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娶新妇(一) 元和四年,雍都城春意盎然的时候,满城传着一个令人们喜庆的消息:当今天子终于在自己二十四岁这一年要娶皇后,弱冠之年还未娶妻的男子别说在雍都城,就是普天之下整个王朝都是极少见的,更别说二十四了,何况还是当今陛下。说来也是,当今陛下在还是王爷的时候天下尚未安定,常年跟着高老将军四处征战,四年前在先帝灵前继位,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为国操劳,哪有功夫顾及自己之事,这眼看着没几年就要三十了,别说提立后之事的前朝大臣早已快磨破嘴皮子了,百姓们眼瞅着也着急。如今听说陛下要立皇后了,大家心里可算松了口气,而且要娶的皇后正是高家的独女,这多可喜可贺啊。 百姓们围在天子娶亲城中庆贺三天的告示下面激动地议论纷纷,“陛下娶的是哪个高家的女儿啊?”“这普天之下能出天子妇的还能有哪个高家啊,自然是高老将军家的女公子了!”“是那位高家的女将军?”“可不嘛!”,有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高家的女公子好像不情呢!”“这做皇后还有女儿家不情愿的?”又有人低声反驳道“你从哪儿听的,我可是听说当今圣上还是献王的时候就和这位高家女郎互生情愫、私定终身了呢!”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高锦嬅已经驾着马进了城,穿过宣武大街,直奔街的高府去了。 前些日子在北境哥哥接到了爹爹的信就马上命她收拾收拾回雍都城,正巧在陛下昭告天下、给高府下聘礼的今日赶回来了。 高锦嬅进高府大门的时候已近傍晚,爹爹正准备送前来颁旨下聘礼的淮王出门,迎面就碰见了她,淮王笑盈盈地抬手行礼:“见过皇嫂,臣弟受王兄之托特来送聘礼,皇兄的心意高老将军已经替皇兄嫂收下了,日后大典繁冗,臣弟不便多留,皇嫂且好好休息。”高锦嬅心想,不愧是皇家,这就叫上了,这话说的,言下之意可不就是聘礼已下我再驳他皇兄的面儿都没啥用嘛,合着这家伙是他皇兄派来威胁我的吧。 送走淮王之后,高老将军在前厅一圈圈儿地转,百思不得其解:“诶为父就纳闷儿了,从前在军营的时候你不挺喜欢当今圣上的吗,陛下不也待你挺好的嘛,为父早就看出来你对他有意他对你有情,咋?就因为人家当了皇上你就不待见人家了?没道理啊。从前你闹陛下不追究没关系,现在诏也颁了礼也下了,板上钉钉的事闹也没用!” 晚间,高锦嬅躺在床上,想起了过往,母亲去的早,她年少就跟着父亲征南赴北,陛下还是献王时曾也跟着父亲一道征战,说起来他俩也算一起长大。先帝膝下子嗣不多,陛下排行老二,又长她几岁,她从前也就常唤陛下二哥。自先帝驾崩陛下登基以来,他俩已有近六年未曾见过面,如今再见竟是以夫妻之名。 第二章 天子娶新妇(二) 周围熟识的人皆知她与献王当今陛下曾有意,自是不知她为何不情愿,包括爹爹,若是从前,有人提起二哥,她心里自是喜欢的不得了,可自从在北境那次意外之后,有人再提起他,她心里多有些逃避和慌张。 先帝还为归天那一年,爹爹带军刚转到北境,她与献王一次结伴外出不巧遇到北戎的骑兵。北戎军队对俘虏有种省事又很残忍的惩罚,北戎有种专门用给男性催情效果很强的迷香,将两个被俘士兵关到一间屋内点上迷香相互折磨,等迷香燃尽将士清醒难以忍受这种屈辱,要么互相残杀,要么自我了断,还有的在迷香未燃尽就被折磨致死。她曾以为那是传闻,万万没想到居然让自己经历。 她与献王在那次被当成两个落队的士兵关进去过,那屋黑乎乎的,她和献王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还有奇异的香味,她试着往里走想靠着墙找个地方坐下来,一不留神脚下踩着个软软的东西,蹲下身一摸是个已死士兵的手,吓得她一个激灵立马弹起来抱住了献王。 献王搂住她不松开的时候,她才察觉出献王身上滚烫,“二哥!你怎么了?”献王不应声,双手把她箍得更紧了,呼吸声越来越粗,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高锦嬅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边推他边喊“二哥!二哥!”献王那时已失控,直接把她放倒在地,伸手便去扯她的衣服,她曾面对战场的铁骑和血流成河的尸首都没怕过,那时她慌极了,趴在她身上的人不是平时那个英朗潇洒的二哥像变了一个人,低低地吐着粗气,她想努力推开,死活也推不动,拳打脚踢的挣扎也无济于事,她真的怕了,绝望地边喊边哭:“二哥!萧晟章!放开我!我是嬅儿!”他附在她耳边一边吻一边呼着热气,轻声哄着“……嬅儿,本王真的好喜欢你……嬅儿乖,不要动,给哥哥好不好……二哥保证此生只你一人,一定会好好待你,好不好,嬅儿……”可是身下的力气一下一下却丝毫不减……过了许久,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身子受不住,她昏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自己衣衫整齐,正枕在献王的腿上,身上酸疼地动弹不得,周围的异香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情乱意后久久不散的暧昧之气,两人都清醒了却也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后来,爹爹的人趁夜偷袭北戎军营,才将他们救出来。她和献王都比较虚弱坐了马车回营地,下马车的时候献王伸手想扶她一把,她一把甩开了,自己逞强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献王追上她一把把她横打抱起,压低声音狠狠说了声“你是怕人不知道吗!”对,那是他俩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说两人那时已暗生情愫,但终归未说开,发生那样的事一见面尴尬的很,自那儿回来之后两人都躲着没咋说过话。没过多久,先帝病危,传旨献王速回雍都,直到他登基成为皇帝,她还曾想过此生是真的与他无缘了吧。她虽常年待在边境军营,但少时逢年节边关无战事时,她都会随爹爹回朝拜谒,宫里的规矩是原先太后身边的姑姑亲自教的,这不是她怕的。整整五年多了,她怕的是不知如何面对他,即便是终归要成为夫妻的人,也是因此,前几回陛下通过各方途径试探她的意思,都被她死死回绝了。 第三章 天子娶新妇(三)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六,也就是十日之后。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起,高府就热闹了起来,嫂嫂一早就在前厅吩咐管家腾仓库,来来往往的人道贺送礼差点没把高门的大门槛踏破,从前一些与父亲少走动的同僚们也前来送贺礼,都渴望能和他这个天子老丈人攀好关系。 皇宫里也轮番的派着人送东西,随行有一人是陛下专程派来服侍未来皇后的贴身女官慧姑,说是未免皇后将来在宫中多有不适提前先来了解了解皇后的习惯喜好,以便日后照料,顺带教教锦嬅大婚繁琐的仪礼。 嗯,陛下不愧是陛下,想得可真是周到啊,逼她嫁到头来倒装得贴心。 好在慧姑年纪不大,人却和善耐心的很,做事也周全妥帖,锦嬅很快与她亲近,原也不愿老扮成那泼皮猴子给她难堪,大婚仪程自然也学得也快了些。 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大婚那天在高府拜别爹爹和嫂嫂,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便出了东太华街,锦嬅向来见了这种大排场就头疼,眼下坐在辇里却只顾着忐忑了,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见到当今陛下,当年事便恍如昨一幕幕涌入脑海,脸不由得烧起来……思来想去,心下一横,不管了反正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好容易不想这茬,却又暗自担心陛下虽未立皇后却不知后宫有哪些妃子,这么些年没见,八成也得有几个深得圣心的美人吧,也没听慧姑提过,自己哪儿好意思问……哎,她自个儿都恼自己了,这都是在乱想些什么呀……直到要下辇了,还是慧姑从旁轻声喊了好几声“殿下!殿下!”她才回过神来。 接下来的仪程自己一直心不在焉的,只跟着慧姑的悄声提醒完成了进宫门的仪式。 三月天暖,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大臣们列在上清殿前等着参拜陛下与新后,锦嬅一步一步走着上清殿前的台阶,却始终不敢看上面端立的那人,眼见着离那人越来越近,她也感到那人盯着她的目光越发紧了。终于登上了大殿,她朝那人行礼,大概是头上的凤冠压得她难受,声音也有些发颤:“参见陛下!”那人微微弯腰伸手扶她,她只得硬着头皮搭上去,触到那双手温热有力,锦嬅的脸刷地一下又烧起来,赶紧拿开了手,迅速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接受大臣的参拜。参礼之后,大典总算是要接近尾声了,还有最后一项帝后游街。 帝后同乘华辇绕雍都城一周,接受百姓参拜行礼。锦嬅全程尴尬到没往自己左侧看过,身子挺得直直的,脖子都硬了。 辇车行过宣武大街的时候,身边那人突然伸手握住她左手,她僵了一下,欲要抽出自己的手,谁知那人故意握紧了,她使劲挣了几下也未挣开,终于忍不住发恼地转头瞪过去,那人却侧着头眯眼笑着看着夹道跪拜的百姓们。锦嬅看着那张俊朗的侧脸,帝王气盖过了温润,比从前还消瘦了些。她心里突然一软,讪讪回过头来,想必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好吧,她虽一直在边境军营,可朝中之事多少也听过些,南境之前发生叛乱,甚至朝中一些重臣也牵连其中,陛下费了好大劲才铲除了这些乱党,那些都是先帝朝的老臣,根系庞大,要铲除谈何容易啊…… 第四章 新婚那夜 一回到长门宫,锦嬅累得腰酸背痛就要往榻上躺,直呼这仪礼磨人,就是从前上战场再苦再累也没过这番体会。慧姑急忙上前提醒:“殿下如今是皇后了,下回可不许在旁人面前在如此说道。”锦嬅撇撇嘴:“慧姑你如今又不是外人了,在你面前也不许嘛。”慧姑只能无奈地笑了。 锦嬅坐在榻上瞧见侧旁的雕花木托上摆着一把很眼熟的剑,“慧姑,宫里的娘娘也能佩剑吗?”“自是不许的。这是陛下特意吩咐人配给殿下您的!”慧姑说罢又意味深长道,“殿下,恕奴多嘴一句,陛下对您可是情深意重啊。” 锦嬅只觉有些难为情,不知如何接话,便走到这剑前细细观摩起来,这不是二哥从前在军中场用的那把吗,如今送到她这宫中来,这是……何意啊……木托下还放着个小盒子,锦嬅打开一看惊喜得喊了出来:“金鱼袋子!慧姑,这是我娘给我缝的保平安的金鱼袋子!”“殿下,这些都是大婚日子一定下陛下就差人送过来,特意命人摆在这儿的,就等着殿下来呢。” 娘亲走的早,这金鱼袋子是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锦嬅从前总带在身上舍不得拿下,西境有次战情危急,二哥帅部兵欲突围,她担心的要命,就把这金鱼袋子给他戴在身上保平安了,这么久了,她以为他早弄丢了,没想到…… 锦嬅眼眶有些湿,眨了眨眼,转头问慧姑:“陛下今晚不来吗?”“陛下方才差人传话来,今日的折子还未看完,可能要晚些过来,殿下若困了先睡吧,不用等他。”锦嬅听了这话又想起白天见他消瘦了,有些不忍心,“罢了,我还是再等等吧,你先带人下去吧。” 慧姑带着人出去了,整个内殿就她一人,冷冷清清的,她坐在榻上有些犯困,看殿内挂起的大红绸子都晕晃晃的,眼皮正要沉沉地搭下来,内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眼见对方要走到榻边了,她才猛地清醒过来,急忙站起身,对方刚开口:“嬅儿……”她就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打断:“参见陛下。陛下这么晚累了吧,臣妾替陛下宽衣吧,陛下还请早些休息吧。” 殿内一下冷了起来,气氛有些微妙,陛下似是有些生气,闷哼了一声,展开胳膊让他的皇后替他宽外衣,罢了(liao),便径直上榻在最内侧面朝里躺下:“天色不早,皇后也早些睡吧!”锦嬅见他并无其它意思,松了口气,只留了两个红烛盏,轻手轻脚躺在他身侧。两人背对背就这么睡了一宿,锦嬅这一夜怎么睡得踏实,连翻身都不敢,好容易挨到天亮,自然是赶紧起了。 不料她刚一起身,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这么早起,不多睡会儿吗?”锦嬅赶忙挣脱,低眉顺眼道:“陛下该上朝了,臣妾得伺候陛下更衣。”说罢走过去取下架上的衣裳,萧晟章蹙了蹙眉也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衣服,眼中深色不明,“不必了,朕自己来。” 萧晟章理好外袍,拿起妆台上的一盒胭脂,和上茶水泼在漆红喜盘里的那张白棉帕上,顺手把棉帕丢给进来的人,“礼成,报给内史吧!”,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长门宫。慧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左右的人怪异地交换神色,留下锦嬅一个人在内殿发愣,礼成?这是……圆房礼?啊……这…… 第五章 他喝多了 一连好几多天,陛下都没有来过长门宫了。日子已到了四月中,天气一下子又暖起来,这天天气晴好,锦嬅早早地坐在长门宫的廊前看着宫人洒扫院子,她原想早起舞剑的,可一看那满宫开得正艳丽的牡丹实在不想伤及无辜,只得坐在这儿懒洋洋地晒太阳。慧姑走过来看着她那有些生无可恋的神情,笑着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无聊?”“可不嘛!”“这几日御园的花儿大都开齐了,殿下若不觉得赏花无趣那过了午后奴正好可以陪殿下去赏花。”“好啊!赏花自然有趣了!”锦嬅虽是将门出身,又常年和男儿一道阵前对敌,可终归也是有小女儿家的细腻的,赏花这种事怎么能不喜欢,何况据说这御园里可是有好多名贵种呢。慧姑见锦嬅应下了,便退下自己去忙了。 用过午膳后,锦嬅正边听慧姑的介绍,边欣赏着那满园的红蓝粉紫,忽然隔着花从瞧见远处有一宫人正恭恭敬敬地引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这里是内宫,按理不应有别个贵家女眷啊,而且别家女眷入了宫她这个皇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瞬即寻问慧姑:“慧姑,那边那位小姑娘是谁啊?”慧姑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忙回话:“这位就是休宁公主。前些日子宫里忙大婚之事,陛下怕照顾不好小公主,便送她去明齐太后那里了,午后才随淮王殿下回了宫。”明齐太后锦嬅知道,就是先帝的那位皇后,陛下登基以来她就一直住在行宫礼佛修行,很少过问朝堂和后宫事,连帝后大婚也未曾临席。但是这休宁公主是谁啊?既是公主又还要陛下分心照顾,难不成是陛下的女儿?看着这小姑娘生的可人,眉目间竟还与二哥有几分相似,五六年前,那可不就是二哥离开边境回朝的时候吗。好家伙,这人前脚还对她有意,后脚回朝就和别的女子有意,连连女儿都这么大了?!锦嬅心烦意乱的,又不想被人看出来自己有些吃醋,索性也没问慧姑这是陛下和哪位女子的子嗣,摆摆手就说看累了要回宫,闷着头走了一路,连慧姑也一头雾水不知自家的殿下怎么了。 夜里,淮王同陛下喝完酒就出宫回府了,陛下有些微醉,就出来走走透透风,也没叫着人陪,脑子一热就朝着长门宫去了。陛下来的时候锦嬅正脱了外衣坐在妆台前饶有心事地梳着头发,听着动静还以为是慧姑,正懒懒地准备跟慧姑抱怨,突然闻到了浓浓的酒味,一抬头被鬓边贴过来的脸吓了一跳,“陛……陛下,您怎么来了!”说着慌忙起身退后一步,刚刚那距离太危险了,弄得她心突突地跳,“朕来看看你……”陛下眯着眼,说着便欲要揽过她,锦嬅一闪躲开了。“躲朕?”陛下扯着嘴角哼笑一声,似是嘲讽一般,“你一次次地拒绝朕、躲着朕,莫不是朕拆散了你和你的情郎?”锦嬅听着这话心里的气越堆越多,呵,我这么些年要么在前线杀敌,要么呆在边境的军营里,有没有情郎你不知道?倒是你一边显得对我多深情,结果还不是和别的女子有了孩子!锦嬅越想越气,赌气,“对!是!我本该和我的情郎好好过日子却被陛下拆散了!”萧晟章听了恼火得很,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过锦嬅,红着眼咬牙切齿喝道,“够了!朕不想听!”这一声把锦嬅喝住了,她又气又委屈,瞪着眼前这人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显得楚楚可怜,萧晟章本就微醉,看着眼前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便更忍不住了,低头狠狠地覆上怀中这人的唇……锦嬅被吻得喘不过气,使出浑身解数一把把他推开了,一把抓过边上的茶杯就朝他砸了过去,陛下正沉溺在那甜软熟悉的吻里,猛地被推开一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没站稳,一个茶杯又堪堪砸在了脑门上,血一下子渗了出来。锦嬅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慌了,怔怔地立在原地。陛下被这么一砸,人也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在干什么,看了一眼锦嬅,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也没管伤口,转身就走了。 第六章 他和谁的孩子 慧姑瞧见陛下神色不大对地走了,忙进来,见锦嬅一个人傻坐在榻上,心下了然,只得又退了出去。锦嬅刚刚一下急了,那个场面让她想起了在北戎的地牢那次,下意识只顾着反抗顺手抓了个东西就朝他扔过去,没想到他没躲开,生生把他额头砸破了,看那样子肯定疼得紧,陛下愣是一声不吭,也不知生气了没。 那毕竟是陛下啊!就算是他先欺负的她,可……那再怎么说正常夫妻行夫妻之事有何不可?宫里人多嘴杂,这要是传开了……说帝后不和,新婚就大打出手?陛下还受了伤,还是皇后动的手?要是传到前朝大臣的耳朵里,她这个皇后估计也快做到头了,还得连着她们高家一起被弹劾…… 唉~,还有白天的那个小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慧姑说这宫里也没别的嫔妃,那难不成是陛下与哪个民间小姐的孩子?不然她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唉~,她已经努力地在做皇后了,平常也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从前那般逍遥日子,规规矩矩,可怎么这烦心事这么多…… 锦嬅昨夜睡得不好,第二天起来用过早膳精神才好些,才放下筷子,慧姑就过来传话——陛下跟前的阿陆来了,阿陆还没进门就开口赔罪:“殿下恕罪,陛下昨夜与淮王喝多了,觉着闷也没让属下跟着一个人就出去了,结果也不晓得不小心磕在哪儿了,回来后额头都出血,陛下见昨夜夜深怕扰了殿下,今晨特命属下来问问殿下这儿有没有从前军中治伤见效快的白玉散。”锦嬅越听越心虚,脸上一阵儿烧,忙吩咐慧姑取了药,把阿陆打发走了。阿陆走了她才舒了口气,看样子,陛下他应该是没生气吧,应该没有,没有。 无聊的日子就这么挨着,好在她让慧姑差人找来了些书看,烦闷到少了许多。近傍晚的时候,清秋阁的宫人带着休宁公主来了,锦嬅少有地正襟危坐接见这位小公主,小公主一步一步迈着小步子朝她走来,那样子怪可爱的,锦嬅也忍不住轻轻笑了,她之前虽然心里怪别扭的,可总也不能迁怒这个可人又无辜的小家伙吧,小公主上前声音又奶又糯地行礼:“阿瑗见过皇嫂嫂。” 皇嫂嫂?嫂嫂?锦嬅眼睛睁地老大,疑惑地看向慧姑,慧姑一下就明白了,昨日原来是殿下自己误会了,忍着笑开口:“殿下,这位就是先帝幼女,陛下的胞妹休宁公主。”胞妹?二哥生母先净孝贵妃就是前些年因难产才去了的,这可不就对上了嘛。锦嬅暗自在心里念叨皇家的列祖列宗莫怪自己眼拙,幸好在场只有慧姑察觉了,不然她窘得只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小公主自出生便没了母亲,如今只剩陛下这一个亲人,也难怪陛下如此疼爱小公主。锦嬅想起了自己也早早地没了娘亲,尽管爹爹向来顺着她,哥哥嫂嫂宠着她,可比起别的孩子有娘亲疼终归是不一样的,心里不自觉对小公主又多了分疼惜,便伸手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逗她玩乐,公主也不怕生,一下午就跟她熟悉起来了。 第七章 他病了 太阳落了山天有点凉,锦嬅怕公主沾了风生病,就让宫人带着阿瑗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打算看会儿兵书打发时间,却想着原是自己误会了陛下,还暗戳戳地使小性子,实在有些不该,又想起了陛下的伤不知好些了吗,恰好慧姑进来递茶,她头也没抬装作随口一问:“上清殿的人有说陛下的伤好些了吗?”“奴正要跟殿下说呢,陛下的伤是不打紧,只是奴听阿陆说,大概是昨夜着了凉,午后陛下便烧了起来,太医看过了说是染了风寒。奴让人煮了些姜茶,殿下待会儿无事便去看看陛下吧。”嗯,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不对,陛下昨夜该是想在长门宫休息,若没那么一出他也不会受了伤,挨了凉,还染了风寒,再说自己是皇后,理应去看看的。 锦嬅端着姜茶进上清殿的时候,殿内只有阿陆一人在旁候着,陛下正伏案皱着眉头看大臣递上的折子,时不时地还咳嗽几声,丝毫没察觉。 成婚快一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主动找陛下,阿陆见了她都惊了,还以为自己看岔了,正欲开口行礼,被锦嬅打个手势制止了,便识相地退下了。 锦嬅悄悄走到案旁放下茶,陛下只当是阿陆,头也没抬:“前些日子南方回寒,地方官员报上来说受灾严重,今年收成怕是又不好。”说罢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锦嬅见他略有疲惫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陛下,歇歇吧。”萧晟章闻言抬头看见来人,神色一下放松许多,似是又刻意压了压喜色,脱口道:“嬅儿!你怎么来了?”“臣妾听闻陛下染了风寒,来给陛下送姜茶。”锦嬅顿了顿又言,“陛下纵然操心国事,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刚刚的场面她也瞧见了,只是觉得陛下着实辛苦便忍不住多言了两句。 萧晟章看着她,挑着眉笑道:“是啊。朕这身体哪儿是自己顾得住的,”说着指了指额上的伤,“这不,连走个夜路都能撞破头。”锦嬅心虚得很,萧晟章见她涨红了脸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 罢了,拉过锦嬅的手,敛起笑意,面露愧色,柔声道:“昨晚是我唐突了。嬅儿莫怪。朕知道你也没有情郎,说那些都是赌气的话我不该对你发火。”锦嬅有一点儿不知所措,仿佛她的二哥又回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陛……陛下,臣妾也有不对。陛下还是先把姜茶喝了,早点休息吧,臣妾就先回去了。” 锦嬅说完转身就要走,陛下从背后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声音有些哑,“嬅儿!我知道你一直躲着我是因为当年在北戎的那件事,你心里一直过不去。嬅儿,当年的事也是我不好。我当年说我喜欢你,我想娶你,我这一生只要你,我会好好对你的话我都记得,虽然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但那些都是我的心里话。自我回来这些年,我每日都念着你,我真的只想和你安稳地过完此生,这于我自己是最大的事了。你知道你要来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你喜欢的物件都摆到长门宫。大婚那日你可知道我多开心吗,若是当年我没有突然回朝,可能那一天会来得更早,五年了,终于等到你是于我一件多开心的事情。可是我也怕,当年的事我每次想起都止不住自责,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强迫你,即便是那样的情况下。我知道你对当年之事心怀芥蒂,我以为我娶了你,我们成了亲,一切都会好的。可是没有。嬅儿,我好不容易守到你了我不想和你相互折磨伤害对方……嬅儿,二哥最近真的很累很累,你告诉二哥二哥到底该如何做你才会满意……” 陛下搂着锦嬅,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锦嬅感觉到颈旁有些湿热,自己眼眶也湿了,轻轻松开陛下的手,转身抱住他,抬头深深地吻上他的唇...... 第八章 那一晚 她的二哥,从前的那个二哥,意气风发,又温润如玉。从前她有时跟爹爹耍小性子,跑来哄她的永远是二哥,但她从未见过她的二哥这样的,这般自责内疚。 北戎那次尽管对方是她思慕多年的二哥,可她被迫失的是女儿家最看重的东西,自然一下接受不了,心里有结地过了这么多年。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也并非是二哥的过错,她知道她二哥定是不会强迫她的。可北戎的药太猛,把她的二哥折磨成那样,让她怕得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向来护她敬她的二哥。 如今看到二哥如此委身,她心里除了有不忍,更多的是难过,她终于承认这个人一如既往、始终一直在她心里,这些年,她也一直在压着自己,压着自己心里对他无法言说的情,她如他一样,她也爱他,见不得他有一点点的痛苦。 万般的情意不知如何倾诉此刻只化成一个深吻,早已溺在他愈来愈烈的气息里,不顾自己已经呼不过气来,只想一点点一点点地融进他的怀里。察觉她浑身都在发颤陛下便搂着她的肩推开她,轻轻地把沾在她脸上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笑得温柔:“朕染了风寒,不怕把病气过给你呀。”“二哥,对不起。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人的心扉打开、心里真意流露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最细腻的时候。锦嬅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终于找着了大人,眼泪止不住在眶里打转然后淌下来,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萧晟章看着她,定是心疼不已,又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哄:“朕知道,朕都知道。嬅儿放心,若是你不愿,我是定不会强迫你的。”语罢把她搂得更紧了。锦嬅紧紧地贴着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踏实和轻松过,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放空了,她也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那一晚上,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话,一切都如此安稳……阿陆和慧姑守在殿外,看着殿内 的烛火暗了,对视了一眼了然地笑了。 夜渐深,阿陆站在殿前打着瞌睡,月光洒在上清内殿华丽的牖户,殿角的琉璃飞檐折着月光直指天际,一眼望去,乾坤邈远广阔,皎皎皓月,从未有过如此清明的夜晚,这世间多少精彩的事在这苍穹之下都显得格外渺小娇弱,苍穹之下熟睡的人们在梦中或许都了却了心愿吧,又或许那苍穹之上真的住着难以动容的神吧。 第九章 她想要个孩子 又过了些时日,天气愈暖了些,夜里倒也不怎么凉了,陛下的风寒也已大好。陛下自病好后,每日都专程到长门宫与皇后一同用膳,宫人皆言帝后伉俪情深,连在宫里伺候多年的老人们都说,这么些年来从未见过有哪位贵人如同陛下和皇后殿下这般情意深厚。 这天,陛下在百忙里抽了些时间陪着皇后殿下在御园里放纸鸢。皇后殿下看着飞起来的纸鸢,开心地像个孩子,惹得在旁侍奉的宫人们都忍不住笑了。休宁公主也闹着要玩儿,皇后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牵着绳看着高高飘起的纸鸢合不拢嘴。 陛下站在一旁看着这乐融融的两人,不由得笑着对阿陆说:“嬅儿从前就总闹着要放纸鸢,奈何每回纸鸢刚飞起来边境的朔风就把绳儿吹断了,现在如了愿,朕瞧这她是比阿瑗还要开心呢哈哈。……阿瑗也快要七岁了,该给她找个师傅了。”“属下瞧着皇后殿下就不错,属下从前只知殿下骁勇,前几日撞见慧姑带人去瀚文楼搬书卷,才知殿下文武双全。”“嬅儿确实是个合适人选,可她与阿瑗太亲近了,你别瞧着她刚直,可若是做了阿瑗的先生,阿瑗不听话她才舍不得罚呢。”陛下说罢宠溺地笑了。 入夜,陛下来了长门宫,慧姑替锦嬅梳洗完关了内殿门退出来,猛地被吓一跳,陛下虽顿顿来与殿下用膳,可一到晚间就回上清殿去了,今日在御园陪完殿下就匆匆回上清殿理政去了,这会儿怕是终于忙完了,慧姑怕扰了他们,轻轻行了礼便走开了。 陛下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的时候,锦嬅正闭着眼躺在塔上想着白天的开心事,正想着阿瑗那个绵娃娃的可爱劲儿,不由地咧开嘴笑。陛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想什么呢,我的嬅儿?”锦嬅一下坐起来,见是他笑得越发灿烂了:“想阿瑗,阿瑗真的好惹人爱……”锦嬅像想起了什么,眼睛忽闪了一下,伸手搂上萧晟章的脖子,对上深深的眸子说:“陛下,我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应该也会像阿瑗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