。若凭那捉了玉瓶的道士的本事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就让树妖一击得手,暗中助力一把,也算让两只小妖前情往事叙说一番,就算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也甘了心。 那日灯笼一亮,他知道必是两个小妖联手逃了,大酒商找上了他。 冲散两人捉了玉瓶,他本想将事情来龙去脉从玉瓶处问个清楚,顺便尝尝这世间美酒,歇个脚再去寻回树妖之物,却看见了那个要命的人,哑娘子。那一晚他在大宅外的树上守了半宿,以至找树妖的事耽搁了一天。 玉箫内,常故人躺在屋前的软榻上,一手拿着《长灯之渡》,一手翻来覆去看那金豆子,他已楞楞地盯了三日,却不知玄机在哪,书上更没再出现任何字迹,这玉箫内不热不燥不冷不晒,呆在哪里都是舒爽怡人,只是没有夜晚,清一色的白昼,聚精会神的常故人浑然不觉。 第四日,实在有些看不过去的凤弗缓缓开口:“主人,今天已经第四天了。” “那又怎样!” “这树种子今晚就彻底无魂无魄了。” “你是怪我心肠太坏了么?” “凤弗不敢。”凤弗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常故人嘴上这么说还是从怀里取出了玉瓶:“准备好要说的话,时间不多。” 玉瓶里悠悠的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常公子,我已想的明白了,知道是受你的帮衬,我与树哥才得以相见,凭树哥的微末道行,怎能斗得过那道士,有生之年我俩还能见着,满足了,只求你让我随他去吧,让我还他!”常故人没理会她,闭眼思索着,半晌才睁开眼:“这几天光想着破解这种子,终是来不及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大酒商宅子外,一轻飘飘红影刚刚隐没,常故人便携了凤弗赶到,望着朱漆大门上排列有序的七七四十九个门钉,常故人疑惑的挑了挑眉,他拿出玉瓶:“看来死也没那么容易。” 玉瓶将头探出,看着大门,忙不迭地问:“常公子,此话怎讲。”语气中已透出焦急和兴奋。 常故人飞身跃起,抛下一句“你告诉她”便上了几米远的一棵大槐树。 凤弗清了清嗓子:“玉瓶妹子,那日你树哥将种子交出,便散了魂,那些魂气会飘回之前的寄身之处,也就是真身,凭着真身尚可存活五日,五日一过彻底灰飞烟灭,这木门便是你树哥的真身,而这门钉竟是灌了灵力帮他封住了魂气,若有朝一日那种子还能发出芽来,魂气归根,你树哥与你再次相聚便指日可待了。”说到这,玉瓶已喜极而泣:“谢谢常公子,谢谢凤弗姑娘,我愿永生为奴报答大恩。”说着便脱离玉瓶,对着常故人拜了下去。 常故人头也未回的抬了抬手。 凤弗继续又道:“却不知是何人,备了门钉做了这番事。” 玉瓶忙问:“难道这不是常公子所为?还有其他的恩人。” “是啊,这种子的秘密,关系着困扰了主人多年的疑云,他这几日茶饭不思,专注在这种子上,今日回过神来,想到留住你树哥的法子,门钉却准备不及了,本想带你与你树哥做最后的告别,不想竟有人做了好事。” 一阵细风吹过,槐树稀稀拉拉落了些黄叶,凤弗抬头看时,竟接了滴滴冰凉:“下雨了,主人,我们回吧。” 凤弗芊指微抬,那两扇门板便从门框脱离下来,一团白雾骤起,全消失不见。 第六章 骆红尘的茶馆 常故人又躺在了破船上,脸上还难得的挂着笑,从铜活铺出来,这笑就没消减,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那红衣女子,他幻想那方三向或许是她的哥哥或者弟弟,但出现在脑子里街头坊间那些传言迅速打破了这些遐想,她婚配又怎样,她与他就算已生儿育女又怎样,他不在乎。 这样的夜晚值得喝酒庆祝一下,但他的酒壶已经空了,翻了个身,他望向镇南,可惜大片的建筑挡住了他的视线。 镇南的长巷叫绿井街,尽头有一口枯井,井口的辘轳上拉着长长的帆绳连着井边的那家酒肆,却取了个奇怪的名字,红尘茶馆,不卖茶只卖酒的茶馆,通体黑漆,一共两层,楼下做生意,楼上老板住,陈设简单随意,除了酒似乎什么都没有,这个地方,常故人也是熟客了,店老板是镇上为数不多可以和他正常对话的人,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骆红尘,这人话不多,下巴上一层胡茬,五官搭配却雅的很,永远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似是已看淡一切,人间皆空,江湖不配的样子。 “老骆,冬歌酿。”常故人的话丢在隔间外,人已走了进去。 这个隔间是骆红尘专为常故人备的,倒不是因为视他为上宾,只是怕他在大厅里一坐,便没人上门而影响了生意。 两壶酒一个碗哐啷啷放到了桌上,骆红尘自顾自撕开一坛,站在桌边就开始罐,常故人看也不看慢慢的撕着酒封,骆红尘一坛已经喝光了,拎着空坛子走了出去,出出进进四次,又摆上了八坛。 “这酒不好卖,紧着我坑么?”常故人端起碗一饮而尽。 “今天你高兴,坑便坑了。”骆红尘撕开了第二坛。 “昨日那批从北边来的商队,其中有两个女的,是枫城人,你没去打听打听。”常故人一只手玩着桌子上的布穗子,似是玩的很专心。 “你不是打听过了么?” “凤弗,出来倒酒吧。”常故人放开手里的布穗子,仰头靠在椅子上。凤弗慢慢显现,已从外边拿来一个碗,给骆红尘倒满:“骆老板,慢些喝。” 骆红尘对着凤弗微微点头:“谢谢姑娘。” “最近可有酿了什么新酒,该换换口味了。” “没有,旧的还卖不完。” “铜活店的酒盏不错,不知道酒倒进去会不会更香。” “你今天话有点多,想说什么直说吧。” “就是单纯的话多。”常故人脸上又露出了微笑,真实的真心的笑。 “看来是真的很高兴,那就陪你喝高兴的酒。” 月移中天,夜已深,常故人有些醉了,他又来到镇西大宅之外那棵榕树上,他遣走了凤弗,一个人瞄着院子最深处,自嘲的一笑,随即吹了一季长而亮的口哨。他盯着的窗户,亮了,门缓缓打开,那团绯红软绵绵的往他这边飘来,过了一进再过一进,常故人的心狂跳起来,喘息也变得粗重,终于,大门开了,那红衫已来到他眼前。 他跳下大树,走到她面前,隔着纱与她四目相对:“我以为你不会来。” 哑娘子微低了下头,又与他对视,算是回应。 “为什么帮我?”他上身微微前倾,靠近了她一些。 “既然你不能说,在这里写吧。”说着把手伸到她面前。 沉默了片刻,哑娘子抬起手,冰冷的指尖划着常故人的手心:我想。 一个说一个写,两个人开始缓慢的对话。 “你认识我?认识曾经的我?” 写:是。 “我是谁?” 写:故人。这句一语双关的话,常故人有点莫名其妙。 “你说的是我的名字,还是我是你的故人。” 写:都是。 “方三向,可是你倾慕爱慕之人?”常故人死死的盯着哑娘子的眼睛。 哑娘子停留半晌,缓缓收回了手,常故人一把将她的手拉回:“你曾经可是我的女人?” 哑娘子轻身一震,别过脸摇了摇头。常故人还要再问,门内轻轻传来询问:“主人让我给娘子送件披风,天凉了,问您何时回去?”那婢女缓缓走出,一件兔毛大裘覆在了哑娘子身上。 哑娘子缓缓抽回手,转身向院子走去,丢了常故人一人在树下。 “你家娘子不能言语,怎么答你,真是蠢。”大门闭合,万籁俱寂。 常故人狂跳的心脏还没有平复,哑娘子手上的丝滑还残留在他手心,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从怀里拿出那方帕子,雪白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三”字,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道,他第一次看到这字之时,只觉得奇怪,这方是方三向么?再凑近嗅了嗅,是男人才喜欢的檀香味,果然是了,是方三向的,与她身上淡淡的花粉味道截然不同,她随身带着他的物事,看来是万般在意他的,常故人压抑着心中的悸动,竭力不去想起这个女人,结果这个女人却在他来不及救那树妖的时候帮了他一把,当他从铜活铺老板那问到这个消息时,是欣喜若狂的,看似已经平静的心又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七章 前尘旧事 那种子常故人并未发现任何玄机,只能将它在玉箫内找块地种了,凤弗精心照料,玉瓶每日以灵露浇灌,不几日,竟真的发出芽来,玉瓶喜出望外,求着常故人解封了门钉,给那幼芽注入了魂气,却并无反应,凤弗安慰玉瓶等等看,此事也急不得。 经过那日的相见,常故人念着哑娘子的心更胜了,但人却沉寂了不少,他只想赶快找回命魂,揭开自己的身世,记起他和哑娘子的往事,是什么原因让她目中有种让人猜不透的忧伤,欲说还休。 镇上有间学馆,先生是镇上人,一个糟干的老头,富裕些的人家会把孩子送到这里念书,翻来覆去教的是些老黄历,没什么新鲜,絮絮叨叨总是那一套话:我们的生存之境,分为天鬼地妖四界,至高无上的天龙界,由天龙尊掌管,是这个世界的顶级存在,时隔百年或几百年,天龙尊会传位给后一任,现任的天龙尊顾一念,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像我们这等凡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和天龙界有何交集。 其次是鬼王界,那是鬼和魔的世界,死后去的世界,掌管鬼王界的便是鬼王花止戈,他已统领鬼王界几千几万年甚至更久,不生不死的存在,也许只是个传说,没人见过他。 而我们人类的世界,是第三界,地人界,我们现任的地人皇远在十圣皇城,而我们这树祭镇只是十圣皇城下六国中的一国,再这一国中五座大城中的一城,再这一城中的一个镇,我们人类是这生存之境中为数最多的,这数量占到了十之八九,若想出头,修身修气修仙,也是跨入天龙界的唯一途径,但凤毛麟角几乎不可为。 最后一界为妖界,万物有灵,若借了契机有了点化,便会修炼为妖幻化为人形,妖大多为野物,不通人情世故,不懂是非对错,常仗着一点妖法为非作歹,侵犯我们人类,不通大道之道,所以成大气候者少,它们也有个王,万妖灵君姚子迟,她本是天龙界桃园内灵桃的一枚桃核,落入凡间,自带灵性,浑然天成,做了这万妖的王,妖法自是不容小觑,与我们地人皇也是可以斗一斗的。 每隔几百年,天鬼地妖都会发生大的冲突,而损失最惨重的便是我们人类,最近的一次也是几百年前了,小磕碰时常都有,地界妖界尤其多,天界懒得管,鬼界不屑管。 有几个孩童已经听厌恶了自顾自的玩起了书本儿,先生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摇头晃脑间,瞥见了抱着两坛酒的骆红尘,赶忙出门相迎:“骆老板怎的亲自送来,真是折煞老夫。”他怕的并不是这酒肆老板,而是常故人,镇上人尽皆知,唯有骆老板与常故人有私交,关系甚密,连带的都对他越发尊重起来。 “我喜欢走这趟街。”说着把酒递过去,先生慌忙一把抱过,嘴里还连连道谢。 骆红尘来时走的是最热闹的花街,从酒肆后兜了一大圈儿,他喜欢看红红绿绿的热闹,愿意把时间花在别人眼里最厌烦的路程上,此时返回,亦然走的原路。一个话不多一脸死相的人竟喜欢热闹,不知是矛盾还是互补。 许是走的累了,许是触动了什么,骆红尘停下,靠着一所宅子的院墙坐在了地上,手里捏着刚才从酒坛子上撕下的一条子红纸揉搓起来,开始了他百无聊赖的一天。 他的往事很平常,爱上的姑娘许多年前忽然消失,没留下一点线索,他寻遍了世间他所能及之处,仍无果,最后回到她消失的地方,树祭镇,开了这家酒肆,之所以叫茶馆,因为曾经的他只饮茶,不沾酒,而他爱的姑娘,豪气干云,无酒不欢,喜欢热闹,活泼有趣。以前的他沉默,执着,享受寂寞,现在的他依旧沉默,但已看淡一切,顺其自然,喜欢喝酒喜欢热闹。 人人避之不及的常故人,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打烊了,明儿来吧。常故人还是坐到了店里的椅子上淡淡的回了他一句:我加钱。 买卖就这么做成了。常故人问过骆红尘,这世界什么最美,什么最好。答:她最美,钱最好。 第八章 千金难换良宵 破月节已过了些天,秋雨一场接一场,镇上的人衣服也厚实了些。相邻几个镇子间会相互的做些买卖,树祭镇做得是些杂货买卖,东侧临山,往西是酥饼镇,听名字就知道这个镇的人及爱吃,整条主街各式的点心蜜饯铺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南边有西乐镇和东乐镇,西乐有若卿阁,东乐有狮子楼,若卿阁是几个镇唯一的青楼,有着几个姿色不错的姑娘,勾着几个镇子男人们的魂,走过路过不忘瞄上几眼。狮子楼是最大的客栈,酒楼,酒品自是不敢盖过骆红尘的酒肆,但有几道菜品也绝对上得台面,瓦罐牛尾,渔翁醉虾,胭脂鸭,尤其是狮子绣球,那是将精选的鸡猪牛虾肉剁碎成泥,再拌入荸荠菱角莲藕玫瑰碎,加了蛋清秘制香料搓成肉丸,先煎再溜,每个丸子小孩拳头大小,绑上红果丝,摆盘三色椒,浇上桂花蜂蜜汁,味道绝了,那是平常人家对自己最高的犒赏。 若卿阁今日鲜有的人少,常故人坐在最中间的客位上,面前摆着狮子楼的狮子绣球,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殷勤的给他倒着酒,她是这里的老鸨,一杯一杯,直到日已西斜,这大半日,这女人脚未挪动半步,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为难之色,常故人有些醉了,迷蒙的双眼扫了一圈儿:“连个姑娘都见不到,叫哪门子青楼。” “姑娘有的是,就是。。。就是一些个庸脂俗粉,怕污了您的眼。”老鸨怯懦又讨好的低声说。 “最好的,喊出来。”常故人干了眼前的酒。 “是是,让解酒姑娘出来。”老鸨声音不敢太大也不能太小,似是早准备好了这句戏词,只等常故人拉幕,边喊边又将酒斟满。 四周的房中走出些人,有男有女,先前只当怕了这厅中瘟神般的人物,不敢有人上门,却不知这一对对的竟在屋里暗度陈仓,听得解酒姑娘四字,纷纷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窃窃私语之声顿起,常故人听的清晰。 “解酒可还没有过男人呢。”“何止没有过,见过她的有几个?”“老鸨子真豁得出去。”“死也得看一眼。”“少说少说,嘘!” 少顷,二楼里间的门开了,一个穿一身白衣的女童当前引路,后面一青衣女子进入所有人的视线,未见正脸,啧啧之声已四起,她迈着莲步轻盈的似一只蜻蜓,不急不缓,似穿行的云中月,迷蒙醉人,走到红纱铺就的阶梯口,转身时似手中拿捏慢慢转动的一支蔷薇,四周没了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于那一处,除了常故人。 诺大的厅堂,只剩解酒姑娘踏在红纱上几不可闻的细碎之声,众人视线终于停在了常故人身后。 “小女解酒,给冷爷爷见礼。”她微微屈身低下头去,声音柔而不媚,甜而不腻。 常故人一脚勾出侧旁的椅子,又踹了两下,满意的看了看方位:“坐这。”解酒缓步站到椅子前,拉了一下裙摆坐下,头仍是低着。 “你,芳龄几何?”这问话引得远处几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几声窃笑,许是第一次听人这般问话。 “小女解酒,前几日满十九。”她微抬了抬下巴,眼睛却仍垂着。 常故人把酒杯往里推了推,一只胳膊拄着桌子,侧头看向解酒,眉毛满意的舒了舒,端详起眼前这个莲藕般的人,眼梢些微上挑,眼里有丝慌乱有丝期盼,毫无媚态,满脸的纯情,只那小嘴,略显丰满有了几分熟了的味道,一呼一吸皆是仙气,毫无脂粉味儿,想不出她具体哪里美,却真的极美,素的让人忍不住想成为第一个得到她的人。 常故人伸手擒住她下巴,她眼神里那丝慌乱越发明显,却乖顺的很,任他拿捏。 “不喝了,睡觉去。”说着起身将解酒拦腰抱起,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周围哗然一片,解酒也轻声抽了口凉气。常故人大步往楼上走去,径直进了楼梯口最近的房间,见他上楼时赶紧闪身躲进去的姑娘,几秒后便碎着步子跑了出来,一脸的惊恐羞怯,慌忙下了楼,挤到几个小姐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俩人进屋就滚到了床上,解酒衣服咝啦一下就被扯掉了,哪有这么急的,吓着我了。”她边说还边抚了抚胸口,随后几个人心照不宣一齐偷偷窃笑了起来。然而,这笑声戛然而止,瞬间凝住,被一团白影打断,还没人看清,那白影已如利刃一般穿过厅堂至二楼处破门而入。房间内床幔低垂,无声无息,白衣人跨前一步,嚯的扯下幔帐,却惊的发现床上只解酒一人,微光一闪,蜡烛亮了,常故人正襟危坐在桌旁,像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打量着眼前之人:“我当是谁,方公子这般急的闯进来,意欲何为。” “抱歉搅了你的好事。”方三向收起一脸隐忍的怒气,恢复了平常那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 “抱歉就不必了,千金难换良宵,方公子请吧。”常故人伸手指了指门。 “解酒姑娘我要带走,条件你来开。”说着走到床前拿被子裹了解酒。 “任何条件?”常故人起身盯着方三向。 “任何条件!”方三向也干脆。 “我要她!”常故人捏着白色帕子,一字一顿的挤出三个字。 “还你。”方三向竟呵呵呵的笑了几声,将拉起来的解酒推回了床上。 “你知道我要的是谁。”常故人压抑着气息。 “千金难换良宵,常公子小心夜寒。”说罢飞身而去,步轻如燕,已丢了来时的风驰电掣和愠怒。 “瘪三。”常故人看着那背影骂道。 第九章 赌约 “常公子,可能给小女子寻件衣衫?。”被子里的解酒怯怯的问。 “还没给我解酒,穿什么衣服。”常故人走到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解酒惊呼一声,慌忙遮挡。 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常故人欺身压下,欲要拉开她遮挡的手。解酒向后挪了挪,脸已涨的像个熟透的桃子。 “既不情愿,就别做这营生。”常故人扯下自己外衫,丢到她面前,头也没回扬长而去。 回到大厅,常故人看了眼老鸨,拿起酒杯:“不知道爷是来玩什么的,乱下菜碟,弄个卖艺的,手都不让碰,无趣。” “冷爷爷呀,您息怒息怒,解酒姑娘未经人事,还需您调教。” “另外,这有人盯上的,有主的,我不要。”常故人咽了口酒。 “冤枉啊冤枉,解酒来我这才几个月,我看她不是一般丫头,只想靠她撑撑我这若卿阁,半个男人都没见过,今天见您是头一遭。”说着还低眉顺眼的对着常故人伸出一根手指。 “你这屋子是随便闯的么?” 一听这话,老鸨夸张的哎呀一声:“您两位爷爷我都得罪不起,您高抬贵手,放我这老婆子一马吧。”作势就要跪下,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又抬眼看了看常故人,见并不拦她,心一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哼哼唧唧的竟哭上了。 “你认识方三向?”常故人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老鸨拿袖子蹭了蹭脸,赶紧站了起来:“这方圆几百里,不,几千里,谁人不知道他的大名,只是有些人见过,大部分人没见过。” “你见过?” “嗯,那位爷爷刚搬来没几天把我们若卿楼的姑娘全叫了过去,有幸见过一次,当然解酒没去。” “哦?胃口这么大,这么随便?” 老鸨略显窘态:“爷您误会了,我们去了就让我们都站着,把我们全看了一遍,就让回来了。” 常故人眼神涣散,酒杯举着不喝也不放。 老鸨对常故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爷还有个事我不知该不该说。”神态略显局促还带着谄媚。 常故人抬起眼示意她说。 “就是,就是那天临走,那位爷问我,您来没来过我这。”常故人皱了皱眉。 老鸨赶紧解释般的道:“我实话实说,见过您,但您没来我这消遣过,还有啊爷,您可千万别说我把这话说给您听了,您来镇子时间长,又平了这么多事,老婆子我自然是站在您这边的,但您不能卖我啊。” “那天谁让你们去的,都见到了谁。” “是他们家的下人来叫的,那二位也都见着了,那位爷好像对这事没上心,问话的是那娘子,哦,是那娘子的婢女问的。” 当啷一声,一个大金疙瘩砸在桌子上,常故人放下酒杯,站起来走人了。 老鸨反应过闷儿来,抓过金子喜笑颜开的大喊着:“爷您慢走,爷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解酒一定调教好了,我谁也不让她见。”一群姑娘哇呀呀的围拢上来,这个镇上谁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只馋的个个儿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拐个弯走到没人的地方,一团白雾升起散去,常故人回到了玉箫内。 “主人,您怎的不收了她。”凤弗狐疑的看着常故人。 “她可害了谁么?”常故人闲逛在玉箫内的一片梅花林里,凤弗紧随其后。 “可她。。。。。。主人您这些时日变了。” “哦?说说。”常故人习惯了上树,可惜梅花树低矮,枝叉又细,他上去后,压的树杈颤巍巍的,显得身躯格外修长挺拔。 “上次收那树妖和玉瓶,放在以往,您不会费这么多周折,拿了种子直接给他们个干净就是了。今日也是,那解酒,她道行可不浅呐,也不是常见的小妖,若不是早知道她底细,必以为是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难道不是么?抛去妖的身份,她就是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主人,您不了解我们妖,没个上百年的修行,谁敢冒头,哪一个心思简单?正因为我们天生不懂情爱,所以一心想的都是生存享乐,那解酒的道行没一千年也得有八百了,还这般单纯,只能是装出来的。” “那我们打个赌可好。”常故人玩味的看着凤弗。 “打赌,赌什么?凤弗怎敢和主人赌。”凤弗害羞的一笑,果然这妖的笑比人要妩媚多了。 “赌她的妖性,你输了,就和我说实话。”常故人背着双臂看向天去。 “主人,什么实话,凤弗可曾对您有一句虚言,我刚才说妖的心思多爱欺人骗人,那是以前的我,自从进了这玉箫,后又在您身边清修,早去了戾气和花花肠子,对付外人我自是有一百种法子,但对您我一分一毫的坏心思也不曾有过啊。”凤弗说到后边,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我知道。”常故人嘴角竟难得的浮起一丝宠溺,伸手摸了摸凤弗的头。 这一举动却吓坏了凤弗,腾的跪下:“我哪里错了您罚我便是。” “我若输了,条件任你开。”留下一脸懵的凤弗,常故人向着林深处走去。 这玉箫里真是无穷无尽大,常故人曾经边修书,边溜达,游荡了几天换了无数风景,竟没有尽头,那梅花林他也来过,但未曾深入,今天走到这便想去看看。 第十章 没名字 一阵水流声把常故人引出了梅花林,他竟不知这里还有溪流,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到尽头,蹲下身去,在溪水里一捧:“凤弗你看。”那困在手心里的,竟是一尾金红色小鱼。 “呀,主人您真厉害,水流的这么急,您都能捉到。”凤弗竟小女孩般的拍了拍手,随后伸手在眼前一抓,一个小瓷盆握在手里:“主人把它送我吧,我养着。”说着把盆递了过去。 “活了几百年,什么没见过,还稀罕这一尾破鱼。”说着手一松。 一声惊呼,凤弗在他松手的同时,竟扑了过去,那盆稳稳的端在了常故人的身前,鱼儿掉在了盆里。 “主人捉的自然不一样,稀罕。”边说边往盆里捧了几捧水,也不顾刚才扑到身上的泥水。 常故人欣赏着凤弗顽童般的烂漫,摇了摇头。 “咱真的任她自在啦,她道行毁个镇子可是富富有余的?”两条身影一个沉稳一个蹦蹦跳跳。 “青楼有什么自在。”常故人察觉到凤弗说的是“咱”。 “您还要去查查那方三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么?”凤弗手指追逐着盆里的鱼。 “总会知道的。” “唉,可惜他那宅子设了屏障,我想进去探探都没缝儿钻。” “方三向要那解酒,到底是为何呢?娘子竟然能深夜出来与我一见,他也不阻拦,娘子打听我去没去过青楼,却也不避讳他。” “他来时气势汹汹,一副怕您夺了他女人的样子,可您一说条件是要哑娘子,他立马变卦了。娘子能深夜出来见您,说明,他惧怕娘子,或者说他不敢管,至于打听您去没去过青楼的事,想不通,难道是对您有意,在乱吃飞醋,不过看前面两点,方三向应该是对哑娘子又爱又怕。那这哑娘子定是个更加厉害的人物。” 被凤弗分析的更懵了,常故人不愿再想,他想找骆红尘喝酒。 桌子上已空了几个坛子,凤弗还在帮他们添着酒。 “明日我就走了。”骆红尘说。 “有线索了?”常故人来了精神。 “火里的华服,锅里的蒸煮,银花落雪树,长长幔帐里伊人的毒。”骆红尘竟哼唱了起来。 “这歌,她唱过?”常故人问,他常哼的这首歌,本就从骆红尘这学会的。 “昨天我自己小酌了几杯,哼唱了几句,一个酒客,嗯,就是那桌的一个酒客说他听过这歌。”他边说边指了指一张桌子。 “然后呢?”常故人继续问。 “我追问他在哪里听到谁唱过,他说在崇山国一个叫八月钩的地方,他是个药商,一年四季在外贩药,那日坐船渡江,听江边一个渔民在唱,只觉得歌词怪奇,就记住了。”骆红尘道。 “你怎么想的?” “一定和她有关系,她说过,这词是她填的。”骆红尘仰头喝了杯酒。 “无论找到与否,会回来吧。”常故人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嗯。” “你还未去过我家,也没问过我家在哪。”常故人抽出玉箫。 “你若想说,我自会知道,你若想让我去,我自会去。”骆红尘看着玉箫。 白雾散去,已置身玉箫内,常故人领着骆红尘来到屋前石桌石椅处坐下,指着小屋说:“我住的地方,简陋了。” “没有比你再阔气的家了。”骆红尘四下看看。 “我的酒要不要尝尝。”他拿出怀中玉瓶,此时的玉瓶妖已不用栖身玉瓶,而是住在玉箫内,和凤弗结个伴,照料发芽的种子。 “我到想尝尝比我的冬歌酿如何。” “我们俩在一起似乎永远都是在喝酒。”常故人端着酒杯望着远处的梅花林。 “酒肉朋友嘛,不喝酒还能做什么。”骆红尘把酒凑在鼻子上闻了闻,一饮而尽,赞叹道:“你有这等好酒,自己藏着,却去喝我那猫尿。” “酒肉朋友嘛,没朋友喝的算哪门子酒,这瓶酒我也才得来。”常故人微笑。 推杯换盏,两人喝的有些醉了,骆红尘忽道:“从刚一进来,我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还有种熟悉的气味,却说不上来,这会儿那感觉越发浓重,你这里可还有其他人。” “你看到的活物都在了,除了我们,空空如也。”常故人四处指指。 “是我醉了吧,有一瞬间,我以为她在我旁边。”骆红尘叹口气。 “我这没有晚上,外面估计天也快亮了,一会儿你便走吧,早点去早点回。” 远处,凤弗和玉瓶妖守着那株树苗,不知道聊着什么,骆红尘望着她们感慨道:“纵然散尽千万贯,换得年少不痴情。” 第十一章 再会 这些时日,常故人平添了一大堆的事,觉得一天天的有点过于热闹,之前急于寻找的答案,沉淀了几日,觉得还是顺其自然放慢脚步,急于求成的未必是自己想要的,现在他还能每晚都去榕树上看那屋子的灯光,明了暗,暗了明,他再没去打扰她,好在方三向虽不拘小节,但和哑娘子还算讲体统,从未让他见过不该见的。 白天,他就呆在玉箫里,精研法术,修习书中之道,自那日凤弗说他变了之后,他开始注意起自己的思维,之前每每捉妖,心狠手辣赶尽杀绝,这些时日他心中竟出现一股意念——不忍。 一开始他懊恼,这意念会给自己平添无数麻烦,但想了几日,便也释然,那情愫或许是哑娘子带给他的,人间七情六欲,活一世总会经历吧。 “主人,树妖他应我们了。”凤弗还没奔近,便大喊起来,声音透着欣喜。 “去看看。”常故人从软榻上坐跃起,几个飞步便到了。 “常公子,您快来听,树哥你说话,快说话,公子来了。”热泪盈眶的瓶妖已激动的无所适从。 “常公子,我应该已经身魂归一了,魂气散尽前我都记得,中间像睡了一觉,做了个长梦,现在醒了。”树苗发出人声,细嫩的枝叶还微微的颤动着。 常故人点了点头,迅速双手似握圆,闭目凝神:“万相自神,万神自念,念落相灭,念起形聚,取本源之地四两黄土,洒烁烁明月六点温光,长灯听令!念相神凝力,启程!”念毕,双手结印,点点星火自掌心越聚越多,竟从远处窜过来一团棕色气团,又从天上射下一道银光,气团银光相交织,环绕于树苗之上,越聚越浓,缓慢上升,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形,正是那书生,悬在空中。 “树哥。”瓶妖望着人形大喊,激动的挥着手。凤弗也抓着瓶妖的肩膀,陪她激动。 那人形微仰头,闭目吸收着光和气,好一会儿,渐渐落下,站在了几人面前,他微睁开眼,看清眼前一切后,冲着常故人便拜了下去。 “常公子,无知晚辈曾经口无遮拦,多有得罪,您海涵,并谢公子再造之恩。”说着便拜了下去。 “你身子可还适应,若乏了便歇着,明日再叙。”常故人抬了抬手。 “小可拜公子所赐重获新生,此时精力充沛,不累不乏,我知公子何意,您稍等。”起身的树妖拜完常故人,对着瓶妖深深的看了一眼,抿嘴笑了笑,便回身来到树下,用手挖了几下,捏着一个沾了泥的银圈在自己身上蹭的干净了,递到常故人手上。 ”这便是那人留下之物?”常故人翻过来倒过去看了看。 “正是。”树妖微一欠身。 “你再将那日遇见他之事说与我听一遍。” “那日过午,我刚修行完毕,正吸取午间光照,匆匆跑来一人,看那身形我以为是个少年,近前才看出竟是个中年汉子,穿的粗布衣服,就像个普通农家人,头戴斗笠,满脸胡茬还脏兮兮,但我仍看出这人超乎常人的俊美,只是隔的时间久了,已模模糊糊不大记得清,他竟一脸欣喜,那表情就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和我说:树啊,我要借你存个东西,以后有人来找你,你便给他。说完就运起功法念念有词,说的什么灯,结印之类,我被那印震的晕乎乎的,也听不清。好一会他便起身走了。缓过神来天已黑了,我检查自己周身,寻寻觅觅,才发现他把那物存在了我的种子里,我当时叹他好狠的心肠,笑嘻嘻的就将我的命根预支了出去,更加紧修行,要在大限到来之前,找到瓶儿。这之后的事料想公子已然明了了。” “你们叙叙吧。”撂下一句便朝屋子走去。 常故人捏着这枚银圈儿拿手搓了搓,仔细看看,有个开口,竟是枚耳环。他伸手捏向自己的左耳垂,那里不就有个耳洞么,至于什么时候有的他自是不记得,也从未戴过耳环,鬼使神差他把那耳环穿进自己的耳洞,竟心电感应般的耳畔传来一句话:“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心念一动,那句话便又出现一次,这话语声和语调竟说不出的熟悉,还是个少年的声音。可那人不是个中年人么?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这就是那人留给他的东西么?是吧。他有个兄弟,要和他决裂么?无数个问号在常故人脑子里炸开,他皱眉思索,想理出一丝头绪,怎么想却也想不出。 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 难道是方三向?难道是他,他又反复的听着那句话,不,不是他,即使是几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年纪对不上,而那声音语调明显不是他。 常故人本不想激进,但他太渴望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最重要的,他想知道一切,寻回哑娘子,他迫切的想知道他们曾经经历的发生的。 第十二章 一天 一声长哨划破宁静的大宅,那灯似乎在等他一般,哨声未止,已经亮了。 树下两人,一黑一红,常故人今天穿了黑色的长衫,头发也梳的整齐,别了一只精致银发簪,瀑布般的黑发整齐的束于脑后。 他伸手过去:“告诉我吧,告诉我一切。” 她迟疑了,有些吃惊的望着他。 “我,很爱你吧?”他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让这句话的声音平稳而不颤。她还是望着他,只是唇已开始微微颤抖。 “告诉我!”他竟大吼了一声,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吼,第一次失态。 她还是望着他,只是眼眶竟已渗出湿气。 “非要这样折磨我么?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我都接受,不论你怎样伤害过我,我都可以原谅。” 终于,哑娘子看向了他的手,写:你会后悔的。 “绝不后悔,与其这样糊涂着,不如死。” 写:给我点时间。 “你没有权利隐瞒我,就现在,这一时这一刻,就现在。” 哑娘子顿了顿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常故人的心口。 “你也在意我的,是么,那方三向你并未放在心上,是么?” 哑娘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那泪摇摇欲坠,只等常故人再说一句利刃般的软话。 “别哭。”那眼泪刺的常故人的心堵堵的疼,他只能用语气的硬度掩饰那疼。 写:给我点时间。 “我忘了一切,却没忘了对你的执念,这不残忍么?”常故人近前一步,微低的头碰到她的帽檐。 她已没有写字的空隙,他贴着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那气息近在咫尺。他感觉到她的战栗,这一刻似乎失去了全部意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抚住她的侧脸,抚了好一会,她没有躲闪,似有千言万语要告诉他,满目的柔情和欲言又止,常故人在她的眼神里彻底沦陷,然后———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瞬间万籁俱寂,虫不鸣了,风不吹了,这一吻仿佛已压抑了几百年,这一吻隔着她的帽纱和淌到唇边的泪,这一吻霸道的覆盖了她所有的挣扎,这一吻耗尽了他全部的怒火。 直到被她跌跌撞撞的推开,他已失去全部的力气,缓了好一阵,他望着她:“跟我走吧,我给你时间,若你不想说,便一辈子不说。” 哑娘子还在剧烈的喘息,不知道挣扎的累了,还是愤怒。 “离开他,我给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我的命。”常故人语气淡然。 哑娘子摇了摇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半晌,她伸出一个手指。 “一天么?”他没有等到答案,她已转身踉跄离去。 常故人从未觉得一天会如此漫长,他站在大宅外一动都没有动,他要在这站够十二个时辰,等他的心上人来给他一个答案。他不去想哑娘子回去之后会如何处置方三向,也不去想之前她和方三向间的肌肤之亲,那吻像对他施了法,让他的心狂暴的像一只野兽,占有欲保护欲霸道的在他身体里左冲右突。 夕阳已映得大宅的石墙一片猩红,常故人的眼睛眨都没有眨过,他盯着大门,门也盯着他,他忍住几欲冲进去的脚步,他想拔剑宰了方三向,想抢了她就走,但这一切想法终未战胜让她自己选择和守护着她的体面的心。 石墙上的红色渐渐退去,随即染上点点湿痕,下雨了,远处一直守着他不敢近前打扰的凤弗此时疾奔过来,一把翠色纸伞举过常故人头顶,凤弗是可以用法术撑伞的,但此刻她紧紧握着伞柄,他仍未动。 大宅的门响了,常故人终于垮前了一步,他此刻只想一秒都不要等的冲过去,抱着她,一直抱着,不放开,但他还是顿住脚,做她的男人,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要配得上她的清高,耐得住她给的寂寞,随着门打开,他愣住了,只有那婢女,身后空空。 此刻的梅花林,遍地狼藉,比之曾经常故人练剑时的小心翼翼,已是天壤之别,梅树枝叶散落各处,这上百亩的林子,已砍的一棵不剩,此时的常故人,衣衫破败,脸上身上数不清的伤,仰面朝天的躺在枯枝败叶上。 那婢女和她说,娘子已走了,不必再等。只这么一句,只留下这一句。他疯了一样冲到大宅里,屏障结界都已撤了,人去屋空,他行尸走肉般的在这房中环顾,刺眼的大床,匆匆撤去的香案,还留着薄薄的一层香灰,那床边摆了几个酒坛子,贴着红纸,上书,一个“冬”,原来她也喝冬歌酿,不一定,也许是方三向。他自嘲的笑了笑,昨晚那眼泪像真的一样,也许是真的,她有难言之隐吧,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二人在宅外叙话这许久,那方三向竟不出来质问,那方三向若真的一心无二,又怎会去青楼要一个娼妓。常故人不解,心已难受的不行,疼的要炸了,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梅花林,凤弗默默的看着他做这一切,心疼主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跟着,走路,看着,听着,他一身的伤,凤弗不敢去看,不敢给他上药,他需要这些疼,分担一点点心上的疼。 第十三章 新屋 地人界的生灵,是四界中数量最多的,也就是人类,是四界中生存状态最为丰富的,绝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农民,匠人,从商,从政,生活层次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其中有极少一部分可以成为修士,修士初期修身,中期修气,后期修仙。 初期修身,主要是修练丹田,练武强身,若能习得武功秘法,已是很了不起,随着武功的精进,丹田的充盈,逐渐接近并突破为中期修气,在树祭镇这种小地方,自是一位也没有。 中期修气,主要是修炼魂源,当丹田修炼至顶峰,突破为中期修气时,人便会产生魂源,通过吸纳天地灵气,服用珍奇丹药,收集天材地宝强大自己的魂源,魂源的修炼注重机缘,纯粹的吸纳天地灵气,进度会及其缓慢,但能达到中期修气已是这地人界极少数的存在。 后期修仙,那便是丹田魂源并修,使二者逐渐合二为一的过程,修行圆满,丹田魂源消失,产生神海,步入仙途,成为天龙界的一员,旷古至今,这样的人物凤毛麟角,能达到修仙已及其罕有,拥有神海步入仙途几乎就是个传说,就算人类的至高统治者地人皇,已步入修仙期几十年,始终与神海无缘。修士这三修过程及其漫长,需要强大的意志,超越常人的悟性,以及天地造就的机缘。 能达到修身的已是很了不起,在这地人界生存必是优于常人,若修为停滞不前,找个小城,盘踞一方,如鱼得水轻而易举。 在地人界,有些职业只有修士才能驾驭,比如常故人擅长的捉妖,便是捉妖师,除此之外,驱魔师,炼丹师,神器师,种类繁多,修士的境界越高,他们的职业水平也会相应更高。 常故人的《长灯之渡》便是捉妖师的修炼之书,研习这几年也是精进不少,可惜他目前只是修身期,似乎对这书目前的掌握只能到此,不能再更上一层,至于自己什么机缘成为修士的,之前的记忆全没了。 意识到不能继续修炼这书后,他便开始继续修身,凤弗拿给过他几本武学的书,有剑谱,有刀功,他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练着,不想砍光了梅花林,剑术竟上了一层,但此时的心境他已开心不起来,脑子里都是哑娘子那朦胧的脸,她的泪眼,她的芊手,她凄楚的目光。 在这没有夜晚的玉箫内,他开始渴望暗无天日的黑,这白昼刺得他心扎扎的疼,一分一秒没有停过,除了让凤弗拿来过几次酒后,他没说过话,已躺了三日,此刻终于坐起了身,他要思索一下接下来做什么,地人界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她。 冬的气息已开始浓重,常故人这些日子除了睡觉就是练剑,屋前的灯笼亮了也不去管,凤弗只好去找了算命的陆白眼,告诉他主人在修炼,不再接捉妖的活儿了。 树妖和瓶妖在玉箫内同凤弗一起吸纳天地灵气,自身也是日日精进,这可比外边的世界灵气要精纯百倍浓郁百倍,只是三人担心着常故人的状态,时不时的就要到左近去看他,话不敢多说,放下食盘就远远的看着,顿顿饭食丰富,食材精挑细选,只盼他能看一眼吃几口。 为了讨常故人开心,在他练剑的这些时日,三只小妖朋友也是费尽周折,把简陋的茅舍改成了精致的大屋,主屋有大厅有卧房,还给常故人特设了书房,左右有厢房,有厨房,餐厅,储物间,一应俱全,最大的工程便是挖了宽大沟渠,把溪水引了过来,环绕屋后,石桥,亭台,各色植物,一派生机盎然,还精挑细选了几棵大树,移到了水边,他们知道,主人有爱上树的毛病,这个自是不能缺了。妖精动用法术都是要消耗些许修为的,一次消耗太多,当时便会体虚,需要凝神休整,才能补得回来,所以不到非要动用法术时,他们还是和常人一样,有些事都是亲手来做,比如做饭。 这一日,三人正在厨房备饭,瓶妖做菜凤弗煲汤,树妖给他们打着下手,凤弗一边捞起砂盆里的汤汁看了看颜色边说:“这鸡可是我去东乐镇痣婆子那抓的,她家的鸡据说都是吃河鱼长大的,肉质不像一般鸡肉那样柴,而且有鱼鲜味,瓶儿你来闻闻。” “凤弗姐姐,瓶儿这会可腾不出鼻子,你看她炒的笋子似是要焦了。”树妖扔下手里的正洗着的几枚大枣,便窜到了凤弗面前。 “你个馋嘴的,主人日日都不怎么吃东西,我们两个女流,饭量也小,加起来到不及你这个大肚汉。”见他这样,凤弗开玩笑的缩回了勺子,只看着瓶儿。 “凤弗姐姐,你就给他闻闻吧,每日都是先给主人选了精的送了去,回来我们才吃,那馋嘴的早就口水都咽饱了。”瓶儿头也不抬只扒拉着锅里的菜。 “那,你闻闻吧,可别把口水给我掉勺子里。”凤弗假装不情愿的撅了撅嘴,把勺子凑了过去。 树妖对着勺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夸张的陶醉着,刚要赞许,门外传来一声:“原来我吃的都是你们闻剩下的了。” 第十三章 灯笼再亮 三人惊呼,狂喜之情溢于言表,一起转过头去:“主人!” 常故人回来了。 这一餐饭四人围坐一起吃的很是开心,滔滔不绝的讲着几人修缮房屋的趣事。常故人本是话少的,但此番回来看到玉箫内这变化,也是着实有感这三人的用心,顺着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热闹。这餐饭吃了许久,谁也舍不得这快乐的气氛就此结束,终于常故人放下筷子道:“你们这做饭的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不知道修炼的怎样,有没有懈怠。” “主人放心,我们这些天虽修了屋子,但修炼没落下,加之咱这玉箫里灵气充盈,比在外边,何止事半功倍。”凤弗抢先说道。 “那便好,只是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常故人转头看向树妖。 “主人你说便是。”树妖收起刚才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看着常故人。 “当年那人你可确定他是个中年人么?” “怎么,主人可有疑虑,看样子确实是中年人不假,当时我看他身形却似个少年,而且他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比样貌年轻许多。”树妖一边思索一边慢慢答道。 “若他是扮成中年人的,你觉得有这可能么?”常故人继续问。 “这。。。。您若不这么说我便想不到,您如此一说,我倒觉得是了,因为他那眉眼长得实在俊秀,我从未见过长成这般出色之人,只是他皮肤偏黑,脸上也不干净,皮肤褶皱,若说他这一切都是易容,绝对是有可能的。”树妖边思索边说着。 “你来听这声音,可是他的。”说着常故人心念一动,那耳环发出人声,重复着那句: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 树妖边听边点头:“是是,正是,就是这个声音,不去想那张脸的话,确实就是这个少年人的声音。”挠了挠头,他又继续说:“怎的有些耳熟,是在哪里听过嘛。” “我也耳熟。”竟是凤弗和瓶儿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说完三人面面相觑。 “说实话我也耳熟,但就是想不出在哪听过。”常故人望着三人,而此时三人竟齐刷刷的看向他。 “主人,这不正是您自己的声音么?”凤弗率先说道。常故人一惊,没错,这正是他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比现在要稚嫩些,顽皮些。 他学着那语气重复了两遍这句话,三人看着他认真确定的点着头。常故人傻了,怎么会,怎么会是他自己。 “我的样貌和那人可相似?”常故人凑近了些看着树妖。 “确有相似,那人的样貌我模糊了,但那眼睛我记得清楚,目光清澈,黑白分明,举世无双,眼型也是主人这般,只是主人你眼神更显深邃沉稳。”树妖凑近观看,缓缓说道。 “竟是我自己做出这般事来。”常故人陷入沉思。 树妖反应过来,对常故人说:“主人莫怪我之前的唐突,说您心狠预支我命根的那些话。” 常故人摆了摆手,哪里有心思想这个,他现在更加迷糊了,自己四年前在树妖处存了一句话,四年后让自己去取,还打算不和自己做兄弟了。这混乱的一切,千头万绪,从何得知真相,记起从前呢。 接下来的日子,常故人潜心练剑,把他对哑娘子的一切情愫封存在心里最深处,不再拿出来想,但即使他不想,这念头也常常自己冒出来,折磨他一下,实在捱不过那思念和痛楚,便喝一顿酒让自己醉个几天几夜,每当这个时候,凤弗就默默的看着,帮他收拾一切。 这痛苦发作的间隔逐渐拉长,凤弗慢慢放下心来,这再痴的心,若得不到想要的,终是赢不了时间,会慢慢淡下来吧,她感谢时间治愈着主人,也欣慰看到主人逐渐振作。 而常故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他要强大,要力量,这是唯一能再寻回哑娘子的办法,寻她,他便需要走遍千山万水,去到大城,大国,而现在的他,去到那些地方自是处处碰壁,没有实力就算找到她,又凭什么带走她。变得强大,这是他现在唯一要做的。 一日饭毕,常故人刚要去练剑,那灯笼却忽闪着亮了起来,他知道凤弗已告知陆白眼这些时日不再捉妖,那这瞎老头又在闹什么? 凤弗见状,也是一脸疑虑,随即道:“主人您去练剑,我去看看这老儿闹的什么妖。” 常故人看了看天,对凤弗说:“一起去吧,我有多久没出去过了。” “主人,您已经在家待了三月有余,此时冬天可都快过去了。”凤弗看常故人要出去,自是开心,这说明主人已不再完全封闭自己了,心情转好,指日可待。 此时的树祭镇已是白茫茫一片,那狼婆河也结了冰,一群孩童划着木冰车在上面玩的热闹,花街上商品琳琅满目,人来人往,透着要过年的气氛。 常故人忽然出现在镇上,引起了一阵骚动,他经过的地方,人都纷纷散开,躲避不及的就面朝着墙,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常故人并不理会,径直走向陆白眼的摊子。 人未走近,这陆瞎子便针扎了屁股一样蹦了起来:“呦,冷爷,您怎的亲自来了,不嫌脏坐我老头子这棉椅子上暖和暖和。”这陆白眼虽是瞎子,但也是有点小本事,常故人一来,他便知晓了 第十五章 上门捉妖 “说吧,谁家闹了妖,这般不懂事。都说了我家主人在修炼,你还点这灯笼。”凤弗当前一步不乐意的说。 “回冷爷,回凤弗姑娘,这事我本不想惊动您二位,可是这事似乎牵扯到冷爷,我怕耽误了大事,这才冒着胆子点了灯笼。”陆白眼翻着白眼冲着凤弗常故人比比划划。 “说。”常故人不跟他啰嗦,只想快点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冷爷您慢慢听我说,事情呢是这样,前几日镇上来了个外乡人,急火火的找我,说他家孩子撞了邪,招了妖了,性情大变,孩子被那妖给拿的,都快没了人样儿了,说是人命关天请您给去看看。我想着冷爷您吩咐了修炼不能打扰,再说了,您之前处理的哪件事不是人命关天,就把他回了,我说您这些日子不在去不了,他苦苦哀求我也没松口,最后他哭哭啼啼走了,一个大老爷们,哭的跟个老娘们儿似的,也是可怜,过了这茬,这事我也就忘了,结果昨日傍晚这人又来了,一见我就跪下了,说再不救救孩子就完了,他找了几个先生和神婆,都降不住,有的还受了伤,还说那妖附在孩子身上说什么,当初那姓方的姓常的都不能奈何他,你们请了谁也是白搭,冷爷,这人口中说的姓常的,我就琢磨会不会和您有关系,昨晚太晚了,就没打扰您,今天我掐算着您应该是吃过了饭的点,就把灯笼点了,这事您怎么看。”陆白眼絮絮叨叨一大堆,邀功似的在常故人面前弓着身。 “你指路,现在动身。”常故人捏着衣服领子往中间抻了抻。 “得嘞,您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全备好了。”说着冲路边不远的大树下挥了挥手,嘴里还喊着:“六子,小六子,你还在不在,干活了。”那树下空无一人,也不知他在唤谁。 “哪里有人,你这在招呼谁。”凤弗狐疑的看看树下又看看陆白眼。 “这挨千刀的,刚刚我明明。。。。”话没说完,一声马嘶从几人侧旁传来,却是一直停在另一侧树下的一辆马车被赶了过来。赶车人满脸通红,大气也不敢出,到得近旁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冷。。冷爷爷,您上车。” “哎我不说好了让你在那树下等么,你怎的换了地方,吓得我以为你这是撂了挑子。”说着还拿手里折扇冲着马夫那边打去,却打了个空。 “主人,咱们上车吧。”凤弗不理会陆白眼和那马夫斗气,掀开布帘望向常故人。 常故人和凤弗上了车,陆白眼就坐在马夫旁边,一声吆喝,马车就奔着镇子口驶去。 “冷爷,我老头子一身馊味儿,马车里不透气,怕污了您的鼻子,我就在外边指道开路。”听了半晌看没人理他,倒转了头对着那马夫说:“你个小崽子,说好的右边大树下,你怎么换了地方。”那马夫哎呦一声,想是吃了陆白眼一记打。 “我就是在右边大树,您自己比比划划转了圈子,指的是左边的树。”那叫小六子的马夫委委屈屈的嘟囔。 “还敢顶嘴,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看你这车新,人又老实,我能让你揽这趟好差事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上也没消停,透着陆白眼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行家,小六子是个老实孩子常被数落的哑口无言。 凤弗坐在车里,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马车内室宽敞,装饰外红内灰,看色泽还是很新,座椅柔软舒适,还有淡淡的熏香味,虽不华贵,却也干净淡雅,想是陆白眼怕遭嫌,费心找的这马车,自己又是瞎子,看不见,必是也费了一番周折,暗赞这人的心思。 穿过东乐镇,走了一阵子郊外,又过了一个村镇,陆瞎子几番打听,知道了确切的位置,又走了一炷香功夫,只听那小六子说:“陆先生,前边那红门应该就是了,我把你们送到那户人家门口,就去镇上的客栈歇歇马,马吃饱了我就回来这里等你们。陆白眼“好好好”的应者,随着小六子“吁”的一声长音,马车停了下来。 “给,这个拿着吃点好的,不算在佣金里。”凤弗当先跳下马车,一锭银子塞在了小六子手里。 “可使不得,这位姐姐,您。。。”话没说完,凤弗已转身随常故人来到门口。 后边还传来陆白眼和小六子的窃窃私语: “拿着吧拿着吧。” “使不得使不得。” “要几斤牛肉,吃饱点,酒可别喝啊。” “这太多了。” “不要给我。” 啪啪啪,门被扣响,里边传来个不似人声的人声:“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来啊,来陪姑奶奶玩啊。” 第十七章 难缠的妖 骂声中,门被打开了,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狐疑的看着门外,不禁被常故人的容貌和气场震了震,张了张嘴竟没说出话来。陆白眼挥着胳膊从后边摸索而来:“你是不是那个找我的人。” “啊,是,是陆先生,您,那这两位是?”中年人吃惊后而转为狂喜。 “行了,带我们进去,给冷爷说说前因后果。”陆白眼扶着墙,要盖过屋里的骂声,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说。 三人被引到西厢房,关了门,那骂声小了许多。再看这间屋子,窗户都被严严实实的封了,常用家什堆满了桌上和地上,中年人赶紧收了收满地的狼藉,腾出一条走人的路,让三人坐到炕上,自己站在原地,陆瞎子摸摸索索上了抗,扶着炕桌坐到了里边,凤弗和常故人也随便找了个边沿坐了。 这家人姓梁,夫妻俩人有个女儿,男人是个木匠,家里过的也算不错,今年女儿十六了,半年前媒婆给说了隔壁镇一家铁匠的儿子,家境也还不错,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说是等过一年,女儿满了十七正式过门,可就在半个月前,女儿忽然性情大变,一向乖顺懂事的她,吵着和父母要新衣服,夫妻二人虽然诧异,却也没往深想,毕竟女孩子大了又快嫁人该知道臭美了,便带她去镇上扯了布,打算做新衣服,去裁缝店的路上,有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女儿蹦蹦跳跳的就跑了进去,夫妻二人大惑不解,平日里朴素的女儿别说涂脂抹粉,就是连个头花都没戴过,跟进去一看,女儿竟已打开了几盒胭脂,对着老板家的铜镜自己涂涂抹抹起来,一向疼爱女儿的父亲此时真的怒了,大喝了她几句,路人听见响动都围拢过来,谁知她竟转过那抹的花花绿绿的脸问聚在门口的人好不好看。夫妻二人火了,连拖带拽把她带回了家,男人拿起院子里一根打家具的木棍就要打她,她躲躲闪闪,竟追不到她,看那动作和速度,哪里像一个大姑娘,却像只猴子。 母亲心细,似是看出了端倪,拉住男人悄声告诉他,闺女怕是中了邪要不就是妖精附体了,男人一拍脑门,这才如梦初醒,对着女儿换了副面孔,哄着进了屋,还答应吃了饭就带她去买胭脂水粉,儿女一听开心了,把刚才追着他打的事似乎忘了个干净,女人在厨房心不在焉的做着饭,男人跑到隔壁镇请来了神婆。 女人和女儿饭还没吃完,男人就回来了,后面跟着神婆,神婆左手拿个酒壶,右手一摞黄纸,进门便把黄纸递给男人,让他燃了,男人依言而行,神婆也没闲着,喝了几口酒在这院子里噗噗的喷了好几口,这才走进屋里,看看正吃饭的女儿问:“不知仙姑是哪个山哪条河哪条道的?”女儿也不答话,边吃边嘻嘻笑着。神婆继续问:“莫要耍弄老婆子了,今日咱对你好言相劝,你走了便好,若偏要惹是生非,别怪我不客气。”女儿此时才站起身,收了笑,嘴里的饭冲着神婆就吐了过去,神婆躲闪不及,被吐了满脸,她抹一把脸,倒也沉着冷静,从腰里摸出一个铃铛,边摇边念,念了许久这家女儿竟是毫无反应,她竟慢慢腾腾的吃完饭,拍拍手站了起来,看神婆还在念,竟一头撞了过去,那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躲闪,还在念咒的神婆哎呦一声就栽倒在地,倒退往门外蹭,嘴里还喊着,你家这太厉害了,我看不了看不了。说完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这精怪附在了女孩身上,却也不伤害夫妻俩,只是天天闹的鸡犬不宁,家里的床单被子都被她撕了缠在自己身上,到处疯跑,有时候跑到山上摘了一把花全都插在头上,镇上那些女人喜欢光顾的店被她祸害的纷纷关了门,邻居们都不堪其扰,给他出主意,去请观里的道人,道人请来了,开坛作法,忙活了好一阵,似乎也震住了她,把她困在了主屋里,但捉却是捉不住她,困在屋里的妖怪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叫喊着让放她出去,道人给他出主意,树祭镇有个看相的陆白眼,他或许有办法。前几日便去了陆白眼的摊子,被告知常故人不在,只得回家了,这几日闹的越发凶了,每日悄悄送进去的饭食也不吃,姑娘被磨的已没了人模样,还开始翻出以前的事骂,骂得最多的就是姓常的姓方的,实在没办法,又不能看着孩子死,就又去找了陆白眼。 “您也看见了,这家都给折腾成什么样了,我把她娘给送回了娘家,她也被这事给累病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呀。”边说边又哭了起来。 第十七章 天玄之水 男子叙述完,常故人站起身对着正屋的方向伸出手,一团白光拢成气团,逐渐缩小成拳头大小,他手轻轻往出一送,那气团便穿过窗子出去了。 男人吓得一缩身,忙道:“大仙好神通啊,小女有救了。”凤弗冲他一摆手示意他别出声,他便闭了嘴,路白眼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急次次的说道:“我家冷爷自然厉害,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岂是你这等市井小民能想象的,冷爷发了什么神通?啊?” “闭嘴!”凤弗低喝了他一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少顷,那气团一闪,飘了进来,停在常故人手上,常故人闭目凝神感受着气团带回来的信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妖我收不了。”片刻后常故人说。 “大仙费费力,求求您了,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才十六岁,看着她被折磨成这样,当爹的心都碎了啊,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她娘定是活不下去了。”说着说着,男人又哭了。 “这妖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救你女儿我还可一试,收她我却没把握。”常故人淡然道。 “救我女儿,救我女儿,谢谢大仙,只要救得我女儿您要什么我都答应您。”男人两眼顿时大亮,拼命的点着头。常故人挥挥手示意他别再说话,当先走出了屋子。 几人紧随其后,常故人环视四周,几步便跨进了屋子,凤弗拦住两人,一起站在院中静候。 只见屋子中间的地上匍匐着一个人,哪里还有少女的模样,一身烂布,蓬头垢面,脸色萎黄,若不是被这妖撑着,简直像具死尸。 “你又是哪来的不怕死的小后生,啧啧啧,长得可真俊啊,皮囊借我享用几日可好啊?”见常故人进来,那正在地上双手后背,在地上虫子般爬行的妖停了动作看向他说。 “你又不是蛇,怎么这般愿意爬。”常故人看着她奇异的举动问。 “我不光会爬,我还会飞。”说着她竟轻飘飘跃起,蹲在了屋里搭衣服的挂绳上,荡荡悠悠,像个停在树上的鸟。 “我虽不知你原形,但我可以把你打回原形,让你道行尽失。” “小娃娃嘴巴好毒,你说把我打回原形就打回原形么?”这妖哈哈一笑,不屑的看了眼常故人,随后竟忽然发力,向他扑来。 常故人瞬间闪现在她身后,那妖扑了个空。 “你这是什么招式,快教教我,像个蚂蚱,会闪来闪去啊,好功法好功法。”这妖似乎对常故人充满了兴趣,情绪高涨起来。几番向他扑来,几番都扑了空,与此同时,常故人一边闪现一边结印:“万物所向,万类归一,长灯听令,普照八方。”霎时八道巨龙般的天光自天空八方射向院中,屋中不知何时已悬了八盏灯笼,直将那道道天光收入灯内,一时间满院通亮,甚是好看,院中男人也惊呼出声,那妖似是被这光震慑住了,窜到屋子一角,盯着灯看,看着看着又笑起来:“你几盏破灯能耐我何,你当你是天龙长灯么?”天龙长灯四字一出,常故人迟疑了一下,旋即开始念念有词:“八方仙蛟,助吾掌灯,借光借火借气借一技,聚!”话一出口,八盏灯笼齐齐向那妖围拢过去,那妖左冲右突却出不去。 “你不放我出去,我便吞了这女娃最后一丝命魂,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妖开始暴躁,威胁起了常故人。 “做个交易可好?”常故人玩味的看着她。 “你说,我倒看看这生意值当不值当。”这妖虽还嘴硬,却没了刚才的气焰。 “将这家女儿还于他们,我保你道行,再给你寻个好的清修之地,助你化形。”常故人运力,一手掌控着八盏灯的聚散。 “我化不成人形,只能靠着附身,你休想套出我原形是甚。”妖还在顽抗。 “天玄之水如今竟落到这般,有些丢人了。”常故人微一笑,心里有了底。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那妖大惊失色,慌的撞上了一盏灯,酌的咝咝的冒了些白气。 “我是谁不重要,遇见我是你的福分,你若愿意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就离了那身体。” “这人间百态,形形色色,到也没什么好,那老道设了结界封我在此,只要再过得半日,我便能冲出去了,都是天意。” “我倒想听听你这天玄之水怎的到了今天这地步。”常故人将灯笼散开了些,让那妖能舒展的呆着。 第十八章 打道回府 天龙界地处北方天国,是这生存之境中顶级至尊的存在,天龙尊顾一念掌管天龙界,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能量,这里精英汇聚,无一不是绝世骄子,就连天龙界的一块石头若掉到地人界,都能掀起千层浪,譬如妖灵界的头号人物姚子迟,便是天龙界一枚仙桃的果实,落到地人界,修炼成妖王,成为一方霸主。天龙界有一天池,池中水称为天玄之水,灵力满盈,只是在这天龙界便是普通的水的存在罢了。 百年前,几位仙子在池中玩乐,将这天选之水撞的四处飞溅,有几滴溅到池外,汇在了一处,竟偷偷的下凡到了地人界,她本无心无根,空有四处游荡的法术和对万物好奇的念头,怕自己被蒸发,便躲在密林里,日日吸收露水,把自己越聚越大,却殊不知,这地人界是没人能对付她的,她本就是天玄之水,只能困却不能灭,她渴望一具身躯,能跑能跳,能发出声音,能像那几个仙子般明艳动人,终于有一天她看准了一只受伤的鸟,落在她近旁,她奋力将自己撞进了它的身体,能飞能跳的她很是兴奋,但还没高兴一会,那鸟的身躯便死了,她也落了出来,又成了一滩水。她继续在这密林里收集露水,慢慢的移向附近的村镇,她看到了人,可却没人注意到她。 直到有一日,一个心事重重的少女走近了她,那少女蹲在她旁边,捡起个小石子投进了水里,又伸手在水里搅了搅,那水竟没有变浑浊,少女慢慢把头伸到水面上方,天呢,怎么会有如此清澈干净的水,水面如镜,不,比镜子照的要清晰多了,少女笑了笑,水里的人也笑了笑,少女又撅了撅嘴,那水里的人也撅了撅嘴,少女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自己,照照左脸照照右脸,忽然水里那人笑了,女孩呆呆的看着那个对着自己笑的自己,惊恐万分,那水里的人笑容逐渐消失,表情开始变得狰狞,少女吓得向后跌倒,那水竟慢慢向她脚边移去。 “这么说,那女孩的命魂还在你真身里。”常故人听闻妖的讲述,沉思了片刻问道。 “我若不说,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寻不着我真身的。”妖还想为自己的脱身找辙。 “这我信,但你即使回了真身,不还是一滩水,再寻个人家继续祸害么?” “总比被你抓去好。”妖一撇嘴说道,暴露了她无善亦无恶的天性。 “我常故人说话算话,定给你找个满意的所在。” “你是常故人?”那妖惊的转过头,仔细的看他。 “正是,你认得我?”这才是常故人今日来的本意,他想知道曾经的自己。 “你若真是常故人,我便随了你去,但我不认识你,怎知你是常故人还是短故人。”那妖满脸狐疑。凤弗从门外缓缓走入,早已听的不耐:“我家主人能与你说得这些废话已是十分看得起你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已答应你,便不会骗你。” “主人,他是你的主人?”那妖细细打量着凤弗继续道:“你怎么也是个上千年道行的妖了,竟能屈尊一个凡人?” “废话不多说,你是跟我们走,还是继续被囚着。你的真身我们可以慢慢找,只要你真身还在这地人界,早晚会找到,更何况我们知道这少女家住此地,你真身离这也远不了,那少女命魂在你真身之中,这具躯壳坏了大不了扔了,我们再给她找来一具便是。”凤弗字字如钉,直说的那妖终于蔫了下来。 “好,我告诉你们真身在哪,你们去取了,我和她交换回来。”妖念叨了一阵把自己真身藏处告诉了常故人。 那妖的真身倒也不远,就在近旁郊外的一棵大树下,那树下有个洞,不知深浅,凤弗把玉瓶伸过去,拍了拍大树,那水便像被抽出一般缓缓流到瓶中,数量之多足以放满一个大水缸,凤弗感叹幸好有玉瓶这无底洞,要不带她回去还是个麻烦事。 玉瓶一摆在地上,那妖便拿了过去,随着少女慢慢的萎靡下去,那瓶子里发出妖的声音:“愿你说话算话。”常故人揣好玉瓶,近前看了看少女,命魂已归位,只是及其虚弱,那少女的父亲,急得在后面团团转,却不敢上前打扰。常故人从凤弗手上接过两粒丹药,塞到少女口中,继而双手结印,射入一道微光在少女的额头。片刻后,少女悠悠醒转,一张口便哭了:“爹,我以后再也不和娘闹气了,别把我扔在黑洞里,女儿好怕。”那父亲一下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女儿:“闺女啊,吓死爹了,你可算是回来了,怪你娘,不该杀了你养的小鸡,明日爹去镇上给你再买几只。”原来那日女孩因为被娘杀了心爱的小鸡,赌气跑了出来,却遇到了这天玄之水化成的妖。 几人走出大门,那小六子已早早的等在了门外,见几人出来,忙蹦下车迎过来。那女孩的父亲还在千恩万谢,附近几个偷偷观看的乡邻也纷纷跟过来一起道谢,常故人并不答话头也不回,径直上了马车。只是那陆白眼一个劲的吹嘘着冷爷爷如何如何厉害有本事。凤弗看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也上了马车。 第十九章 附身作答 马车行至树祭镇,小六子扶着陆白眼下了车,已是半夜,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家门口挂着零星的灯火,陆白眼敲了敲马车:“冷爷,咱们到了。”等了半晌没回音,琢磨着二人是不是睡着了,便让小六掀帘子看看,车内已空空如也。 常故人又上树了,看着凤弗把玉瓶里的天玄之水缓缓往宅子后的池水里倒,凤弗一边倒一边给站在旁边的瓶儿树妖讲述着这一天的经历,瓶儿听完眨巴眨巴眼:“下回也带我去瞧瞧,那几个灯笼定是好看极了。” 天玄之水入池,整池的水竟变得清澈无比,之前捉到的那只金红小鱼也游的更加欢畅,那水一会卷起个小漩涡,一会翻起个浪花,似乎开心的很。 “疏忽了。”常故人腾得从树上跳下。 “主人何事疏忽了。”凤弗忙问。 “这天玄之水虽有了容身之所,却不能说人话了。”常故人望着水道。 “呀,奴家也忘了这茬。”一旁的瓶儿树妖一会看看常故人一会看看凤弗,似乎不太懂这俩人说的。 “有了。”常故人微一侧头。 “有了办法吗?”凤弗问完也一下反应过来抢先说道:“她虽不能说话,却可以附身借那人之口。”常故人点了点头,凤弗又道:“可咱四个都不行,我们三个是妖,她附不了,而主人您还得对她问话。” 常故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也不接话。 “懂了,我把那陆白眼拐来一用。”凤弗唇角一挑,作势便要出去。 “夜深了,明日吧。”常故人拦下她。 “等不得明日了,主人早一时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是好的。”说着便闪了出去。跟了常故人许久,她自是知道常故人的脾性,他可以等,但不代表他不着急,常故人也常为凤弗的善解人意而感到欣慰满意。 不消半盏茶的工夫,只穿着衬衣衬裤的陆白眼便被带到了常故人面前,他惊慌的喊着:“凤弗姑娘凤弗姑娘啊,你待老朽穿件罩衣吧。你这是带我去哪啊,这地方挺暖和呢。” “行了,已经到了。”凤弗拖拽着他来到水边,又对着池塘道:“水妖,你附他吧,主人有话要问你。” “凤弗姑娘,什么意思啊,问什么话?”陆白眼一脸的疑问。 水纹扩散到岸边,几滴水跳跃着窜进了陆白眼的身体,只见陆白眼浑身一震:“哎呀,你们竟给我找了这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啦,刚才的好风景都没了?”水妖一附到陆白眼身上,便开了口。 “等问完话再让你回去,你先将就一时吧。”凤弗把他牵到常故人面前。 “哦,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常故人的么?”水妖蹲下身,摸了摸四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正是。”常故人开口道。 “其实我可不认识你,骂街的时候都是吹牛的,为了显得我很厉害。”水妖咕哝道。 “那你口中姓常的姓方的指的是谁?空穴来风?”常故人问。 “那到也并非空穴来风,也是听来的,你和方三向当年一起捉过一只偷鸡的蛇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听那蛇妖说的你们。”水妖说。听到这,方三向热血冲头,仿佛他就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般,迅速的问道:“我和方三向么?从头至尾,说仔细点。” 水妖附身陆白眼,那声音自然是陆白眼的,听起来也是怪怪的,但常故人急着弄清真相,也不在意着许多。 天玄之水偷偷来到凡间,近百年都在深山密林里游荡,一日她收集完露水在一处静静地呆着吸纳天地灵气,几只蛇爬到了她的近旁便停了下来,有花的白的黑的,吐着蛇信,其中两只扭扭摆摆竟化出人形,只是修炼的不到火候,身后都还拖着长尾巴。一只黑衣的说:“那姓方的什么来路,他若不突然跳出来,我必能胜了那姓常的,真是霉运。”另一只白衣的说:“让你谨慎些谨慎些,你总是不听,一个人跑去吃独食,那镇上那么多鸡,你可吃的过来,不被算计才怪。”黑衣蛇妖继续说:“我虽没赢,他也被我咬了一口,哼,那姓方的和他可真是亲兄弟啊,竟帮他把毒吸了,算他运气好。”白衣蛇妖道:“你光看他们挨咬中毒,怎不看看这几个,几十年算是白修了,还不都是为了救你。”说着指了指那几只小蛇。黑衣蛇妖眼神恨恨的道:“常故人,你等着,等我大成了,必找你报仇!” 讲述完,水妖看向常故人:“我就知道这些。” “那姓方的叫什么名字?”常故人问。 “这可没说,只听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水妖道。 “这是几年前的事?”常故人继续问。 “我想想啊,七八年前吧,记不太清了。”水妖翻翻眼睛道。 “好,还有一事,你怎么知道天龙长灯?”常故人转了个身背对众人。“这个啊,在天龙界的时候听几个仙家说过,只说那天龙长灯如何如何厉害,其实我并不知道天龙长灯是个什么。”水妖摸了摸鼻子道。 “如何厉害?”常故人追问。 “就说什么天地通明,万物尽毁,还说若天龙尊真的放这长灯,生存之境必要开始新纪元了。这都是一百多年前听来的了,只记得这些。”水妖费力思索的说道。 常故人沉吟一会,对凤弗说:“你说与她听吧,我去练剑。”说完便向远处走去。 第二十章 找到线头 凤弗望了望常故人,回身对着水妖道:“这池中金红小鱼无思无忆,你若想化人形,便附身于它修炼吧,它生于水,纯过水,为你所用最为合适,这地方是一个幻境,但万物却都是实体,灵力比你在外边修行能快几倍几十倍,你可还满意。” 水妖捣蒜般的点头:“满意满意,这样算来,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化人形了,真是妙极。”说到开心处还拍了拍手。 “只有一样,以后你化得人形能开口了,对主人要尊重,主人叫不出口,便称一声常公子。”凤弗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 “这是自然,之前他要灭我,我当然要骂他,现在他帮我,我也会知好歹。”水妖眼神里透着满意和诚服。 “那你回去吧,那陆先生怕是也等的急了。”话毕便拉她走向水边。波纹荡起,陆白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哎呀哎呀,我看见啦,怎么这么快就把我打回来啦,我还没看够,这就叫五颜六色啊,这就叫秀色可餐啊!”陆白眼激动的就差掉眼泪了,语气就像吃了仙丹的傻子一般。 “你想看见?”凤弗问。 “当然想,我都想了一辈子了,原来这世界是这个样子,哎,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能帮我么?啊?你若能让我老头子复明,我给你当马骑,当球踢。”说着竟跪了下来。 “我还当你愿意瞎的,想复明也好办,你等得几日,我帮你。”凤弗拉着他出了玉箫。 愣在原地的瓶妖树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一天天的,真是热闹。 常故人在练剑,却也没有练剑,他的身体在练剑,他的脑袋却在思考,七八年前他和一个姓方的一起捉过蛇妖,那时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仿佛被当头一棒,难道他和方三向本是好兄弟,因为哑娘子,两人决裂,所以他说了那句,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但他为何要扮成中年人?那句话可是本要对方三向说的?他思索着一切线索,事情的脉络,应该就是这样,那方三向为何又来到了树祭镇,还带着哑娘子,是来示威抑或是提醒,还是巧合?还有那天龙长灯,应是天龙界的秘法武学,为何竟出现在那本《长灯之渡》上,只是他现在只是修身期,并没资格去学习和参悟。为何他的祖上竟有这本书,他的家族和天龙界有何关联?自己明明丢了命魂,却怎么还能活着,父亲到底是去世了还是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活着?无数个问号无数个答案,但毕竟有了方向,心里已有了些猜想。可这一团乱麻的线头在哪里,线头? 忽的他想到水妖所说的那几只蛇妖,若找到那几只妖,便可问出常故人之前生活的地方,那里只要还有认识他的人,也许就能弄清这一切。另外方三向他听人说过是庆天大城城主的儿子,也该去寻一寻,他虽不抱什么希望,但若不去仍是不甘心的。 问遇见蛇妖的地方这事倒是好办得很,只需让凤弗再拉来陆白眼,问出个确切的地方便可,喊来凤弗,交代清楚,不出半个时辰,凤弗便回来了,崇山国,良化城,肖远镇西的郊外山林。若是坐马车到崇山国界起码也要一个月有余,在穿城入镇不知要多久,凤弗思索半晌对常故人说:“主人,不如这样,您在玉箫中修行练剑,我和瓶儿树妖轮流持玉箫赶路,这样边探路边走,可比马车省了很多麻烦,况且我们的脚力更胜。”常故人闻言点头,确是个好主意,也无需做什么准备,随时出发。“主人,我现在就去交代下陆先生,我答应帮他复明,去给了他药方子,咱们便直接上路了。”凤弗沉吟片刻对常故人说。 “你们三个每过一镇,都进来知会一下,我想出去看看,若寻到些线索,也可谓一举两得,另外,去一趟庆天大城。”常故人交代着,剑却不曾停。 “是,我这便去了。”凤弗微微颔首,常故人也不再答话。 出了西乐镇继续往西便是郊外,三妖轮流持箫日夜兼程,不足三日便到了庆天大城。庆天大城隶属十圣皇城素河国,素河国有五大城,其中庆天是最大的一座。素河国的国君便是庆天城人氏,名为方万山,庆天城主方万云便是他的同胞哥哥。兄弟二人感情甚好,方万山一当上素河国的国君,便将最大的一座交于哥哥管理。方万云也不辱使命,自他掌管这庆天大城后,百姓安康,风调雨顺,他自是很受拥戴。 第二十一章 庆天大城 常故人一行四人走在庆天大城的街道上,六六三十六条繁华大街,九九八十一家华店丽坊,果然是名不虚传,西市的绫罗绸缎,东市的玉器珠宝,那是其他几国都比不上的,常故人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晚,随便进了家热闹的酒楼,要了四间上房,点了一桌菜,赏了小二大锭的银子,便坐在大厅里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想从食客们嘴里听到点线索,坐了一晚竟没什么收获,倒是站远了偷偷看他的人不在少数,只因他实在是长得出众,又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煞是引人注目。 瓶儿长得纯洁清丽,凤弗更是柔媚动人,不少姑娘边看边惋惜,只恨自己不能生的再漂亮些。常故人对凤弗抬了下眼皮,凤弗当即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柜台旁:“掌柜的,可有空陪我家公子饮上几杯?我家公子想跟你打听些事。”边说边扶了扶头发,袖筒里几块金子随着袖口的摆动若隐若现。“姑娘,我一个掌柜,又不是老板,实在上不得公子那般人的台面。”掌柜两眼放光,他早在一旁瞟了这一桌无数眼,这几人风采,尤其那常故人,真是惊为天人。 “既然上不得台面,那就请站着喝一杯吧。”凤弗收起笑。 掌柜来到了桌前,毕竟在这大城里见过世面的掌柜,不同于镇上那些小掌柜。 “几位想打听何事,但问无妨。”这掌柜虽处变不惊,但见了常故人这般风姿卓绝的人物,也是有些紧张。“我就是个想听热闹的外乡人。”常故人玩味的看着他。 “这位公子,不是我夸赞,我活了这四十多年,您真是我见过最标志最好看的人了。您想听什么,我自当如实相告,凤凰巢是咱们这最棒的青楼,里边的姑娘个顶个水灵,才艺也是没的说。要说吃食,咱家也算一号,但最有名的当属洪家宴,三十六道菜品,道道让人赞叹不绝,就是咱们国君大人每年都要和方城主一家来个一两次,再有就是南市的几家酒馆茶楼。。。。”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说说方家。”常故人靠向椅背。 “方家自是人人都知道,算不得热闹来听,出的最厉害的人当属方万山方万云两位,一位国君一位城主,两位都是人品盖世,实力非凡,家中小一辈自也个个儿不凡,不知您想听哪一位的故事。“ “方三向。” “。。。。。您可真是一问就问在点子上,这位,这位城主公子,可是整个庆天城,啊不,是整个素河国最为好看的一位了,尤其是年少时,谁见了不赞得一赞,只是后来啊,似是有了什么变故,人颓废了许多,更不修饰自己,但也难掩超越常人的风采。”掌柜绘声绘色,一会伸出大拇指,一会摇头惋惜。 “是何变故?”方三向追问。“这是人家深宅大院的事,我们这小老百姓是不知道了。”他摇了摇头,忽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坊间都有关于这方公子的传闻。” “说。” “他并非方城主亲生,而是他母亲带来的。”掌柜四周看看压着嗓子说。忽然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张,仿佛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他手里已被塞了个金疙瘩。 “我回客房等你。”说完便起身上楼,三人也都跟随而去。 方万云坐上城主位子不久,家里便来了个绝世美人,方万云本已有了两位夫人,这女人便成了他的三夫人。让人忍俊不禁的是,这三夫人来了五个多月便诞下了三公子方三向,而那些年方万云一心治理庆天城,从未离开过,这方三公子便身世成迷了,但几年过去了,没人敢提出质疑,一家人也相处融洽,未生嫌隙。大概十岁的时候,他自己便提出要去历练,一走就是七八年,再回来的时候和以前性子大不同了,整日玩乐,不修边幅,花天酒地,常常醉在酒楼被人抬回去,再后来城主看不过便在一个偏僻小镇给他置了大宅,许是眼不见心不烦。这城里再没人见过他了。“意思是他被赶走的?”常故人问。“谁也不敢这么说,但确实就算是这么回事。”掌柜道。 ”他是一人走的还是有人陪着,可有一位红衣女子?”常故人问。 “陪是有人陪的,家丁婢女,浩浩荡荡不少人,出城那天看热闹的人可多了,红衣女子却不曾见。”掌柜声音忽大忽小。 “他历练之地你可知在哪?”常故人继续问。 “这您就问对人了,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我却知道,七八年前我陪着之前的老板去贩货,途径一个镇子,看到了那位三公子,只远远的看见一眼,当时他身边还跟了个也是极其俊秀的少年,那镇子临海,我记得甚是清楚,两人在海边练剑,举止甚是亲密。”那掌柜似是在回忆,说的缓慢,一副身临其境的样子。 “肖远镇?”常故人问。那掌柜呆了呆,张大眼睛:“公子您知道啊,对对,的确是这个镇,前几年我和人说起时还提过这个名字,后来却是淡忘了,您此时一说,我又想起来了。” 第二十二章 斗蜈蚣 遣走了掌柜,常故人仿佛陷入了一个深渊,看来七八年前他的确是与那方三向在一起的,两人关系应该极其亲密,方三向曾和他一起捉妖,还为他吸蛇毒,掌柜见到他们的时间应该和捉蛇的时间相差不久,那时的他们十五六岁,而他说方三向十岁离家历练,八九年后回来,也就是回家时十八九岁,和常故人失忆进山应该是同一时期,大概四年前的样子,这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联,常故人手指沾了些酒,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他和方三向本是兄弟般的好友,一起历练,十八九岁的时候认识了哑娘子,因她,二人反目成仇,他的命魂他的父亲他的失忆,难道这一切都是拜方三向所赐?而他回家时只是独自一人,难道哑娘子并非心所属他,而是属了他常故人?所以方三向颓废至极一蹶不振,但后来他搬到树祭镇时,却是与哑娘子一并来的,事情的本来面目到底是怎样的,他已猜到七七八八,这样,自己那句“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应该是说给方三向的,却阴差阳错的被自己取回。他更加坚定了夺回哑娘子的决心,方三向害他至此,混沌多年,此仇必报! 赶了几日的路,途径不少村镇,见识了不同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终于进了崇山国的国境,行至一片密林,只有一条狭窄的不知算不算路的路,人迹罕至,视线封闭,周围尽是密密丛丛的花草树藤,一步步跋涉,行进甚是缓慢,树妖已走了半日,有些累了,打算再走一段路就回到玉箫换了凤弗出来,正跨前一步思索间,前方突的一声怪嘶,树妖吓了一跳,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却被枝繁叶茂挡住了视线,他蹑手蹑脚往前走了几步,扒开挡在前方的树藤枝叶,眼前的一幕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光秃秃连叶子也没有的一棵参天大树树干上,缠了一只巨大的蜈蚣,目测一下,起码得有四五丈,黑红透亮的身子下两排密密麻麻的虫足,还在树干上忽闪忽闪的轻轻敲打着,发出哒哒声响,最为骇人的便是那蜈蚣的大头,像熟透的毒果子,下颚处两只巨大毒钩开开合合,两根长长触须在空气中缓慢的画着圈,树妖虽修炼了百年,却是在寺庙外的清净之地,怎见过这般大的蜈蚣,不禁吓得退了两步,咔吧一声,一根枯枝被他踩断,他慌忙回头看了脚下一眼,再回头时,竟对上了这巨型蜈蚣的一对复眼,“啊”的一声尖叫划过密林,似要冲破云霄,树妖已魂不附体,一屁股跌倒在地,玉箫滚落出去,他伸手去拿,那两个大毒钩已扑倒他眼前,树妖绝望的闭上了眼。 半晌,竟没有疼痛没有声音,他睁开眼,还保持斜着身子伸出双手的呆样,五官仍挤在一起,常故人凤弗瓶儿站在他面前,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噌的收回手,抹了一把脸,蹭了一手的冷汗:“外,外边有个那么大的蜈,蜈蚣,差点咔嚓了我。”他把双臂大大的张开,结结巴巴的说。 “是蜈蚣妖么?”凤弗问。 “不是,并不是妖,只是体型巨大,比大树都高,要吃我。”树妖惊魂未定,哆哆嗦嗦的说。 凤弗望向常故人道:“主人,我们要不要等等再赶路,或许那毒虫一会便走了。”她知道若不是妖,主人便不能用捉妖的法子对付,光凭身法武功,主人不知斗不斗得过。 常故人抽出腰中佩剑:“去会会。”常故人这把剑是在玉箫内散落的物事中找到的,极其普通,他一直想找机会寻一把好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琐事拖延。 白雾升腾,几人已现身密林,常故人环顾四周,并未看到树妖所说的大蜈蚣,抬脚刚要向前走去,凤弗突的飞身而来,将他一把推开,口中大喝一声:“在上边。”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蜈蚣头从上方向凤弗撞来,见状,被推开的常故人抬剑便档去,瓶儿飞身而起向这红色大头踹去,奈何蜈蚣体型巨大,二人并不能伤它,凤弗也被撞翻在地,蜈蚣一冲力道虽大,被二人一阻,毒钩也未伤到凤弗,缩回身子蓄势待发,便这一空档,常故人已凝聚剑气,对着蜈蚣的方向刷刷刷连斩三剑,他练剑时间虽不长,但日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剑上,也是小有所成,那蜈蚣堪堪躲过,却放慢了再攻的速度,凤弗起身腾空,口中道:“你们两个回玉箫带水妖出来。”树妖瓶儿立即隐形进了玉箫。常故人已明白凤弗之意,二人一左一右分立蜈蚣两侧,蜈蚣后退,一声怪嘶便朝着凤弗扑来,凤弗闪身躲开,却被蜈蚣的气劲带的摔落在地,常故人提剑便刺,虽刺中,却奈何那蜈蚣甲壳太厚竟刺不穿,蜈蚣吃痛回头对着常故人张口便咬,常故人收回长剑对着那散发恶臭的猩红巨口便刺了进去,蜈蚣毒钩一合,夹住了长剑,尾巴自身后卷来,想把常故人扫飞,常故人并未结印用咒,那闪现的功夫此刻并来不及施展,他借着毒钩夹住长剑的力道,以剑柄为轴,把自己腾了起来,双脚冲那蜈蚣的下颚踹去,凤弗已再次飞身跃起,对着蜈蚣巨头劈去,想助常故人一臂之力,那蜈蚣并非善类,摸爬滚打早已快成了精,头向后甩去,借常故人的力去撞凤弗,这一撞的同时,几只长足外翻,只只犹如利刃,凤弗使了全力已来不及收手,三只长足分别刺入她肩膀,腰侧,大腿,凤弗低哼一声被甩了出去,常故人怒目拧眉,奋力将长剑拔出,带出团团的粘液夹着血丝,迅速插进那巨头和第二节肢之间的软皮处,一股绿色粘稠汁液自那里涌出,蜈蚣吃痛长嘶一声,甩脱了常故人。 “你怎么样。”常故人跌落在地还举剑对着蜈蚣,并不看凤弗。 “主人我无碍。”话虽这么说,那声音已听出是痛苦万分了。 蜈蚣气急,直戳戳的从高处向常故人扑来,常故人原地滚了几滚,狼狈躲开,那蜈蚣已又扑了过来,待他再要翻滚,那蜈蚣却狡猾的向着他即将要滚到的地方扑去拦截,常故人翻身的同时那两只长长的毒钩已逼到眼前,举剑勉强一挡,却撑不起来,就在此时,只见两只柔弱玉手一左一右坚定的把住了那两只毒钩,毒钩上无数的毛勾顿时把那双手刺的鲜血淋淋:“主人快走。”抬眼处满嘴满身血的凤弗从未呈现过的满面痛楚狰狞。常故人愤然举剑刺入蜈蚣下颚处的伤口之中,用尽全身力气往起撑,却撑不起愤怒的蜈蚣,眼看凤弗再也握不住那两只毒钩,往后倒去,蜈蚣顺势将其中一只毒钩插入她胸口,凤弗似已没了喊痛的力气:“求你,快走。”常故人还在奋力的顶着那剑,充耳不闻,忽的那蜈蚣一下退开了,传来了瓶儿的哭腔:“凤弗姐姐。” 第二十三章 凤弗之死 瓶儿已扑倒凤弗身旁一把将她挽起,眼泪滴滴垂落:“凤弗姐姐,我来晚了。”凤弗微睁着眼,看着走近的常故人,气若游丝:“主人,这蜈蚣已长了大筋,我们不是它对手,趁水妖控住它,快些拔出。” 常故人从瓶儿手中抱过凤弗,眼神还是如常:“你怎样?” “我无碍,主人你。。。”话未说完一大口血涌出。 “别说话,我带你回去。”常故人缓缓将凤弗抱起,那血浸湿了常故人胸前的衣衫,凤弗似要帮他去擦,手还未触到他胸口,便软软垂了下去。 玉箫内,常故人单膝跪地,接连不断的光束打入凤弗体内,瓶儿跪在一边止不住的垂泪。 “主人,那蜈蚣大筋已拔了。”树妖把声音压倒极小,似怕惊到三人。 常故人没有停手,还在不停的结印,凤弗只是软软的躺在地上,仍一动不动。那伤就算他拼了命能救,但那毒他却束手无策,但让他看凤弗就此死去他办不到。 常故人第一次感到无力和无助,朝夕相处四年,凤弗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面面俱到,每件事都办到他的心坎里,他一个挑眉一声轻咳甚至一个眼神她都能精准无比的捕捉并去处理的妥妥帖帖,但他万没想到,一只妖,一个口口声声和他说着不懂人间情爱的妖,竟能把自己娇弱的身躯挡在他之前。看到那两只娇嫩的手握住那毒钩时,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树哥,凤弗她是竹子妖,你们同属一系,你的真身能不能暂时守住她命魂。”瓶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 树妖摇摇头。 凤弗是千年的竹妖,已与人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些法术,生命和人一样脆弱,也怕硬伤也怕毒怕害,只是不会生病,活得更久。抛开那伤,这巨大蜈蚣的毒怕是一般人都耐受不起的,常故人还在结印,不停的结印,凤弗的脸和手逐渐泛出绿色,嘴似乎动了动,常故人愣了愣,垂下左手,右手聚气,缓缓抚向凤弗额头,凤弗的脸上绿色退了一些,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要说的?”常故人柔声问。 凤弗似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温柔的和自己说话,悠悠的看着常故人,一抹笑容浮在她脸上,微弱悠长的喊了一声:“主人。”那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慢慢的她闭上了眼睛。 凤弗的身体渐渐的没了温度,绿色越来越重,在瓶儿的哭声中,她变成了一棵小竹子,叶子枯萎,竹身晦暗颓败。 常故人丢下一句“休整两天再出发”便托着那棵小竹走了。 他把凤弗埋在了宅子后的水塘旁,没有棺没有碑,连个鼓起的坟包都没有。 “我们的赌局还没个结果,你这算是认输了么?”常故人没有上树,他坐在地上,池塘里的水清澈无比,一尾金色小鱼游到水边离他最近的地方,好像在听他说话。 常故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废物,需要一个女子舍命保护,若今日没有凤弗,那死的恐怕就是他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只大蜈蚣就给了他这么大的打击,下一次还有谁救他,瓶儿么?树妖么?搞反了,一切都搞反了,本是他该去保护他们的,他想起凤弗以前常说“主人您一定要修炼勤些,地人界修士还是不少的,以后我们若去其他城其他国,定会遇到。”“主人,还是要修炼勤些,我们这小镇子周遭只是些小妖,我们对付起来自然容易,您的《长灯之渡》,如果您不突破到修气期很难继续深入了。”“主人,您的丹田已盈满了,闭关几日试试突破吧。”原来凤弗一直都担心着他的安危,只希望他强大起来,而现在这些碎碎念都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了,这些年凤弗就是他最亲近之人,他早已不把她当成一只妖仆,而是一个家人,虽然他的心事不会说给她听,但她都知道。他却很少为凤弗着想,做了那么多事她累不累?有没有牵挂的人?有没有想要办的事?可惜一切都迟了,凤弗已经再也不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喊他主人了。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我常故人有没有哭过?有没有开怀的笑过?那样痛快淋漓的哭或笑是什么滋味? 他在水塘边坐了很久,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第二十四章 突破 常故人漫无目的的在玉箫内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梅花林,不,现在已经不是梅花林,早被他一怒尽毁,那些枝枝叉叉不知何时已被凤弗收拾干净,寸许高的梅树桩有些已滋生出新芽,玉箫内的植物长势都是最恰到好处的状态,新种植的生长奇快,这梅树林,看来不出一年又要恢复旧貌了,可惜那蹦蹦跳跳的身影已不复存在。 常故人找了一处空地盘腿坐下,气运丹田感受自己现在的修身程度,确如凤弗所说,丹田早已盈满,他集中意念,吸收着天地灵气,丹田周围气血翻涌,持续不断的吸纳,感受丹田有要被撑爆的感觉,瞬间,天地漆黑,他发觉自己已瞬移至玉箫之外,正是之前和那蜈蚣大战的地方,他仍是盘膝而坐一动未动,狂风乍起,天雷大作,常故人运力不敢松懈,缓缓抬头看天,透过被狂风摇摆散开的密林,在他头顶上方,血红的闪电撕裂苍穹,一道接一道,仿佛都在向他劈来,他自是不惧,只是头顶这片雷云与他僵持许久,并无移走的意思。 “呼唤他,接住他。”远远的一声呼喊,却不知是何人,那声音苍老,充满了笃定,常故人高举双手,一声划破天际的吼声自他胸膛如野兽般冲出,霎时,狂风骤停,一道闪电穿过密林顶端直直劈向他,他没有听见雷声,耳中却传来无数细碎的人声,他凝神细听:“岁月盲刀。。。。心念合一。。。。。三十六转。。。。。经脉尽断。。。。。长空烈掌。。。。无毒有毒。。。。毒在诛心。。。。无中取命。。。。”与此同时,常故人感觉自己仿佛死了般,五内俱焚,丹田之处似有无数把刀往身体的四面八方推去,他身体震颤,强忍住呐喊的欲望,不知过了多久,雷电息了,风也停了,皓月当空,已不是刚才漆黑一片的天地,耳中声音渐渐没了,那些丹田里的利刃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头脑中出现了一丝清晰的意念,他知道自己突破了,而且在他突破的瞬间,竟在意识中灌输了两种武功:岁月盲刀,长空烈掌。他不及多想,回头去找那助他之人:“不知哪位前辈在此,晚辈多谢指点。”常故人看看四周站起身,才发现自己衣服已被雷电酌烧,好几个破洞,勉强遮体。 “这位小友,恭喜了,小小年纪竟到了修气期,前途不可限量啊。”一个一袭花袍,粉面白须微有些胖的老者抱拳缓缓走到他面前。 “前辈大名,不知可否相告。”常故人回了一揖。 “哎呀呀,不想你长了这么张仙脸,快让我摸摸。”说着老人抬手抚了抚常故人的脸颊,常故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被他摸了,自他有记忆以来,还没人敢这般对他,但看这老者一副天真烂漫,顽皮孩童的模样,却也没躲闪,只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小友你是哪的人啊,怎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突破,万一遇到妖兽可就坏啦。”老者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四周,一脸的认真模样,像极了小孩。“晚辈常故人,素河国庆天城树祭镇人士。”虽是第一面,但常故人对这老者有种发自内心的信任感和亲切。 “啊呦呦,你是说,你从那么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被雷劈,哦不是,来突破的?”老者慌忙掩口,自己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晚辈要去办些事情,途经此地。”常故人如实回答。 “这样啊,对啦我还没告诉你,我叫刁宝宝,你叫我宝宝吧。”老者竟有点害羞的玩起了袖子。 “原来是刁前辈,今日之事,前辈大德,我定牢记,日后有何差遣,但说便是。”常故人又一抱拳。 “差遣啊,有的有的,你陪我喝酒说话好不好?”老者来了兴致,一脸期待的看着常故人。 “这。。。。”常故人似有些为难。“这什么这,我有个好宝贝,去我家不用你走半步,咱俩手拉手一蹦就到啦。”说着就一把拉住常故人的手。看常故人脸现犹豫之色,老者竟摇着他的手撒起娇来:“好不好嘛,这位好看的小友?”常故人被老人举动惊的有些无措,嘴角不自主的抽了两下,心下寻思: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莫非心智不全,要不就是个得了衰老病的顽童?又一想:他虽心思简单幼稚,却能助我突破,必也是位修士,或许只是天性使然,想到此处,心中释然,便道:“恭敬不如从命,前辈带路。” 老人眉飞色舞的握着常故人的手蹦了一下,见常故人没动,竟一把将他抱住,又蹦了一下。 风云变幻,眼前景物忽的一闪,两人已置身一条大船,周围一片汪洋。 第二十五章 龙笛大船 “好大的船。”常故人感叹道。 “可不是吗,我的!”这叫刁宝宝的老人颇为得意,望向一望无际的天边。 这船之大确是世间罕有,估计从早到晚走一天也不能转全所有的地方,它浮在这海上,仿佛是静止不动的。 “造就这大船必定费力。”常故人试探的说。 “哈哈哈,常小友,这你就错了,浑然天成你懂不,哈哈哈,天生的!”边说还边耍了耍手里的笛子。 “刁前辈这笛子甚是精致,可否借晚辈一看。”常故人瞬间想到自己的玉箫,难道他们的所在竟是这笛中,联想到二人来此地的方法,应该是了。 “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你果然是个识货的,我这笛子叫龙笛。”刁宝宝边说边把笛子递了过去,然后得意的看着常故人把玩。 这笛子通体金黄,触手冰凉,却不知是何材质,一只活灵活现的金龙盘绕笛身,闪着熠熠光彩,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刁前辈,您这龙笛做工精致,造型精美,却不知是何材质。”常故人发问。 “哈哈哈,猜你也不会知道是啥做的。”刁宝宝接过龙笛,举在常故人眼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一字一顿的说:“是——龙——鳞!”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可真是世间难得的宝贝。”常故人不再深问,他料这刁宝宝定会沉不住气自己就全说出来。 “你可知难得在哪稀罕在哪?你看我这巨船深海,都是我这宝贝笛子变出来的。”刁宝宝一脸的故作神秘,得意洋洋,似乎炫耀的不过瘾,继续说道:“我这笛子是这海中一条巨龙的龙鳞所造,我祖上于这巨龙有恩,为了报答,它就将这笛子送与我祖上,只要掌握了法门,时时刻刻都可进入,看,就是咱们脚下这船,是不是吓了你一跳,哈哈哈哈,厉不厉害。”刁宝宝说到满意处还扭了扭自己的肥屁股,那样子在常故人看来真是可乐又可爱。 “刁前辈,这可真是您祖上的福德了,恩怨因果,奇缘一桩,这等宝贝,当世定只这一件了。”常故人想知道自己的玉箫和这龙笛是否有渊源,也许埋着自己身世的秘密,便不着痕迹闲聊般的问。 “当然不是,你可听过‘玉屋桃源风抚箫,龙船沧海浪拍笛’?”刁宝宝陶醉的闭目吟了两句诗。 “晚辈不知,还请刁前辈详解。”常故人听出了玉箫龙笛,却装作懵懂向刁宝宝求教。 “这两句词说的便是两件乐器,玉箫和龙笛,龙笛便是你眼前这支,至于玉箫,现如今流落何处却无人知晓,这一箫一笛,本是几万年前一对仙侣的互赠信物,后来跟人打架,两人都死了,那龙笛回到了男仙当初造的船上,由海中巨龙守护,直到遇见我祖上才有了新主人,那玉箫据说也是回到了桃源,后来被有缘人得到,但现如今在哪,只有那玉箫主人才知道喽,传说龙笛内有巨龙,玉箫内有玉阁,可我还一次没见过龙。”刁宝宝说着似乎有点不开心的抠起了自己的手指。 常故人摸了摸自己腰间,还好,自己是突破前被强制带到了现实中,所以玉箫并未带出,他并非想刻意隐瞒刁宝宝,只是若让他知道玉箫就在自己手中,一定会被他各种问题问死,常故人本无心情闲叙,只因刁宝宝于自己有恩,这龙笛又事关自己的身世,勉强自己暂时放下失落,强打起精神与刁宝宝闲聊。忽然想起此来目的,回神说道:“刁前辈,晚辈可是来陪您喝酒的。” “对对对,我们吃酒,吃酒。”刁宝宝霎时恢复了兴高采烈,拉起常故人便走入船舱。 这船里空间之大,实在超乎想象,搬进一镇子的人都绰绰有余,走到一处露天的甲板处,出现一条蜿蜒的小径,小径尽头竟有个露天的花海,说是花海绝不为过,花色纷杂,广袤无际,在上面跑马放风筝都不会觉得小。穿过甲板,是一条长廊,廊子两边琴房棋房书房画房,还有一间丹房,一具几人高的丹炉,两个花衣小童分立两侧,过了长廊,各类杂物间,客房,房间之多,摆设之巧妙考究,目不暇接,除了刁宝宝,这里应该就是这些花衣小童了,一个一个虎头虎脑甚是招人喜爱,穿着打扮竟和刁宝宝十分相似,看来这刁前辈当真是个性情中人,小孩心性了。 又走了许久两人才到了一处开阔的大厅,这大厅高约七八丈,四周全是高大的木架,木架上各类好酒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进深房宽均有几十丈之宽,当中一桌却甚小,让人看了不禁觉得好笑。 “刁前辈,您诺大的厅堂,几千坛的好酒,这桌子可有些过于精致了。”常故人哑然失笑。 “咳,这你就不懂了,我一个孤家寡人,妻儿老小一个没有,朋友也都在天龙。。。。”说到此处他捂了捂嘴,偷偷看了常故人一眼,马上改口道:“都在老家,难道我喝个酒还要摆个大桌子,在上边滚着喝嘛?哈哈哈。”说话间就爬上了桌子,作势要滚。 “言之有理,刁前辈摒弃浮夸,活得好不自在。”常故人由衷的说,心里却在琢磨他矢口说出的天龙二字应该是天龙界了,他迅速改口说老家,看来竟是一位天龙界仙人。 第二十六章 迷样的身世 “宝宝,要喝酒吗?我去给你拿?”一个花衣小童进了大厅,对着刁宝宝说。常故人听着新鲜转过头去,这刁宝宝果然是真性情并非假装,这里的小童竟都对他直呼其名,只是这称呼听起来怪娇气的。 “是啊,这是我今天新认识的小友,他叫常故人,花酒酒,你帮我想一想,该与他喝点什么酒呢?”刁宝宝慢腾腾的环顾四周,一排一排的看着那些酒,极认真的在挑选着。 “你还记得船底海里。。。。。”话音未落,刁宝宝就打断了他:“对对对,你去把我存在海里那几坛搬来,哈哈哈,上次大酒包来找我喝酒,我特意藏起来怕他看见。”说罢满意的坐在椅子上。还没坐稳,他忽的一拍大腿:“还搬什么,我和小友下去喝便是,还能看鲨鱼海龟,妙极妙极!”边说边拍手,拉起常故人走出大厅。穿过又一个长廊,是一片广阔的甲板,那名叫花酒酒的小童当先走到一处,掀起一块船板,露出一段长长的阶梯,小童领路,常故人跟随刁宝宝走了下去,穿过几个窄廊,小童停了下来,他伸手摘下墙上的一根绳索,哗啦哗啦的拉了起来,随着绳索越放越长,船壁被放下了一片船板,向外慢慢倒去,原理有点像铁锁控制的折叠桥,不过比桥要宽的多大的多,不一会,板面放平了,刁宝宝一马当先走了上去,回头招呼常故人:“常小友快出来。”常故人依言而出,眼前所见,豁然开朗,举目远望蔚蓝一片,无边无际,妙就妙在,这船板几乎和水面持平,周围海水一览无余,真的有许多鱼成群结队的在游,大山大水果然能改变人的心境,暂时放下包袱和难过,常故人望着海水竟痴痴的入了神。 “常小友!咦?”刁宝宝伸手在常故人面前晃了晃,才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刁前辈这块宝地,真是妙哉,有一刹那我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时我也在海边,但记忆只是一晃,现在却全忘记了。”常故人低头,他想努力的抓住刚才那一瞬间的熟悉,却再也抓不住。 “那一定是你过于年幼,还不记事,你小时候在海边生活过么?”刁宝宝好奇的问。 “或许是吧,十八九岁前我应该在海边住了很久。”常故人答。 “十八九岁?那应该就是几年前的事,你这记忆力还不如我这老头儿,哈哈哈哈。”刁宝宝又得意起来。 “我的记忆只有最近四年,再之前的因为一些变故我已全都不记得了。”常故人似是在和刁宝宝说,又像在和自己说。 “怪不得,那你是伤了脑子?”正说着,几个小童已搬来桌椅,酒坛,酒碗,斟上两碗酒,小童们纷纷的退了下去。 两人落座,刁宝宝当先举起一碗,对着常故人喊了句“干”,酒碗也没碰一下,咕噜噜的灌了下去。常故人也举起酒碗,点头应了一声“干”便一仰脖子喝了。 “真是好酒,芬香满口溢,清冽却不难入口,够劲儿却不灼喉,微微回甘,只想再喝一杯。” “你先说你脑子的事,一会我给你好好讲讲我的酒。”刁宝宝还没忘了常故人伤了脑子的事。 “倒不是伤了脑子,是我在那场变故中丢了命魂,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没有命魂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说着又给自己和刁宝宝到满。 “没有命魂还能活着有许多方法,这倒不奇怪,若是记忆全无,那应该是你身体里有别人的神魂,可这神魂极其难修,只有天龙界的人才拥有神魂,而且一旦把神魂注入别人身体,自己可就是个最普通的修士了,这神魂在别人身体里除了保命和覆盖记忆,是没有任何其他好处的,除非为了救命,还得是看的比自己命更重的人的命。”刁宝宝的头像个不倒翁,一会歪到左边一会歪道右边。 “这些晚辈还是第一次知道,谢谢刁前辈告知,这我就大概明白了,应该是我父亲把自己的神魂给了我。”常故人的心有些澎湃,那个救了他之后消失的父亲,竟是这样的牺牲自己而保全他。 “父亲?这,依我看,不像是你父亲所为。”刁宝宝又干了一碗酒,随后说道。 “哦?刁前辈可否如实相告?”常故人脸色一凛。 “哎呀,既然我们都是能喝酒的好朋友了,我就都说了吧,看你也不像坏人,你我又如此投缘。”说完他又连干了三碗,才幽幽的开口:“我其实是天龙界的,是那种原生天龙界仙人,天龙界分为原生和飞升,原生就是父母本就是天龙界的,飞升就是地人界通过修炼上升至天龙界的,我看小友并非天龙界的,而近几百年还未有一人通过飞升步入过天龙界,地人界修士,若不能飞升,寿命不会超过三百年,这么说你可明白了?”刁宝宝难得的正经了一回。 “若父母一方是天龙界的呢?”常故人契而不舍地问。 “天龙界和地人界结合是要遭天谴的,所以生不出娃儿。”刁宝宝撇撇嘴。常故人又迷茫了,自己到底是谁,何时才能解开这所有的谜团。 第二十七章 赐名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把几坛酒喝了个底朝天,刁宝宝像个装满了故事的大葫芦,给常故人讲自己混迹江湖的趣事,常故人问他为何不在天龙界呆着而要跑到地人界,原因竟然是,他养的一只羊跑到了地人界,他下来找,找着找着发现地人界太好玩了,做买卖的种地的还有青楼酒楼,太有意思,他自己种了几年地,还养了几百只羊,在这地人界已经住了几十年,前几日他想捉些飞鸟虫蚁到龙笛里养,还一只没捉到,就发现电闪雷鸣,竟是常故人在突破,看了许久,发现这傻孩子竟不会引雷,就拉了他一把。 喝到最后,两人竟已都坐在了船板上,刁宝宝搂着常故人的肩膀,要和他结拜。 “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不知为何,和你相处真是舒服自在,你看你话不多,我却也不觉得闷,咱俩结拜当好兄弟吧?”刁宝宝一脸认真的看着常故人。 “这恐怕不妥,怎能尊卑长幼不分。”常故人打了个酒嗝。 “不妥什么不妥,要我说最妥不过,你看,我助你突破,你陪我喝酒,这就是天大的缘分。以后你叫我大哥,我叫你二弟,就这么定了。”说罢竟拉着常故人一起跪在船板上,自己咚咚咚对着大海就磕了三个头。常故人看着他,脑子里一团乱,还不待梳理,已被刁宝宝钳住肩膀按了下去:“快磕快磕,以后我就是有兄弟的人了,哈哈哈。”稀里糊涂的有了个结拜大哥,常故人也乐得配合,对这刁宝宝,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他本讨厌话多的人,今天竟碰到个例外。 “天在上,海为证,我刁宝宝。。。。。。快说我常故人”“我常故人”“今日结为异性兄弟,虽不同生,但求共死,二弟。。。。叫我大哥”“大哥”。 儿戏般的结拜完,两人已经不住醉酒后的困意,倒在船板上睡了过去。 湛蓝的海里一道金光划过,平静的海面荡了几荡,浇湿了船板的边缘,一条几丈长的金色长尾从船板旁一扫而过,却看不出是什么鱼。 常故人醒来时,身边站了个歪头看他的小童,见他睁眼便蹲下身道:“二主人,大主人有事出去了,他说等你醒了让我和你说,你若想等他,我就带你去用饭,你若要出去,我就送你出去,但你要把你的目的地告诉他,方便他寻你。”小童看年纪不过七八岁,眼神却极其清澈,透着聪慧。 “你们不是都叫大主人做宝宝的么?”常故人不答反问。 “大主人在,我们自是称他宝宝,若在其他人面前还称宝宝,显是对大主人不尊重了,还有以前我们在外人面前都是称主人,现在有了二主人,才把称呼改成大主人。”小童稚气未脱,声音甚是好听。 “那你叫什么名字?”常故人看着他笑笑。 “我叫花琴琴,平日琴房由我打理。”小童乖乖回答。 “那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花书书,花棋棋,花画画?”常故人咧嘴一笑。 “你怎么知道?”花琴琴瞪大了眼睛。 常故人不再答话,起身伸了个懒腰,海还是那么蓝,船板上已收拾干净:“送我出去吧。” 一回到玉箫,树妖便急奔过来:“主人您去哪了,可急死我们了。” “办点事情,瓶儿呢?”常故人问。 “一天一夜没合眼等您,刚才实在支撑不住睡着了,我把她安顿到房里了,这就去叫她。”说着转身朝宅子跑去。 “让她睡会,我有话和你说。”常故人坐在石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 “主人,您说。”树妖折返回来,认真的等着常故人说话。 “我们之间不光是主仆,还应该是朋友,我想给你和瓶儿取个名字,总这么叫,是不对的。”常故人看着树妖。 “主人,您于我们有恩,给您当仆是我们的福分,凤弗姐姐不在了,以后我们定会竭力保全您,只怪我甚本事没有,那天您遇到危险,我吓呆了,只会干看着。瓶儿已骂了我一天一夜,我知错了,至于名字,您叫我们什么,我们都是爱听的。”树妖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你是树妖,取树心一又,愿你繁茂成器,又繁你可还喜欢?”常故人问。 “喜欢,喜欢,这么好的名字,也只有主人能想得出,以后我就有名字了。”树妖忍不住的喜悦。 “主人你回来了?”此时房中走出一人,正是瓶儿,看到常故人,大喊着跑了过来。 “以后我出去会和你们说的,前日情况特殊,未来得及招呼。”常故人喝了口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只怕您像上次一样作贱自己,我却不如凤弗姐姐心思细腻,不会为您分担解忧。”说着竟冒出两滴泪。 “好啦好啦,瓶儿,我们不想那些伤的,我有个好事要告诉你,主人给我取了名字,又繁,树中取又,繁茂的繁。”树妖又繁赶紧打岔,怕大家又陷入伤情中。 “嗯,好听,也就主人这般雅致的人能取的这般好名字。”瓶儿擦了擦眼泪,又道:“不知主人给我取了个什么名字?” “你本是玉瓶,通体洁白无暇,叫做无暇可好,喻意完美圣洁。”常故人沉思了一会说。 “无暇,好好听,只是我觉得自己有些不配。”玉瓶缓缓低下头。 “我说你配,又繁无暇,以后就是你们的名字。若有人问起姓氏,便是我常故人的家人,姓常。” 常故人回头看向水塘方向:常凤弗,你此时去了哪了。 第二十八章 魂源 “对了主人,差点忘了,您等等。”说着又繁便跑回房中,片刻便出来了,手上已拿着一物:“主人您看,这是那蜈蚣的大筋。”常故人接过这红色长鞭般的大筋,甩了几甩:“那蜈蚣尸体呢?你拔筋时水妖可有受累?” “主人,那天水妖附身蜈蚣后,立马就老实了,水妖控制着它的身体让我拔筋,拔的瞬间水妖就换了回来,所以您不必担心,那蜈蚣一没了筋,原地翻腾的气力都没了,只是一直未死,我也不知道那畜生对主人还有没有用,就放置不管了,现在应该在原地。” 这蜈蚣气果然够长,还未死,身子已软塌塌的仰躺在地一动不动,感觉有人过来,那一对毒钩还在开开合合的挥舞。常故人抽剑对着那蜈蚣头部下一关节砍去,一段两半,终于不动了。 “烧了吧。”常故人转身离开,却听得又繁惊呼:“主人您看它的头,在闪。”果然在闪,那头像个灯笼,忽明忽暗,常故人蹲下身,用刀戳了戳,又翻了翻,从砍断的那一面用剑进去探了探,果然碰到一个硬东西,一番折腾,那东西咕噜噜滚了出来,是个闪着金光的圆球,只鸡蛋大小,光却极强,常故人脑子里蹦出两个字,兽丹? 他知道修士练到气修会产生魂源,魂源却不像修炼丹田那样勤练各种外功就行,要收集各类珍宝,吸收修行,这兽丹便是其中一种,收起地上妖丹,他要去感受一下自己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告之又繁无暇再休整一日出发后,回了自己的卧房。 房间整洁,窗明几净,还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应该还是两天前凤弗收拾的,常故人一想至此忙打断自己思路,盘坐在硬榻正中,闭目感受,气运丹田,只感丹田丝丝气息冲向头顶,头顶处比之前多了一处感知,应该便是魂源了,与此同时,那日在雷击时得到的那两种武学竟在头脑中随着口诀自动演化,常故人起身随着口诀和脑中动作,缓慢的跟着学习了一遍,竟流畅自然,似是已学会了,他继续打坐,凝神感知魂源,头顶微热,那魂源像个火苗向四外散发着热量,看来以后需要修炼这火苗了,常故人心中思索,他取出兽丹,放在身前,让魂源去感受兽丹,果然,魂源瞬间活跃起来,像个饿急了张大嘴的小孩子一样,兽丹能量被丝丝抽出,都入了它的口,逐渐的,兽丹失去了光彩,不再闪烁,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火苗蹦了蹦,似是心满意足,周身也长大了一圈,常故人深吸口气,慢慢睁开眼睛,感知似乎变得更灵敏了,视线也更加清晰,精力充沛大胜从前,现在他要去试试那两个新学的功法。 起身出了玉箫,仍是那片密林,他运功开始演练岁月盲刀,手中无刀他便随意折了树枝,行云流水,一套刀法练完,周围已被他几乎夷为平地,再试那长空烈掌,掌掌生风,远处被他震的飞沙走石,地上也多了几个深坑,这刀法玄妙,掌法狠绝,比之前习练的基础功法不知厉害了多少倍,常故人又生出了疑问,为何自己突破为气修期,便自行领悟了这两套功法,据他所知,应该没有这种好处才是,但既已习得,先不深究。 再次启程,常故人要求三人轮流赶路,他已不需要修炼丹田,平日研习《长灯之渡》更上一层领悟便可。 这一日,几人终于到达了崇山国的梁化城,去肖远镇也就只有两三日路程,天色渐晚,常故人提出在这里休整一晚再行路,打听了一个好酒楼,便寻了过去。 三人刚进门,小二已笑呵呵的迎过来:“几位,住店嘛?咱家的微火烹鹅是远近闻名的,要不要尝尝?”常故人长相太过惹眼,再途径城镇,便用帽子遮了脸,并未引起小二和食客注意。 又繁见常故人没答话便回到:“尝尝便尝尝,再加几样拿手的菜,我们吃过便走,不住。” “好嘞,各位跟我来。”小二边带路边向后厨报着菜,将三人领到一桌,抹布利落的抹了几下桌子,放下三个茶碗,抹布往肩上一搭,一手握柄一手抱壶,恭恭敬敬的把茶到上:“几位,天儿眼看就黑了,几位用过饭再赶路怕是不赶趟啊。” 又繁看了看常故人回小二:“我们已安排了住处。” “哦哦那便好那便好,我只是怕各位出城夜里再碰上那耍钱鬼,并非要揽客,各位慢用。”小二说完对着几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离开。 “什么耍钱鬼?”无暇好奇的问道。 “见几位面生,怕是不知这城郊凶险,我就提醒一句,咱这城里已折了好几个人了。”小二回身答道。 “那你给说说清楚。”无暇一锭银子扔过去,小二利落的接住,瞬间堆了一脸的笑。 “几位贵客一看就是不凡之人,这怎么好意思。”小二搓了搓银子已笑得合不拢嘴,反应到自己的得意忘形,马上正色到:“咱们城中有个赌坊,几个月前,有个赌徒败光了家,冻死在大街上,谁想竟化了鬼,这城里到处都是灯,人多又热闹怕是他进不来,有几个人在城郊被他害了,也有几个幸运逃脱的说是因为和他赌什么骰子,结果赢了,便侥幸捡了条命,回家后都大病一场,便是这事,各位,深夜可万万去不得城郊,切记切记。” 第二十九章 巧遇 大城的菜味道果然不错,微火烹鹅外焦里嫩,将微火慢油炸透的大鹅,肚子里塞上各种香果陈皮和过了油花椒麻椒肉蔻丁香木香白芷草果,石锅里加了莲藕脆笋萝卜大蒜以及少量的羊奶老汤,慢慢炖,上层的鸭肉还是焦脆的,下边已经软烂入味,满嘴果香名不虚传。另外几道菜也是不错,蟹藕饺,粉虾蒸蛋,葫芦百合,各具特色,入口难忘,又繁的肚子已吃了个溜圆,竟还没出息的劝着无瑕:“你再吃点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以后想吃到可难啦,以前凤弗姐姐看一遍就知道怎么做,回去咱们也能吃到,现在凤弗姐姐。。。。”说到这他自己也知话多了,斜眼看向常故人。 “主人,我看您无心用餐,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去看看那耍钱鬼?”无瑕不理会又繁,小心翼翼的问常故人。 “也没有很想去,只是我没那捉鬼的本事,去了怕也是徒劳。”他想起了那日,他若听了凤弗的话待在玉箫里,等那蜈蚣走了再赶路,凤弗就不会殒命,内心有些踌躇。 “再有几日我们便到得肖远镇了,主人,还是不要旁生枝节,您的正事要紧。”无瑕劝道。 “是了,吃完我们便回去,明早赶路。”常故人放下筷子,手抚上玉箫。几人出了酒楼,拐进一条胡同,想寻个僻静处回玉箫。 迈步间,身后远处传来呼喊声:“这人怎么了,谁来看看啊,快救救她!”常故人转身走出胡同,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竟是当街一女子躺在地上,周围已站了几个人,常故人走过去,蹲下身探了探她鼻息,忽感一丝妖气,这气息有点熟悉,但他遇到的妖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想不起是哪一只。 这妖应该是藏着自己的妖气,常故人若没有突破也许根本感觉不到,这女子一般长相,并未见过。 他将手指在她眉心,暗暗运力,女子悠悠醒转,周围人声炸开:“醒了醒了!”“这位公子是个神医啊。” 女子看向常故人轻咳了两声:“是您救了我吧,谢谢公子。”说着便要坐起来,无瑕忙凑过去扶她,这女子顿了一顿看了看无瑕。 “散了散了大家散了,这位姑娘没事了,一会我们定会将她安置妥当。”又繁对着围观的人一边抬着手一边说。 “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扶她来到一处空地后,无瑕问。 “小女家不在此地,本是要去投个客栈,半路却晕倒了,可能是一日没吃饭。”说着低头啜泣起来。 “那好办,是不是银子不够,我们带你去吃些东西,前边那家。。。。。”无瑕话没说完常故人便开口了:“妖还要投店住么?” “我。。。我,你竟知道。”女子停了哭泣,不好意思的看向常故人。 “说吧,你此番是何目的?”常故人背过身不再看她。 “常。。。常公子,你是常公子?你不记得我了?”这甜而不腻的声音敲击了一下常故人的心脏。 他转回头狐疑的看着这女子:“解酒?” “常公子,正是我。”解酒怯怯的说。 “你的脸修饰成这样,我竟没想起来,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常故人问。 “我,我要寻方公子。”解酒的语气很坚定,像忽然变了个人。 “方三向?” “正是。”解酒又恢复一副害羞的表情。 “你有意于他?”常故人狐疑的看她。 “正是。”常故人玩味的笑了笑,一副要看好戏的架势:“既然碰到了我,可介意说说么?” “有些可说,有些不可说。”解酒咬了咬嘴唇。 “无瑕,去客栈开几间上房,今天我们住城里。” 小二殷勤的引着几人当先进了房间,点上灯:“几位先在这里稍后,我去把另外三间收拾一下,点了灯就唤几位过去。”放下茶壶和几个杯子,小二退着出了房间。 “常公子,小女自幼年便认识了方公子,默默守望不得近前,他自是知道我的存在,但并不在意我,我只想默默的守着他,别无他求。”解酒坐在桌旁,语气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这些年来,你便一直跟着他么?”常故人问。 “只要我没要紧事便跟着他,公子您既然知道我是妖,我便不再隐瞒,我实际年龄确实只有十九岁,我父母都是妖,有了我后,他们给我注入了很多其他妖的修行道行,所以我的修行实力有将近千年了,小的时候,我到处游玩,无意中看到了方公子,不知为何,只那一眼,到如今也无法忘怀,我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只能默默跟着守着,那次遇见你,我也是只想试探一下,在他心里我有没有一点点的分量,我知他家在树祭镇给他置办了宅子,便先他一步到了那附近的青楼,通过他家的婢女家丁偶尔放些消息,让他知道我在这,你来那日,我知道老鸨不敢惹你,定会让我相陪,便差人去散了些信儿给他,结果他真的来了,我开心极了,可惜看到你在后他又走了,看来他还是眼里只有兄弟,没有我。即使是这样,我仍想看到他,守着他。”解酒失落之意尽显,越说声音越小。 第三十章 耍钱鬼 “你知道我和他曾是兄弟?”常故人问。 “我第一次见过他后,没多久,就常见到你俩一起练剑,一起在沙滩上写字,还一起出海捕鱼,啊,那些画面真美好。”解酒一脸的憧憬。 “那时我们多大?”常故人问。 “十二三岁的样子,一直到十八九岁吧,你们一直一起,一起吃一起住,我好羡慕你。”解酒并不惊讶他的问题,似乎对他的失忆是清楚的。 “我不回家,没有家人么?”常故人问。 “我没有见过你和家人一起过,只有你们两个。”解酒歪歪头。 “你可知他后来有了哑娘子么?”常故人问。 “这件事我不能说,嗯不是,我知道,我不介意。”解酒似乎失言又马上解释道。 “不能说是什么意思?”常故人捕捉到了一些疑问。 “就是没有什么意思,你不要问我了。”解酒慌张起来。 “若我偏要知道呢?”常故人步步紧逼。 “那,他会杀了我,我宁可现在你杀了我。” “好,换个问题。我们因为什么分开的?”常故人不再逼她。 “来了一些特别厉害的人,方公子和他们吵了起来,然后你们就跑了,我也是好久找不到你们的踪迹,后来才打听到他回了庆天,我去的时候,他已是自己一人,日日买醉,很颓废,也是那时我才知他是庆天城主家的公子,却不知你去了哪。” “你出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发现他搬离了树祭镇的大宅,便去庆天找,没找到,我打算去你们小时候在的海边找,今日行到这里,已是几天几夜没吃没喝没睡觉,所以就。。。。”解酒不好意思的瞄了一眼常故人。 “几位客官,房间都收拾好了,各位自便,有需要就喊我。”这时那小二在门外喊了一句。 “小二,拿几样菜,要有肉。”常故人吆喝了一声。“好嘞,您稍等。”小二隔门喊了一声。 “谢谢常公子。”解酒咽了口口水。这一晚,四人便在客栈歇下,常故人辗转反侧,却睡不着,本已清晰的思路又被打乱了。若自己没有亲人,那交代凤弗事宜的是谁,那临死前让他去深山的老人是谁,四年前他为何要易容成中年人?既然他没有亲人,是谁将自己神魂给了他?他曾经认识天龙界的人么?解酒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 胸中烦闷,常故人想起吃饭时听小二说的那耍钱鬼,便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郊外。 这天的月亮在云彩里穿来穿去,走在城外小路,隐约的只看见远处树的轮廓,夜静得很,已有了初春的气息,偶尔一声夜啼,却听不出是什么鸟。常故人像个闲逛的游人,他的目力已大胜从前,远远近近,只要没有遮挡,几十丈内都清清楚楚一览无余,他能看见十几丈外一株干枯的龙葵上一只有些苍老的蜘蛛艰难的吐着丝,还能看到二十丈外梧桐树枝叉间空空的喜鹊窝里,早鸟留下的羽毛。 他继续往前走着,穿梭在萧索的林间,忽然耳边传来几声怪笑“嘿嘿,嘿嘿嘿嘿。”常故人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一条黑影在他身侧闪过:“小哥儿,耍把骰子喽。” “好啊。”常故人话刚出口,一个邋里邋遢衣衫破烂满头乱发的人直直的出现在他眼前,灰色的脸上蒙着一层霜,嘴唇乌紫,耳朵却没了一只:“你赌大还是小?”常故人看这鬼还算看的过去,并没预想的难看,仔细的瞧了他几眼道:“还没说赌注,我赢了你就把骰子送我,以后别再赌。” “你若是输了,就把命给我,以后别再活。嘿嘿嘿嘿,好玩的紧,哈哈哈,有趣有趣。”这耍钱鬼被自己的话逗得又笑又跳,跳着跳着迅速的扣下手中的碗,脸色也变得一本正经:“我压大!” 常故人伸了下右手示意他开。耍钱鬼两眼冒光,直勾勾的盯着那碗,缓缓的掀开道缝,又顺势往地上一扑,头贴着地,随着碗口一点点抬起,他的眼睛越整越大,嘴里还狠狠的嘀咕着“大,大,大!”啪啦一声,碗被掀开,是大。 耍钱鬼开心的手舞足蹈,拿起骰子亲了几口,嘴里还呢喃着“好宝贝,好乖乖。” 常故人始终淡漠的看着他,这鬼开心够了,猛一回头看向常故人:“你输了,给我你的赌注。”说着还伸出手来。哪里像是在要人命,而是像个讨糖的小孩。 “你冷不冷?”常故人说了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 “啊?我。。。冷不冷,你问我冷不冷?”耍钱鬼一脸的问号。 “这么冷的天,你衣不遮体,不冷么?”常故人心里在盘算着怎么对付他,这毕竟是鬼,他一个捉妖师怕是搞不定,真耍起来,等于自己给这鬼演戏看了。 “你个毛头小子,少唬你爷爷,纳命来。”耍钱鬼缓过神,伸着两只长手便向常故人扑来。 三十一章 率性织鱼 常故人虽不会捉鬼,却早做了准备,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耍钱鬼一愣“小子,还跟爷爷玩花活”话音未落又扑了上去,常故人几个闪现躲过了他的猛扑,耍钱鬼似是怒了,双手张开,三枚巨大的骰子出现,悬在头顶,旋即砸向常故人,常故人身形一矮,骰子擦着他身体飞了过去。看来不用点功夫,这鬼也不好对付,一招长空烈掌劈了过去,那鬼没有防备,被打的身体四散,过得片刻却又聚拢一处,成了完整的人形。 “小子,拳脚功夫对我可是无用,只有我伤你,没有你伤我。”耍钱鬼哇哇大叫着就又向常故人扑来,常故人只能靠着闪现,一次次躲过,却无法伤他分毫。 “你儿子来了。”常故人向他身后一指。耍钱鬼便真的向身后望去,这一空档,常故人迅速施法,回了玉箫,耳边还传来耍钱鬼气急败坏的呼喊:“我没有儿子!” 打斗许久,常故人略显疲态,席地打坐,想回复回复气力,刚刚凝神,身后便传来一声:“公子,常公子。”常故人吓了一跳,又繁无瑕都在客栈,这玉箫里还有谁能说话,回头看时,不禁大吃一惊: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身上裹着两片荷叶,正在地上爬向他,身后还拖了一条金红色的鱼尾,常故人哑然失笑:“你。。。你是水妖?” “是我啊,公子,你看,我修成人形了,我能说话了。”水妖一边爬一边笑,那样子实在滑稽,常故人忍不住用手捏住了自己两腮,才憋住笑:“嗯,很好很好,什么时候才能有腿?”常故人转过脸去,肩膀忍不住的抽动起来。 “公子你在笑么?是笑话我么?啊?我看看?”水妖边说边爬到常故人的正面。 “你别过来,让我冷静一下。”常故人内心想的是让我笑一会。 “哎,真是的,是你们鼓励我修成人形的,现在却笑话我,本来我也可以先长出腿的,那样虽走路方便,一个鱼脑袋说话你们不会更想笑么?所以我选择了爬。”水妖一本正经的对着常故人的脸说。常故人只是不停的转动身体避免正视她。 终于,常故人不笑了,似乎接受了水妖现在的样子:“你不好好修炼,上岸做什么?” “我上岸几个时辰了,你们都不在,我已经在附近爬了好几圈,我还吃了厨房里的剩饭。”水妖脸上现出一个大大的满足。 “等你像个人了,我便带你出去尝尝人间美味。”常故人还是想笑,只能用真气压住。 “那太好了,以前只有附身时吃过那丫头他妈做的饭,说实话,没有咱们的剩饭好吃,要是凤弗还在,定然更好吃。”水妖一脸天真无邪,似乎生死并不能让她产生喜悲。 常故人这次彻底不想笑了,一脸正色道:“对了,有些事还想问问你。” “你问啊。”水妖往前挪了挪,几乎挨到常故人的腿。 “你可见过鬼?” “见过啊,常年在密林里,遇见几只鬼也是有的。” “只有捉鬼师能对付的了鬼么?” “嗯,差不多是了,或者是比那鬼更厉害的鬼。我就见过一个大鬼把一个小鬼一口吞了。”水妖脸现惊恐,说的自己浑身抖了一下。 “你若和鬼遇见,谁更厉害些?” “当然是我厉害,鬼是无论如何伤不到我的,不过我的招式也伤不到鬼,他是虚的,鬼基本都是吓死人的,再有就是浅层操纵人的意识,那些被鬼杀了的多死于幻象和自己之手。”水妖说。 “你的意思,我和鬼打斗的话,他是伤不了我的,只是我自己的意识在伤我自己么?”常故人若有所思的问。 “嗯是这样的,就好像你在做梦,梦见大石头砸你,梦里很疼,还会有窒息感,但你醒了,会发现并不疼,也不憋闷,其实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幻梦罢了。”水妖解释道。 “现在外边有一只鬼,我不知道如何对付,被他打回来了,可惜那鬼不是实体,你却不能附身于他。”常故人叹道。 “公子你是捉妖师嘛,这捉鬼本就不是你的活,待得天亮,那鬼也就隐匿了,我们再做计较。”水妖安慰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又繁无瑕呢?” “今天遇见了一个故人,不便带回玉箫,我们便在客栈休息了。嗯?你知道他们两个的新名字?”常故人惊讶水妖的无所不知。 “咱们这玉箫里啥事我都能感应到的,只是当时我还没化形,出不去那水潭,也说不出话,我也想要个名字啊。”水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常故人。此时常故人才认真的打量起水妖的面目,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她虽性子直爽,不通人情世故,眼神却自带的顾盼生姿,黑发如瀑,皮肤白嫩,还有水妖特有的剔透感,虽谈不上秦国倾城,美貌也不输凤弗:“耕当问奴,织当访婢,今日我求教于你,也问对了人,取一‘织’字,叫你织鱼可好,也当慰那小鱼助你修形。”常故人微笑望向她,盼她欣喜接受。 “羹汤问奴汁汤放屁,啥乱七八糟,只鱼,一只鱼还是两只鱼?为何他们名字都那些讲究,到我这里如此随便?”水妖未解其意,撅着嘴质问。她的嘴小巧红润,轻轻一撅像个熟透的樱桃,竟有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之感。 “织是织女的织,并非一两只的只,这个织代表你好看漂亮美丽。”常故人知她头脑原始,更不知书,便用了些浅显的词。 “我漂亮么,嘿嘿,我漂亮,织鱼,嗯,以后我就是织鱼。”水妖开心了,躺在地上拍了拍手,一脸灿烂。 第三十二章 约莫天亮了,常故人嘱咐织鱼安心修炼,便出了玉箫。 从郊外赶回客栈,几人都还没有下楼,常故人看后院有石桌石椅,便走过去坐下,后院很大,马厩里四只马,吃饱喝足的样子,一个杂役靠在马厩的石柱子下打盹,百无聊赖,常故人拿出玉箫,仔细的看起来,那龙笛上有玉龙,他这玉箫却光秃秃并未有何图案,不是说有玉阁么,玉阁是什么?正思索,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常公子。”回头一看,是解酒。 “醒的这么早,”常故人收回思绪。 “这萧现在在常公子身上了,以前我还未如此近的看过,可否借看一下?”解酒期待的看着常故人。 “这萧以前你见过?”常故人将箫递了过去。 “是啊,以前在方公子身上的,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便带着,看样子是同一个。”解酒轻轻的抚摸着玉箫。常故人越来越糊涂了,这箫不是父亲收了凤弗之后由跟着父亲捉妖的老头给他的么?怎么却成了方三向的?不对,这一切都不对,难道从头至尾他全想错了?他没看到解酒递还的玉箫,也没听见解酒唤他。半晌,他问:“你可知我们曾经在海边的住处?” “这个。。。我不知道,我跟过你们几次,但每次都跟丢了,我也去附近的渔村打听过,没人知道你俩住哪。”方三向看着解酒:“你们三个在客栈等我。” 说完便没了,解酒疑惑的转了个圈,哪里还有常故人影子。 他和方三向果真曾以玉箫为家,他翻遍自己的房间,翻遍杂物间,找到以前留在玉箫里的事物,一件件翻,一件件看,他想找到他和方三向曾经留下的痕迹,结果一无所获。 她想起他和凤弗的赌局,在他进玉箫的第一天,曾见过除了《长灯之渡》的另一本书,翻东西时掉在角落里,封面是两个携手少年,但当时凤弗喊他去看另一件物事,便错过了,后来再想起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除了凤弗不会有第二人把这书藏起来,他想凤弗定是为了隐瞒什么才藏起来,但基于凤弗平日对他衷心无二,他不想直截了当的问,怕凤弗作难,便借着解酒和她定了个赌约。 他来到凤弗的房间,一尘不染,几盆牡丹开的坦然,淡淡的香气,他打开凤弗的柜子,除了她日常所用,别无其他,他来到她床榻前,掀开枕头,有个熏香的荷包,他掀开被褥,果然有本册子,他抓起来,左右翻看,不是那本他要找的书,却是凤弗的杂记册子,他翻了几页看了看上面内容。前面语句不通,想是他刚教凤弗学写字的日子,但凤弗很努力又聪明,很快便把字学的又多又好:‘今天又学了很多字,做人真有意思。’‘主人真是个聪明又博学的人,只是不爱笑。’‘今天做了芝麻酥,主人喜欢吃,我也喜欢。’常故人看着笑了笑又有些鼻子发酸,他翻到后边,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那本书的提及,却看到关于赌约的话:‘主人好像不相信我了,让我说实话,难道跟老主人嘱咐我的事有关,可主人怎么会知道。’常故人又翻了几页,再也没有新的发现。老主人的嘱咐,就是父亲的嘱咐,是什么意思,有刻意隐瞒的东西么?他现在只想弄清真相。 回到客栈,天已大亮,一进门,无瑕便迎了过来:“主人你回来了,解酒姑娘说你让我们在这等,您去哪里了。”常故人没有回答无瑕所问:“准备好我们便出发。”又对解酒一抱拳道:“解酒姑娘你自己保重,我们先赶路了。”说完转身出了门。 “哎,常公子,你不是也要去渔村寻方公子吗,我们是一路,一起走可好?”解酒追出来问到。 “多有不便。”常故人头也没回,又繁无瑕匆匆和她道了别便追了出去。 出了城门,无瑕见解酒并未跟来便问:“主人,咱们为何不能带了她一起,他也是要去那渔村,而且他似乎知道很多关于您的事,路上想起可以慢慢问啊。” “她并非一般自行得道的妖,身后似有庞大的妖族势力,玉箫的事暂且不能让她知道,况且他要找的是方三向,我去那里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世,然后找到哑娘子,并不同路。” “嗯,主人,我明白了。” “再路过热闹的集市买些有特色的吃食,带回玉箫给水妖吃,她修成人形了,只是还。。。。不完全,以后叫她织鱼,纺织的织。”说完常故人回了玉箫。 又繁看看无瑕:“你且赶路,我回去见识一下不完全的水妖。”说完还没等无瑕答应,便也消失不见。 正可谓满眼桑榆,君不知路,途漫漫兮,夜夜梦长。 第三十三章 金婆婆 玉箫内水塘边,又繁已笑出眼泪,匍匐在地上浑身震颤,织鱼一脸茫然:“你刚化形的时候身上没树杈么?” “我。。。好歹是树,化形过程便没你。。。没你这般尴尬。”又繁忍不住笑。 “肤浅。”织鱼甩给他一句回了水里。 “你别回去啊,我去喊无瑕进来看你,让她也开心一下。”说着便不见了。 “你们别做梦了,有腿之前我才不要出去。”望着又繁消失的地方,织鱼嘟哝着。 常故人在玉箫内觅了一处幽静的所在,这里奇花异草甚多,灵气更加充盈,他在这里打坐吸纳,魂源成长胜于其他修士十倍百倍。这里离水塘虽不近,但她耳力大胜从前,一会传来又繁的笑声一会传来无瑕的笑声,想到织鱼此时样貌,他竟也无心修炼,望向那边,几人已差不多笑够了,这会儿又繁无瑕从镇上买了甜米糕,卤鸭子,松香鹿肉干,正和织鱼一起吃着。 “哎这鸭子好吃,要是有点辣应该就更美。”织鱼边吃边说,也不再提自己长腿才上岸的事。又繁吃完了便要出去继续赶路,无瑕拦了他说:“我去吧,这几日你行路最多,误了你看书呢。” 听到‘书’字,常故人绷紧了神经,仔细听着。 “也好,这会天还亮着,你也不必急赶,等天快黑了你进来换我便是。”又繁应允道。 “要不吃完了我去赶路吧,看你们这你推我我推你的。”织鱼看不惯这两人话语亲昵,撇撇嘴。 “哈哈哈,你爬着赶路么?”又繁又不厚道的笑起来,从怀中拿出本书翻了起来。 “不要再逗织鱼了,你也把书里的故事给她讲一讲,我们织鱼不通人情世故,要多看看书才好,我去了。”说完,无瑕闪身出了玉箫。 又繁就真的趴在岸边,和织鱼并排看起了书。常故人望去,见那书上写了‘宾礼齐行’几字,便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他知道又繁喜欢看书,有机会就会去各种书馆书摊买书,常把观后感将给无瑕凤弗,几人的人性越来越浓妖性越来越淡,必是和他看的这些书讲的这些道理有关系的。织鱼野性难驯,是几人里最我行我素的,又繁能教她看看书,也是好事。 回到花草甸子,盘膝打坐,继续修气。 两日后,几人终于到了肖远镇,转了半日,也打听了半日,终于在一个妇女口中得知,前些年,有两个长得犹如天人的孩子常在南边的渔村,那渔村和他们相熟的有个老太太,人称金婆婆,就住在渔村最西那一片。 马不停蹄的赶到,村西有几户人家,看来了生人,都站远了打量,谁也不近前来搭话,又繁当先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对着一个中年汉子问:“这位大哥,您可知金婆婆家在哪?” “啊,那是家母。”农夫答。 “那太好了,大哥,我们是令堂的故人,想和老人叙话,可否方便。”又繁说着抱了一揖。 “几位,若前几个月来便好,家母已去世了。”中年汉子脸露伤感。 “您可认得我?”常故人近前一步摘下帽子。 “啊!你。。。。你是常弟弟?”说着竟握住常故人胳膊,激动的继续道:“这些年你们去了哪,可还好?方弟弟呢?”说着四下张望了一番。 “这位大哥,我们此来便是想知道一些我们常公子以前的事,实不相瞒,四年多以前,他遭逢变故,以前的事已全部不记得了。”又繁见常故人没答话,赶紧说道。 “这。。。。这却又是怎么回事?来,进屋再说。”说着便拉了几人进屋。 房子不大,却很整洁,几人围坐桌前,中年汉子走到门前掀起帘子对着侧房喊了一句:“孩子他娘,拿些热水沏茶,来客人了。”门外有女人应了一声。 中年汉子坐到桌前,看了看几人,便将目光锁定常故人:“常弟弟,你又长高了,也更结实了,以前你就比方弟弟高半个头。” “我以前怎么称呼您。”常故人问。 “你们那时都叫我金大哥,常来家里和家母聊天叙话,那时渔忙,我不总在家,还幸得你们关照,你刚可是说你四年前有变故?”中年汉子问。 “正是,金大哥可知道当时情形,还望相告。” “你们的确是四年多前就走了,具体情形我并未得见,记得那天我一回家,家母便很焦急的和我说来了几个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要带走方弟弟,方弟弟和他们吵了起来,家母上前劝阻,那些人似是有法术,将家母掀翻,受了伤,我那时才注意到,母亲一直在炕榻上,腿受了伤,但家母当时顾不得这些,只让我出去找你们,我找了几天,附近的村镇都找遍了,到处打听,却再也没有你们的消息,家母惦记了你们好几年,前几个月,有人来送信,和家母说你和方弟弟都好,让她放心,一有闲暇便来看她,那人走后第二天家母便去世了,想是这些年的惦念总算放下了。” 第三十四章 大哥寻来 一个村妇走进房中,脸上堆着笑和腼腆:“几位喝水吧,农村地方没什么好茶。”摆了茶碗,到了茶,几人谢过,她便出去了。 “常弟弟,你快尝尝这茶,以前来家里,你们都爱喝的。”中年汉子招呼到。 茶色微青,冒着徐徐热气,常故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惊讶的拧了拧眉:“没想到金大哥家的茶竟如此香醇,可惜我却不记得了。”这茶入口似有甘甜,仔细品来却是一股果香夹着木香,甜味却没了,回味悠长,待到咽下之后,似有回甘。只一口,常故人顿感心旷神怡,心境悠远,顶在心口的燥气竟缓缓的退了。又繁无暇想必也是同感,不停称赞。 “嘿,这茶也是十几年前,村里人在渔场后边的小山包无意发现,不知是什么植物,摘了一尝又苦又香,还是家母拿来泡水,结果没想到如此好喝,人家大城里的茶都是又要发酵又要炒,工序繁多,而这野茶天然晾干,便能泡了。”中年汉子说完也喝了一口。 “金大哥,您说前几个月,金婆婆去世前有人来过?”常故人问。 “是啊,是个没见过的年轻人,只说你俩现在都平安,有时间了便会来看,结果你真来了,家母却没有等到。”中年汉子叹了一声。 “金婆婆遗物中可有和我们相关的物事么?”常故人问。 “嗯,家母以前用过的大部分东西还在,我都让孩子他娘给收拾好了,放在东屋的木箱子里,我拿来你看看。”说完起身便去了。 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大炕上,牛角梳,铜镜,发簪,几卷书,一些杂乱的针头线脑,笔墨纸砚,镇尺笔洗,金婆婆的东西着实不少,常故人一件一件仔细的看,却唤不回一点记忆。 “对了常弟弟,家母生前有一物,日日把玩,那日弥留之际,我问她有什么要交代,她说金银首饰她要戴几件走,免得下面的鬼差看她贫寒欺她,特意叮嘱我,她那把玩的玩意儿一定不能一起葬了,说是以后会有人取走,能派上用场,我取来你瞧瞧。” 这是件玉器,拇指大小,型为横摆,雕的是一座殿宇,做工精致门窗砖瓦无一不详,常故人翻到背面,精雕细琢,无一处瑕疵,这莫不是玉箫的玉阁?他忙取出玉箫,对比看着,材质触感如出一撤,他拿起玉箫,凑近对比细看,这原是一套啊! “这便好了,物归原主,家母地下也能安心了。”中年汉子欣慰的说。常故人不打算多做逗留,金家夫妻二人再三挽留也未能留住他,只得包了些茶叶让他带走。 “主人,我们还要不要去找找那几只蛇妖。”无瑕提醒道,常故人摇了摇头。 带着更多的谜团,几人启程了,常故人满心迷茫,他现在更迫切的想找到方三向,这些天他的想法发生了改变,若他和方三向曾经真的亲如手足,又一起修行生活那么多年,当真是因为哑娘子而决裂的话,他想听一个解释,他之前明明有机会去找他问清楚,却错过了。他打算回庆天大城等上一阵子。不由自主的,常故人竟来到了海边,天压着浪,望不到边,冬天的海深沉,海风又硬又冷,他想在这停留一会再赶路,坐在沙滩上,他感觉自己疲惫极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海浪的翻滚声,听着听着竟要睡着。 “二弟,二弟,我可找到你了!”一声苍劲带着顽皮的喊声把他从睡梦的边缘拉了回来,懵懵懂懂的他看清了来人。 “刁前辈。。。。大哥。”他坐起身,望着刁宝宝。 “你那日走了,也不说清楚,只和小童说你要去肖远镇的海边,也没说怎么走,害得我一路打听,走了不少冤枉路,还好我脚程快,哈哈哈。”刁宝宝一屁股坐到他身旁,还侧身撞了他一下。 “是我疏忽了,那日喝的太多,头昏脑胀,大哥你动作好快,我才到半日。”常故人提起精神应着刁宝宝。 “我有疾风笔,速度像鸟一样,哈哈,你瞧。”说着从袖筒里抽出一支笔,轻轻一抛,便悬在空中,旋即变大,刁宝宝起身往上一窜,便稳稳的坐了上去,口中喊了句‘驾’便真的如鸟般窜了出去。不一会已绕了一大圈回来。 “真是个好宝贝,大哥你的好东西不少啊,小弟真是大开眼界。”常故人知道刁宝宝定喜欢被人夸赞。 “喜欢吗,送给你,大哥还没送给二弟结拜礼物,这成何体统。”说着便把笔塞给了常故人。 “大哥,这却使不得,君子不夺人所好。”常故人推却道。 “咳,等下回我见着那骆老头让他再做一只给我便好,我最近也没要急赶的路,你若不收着便是看不起大哥我。”说着撅起大嘴看向常故人。 “这支笔大哥便留下,等你再有了给小弟便是。”常故人仍然推脱。 “哼,既然你瞧不起我,我去找个瞧得起我的人结拜便是,嗯,我看看,咦,那边有个拉屎的小娃儿,我便去找他结拜。”说着便起身,看常故人并未拦他,竟真的向那小孩儿奔去。 刁宝宝到的小孩近前嘟嘟囔囔说了一阵,自己便跪在地上冲着大海磕起头来,时不时的回头偷瞄常故人,常故人故意转头不看他,一会便传来那小孩哇哇大哭之声,刁宝宝却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二弟,我们回龙笛续话,那小娃儿不识抬举,不肯和我结拜。”看那小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却被刁宝宝说的煞有介事,常故人无奈的笑笑。 第二十五章 老疯子和稀奇玩意儿 “大哥,有件事小弟要和大哥讨个罚,那日本想说与大哥,却未得时机,你看。”说着他拿出玉箫递到刁宝宝手里。 “乖乖,你逗我的吧,这是玉箫?”刁宝宝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大哥随我进去续话可好?”常故人发出邀请。 话音未落两人已置身玉箫内,刁宝宝始终大张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半晌才回过神:“二弟,你看这就是上天注定啊上天注定啊,我们是天生的的一对,你看这世间珍宝,龙笛玉箫竟在你我兄弟二人手中,之前我们还并不知晓!不对,你知晓,我不知晓,我二弟脑瓜儿强过他大哥,哈哈哈哈,妙哉妙哉。”刁宝宝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常公子,哪来的老疯子。”二人低头看去,竟是织鱼。 “哪有老疯子,哪有,这是个啥?鱼?还是人?二弟你这玉箫里还有这会说话的稀奇玩意儿。”说着竟蹲下身揪了揪织鱼的尾巴。 “老疯子,你才是稀奇玩意儿,放手,放开。”织鱼挣了几挣,甩开刁宝宝的手。 “大哥,这是织鱼,我的同伴,她本是天龙界的天玄之水,此时在玉箫内修炼,化型还不完全,过一阵子就好了。织鱼,这是我结拜大哥,刁宝宝,是我请来做客的。”常故人对着两人解释一番,便坐到一边。 “公子,我等好久了,又繁无瑕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带回来,你可带回来了?”织鱼满眼期待的看着常故人。 “你看你问的这人,我二弟又不贪吃,他怎么会有好吃的,你问错了人。”未等常故人答话,刁宝宝已站直身子,双手抱胸,眼睛斜看着上方,一副我有好吃的的样子。 “你一个老疯子能有什么好吃的,糟老头身上又馊又臭,我可不稀罕你的好吃的,我家公子带回来的都是香喷喷的。”织鱼一副根本看不上他的表情。 “嘿嘿,香哦!”刁宝宝不急不恼,一把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掩不住的香气飘荡开来。 “是什么?”织鱼爬了几下凑近了些。 “肖远镇上无极斋的酥麻虾,还有三椒蟹。”刁宝宝闻了闻,拿出一只虾,放在嘴里大嚼特嚼,又捏了块蟹黄塞到常故人口里:“二弟香不香?” “嗯,香。”常故人还来不及细品,赶忙配合着答。 “给我吃一块呗,好老头。”织鱼一脸天真无邪,看的老头不忍馋她,蹲下身拿出一只虾塞到她口中:“好不好吃,小鱼孙女。”一脸宠溺,似是极其喜欢织鱼。 “好吃,一点也不锼也不臭,还要吃。”有了好吃的织鱼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我家里还有更多好吃的,以后我都拿给你,我家的花饭饭会做这世间最美珍馐,你有口福了,小鱼孙女。”刁宝宝拍拍胸脯,一副只要你喜欢,我就全给你的态度。 “好老头,你是个好人,不光因为你有好吃的,你是第一个见了我没有笑我的人。”织鱼快人快语。 “啊?谁嘲笑你了,我去替你打他,还有,为什么要笑你?”两人一个吃一个喂竟聊的起劲。 刁宝宝小孩心性,见了织鱼的样子并不觉得好笑,反而觉得她又特别又可爱,不似旁人那般客套市侩,织鱼也觉得这老头单纯善良,辱他损他也不急不恼,还蹲下身来给自己喂吃的,两人竟相谈甚欢,把常故人晾在了一边。 不一会,又繁无瑕听到说话声也从厨房走了出来,这情景实在有爱:一个坐着看,一个在投喂,一个在笑眯眯的吃。那一个吃一个喂的两人竟没发现旁边已多了两人。 一番介绍,几人便都熟识了,又繁无瑕感叹刁宝宝的心性童心无邪,也为主人结识了如此厉害之人感到开心,主人性格孤僻,总给人高山仰止的感觉,如今有了这样的大哥,看他食不食这人间一丝烟火。 有了刁宝宝和织鱼,这一餐吃的格外热闹,常故人堵在心口的阴霾散去不少,撤下碗筷,无瑕沏了茶,刁宝宝忽然道:“二弟,此时应该明月当空才应景,你这玉箫没有昼夜之分么?” “大哥,这玉箫自我进来那日起便是这般,有昼无夜。”常故人答。 “你是不会这法门么?拿来我看看。”刁宝宝伸手索要玉箫。 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刁宝宝道:“我这龙笛便有机关,我与它心念一体,我想让它日月交替也可,刮风下雨也可,你这玉箫是个坏的,缺东西,我不会修。”说着便把玉箫揣回了常故人怀里。 “这物事我是今日得来,大哥你且看看。”常故人拿出玉阁,交到刁宝宝手上。 “啊,对喽对喽,这便是传说中的玉阁了,把它们举起来,我教你心念一体。”刁宝宝一把将玉阁拍到常故人手里。 第三十六章 天龙秘闻 常故人一手执玉箫,一手托玉阁,随着刁宝宝一句一句的念:“万古流,千秋代,玉箫之下玉阁现,玉阁之外玉箫伴,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春夏秋冬,天干地支,金木水火土,尽来,速来!”话音刚落,玉箫玉阁便发出熠熠光彩,从常故人手中慢慢悬起,在空中绕起了圈子,那圈子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空中一会出现虚幻的玉箫,一会出现虚幻的玉阁,交替闪现,煞是好看,最后两物重叠在一处,在空中打转。 “拿回来吧。”刁宝宝揉了揉自己的胡子笑眯眯的看着玉箫。 常故人伸手取回,只见玉箫通体发光,箫身上竟多了一幅玉阁的浮雕,大小式样竟和之前一摸一样,光晕慢慢退去,恢复了本来模样,只是多了浮雕。 “若不是大哥,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法门了。”常故人抚摸着玉箫道。 ”你拿着玉箫,心里想要什么时辰什么天气什么季节,都随你了。”刁宝宝端起茶杯闻了闻。 “感谢大哥赐了今晚这月亮。”常故人拱手相谢,话音未落,天竟渐渐暗下来,一轮明月隐隐当空,逐渐越来越亮,除了一直专心于吃的织鱼,几人都看向月亮,满心静逸祥和。 “嘿嘿嘿,我就喜欢别人谢我,大哥就却之不恭了,哈哈哈。”说着咕噜喝了口茶,刚咽下去,便瞪大了眼睛:“乖乖,你怎会有这天罗磨?”举着茶杯瞪向常故人。 “什么天罗磨?”常故人看向无瑕,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是今日金大哥家给的茶,我看主人很是喜欢,主人大哥定也喜欢,便沏了一壶,可是有什么不对?”无瑕疑惑的说。 “这不是凡间的茶啊,这是天龙界的仙茶,二弟你是从哪搞来的?”刁宝宝惊讶的问。 “是海边一个故人家里喝到的,临走给我带了一些。他说是在附近山坡采的,好像是近十几年才有。”常故人答。 “这可奇了,近几十年我都在凡间活动,却不知是谁把这茶种带了下来,不管那许多,我们喝它便是。”刁宝宝嘴上虽这么说,常故人还是在他眼里察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忧虑。 “这中间可有什么隐情,大哥但说无妨。”常故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说来话长了,我本不想对这事过多猜想,此番看来,确有其事,这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刁宝宝难得的一脸认真。 二十多年前,天龙界发生过一场内乱,天龙尊顾一念尊位险些不保。因他与一个名叫良眷的仙子相恋了,天龙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那良眷在天龙界只是末等仙子,天龙界众神集结反对二人结合,说传到其他三界,定为笑柄,这还是其次,主要是不能让良眷辱没了至尊血脉,若天龙尊执意要与良眷结为仙侣,便让出天龙尊位,此时的良眷已有了顾一念的骨肉,众神大怒,要堕了良眷的仙道,因为顾一念拥有最纯净的仙脉,而能超越自己父亲仙脉的孩子,只有长子,作为末等仙子的良眷,定不能给天龙界诞下一位血脉更纯净卓越的长子,顾一念不堪其扰,又众怒难平,最终处决了良眷。 一直到十一二年前,天龙尊突破自身,实力又上了一个阶梯,他秘密选了亲信下凡,这事本做的密不透风,可巧,这亲信里有刁宝宝一位至交,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当年处决良眷是假,顾一念偷偷将她送到凡间,生下孩子并长到了十岁,他想将孩子接回天龙界,因为他已有实力和把握保护母子俩,但良眷拒绝了,说他想让儿子历练历练,学些本领,成年后懂了是非能做决定的时候再回去,那些亲信把顾一念的一些天界奇宝转交给了母子二人,便回去了。这一等又是九年,天龙界又来人带母子两回去,这次是那孩子不肯回去,还起了冲突,那孩子似乎伤的不轻,以死相逼,天龙尊撤回了部署,此事不了了之。 “十多年前第一次我那朋友去时,给那母子俩不少奇珍异宝,那天罗磨应该是那母子种在了此处的。一口气说了一堆的刁宝宝,叹口气,连喝了几杯茶,他没发现常故人的脸色已由红转白,由白转黑。 “那孩子可是姓方?”常故人盯着桌子,语气沉的要把桌子压垮。 “这我就不知道了,第一次我那朋友是亲自去的,只说那母子秘密安排在了一个大户家,并未透露是哪里,这可是天龙界最大的秘密,他能说与我听已是对我天大的信任,第二次接母子二人是我那朋友听说,他却没有亲自去。”刁宝宝压低了声音,怕是被人听走一般。 “那孩子定是姓方了。”常故人低语。 “二弟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你不会是那孩子吧,不对,你不是天龙界人啊,你姓常啊。”看常故人的反应,刁宝宝有些一头雾水。“大哥,你们别跟来,我要自己去想些事情。”常故人闪身出了玉箫。 第三十七章 常故人与方三向 天已黑透,借着月光,常故人走到水边,坐在细沙上,用玉箫在沙子上漫无目的的划拉,每写几个字便过来一个浪把字抹平,海水浸湿了他的衣鞋,他仍不停笔,反反复复的写,冰冷的海水浸的他发抖,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迎着湿冷的海风,对着黑透的天海用他最大的力气吼叫:“方——三——向!方——三——向!方——三——向!你在哪,你个瘪三!你这混蛋!”瘫坐在地,他像疯子似的哈哈大笑,他在逼自己笑。 他用玉箫作笔,沙滩做纸,缕出事情的脉络,十岁他与方三向相遇,一起在海边相守九年,直到天龙界来接他,他不肯走,争吵后,二人易容逃跑,在归途寺附近,二人短暂分散,常故人在树妖处存下了一句话,打算以后给方三向听,那时方三向正巧擒了凤弗,交代她在玉箫内等常故人,那本《长灯之渡》本是天龙界的仙书,方三向一并存在玉箫里,二人汇合后,又遭遇天龙界追兵,常故人被打死失了命魂,方三向将自己神魂注入他体内,保住他的命,方三向知道醒来的常故人已不会再认识他,应该是嘱咐了凤弗只说是他父亲的嘱托,老人也是方三向易容,指引常故人进山。 “你写的差不多都对了。”身后传来一冰冷轻柔的男声。 回过头常故人愣了片刻,旋即拔剑,指向那人喉咙。 “为什么?说!”常故人最后一个字吼的歇斯底里。 这人正是方三向。 “因为你找我,我便来了。”方三向声音里透着让常故人猜不透的绝望。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常故人喘着粗气。 “你想知道的我都带你去看,可好?”方三向伸出手,那手指纤细苍白。 常故人缓缓伸出手,附在他手上。 眼前一片迷雾散去,还是这海边,却是白天,远处有船,近处有树,一白衣少年走到树下,被树上掉下来的一只蝉砸中,他惊呼一声,捡起那蝉看,没有翅膀,疑惑的抬头望向树上,对上了一张冰一般的脸,一身黑衣黑裤,俊的竟和自己有一拼:“有种下来!” “有种上来!” “我不会爬树。” “笨蛋。” “你下来教我。”刚跳下树的黑衣少年瞬间被白衣少年骑在胯下,挥起拳头两人就打了起来。 画面一变。 二人都躺在沙滩上,白衣少年问:“你叫什么?” 黑衣少年答:”常故人,黑无常的常,故人的故人,你呢?” 白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抽出腰中玉箫在沙滩上写:常故人,方三向。黑衣少年歪头看看:“都知有东南西北四向,你怎么不叫方四向。” “先生说,我若想安然一生,这世间四向可走其三个方向,唯独有一向不可走。” “哪一向?” “我不知道。” “你住哪?” “这。”白衣少年举了举手中的玉箫。 画面一变。 “灯不应该是亮的么?为什么这书叫《长灯之灭》?” “这书是捉妖的,对妖不能心慈手软,他们心都很坏,遇到就要灭!”画面一变。 两个少年长大了些。 白衣少年背着黑衣少年冲出树林,将他放在地上,抬起他的腿,撕开小腿处的裤子,便把嘴覆了上去。 “三向。”黑衣少年忍痛坐起来,去推白衣少年。 “别动。”吐出一口黑血,白衣少年道。 画面一变。 悬崖处,黑衣少年命悬一线,白衣少年紧紧拽着他。黑衣少年一手被白衣少年拉着,另一只手里攥着一个灰色石子。 “你这个傻子,我只说它在闪亮,你就不要命的下去拿。” “我说过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找来。” 画面一变。 两个少年对面站了五个白衣蒙面人。 “不跟你们走又当如何。”白衣少年道。 “您要知道自己的身份。”领头蒙面人说。 “知道又怎样。” “您要以大局为重。” “这里就是我的大局。” “那我们只能毁了这里。” “那便连我一起。” “不许伤了孩子。”说话的是个白发老妇,跑过来挡到了两个少年身前。 “少管闲事。”领头蒙面人手一抬,一股劲风将老人掀翻在地,摔出去几丈远。黑衣少年忙去扶老人,将她抱起,交到远处村民手里,放下一瓶药,便回来站在白衣少年身侧。 领头蒙面人又一抬手,掌风向着黑衣少年挥去,白衣少年双臂大开,拦下掌风,腾空飘起,四面八方飓风袭来,一只白色巨龙自他身后蹿出,一声长啸扑向五个蒙面人。五人也非等闲之辈,跃起避开。 “少尊,您继承了龙脉。”说话间透着无比激动和欣喜。 白衣少年手牵住黑衣少年,二人一闪身消失了。 玉箫内。 “故人,我们得引开他们,他们知道我们藏进了玉箫,若不出去,会毁了这里。” “我们乔装一下,应该有些用。” “这书你拿着。”白衣少年递给黑衣少年一本书。 “《长灯之渡》?这书和那《长灯之灭》什么关系?”黑衣少年问。 “以后你会知道,现在我们易容一下,出去之后就一直跑,引走他们。” “好。” 第三十八章 仍是常故人和方三向 画面一变。 两个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走着。 “我们走了几日了?”白衣男子问。 “怕是快有二十日了。” “我怎觉得才几日,对了,我给姚伯捎了口信,让他在树祭镇外的归途寺等我,前边似乎是了,我把东西交给他便来找你。” “好。” 这寺院很大,黑衣中年男子走到寺院的东侧,看见远处孤零零一棵榆树,便蹦跳着过去,低语了一阵,又结印施法,最后蹦跳着走了,他走到寺院北边,四下看看无人,拿出《长灯之渡》,在书上结了个印。 画面一变。 白衣男子和一老者对面而立,老者手中拿着一棵细竹。 “你把这个带回去给我母亲,有这信物他们该不会动他。”白衣男子手托玉盒。 “他们似乎红了眼,我怕小姐有危险。”老者接过玉盒说。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会伤我母亲。”白衣男子道。 “少尊,这次大尊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带你回去,他们已经把您继承龙脉的事传回去了。” “我会藏起来,不让他们找到的。”白衣男子道。 老者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少尊,我本不想和您说,怕您担心,我特意带着小姐的神魂符出来的,我行到一半,这符已暗了一分,现在已暗了两分,若灭了,小姐就没了啊!我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小姐可是您的母亲啊。” “我会回去。”白衣男子眼现杀气。 画面一变。 “三向,怎么样?”黑衣男子问。 “你回玉箫等我,我要回母亲那里一趟。”白衣男子答。 “我和你一起。” “我尽量不让你见到任何和我接触的人。” “你多久回来?” “我不知道。” “好,我等你。”黑衣男子从怀里掏出《长灯之渡》再次结印:“时间就定在我们再见时。” “什么再见时?” “到时你便会。。。。”唰唰唰,几条人影已立在二人面前。 “少尊,你已逃了这么久,和我们回去吧?”白衣蒙面人道。 “我若不呢?” “那只能恕臣下无理了。”说着几人摆开阵仗,狂风大起,归途寺的瓦片被带的片片飞起。 “故人你回玉箫。” “你做梦。”黑衣男子一跃而起,一招长空烈掌向几人劈去,与此同时,白衣男子张臂召唤巨龙,几团气浪相撞,双方各路大招纷纷使了出来,打了不知多少回合,几个蒙面人明显的杀招全是冲着黑衣男子,而白衣男子几乎都在助他躲闪,其中一个白衣蒙面人不知是战的慌乱还是存心为之,全身蓄力后,一掌便向白衣男子推来,气劲之大,足以摧毁整个归途寺,另外几个蒙面人惊讶的来不及喝止,白衣男子正抓住黑衣男子手臂堪堪躲开一招,再蓄力躲开这一掌已不及了,就在气劲到得身前他准备硬生生接下之时,黑影一闪,已挡到他身前,——嘭——一声巨响,两人向后飞去,连同身后的归途寺,砖头瓦砾纷飞,瞬间只剩残砖断壁。 身后传来几个白衣蒙面人的骂声,似是指责刚才发掌之人。 寺里一声哀嚎也没有发出,尸体散落各处,残肢断臂,有和尚有香客,有老人有小孩。一个沾了灰土的白衣人缓缓站了起来,他胸前横抱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站了很久,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怒火却把空气灼烧的通红,扭曲,张牙舞抓向着天抓去。那几个蒙面人被这气势震慑,并不敢上前。 画面一变。 寺庙旁边就是山林,白衣男子跪在黑衣男子的尸身前。 “姚伯,我会善待你家眷,你且放心,我给你输了真气,你还可活两个时辰,等他醒了告诉他去山里。” “少尊,你要做什么,使不得啊,咳。”一口血从老者口中喷出,他一直在寺外等着白衣男子,却被毫无征兆的巨大掌力所伤,索性他站的远,没有立时毙命。 “那竹子呢?”白衣男子问。 “在。。在玉箫里。”老者有气无力的说。 白衣男子在黑衣男子身上轻轻的抚摸了一遍,拿出两本书,一本《长灯之渡》,一本是他们俩的杂记。一闪身他进了玉箫。 在白衣男子的真气催动下,竹妖缓缓化为人形,苏醒过来。 “常故人进来,就带他去茅屋,学里边的书,他回来之前那房间你不要进,让他捉妖去找自己的命魂,你要好好辅佐他,以后你就是他的妖仆,把这里有关他过去的一切清除干净,。”白衣男子交代道。 “您是他的父亲么,还有捉我的老头是谁?您的仆人?”竹妖问。 “嗯,我交代的你可明白了。” “明白。” 画面一变。 “少尊,使不得,使不得啊,我不求您去救小姐了,您万万不可,我全家的命都不要了,你快停下。老者满脸血泪,哀哀的求着,可惜一点阻止的力气也没有。 天地变色,霎时电闪雷鸣,天空裂开一个大缝,七彩光芒大胜,却在黑漆的穹顶下阴暗无比,无数神兽盘旋在白衣男子头顶的天际,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兽吼,似控诉,似哀鸣,一声声响彻天际,一声巨大霹雳过后,一条巨龙蹿出白衣男子身体,银白巨鳞光芒四射,空气成波,随着巨龙摆动荡开一圈一圈的气浪,一声长啸震颤四野,盘旋一圈后,缓缓降下,悬在白衣男子身前低下头:“你可想好了?” “是。” “你这一世可是常人千世万世都修不来的。”巨龙道。 “修这一世,遇见他,足矣。”白衣男子眼睛始终盯着黑衣男子。 “你何止有三向,你有三十种方向三百个方向可走,偏这一向,你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么?”巨龙带着愠怒。 “是。” “为一个凡人,还是个男人,你放弃不灭不死永生之身,值得么?你才活了不到十九年,懂什么兄弟情谊?简直胡闹!你能活万年,几万年,却要和这个凡人一起,修个最多几百年的寿数,你折了自己也折了我,我真是看错了你!”说完,巨龙一声长啸飞速蹿向空中,盘旋在神兽中间,垂下头一声低低的长啸,满眼失望。 第三十九章 在漫天神兽的怒吼声中,白衣男人抚了抚黑衣男子的脸,摘下了他易容的面具,轻轻的刮了下他的鼻子:“故人,我等你长大。”说罢,他右手抬起毫不迟疑的击在自己的后脑,易容面具镇落,一团金色火焰跳跃着形成一个光球,自他眉心处缓缓飘出,瞬间,他脸色灰暗下来,嘴唇颜色褪去,发色由黑转灰,他伸手握住光球,缓缓放向黑衣男子眉心,映着两张举世无双的天颜,同样灰暗,同样憔悴,同样不舍,光球缓缓没入,光晕四散,黑衣男子身上的创伤和血迹快速的愈合,消失,脸色渐渐泛出红晕。白衣男子撑着地缓慢的起身,抬头望望天,那些妖兽逐渐四散,巨龙早没了踪影。 “第一次,我恨这世间还有担当这回事。”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眼逐渐恢复呼吸的黑衣男子,一声苦笑满脸戾气。 画面一变,回到海边。 常故人握着方三向的手已满是汗水。他的脸上也有汗。 “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找我?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讲实话。” “那日我再晚回去一个时辰,我娘便死了,和你一起那些年,我虽怕因为我给你带来灾祸,但我却有持无恐的不离开你,因为就算你死了,我有一次给你续命的机会,我侥幸的以为那天不会到来,谁知还是来了,而且来的那么快,我成了一个最低级的修士,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我像个随时能刺向你的利刃,你让我如何再去找你。”方三向没有放开常故人的手。 “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再回来?”常故人尽量让自己把话说的平稳。 “我装了几年的废物,天龙界彻底放弃了我,我也从来没有真的要从你身边走开,哪怕只是个旁观者。”方三向道。 “哑娘子在哪?我们三人何时相遇的?为什么我第一眼见到她就情不自禁?你带她来又是何意?”常故人一口气问出四个问题,他已忍不住浑身颤栗,他害怕又期待那答案。 方三向低下头缓缓吐出六个字:“我这样,你恨么?” “恨!”常故人咬牙切齿。 画面一变。 哑娘子对着门扣了三下,回头看了眼婢女,伸手取走递过来的托盘上的酒壶,婢女便退下去了,门开了又关上,门内,哑娘子对着桌上的画像说:“陪我喝了这壶无心酿,这几日冷清,太冷清。”那画像上,黑衣少年淡淡的笑,惟妙惟肖,不知练习了多少次才画的这般传神,他将那袭红衣退下,摘了纱帽顺手戴在一盆开的正酣的彩虹牡丹上。 画面一变。 方三向嘱咐了婢女几句便回屋,换上红衣来到树祭镇的桥上,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常故人的背影,常故人却看不到他,大朵的烟花绽放,他看到常故人似乎被惊醒,在船上打了个机灵,然后就望着烟花,一动不动似是看的痴了,方三向也笑了,不一会桥头的烟草小贩竟仰到了桥下。 画面一变。 若卿楼的几十个姑娘站在方三向大宅子的院子里:“我可没兴趣,还是叫娘子来看吧。”方三向从软榻上起身回到内院,不一会哑娘子出来了,婢女走到老鸨面前问了些话。 画面一变,回到海边。 常故人没看到方三向手里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他以无人可挡的速度把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力道大的刀柄景没入半截,两人还是这样站着,手仍牵在一起,一阵海风吹过,常故人外衫被风吹开飘起,挂在半截刀柄和他们握着的手上,露出里面如血的红衣。 “现在呢?可不可以少恨一些?”方三向笑了笑。 常故人曾经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隐忍痛绝的哭是什么滋味。 方三向倒下了,常故人没有松开他的手,他扑跪在地上,揽住这轻飘飘没了重量的身体。 “这么傻,为什么?”方三向不再隐忍,他开始嚎啕。 “这世上你恨的一切,都要消失,我着这红装,终是错了。” “你不能死,你别死。” “下一世,不要再遇见,我舍不得让你难过,你看。”方三向虚弱的拿出胸前戴着的那块暗淡无光的石头:“这个你戴好,下一世,我能看到它,绝不,绝不近前。” “我不要,我要你活。”常故人歇斯底里了,他吼着。 “怕是不行了。”方三向越来越虚弱。 “你你听,你听四年前我结印在《长灯之渡》里留给你的那句话。”常故人竭力控制住哭声,他将那耳环戴上方三向的耳垂。 “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常故人已经哭的像一只疯兽。 “这便是你打算我们再见时给我听的么?”方三向眼角含笑。常故人疯狂的点着头,眼泪甩到方三向的脸上,红色衣衫上。一口血涌出,方三向眼神逐渐迷离。常故人慌乱的擦着他的嘴,把他的头贴在自己心口,他狂乱的喘着气,好像想起了什么,横抱起方三向进了玉箫。 “救他!快救他!大哥救他!”呼喊声惊的正在下棋的几人全是一震。 “这。。这是谁?”刁宝宝提着衣服前摆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看来是死不了了。”方三向睁了下眼,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第四十章 入鬼界 “我封了他心脉,只可延他九九八十一个时辰,我留下,每隔三个时辰就给他输一次灵气,他是天龙界的,所以只能我来,而你,得在这九九八十一个时辰内容,带回一味药引。”刁宝宝边说边面露难色。 “大哥你说。”常故人把眼睛从昏迷的方三向脸上移到刁宝宝脸上。 “药引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得到药引的过程。”刁宝宝咬着牙摇了摇头。 “刀山火海,你说便是。”常故人。 “二弟,去鬼王界找到命灯鬼,你见到他,回答对他的问题,就可得到药引,只是那鬼王界很大,你可知鬼王界便是地人界的永夜界么,只是地名不一样,路也不一样,而且玉箫你带不进去,那命灯鬼住在无心塔,鬼王界地势最高的所在,你带着疾风笔去,一路打听着去找,这疾风笔我已下了令,你只需跟他说前后左右停快慢,遇到障碍它自会躲避。你记住你下去的时候是哪里,回来的时候也只能从哪个地方回来,若一旦搞错,误了时辰,你就再也回不来了,鬼王界野鬼太多,野鬼和野妖和一样,喜欢骗人捉弄人,你要擦亮双眼。”刁宝宝满脸的担忧。 “怎么去?” “天黑时周身点三支蜡烛,这三只蜡你要分别输入阳气,这样普通的风便吹不熄它。打坐默念‘以蜡借门,鬼王开路,众生不往,唯我独行’,等阴风来吹熄三只蜡,你便在鬼王界了。地人界的蜡在鬼王界会燃的很慢,整支蜡足够你这几日来回,回来时仍坐于三只蜡中间,要念‘鬼王无量,四面八方,欲归地人,借地一程。’你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无瑕已从柜子里取了一把蜡烛递到常故人面前。 “大哥,我寻得药引便回来,若失败救不了他,我回不回来已没有什么意义,你帮我将他好好安葬,照顾好我这几个家人。”常故人坚定的对着刁宝宝抱了抱拳,转头看了看又繁无瑕织鱼:“时间紧迫,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不回来,帮我好好照顾大哥。”又繁无瑕听那刁宝宝说这鬼王界的凶险,都担心的红了眼睛,只有织鱼一脸天真:“鬼王界想必也好玩之极,带上我好不好。”常故人摸了摸织鱼的乱发:“让无暇给你梳个漂亮的头发,姑娘家家岂能是你这样。”不等回话,从无瑕手中拿过三支蜡,人便不见了。 海边的风很大,却吹不熄常故人刚点上的三支蜡烛。 “以蜡借门,鬼王开路,众生不往,唯我独行。”盘坐其中,常故人低低的念着几句话,好一会儿也没反应,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周围一下静了好多,蜡烛火苗由蓝变绿,一阵透骨冷风吹过,三支齐齐的灭了,常故人看看周围景物,似乎并未有变化,却又像完全变了,刚踏出蜡烛围的三角区域,三只蜡齐刷刷的燃了起来。他知道鬼王界已经到了,他抛出疾风笔一跃而上,一声‘前,快’,笔带着常故人冲了出去,沿着海边疾驰而行。 前边便是渔村,房舍还是那些房舍,却显得灰暗,常故人行到村里放慢速度,零散的见到几个人,不是人,应该是鬼,都是老人,他寻到金婆婆家,果然一个老人坐在院中,凝神看了一会,他走到近前问:“您可是金婆婆。” “啊,你来啦,你怎么才来,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金婆婆万分欣喜,一把拉住常故人的手。 “金婆婆,今日我不方便与您叙话,得向您打听去无心塔的路。”常故人一脸焦急。 “急什么,来了就歇歇,既然都来到这,就别想着回去的事,安安心心的才好,无心塔就在西边,并不算远,用了饭再去也不迟。”金婆婆一脸慈爱,紧紧拉着常故人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用了饭怕我也去不成了。”常故人甩脱了她。 “哎呦,你怎么如此对我,街坊邻居都来看看啊,年轻人欺负年老的啦?”那金婆婆顺势向后一倒,便哭嚎了起来,这时三三俩俩的鬼凑了过来,都数落着常故人的不是。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理,新来的要懂规矩。”一个阴着脸的老头道。 “他说他要去无心塔,我好心留他吃饭。”金婆婆加重了无心塔三个字的语气,使劲的看了看那几个鬼。另外几个鬼,听到无心塔三个字,都看向常故人,少顷,一个老妇道:“那无心塔就在北边山后,又不远,吃个饭能耽误。。。”话未说完,那金婆婆竟蹿了起来:“你个笨货,还演什么戏。都穿帮了。” 趁她们争辩,常故人甩出笔坐了上去,刚要跑,几个鬼竟也动作不慢围了上来,褪去了伪善,一个个青面獠牙,一起向常故人扑上来,常故人矮身从两鬼之间钻出去,他知道只要定力足够,看透幻象便不会被伤害,但他们阴气极重,被撞上打到还是会对自身有损,他知道与他们缠斗没有意义,趁他们一起扑来的时候,向上一蹿,跳出包围,与此同时抛出疾风笔,坐上便加速开溜。 第四十一章 桑雾林 几只鬼追了一阵便骂着散开了。常故人一头扎进了前边的密林,这林子是他和方三向与蛇妖遭遇的地方,他认得。 他继续向西行去,那几只鬼,一个指北,一个指西,而南边是海,那西应该是对的,他步行了一段路,感觉地势的高低,果然是有些吃力,那么定是走向高处,沿着海穿行林间,不一会前边出现一个镇子,竟也有各式摊贩,收了笔,常故人在集市上穿行,远处一个卖布偶的摊主急匆匆似是去解决内急,只剩一个六七岁的幼童,他紧走几步来到摊前。 “小弟弟,这个红色布偶多少钱。”常故人一副要买的表情。 “全部八个钱。”孩子声音带着一丝奶气。 “我想要这个黑色的娃娃,给你十个钱,你告诉我,无心塔在哪边?”常故人拿出兜里已变了鬼界钱的银锭。“无心塔,娘说无心塔最高,还说爹有了新小娘,给我们喝了来这里的药,嘻嘻。”这孩子似乎神智不清。 “无心塔最高,你指指,我看看你知不知道在哪里。”常故人把钱放在摊子上拿起娃娃。 “无心塔里有灯爷爷,灯爷爷吃我,我怕。”小孩答非所问,思维甚是游离。 常故人不再浪费时间,离开了摊子,又行了一会,出了镇子,镇外竟是一片桑树林,散着隐隐的雾气,常故人坐在疾风笔上,急速穿行,雾越来越浓,可见距离越来越小,又行了一阵,停下查看四周,这雾更重,一丈开外便没了视线,常故人明明一直向西行,却出不去这林子,这林子到底有多大?他心头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常故人拿出刚才买的娃娃,放在身旁一棵树上,跳上疾风笔继续前行,一炷香功夫,那娃娃隐隐透过雾气出现在眼前,常故人清楚,自己着了这林子的道,略一思索,调转方向,向东行去,看能不能回到来路,约莫一炷香功夫,那黑娃娃又不出所料的出现了,跳下疾风笔,席地打坐,双手迅速结印:“堂堂正路,不欲不念,长灯听令,穷风速来,开!”自头顶一股狂风涌动,四处吹去,这雾却假的一样,纹丝未动,常故人暗暗思量:这捉妖的法儿,果然对付不了鬼王界的把戏。 时间紧迫,常故人不敢耽搁,南北两个方向迅速探寻一遍,结果仍是一样,眼前的黑娃娃,如同捉迷藏时得逞的小童般看着他。腾空跃起,上了最近的树,灵猴一样左冲右突,始终回到这棵树,常故人不得不静下心来,病急最忌乱投医,慌而不择路,既然走不出去,那就开出一条路,常故人抽出身后长剑,一剑砍断放着娃娃的树,树枝纷纷落下,娃娃也应声落地,继续下一棵,朝着一个方向一直砍,若还回到原地,便砍另一边,大不了砍掉整片树林,想到此处,常故人握紧手中剑,奋力向前砍去,半个时辰后,那黑娃娃出现了,在地上,让常故人惊讶的是,之前砍断的树好端端的恢复了原样,那些残枝败叶全部消失了。这鬼王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他想起那日对付的耍钱鬼,虽将他打散,不多时便又聚拢成形。 常故人有些绝望,但他还没放弃,对着迷雾,他开始大喊:“有人么,帮帮我,有人么,帮帮我!”不属于这林子的东西才能在这林子留下记号,一个念头蹦进脑海,只要他不停的在地上做记号,发现自己留下的记号便另走一路,应该总会出去吧,想到此处,他翻了翻自己身上,并未带什么多余的物事,他用剑劈向地上的娃娃,直到劈的粉碎,他捡起碎屑,揣进怀中,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走,走到迷雾快要掩盖记号的地方,便洒下一小块布头碎屑,第一次,回到原地,他走向另一个方向,换了四次方向之后,布头用完了,但他看到了希望,起码有布头的地方他不会再重复走,他扯掉自己的罩衫,撕碎,继续走,罩衫碎屑也用完了,这阴冷的地方,没了罩衫的他已冻得瑟瑟发抖,但他想都没想的撕掉衬衣,赤膊上阵,衬衣也用完了,他握住自己的辫子一刀削下,头发碎屑也用完了,这见鬼的林子到底有多大,常故人想,办法可以等他,时间却不会等他,他割破自己掌心,那血滴滴答答顺着脚下流成一条直线,掌心的血干涸了,他便再割,失血让他晕眩,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前边出现了一座石桥,常故人挑起嘴角,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第四十二章 心魔 “乖儿,我常乖儿,快醒醒,醒醒啊。”一苍老妇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常故人微微睁开双眼,一张慈祥老人的脸出现了,挽着他的肩,竟是那金婆婆。 “乖儿你醒了。”老妇面露喜色。 “你又来?”常故人挣脱她的手臂,想站却没有力气。 “常乖儿,我是金婆婆,那几只小鬼捉弄你的事我知道了,便速来寻你。”老妇道。 “当真,你怎能信你。”常故人提高了警觉,想走,却奈何没有气力。 “昨日我儿子,就是你金大哥,来我墓前已和我说了你来过,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你四年之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婆婆我了。”老妇笑望着他。 “当真是金婆婆?”常故人脸色缓和了些。 “你和方乖儿一起习过一本书,叫《长灯之灭》,但四年多前,方乖儿和我说过,那书的捉妖方法太过无情,会影响人的性子,他打算和你一起修行另一本《长灯之渡》该灭的妖要灭,该渡的妖要渡。”老妇仍笑望着他。 “金婆婆,真的是您。”常故人握住了老妇的手。 “婆婆来到鬼王界之后,他们念我一生行善,还算个好人,就给了我个差事,这一带的鬼们,都敬着我些,那几个小鬼捉弄你的事有鬼卒来告诉了我,我预感便是你来了,既是来找命灯鬼,必是要救人的,婆婆只能告诉你,几百年来,从这命灯鬼手里取走药引的人屈指可数,你要三思啊。”金婆婆担忧的看着常故人。 “婆婆,我要救的是三向,他现在命悬一线,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常故人道。 “啊,是我方乖儿,他并非一般人,谁能伤他?算了先不说这个,这路引子你拿好,婆婆送你一段,我们边走边说。”金婆婆把一块发光的石头递到常故人手中继续道:“这石头里的亮光便是你四面八方的路,哪一边有类似雾气那样的陷阱迷障,便会暗下去,你不去走便是。” “婆婆那无心塔还有多远?”常故人站起身,金婆婆忙扶住他。 “走路的话可能还需一日多,我看你有疾行的宝贝,最多半日便可,有了路引子,这一路应是无碍了,见到不论家鬼野鬼尽量避开,他们若知你去无心塔,就知道你是活人了,都会想要你的阳气。”二人缓步走着。 “婆婆,那命灯鬼很难缠么?”常故人边走边问,体力似乎在慢慢恢复。 “哎,那也是个苦命之人呢,他生前是个郎中,救人无数,功德无量,一心都在这医上,后来他的妻子得了重病,他却未能救活,他劳苦一生,穷苦人看病他从不收钱,除了自己采的药,微薄的诊金都买了昂贵药材,用这些再继续治病救人,妻子也是积劳成疾,终成绝症,他恨自己虽是个好大夫却不是好丈夫,不久也离世了,到得这鬼王界,鬼王亲自见他,赐了他一座无心塔,来去自如,随心所欲,他就想当年若有神药便可救得妻子,便求鬼王让他有给人间开方子之权,鬼王应允,赐名命灯。”金婆婆说到此处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这样,婆婆您要回去了么?”看金婆婆停下,常故人问道。 “在鬼王界,各地有各界的规矩,我再往前送你,反而会给你惹麻烦,你去求药引重要,不要旁生枝节,前面危险重重,一定当心,我就在这里等你。”金婆婆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若五日之内我回不来,婆婆您便不要再等我。”抱了下拳,常故人跃上疾风笔。 “你一定会回来。”婆婆满眼担忧又语气坚定。 跟着路引子绕了不少的路,却果然没再遇到麻烦,行了两个时辰,前面出现一间大宅,越近便越清晰,门前的大榕树竟茂盛的开了一树的榕花,在这处处阴郁的鬼王界,此处却桃源般满眼艳丽,那巨石墙壁,院中鱼塘,熟悉之极,他刚要去推门,意识便把自己拉了回来,这定是鬼做的局,不能上当,想到此处,转过头,跃上疾风笔,刚待发令,大门却开了,他忍不住回头看去,一袭红衣出现眼前,哑娘子站在门内一动不动,帽纱被微风轻拂。 “娘子,你怎么在这里。”常故人情不自禁的跳下笔,走了过去。哑娘子拿过他的手,轻轻写道:“我是你的心魔,你仍是无法接受我便是方三向。” “我,我现在只想救你,不,只想救方三向。”常故人明知他就是方三向,心却仍是悸动不已。 写:不要救我,不要去无心塔。” “你若死了,世间从此也不会再有常故人。” 写:若我不死,你我以后当如何。 “我。。。我们仍是兄弟。”常故人的声音发颤。哑娘子的手指已开始轻颤,眼中溢满泪水。 “我可以忘记你,以后只有方三向,没有娘子,我不许你为了我为难。” 写:你对我的感觉,方三向终是做不到。眼泪滴滴答答湿了衣衫。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擦泪。”方三向凄柔的眼神,随着拇指划过哑娘子的脸颊逐渐变得冷冽,决绝,他快速的抽出剑,到退一步,剑尖直抵哑娘子喉头。 第四十三章 谁的心魔 “你想救的到底是谁?”哑娘子摘下帽子,退去红衣,精致妆容下的方三向,微眯着眼睛看向他。 常故人浑身一震,这张脸疯狂的撞击着他的心,一样的眉毛,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第一次他把这两张脸重合,分开,再重合。一个粗糙的,颓败的,刻意丑化的,一个精致的,清高的,淡淡妆容的。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他扔了剑,蹲下身抱住了头,痛的快要炸裂,白衣飘到他的眼前,长衫微摆,露出一双精致的红色缎鞋。 “你刺激我,就是为了不让我救你么?”常故人跌坐在地,一步步后退。 “我是你的心魔,这都是你心中所想啊?你即想要我这个兄弟,又想要我这个女人。”说话间,红衣白衣交替出现,一会是哑娘子,一会是方三向,心魔继续道:“你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来告诉你,此时,我可以不再做你的兄弟了么?还不清楚么?你在心里早就把我幻想成过女人,你即想要兄弟又想要女人,你的心好脏啊,好淫邪。”心魔步步紧逼,常故人摇着头坐在地上一步步后退。 “你别过来,别过来,不是这样的,我没那么想。”常故人大吼。 “你是不是还幻想过这样。”心魔俯身欺近他,精致的脸慢慢凑近,吐气如兰,表情又恢复成哑娘子那样凄凄楚楚。 “不要这样,你停下。。。。”常故人的话被冰冷妖冶的唇擒住,最后一丝理智土崩瓦解,全身已不受控的迎上去,一把抱住这一袭红色,他开始疯狂,推到她,压向她,他的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衫,意识开始涣散,他沉醉在自己的放肆中。 “常公子。”一声惊呼,把常故人拉回来,他一下子僵住了。一袭青衣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是解酒。 “我,我在做什么?”红衣白衣哑娘子方三向全都不见了,大宅子不见了,大榕树不见了,他呆坐原地。 “这黑气是什么?怎的忽然散了。”解酒奔到近前举目四望。 “是,我的心魔。”常故人还未完全回过神,他喘着粗气。 “我见你与一团黑气纠缠在一起,举止怪异,像失了魂,便赶紧喊你,那黑气便散了。”解酒伸手想拉他,他躲开,支撑着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常故人眼神飘忽的问。 “我。。。我看到海边的一切,方公子受伤后你们不见了,我很着急,又不知该去哪,谁想一会你又出来了,我看到你点蜡就知道你是来了鬼王界,我是妖族,和你进去的方法不同,追进来时,已看不见你了,不过我有两界香,能追踪活人的方向,中间有好久,这香烟柱向天,失了你的方向,我便在这里乱走乱撞,所幸大概两个时辰前烟又有了指引,我一直追着走,刚刚便看到你了,你是要去那无心塔么?却怎么陷在此地?” “你可认识去无心塔的路?”常故人逐渐恢复了神志,头脑清晰起来。 “我。。。认识,我家族和鬼王界有些渊源,我来这里也没什么阻碍,曾经来过一次。”解酒诺诺道。 “你把路指给我便出去吧。”常故人的声音恢复到低温状态。 “不!我要救他!”解酒一改往日的婉约,大声道。 “你一身自由,我不管你,不要碍手碍脚才好。”常故人已跃上疾风笔,当先走了。 “好。”解酒竟一跃飞起,紧紧跟着常故人,常故人看不出他用的是何飞行秘宝,便不再看她。 “刚才谢谢你。”头也不回,声音也低的几不可闻。 “只是碰巧,何以言谢,过了前面的山丘,我们就能看到无心塔了。”解酒应到,并不着痕迹的提醒。常故人稍一调整方向,二人加速而去。 行至半山,眼前出现一片白色纱帐,竟是长长不见尽头,拦了去路,常故人看着路引子,果然前路是黑的,调转方向便要绕行,解酒阻止他说:“常公子,这纱帐出现的突兀,绵延无尽头,鬼王界迷障奈何不了我,你跟我走便是。”解酒当先一掀薄纱钻了进去,常故人紧随其后,一进入纱帐内,便传来悠悠箫声,凄切委婉,甚是好听,前面的解酒转了个圈,侧耳倾听,似是对这箫声着了迷:“方公子,是你么?”只见她直直的盯着前方,常故人心想她莫不是也被迷了心智,便想上前伸手拉她,怎奈自己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想喊她,却叫不出声。 白衣款款,随着箫声出现在解酒目光所及之处,竟是方三向。常故人想喊想告诉解酒这是她的心魔,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方三向已不似往日的不修边幅满脸油腻,仙人气质倾倒众生,如画般的眉目,常故人也不由看的痴了。 “方公子,你怎么会在这,我随常公子去无心塔,一定会救的了你。”解酒满眼激动,言之凿凿。 “根本没有无心塔,你们不要去了。”方三向望向常故人。 “不是的,有无心塔,当年我姑姑救姑父,是来过的,他见到了命灯鬼。”解酒急急的说。 “你即便救了我,又能得到什么,这么多年你还不懂么?”方三向瞥了一眼常故人。 “我不想到什么,从来没想得到什么,我只要你活,只要你活着。”解酒竟急的哭了出来。 “我知你心意,看了这么多年,你也该知我心意,你这样痴缠,我好生不自在。”话虽对着解酒说,眼睛却看向常故人。 “我。。。我知道的,我可以,我可以再也不打扰你,等救活你,我立刻消失,我发誓,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常故人呆立原地,半声也发不出,他在思索这究竟是解酒的心魔,还是常故人的灵魂,他现在已是个半死的人,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思索间,方三向又开口了:“你们救不了我的,你们可知那药引需用什么来换?” “用什么都换!”常故人冲口而出,他竟解开了禁制。 “故人,用我们俩永不相见来换,你可愿意?”方三向逼视着他。 “我。。。我换,只要让我知道你活着。”常故人字字坚决。 第四十四章 药引 “哈哈哈哈哈,前面的回答我很满意,现在重头戏来了。”方三向袖子一挥一团黑气荡开散去,一个背着装草药褡裢手持油灯的人出现了,这人面如冠玉,消瘦精干,黑发黑须,一身灰衣,常故人一惊,这是命灯鬼? “你这脸生的太过好看,我要你这副面皮换药引。”这人对着方三向说。 “你,你是命灯鬼?”解酒惊讶出声。 “怎么?换还是不换?”命灯鬼并不看解酒,而是望着常故人。 “你取走便是,别说是一张皮,就是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常故人道。 “啧啧啧,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我就看上你这张俊脸了,你若想好,就躺到那木榻上,我好摘你的脸。”命灯鬼指了指身后多出的一张木榻。 “命灯鬼,你取我的吧,你取了常公子的脸,方公子会痛死的,求你取我的吧。”解酒想迈步过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与此同时,常故人已躺在了木榻之上,解酒已被设了禁制,任他大喊大叫,声音都传不出去。 “并不是我不许你们再见面,只是没了脸你可还会见他么?现在说不,还来得及。”命灯鬼已从褡裢里取出了针包。 “来吧,只要你给我药引。”常故人义无反顾。 “会很疼的,你忍着点。”举起金针,命灯鬼对着常故人发际处刺下去。那针在常故人脸廓游走,仿若蝎蛰,越来越痛的触感一波一波刺向他灵魂深处,他咬紧牙关,不出半声,血从金针划过之处渗出,渗入头发,再流到床榻。 “常故人啊常故人,你可不要动,万一针走偏了,面皮毁了,我可不换了。”那命灯鬼极其满意脸露着笑,似在欣赏一幅旷世之作,一边欣赏一边拉家常般的说:“对了,你那命魂在我们鬼王界存了四年多了,你可想取回啊?”说到这,常故人忍住剧痛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有些艰难的开口:“可否把我的命魂替换了我身体里的神魂,把神魂还给方三向。” “呦,那可麻烦了,我还得回塔里取。”命灯鬼语气一股调皮的诡异。 “还望前辈成全,只要我力所能及,尽管吩咐。”常故人道。 “看在你把脸给了我的份上,我便依了你,若有一日你在地人界见到一颗红色的潮露枝便取了给我,我信你是个守诺的人,今天我便还了你命魂。”命灯鬼脸悠悠的沉下来,不再似刚才般轻浮。 “多谢前辈,此事我定铭记在心。” “好了,划好了,我要取了。”说话间,他已扯起常故人头皮处的切缝,慢慢的往下拉。常故人紧握着那木榻的边沿,捏的吱嘎作响,嘴唇抽搐,不自禁一顿一顿的吸着气。时间凝结了一般,慢的让人抓狂,禁制里的醉酒已哭跪在地,从疯狂的拍着透明的气墙,到瘫软的满脸绝望,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直未停。 终于随着“咔啪”的木榻被捏裂的声音,一张面皮被完整的取下,命灯鬼满意的点点头,完全无视痛到晕厥了的那张血脸的主人。 他挥手解开了解酒的禁制,把面皮放在一个翠绿小瓶上,一松手,一整张面皮就吸入了小瓶的口,解酒跌跌撞撞的扑倒常故人身前,看着那血肉模糊丑陋吓人的一颗头,她瞪向命灯鬼:“你可知他是方公子的命,你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我可没逼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去取他命魂。”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常公子,你还好么?常公子,我。。。”话未说完,又哽咽起来。 “死不了,没事的,看来真的是来对了,三向的神魂可以归位了。”常故人悠悠醒转。 “你成了这个样子,他。。他会疼死的,你可知你是他的命。”解酒边哭边说。 “我还有事拜托你,我会将你送回玉箫,就是三向现在的所在,你带着他的神魂和药引回去,只和他说我死了便好。”常故人平静的如同在说一件与自己不想干的事。 “他会疯的,他会毁了鬼王界。”解酒吼道。 “他闹过也就过了,他有他必须去做的事,他有天龙界的使命,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我是在和自己的心魔抗争,我输了,若你不来,就输的彻底了,后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想好,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背上这一世的骂名,何况现在他可以神魂归位了,他还有几万年可活,而我既是苦修,也只几百年,几百年后,他一样会看着我死,那和我现在死又有什么分别。”常故人双目空洞,脸上的肌肉裸露,随着说话不停的抽搐,定是痛苦至极。一番话说的解酒哑口无言。他继续道:“解酒姑娘对他情深,我已看见了,只望你继续潜心陪伴,帮我守着他,替我。。替我守着他。”不知他原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改了口,解酒不去看他,别过脸大张着嘴喘气,眼泪湿了前襟。 脚步声渐近,命灯鬼看了看两人,抛过来两个小瓶,其中一个竟是装着常故人脸皮的那个:“这就是药引,既然有人告诉你怎么取药引,那这人便知道怎么用,另一个瓶子是你的命魂,我现在帮你换。” 纱帐内,红光白光大作,交替闪烁,引来了不少鬼魂围在四周,却没一只敢贸然进入。 许久,光消失了,平静下来,一群鬼窃窃私语的四下散了。 回去的路上,常故人绕开了金婆婆等他的地方,他以布遮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不到一日,便到了海边,三支蜡烛燃了一半,出了鬼王界,常故人嘱咐道:“便按我刚才和你说的告诉他便是,药引只说我交给你的,你并不知道是什么,他醒来前把他的神魂归位,这一切我大哥自然会做。” 解酒沉默不语,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他:“你去哪?”常故人微微一笑:“进去吧。”那笑被布遮住,没人看得到。 第四十五章 隐居小镇 暑气萦绕着云歇镇的大街小巷,不管是路还是人,一个个都汗津津油腻腻的,偶尔一阵小风,也是热烘烘没一丝凉,几个汉子借着酒馆里透出的光围坐一团,对着几个骰子,眼睛冒着火,大声地吆喝。 酒馆里,酒客们推杯换盏,乐此不疲的说着几个月前的那场天地冲撞般不得了的大事。 “那鬼王活了多少年?比咱这地人界岁数都大,能容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儿来闹,可你猜怎么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说的眉飞色舞,吐沫横飞,此时还想吊吊几人的胃口,另外几人也是配合,想是这顿酒定是书生打扮的男子请,他们煞有介事的集体发问:“怎么着了?” “那天龙界的年轻人没等鬼王把话说完,直接掀了鬼王亭,砸了鬼王殿,那些救驾的鬼差鬼卒根本不得近前,二人大战了几天几夜。”那男子还在眉飞色舞的说着。 角落里,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仰脖喝了最后一口酒,拿起桌上不知什么皮做的面具,戴在脸上,放下几个大钱,拎起布包起身走了。 他放弃玉箫,放弃又繁无瑕织鱼大哥,躲在了他出生的城市下属的一个小镇。 云歇镇旁就是云歇湖,他捡来一条船,修修补补,靠打渔赚些钱,勉强度日,他必须要不露头脚的生活,不能展示自己的修士身份,几次遇到妖,他选择了逃跑,也眼睁睁的看过一个孩子被几只狼叼走,过的窝囊也踏实。 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吃住都在船上,偶尔上岸去酒馆喝点酒,他甚至在规划,打鱼打的勤些,攒点钱娶个媳妇。他要彻底断了自己一切念想,哪怕在梦里遇到曾经认识的人,他都迅速逃离,逼自己醒过来,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他不再穿黑衣,换了粗布灰衣,黑衣在夏天显得太热了。 日复一日,常故人的生活简单又千篇一律,但他耐得住。 “韩旺三,攒了几个钱了,啥时候能换个新点的船啊。”一条渔船行到他的破船旁,船里一个獐头鼠目,矮瘦的人玩笑的问。 常故人给自己改了名字,韩旺三,俗气好记。 “才够吃口饭喝口酒,换新船是不想喽,有钱也要先娶个媳妇。”他违心的让自己变得粗鄙,市侩,与这些人一样,混迹其中,挑不出他。 “哎呦哎呦,那得是多瞎的娘们儿,天天对着张牛皮,早晚给你再做顶帽子。”那人大笑着打趣。 “戴帽子谁有崔老哥你戴的好看。”他不但粗鄙市侩,还学会了说酸话。 “你这一天到晚的不挤兑旺三几句皮痒痒是怎的?赶紧收你的网去,你那一片有鱼蹦了。”说话的是刚凑近的另一条船上的中年汉子,满脸胡渣,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赤着上身,蓝布裤挽到膝盖,光脚踏在船上。 “得嘞,我去了,有你护着,旺三怕是娶不着媳妇喽。”那人撑起船桨,像湖深处划去。 “此话怎讲?”胡渣汉子冲着那边喊了一句。 “有你在,他媳妇怕有了相好第一个被你打死,嘿嘿。”笑声渐远,胡渣汉子指着那船,笑着摇摇头。 “张哥,今日这般早便收了。”韩旺三对着胡渣汉子道。 “日头太晒,咱这船又没处躲藏,棚子底下更闷,全是暑湿气。”被唤作张哥的男子道。 这人叫张墨年,小时候家境富裕,希望他做学问,就取了个准备当官的名字,谁知半途家道中落,最终做起了打鱼的营生。 “早些收便早些收吧,我去帮你装桶上岸。”说着把自己渔船上的一节链子套在张墨年船上的一个翘起的铆钉上。 “也好,一会跟我回家,你嫂子做了焖鸭酥饼,咱俩喝一口。”胡渣汉子眉开眼笑。 “哎,喝一口。”韩旺三与这张默年已是极熟,并不推辞。 湖边滩地上,两个背影踢着挡道的团团水草,说说笑笑渐行渐远。 从湖边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张墨年家,听见他们说话,院子里跑出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虎头虎脑,甚是可爱,一蹿就蹿到了张墨年怀里:“爹爹,韩叔哥。” 这是张墨年的幼子张渔歌,他还有个长子张渔号,十四岁,去了隔壁镇上铁匠铺学徒,一个月只回来一次,韩旺三第一次来家里,张渔号也在,爹爹让他叫韩旺三哥哥,娘让他叫叔叔,争执不下,张渔号自己说,叫韩叔哥吧,你俩休要再争。二儿子张渔歌便随了哥哥也喊他韩叔哥。 张墨年抱着儿子转了个圈,伸嘴便往儿子脸上亲,胡茬扎的儿子直躲,咯咯的笑。 “旺三来啦,和你张哥去洗把脸落落汗,饭这就上桌。”厨房走出个中年妇人,模样俊俏,一脸贤淑,甩起手里的短柄毛掸子,扫了扫丈夫身上的水草和泥渣子,扫完一圈又把毛掸子递到丈夫手里示意给韩旺三也扫一扫,转身进了厨房。 这便是韩旺三几个月来最盼望的时刻了,他自己都是对付的吃一些船里的鱼,白水煮了就吃,鱼又腥又没滋味,他只为补充一些体力而吃,他不会做饭,就算会做也不想多增加一点麻烦,更没心思生活,可张墨年一家给了他家人般的温情,他沉醉其中时很舒服。 第四十六章 飞来横祸 这一日,韩旺三收获不错,鱼多虾大,他提着一大网的鱼,哗啦一到,鱼虾都进了木盆。 四下看看,没人,他扯下自己的牛皮面具,这天气太热,汗流到脸上,仍会沙沙的疼,一屁股坐在船舱内,头靠着船帮,张哥来之前可以歇会了。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紫红色的肉疤,块块凸起,几条黑色大筋,蚯蚓般蜿蜒其中,这世间没有一张比这再可怖的脸了,像是肉铺里一堆废弃的边角料,只有那一双眼睛,如星光如花火,深邃释然,无一丝波澜。 “旺三,走了。”张哥的声音从岸边传来。 “来喽。”韩旺三抄起面具应了一声。 将一大盆鱼虾稳稳的放在手拉车上,摘下张墨年身上斜挎的拉绳,套在自己身上:“你从旁推推便好,我来拉。”说着已脚下用力,车子缓缓地动了。 “今天能卖个好价钱了,好大的虾。”张墨年拍了拍韩旺三的肩膀,咧着嘴笑。 “今晚我买些酱肉,烧酒,咱好好吃一顿。”韩旺三回头报以一笑。 “别乱花钱,你嫂子做的豆腐不比那酱肉香么?”张墨年略显不满。 “张哥,你和嫂子还要送渔歌去学馆,我怎好总去吃喝,难得今日能多卖钱。”韩旺三仍笑嘻嘻。 “我和你嫂子商量好了,等过了秋天,咱自己进林子背木材,请木匠,给你打新船。买船价钱太高,自己打也就是多花些力气,木匠的钱咱自是有数,你那船太残破了,早晚要出纰漏,听张哥的,啊!”张墨年爹说儿子般的说着韩旺三。 “哎。”韩旺三低头应了一声。长福酒楼算这镇上最大的饭庄加客栈了,两人把车停在后院,等着掌柜的收货。 一个菜贩也担来了两筐菜,拄着扁担等掌柜。 “哼,店越大越欺人,磨蹭着不出来,定是等你这鱼虾死的差不多了,好出来压价。”菜贩边说边轰了轰鱼虾招来的苍蝇,往旁边站了站。 “咱干这营生,挑不得别人,人家若不要,这一堆臭了咱就白干。”张墨年应和了一声。 后厨门帘一掀,掌柜的出来了,菜贩连忙把自己的两筐菜拖拽过来:“掌柜的,您看看,刚摘的茄子豆角,青菜也都是新割的,底下您随便翻,没烂的。”菜贩点头哈腰的推销着。 “我先看看这鱼虾吧,等的时间太久,死得多了我还得压价。”掌柜的说着绕过两个菜筐,来到手拉车旁,那菜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诺诺的说不出话。 “好家伙,今天的虾个头真大,一斤算你二十六钱,鱼嘛?”边说边颠了颠木盆:“嗯还行还行,老价钱。”掌柜的冲着后厨喊了一句:“二胜子,上称算账!” 刚要回厨房,回头和菜贩说了一句:“今儿个菜够了,劳驾别家问问吧。” “瞅我这张嘴,真是,你说说我这招谁惹谁了。”菜贩一脸的懊悔,拍着自己的嘴。 不多时一个提着秤的精壮汉子出来了:“我瞅瞅二十六钱一斤的虾,嚯,是不小,真有你们的。” 拗不过韩旺三,还是买了二斤酱肉,两人嘻嘻哈哈的朝家走。 “张老哥,张老哥!”身后一阵疾呼传来。韩三旺张墨年同时回过头去,喊人的正是一同打鱼被唤作崔大哥的瘦猴男,他身后还有三人,拖着一辆平板车,急匆匆的往这边推。 “张老哥,渔大出事了,这不,梁铁匠差人给送回来了。”瘦猴男急慌慌的跑过来指着平板车说。 “什么!”张墨年甩了手拉车,几个跨步就到了平板车前,韩旺三也紧随其后。 “渔大,这是怎么了。”张墨年看着车上皮开肉绽的孩子,伸着手不敢去碰,这铁打的汉子顿时涌了满眼的泪水。 “张哥你带孩子先回家,我去医馆请大夫。”韩旺三握了握张墨年的胳膊,转头就往医馆跑去。 半个时辰后,张家院落。 张渔号已被安置在正屋的大炕上,常大夫给他上过最后一块伤口的药,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伤他的人可够心狠啊,你家渔大得罪了什么人,唉,看造化吧。” “送他回来的人只说是几个修士打的,并不是本地人。”姓崔的瘦猴道。张墨年站在儿子床前冷脸看着竟一直不发一言。 站在他身后不敢上前的张大嫂默默的流着眼泪,既怕哭声惊醒了孩子,也怕哭相激怒了丈夫,她只能用微微颤抖表示着自己的隐忍,此时她再也沉不住气了,哽咽的问道:“常大夫,孩子几时能醒?” “这可不是一般的硬伤,脏腑都受了创,唉,外伤我上了药,将养些日子自是会好,可是这脏腑的伤,若寻不来对症的药,你们夫妻可得承受得住。”常大夫摇了摇头。 “需要什么对症的药。”张墨年终于开了口。 “那是修士们用的疗伤神药,咱们这种小地方是不会有的,明日我再来。”常大夫背上了药箱,轻叹着走出了屋子。 “哥哥!”随着一声稚嫩的哭嚎,张渔歌冲进了门。 “谁,谁让渔小儿回来的,不是和邻居小木头一起玩的么?”当娘的看到小儿子冲进来一下就慌了,一把抱起了张渔歌。 可张渔歌还是看见了躺在炕上奄奄一息浑身伤痕的哥哥。 “哥哥,谁打我哥哥,我要去打死他。”张渔歌在妈妈怀里挣扎着,那在他心里犹如天神一般的哥哥,天下无敌的哥哥,帮他打了好多次欺负他的小孩的哥哥,此时的他内心怎样的绝望崩塌,歇斯底里的哭声彻底引燃了一家人的悲伤,院子里的常大夫哀叹着摇了摇头出了大门。 第四十七章 暗中复仇 张墨年让妻子带着小儿子去了里间睡觉,不许他们看着大儿子,自己却守在炕头,隔一会儿就给儿子嘴里送一点水,一刻都不离开,儿子气息太微弱了,他真怕忽然那气息就没了,他的手在儿子的伤口上悬着,不敢碰,全家人一晚上粒米未进。 韩旺三在等着,他在等他和张渔号单独相处的机会,终于,张墨年开口了:“旺三,我去洗个热毛巾给渔大擦擦脸,你看一会儿。” “好。”一直坐在炕桌角的韩旺三痛快的应了一声,迅速的挪到张渔号身侧,张墨年的脚还没迈出屋门,他便开始迅速的双手结印,口中低低的念着咒儿,大团的真气注入张渔号体内,眼看着他的脸由青紫转了粉红,气息也明显变得均匀有力,脚步声渐近,韩旺三停了手。 “张哥,我去街上把咱们的车寻回来。”他下了地,没等回话就出了门。 穿过镇子,是一片竹林,韩旺三顺手折断一节竹子,又行了几里路便到了张渔号学徒的杨木镇,他穿街过巷,顺手扯了一件晾在街上的黑衣,又撕了件短衫,包住了头,挖两个洞露出眼睛。 从几个送张渔号回来的人口中,他已得知,那几个修士因要打一件兵器,张渔号让他们排一排,手上有几个活要先给客人做完,便遭了这顿毒打,铁匠师父和店里其他伙计怎么求情也无济于事,都被打翻在地,但都是无大碍的轻伤。 这几个修士现就住在镇上的腾达客栈,此时夜已深,韩旺三翻墙进来,气息一探,那三个修士在二楼最里面的一间,亮着灯,似是在商量着什么。 韩旺三站在门外,门内隐隐传来对话:“我觉得这次天龙使者来地人界创立修士学府,定是为了给天龙界招兵买马,现在天龙界内部乱的很,几大势力明争暗斗,下一任天龙尊鹿死谁手还未知呢。” “所以啊,我们几个一定擦亮眼睛,既然各国都有学府,我们一定要谨慎选择,千万不可站错了队。” “我们一定要成为第一批弟子,先进去就能先学本事,慢慢看,哪一国的势力厉害,我们再去哪一国便是。” “对对,还是三弟思虑周全,来,再干一杯。” “啪”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三人一愣,随即都亮出兵刃,其中一人怒道:“哪来的野人,嘿嘿,还学人家蒙面,你唬谁呢?” “你可知道爷爷们是谁?来这撒野。”说话的人当先已跳了出来。 刚到的近前,便被韩旺三一掌拍晕。另外二人愣在原地,毕竟他们几人还没遇见过一击就将他们制服的人。 “这位道友,有话好说,咱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二字未出,韩旺三已一步跨过去,双掌同时拍出将两人全部击晕。 韩旺三环视房间,吹熄了灯,做了个三人出门的假象,做买卖的都不容易,韩旺三不想给客栈老板找麻烦,拎起三人后背衣服,拿竹子穿蚂蚱一样穿成一串,扛起来蹿出了客栈。 一个时辰后,韩旺三拉着车回了张家的院子。 一进门,就见四人全在炕上,张墨年一脸喜色:“旺三,怎么去了这许久,你快来看,渔大好像好了很多。” 韩旺三假装着惊喜凑过去看,张渔号竟微微睁着眼,看韩旺三过来,喊了句:“韩叔哥。” “渔号,你这果然是好多了,别想旁的,安心静养。”韩旺三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 “我没有无礼,也没做错事,爹,娘,韩叔哥,我只是觉得给人干活要有先来后到。”张渔号缓缓的说。 “好孩子我们相信你,都是那些恶人,都是他们的错,怪爹娘没本事,让你出去给人做学徒。”说着,张大嫂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娘,我也要做修士,等我变厉害了,就不会有人欺负哥哥,欺负咱家。”看母亲哭,张渔歌像个大人般的拍着自己的胸脯,然后他快速的看了一眼韩旺三。 “坏人自有收拾他们的人,咱们不会白白被欺负。”韩旺三看着张渔歌微微的笑了一下。 “韩叔哥,我。。我刚才都看见了,是你给哥哥治好了病。”张渔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着韩旺三。 此言一出,四人都齐齐看向韩旺三。韩旺三也是被这话惊到,竟一时语塞。他治疗张渔号时只盯着大门怕被回屋的张墨年看到,却忽略了,里屋还有道门。 “旺三,真是你治的渔大?我就说他怎么好的这般快,常大夫明明说。。。。。你是修士?”张墨年满脸的期待。 “旺三,你。。。真是你治好了渔大?”张大嫂也问道。 “张哥,大嫂,我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隐瞒的修为,还望能给我保密,这事我以后慢慢跟你们说,可好?”韩旺三讷讷道。 “旺三,你让我和你大嫂怎么谢你。”边说边扑通一声跪在炕上,两口子一起对着韩旺三遍开始磕头。 “张哥大嫂,快别这样,当我是家人,就免了这些吧。”韩旺三连忙扶起二人。 “韩叔哥,谢谢你。”张渔号竟挣扎着也要起来,韩旺三赶紧扶着他躺好。 “再这般客气,我就真的不自在了。”韩旺三对着一家人说。 “韩叔哥,你教我修炼吧,我要当修士。”张渔歌坚定的看着韩旺三,一字一句的说。 “好,我教你,但这事不能和任何人说,只我们五人知道便好。”韩旺三看着一家人,透过牛皮面具,眼中带笑。 第四十八章 我不怕你我喜欢你 韩旺三从衣服里拿出几个布袋几个药瓶还有几本书,摊在炕桌上。 “这是那几个欺负渔号的修士身上搜出来的,都是整锭的金子,还有几十两碎银子,您和大嫂收好。”韩旺三把两个布袋推到张墨年面前。 “什么?你,你把那几人抢了?”张墨年瞪大了眼睛,张大嫂也惊呼出声。 “他们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张哥你放心。”韩旺三摸了摸瞪大眼睛的张渔歌的头。 “你去找他们算账了?你,你怎能自己去,没吃亏吧。”张墨年仍在问。 “我自是有十足的把握才去的,张哥你只管相信我就好。” “好,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你不想说的我就不问,但有一样,你不能去做冒险的事。”张墨年一脸的担忧。韩旺三拍拍他的手臂笑了笑。 ”这几瓶药我看过了,红瓶子的对渔号的外伤有好处,一会便喂他吃一粒。这蓝瓶子的是气修修士充盈丹田的灵药,留给渔歌,还有这几本书,是初级的刀谱和剑谱,可以卖了换些钱。” 略一沉吟:“还是烧掉为好。”韩旺三把几样东西分门别类的分了几堆。 “韩叔哥,我要学这刀谱和剑谱,我要做修士,保护爹娘你和哥哥。”张渔歌拿过一本书翻了翻,却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又挠了挠头。 “我有更好的功夫教你,这些粗浅功夫配不上我们渔歌。”摸了摸张渔歌的头,又把装钱的袋子往张墨年面前推了推:“钱收起来,等渔号伤势大好了,咱想个轻省些的营生做,这钱买几十条最好的船都够了。” “哎,我和你嫂子听你的。”张墨年重重的答应。 第二天,歇云镇的街头巷尾终于有新鲜事代替了被嚼了几个月的天龙鬼王大战。 “这三人全被穿在竹子上了,可那竹子还是完好的长着,你说这神仙用的什么手段,如此厉害。”一个卖杂货的小贩正眉飞色舞的说着,摊子前围了七八个人,却比平常买卖好的时候还热闹。 “这叫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恶有恶报,以为自己当了修士就天下无敌了能横行霸道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刚去医馆结了前日诊费的张墨年听的心惊肉跳,急忙的往家赶,一进门便喊了起来:“旺三,旺三啊,我有事问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旺三带渔小儿去湖边树林子采药了。”张大嫂掀开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张墨年往院门外看看,拉着妻子又钻进了厨房,不多时里边传来一声惊呼,再就是张墨年嘘嘘的让她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张墨年先出来了,妻子紧随其后,解开围裙塞在丈夫手里就往外走:“给我看着药锅。” “你。。。你干嘛去?你可别出去胡说八道啊。”张墨年压低声音喊。 “我给我大兄弟买头猪去,干这么多活,得补补。”妻子头也不回,那气势不像是去买猪,却像是去杀猪。 夕阳里,一个长长的和一个小小的身影,牵手而行。 “这是紫扇尾,这是羊毛草,这是绿江草,这是秋后白,这个是。。。月洗茶。”张渔歌从竹篓中一个一个的指给韩旺三看,这是他今天学到的草药种类。 “我们鱼小儿可真厉害,教一次竟全记下了,看来以后能当个炼药师。”韩旺三躬身一把将张渔歌抱起,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 “韩叔哥,你戴这个面罩罩不热么?为什么要戴着?”张渔歌摸了摸韩旺三的牛皮面具问。 “不热,韩叔哥长得不好,不想吓到人,所以要带着。”韩旺三微低着头。 “韩叔哥,我不怕你,我喜欢你,我想看你长什么样。”张渔歌歪着头甜甜的说。 “等你长大了就让你看好不好。” “你是不是怕吓到我,我胆子可大啦。”张渔歌仍不放弃。 “是怕吓到你,我和别的难看的人不。。。。”话未说完,面具竟毫无防备的被张渔歌拉了下来。 “啊!”张渔歌一声惊呼竟向后仰去,韩旺三一把搂住他的背,迅速的别过脸,将他放在地上,伸手把面具戴好。 “渔小儿,你没事吧,对不起。”韩旺三站远了些,看着还有些犯傻的张渔歌。 张渔歌慢慢走过去,拉着韩三旺的手:“韩叔哥,你蹲下。” 韩旺三慢慢蹲下身。张渔歌捏着他面具的下沿,一点点拉下来,韩三旺没有拒绝,张渔歌从有一点点发抖,到全部拉下来时,这小小孩童的眼睛竟红了,他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韩旺三的鼻子:“疼么?” “嗯,疼。”韩旺三点点头。 “这里疼么?”他又摸了摸他的下巴。 “嗯,疼。”韩旺三又点点头。 “哇”地一声,张渔歌大嘴一张便哭了起来,边哭边喊:“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韩旺三迅速戴上面具,他一边劝着哭嚎的小童,一边自己偷偷的在笑。 第四十九章 认亲 张渔号的伤渐渐的好起来,常大夫一脸不可思议的给他搭着脉。 这老头嘴角的胡子抽了几抽,惊讶的道:“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么?这伤,本来就算侥幸能活命,也不可能再站起来了,我当时看你确实没有活的可能,也就没再多说,说了也就是给你父母徒增伤痛罢了,你不但脏腑受了重创,全身经脉也都断了,现在你居然能站能走,真是奇缘,奇缘,奇迹啊奇迹。”张渔号只是笑而不语。 “我都说了没大碍了没大碍了,您还非要来看看,这回相信了吧。”张墨年乐呵呵笑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看样子也定是有隐情,你不愿说,我老头子也不是多嘴多事之人,平日多积德,老天都会帮你。”常大夫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这些时日,韩旺三一有空便带了张渔歌扎进林子里采药,带回一头的汗一身的包,这会张渔歌正跨进屋门,一边点着竹篓里的草药,一边背着草药名。 忽然常大夫闻声站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张渔歌。 “狼吞羊,怎么了,常爷爷?”张渔歌一脸茫然,而韩旺三见是常大夫问时,本想阻拦,却没有张渔歌嘴快。 韩旺三知道,自己可能要露馅儿了。 几个月前,当他命魂回到身体里那一刻,他已经记起了全部,父亲母亲,包括这个捕鱼的张大哥,后来的方三向,金婆婆,他全都记起来了,还有眼前的常大夫。 “你管哪个草叫狼吞羊?”常老头指了指竹篓。 “这个呀,你看他顶上是一个白色的毛毛花,下边是灰色的叶片,正好包住毛毛花,像不像一只羊被狼吞了一半。”张渔歌绘声绘色的讲着,却没注意激动到浑身颤抖的常大夫,眼睛已经红了。 “是谁教给你的?”他问的是张渔歌,眼睛却激动的看着韩旺三。 “是我。”不等张渔歌回答,韩旺三已先说了出来。 “这叫月下乌,狼吞羊是我随口取得名字,只有我和我儿子知道。”常大夫盯着韩旺三。 “我只是听一个朋友说过。”韩旺三平淡的说。 “你不叫韩旺三,你叫常故人!是也不是?”常大夫这句话问的极其艰难,口水险些被带了出来。 “常故人?我确实认识这个人,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这草药便是他告诉我的。”韩旺三说。 “您说谁?常故人,可是常家大哥的儿子?”张墨年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和我那死鬼儿子身型一摸一样,你当我认不出你么?还想骗我?”常老头已涕泪纵横。 “您认错了人。”韩旺三转过了头。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认出你是谁,你虽遮着脸,但你的身形,背影,走路的姿态,和我那儿子一摸一样。你还骗我,你就是常故人,我的孙儿。”常大夫激动的抓着韩旺三的双臂轻轻摇晃着。 房间静极了,时间凝住了好久。 “好,确实是我。”一屋子人都惊住了,只有常大夫笑中带泪。 夏季的炎热终于被秋风吹散了,韩旺三买了新船,外人只当是张墨年卖了旧船给他换的,在这风一吹草就动的小镇上,自是不能太过招摇,买新船就已经让那群一起打渔的伙计差异了好多天。 张墨年在镇上开了个草药铺,就在常大夫医馆旁边,大家都说这张墨年因祸得福,常大夫治好了他家渔大,还扶持他家做起了买卖。 张墨年平日开始进山采药。 他祖上本就是做药材生意的,自小也学过一些草药知识,可一场灾难把还是少年他的变成了孤儿,同时成了孤儿的还有常故人。 常故人记忆恢复后,便回到了他的出生地歇云镇,他认出了那个小时候常带着他玩的大哥哥张墨年,便捡了条破船,修修补补,干起了捕鱼的营生。 张墨年诚实憨厚,别人都把常故人看做瘟神般躲的远远的,只有他常主动去帮他一把,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张墨年念他孤苦无依,年纪轻轻脸却毁了,也喜他踏实卖力,不似那些捕鱼的同伴油头滑脑吊儿郎当,便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弟弟一样照顾。 两家本就是世交,只因多年前的劫难太过惨烈,张墨年和常大夫两家便生疏了些,只怕触景生情,揭彼此的伤疤,但也都关注着彼此,需要时也会帮对方一把。 常故人没想到此番变故,又找回了失落多年的亲情和友情,之前不认他们,是因为他怕有一天自己藏不住连累他们,更不想让他们知道张墨年多年前的那个小弟弟,常大夫惦记了那么多年的小孙儿,如今已变的如此面目全非。 谁想到百密一疏,真相还是在张渔歌稚嫩的童心下露了出来,但既然已到了这一步,便也坦然面对。 虽然他们不知道常故人遭遇了什么,但两家商量好,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常故人绝口不提,他们也绝不问,更不对外人道,外人只当两家重修旧好,常大夫还认了三个干孙子。 常大夫悲喜交集,喜的是孙儿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悲的是看到孙儿的脸,扎的他一颗老心都要碎了,他常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偷偷的摸一摸孙儿的脸,掉两颗浑浊的泪,常故人便握握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很好,很知足。 第五十章 进山 这一日,韩旺三带着张渔歌穿过树林,进了山,那树林里的草药可用的基本都已被采光。 正值深秋,山里的药材应该更为丰富,取之不尽,只是路途稍远,从前便从未踏足,这次两人带足三日的干粮,过夜的简单铺盖,征得张墨年同意,便上了路。 “韩叔哥,不要戴那面罩罩了,这边又不会有人,闷的慌。”张渔歌拽拽韩旺三的袖子。 韩旺三报以一笑,拉下了面罩。 “这多痛快,我看着都觉得心里舒服。”张渔歌暖心的举动让韩旺三愈加的喜欢他。 行了半日,好药材确实见了不少,但韩旺三告诉张渔歌,既然要入深山,两人有限的背篓就要装下最精选的药材,所以此时仍是空空荡荡,只有一株百年的露水灵参。 这露水灵参不似一般的人参长在地下,而是长在树洞或树杈间的积土里,大雨山洪后,会有土积在树洞或低矮宽大的树枝间,而此处长出的参更加难得,积土百年不被冲散,一则是因为上方或有遮盖物所以不被雨水直接冲刷,二则是灵参选了此处生长,也有护土聚土的能效。 又行了半日,二人走到一处开阔地,山风阵阵,吹在身上,舒爽之极,韩旺三找了个平坦的巨石,寻了些枯草树枝,燃了一堆火,将两人湿漉漉的鞋子脱下来烤,又把包裹里的干粮热了来吃。 天虽未全黑,月亮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天。 “韩叔哥,月亮快圆了,娘说月亮这次再圆,就是破月节了,等我们回去时,正好过节。”张渔歌嘴里啃着他娘做的酱肉卷饼,眼睛望着月亮。 “破月节,月渐缺,广寒娥,望花街。”韩旺三笑着看向张渔歌。 “这是什么歌谣,怪好听的。” “我曾经住的地方,那里的歌谣。”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方三向重逢,他却不识得他,今年的这个时候,他也不识得他。 物也非人也非,一番感慨,一大张酱肉卷饼下了肚。 “我曾经问过一个乞丐,问他最幸福的事是什么,他说能吃饱饭,我还问过一个赌徒,最幸福的事是什么,他说不欠账,我还问过一个酒鬼,最幸福的事是什么,他说睡的踏实,你看咱们俩,吃了饱饭,不欠账,一会还能睡个踏实觉,咱们怕是这世间最幸福之人了。”常故人仰躺在大石上,像是问张渔歌也像在问自己。 “韩叔哥,可是我们不是乞丐,不是赌徒,更不是酒鬼呀。”张渔歌歪着头想了想说。 一句童言扯了扯他的心,揪的有些疼有些不甘。 “渔小儿,你真想做修士么?”韩旺三问。 “啊,韩叔哥你肯教我了么?”张渔歌激动的蹦了起来。 “我可以教你,但五年之内,你武艺不可露,凡事要隐忍,等你满十岁,可以去修士学府了,我便不再限制你。”韩旺三提了条件。 “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我都听韩叔哥的。”张渔歌开心的拍了拍手,蹦到韩旺三身前,蹲下身,把头抵在他脸上蹭了几蹭。 “我今次带你进山,其实就是想带你入门,这里灵气比家附近浓郁,有助于你开灵,行不行,看你的运气。”韩旺三摸了摸张渔歌的头,而后一本正经的说。 “什么叫开灵?”张渔歌坐起身,不解的望着韩旺三。 “开灵也叫初悟,有些人几个时辰便可感悟丹田,续而聚灵充盈丹田,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开灵。也就做不成修士,在地人界,千人里未必能有一人开灵,开灵过后,百人里未必能有一人修成正果。”韩旺三解释道。 “什么?千人?百人,那。。。那我。”张渔歌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似在算一个天文数字。 “前些日子我已查看过你的丹田,你有灵根,可修,我也查看过你哥哥,他便没有,所以此番才带你来。”韩旺三拍拍张渔歌翘起的几个手指头。 “啊,那太棒了,我可以当修士了,我以后一定当一个好修士,打那些坏人坏修士。”嬉闹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间,天越来越黑,月亮越来越亮。 火堆有些乏了,韩旺三添了些干柴。 “有何感觉?”他看着认认真真打坐的张渔歌问。 “小肚子有一点热,有点想放屁。”张渔歌闭着双眼一脸认真的回答。 “。。。你认真些,集中全身意念在丹田,直到感觉有气在丹田流动,慢。。。。。”。 ‘———卟———’,一季响亮的屁声打断了韩旺三的话。 “我。。。我是不是把丹田给放出去啦?”张渔歌有些害羞又有些着急的问。 “是集中意念,不是让你使劲。。。。”韩旺三别过头去在鼻子前扇了扇。 “呃,娘做的熏肉卷饼加了豆子,韩叔哥你没有屁么?你放吧,我不会笑话你。”张渔歌暴露了小孩没耐性的的天性,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若你不想学,今日便到这里。”韩旺三拿过包裹解开,拉了防潮的油布垫子和一条毯子。 “不,我想学,我只是不是道什么叫集中意念。”张渔歌解释道。 “集中意念就是你脑子里想着丹田处,一直想,幻想自己全身的气血都在涌向那一处,等你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一片空白时,便是集中意念了。”韩旺三停下手里的事,耐心的讲解。 “嗯,那我就明白了,我以为集中意念就是全身都往丹田使力,韩叔哥你睡吧,我自己练。”说着,张渔歌又闭眼凝神,倒是做的有模有样。 “好。”韩旺三嘴上应着,铺好了铺盖,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