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碑苑大火 古碑苑这场大货来得蹊跷。 “苏苏!”三春总算看见凌苏苏从火里出来了。 不过,凌苏苏身上还扛着个人,那体积,明显比凌苏苏要高上许多,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人衣衫不整到了一定境界。 害,古碑苑这场大火虽然来得突然,但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这未免着急了些,也不知道苏苏从哪里将这人拽出来的。 凌苏苏咬牙切齿的扛着比她高大的男人,要不是为了救他…… 凌苏苏长舒了一口气,从火场中出来,实在狼狈。 “流苏姑娘!啊!”不知道是谁看见凌苏苏从里面出来,惊呼一声,转头耳朵便被扭翻了个面。 对,这是附近的街坊。 “果然是狐狸精,这大火都烧不死她!” 围观这唾了口唾沫,恨不得唾沫星子变成火星,让这火再燃大些。 “都是报应!我说你还别不信,这古碑苑死过人!” “难怪起这名字,鬼气森森的。” 这群人是特意过来围观的,主要是为了看住身边的男人,怕被狐狸精勾了魂。 最近都说古碑苑里有狐狸精,男人见过里面的狐狸精一次就要被勾了魂。 “流苏姑娘,你没事吧。” 对面客栈的老板刚刚出声,就被老板娘将耳朵一扭,回了客栈。 “没见着大火吗,还看,还看浓烟熏瞎你眼睛!救火?救火轮得着你吗?” 围观的人渐渐散了,凌苏苏脸色也沉了下来。 “还有没有人没有逃出来?” “就差你了,不对!还有红酥。”三春扒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眼睛都瞪大了。 “红酥不用找了。”凌苏苏眼睛暗了下来,踢了一脚自己方才从火场中扛出来的人。 没有踢实! 在凌苏苏下脚之时那人竟然往旁边挪了挪。 “你醒了?”凌苏苏见他睁着眼睛。 “都醒了你还让苏苏扛你出来?”三春一向脚比嘴快,已经一脚实实的踹在他的身上了。 凌苏苏示意三春脱下外袍。 这时躺在地上还不明白四周情况的某人有一点十分清晰了,他虽不至于一丝不挂,但挂得实在有点少。 他昏迷之前得到消息,之前从军中逃出的细作潜藏在古碑苑,就顺路来古碑苑走了一趟。 “哎唷,明相,这大冬天的,可得小心伤寒。”凌兆隔了老远,就看见明颂披着破烂道袍,那道袍披在他身上,似有若无,凌兆险些从马上笑跌下来。 明颂一脸黑线。 “这么大的火,可有伤亡?”凌兆看了一眼,火势已不可控,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又不由得在心中感概明颂命大。 “有!古碑苑已有一人葬身火海。”凌苏苏凝视这里面,是有一个,不愿意跟她出来的,可不就在里面吗。 “古碑苑其余人都在这里了?”明颂被凌兆塞回马车里面,换了身火红的狐裘。 “回大人,都在。”凌苏苏低着头答道。 “都在就跟我走一趟吧!”明颂转身上了马车,驾车离去,凌兆骑马跟上。 三春古碑苑的一堆姑娘,十分不解:“苏苏,他叫咱们跟他去哪儿啊?” 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这要跟,也得跟得上啊。 凌苏苏白了他一眼。 怎么跟上,难道堂堂明相和世子还用得着押送嫌犯? “我说明相怎么像朝堂上那些酸儒一样乘起了车,原来是这个道理。”凌颂将头凑到马车的窗口处,“里面备了多少衣服啊?你平常都在车里干嘛,还带着衣服?” 凌兆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笑得太得意忘形被口水给呛住了。 两年前城外那次赛马,凌兆可是输了个一败涂地。 “作死。”明颂在里面总结了两个字。 “你为何会在古碑苑?”凌兆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才想起这茬。 “你为何我就为何。”明颂明显心不在焉,“阿兆,我等的人到了。” “哦,到了。什么!你等到了,你是要离开了吗?”凌兆先是平淡无奇,反应过来之后突然觉得有些胸闷,这一天迟早要来。 “离开,胡说什么呢,刚被人家收拾完就离开,我像是这种人吗?”明颂眼睛里多出了些戾气,不管从哪里看,明颂和文臣都一点不沾边。 凌兆默默的在心里肯定道:“像!” 自从入朝为官,明颂待人从来都是一团和气,和他那身张扬的狐裘不同,在朝廷上从来都是左右逢源,客气有礼。 “对了,你今天怎么被扒光的?”凌兆语气十分谄媚。 明颂待人都和气,唯独待他十分不和气,难得有机会奚落他。 马车里飞出一颗棋子,凌兆避无可避,在脸上留下了棋子大小的淤青。 “世子爷好不容易抓住的细作是怎么没的?”凌兆脸上虽疼,但提到这个,他也不好意思吭声了。 “伏庆小贼!”凌兆双目含怒。 “伏庆王这两年来上蹿下跳,一直不安分,现在竟然勾结上了垣三春,阿兆,你后爹的江山可是不太平啊!”明颂慢悠悠说道。 打不过就算了,还说不过,凌兆最讨厌明颂这张臭嘴,一点都没有文臣的风范,不斯文也不儒雅,反正就是十分遭人厌。 “明相可得小心啊,堂堂明相,可是要为我凌越安邦定国的,老是被剥光也不是个事儿。对了,古碑苑那几个人怎么处理?”凌兆奚落道。 “京兆府不是有刘之同吗?” 刚才竟然被那样扛出来,以后几十年他这张老脸也不知道怎么见人了,尤其是那个扛他出来的人。明颂脸上明显一阵惆怅。 “世子爷,国师府亲自出手,你可不要让失望啊。”明颂心里的小本本给国师府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放心吧,他们以为放把火就能毁尸灭迹了吗,敢将手伸到皇城驻军,就不要想着还能好好给我缩回去。”凌兆眼神坚定。 那些小国愿意做跳梁小丑就罢了,国师府要是卷进来可就不一样了。 “世子爷可要小心啊,私生子和亲儿子可不能比啊。”明颂笑道。 凌兆恨不能撕破他那张臭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 除了三春,古碑苑的人都在这儿了。 京兆府的打牢就那么大,不是一间就是邻居。 凌苏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竟然救了个丞相,还是明颂。 凌苏苏来凌京,搜集了许多官员的信息,就只有这个明颂,她刻意的避开了,她避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名字。 说起来,明宋亡国已经十年了,如今的凌越以后明宋自称,但明宋确实已经亡了,十年前,明宋最后一任太子战死皇城之外,明宋就已经结束了,明宋的血脉就已经断了。 凌苏苏没想到日行一善救了丞相转头就被人家扭送官府了。 至于罪状,她也不甚清楚。 在入狱之前,三春十分天真的问道:“苏苏,明相是不是觉得你轻薄了他。” 凌苏苏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因为被误会可能轻薄丞相而入狱,此刻,面对古碑苑众人,她十分惭愧。 “苏苏,金玲儿怎么办?”金玲儿此时正躺在三春的怀里,三春头扭向一边,手伸出怀里到最远的位置,一副要把金玲儿扔出去架势。 “什么怎么办,你打晕的她,你就受着。”金玲儿躺在三春怀里明显十分委屈,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凌苏苏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姑娘会有这么多眼泪,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阿桑看出了凌苏苏的窘迫。从三春手里将金玲儿接了过来。 “哎,我要是去了,要是有人能这样记着我,我也就知足了。”阿桑擦着金玲儿脸上的泪痕,顾影自怜道。 三春茫然地看了看阿桑,又看着凌苏苏,这还要敲晕一个吗? 凌苏苏轻轻摇摇头。 阿桑就是这样,一年到头,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反正什么时候都能有感而发的哀伤许久,再年轻一点的时候这样的性子在古碑苑还是能有个不错的价码。 “以前也没见红酥对金玲儿有多好啊,这傻丫头。”三春一个人在凌苏苏身旁念叨,感到头皮一阵凉,一抬头,正好对上凌苏苏一阵眼神杀。 “我说的又不是假话。”三春往角落里缩了缩。 “三春,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凌苏苏板着脸既是对三春也是对众人说。 “吃你的饭,你不让说我就不说。”三春笑容可掬的说,还一边粗鲁的抹着金玲儿脸上的泪痕。 这大概是凌越国最没有节操的道士了,只要有五斗米,屈眉折腰事权贵啥都能干。 古碑苑从前是红酥管着,大家都知道,古碑苑自从叫古碑苑那日起红酥就只能算是个管事的了,真正的老板,正是三春靠着吃饭那位。大家都默契的没吭声,在古碑苑这些年,也都受过红酥照顾。 “呵呵呵……这都吃上牢饭了,你还得替人家卖命呢?”凌兆抱着手站在门口,吊儿郎当的靠着牢门,怎么看怎么协调,三春上下打量了一下,怎么看怎么觉得情况不对,主要是这样子,比他更像犯人,身上的气质,和这大牢太和谐了。 凌兆听见这声音来自一个男人,细看还是个挺落魄的道士,心里觉得十分怪异,“没想到这年月凌越还有道士落魄至此,不过这都在古碑苑栖身了,想必落魄并不是风骨所致,你是个假道士吧?” 凌兆眯着狭长的眸子,啧啧感叹道。 “我知道你是当官儿的,我惹不起。”三春目光炯炯的盯着凌兆,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没搭理凌兆,果然,凌越的人都不怎么可爱,好不容易认识红酥,就觉得凌京人热情,结果来了凌京,人家差点没一把火烧死他,现在还有人羞辱他。 凌兆将从抓来的人一一扫过,暗自笑嗤笑自己,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古碑苑。 明颂那样的人,在古碑苑找人,就像皇帝哪天瞅着山珍海味不顺眼了,来乞丐堆里找食儿吃。 想到这里,凌兆狭长的眸子里像是注了冰,他一个大头兵,谁那么耐不住寂寞要来招惹他。 第二章 丞相被凌辱之后 “苏苏,这儿的官儿看起来不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三春叹了口气。 蹲了大狱他都不知道叹气叹了几回,都说由奢入俭难,他自从进了凌京城已经很久没住过采光这么差的地方了。 在古碑苑随便寻块儿空地躺躺,空气里都是脂粉味儿,那叫一个舒畅! “姐妹们都在,一道上路,那也罢了。”阿桑擦了擦还没出眼眶的泪珠。 “这叫什么话啊,你这还活得好好的,上什么路?”三春难得实实在在担心一会儿,险些被阿桑这句话把肝儿给气跑出来,举起手作势要把阿桑也给拍晕。 “拍晕了你抱两个?”凌苏苏听着三春嚷嚷个不停,有些恍惚,脑袋里蓦然窜出来些零碎的记忆。 “抱两个?也不是抱不动,呸呸呸,乱我道心。”三春往凌苏苏那边坐了一下,避之唯恐不及,仿佛刚才想念古碑苑脂粉味儿的不是他。 “流连青楼,还有脸说道心?”元柳仰着头站在门口说,在这种地方见到三春就已经污了他的眼。 三春抬头,只能看见元柳高傲的鼻孔。 “你们凌京城里的道士是生活条件就是要好些,连鼻孔尺寸都要大些。” 元柳脸色铁青,但是不能低头。 只有稍微了解三春的凌苏苏知道,这落拓道士大概是真心感叹的。 “谁是流苏?”元柳挨个扫了一眼,最后停在凌苏苏身上。 “回道长,我是流苏。”凌苏苏拍拍衣裙上的稻草站起来。 她这衣裙,不拍倒好,那些从大火中冲出来时落下的灰这一拍倒给拍开了,显得更加落魄。 “出来!”元柳示意身旁的狱卒开门,自己率先走了出去,在这里多待一秒,他都觉得自己道心受损。 “苏苏……” 凌苏苏一把拉开三春拽着她衣角的手。 竟然是国师府先找上门,凌苏苏心里冷笑,元阳死了还有人来问罪,可红酥呢,死便死了。 “元阳道长还真是有情有义啊,我这才刚把人送到京兆府,你就来捞人?” 明颂一身红色的狐裘站在打牢门口格外醒目,“是不是我再迟个两步这人都被你捞出去了?” 凌苏苏有一种今天她逃过去了的感觉。 比起元阳这对尺寸还不错的鼻孔她还是觉得狐裘好看些。 “明相!”元柳脸色有些难看,“在下元柳,元阳师弟已经羽化了。” “让让……让让……”凌兆推开刘之同进来,听见元柳的话险些没笑出眼泪。“国师府好大的脸啊,真当别人不知道啊,还羽化,羽化登仙,我看是飘飘欲仙吧。这明京城谁不知道元阳最喜欢上古碑苑厮混啊,如今死在古碑苑的床上,国师府还想给他留给身后名,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刘之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他在京兆府当官儿也有一阵了,就前日还偷偷感慨天子脚下做父母官都要容易些,芝麻绿豆的事没人上他这里来鸣冤,这官当得,颇为清闲。 这不,丞相大人专治清闲。 “这京兆府的大牢什么时候进出这么方便了?”明颂忽然问道。 刘之同快哭出来了,明颂在朝中出了名的与人为善却从来没有人敢轻视他。 “刘大人?”凌兆尾音上扬。 “咳咳……元柳道长,你为何无故到我京兆府狱中提人?”刘之同定定神,煞有其事的清清嗓子问道。 “无故?世子爷既知我师弟死因,就该知道我师弟之死与古碑苑的人脱不了干系。” “可巧,本相昨夜正好在古碑苑,你师弟和青楼女子点火自焚,殉情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幸好什锦街昨夜没什么伤亡,不然今天在这里的就不是古碑苑众人,而是你们国师府的人。” 明相昨晚夜宿古碑苑! 刘之同赶紧将一众狱卒和侍从赶了出去。 文官最重名声,刘之同很想将耳朵捂住假装没听见,是你自己不要名声的,日后千万不要灭口啊。 刘大人觉得自己今后仕途无望了。 凌兆赶紧回顾自己有没有得罪明颂,这人八成又是憋着什么坏呢。 “刘大人,本相的状纸你可看了?”明颂亲切的看着面如菜色的刘之同。 凌兆冲明颂眨眨眼,这咋还有状纸呢? 明颂没搭理他。 凌苏苏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这几个男人你来我往,往墙上靠了靠。 她今天是真累了。 那场火来得太突然,不过绝对不是红酥放的,见到红酥时她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要不是凌苏苏来救她,她恐怕都不知道火势那么大,就算不用刀她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走吧,流苏姑娘。” 两个狱卒突然站在她身后说道。 元柳看着凌苏苏被架走,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自己成了劫狱的,明颂成了苦主。 凌苏苏也没明白过来,他们什么时候讨论出的结果,明颂递了个状纸,她就这么犯了罪? “你行啊!被人剥光你还有脸了。”两人落后几步,凌兆一拳砸在明颂胸口。 “你那里情况怎么样,你后爹江山可就全指着你了。”明颂掸掸胸口的灰,没事儿人似的问道。 “我?你看看。”凌兆指这脸上一块淤青。 “出息了,国师府的人都敢揍你了?”明颂看着他右脸那一块儿淤青,犹豫要不要在左边补一拳,这样看起来实在是不对称。 “凌承干的,国师府的人要敢揍我,这时候大军铁骑肯定已经踏破国师府的大门了。”凌兆捂着脸说道。 “别,你就一大头兵,整天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连个百夫长都混不到。”明颂在袖子里捏紧了拳头。 “世子爷去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比不过就不要硬去比,说你是私生子你还真像个儿子样去和人家亲儿子掰腕子啊。”说完终究没忍住,还是一拳挥到了凌兆的左脸。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颂……你还真敢!”这一拳来得猝不及防,凌兆这张脸对称极了。 “进宫去。”明颂大步走在前面,朗声大笑。 这一拳打得,爽! “进宫干嘛?” “找你后爹喊冤。” “我迟早要撕破你那张臭嘴。”凌兆捂着脸嘟囔道。 …… 刘之同还没发话凌苏苏就很自觉的跪了下来,跪得十分利落,好像生来就是这下九流中的人。 明颂坐在刘之同身边眼皮跳了跳。 “流苏,明相告你凌辱了他,你可认?”刘之同惊堂木一拍,问道。 凌辱?凌苏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比同龄人多活了几年,但天地良心,那几年根本算不得数。 凌苏苏摇了摇头。 “你这是认还是不认?”刘之同皱眉,这状纸上写得明明白白。 元柳坐在一旁冷笑,这么多年,有人逛了青楼还反过来告自己被青楼女子凌辱的,明颂也算是凌越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回大人,民女不认。”凌苏苏脸上还平静着,内心已经咬牙切齿的将明颂在心里过了一遍。 “今日酉时你在何处?”刘之同心里替凌苏苏叫冤,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听说过救人还救出官司来的。 “古碑苑无端着火,民女费了一番力气时才从里面逃出来,还有幸顺手救出了当朝丞相。”凌苏苏没往明颂那里看,但这话里话外都在说明相忘恩负义,这故事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吕洞宾和狗。 “明相?”刘之同有些为难。 “继续审。”明颂眼皮都没抬一下。 “明相从古碑苑出来时身上可有衣物蔽体?”刘之同再问道。 “当时古碑苑内只剩了明相一人,衣不蔽体。”凌苏苏说道这里,心里再次把明颂问候了一遍,来古碑苑一丝不挂不奇怪,这救人还救出灾祸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凌苏苏第一次见到这样无赖的人。 “如此你是承认今日酉时凌辱了丞相?”刘之同不知道怎么得出这个首尾呼应的总结。 她不是不能辩,有些话,做男人的说得,做女人的却说不得。 “刘大人严重了,流苏姑娘这样说,这是只认轻薄不认凌辱啊,流苏姑娘口口声声说救了本相,也不知是如何救的,可巧,本相一醒来就听人说是流苏姑娘好心将我扛出来的,先不说是不是扛,你看从火中出来,这一路,你趁我昏迷,拉拉扯扯,肌肤之轻。”明颂神情严肃,像是真的受到了侵犯。 “本相堂堂七尺男儿,你……”明颂一脸悲愤。 凌苏苏睁大眼睛看着明颂这一出,如果她不是当事人,可能会十分悔恨,不经意间毁了人家的清白。没有如果!她就是当事人,从古碑苑里那样被救出来,太阳都还没下山就能睡得不省人事,这还能拿清白说事儿? 刘之同脸上的表情差点挂不住,手一抖,赶紧拍个惊堂木。 “肃静!流苏,明相说的你可认?”刘之同此时此刻打心眼里同情凌苏苏。 “民女无话可说。”这叫她怎么说! “那你就是认了?”明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原样,坐在那里,眼皮都不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凌苏苏都不敢判断这句话是不是他说的。 她认!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能不认吗? 第三章 三春劫狱 凌苏苏是折在明颂手里了。 古碑苑的人都出去了,就她一人还在京兆府的牢房里。 那天审讯后,她咬牙切齿的背上了凌辱当朝丞相的罪名,可见这世上人不要脸果真天下无敌。 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倒是每天有医女来给她上药。 刘之同最近格外关注凌苏苏,那天在明颂眼睛底下硬着头皮打了凌苏苏二十板子,主要还是良心作祟,从前他在古碑苑,没少受过红酥关照,私下里也对凌苏苏有所了解,知道凌苏苏是古碑苑老板,那红酥对他的关照估摸着也是凌苏苏授意过的。 害,凌苏苏只道刘之同与红酥有几分交情,可不知道人家竟然想到这里了。 明颂临走时吩咐先关她几天,这女人看着个男人衣衫不整就敢去救,得长点教训。 于是凌苏苏又住回了牢房。 这下刘之同拿捏不准明颂的态度,对凌苏苏又上心了几分。 国师府的人惊讶的没吭声,还没等到凌苏苏被打板子,国师府就来了个小道士把元柳叫了回去。 “明相好大的气魄啊,自己被扒光了竟然还有脸去公堂上分说。”凌兆从楚翎园的墙头翻上来,正好看见明颂从池子里钓上一尾鲤鱼,忙不迭上去抢鱼竿,“明相诶,这有国才有家啊,陛下那龙椅都快烫着屁股了,你这还钓上了鱼,昨天赐的画可观摩过了?” 凌兆最近在军中除了魏将军没几个人待见他,这才偷溜到明颂的楚翎园。 上半年听说明颂要置宅子,他来了兴致,给他选了好几处不错的,没想到明颂自己选了一处,说是爱清净,这可不是清净吗,上朝都要早起半个时辰,都快出凌京的地界了。 倒是方便了他,这里离魏将军驻军的地方跑一趟不过一刻钟。 “你后爹的龙椅,又烫不着我屁股,我着什么急,前日才宣了垣三秋,在御书房说了半个时辰,昨日早朝就把那图给我了,喏,哪儿挂着呢,说画的是前朝哪个贤臣。” 明颂三两下就要把那鱼鳞刮干净了。 “管他哪个贤臣呢,这国师府靠着凌承也真是怪不要脸的。”提到国师府凌兆就忍不住想呸出声。 “你怎么不问我那天进宫说了些什么呢?”凌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假装没看到明颂那一脸了然的表情,这意思不言而喻,要是发挥得不错还有赐画这回事吗? “我这回可是狠狠打了垣三秋那张老脸,国师府还有脸去编排元阳的死因,惹上情债就罢了,还嫌弃红酥出身卑微,人家一怒之下在醉梦中将他杀死在床上,偏偏红酥自缢,双双被烧得亲娘都认不得,这这一看可不就是殉情吗,国师亲传弟子和青楼女子殉情,脸呢?”凌兆兀自说得高兴。 明颂眼皮跳了跳,看着凌兆脸上消得差不多的淤青,想着再补一拳能不能救救这孩子的脑子。 “你在你后爹面前这样说?” “可不是吗,凌承那张脸,别提多难看了,师门不幸啊?”凌兆直啧出了声。 “皇帝虽然没什么眼力见儿,不让你去军中做得倒是真不错,也幸亏是魏将军心大,要是我,早就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了。”明颂说话丝毫不留情,凌兆这模样,压根儿也没给他机会留情。 凌兆嘿嘿一笑。 他说的当然不止这些,不过他就爱看明颂这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细作之事可有线索?”明颂想起古碑苑的事,多年没被人整过了,好脾气都给消磨没了。 说到正事,凌兆也认真了些:“早前魏将军私下叮嘱我细作之事不准我插手,不过那天我激怒了凌承,他说漏嘴说他宫里和国师府都有人在跟着。” “是我我也不让你插手,你还激怒太子,真把自己当私生子了?估计军中也是有人被打压极了才没人乐意待见你的。”明颂手里的鱼鳞片都快刮没了,这还乱蹦着呢。 “对了,凌承的话你信吗?”明颂屈指在鲤鱼脑袋上一敲,那鲤鱼安静了些。 “我信不信不重要,你信了吗?”凌兆可不想再给明颂机会说他没脑子,赶紧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信?”鱼处理得还不错,明颂笑出声。 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对了,你来凌京说找人,那天去了趟古碑苑又说找到了,怎么着,你和细作有私情,诓我呢吧?”凌兆还在耿耿于怀。 他来凌京这么些年,明颂对他那叫一个没当外人看。 “为何诓你?”明颂拎着鱼就进了厨房。 看这架势,他这是要自己做? “你缺厨娘?改天我写封信,叫我父王送两个厨子来凌京,你可不知道,我们家厨子那厨艺……”凌兆自己这一说,还咽上口水了。 “你……”凌兆看着他把盐大把大把的撒,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我从前遇一人,烧鱼烧得不错。”明颂声音几不可闻,低着头把盐抹在鱼身上,腌鱼。 “是同一个人?” “嗯。” 凌兆有心提醒明颂盐放多了,这一打岔又给忘了。 此时的京兆府牢房之外,三春坐在墙根儿下,看着这街上人来人往,这里的人恐怕没几个知道这一墙之隔便是京兆府的大狱。 三春面前摆了个碗。 古碑苑的一众人出来就住进了红酥先前在城西置下的别院。 金玲儿一到别院就给红酥弄了个灵堂,她幼时被红酥所救,一直跟在红酥身边学胡舞,是红酥一手带出来的。在这之前,红酥是凌京城内最有名的舞姬,这么多年,红酥也没有刻薄过她。 阿桑从出来那天开始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才在灵堂哭完红酥苦命,只盼到了阴曹地府能早早投胎,托生个好人家,这又哭上了还在狱中的凌苏苏,年华正好的,怎么就背上了凌辱丞相的恶名,这以后的人生可怎么过哦,丞相能放过她吗? 三春也没提醒她,古碑苑被烧,老板凌苏苏入狱,她今后的日子如何是好。 阿桑哭凌苏苏的他倒是听进去了,他可是还指望着凌苏苏吃饭呢。 三春认真请教了古碑苑众人,要把凌苏苏捞出来,首先得需要钱,没有钱使劲儿,都是空谈。古碑苑的几个姑娘有心帮一把,摘下钗环,互相对望了一下,这身家实在过分微薄了。 这有了钱还不一定,凌苏苏得罪的毕竟是明相,这要是明相有意为难,那多少钱都捞不出来了。 三春在街上一圈转悠下来心中有了生财之道。 对!就是要饭。 他在墙根这儿坐了一天,收入颇丰。 第二天,三春一大早就去了。 这条街上昨日和他一起要饭的今天一个都没出现,他收入翻了两番。 要饭道士再次反省,心道这凌京人也不能一概而论,这天子脚下的百姓,果然良善,腰包也足够丰满。 天可怜见,三春这辈子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的财富,再三清点之后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 一墙之隔,凌苏苏完全不知道这个落拓道士在为她奔走的时候还找到了生存之道。 两个医女今早过来看过,凌苏苏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可从来没想过,在牢里还能养伤的。 她这辈子,受过的伤无数,却从来没有机会养伤。 伤好了,凌苏苏在心里问候明颂的次数也就少了。 明颂不知道,这时候凌苏苏已经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以消心头之恨。 “砰……”月黑风高,凌苏苏靠着的那面墙毫无预兆的被人砸出了一个洞。 她这几日牢狱生活过得不错,早晨两个医女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换洗的衣服。 眼下凌苏苏碎过了碎石,身上还是落了一身灰。 “跟我走。”三春遮着半张脸,背后的拂尘也收起来了,可见是做足了准备。 “三春?”凌苏苏怎么也没想到这落拓道士自己都保不住还有心来救她。 “有人越狱!”一个狱卒过来查看扯着嗓子喊道,外面顿时一阵脚步声。 “走!” 凌苏苏被三春拽着稀里糊涂的就拐到了另一条街,官兵被甩在后面,那里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了。 凌苏苏一把甩开三春的手,皮都快给他拽下来了。 “怎么了?”三春一脸茫然的问道。 “还怎么了?就这么走我就成越狱的了,越狱以后被通缉咱俩就只能东躲西藏了。”凌苏苏难得耐心的和三春讲些常识。 “有什么好怕的,凌越待不下去咱们就去青鋆,前阵儿阿桑还说青鋆民风彪悍。”三春马车门,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 “不行!”凌苏苏语毕,忽然听到脚步声。 “本相也听说青鋆民风不错,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稀罕物。”明颂捏着下巴上下打量后说道。 “凌越怎么有你这样的官儿?”三春都要冒火了,“我们又不是卖皮肉的。” “明相何意?”凌苏苏推开三春,冷声问道。 “何意?你不明白?那我直说,怎么,凌辱了本相就想一走了之?”明颂拢了拢狐裘,这凌京的晚上还是有几分凉。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凌苏苏就像掐死他。 当然,明颂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刘之同何在?” 刘之同刚刚赶过来,抹了一把冷汗,赶紧差人将凌苏苏和三春押起来。 “丞相,我这就将人押回去。” 明颂挥挥手,“不必了,你京兆府的大牢也关不住,这再将人给关丢了,我还得费心再抓一遍。” “京兆府的大牢还住不下你了是吧,好,那你就跟我走吧。”明颂满脸笑意,凌苏苏却不能往好的方面理解。 没见过虎狼吃人之前还友好的和猎物打招呼的。 第四章 重金礼聘为明相庆生 “你还没滚呢?”明颂方到何所居门口,就看见凌兆坐在院子里,跷着二郎腿在那里摆弄棋盘。 “你还有脸说,下午那鱼齁咸齁咸的,你看,这一壶水我都喝完了。”凌兆拎起水壶,晃荡两下,果然没声响。 “你这大晚上的还去溜达,莫非……有心事?” 大晚上的明颂穿得整整齐齐,这模样明显是刚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哟,这不是古碑苑的流苏吗?这假道士也在呢?”凌兆冲明颂挤眉弄眼道。 “流苏姑娘这是出狱了?”自从凌兆得知凌苏苏和明颂在公堂上的事,对凌苏苏态度也温和几分,对被明颂整过的人,他都报以深深的同情。 “你在这儿正好,带她去聆湖小院。”明颂踢了凌兆一脚,二郎腿都给他踢歪了个方向。 “你这是良心发现要给人家姑娘个名分?”凌兆嬉皮笑脸的凑到明颂身边问道。 “名分?”三春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丞相大人要真是存了这种心思还是趁早打消吧,我家苏苏好好的怎么就要你给她名分了?” 这以后凌苏苏要是真的住在这里,那以后他可不得靠着明颂才能吃上饭,三春想想就觉得造孽,这种委屈他可受不了。 “三春说得对,这丞相大人给的名分,以流苏如今的身份是自然是看不上的,凌辱过丞相的女子还会把丞相当回事?”凌苏苏冷笑道。 她难得觉得三春给她挣了回脸。 “人家说不稀罕。”难得看明颂被人这样嫌弃,凌兆那简直叫一个喜形于色。 从他入凌京,凌京人人都说他纨绔,名声那叫一个臭,其实想想他也只是说话直了些,这不,好不容易遇着个说话比他还欠揍的明颂,那张嘴明明比他名声还臭,这百姓和朝臣还有老皇帝眼睛就像失明似的,就是看不见。 “妄自揣测。”明颂打了个哈欠,像是困了好些时候一样。 “阿兆一把懒骨头,想必是不愿意送你去聆湖小院了,拿着这个,过了那座桥就是,你自己去吧。”明颂别有深意的看了凌兆一眼,拿出一颗夜明珠。 凌兆觉得一阵阴风刮过,心里刷一下凉了下来。 “完了,招人厌恶了。”凌兆本能的要翻墙跑,明颂那边飘来一个眼神,世子爷忽然发现自己腿僵了。 “去什么聆湖小院,我们家苏苏不愿意。”三春很大气的掏出一包袱钱,“你说苏苏凌辱你,救你一命摸摸你怎么了,我们给钱!” 凌苏苏早就看见三春衣服鼓鼓的,不知道他是带了些什么,这下算是破案了。 凌兆险些笑出声,瞅着明颂那张黑脸,要笑不笑的僵在脸上,可怜他那对腮帮子了,是真难受。 “给钱?”明颂气笑了。 “给钱怎么了,皮肉生意不就是讲究个好聚好散、钱货两讫吗,明相难道觉得不够?”从狱中出来到现在,凌苏苏这有这会儿最觉得解气。 要是搁在从前,凌苏苏可能大手一挥,三春这辈子真就吃穿不愁,社会地位还成段儿的上涨。 现在嘛,吃饭反正是没问题的。 明颂这辈子,头一次被人用钱砸。 “他倒是对你忠心,在街上讨了两天饭凑的钱来替你还风流债。”明颂打开那包袱,看见里面种类繁多,碎银子、首饰、铜板,甚至还有没啃完的半个白馍。 凌苏苏眼神有些微妙,她不在的时候,这道士都做了些什么…… “凌京也不都是你这种仗势欺人之徒。”三春本来觉得没什么,看见众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才局促道。 “要不是看你手里的拂尘和这身破道袍,这两天下来估计你就饿死了。”凌兆这次真相信这是个假道士了。 哪有道士到了凌越是讨饭为生的,只怕街上要饭的见着他都躲得远远地,生怕是国师府某位道长闲得慌,出来讨饭修行,不敢得罪。 “你说你要和我钱货两讫?”明颂拿回了凌苏苏手里的夜明珠,笑容突然变温和。 凌兆想走,但是他的腿,没出息的僵住了。 “明相觉得不该?”凌苏苏反问,“按道理,这事我上过公堂、挨过板子也应该算两清了,可明相如今恃强凌弱,流苏一介女流,丢了名声,现在只求破财消灾。” “钱我不收,来日方长,要走请便。”明颂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挥挥手道。 凌苏苏看着三春没出息地赶紧把钱收回来的样子,决定以后有机会多带这道士见见世面。这模样,实在是没眼看。 凌苏苏走后,凌兆脊背一阵发凉。 “明颂,你过分了啊,这什么符咒啊,你就敢往我身上使,我可是凌安王世子,天潢贵胄你懂吗?” “别叫唤。”明颂捂住耳朵,凌兆这声音,活像杀猪。 凌兆应声安静了下来,明颂忽然提脚,一脚踹在他身上,“你给我滚!” …… 凌苏苏自从那天晚上回了红酥的院子,就一直在筹划着换个住处。 最近古碑苑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都是在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砰砰砰……” “苏苏,这声音这么着急,阿桑她们是不是有结果了?”三春边跑边道,声音很是兴奋。 他等这天太久了。 “流……” “砰……”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三春刚打开门,看见那张脸想看见瘟神似的关门都关不及。 “三春,开门吧。”凌苏苏不知何时来到门跟前,心道:“这人是真的和她杠上了……” “你们这地方好啊,我刚刚站在墙上一看,哟,这和明颂那不就是一墙之隔吗,这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明颂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别人要是不知道还以为世子爷这是来走亲戚来了。 凌苏苏:这墙都上了,还假装下来敲个门? 不过凌兆倒是说得不错,红酥这院子买得那叫一个清净,从正面看倒是隔了个巷子,绕到后面和楚翎园就一墙之隔,凌苏苏想换住处也是那天从明颂那里回来发现这路程短得也就一堵墙,此后换住处就成了古碑苑众人的头等大事。 “无事献殷情。”三春这回倒是有骨气了,看都不看凌兆手里的东西。 “世子爷。”凌苏苏敛衽,三春也给跟着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 “古碑苑如今招待不了世子爷了……”凌苏苏说得很直白。 三春更直白,走到门边,送客的姿势已经摆出来了。 “这才刚到呢,凌京就没见着谁做事像你这样不留余地的。”凌兆话是这样说,可这凌京前两年说谁做事做得最不留余地的他绝对是榜首。 凌兆在凌苏苏坚决送客的目光中昂首阔步的自己进了屋,倒了茶水。 “世子爷和丞相倒真算得上物以类聚。”凌苏苏毫不客气的坐在主位。 客有好恶,眼前这人不请自来,又不把自己当客人,是为恶客。 “明颂仗着那副假装儒雅的样子骗了多少朝中酸儒,只有你将他和我归在一类,是真知己。”凌苏苏这样一说,凌兆别提多高兴了,他费尽心力,总算有人认为明颂和他蛇鼠一窝,说他不是的,明颂又能好到哪儿去。 “不说这个了,听说流苏姑娘琴艺一绝,有清心宁神之效,后日我有个朋友生辰,可否请流苏姑娘去府上弹奏一曲。”就这段话,凌兆还是在心里仔细排了番顺序才说出口,生怕凌苏苏不应。 明颂最近那脾气,暴躁得很。 “朋友?”凌兆不仅最近不受待见,自进了凌京,待见他的就不多,说起朋友,自从明颂进凌京,两人就一直走得近。 “咳咳咳……就是明相。”凌兆眼神有些飘忽,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的凌苏苏。 自从那日被踹后,他这几天生活得更是水深火热,明颂找他不痛快都找到军中了,他这才想借着庆生的机会,请凌苏苏给他清心宁神。 他也是从魏将军那里打听来的,这琴声有没有用他是不知道。 权作死马当活马医。 凌苏苏一张脸冷了下来,凌兆早知道不好请,凌苏苏刚要开口拒绝,他连忙道:“听闻流苏姑娘最近在找宅子,我手里刚好有一处不错的……” 凌苏苏:“世子爷……” 凌兆赶紧再次打断:“一千两求流苏姑娘一曲。” 古碑苑的客人平常听凌苏苏弹一曲,那也是价格不菲,偏偏这客人还不减反增,此后都是由红酥给凌苏苏甄选顾客,两三天弹一曲。 凌苏苏看了凌兆一眼,十分平淡,凌兆上下牙一碰:“黄金!” “世子爷爽快。” 她来凌京不是只待一时,谁和钱过不去啊。 三春明白事情谈妥了,赶紧把凌兆带来的东西都收起来。 凌兆肝儿直疼,要是母妃知道他在外面是这样花钱的,估计得给他腿打断。 宅子也没了,这从今以后真的是要靠着明颂了。 他现在只盼着凌苏苏的琴真的那么有效,不然他找谁哭去啊。 凌苏苏倒是只想着凌兆给的宅子,想必不差,完全没想到堂堂一个世子,为了求她一曲连窝都贡献出去了。 这大概是混得最差的世子了。 第五章 生辰宴 “金玲儿,给你流苏姐姐梳好看点。”三春拉着金玲儿边走边嘱咐。 晚上是明颂的生辰宴,古碑苑的人一大早就开始忙起来。 古碑苑众人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明颂这人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能大张旗鼓将自己赤身裸体逛青楼说成被凌辱闹上公堂,如今也算是奇人一个。 尤其是事后也没说要封锁消息,如今在这市井之间流传了无数个版本,大概都是这古碑苑的狐狸精妖术了得,连明相也没能幸免于难。 “明相这也太过分了,姐姐虽然出身低,但也由不得他这样平白地糟践。”金玲儿年纪小,又一直在为红酥守灵,今早才知道凌苏苏要上楚翎园献艺,又急又怒,梳子一扯,凌苏苏回头看了金玲儿那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忍住没出声,她这头发,没有想象中那么丝滑。 “流苏姐姐,你不能去!”明颂现在在古碑苑是比能收狐狸精的道士还可怕的人物。 凌苏苏最近没出门,她不知道自己被传成什么模样,古碑苑其余人却知道。 明相逛青楼自有百姓为他找借口,凌苏苏救人一命,却成了火都烧不死的狐狸精。 “取我的琴来。”凌苏苏揉揉太阳穴,这孩子,世子爷重金礼聘是你说不去就不能不去的吗? 金玲儿抱着那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那琴弦竟有些与众不同,仔细看,那琴弦像是有生命一样,像浪一般,有高低起伏,就连琴身,都要比古碑苑中的琴重些。 “别看了,小心着迷。”凌苏苏手扣在金玲儿的肩上道。 “哦。”金玲儿回过神来,“流苏姐姐这琴真的与众不同。” “这是吃饭的手艺,和你的胡舞一样。”凌苏苏手从琴弦上划过,似有流水倾泻而出。 “红酥姐姐的本事我还没有学会。”金玲儿一阵黯然。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日方长。”凌苏苏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金玲儿,梳好看点。”三春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道。 “姐姐,别去了吧。”金玲儿想握她的手,凌苏苏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不去?收了人家银子的,这怎么能不去呢?”凌苏苏涂上唇脂,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这副模样曾经是她压抑在心底遥不可及的,如今却只能以这幅面目示人。 十年,这已经不是从前的世道了。 “银子……银子我们可以再挣,可那丞相更比豺狼虎豹可恶,隔壁更是虎狼窝。”金玲儿满脸的心焦。 提到明颂更是打了个冷颤。 老皇帝老来昏庸,眼睛多半也是瞎了,明颂那种德行败坏的人竟然能拜相,百官之首,这凌越的文武百官又是个什么景象。 凌苏苏想想就觉得这个王朝要是长命,那才叫一个不合理。 “你想回古碑苑吗?”凌苏苏摊开一张图纸,问道。 “想,古碑苑是金玲儿的家。”金玲儿没说两句又低着头抹泪。 凌苏苏头疼,古碑苑有阿桑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再建几个古碑苑都能给她哭没了。 “我已经托人帮我打听了,古碑苑那块儿地要是能拿回来,就照着这个模样重建。” 古碑苑不仅是金玲儿的家,也是古碑苑众人的家,外人眼中那是青楼,可红酥当初收留的,不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吗? 这阿桑便是青鋆来的,当年淮水之战她家破人亡,被途径淮水的红酥带回了凌京。 淮水之战青鋆大胜,这两国边境却徒生了许多流民。 楚翎园今天比平常多了丝烟火气。 明颂今天下朝后被老皇帝留在御书房,快晌午了才从宫里出来。 今天在宫里,老皇帝问他对前几日那幅画的感悟,那是前朝的大学士褚忧,据说是太子凌楚死后他站在皇城门口,血洒城门,成了改朝换代的最后一腔热血。 明颂平常多骑马,今天坐的却是马车,从宫里出来孙世杰硬给他送了驾马车,说丞相毕竟是文官典范,这惊马凌京城扰了城中百姓,多有不妥。 “褚忧?”今天老皇帝提了一嘴褚忧,孙世杰这马车里就搁了写褚忧的书。 明颂念着这个名字,他当年来凌京的时候去过一趟明都,那时候正赶上清明,这明都城内出了太子凌楚,说得最多的就是褚忧了。 “褚忧是谁?”凌兆搬了个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明颂大门口,那架势,感觉就想是特意来等明颂拜山头的。 “你在不是凌安王世子吗,不知道褚忧?”明颂忍住想扒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的冲动,问道。 “我?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凌兆赶紧把位置让给明颂坐,端茶倒水,殷勤得很。 “近来卫将军是不是想明白想将你一脚踹走了,看你一天闲得慌,有把大头兵当大爷做的吗?”明颂接过他的茶水,直接回了何所居。 “明颂,本世子伺候你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啊。”凌兆大声在他背后说道,明颂像听不见一样。 “今天你生辰,本世子不和你计较。”凌兆自己念念叨叨的跟在后面。 “我问你,细作一事魏将军最近有什么消息?”明颂想到老皇帝那一脸的明示暗示,还什么褚忧,只差对着他脸说一句:你在背后搞的手段朕明白着呢。 “魏将军说太子那边有了线索,凌承这招真是,贼喊捉贼,揣着明白装糊涂。”提起凌承,凌兆一向激动,当个太子怎么了大家都是靠爹,别搞得自己多神气。 “贼喊捉贼?他是要把我搞成贼,你后爹刚才在御书房和我说的这位褚忧,就跟那儿挂那个,前朝那位贤臣,最后忠于明宋,血溅皇城。”明宋指了指那儿挂着那位。 “陛下心思也能这么重呢,这一次次拉着我聊天,非说自己是粗人,这么多心眼后宫加起来都比不过,还粗?”凌兆反应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一脸的愤怒。 “你这细作丢到我头上来了。”明宋看着凌兆那傻样,差点翻个白眼。 自己闯的祸还有人帮他善后? 世子爷赶紧转移话题,“你这楚翎园今天在怎么这么冷清,好歹是个丞相,怎么就没个人来贺生辰?” “贺生辰?”明颂先是不解,然后像看到了傻子般,终于翻出了白眼。 他拜相之后无数人问过他生辰,他兴致好的时候见谁都答,只是月份、日子不一,刚开始那段时间明颂日日都在贺生辰,后来大家默契的不来了,他这才清净了。 那段时间凌兆在禁足,消息没传到他耳朵里,也就世子爷还记着每年给他过生辰。 “明颂,你可得好好谢我。”凌兆颇为得意的要拉着他去聆湖边,那里已经布置了晚宴。 “我父王送过来的厨子,看看,这鱼烧得,可比你那个好吧。还有这位,本世子重金请来的流苏姑娘,流苏姑娘琴艺可是凌京一绝。” 第六章 白露之寒 “见过明相。” 凌苏苏敛衽。 “你收拾收拾看起来也是个体面人,这红衣衬你。”明颂眼神从白露琴移到凌苏苏身上。 体面?凌苏苏心里冷笑,这凌京恐怕除了皇帝的女人没几个比她更体面了。 “流苏姑娘果然配得上这身衣服。”凌兆顺着明颂的话夸道。 这身衣服是三春给她搜罗过来的,怕是问谁借的。 从前是好马配好鞍,现在竟然是好衣裳要人来配。 凌苏苏低着头,白露琴躺在那里,凌兆和明颂推杯换盏,她站在这里非常多余。 “流苏姑娘,弹两曲!”凌兆正在和桌上的糖醋鱼作斗争。 明颂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放他碗里,他正皱着眉挑刺,“明相最近狂躁得很,军中士兵叫苦不迭,这要不是看在本世子的面子上,魏将军哪能让他去军中讨这个嫌。” “你那张嘴是不是堵不上了?”明颂在他背上一拍,险些给凌兆送走。 “明颂!谋杀世子,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凌兆捂着胸口,吼道。 他家这厨子怎么回事,王府什么时候换的厨子? 家乡味儿呢? 凌苏苏聆湖边上,拨弄琴弦,白露琴弦像这首曲子一样,十分欢快,方触及琴弦,操琴者胸中顿时涌起一股山海之意。 “这是什么曲子?”明颂指腹轻轻在酒杯上磨挲。 “我都没听过,确实特别。”凌兆点头符合道。 明颂那杯刚进喉咙的酒险些没呛着他。 这人也不知道自省,好大一个脑袋,里面装的是些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这千金一曲,我可是腆着脸去求的。”凌兆这说完,给明颂倒上酒,满脸笑意,瞅明颂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价钱,值! 也不知道魏将军什么时候听过凌苏苏的曲子。 “一曲千金?也不是受不起。”明颂笑道,如果凌兆这千金请的是别人,他肯定会毫不留情的说他脑子被驴踢了。 “听说凌安王妃不日进凌京。” 凌兆的笑僵在脸上。 “我母妃?” “是你亲母妃,应该不会错。”明颂往他嘴里灌了杯酒。 “什么应该不会错,本来就不会错,等等,我母妃要进京我不知道,你知道?”凌兆指指自己,在指指明颂,还没完全相信。 “华悦公主想你娘了。” 明颂那表情看在凌兆眼里,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华悦也是,你想念谁不好,偏偏想念他母妃,难道在那两年住他家的时候父王对她不好吗? 就不能想念一下他爹? 老皇帝这么多年,没添在过女儿,华悦公主算得上凌越唯一的公主。 凌苏苏忽然想起当年听说凌肃老来得女,群臣来贺,怎么会把华悦送出去养? 凌兆眨巴眨巴眼睛,“明颂,你困不困?”先前还因为凌安王妃一事激动个不行,这会儿眼皮都快撑不开了。 凌苏苏的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慢了下来。 “明颂,你冷不冷?”凌兆没能撑住眼皮,趴在桌上,抱着手臂,把头往手臂里钻。 “你这琴怕是该叫寒露。”明颂看着凌苏苏。 “此曲寒露。”凌苏苏笑了一下,那近看本该如浪的琴弦像是被冰封住了般,弹出来的曲子也令人感到一股凛然的寒意。 “本相其实也困了。”明颂单手撑着下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凌苏苏。 “世子爷请流苏本就是替明相清心宁神,这说明世子爷钱花得值。”凌苏苏一对上明颂,那张脸就无法调动表情,比如现在,她整张脸就相当僵硬。 这曲子,对明颂没用? 寻常人哪能听第二遍了还没反应? “可本相现在又不困了。”明颂一张大脸凑到凌苏苏眼前,琴声戛然而止。 “放肆!”凌苏苏条件反射般喝了一声,那只手在快挨到明颂的脸时停了下来。 “放肆?哈哈哈哈……流苏姑娘好气魄,这欺负人欺负上门来了,我们俩到底谁放肆?”明颂一双桃花眼里尽是笑意。 凌苏苏那只手僵在空中,费了老大劲儿才收了回去。 “我欺负你?丞相大人日理万机,流苏卖艺混口饭吃,何苦和我过不去?”凌苏苏这算是真诚一问,现在丞相这差事那么好混吗? “古碑苑凌辱在前,如今借着庆生登堂入室在后,怎么,今天没有先前那股气魄了,我这不是同你说过来日方长吗?” 明颂看凌苏苏的白露琴,手一痒,一只手指在那琴弦上一挑,那琴弦极有骨气的一动不动,声儿都没出。 “这天下之大,不是事事都在你手心握着。”不是要气魄吗,凌辱过丞相的人气魄能差到哪儿去。 “我这人,就喜欢试一试。”他要事事做什么,要握在手心的,从来都是他想要的。 明颂眼角那颗朱砂痣看在凌苏苏眼里十分刺眼、嚣张,对她嚣张。 “唔,明颂,你得救我!”凌兆忽然呓语,脑袋又往胳膊里钻了钻,调整了姿势。 “你收了阿兆多少定金?”聆湖今夜风大,明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座宅子,一百两黄金。” “宅子可有地契?”明颂继续问。 “……”这真不一定,要看三春知不知道地契这东西,她反正是没有刻意叮嘱。 “跟我来。现在本相还无睡意,离清心宁神是不是差远了?”明颂站在黑夜里,黑色的朝服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凌苏苏:黑到骨子里了。 第二天一大早,金铃儿和三春就守在院子门口。 开门看见凌苏苏满脸疲惫,金铃儿眼睛大大的瞪着,不消两分钟,眼眶就盈满了泪,眼圈儿红红的。 “流苏姐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金铃儿拉着凌苏苏上看下看,确认她完好才带她进屋。 三春:这能有什么问题? 他是一大早被金铃儿拉起来的,这个点,他其实还没睡醒。 “流苏姐姐,以后官府的生意我们不做了,丞相这一夜,你可还好?”金铃儿抽噎着端茶倒水,还没耽误她讲话。 凌苏苏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听出些什么了。 “昨夜我在楚翎园为丞相抚琴,一夜。”凌苏苏特意强调了这个一夜,她这一夜真的在抚琴。 在明颂床边。 早晨她走时还遇到见着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的凌兆,他在聆湖边趴了一夜,一见面喷嚏就没停。 明颂睡熟了,凌兆不敢招他,到何所居看了一眼就翻墙走了,翻墙时还在墙上撞了两次,鉴于双方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凌苏苏好心扶了两次。 凌兆第三次磕磕绊绊的爬上了墙,凌苏苏好心提醒了他一句,险些没再掉下来。 “就这样?”没有人比三春更了解凌苏苏,“你昨夜弹的不是寒露?” “寒露无用。”凌苏苏把白露递给三春,三春一时失神,差点没接住。 寒露无用! 这几个字像是特意往三春心上敲,一敲一个准儿。 第七章 体面的讨债 “世子爷!”三春最近吃得隔外饱,声音也是明显的洪亮。 今天难得和凌苏苏一起出趟门,就看见凌兆。 凌兆转身就要溜,被魏将军一把抓住了。 “见过世子爷、见过魏将军。”凌苏苏敛衽。 “咳咳……流苏姑娘不必多礼。”魏匀新一把揪住凌兆的衣领,不好意思的咳嗽道。 凌兆:魏将军,这时候还要什么脸皮啊? 魏昀新:你不要我渭城军还要! 现在的京师驻军就是渭城军,两年前渭城城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老皇帝把渭城军调了回来。 “什么渭城军,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都在凌京了,魏将军!”凌兆搓了搓被魏昀新揪皱的衣服,越搓越皱。 魏将军说有人在酒楼请客,凌兆想着他这堂堂世子今天要在大街上露脸,还特意换了身衣服,怎么也没想到请客的竟然是凌苏苏。 “流苏多谢魏将军,这寻常百姓要见世子爷一面当真不易啊。”凌苏苏举杯,魏昀新和凌兆手里的杯子明显比她那个要大两倍。 “那当然,本世子说什么也是皇亲国戚……”凌兆脸红到了脖子根。 现在最怕凌苏苏和他说身份,他竟然自己说出来了,这张老脸……保不住了。 “这凌京城当真繁华,流苏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和世子爷、魏将军坐在一张酒桌上饮酒。”凌苏苏从醉香居的窗户往下看,凌越十年,凌京能有这番景象也算是不易。 “凌京繁华?凌京繁华。”凌兆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凌苏苏想从他眼睛里看到些别的情绪,凌兆一杯酒饮下去却直接往桌上一趴。 “哈哈哈哈,流苏姑娘说得不错。”魏昀新大笑:“这凌京十年,比渭城倒像是好些。” 魏昀新两年前离开渭城,渭城怎样他怎么知道? “我去年在渭城待过几日,比起凌京也不遑多让。”三春扔了一颗花生米在嘴中,抱着凌兆叫的那壶酒,自己乐得悠哉。 “哦?你去过渭城?”魏昀新眼睛倏地一亮。 “嗯,我日前在凌京摆了个碗,也是这身装扮,那两天挣了不少钱,在渭城时我也时这番打扮竟然无人问津,你说怪不怪?”三春摆出一副请教的姿态,像是真好学。 凌苏苏脸上的笑一度僵硬。 这要饭还要出心得来了? “想必……” “想必是渭城中人比起凌京城要抠门儿些。” 前一秒明明是请教,人家要答,他要抢答。 凌苏苏有一种可行性很大的想法,把三春从桌上揪下来,从窗户这里扔下去。 这是永绝后患最好的办法。 魏昀新的手肘碰到凌兆,明显感觉到凌兆的身子在颤抖。 笑到颤抖。 凌苏苏一度反省,明知三春这德行,为什么自己还要带着他出门。 “渭城重商,不管是在凌越还是青鋆都只有这么一处。如今渭城人人都有自己的谋生之道,你在那里摆出这幅模样,一看就是不思进取那一类,这类人在渭城无人同情。”凌苏苏很有深意的看了三春一眼。 三春那里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低着头,往嘴里猛塞花生。 出门吃喝,话不多说。 “流苏姑娘言重了,魏某行伍之人,这在渭城也算是渭城的下九流,没那么多讲究。”魏昀新看起来没有在意。 渭城一向讲究动脑子,像这种拿官府俸禄的,都是令人不齿的那一类,脑子不好使才进衙门当官。 凌苏苏:下九流?那这天下有几个敢说自己是九流之上? “不知魏长青前辈身体可还康健?”凌苏苏慢斯条理的给魏昀新斟了杯酒。 魏昀新顿了一下。 “红酥姐姐曾说当年她途经渭城,得魏前辈相助,古碑苑如今是我做主,红酥姐姐虽然人不在了,到底是我古碑苑的人,流苏承情。”凌苏苏敬了魏昀新一杯。 “本将军以为流苏姑娘这是给世子爷摆的鸿门宴。”魏昀新喝了一杯酒。 下巴上的胡茬刚冒出来,他想伸手捋一把,一抹只摸到一下巴的胡茬。 “流苏姑娘直说吧。” 魏昀新手在下巴上滞了滞,一脸的坦然。 渭城魏家,主持渭城商盟三十余年,而魏家长子魏昀新十四岁时死皮赖脸的从了军,这一直是魏家的一块儿心病。 “魏将军爽快!”凌苏苏再敬了杯酒,“听说古碑苑那块地是魏家的产业,魏家门楣高,流苏这小小的古碑苑还惊动不了魏家人,这不是知道魏将军身在凌京,流苏也只好来抱抱大公子的大腿。” 三春在一旁忽然被花生噎住了,卡住喉咙,自己跑了出去。 这家大业大的,可不该抠门点吗?三春喝了两大杯水,才疏通了喉咙,难怪凌苏苏要他闭嘴。 他这一开口,就没把人家往好了说。 “明相,那不是渭城军吗?”孙世杰掀开车帘一看,正好看见醉香楼门口两个站着两个侍卫。 “世子爷不会跟着来了吧?”孙世杰问道。 众所周知,这两年还能和凌兆交好的也就明颂了,要是凌兆要在凌京作威作福能劝住他的自然也是明颂。 三春把拂尘在两个士兵眼前晃了晃,“喝酒吗?” 两个士兵白了他一眼。 自从来了凌京,魏昀新治军比从前更加严谨,当值的时候喝酒,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阿兆来了,上去看两眼。”明颂放下手里的书。 在孙世杰的分外关照下,明颂最近正在看褚忧从前的著作,看得眼睛都涩了。 孙世杰是个认真的人,这时不时和他谈论两句褚忧的名句,他这丞相两眼一抹黑,万不得已,还是看两眼,谁知这刚一放到眼跟前眼皮就耷拉了。 这褚忧,血溅皇城怕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要是明宋皇帝多活两年,说不定还能来个拼死直谏,撞柱身亡什么的。 “世子爷,我那宅子的地契您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找人去取。”凌苏苏把玩着酒杯,看着被魏昀新拽起来,摇头晃脑装醉酒的凌兆。 凌苏苏画了个图纸,附了份说明,魏昀新正拿在手里,看得入神。 “明颂?明相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这可不,正赶上我们吃饭。”凌兆忽然闻到明颂身上那股子味道,一溜烟跑了出去,迎着明颂就朝别处走。 得亏他在明颂身上撒了不少的香粉,还是特意进宫从华悦那里顺来的,也怪他鼻子灵,多久前的事了,他还能闻出味道。 “世子爷,还有剩下几百两的黄金可别忘了。”凌苏苏好心提醒道。 明颂循声而来,“魏将军,本想刚从宫里出来,正好有些事要和你商讨一下,这离相府不远……” 眼下之意,邀您过府一叙。 “那就叨扰了。”魏昀新也是正好有事要找明颂。 “流苏姑娘,你方才说的事我觉得可行。”魏昀新临走嘱咐了一声,看凌兆的眼神更带着一种自求多福感觉。 凌兆:他现在是真的还不上啊…… 第八章 两件大事 凌兆给凌苏苏写了个欠条。 他这是又多欠了白银一千两。 并且曲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用,明颂并没有对他善良多少。 刚才来这醉香楼,明颂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连魏昀新都让他拽走了,世风日下啊,两年前的恩情明颂都给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说去相府,这相府都多久没人住了,怕灰尘都能把他给埋咯。 凌苏苏满意带着揣着欠条的三春回去了。 “你去年真的去过渭城?”凌苏苏遇见三春时他就已经这样落魄了,跟着她这段日子,三春也没有展现出什么生存技能,她很好奇,三春是怎么在渭城活下来的。 “去过。”三春拂尘从左手换到右手,眼神有些飘忽,这段经历他一般不和别人说。 “走亲还是访友?”凌苏苏将欠条从三春手里拿了回来,“这可是真金白银。” 言下之意,你这脑袋,保管这东西欠妥。 “哪是什么走亲访友啊,那时我在山中走了数月,没走出去,这好不容易一出来就到了渭城,忍饥挨饿,逼得我不得不赶紧离开,这不就遇上你了吗。”三春脸红了。 凌苏苏想着当时在潼山遇到险些饿死的三春,算了,当她没问。 “古碑苑那块地拿回来没?”这件事三春倒是没忘,红酥那院子小,金铃儿在他屋子旁边搞了个灵堂,每天躺在那屋子里瘆得慌。 “怎么,你现在还没有找到想去的地方?”凌苏苏皱眉。 刚才问三春让她想起一件旧事,当初三春说的是不知道去哪里,先跟着她,这都跟了多久了,还没地儿可去? “这凌京繁华又有人情味儿,挺好,我就想待在凌京。”三春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凌苏苏。 “那以后得给饭钱,古碑苑不养闲人。”三春想跟在她身边?凌苏苏想到三春刚才和魏昀新说话时的表现,那叫一个灾难现场。 …… 凌兆的钱还没还上,古碑苑这边已经动工了。 红酥的院子凌苏苏亲手提了字,叫等闲居。 隔壁的楚翎园最近倒是多了几个人,明颂从相府带了管家和两个小厮过来。 凌兆送来那两个厨子一天动勺子净养活管家和小厮了,明颂最近老不着家,三春在夜里爬上墙头,常常能看见明颂屋子里的灯都没亮。 一大早,等闲居的大门就被拍得砰砰作响,三春顶着一头凌乱不堪的头发,抱着拂尘,在凌京这个道士遍地走的地儿看着就像画虎不成反类犬。 “流苏!你给我开门!流苏……”外面声音特别大。 “你是何人,扰人清梦会遭天打雷劈的。”三春靠在门边,打着哈欠,没精打采道。 “我是谁?我是谁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外面那男子做道童打扮,但那一出口的语气,明显又不是修道之人。 “你是何人?”凌苏苏简单的挽了个髻,应该也是刚梳洗完。 “你不认识我?”那道童指着自己鼻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呵,你这女人要脸不要脸,你是有多少男人才能从你眼底走一遍竟然全无印象?”那道童脸色铁青。 “你再说一遍!”三春也被气醒了。 凌苏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看了眼金铃儿,金铃儿摇摇头。 从前金铃儿在红酥身边,她的客人都是红酥甄选过的,这人金铃儿说她也没印象。 “再说一遍?呸,你个狐狸精!”道童吐了口唾沫,骂道。 “啪……” 三春手还没挨到那道童的脸,一只手已经已经落在了那道童脸上。 “明颂?”三春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明颂。 “明相。”凌苏苏敛衽。 那道童看着这身火红的狐裘,心里那丝不可置信也被凌苏苏这声明相给叫没了。 “见过明相!”那道童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连嘴边的血都不敢擦,想是被打狠了。 “怎么,三春都忍不住了,就你大度?在我面前你就嚣张得厉害,对别人你就没有脾气?”明颂没搭理那小道童,看着面无表情的凌苏苏,带着些笑意。 要是凌兆在,他肯定不会以为明颂这是在笑,去年明颂在朝堂上这样一笑,小半个朝堂的人被清洗了一遍。 “流苏做的正是明相眼中所谓的皮肉生意,既然入了下九流,就要有下九流的自觉。”凌苏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好像多了点什么。 怒气?动容? “好一个下九流,你轻贱自己谁能看得起你?”明颂像是与别人吵了八百个回合一般,脖子上青筋都拱了出来。 “我在什锦街可从不轻贱自己,我可没这个毛病指着鼻子骂自己,要是流苏没记错,日前京兆府明相轻贱我时可没那么良善。”凌苏苏这是在提醒明颂,他也是轻贱她的。 “你是这样想的?”明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神色有些怪异。 如果凌苏苏没看错,那应该是黯然。 这又如何,她真是这样想的。 在大火里被人指着鼻子骂狐狸精她都忍了,这累死累活从火里救出来的人,刚醒来就在公堂上反咬她一口,这搁谁谁受得了? 那小道童咬紧了牙齿。 “谁让你来的?”三春喝道。 那小道童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这里有资格和他说话的,也就只有明颂了。 “明相为我凌越百官表率,竟然混迹青楼?”那小道士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半边脸被明颂打肿了,这勾起的嘴角颇为颤抖。 “你管得着吗?”明颂没忍住,一脚踹在他胸膛处,“这打扮,国师府来的?一群人脑子本就不怎样,怎么现在收徒还净照着脑子不好的人收?” “国师和明相同为凌越朝臣,明相慎言。”小道童咽了口血沫,说话都艰难了。 “哦,你是徐大人的儿子。”金铃儿看他这狼狈样,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是谁。 “你是徐寒的儿子?”明颂问道,“徐寒的儿子现在拜在国师门下了?” 朝中跟他走得近的,只有一个叫徐寒。 徐寒要是知道这回事,恐怕得改名叫虚汗了。 “回丞相,徐骞先前拜在元阳门下,随元阳来过一次古碑苑。”金铃儿答道。 “呸,狐狸精,害死我师父,勾引我爹,又来祸害明相,死有余辜。”徐骞狠狠地看着凌苏苏。 “啪……祸害明相?你可知有种说法叫祸从口出?”徐骞另一边脸也肿了,嘴角的血迹刚干,这又流了出来,可见凌苏苏下手不轻。 “三春,撵出去,关门。”明颂一旁也被凌苏苏推了一把,跨出了门槛。 三春麻溜的关上门。 “滚吧,难道你还想留下来四处走走,参观参观。”明颂一脚踹开徐骞,脸上的厌恶一点不作假。 徐骞被踹开之后又听到明颂的声音,“看在徐寒的面子上留你一命,这身皮我劝你别穿,你爹看不惯,我也看不惯。” “等闲居……”明颂看着这院子门头上的字,突然笑出声。 “流苏姐姐为何要得罪那徐公子?”金铃儿满脸忧色,三春却眉开眼笑的。 “动手要赶早,你要是早动手还有那明颂什么事儿啊?”三春那一巴掌被明颂抢了先,现在还郁闷着呢。 “人家既然找上门,那是早就记恨上了,这一大早就在门口骂,就算给他脸让他天天来骂,咱们日子还要不要过?”凌苏苏认真给金铃儿解释,这孩子哪儿都好,看世界的眼光也很善良,还保持着与世无争的天真思想。 “明颂能赶在你前面,三春,嗯?”这矛头一直上三春,凌苏苏鼻音上扬,三春脸顿时红了。 打个人都得被抢先,要是哪天明颂打的是他,哪还有还手的机会? “那个,苏苏,我们院子为什么要叫等闲居?隔壁楚翎园,这一比较,诗意咱们就落了下乘。”三春抠抠拂尘杆子,这拂尘不知道三春从哪儿搞来的,比他浑身上下都体面。 “诗意?人家是百官之首,你和丞相比诗意?如今你我一众闲人客居这里,我等闲人!” 不是等闲之辈,是我等闲人,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更没有诗意。 三春看看仿若外人,丝毫没把自己放在这场纷争里的金铃儿,用眼神示意几次,金铃儿都毫无反应。 “金铃儿是红酥的徒弟,她可不是外人。” 三春眼神一直瞧着天上没有落下来过。 “这儿除了你,都是古碑苑的人。”金铃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神,正好听见这一句,认真的反驳道。 “姑娘,咱们不是要搬去别处吗,为何还要提名?”古碑苑的人最近还在外面找宅子。 “此事先拖一拖。”凌苏苏手指轻轻扣着桌子。 搬? 她的宅子刚租了出去,正是租给了它的上一个主人。 凌兆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了,收到信后他这是掐着点来的却连凌安王妃的踪影都没见着。 他那宅子,不对,现在是凌苏苏的宅子,就是他租来应付亲娘的。 他母妃要是知道他为了首曲子把在凌京的府邸都送出去了,他这双腿在他身上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世子爷!”一个小厮骑着马赶来,着急得脸都红了。 “慢慢说。”明颂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巴不得赶紧说。 “王妃已经到了,在府上。” “完了……” 第九章 名动凌京城 明颂最近很忙。 魏昀新最近也很忙。 “明相,听闻太子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魏昀新神色凝重,凌承派出去的人都回不来,这意味着什么。 “不对,肯定不对,渭城军身在皇城,就算是青鋆也不愿与渭城军结怨。”明颂撑着脑袋,原本以为这是伏庆的细作,现在看来这细作似乎和伏庆也没什么关系。 “伏庆小国,竟然也敢把手伸到我渭城军来,渭城军眼下身在京城,但是渭城永远在我军身后,伏庆王不过跳梁小丑,掀不起大浪。”魏昀新胡子刮了之后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伏庆王上蹿下跳一段时间了,这和他无关魏昀新也咽不下这口气,顺道骂两句。 “这看着倒有几分魏家长子的气魄了。”明颂点头赞道。 魏昀新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尴尬得脸红。 “魏将军多心了,这商人之家虽然逐利,但该有的气节还是在的,想当年魏家不是也有几位长辈为明宋朝廷抛头颅洒热血的吗?”明颂拍拍魏昀新的肩接着说道。 渭城人向来为清流人士所不齿,尤其是如今的文官,对渭城人那叫一个避之唯恐不及,像是挨着渭城人就有伤自己名声似的。 当年明宋国破,首先归降凌越的便是渭城。 如今的天下是凌越的天下,如今的满朝文武也是凌越臣子,但渭城当时所表现出来的姿态,这些凌越的文官尤其不耻。 魏昀新进凌京,这凌京没几个人待见他,明颂算是为数不多那几个没有那气节羞辱他的人。 “当年明宋气数已尽,城主也是无奈之举,终究是要归降,何苦为了那几两不值钱的气节拿我渭城人的性命去拼。我渭城,不忠哪个皇帝,只向这天下百姓尽忠。”魏昀新眼睛有些微红,天下人多以为渭城人没有气节,就是这群拎不清的人让渭城人背了好大的恶名。 渭城中人终日忙碌,自然不会多计较名声,魏昀新不一样,他志在行伍,来了凌京出入朝堂,多少心中也有些钝痛。 “我前几日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在淮水追寻到那人踪影。”明颂喝了一口冷茶,说道。 “有消息了?”凌兆大步进来,明颂默默的看了一眼魏昀新。 魏昀新那叫一个尴尬。 都说魏将军治军严谨?尤其是来了凌京? “凌兆!”魏昀新喝道。 “我出去领罚。”凌兆知道自己丢人了,瞪了一眼明颂,心里相当无奈的叹了一声。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别出去了,这也是你的事。”明颂这才端着茶碗慢悠悠的说。 凌兆心里真的是跑了好几匹马,这是打了脸再给个甜枣? “人出现在淮水了。”魏昀新指指桌上的图纸。 “淮水?难不成还有青鋆的手笔?”提到淮水没有哪个凌越人心里能平静得下来,就算是街上的挑夫在提到淮水时血都会沸腾一阵。 “反正凌承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这人是你看丢的,国师府的人想方设法往我头上栽赃。阿兆啊,我这看着你怎么就能平心静气的呢?”明颂一笑,凌兆赶紧跑出他十尺开外。 平心静气?世子爷再明白不过了,这人是在想着法子解气。 十尺并不足以让世子爷感觉到安全,而事实和他想的相当一致。 “啊……明颂,我母妃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凌兆的嚎叫声响彻整个营地。 明颂坐在那里好好的,凌兆胸前就出现一个脚印,明显是一脚蹬上去的。 魏昀新脸上神色变幻严重,凌兆功夫不低,明颂要打他,这一次两次的,竟然从不失手,或者说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自己的宅子还得租回来给你娘住,你说王妃要你的腿还是我的腿。”明颂对凌兆的脑子意见相当大。 “你……算你狠。” 天皇贵胄怎么了,天潢贵胄揍起来心中更爽。 明颂的脸色明媚了几分。 …… 徐骞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国师府。 凌苏苏在等闲居一觉睡到晌午。 她一向醒得早,金铃儿一直嚷嚷说是凌苏苏肯定被徐骞气得不清,这是被气出毛病了,非说要让她多睡会儿,还不让三春去叫。 睡梦中的凌苏苏也想不到自己一觉睡醒,就成了实实在在的狐狸精了。 “金铃儿,流苏呢?”阿桑着急忙慌的从古碑苑赶回来,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那嘴上连唇脂都没擦,更显得更个人无比的脆弱,一看就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怎、怎么了?”金铃儿知道可能出了大事,当时在京兆府的牢里也没见阿桑这样。 “哎呀,死丫头,赶紧叫流苏。”阿桑拉着金铃儿一起去凌苏苏的屋子。 “流苏、流苏……” “何事慌张?”凌苏苏一只手捂在眼睛上,已经坐了起来,好几遍后她才想起流苏是她的名字。 外头的阿桑以为出了什么事,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古碑苑被围了。”阿桑一路跑回来,发髻都歪了。 “谁围的?”凌苏苏总算清醒了。 “先前是凌京的百姓,现在估计是京兆府的人。”阿桑来时古碑苑魏家的人已经去了京兆府。 “我去一趟?”凌苏苏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看阿桑的表情猜测自己需要过去一趟。 “我回来就是要告诉你,你现在哪里也不能去,要走也行,最好是去找魏将军,让魏将军安排你出城。”阿桑脑袋轱辘一转弯,已经开始替她收拾行李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外面现在都在传你是狐狸精,丞相、徐大人还有这凌京百姓都受了你的蒙蔽。”阿桑眼中还有怒气,这是要不留余地的杀人啊。 凌京街上敲着竹竿要饭的人一大早全都活跃了起来。 凌苏苏名动凌京城也就是在这时候。 “什么?”什锦街比别处更热闹些,古碑苑对面的客栈的老板娘都磕着瓜子和客人聊起来了,“她真的是狐狸精?” “还能有假?这凌京谁能像她那样,大火都烧不死,要我说啊,那一院子都是。”这不知道又是谁接的话。 “她要不是狐狸精,能从大火里把明相都给扛出来?正经的大姑娘谁又那么大力气?”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事啊,上过公堂,明相写状纸告她凌辱。” “啧啧啧……” 凌京城热闹得很。 这一大清早整个凌京城都在说这凌苏苏的事,说是古碑苑出了个妖孽,哪位真人在古碑苑门口算了一卦,自己吓得跑路了,说这妖精厉害得很,他道行低,收拾不了,上山去请师父相助。 第十章 凌钰回京 “什么?他们真做得出来!”三春被扰了清梦,这一过来听了个大概心里那团火直窜,只等凌苏苏答应,他立刻去那里一人给他们砸道符,让凌京那些愚民个个都砸晕。 这年头,找个靠谱的人容易吗,这好不容意才跟着凌苏苏吃上饭,谁那么不识趣就要夺他饭碗? “怎么,想给我做打手抵饭钱?”凌苏苏倒是笑了。 三春脸一红,他现在是客居,要给饭钱的。 “这种事就用你动手,你以为我的饭钱是那么好挣的吗?”凌苏苏看着这几个围在她身边的人。 “古碑苑被围,你去找世子爷,看他能不能出手,魏家?我们可不能全指着人家。”凌苏苏将最后一支钗插好,对三春道:“你去找世子爷要客气点,求人办事要有态度。” 三春面如菜色,他要去求的正是那个日日嘲笑他假道士的官。 “三春……”阿桑一哽咽,三春立马拔腿就跑。 这好好的,哭什么啊。 比起好不容易重建的古碑苑被毁,凌苏苏在凌京无容身之地,求个人算什么事儿啊。 “看看去。” 阿桑和金铃儿没看见凌苏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厉色,急忙将凌苏苏又按坐下来。 “流苏姐姐,三春不是已经去了吗,世子爷不会不帮我们的,你,你不要出去。”金铃儿一着急,说话都没有逻辑了,“要不你先出城避一避?” “世子爷为什么要帮我们?”凌苏苏收起了晨起的懒散,反问道。 赤金的裙子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格外高贵,眉间带着一股英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狐狸精? “徐骞在古碑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凌苏苏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徐骞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口出恶言,元阳是死在古碑苑,也的确是红酥杀了他,可若不是走投无路,红酥怎么会要他去死? “哼,他还有脸来,要不是元阳红酥姐姐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阿桑脸上的愤怒比金铃儿更胜,知道的应该比金铃儿更胜。 “你知道?”凌苏苏看着阿桑。 阿桑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滚落下来,“红酥姐姐这一生没做过坏事,要不是爱上了元阳,怎么会死得如此惨烈……”阿桑红着一双眼睛,抱着金铃儿,两人一提到红酥就泪眼滂沱。 “徐骞呢,怎么回事?”凌苏苏耐着性子问道。 阿桑也是到了这个年纪,要是再早个几年遇见,这一哭,凌苏苏就算是个女的都要好脾气先哄上一遭。 “徐骞……”阿桑抽泣着,看凌苏苏的眼神都带着委屈,不过凌苏苏还读出了另一种意思,徐骞找上她真的是结了怨。 “我同他结过怨?”凌苏苏很确定,这个人她没见过。 “他来古碑苑找过你几次,次次都没被红酥姐姐选上,结果那一夜,他同元阳一起来,私自去找你,在门口看见了徐寒大人。” 阿桑这样一说,金铃儿也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不要脸的?那晚还口出狂言要拿红酥姐姐来陪,被元阳一棍子打了出去。” 师父的女人也敢染指? “后来他再也没来过古碑苑,不过国师府并未把他除名。”金铃儿接着说道。 “别动!”凌苏苏做了个手势,金铃儿和阿桑都安静下来,外面的声音由远到近,更加明显。 “烧了她!” “别让她活着!” …… “怎么办?”阿桑那模样,凌苏苏用手帕卷了卷了递给她,“要哭就自己给我堵上。 ” 凌苏苏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愚不可及。 “三春能赶回来吗?”金铃儿还想着凌兆一定会来救她们的。 “流苏姐姐,古碑苑不会已经被烧了吧,这些人怎么找到这里的?”金铃儿那张脸上写满了焦虑。 “出去看看。”凌苏苏冷笑,她要真是狐狸精,这群人肉体凡躯就能拦得住她作恶?祸国殃民,有什么不好? 等闲居的大门已经快被推开了,凌苏苏搬了跟凳子坐在那里。 “流苏姐姐,怎么办?”金铃儿还在问怎么办,阿桑已经跑到门口去堵了。 “回来,等他们开。”凌苏苏捧着早已经凉透的茶看着那门摇摇欲坠,眼神逐渐冷了下来,脑子里有许多东西在被颠覆,今时今日,她只是古碑苑小小的琴师,若非要说个什么,那就是她的琴,弹得比这凌京人都要好些。 “金铃儿、流苏,快走!”阿桑那张满脸泪痕的脸上满是绝望,“带着后院的姐妹,你们快走!”阿桑睁大眼睛,绝望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凌苏苏。 她无法理解,这生死关头,凌苏苏竟然站着不动。 外面的人没有下狠手,明显是等着她们出去求饶,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心中那些颠覆的东西并不是一时一刻的,从很久以前,从她进凌京开始就有了预兆,只是她还不愿意接受。 金铃儿抱着凌苏苏的胳膊摇晃。 凌苏苏忽然清醒过来,她本以为做了古碑苑的琴师她已经妥协了,其实没有,从骨子里,她还是个站在云端的人。 “金铃儿,你去后院,带着古碑苑的姐妹离开,去找魏将军,告诉他我等他。”凌苏苏一把拉过阿桑,“你一起去。” “流苏……”阿桑还要说什么,却感觉自己身子被推了一把,她和金铃儿被推开了老远。 “走!” 凌苏苏已经要开门,阿桑拉着金铃儿朝后院跑去。 “你们说我是狐狸精?”凌苏苏站在门口,外面叫嚣的人忽然噤声。 他们一直再等凌苏苏主动出来,但凌苏苏出来了,他们又噤声了。 “狐狸精!”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沉默之后又是一阵喧哗。 “啪!” 等闲居的门被赶来的三春符咒一砸给关上了。 “这真的是狐狸精!”他们仿佛某些猜测得到了印证,更加义正辞严。 “为何要关门?”凌苏苏看三春是一个人回来的,心里决定凌兆那房子,她是铁定要收回来了,至于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她的财产收回来难道还要别人同意? “那些人太过分了!”三春气急,在门后走来走去。 远处有个人骑马过来,看着条街路被堵住皱起了眉。 等闲居,凌苏苏再次开门。 “听她说!”三春大喝一声,他手里还拿着拂尘,门外的人安静下来。 “道长何故与狐狸精搅在一起?”有人开口问道。 三春感觉自己鼻子都快被气成凌京的本土道士了。 “你们说我是狐狸精?”凌苏苏面无表情的问道。 “道长说是你就是。”为首的男子举着手臂吼道,声音传得老远,更加坚定了众人的正义之心。 “他说我不是。”凌苏苏指着三春说道,“再说,我要是狐狸精,我此刻肯定一把火先把你们烧干净。” “那又如何,狐狸精降世,人人得而诛之。”为首的男子继续说道。 这话还没说完,就有一支火把被扔了上来,凌苏苏一个转身,错开,但是衣服却被火苗烧了个洞。 “拿下!”明颂一出声,后面跟来的官兵一点也没手软,扔火把那位拿了下来。 “明相?”疑惑道,“明相怎么来了?” “请明相替天行道,诛杀妖孽。”为首的男子一跪,后面的人也跟着跪下去。 凌苏苏和明颂对视着,想挪开眼都显得过于刻意。 三春心虚的别开眼,凌苏苏暗自在心里扣了三春一顿饭,这是做了亏心事。 赤金的裙子和火红的狐裘,这要是妖孽,也是雌雄妖孽。 “那就是明相?”远处马上的男子指指明颂,问道。 凌兆脸上的笑开了花,“可不就是嘛,你看他那嚣张样,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就跑去给日行一善,给青楼女子撑腰了。” 凌兆笑着笑着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明颂这真的是乞丐堆里找食吃? “你和她不是熟识吗,为何不去帮帮她?”凌钰看着凌兆,觉得这凌京风波涌动好像一点都没有央及他,亏得离开之前还担心他。 “我这什么身份,帮她?她受不起。”凌兆摆摆手,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明颂扶起领头的男子,“徐寒说家有孽子,落到我手里叫我手下留情,你这是不想要我给你留的情面?”明颂一脸的寒意和如沐春风的语气让徐骞本能的害怕。 “我这人,一向不喜什么道士,这你是知道的。道士说的话,在我眼里都是鬼话。”,明颂一把撕下他的面具,徐骞脸色苍白。 “刘之同!”明颂一喊,刘之同推开官兵来到明颂身边,“人给我看住了,要是丢了,你看看哪里合适,我把你也丢了。” “徐骞愚弄百姓,即刻收监,等候发落,狐狸精之事纯属无稽之谈,若还有人借此生事,一律收监。”刘之同扯着嗓子说了一遍,再加上官兵驱逐,堵在门口的人群这才散去。 “刘大人,今日遭厄,等闲居这门毁在众人手里,流苏不知该向何人索赔?”刘之同正要走,被凌苏苏拦了下来。 “明相?”刘之同看向明颂,谁知道明颂完全没有理会他。 “有意思。”凌钰笑着打马进了凌京城。 凌兆跟在后面,整张脸像是谁欠他钱似的。 第十一章 城墙有多厚 凌苏苏那两扇门杵在那里摇摇欲坠。 “我古碑苑的人也就一条命,现在徐公子被收监,众人散去了,流苏这门也不知道找谁赔。古碑苑中都是些弱女子,要是这群人重新聚起来,没这两扇门,可没人顶得住。” 刘之同:这门就算没坏它也顶不住啊…… 凌苏苏这话一说完,那两扇门十分和时宜的倒了。 “这门得赔啊。”明颂听那砰的一声,眉毛一挑,看着刘之同。 “明相……”刘之同要哭了,要赔你倒是赔啊,看着他干嘛。 “徐骞,这得找你爹还是找国师府啊?”凌兆踱步到徐骞面前,徐骞整张脸都气绿了。 “估计你爹也不乐意认你,但这欠债也得还钱,这样吧,这损失清算出来,你什么时候赔了钱,再跟刘之同回去。”这安排,明颂觉得十分合理。 既然做了百姓的喉舌,那就得为生民立命啊。 “三春,你算一下。”明颂吩咐道。 三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这年头,既然敢做恶人,就要接受好以恶制恶。 连本带利整整八百两银子,凌苏苏将那张徐骞咬破手指写下的欠条拿在手里,忽然有种古碑苑就算不重建,她养活这群人也不成问题的感觉,她手里握着这两张欠条,一张是世子凌兆的,一张是国师门人徐骞的。 “苏苏,这欠条有什么用,直接让他赔了钱那多好。”三春吃过钱的苦,坚信钱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靠谱的真理。 “是我让你忍饥挨饿了吗?”凌苏苏十分不理解三春这种心理,自从三春遇上她,也没说饭都吃不上,怎么还是那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欠条留着没什么用,用来打脸却一打一个准。 有时候人活一世,可不就凭个脸面吗? “为何来的不是世子而是明相?”凌苏苏这才想起那件事。 明颂今天走时忽然感叹:“这凌京也就我这样良善人,被你轻薄了还没羞没臊的来帮你。” 凌苏苏转身那刹那,一脚踢在门槛上,险些扑到地上。 没羞没臊是真的,良善却不见得。 “我先遇上了明相,明相告知世子爷在校场,我想着事有轻重缓急,明相刚好年轻力壮、气度不凡、位高权重……”三春说不下去了,凌苏苏身上的泛出的冷气已经快把他冻伤了。 “年轻力壮?气度不凡?”凌苏苏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 三春身子立即一抖。 校场离得不远,但那时候他一看见明颂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赶紧拉着人家往回走,还请什么凌兆啊。 那天晚上,三春从等闲居里面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然后地上砸出一个坑。他从坑里爬出来,呛了满口的灰,可怜巴巴的爬上楚翎园的墙头,要找明颂讨个说法。 明颂知道凌苏苏不待见他,没想到这么不待见他。 “烦请明相去隔壁给苏苏解释一下,当时那场面也是你主动的,你要不主动我怎么能请得动?”三春直着脖子,非要一个说法。 “这么说还是本相的不是了?”明颂被气笑了,这什么逻辑,三春不愧是和凌苏苏搭伙来凌京的。 “我就这么不招她待见?请凌兆就能请,合着我这来一趟还是给你添麻烦了?”明颂在朝野上下声名赫赫,绝不是恶名,是实打实的好名声,今天竟然有人和他说,他不如凌兆! 三春沉默,心里却仍在同明颂对话,“这有什么好攀比的,你也不瞧瞧你干的那些事儿,是人做的吗,还轻薄?你真当自己是金银,招人喜欢呐。” 明颂看着三春那十分纯良的眼睛,“流苏赶你走了?” “应该是。”都是因为你! 不能说出口的愤怒。 “那你走吧。”明颂说完十分友好的将三春请出了楚翎园。 如果衣服上的鞋印没那么明显,这应该是真的友好。 …… “世子,王妃叫你回去一趟。”那小厮跑了一头的汗,凌兆那张脸随着他的喘息声笑意渐渐僵硬在脸上。 “腿!”魏昀新一出来就看着凌兆两条腿都在发抖,架不住明颂还在身边,喝道。 “魏将军,王妃有请!”那小厮比对凌兆时更加恭敬有礼。 “原来是王妃啊,王妃好啊,哎哟,明相,昨天你下手太狠了,本将军这腿现在还挪不动。军医!军医呢?”魏昀新脸色变化极快,瞬间一脸的衰相,让人感觉真的伤得不清。 “哎哟!”凌兆这边也捂住胸口,“明相,你刚才那窝心脚踹得我……”话还没说完,那小厮瞬间面露尴尬。 “世子爷,王妃说她等着你回去呢。” 凌兆瞪了那小厮一眼,“江江,你就仗我母亲的势吧,这次你就看着我还能不能让你回王府吧。” 江江显然见怪不怪,对魏昀新客气道:“还请将军好好养伤。” “江江,不知道王妃有没有请我啊,世子爷方才冤枉我伤了他,这可得和王妃好好说说,世子爷可是天潢贵胄,这罪名本相可背不动啊。”明颂轻飘飘的看了看魏昀新,后者脸上一僵,一提腿,竟然发现真的无法动弹。 “魏将军伤势竟还没好,也怪我不知轻重,这稍后我就派人把相府上好的伤药送过来。”明颂认真的关怀了一下他的腿,魏昀新这就真挪不动了。 “明相放心,世子爷这伤回府就好了。”江江总算笑了出来,凌兆长这么大,这些把戏不知道玩了多少遍。 “明颂,我真怀疑你那张脸比城墙厚多少。”凌兆走之前狠狠发问。 这世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胸前的鞋印还在呢,刚才明颂那一脚不知道从哪里踹过来的,他拿着盾牌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挡。 “要是王妃愿意留你性命到时候我给你量量也无妨。”明颂一张脸笑得相当讨打。 不止凌兆这样觉得,莫名其妙躺在担架上的魏昀新也是恨不得往明颂脸上揍一拳。 “明颂,你就等着吧,等我母妃腾出手来,这立马就能关怀关怀你了。”凌兆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都收不住。 明颂被他笑得起了鸡皮疙瘩。 这一笑,把江江心里那几分怜悯都给笑没了,本来要说的话也十分自然的吞了回去,这能笑会儿就笑会儿吧,可有你哭的时候。 第十二章 谈谈亲事 凌兆就纳了闷儿,华悦想他母妃怎么就没想着把她给接进宫住两天。 他刚从驻地被叫回来,就看见凌安王妃拎着家法等着他,这年头没听说哪家的家法是可以随身携带的。 “母妃,我都这么大了,别家娘亲都慈爱得紧,怎么我们家就不行?”凌兆满脸苦色。 凌兆那一脚踹得还有后劲,回家竟然还有后续,这日子,要不然进宫住两天? 凌安王妃已经拉过他的手,在渭城军这两年,他虎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茧。 “母妃,我们家家法不能换一换吗,你看凌钰,他比我大不了多少,陛下就从来没打过他。”凌兆在家法的屡次教育之下已经丧失了把手从凌安王妃手中挣脱的勇气。 “啪、啪、啪……” 凌兆捂着被打红的掌心,这已经是给他留脸了,在王府的时候王妃打他那从来都是扒光了直接在屁股上招呼。 “你父王叫你进京做什么来了?”凌安王妃手里握着戒尺,刚刚这一回合打下来脸不红心不跳,连气儿都不带喘两下的。 “父王?怎么又是父王叫我进京的,这不是陛下喊我来的吗?”凌兆用力在眼角挤出两滴泪,“娘亲大人,是孩儿顽劣不听话,下次不敢了。” 错在哪里不重要,主要的是先认错。 和他母妃讲理?开玩笑,他父王都讲不赢,他能讲过他父王? “苏苏,咱们这出去合适吗?”三春整张脸都快笑皱了,凌兆那样子,在京兆府狱中那股嚣张劲儿都去哪儿了? “这宅子如今算是我的私产,怎么就不合理了?”凌苏苏既然敢上门,自然是知道凌安王妃的脾性。 三春:现在已经租出去了。 “顽劣?三岁孩童才叫顽劣。”凌安王妃不紧不慢的在戒尺上缠了丝巾。 凌兆那张脸彻底垮了下来,“母妃,我都认错了,你还要打?你这是仗着父王不在就想绝他的后,我要进宫,找陛下说理!” 脸上怂归怂,气势不能输,这点气节都没有,那恐怕他连走到宫门口的命都没有。 “明颂,你好意思看我笑话,你要再不出来就真的等着看我母妃真把我打死好了。”凌安王妃戒尺往他身上招呼,他真就跪着乖乖被打,连动都不敢动,直扯着嗓子喊明颂。 “明颂,你还真不来救我啊……明颂,有笑话你都不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吗?”喊了几声,明颂一直没出现,凌兆心里骂得比喊的更多。 凌苏苏本来要出去,听凌兆喊明颂,又观望了一会儿,这会儿凌安王妃要是再打下去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王妃安好,世子爷安好。”凌苏苏一出来凌兆心里就有数了。 “安好?我好不好你这是看不见是吧,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你。”凌兆真的是恨,这叫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好好的去魏昀新的鬼话,宅子赔出去了,明颂该揍还是揍他,这下凌苏苏都欺上门了。 “我不是写了欠条给你吗,不就是千八百的金银,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凌兆还要说什么,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凝固。 明颂这这刚一脚踩到房顶上,赶紧下去了,这脑子何苦长那么大,用豆腐捏一个岂不是更省事? “这还欠了金子啊?流苏姑娘,这浑小子到底欠了古碑苑多少,你不用替他遮掩,我先前听说还有张数目不小的欠条在你手里?”凌安王妃对凌兆温柔一笑,凌兆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呀,这还有欠条,我怎么不知道?”凌兆挠挠头,结巴道。 “王妃误会了,先前明相生辰,世子爷请流苏为明相庆生,出手大方了些,给了流苏二百两黄金,已经结清了,没有欠条一说。” 凌兆看着流苏,心里直想这人到底干嘛来了,您说了什么,倒是和我对一对啊,这让我说什么好? “是,母妃,就是这么回事。”凌兆忙不迭点头附和。 “哟,这还跪着呢,世子爷为我的生辰费心了。”明颂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身狐裘实在是扎眼。 “你倒是从不缺席。”凌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会儿来,你是来收尸的? “瞧世子爷说的,这看你的笑话从来只看全场,半场的也不爱看。”明颂笑道,眼角那颗朱砂痣像是有生命般,也很打。 “你那狐裘挺暖和吧,捂着不嫌热?”凌兆膝盖刚直起来,就被戒尺按下去了。 “这两年阿兆在凌京有明相照拂,过个生辰有什么打紧的?这要是在王府,我们就直接来王府大办一场,摆个几桌。”王妃笑道,招呼明颂进屋。 “母妃……”凌兆跪在那里不敢再起身。 “这么说你把陛下赐你的宅子输了也是假的?”凌安王妃脸色一变,又是严母。 “假的假的,我哪敢啊。”凌兆一边起来一边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母妃前十几年纵横武林,这跟了他父王,只能在王府里做这个讲规矩的王妃,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供她蹂躏,怎么着也要好好珍惜,所以凌兆从小每天三顿打,听说老皇帝要他来凌京,马不停蹄的他就连夜出发了。 “世子爷……” 凌苏才开口,凌兆就赶紧用手势制止,“打住打住,留我一命,日后好相见。” 凌兆是怕了凌苏苏了。 虽然不知道他母妃是哪里来的消息,但他是有实实在在的把柄握在凌苏苏手里的。 “明相进凌京两年了,可有意中人?”凌安王妃满脸笑意和刚才面对凌兆截然不同。 “母妃,凌京城的官眷哪里看得上他呀。”凌兆差点没稳住茶杯,急忙道。 “看不上他,看得上你?你父王在家也帮你相看着呢,这凌京的姑娘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你舅舅家那个妹妹,小小年纪,那武功心法……” “母妃,表妹再好那也是舅舅家的女儿,我才是你儿子。”凌兆面无表情的打断。 “是啊,你怎么就是我儿子呢?”凌安王妃这一句话,满是无奈。 三春憋笑憋得辛苦,凌苏苏看明颂低着头,还好,没笑出声,还剩几分沉稳在。 “母妃……” 第十三章 我不稀罕 “流苏姑娘是古碑苑的老板?”凌安王妃对凌苏苏的态度与对凌兆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我入凌京之时,古碑苑经营不善,正好那时候我手头宽裕,红酥姐姐又找到了我,我就接下来了。”凌苏苏想到古碑苑因为徐骞作乱,重修之事受阻,虽然渭城人暗中做了些事,不过要是她再没有动作魏家那边估计也不会高兴了。 没有情谊可讲那便只讲利益。 她和魏家倒有几分情谊,魏家同她,却没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情面。 想到古碑苑的事,凌苏苏眼神落在凌兆身上,凌兆这时候避之唯恐不及。 “流苏姑娘倒是个重情义的人。”明颂放下手里的茶,摆出琢磨不透的表情,故作深沉。 “对了,今日明相怎么没上朝?”凌安王妃看着明颂那张脸,想起这位丞相那也是凌越响当当的重臣宠臣,这一天和凌兆厮混,瞧着倒像是没事做。 “我上什么朝啊,陛下这不是让我回家静思己过吗?”杯子在明颂手里打了个转,没有洒落一滴茶水。 “静思己过?你犯事了?”凌兆双眼放光,凌安王妃眼神飘过来,他屁股又落到了凳子上。 “陛下这么做总是有他的道理,你还年轻,万事不可过分激进。”凌安王妃沉思了一下,道。 凌苏苏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感觉到有人看她,一抬头,正好对上明颂的目光。 “流苏姑娘一曲寒露,清心宁神,实在是妙,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幸能再听一曲。”明颂笑得人畜无害,三春没忍住,手都攥成拳。 还寒露,你以为这是什么琴,想听多少就有多少? 凌苏苏脸上有些为难。 “明相想听琴,过两天来我府中,我那有皇兄送的两个琴师,想必应该能入明相的耳。”凌钰从外面进来,对着凌安王妃行了个礼,“师母。” “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叫你给我带的糕点你可带了?”凌安王妃脸快笑开花了。 凌钰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盒糕点递给凌安王妃,凌安王妃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师兄,你要早点来我或许就能少挨点打。”凌兆伸着那双手,掌心被打的通红, “你这皮肉嫩,得多吃点苦头。”凌钰一巴掌打在凌兆伸着的手心,凌兆拉长着一张脸将手收回去。 “得,你们是一家人!”凌兆撅着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钰王有所不知,流苏姑娘在凌京城这名气大得很,你府上的琴师未必比得上她。”明颂摆着一张看似认真的脸和凌钰掰扯。 “可不是,也不看看你那个生辰宴,那可是搞得我落魄不已,现在你这可是想听不花钱的,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流苏姑娘琴艺过人?”凌钰眸子亮了亮,问道。 “不过是混饭吃的手艺,世子爷出手大方。”凌苏苏认真答道。 “琴艺过人也不能弹给你听啊,你说是吧?”凌安王妃对着明颂问道。 现在谁还不知道明颂被人凌辱了,听说还是古碑苑的姑娘做的。凌安王妃一进城就听说了京兆府的事,心想这才子多风流倒是真的。 “王妃多虑了。”明颂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 “流苏姑娘,你可是瞧上他这身皮囊了?”凌安王妃打量着明颂的相貌,的确是难得的好样貌,这一看就是随了娘,再看看凌兆,明显就差了几分意思,那就是随爹。 凌苏苏一脸懵,这婚事这茬还没过去呢? “流苏姑娘,我是江湖儿女,也不爱讲那些繁文缛节,你和明相要是真的情投意合,我也愿意帮你一把,当年我和阿兆的父王,那也是重重磨难才在一起的,这人啊,想要的还得自己争取。” 这江湖儿女果然不一样,凌苏苏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现在凌京城就没几个给她好脸色的,这下倒好,堂堂王妃,竟然来给她说亲事,凌苏苏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在别人眼里,这就是眉目含情。 “你在朝中为相,我敬你一分,你与阿兆也是常有来往,我是阿兆的娘,也算得上你长辈,我最见不得女子被欺辱,进京之时,听闻流苏姑娘救你一命,你反告她凌辱于你,如今她在凌京城如过街老鼠,明相不要仗着自己生了副好皮囊就对女子肆意羞辱。” 凌安王妃这神色,与给凌兆上家法时差不了多少。 “母妃,梁姨的事过去那么久了……”凌兆的声音有些没有底气。 “你闭嘴,我知你与明颂交好,我同流苏姑娘有缘,既然遇到了就帮上一把。明相,你说呢?” “母妃……”凌安王妃戒尺在手里摆弄着,凌兆那张嘴立刻闭成一条线。 “多谢王妃好意,流苏出身卑微,配不上明相。”凌苏苏捂住嘴,咳了一会儿,才说道。这非亲非故,凌安王妃行善积德也该排不到她的头上。 “师母,确实也太过着急了。”凌钰也没想到凌安王妃会想到旧事。 “你不愿嫁我?”明颂挑眉,看着凌苏苏。 他怎么了,凌越最年轻的丞相,整个凌越家喻户晓,这两年送到相府的帖子也够有一箩筐了,他孑然一身,实在没什么关系好攀,找来的多半都是想着结亲的,他看都没看一眼,这人竟然瞧不上他。 “流苏配不上明相。”凌苏苏还是一句配不上。 一个是百官之首,朝廷重臣,一个是青楼出身的姑娘,凌安王妃哪来的正义之心,怎么就认为她配得上明颂。 “你的确配不上。”明颂这话一说,凌苏苏都能感觉到三春眼里的怒意了。 “但若是我非要娶呢?”明颂手里的杯子忽然摔在地上,这时三春脖子青筋都冒出来了。 “如今这世道,当着钰王、凌安王妃、世子爷,明相难道还要做这强抢民女的事?”话里话外都充满了火药味。 凌兆看热闹不嫌事大,翘着二郎腿笑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凌苏苏嘴唇动了动,说的是:“明相以为,被我凌辱过的男人,流苏还稀罕?” 第十五章 出城去 凌越宫中,华悦已经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 “公主还是那样?”凌钰眉头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王爷,你快劝劝公主吧,这样下去公主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小非乙眼睛都熬红了。 现在整个凌越宫中,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到华悦,这又不能一直不提,老皇帝就这一个女儿,要是没了秋后算账起来谁经得住。 “陛下来过了吗?”华悦这月华宫从来没这么冷清过,凌钰看了一下,宫中搭的戏台都没了,“戏台呢,戏班子呢,都撤了?” “陛下前日来过一次,和公主说了两句,去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这戏台子也是陛下让拆的,说公主这模样就是看这些情情爱爱的折子戏看多了,这才敢和他对峙。”小非乙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着急,华悦如今可就靠那口气撑着了,都多久没吃没喝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华悦。”凌钰直奔华悦屋里去。 “哥哥。”华悦脸色蜡黄,搁在外面,估计凌京的人还得以为这是难民来了。 凌肃称帝,原来的显贵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帝王之家,只有华悦和他,还是兄妹,像普通人家那种兄妹,不是什么龙子和帝姬。 “你是不要命了吗?”凌钰看着华悦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哥哥这是来数落我来了?”华悦轻轻笑了,声音微弱,这时候还能说上两句话还亏得小时候是长在凌安王妃身边。 “华悦,你要活着。”凌钰抱着华悦,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只不过小时候是华悦护着他。 “哥哥,父皇他是不是要卖了我?”华悦眸中带泪,因为气喘得急,脸上多出一抹红,看起来气色倒好一点了。 “小非乙,去给公主煮碗小米粥。”凌兆没看华悦,吩咐道。 “我活着,你就不会死,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凌钰从来温润,很少有这样说狠话的时候。 华悦眼泪总算收了回去,将信将疑的看着凌钰。 “尹青羽想要娶你?淮水知耻不雪,凌越青鋆绝不通婚。”凌钰叹了口气,把她垂下来的头发拨开。 “不,父皇不会的,淮水一战凌越大败,朝廷如今也没缓过来,要是青鋆大兵压境,父皇肯定会把我交出去的。”华悦相信凌钰,却不相信皇帝,她绝食都快死了,皇帝也没来看过一眼,而且当年淮水战败,凌肃丢了整个凌越几百年的脸面。 明宋亡国,凌越非称自己是改了国号的明宋,那这脸可是把明宋国那份也给丢掉了。 华悦心仪明颂,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当然,这是在凌越皇室内部。 像现在,华悦都快闹翻天了,这也是宫里的事,凌越百姓谁会关心哪个公主要死要活了。 “华悦!你是凌越的公主,若是凌越需要,你理当站在百姓之前。父皇疼你,为了你的事,这两日安神药用量加大不少,不过阿钰说得对,我凌越如何能受青鋆的胁迫?”凌承一进门就听见华悦的哭声,轻轻啜泣,这也是饿得哭不起来了,先前闹得厉害的时候他路过月华宫就脑袋大。 “太子殿下。”凌钰起身,被凌承按了回去。 “礼不可废。”凌钰被凌承按着僵硬的行了个礼。 “皇兄,华悦誓死不嫁青鋆。”华悦说出来这句话,整个人倚在凌钰身上,手却攥成拳。 “父皇如今已经着丞相回家思过,你在这里闹翻天,真的饿死牌位也入不了相府。”凌承寒着一张脸,看着这华悦那样心里就来气。 要是华悦和亲,边境能安稳百十来年,有何不可? “父皇为何……”华悦不解,问道。 “父皇问过明相,明相拒了。”凌钰平静的说道,凌晨沉着脸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凌肃。 只是老皇帝从来不用这副面孔对华悦。 此时凌苏苏已经坐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出城了。 “流苏,你也要与我同去?”出了城凌苏苏还没下车的意思,阿桑这才反应过来去伏庆的不止她一人。 “你去伏庆,我不去。”凌苏苏忽然睁开眼道。 她今早才决定要走,起了个大早,这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你就只身前去?”阿桑觉得,不管去哪里,总得有个包袱吧,凌苏苏这抱着手臂,靠着车壁,身上怎么看都没像带东西的样子。 “晌午有人送。”凌苏苏打了个哈欠,歪着头继续睡。 “流苏,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们为何要去伏庆?”伏庆紧邻淮水,那个地方从前路过过,都是前尘往事,要不是凌苏苏态度坚决,她是一定不会去的。 “昨夜三春给你送东西时没给你交代?”凌苏苏懒洋洋的睁开眼,这马车晃得她难受。 阿桑想起昨晚三春到她门口,闻到她带回来的月满楼,一溜烟就没了踪影,哪还有时间和她多说啊,说起来她还心疼那壶酒呢。 “没说就没说吧,东西你带着,到了伏庆有人接应,倒时候你照着我给的东西做就是了。” 凌苏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心里还是记着三春喝酒误事。 刚出城门的三春忽然打了个寒颤,这天也没冻得那么厉害啊。 “包袱这不就来了吗?”马车走了不远,凌苏苏忽然拍拍衣裳。三春抱着一堆东西正朝这里跑呢。 “苏苏、苏苏,等等、等等我。”三春招手喊道。 这气都喘不匀了。 “来得挺快。”凌苏苏评价道。 “要不是遇上明相,我恐怕就没那么快。”三春扶着马车喘气儿道。 “明相?你遇上了明颂?”凌苏苏自问出门还算早,这个点,怎么还有明颂的事? “明相借我匹马,给我指了方向,我这才一路赶来。”三春咧着嘴,笑得相当开心。 “马呢?”凌苏苏问道。 “明相远远的看到你们的马车,就先回去了,他不是还在思过吗,亏得我发现得早,这要是迟点,明相可就不方便出门了。”三春没注意到空气微微的凝固,“你要走怎么不喊我?” 第十五章 奔我而来 凌苏苏看着三春那一头的汗,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直接上车一抽马鞭,驾车离去。 “苏苏、苏苏,这是怎么了?”三春抱着东西接着追。 “走吧!”明颂打马而过,后面跟着三春方才骑过那匹马。 “明颂,明颂你怎么来了,你说说苏苏怎么回事,怎么就走了,明颂!”三春翻身上马,追着明颂而去。 明颂朗声笑着,追上那辆马车。 “你不是在等闲居修墙吗,怎么,这是要去哪儿啊。”明颂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凌苏苏。 凌苏苏抱着手臂,坐在车上看着他,“怎么,明相这是准备不依不饶了是吗?” 她自问自己对明颂比起明颂对她,简直没做过过分的事,但看明颂这架势,明摆着是不愿放过她,一场大火,别人救人都是知恩图报,她这是救了个灾星。 “本相近日出使渭城,不知流苏姑娘去哪儿啊。”明颂一张笑得开花的脸怼在凌苏苏面前,凌苏苏努力压抑着露出个笑。 “笑了,这就对了嘛,在凌京的时候对别人你都不冷不热的,怎么对我就张牙舞爪的,本相这张脸还没那么令人愤慨吧。”凌兆自己摸摸下巴,知道自己要出门,出门之前还把胡茬都给刮干净了。 动手着急了些,下巴上还有道血痕。 “明相当真幸运,也就明相才能找到世子爷那样的朋友,这要是别人,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凌苏苏冷笑一声。 “我何必找,我要他奔我而来。”明颂那张脸,笑得十分欠揍,这是凌苏苏的想法,现在凌苏苏就十分想揍上去。 忍无可忍就不必再忍。 明颂那张大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印,凌苏苏下手,十分不够温柔。 “驾!” 明颂还怔着,没反应过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在马上了,凌苏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他的马,一夹马腹,人已经看不见了。 三春赶过来正看见明颂撑着手,半躺在地上。 “我家苏苏呢,你把苏苏弄到哪里去了?”三春劈头盖脸问道。 明颂看了看三春,没有说话,突然笑着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回了凌京城。 “这是怎么了,现在凌肃就那么好说话,思过的人还能四处晃荡?”三春回头,正看见阿桑从马车里出来。 “苏苏没在吗?”三春头都快塞到马车里了,还是没看见凌苏苏。 “流苏要去渭城了,你现在赶上去,还追得上。”阿桑踮着脚看了看凌苏苏离去的方向,人影都见不着一个了。 “怎么不早说?”三春边走边嘟囔。 这凌京人狡诈,明颂把他弄得一愣一愣的,现在凌苏苏都不搭理他了,外面的世界真坏,还是得抱住凌苏苏的大腿,这世界之大,连个吃得上饭的地方都没有。 “你笑什么?”凌兆牵着匹马走过来,把缰绳递给明颂。 “一匹?”明颂皱眉。 “一匹?可不就一匹吗,你还不满了,我哪知道明相能让人给踹下马啊,我这是低估了这古碑楼的老板了。明相这也是常在河边走,还是得湿鞋啊。”凌兆那张嘴咧得,整张脸都快岔劈了。 “闭嘴,我这次去渭城凌京就只有你和魏将军盯着,人丢在你手里,要是你找不回来就等着你母妃天天给你家法伺候吧。我搜寻了一把上好的戒尺,前朝大学士褚忧用过的,凌安王妃很是欣喜。”明颂边说边看着凌兆岔劈的那张脸渐渐僵硬。 “明颂,你就等着流苏和三春一起去渭城吧,最好日久生情,你就哭去吧。”凌兆手指都快戳到明颂的脸上了,被明颂攥在手里,掰弯。 “三春?她哪看得上三春啊?”刚刚三春一来,他看着三春那傻样,瞬间就觉得某些想法是自己多虑了。 “真的是她?你喜欢她?”凌兆一张嘴都快惊讶得闭不上了。 猜测是一回事,猜测被印证了是另一回事。 “想什么呢?”明颂看见凌兆那张脸,眉毛拧起来,下巴给他掰合在一起。 “快滚!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还让你去渭城,要是我闺女被你这样羞辱,还去渭城,喏,这一圈,有没有感到脖子凉,就你这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就是个奇迹。”凌兆在比划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这一匹马真是失策,现在他就比明颂矮了半截儿,“哎,算了,要我闺女变成华悦那样,本世子就先升天了。” 凌兆真的想起华悦那副样子,头都大了。 华悦在宫里作天作地,他母妃一天有事没事就把他往家喊,他父王来信催了两次,这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样下去,他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去和钰王说一声,本相算了命,命中克妻,没有娶凌越公主的命,也没有命去娶凌越的其他女人。”明颂略思考一下,还是说了句。 这些人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竟然会想他要是有妻子了,华悦堂堂凌越公主,自然是不会做妾的。 凌兆有些心虚,这事是他母妃搞出来的,凌钰哪有这么伟大的想法啊。 “行了行了,快去吧,这皇子公主的,你还操心得没完了是吧。”凌兆挥挥手,开始赶人。 “哎,不对啊,这凌越女人你这是一个都不能娶了?”凌兆后知后觉的觉得明颂可能在逗他,不过明颂的神色不像假的,难道他只能娶青鋆的? “世子爷……”这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去查查古碑苑红酥和流苏的来历。”凌兆一回府就吩咐江江。 这叫什么事啊,那这样说来要是凌京有细作,那古碑苑被烧还能是意外吗? “有事说!”凌兆这才发现自他回府,江江就一直欲言又止。 “宫里一个时辰之前派人宣你进宫。”江江一说完,凌兆动作就不连贯了。 “母妃呢?”凌兆没发现自己倒的是杯冷茶。 “凌安王妃昨夜宿在宫中,估计是王妃要你进宫。”江江犹豫了一下,才说了后半句,刚说完,凌兆就被呛着了。 “玩了完了。华悦这也是,要绝食就绝彻底一点,一般人不吃不喝这个时候都要出殡了,她还活着。” 凌兆这张嘴是和明颂待久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是会传染的。 第十六章 好好的一张嘴 华悦公主自尽了。 凌兆紧赶慢赶赶到宫中,再三确定凌安王妃这次进宫没带家法额头上的汗才干了些。 “你确定母妃这次没带家法?”凌兆坐立不安,入宫之前最后问了一次。 “世子爷,你这都问了都少次了,临出门前你不是去看过了吗,王妃没带。”江江再次无奈的解释。 凌安王妃匆匆出门,哪里来得及顾及自己有没有带家法,再说,进宫之前也没想过凌兆也要来一趟啊。 凌兆每回进宫,仗着老皇帝疼她,自己家那点事,都被他数落了个干净,凌安王妃脸上也挂不住。 “你也看到了,是没带是吧?”凌兆再次确认。 他母妃要是在宫里对他动粗,他可是老脸都得丢尽了。 “世子爷,你可赶紧的吧,你要再慢点,王妃可就着急上火了。”江江恨不得把他推进宫门,但凌兆这人高马大的,他可推不动。 明颂刚出发没多久就收到了楚翎园去的信息。 “什么?华悦自尽?”明颂心里直冷笑,这种事真是活久见,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攀关系的,华悦自尽,人家非说是为他而死。 这是殉情?搞笑,他都没死殉哪门子情,再说,这真要殉情恐怕凌兆都得排她前面。 “死了没有?”凌兆眉毛都拧在一起了,深深感觉这凌京就是个是非之地,这关系攀得,那叫一个离谱,指不定老皇帝心里怎么想他呢。 “被凌安王妃救下了。”楚翎园派来的人脸上也不好看,这碰瓷碰到谁家,谁能笑成一团花啊? “救下了?救下也好,世子爷进宫了吗,你给他带个信,华悦死不死都和本相没关系,他要是做不好,等着我回来扒他的皮。”明颂声音都冷了,他这才离开,凌京就出了幺蛾子,凌兆好本事。 明颂的小本本里面凌兆的名字被重重的做了标记。 “你们也是,给我好好盯着国师府,别我出趟凌京回来房顶都给我掀了。”明颂语气不善,他耽误了不少时间,凌苏苏都不知道到哪儿了。 “是!”那名侍卫头都快抬不起来了,相府后面被凌兆掀的屋顶还没修。 至于为什么是相府而不是楚翎园,很简单,世子爷惹不起明颂! 凌兆钱都留下了,就是给他修屋顶的。 那侍卫突然觉得钱袋子有些沉重,那不是银子,是明颂的屋顶。 “世子爷已经进宫,华悦公主那里……”那里应该消停了。 侍卫没说完,脸上的意思却在明白不过了。 世子爷的确已经进宫。 凌兆来之前凌钰已经找了个由头让凌安王妃和老皇帝都离开了,凌兆发挥太稳定,老皇帝是怕他接受不了,至于凌安王妃,是怕她直接揪下凌兆的狗头。 “师兄,怎么是你在?”凌兆被领到月华宫,脸上明显的不悦让领路的宫人话都不敢多说。 “你进去看看华悦吧。”凌钰说完自己也离开了。 华悦一会儿还看见他在这里,肯定会迁怒。 “华悦!”凌兆连喊带吼的走了进去,小非玉拦了一下,被他一把拉开。 “凌兆!”华悦闹了这一通,又是绝食又是自尽,这时候身心俱疲,见着凌兆声音还能拔高几个度,可见这两人积怨已久。 “就你这模样还自尽?你要是自尽了这时候陛下已经在考虑你出殡的事了。”凌兆就没拿正眼看华悦。 说实在的,他挺心疼的明颂的,华悦是公主,是凌越唯一的公主,那又如何,明颂是凌越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再说了,真没几个人比他了解华悦。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华悦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别动别动,你想干嘛,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你堂弟,我母妃喜欢的是快意江湖的侠女,你做事别做得那么狠。”凌兆急忙让开,踢到身后的凳子,险些摔跟头。 “凌兆!”华悦音量又拔高了几个度,咬碎一口银牙。 “干嘛,这是黏上了明颂还要黏上我?死心吧,我可是世子,不是明颂那种无依无靠的。” 凌兆一只手指着华悦,自从见着华悦,他就没好过,父王和母妃喜欢她,他住的院子也要让给她,大冬天下湖涝她结果变成了加害她。 矛盾由来已久。 “凌兆,我要砍了你的头祭天。”华悦一张脸被气得有了血色。 凌兆脑子里跳出明颂刻薄的形象,“可别,就垣三秋那种整日缕着山羊胡的臭道士才敢那种事。我好好的头,可不能给你糟蹋。” 明颂那张嘴绝对能说出这番话。 如今这番话从凌兆嘴里说出来,华悦捂着胸口,眼见就要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你从军两年,身上的本事不见长,嘴巴倒是锋利的狠,比刀子还可怕啊。”凌安王妃和凌钰忽然出现,凌钰整张脸都写着抱歉,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看他了。 “母妃,母妃、我错了,错了,错在口无遮拦……”凌兆跪得麻利,说的也麻利,凌安王妃还没动手凌兆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令人窒息的经验。 凌安王妃抽出一把戒尺,那就是凌兆绝望的开始。 “明颂,我和你没完!”凌兆心里狠狠的想,这应该就是褚忧用过的那把戒尺,他母妃果然喜欢。 这送礼是送到心坎上了。 渭城旁有一条河,凌苏苏在河边过了两日,一直没有过河。 渭城是凌越的另一个繁华之地,凌苏苏一直没有等到她要等的那个人。 “姑娘,你不进城吗?”这个人每日来河边取水,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了,奇怪的是凌苏苏一路奔波脸上却并无风尘之色。 三天后是渭城大市,大市当日商盟所有的东西都会比平常更便宜许多。 这是外地人来渭城做生意最好的机会,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机会直接和商盟合作,得到商盟钱货上的助力。 哪怕你要是不做生意,心里只要有想法,大市都会是最好的舞台。 “婆婆,我今天不进城。”凌苏苏蹲了下来,看着马喝水。 马是好马。 “姑娘是来赶大市的吧,这几年赶大市的人不少,姑娘你要是要进城可得抓紧了,城里这两天的客栈几个时辰一个价。” 第十七章 云中锦书 几个时辰一个价? 这才是凌苏苏心里的渭城。 渭城在那里,它就是规则,在商言商,这就是渭城的底气。 “婆婆,你不进城吗?”凌苏苏倒是对这人产生了几分好奇,这都住在渭河边了,何不进城? “年轻人才进城,我啊,不进。”老婆婆撇撇嘴,捧着自己的罐子。 凌苏看着她的瓦罐,表面有不少缺口,但还没有到漏水的地步,那瓦罐不大,这几天来来回回看着她取了多少次水了,凌苏苏掬了一捧水,水清得不能再清了,就是这条河,养活了整个渭城。 凌苏苏抬眼望去,目光所及并没有人家。 “婆婆每日来取水,和不带个桶过来?” “小姑娘不懂,老人家年岁大了,来来回回多走几趟,这身体健壮着呢。”老婆婆脸上带着笑,手里格外小心的捧着瓦罐,“大市要来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姑娘要是再不进去,恐怕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咯。” “婆婆既然来见我,又不认我,婆婆是瞧不上我们凌京人吗?”凌苏苏脸上挂着笑。 渭城人和凌京人互相瞧不上,这是大家不言而喻的默契。 渭城人经商,凌京人多走仕途,凌京人常说的士农工商,这是凌越朝才定的规矩,在前朝没这个说法,渭城和明京同为明宋国两大城,前者是繁华商城,后者是都城。 “凌京人还是这样自以为是,我看你也不是凌京人,凌京话都说不顺溜,怎么入了凌京也沾染了凌京的风气?”老婆婆捧着瓦罐,有些费力。 说不好凌京话,凌苏苏笑了,凌京的话她怕是说不好了。 现在的官话还是明京城的话,只是如今凌京是帝都,总想沾染几分帝都的气息,现在凌京的官员都假模假样的夹点凌京话。 “婆婆久居渭河岸,怕是多年不问世事了。”凌苏苏看着这老婆婆从极和蔼到板着脸。 这话没说两句,她这就算得罪人家了? “这马喝饱了,你那脸也洗干净了,该进城就进城吧,我住下游,凌京的人,可别污了这渭河水。”老婆婆动作大了些,瓦罐里的水也撒了些出来。 “婆婆,你来都来了,东西不给我,我可进不去这渭城。”凌苏苏牵着马,走到老婆婆面前,故作无赖状。 渭城女锦书,这么多年了,还是死性不改,凌苏苏感概。 她的无赖不是作假,从前跟在锦书身边时她一直就这么无赖。 “我住渭河岸已久,远处一间茅屋,两只肥猫,加上老妪一个,小姑娘想要我给你什么?”老婆婆换了个方向,继续走,那样子,恨不得离凌苏苏越远越好。 “听出我并非凌京人,还要为难于我。”凌苏苏难得孩子气的撇撇嘴,“这是魏将军的手书,婆婆辨认一下。”凌苏苏取出魏昀新之前给她的手书,虽然走得突然,但这个还是没落下。 也不枉当时为他弹了一夜寒露,解了他心头的郁结。 “昀新来信,说有人在凌京帮过他,他欠人家一份人情,是你?”老婆婆看着那信上魏家的族徽,魏家人方能辨真假。 “魏将军在凌京两年,本是天上鹰,却为笼中鸟,心中难免愤懑。”魏昀新来古碑楼听了一夜寒露,刮掉了及胸的胡须。 “锦书姑姑,请你帮我。”凌苏苏认真的看着锦云,她要进渭城,渭城做生意,但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自然,也不是是个生意人都能参加大市。 寻常人参加大市,都要有个荐人,若无荐人,便要由渭城中人带进城。 有钱?有钱也没用,这渭城谁是穷人? 渭城出来造福一方的商人不计其数,你能来渭城和人家比资产? “这声姑姑,不是你叫的。”锦书拿出一封信,那信上,竟然也有魏昀新信封上的魏家族徽。 凌苏苏心里堵了一下,随即笑着坦然的接下那封信。 渭城女锦书,终是入了魏家门,凌苏苏心里笑了,不能宣之于口的喜悦。 “你拿着这个,锦书院就是你的荐人。”锦书抱着瓦罐,越走越快,步伐并没有她口中老来健壮那么的平稳。 凌苏苏很想上去帮她一把,生怕她走着走着就跌倒了。 这就是她如今的生活,魏家女锦书。 凌苏苏上马朝锦书走的方向走了几步,真的看见了那间低小的茅屋,她口中那两只肥猫凌苏苏都没有见到。 “囡囡,楚楚,喵……”凌苏苏上前几步,远远地看见锦书端着个小碗,正在房前屋后找那两只肥猫。 凌苏苏心中微动,嘴角终于扯出一个笑。 对了,这是锦书,渭城女锦书。 云中的锦书。 平地起风,看这天色,就要关城门了。 桥上出现了个很扎眼的人,凌苏苏微眯着眼看过去,明颂那身狐裘,还真是不太容易低调。 明颂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目光,往凌苏苏那里看了一眼,心情愉悦了不少,被华悦攀关系那点郁闷一扫而光。 凌苏苏驾着马,极不情愿的赶着关城门之前进城,明颂大摇大摆站在城门口,凌苏苏冷着一张脸,人生何处不相逢。 “流苏见过明相,可巧,明相也来赶大市?”凌苏苏挤出一个笑,先开口道。 “公子!”城里有人驾着车过来,在一旁等着。 “一点都不巧,我这是特意追着流苏姑娘来的,本来出使之事也不急在一时,陛下也正好罚我思过,这不是流苏姑娘劫了我的马,我这才勉为其难提前来了。” 明颂牵过凌苏苏那匹马。 马是好马,一路奔波不见瘦。 “这马可是两年前我从世子爷手中赢来的,魏将军赠了世子爷,世子爷又输给了我,现在连马都能回故乡遛两圈,你这救马一命,也是功德无量啊。” 凌兆顺着那马的毛,马儿温顺的低着头,那模样,是在讨好明颂? 凌苏苏心里一阵烦躁,这官当得,连马都知道他是当官的,得讨好? “明相养它是它的福气,难道还能要了它命?”凌苏苏没好气的说。 见着明颂,凌苏苏心里就平静不下来。 第十八章 这就是钱的事 “可不是要它命吗,跟着我迟早宰了它炖马肉,跟着流苏还回了渭城,喝两口渭河的水,毛都要亮些,也算是给它个机会魂归故里。”明颂满脸笑意,那马十分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明颂权当没看见。 被凌苏苏骑着就跑的时候没见它通人性。 “明相这是要进城?”凌苏苏看这人站在城门口堵着一会了,守城的官兵没那么好的脾气,该关门还是得关。 明颂出使渭城?渭城人还没接到皇帝的旨意,明颂跑这一趟,顶多算是微服私访。 不过明颂走到哪里都是这个打扮,就算微服私访,这身火红的狐裘也是在相当善解人意的通知所有人注意,丞相微服私访到我们村儿了。 当然,配合明相这趟出行的意义,对方也会心照不宣的假装没看见。 “本相这不是等流苏姑娘一起进城?”现在他要进城也要凌苏苏那封信走个流程。 凌苏苏眼见城门要关,连忙拿着锦书的信走了进去,明颂紧跟在后面。 城门一关,夜市就开始了,大市这几天,夜市也要繁华许多,沿街的商铺都开着门,街上的小摊东西差不多都摆了出来。 “既然进了城,请便!”凌苏苏指着等明颂那辆马车,脸上的表情不再伪装,很明显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请便?这就要过河拆桥了?”明颂挑眉。 早就翻脸了,凌苏苏能忍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了。 “怎么,我炖马,又不炖你,能赶渭城大市,你这不大不小也是个人物了,不就花你点钱,至于吗?”明颂压抑着笑道。 “哦?明相的意思是,我花点钱,你跟着我?”凌苏苏面无表情的拿出钱袋子,“那按你的意思,明相看看多少钱,你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钱袋里是些碎银子,凌苏苏这才反应过来三春还在路上,心里又问候了一遍三春。 跟在身后的驾车的车夫现在就恨不得这马能主动倒退,他这是听到了什么,明相说他愿意跟着这姑娘,只要她能花点钱,这姑娘还不乐意,倒贴钱拒绝。 这绝对是凌越这几年来最大的趣事了。 这算是什么,明相的堕落史? 明颂眼中的诧异也就一刹那,凌苏苏真敢! “这是银子不够?穷就不要嘴硬,这么着,我出钱行不,商人不就讲个诚信吗,你这前脚进城,后脚你就卸磨杀驴,这算怎么回事,传出去这渭城的商盟还容得下你?”明颂诠释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 凌苏苏不说话,盯着明颂看了两分钟,突然笑了,这世间无耻的人,大概就长这模样。 “流苏姑娘,请跟我走。”一男子对明颂行了大礼,才对凌苏苏道。 凌苏苏看他穿着锦书院的衣服,冷冷的别了明颂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锦书院今天不来人,她也要直接去那里,三春那两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跑到渭城。 凌苏苏直感慨自己冲动,这点银子,想在渭城过夜?桥洞还是大街,也还是算有选择的余地。 “咳咳咳……公子?”那车夫咳嗽两声,表示自己还在。 “去城主府。”明颂一转身,脸色就变了。 魏昀新派出来的人死在了渭城,这是后院起火了? 渭城城主才得到消息,明颂来了渭城,和锦书院的荐人一同进城,渭城城主揉了一下眉心,老皇帝这是还在打渭城的主意? 大市在即,这是渭城的紧要关头。 “商盟怎么说?”锦书院这都多少年没有过荐人了怎么今年就有了,还和明颂一起进城。 “魏家主说了,在商言商,锦书院有理。” 渭城城主头更大了。 锦书院自然有理,这渭城有点身份的人都能出面做个荐人,以往大市,寻常人家可能就有十来个,锦书院这种地方,带个百十来个都没问题。这两年锦书院低调,今年突然有了一个,难道他还能赶出去? “查了吗?” “查了,凌京来的。” “你看看明相住在城中哪家客栈,请到城主府来。”渭城城主吩咐道。 侍卫有些犹豫,“城主,没收到陛下旨意。” “去请!”渭城城主挥挥手,这不说公事,他和明颂还有私交。 就像凌兆说的,除了对他,明颂对着满朝文武都是极为和善的。 凌兆如今正躺在床上骂明颂呢,前朝褚忧的戒尺果然好用,凌安王妃拿着那叫一个顺手,打着打着打出了一种年轻时候行走江湖的英雄气概。 “江江,江江!”凌兆被打得不轻。 背上,手上,腿上,他母妃下手方便的地方该打的都打了,“华悦怎么样了?” “华悦公主醒来了。”江江看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凌兆,面对华悦,凌兆从来都是小人得志又体无完肤。 气她的时候整个一个小人得志,华悦一告状,就是他体无完肤。 “世子爷刚出宫,华悦公主就醒了。”这醒得那叫一个合适宜,江江感叹。 “母妃今晚不回来了吧?”凌兆想到凌安王妃,心里颤了一颤。 “皇后娘娘说公主小时候长在王妃身边,和王妃情分深,请王妃留下来陪陪公主。”江江这是反复打听了才和凌兆说的,要不是老皇帝放他出宫,凌安王妃没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她自己的闺女,要我母妃给她陪,当我母妃是什么了?”凌兆嘴上嘟囔,眼眸却亮了许多。 “我让你查的你查了吗?”凌兆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事可不能弄巧成拙了,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明颂也没机会见着他就给他冷眼。 丢了细作,还被凌承揍了。 江江愣了,他吩咐下去了,没个结果。 “这件事尽快,明颂回来之前要有个结果。兹事体大,渭城军派出去的人,基本是有去无回。”凌兆自己爬了起来,这都是皮肉伤,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对了,古碑苑众人的来历都给我查一查,尽快,可以动用父王的力量,这件事要是办不好,你就真的别回王府了。”凌兆又恢复了恹恹的模样。 就坚强了瞬间? 第十九章 好大一个脑袋 等闲居被查封了。 “阿兆!”凌钰匆匆赶来,正看凌兆将古碑院众人押了出来。 “师兄,你怎么来了?”凌兆见着凌钰很是惊讶,这次的事只有江江知道,江江这是和她母妃说了还是和凌钰说了? 凌兆看了一眼江江,江江跟在他身后,并无异色。 “是我请钰王殿下来的。”魏昀新黑着一张脸过来,这明颂和凌苏苏都不在京城,凌兆动古碑院,他也只能请凌钰出来镇场子。 至于为什么不请凌安王妃,只能说王妃当众教育世子,有损颜面。 “你这是要上房揭瓦了?将我的士兵带出来,我还不能过问,世子爷还是在凌京好好做你的世子吧,渭城军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魏昀新也是气急了,凌兆长了好大一个脑袋,就是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魏将军?”凌兆从来没见魏昀新和他翻过脸,怎么为了古碑苑的人就翻脸了。 “师兄?”凌兆看向凌钰,他现在要是不在这里就应该去钰王府的。 自从想起他被打时凌钰那一脸的愧疚,他就觉得这事和凌钰肯定脱不了干系。 “阿兆,跟魏将军回去。”凌钰也格外严肃。 凌兆十分怀疑这古碑院背后有不得了的人在撑腰,明颂动的时候没人管,他要动就动不了。 他不如明颂? 凌兆心里有一个念头,不过片刻就打消了,古碑院那事怎么可能是明颂自己弄出来的,这人虽然他看不透,但有一点,明颂绝不会让自己那样被人围观。 “收兵!” 魏昀新撕了古碑院门口的封条,瞪了一眼凌兆,带着面面相觑的渭城军回营。 “师兄,这古碑苑有问题。”凌兆还想辩解,凌钰正色道:“阿兆,古碑院有没有问题都与你无关,现在你该想想这次带着渭城军胡来魏将军还留不留你。” 凌兆还是想不通,古碑院怎么就不能查了。 “凌兆!”魏昀新刚到驻地就吼了一声,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凌兆站在队伍末端都能听见,同行的士兵都给他投去祝你安好的眼神。 “跟我来。”魏昀新看都没看他,这是气急。 凌兆也不甘示弱,给瞪了回去。 “还瞪,再瞪眼珠子给你挖出来。”魏昀新真是恨铁不成钢。 “我就不明白古碑院怎么就不能查了?明颂说了流苏不是我凌越人,我派人查了,古碑院中大多不是凌越人,阿桑,金玲儿,都是青鋆的人,在我凌越这么多年,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凌兆出气都快用鼻孔出了。 “你还查了什么,给我说!”魏昀新喝了一大杯水,才平静下来听他继续说。 “死了的红酥,还有流苏和那个假道士来历成谜,特别是流苏,一出现就出现在我凌安境内,还不是我凌越人!”凌兆说得快,气喘得急,噼里啪啦说完还想坐下来休息,发现唯一的椅子已经被魏昀新坐了。 “你为什么要去查古碑院的人?” 凌兆沉默。 “先前细作出现在淮水,被你听了一耳朵,流苏不是凌越人,谁告诉你的?还是明相说两句你就妄自揣测?古碑院真有什么干你什么事,你是谁?你是渭城军的士兵,凌京城的治安难道能是你来照管?”魏昀新想直接一脚踹上去,刚想动脚,就想到明颂上次给他用的符咒,那条腿,足足僵了两天,动不了,这才恢复,谨慎用腿。 凌兆这才想起明颂好像是没和他说过凌苏苏不是凌京人,都是他自己揣测出来的。 “细作之事已和你无关,让你盯着国师府你可盯了?京城都在传垣三秋要收徒了,你可知道那个徒弟是谁?好好给我看看朝中的事,明相回来,若是这朝堂上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这凌京就由着国师府胡来?钰王殿下被召回京,如今根基不稳,他一步行差踏错,你凌安王府又能脱了干系?” 魏昀新本不想和他说这些,凌兆有老皇帝的偏爱,在凌京除了名声差点一路顺风顺水,但皇帝总有换的一天,凌兆有事忙,自然不会来搅合细作之事。 “啊,垣三秋要收弟子了?他国师府还塞得下吗?”凌兆只关注了这个点。 “国师府多大还用得着你操心,朝局变幻,你好好给我盯着朝廷。” 魏昀新头疼,伏庆送世子进京,不知道要玩哪出。 明颂既然替他走一趟渭城,他自然要给替明颂盯着朝廷。 “至于古碑院,流苏是渭城商盟承认了的,古碑院虽小日后也是商盟的产业,古碑院无错,你动它,就是动了整个商盟。” 魏昀新接着说道。 凌越人爱说家国天下,商盟从来是在商言商。 凌苏苏这时候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得到了商盟的承认。 给魏昀新看的那些东西,不过也只是希望古碑院日后在凌京能有渭城军相助,没想到魏昀新回头就把那东西拓了一份,送回魏家。 锦书院的那封信也不会随便谁要都能给,即便是魏昀新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凌苏苏因为那本拓本上对古碑院今后的展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算是商盟的人,锦书院这封推荐信也只是锦上添花。 三春再入渭城体面了许多。 除了拂尘没变,基本上都有了进步,上次还是衣衫褴褛的讨饭道士,在渭城饿得前胸贴后背,后面没办法只能离开,现在他是个体面的道士。 雇了辆马车,坐着车进的渭城。 锦书院的弟子在城门见着三春的时候忍不住惊讶,这是凌苏苏和他们形容的落拓道士? “苏苏叫你们来接我?”三春抱紧手里的包袱,这一路舟车劳顿对三春而言不算什么,较之走出深山的饥寒交迫,简直可以说自从讹上了凌苏苏,他的生活水准有了质的飞跃。 锦书院的弟子看着三春的动作,这一看倒是像极了落拓样,明显的穷人乍富。 “流苏师叔让我们来接你去锦书院。”一个弟子看三春这样子眉目都染了笑意。 “我们家苏苏难道还要读书?”三春看着这些弟子身上穿着统一绣有锦书院的衣服,一个个的都带着书卷气息,想到凌苏苏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衣服坐在学堂里的模样,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凌苏苏这都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