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吃着烧鸡就着酒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狂风呼呼地呜咽着,裹挟着雪粒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所有的生灵此刻都不知所踪,唯恐惹怒了这不讲理的家伙,将它们生生冻成冰茬。 一个小黑点从地平线上艰难地挪过来,走近一看,是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 短短的头发黄得像枯草一样,顶着一个已经小了的破毡帽,身上的棉袄,与其说是棉袄,还不如说是破棉絮,因为外面的布已经破得兜不住里面的棉絮了,还穿了一条明显就很大的裤子,用了一截麻绳束住了腰,裤子单薄而破旧,拖到地上的裤脚已经弄湿了结成冰,脚上的破棉靴也不合脚,用了一根绳子扎紧了脚踝。 少年的身上还背了一把漆黑的开山刀,身后跟了两条威风凛凛的猎狗。 少年熟练的刨开厚厚的积雪,一只灰色的野兔箭一样窜了出去,少年用手指吹响一记长哨,两只猎狗飞一样追那野兔去了,没过一会儿,两只猎狗前后夹击,那只野兔就被其中一只猎狗叼了回来,“呜呜”地坐在主人面前邀功。 少年也只是摸了摸猎狗的头,取下野兔拿绳子系在腰间。然后又到处找猎物,搜寻一圈没什么发现,雪却越下越大,少年有些沮丧,去看了平时做下的陷阱,也只有几只小麻雀。 少年垂头丧气地回去了,住的地方也很简陋,几根歪七扭八的木头圈在一起,屋顶和周围都用茅草塞着,就算是间隔出来三个屋子了。 少年睡一间,老头睡一间,中间是厨房。老头姓名不详,整天一袭灰色旧道袍,须发皆白,一缕长须,如果不开口,颇有些绝世高人的意味。 老头隔三差五便扔下少年下山去了,手里摇摇晃晃地拿着“神机妙算,妙手回春”的破幡,旧褡裢里放着不知年份的几丸药。短则四五天,长也几个月,回来时总会带着烧鸡和酒。别的生活必需品一概忘到脑后,要不是几里外的红姑总去赶集捎带回来一些粮和盐,这孩子准能饿死。 说是厨房,其实两位也并不怎么煮饭吃,打来的野味都是烤来吃了。 少年生了火,把自己的脚从湿透了的靴子里拔出来,凑近火堆旁边烤。烤了一会儿,脚开始冒起白烟,自己脚和鞋散发出来的味道让少年干哕不已,便匆忙把鞋丢开,用地上的泥土搓了搓脚,然后打着赤脚开始对野兔和麻雀进行开膛破肚了。 少年把内脏全扔了,然后对着火把兔子身上的毛都燎掉了,这才想起家里已经没盐了,老头前天下山是说会带盐回来,这都快三天了老头还没有回来。别的调料没有还可以将就,唯独没有盐就没有滋味。 少年丢开野兔肉,在火堆旁边的长木凳上躺下了,双手枕在脑后昏昏沉沉睡着了。 睡梦中少年被谁一脚踢下了长凳,连忙跳起来一看,原来是老头回来了。 少年反手就抽出开山刀,朝着老头的头一刀劈了过去,老头用脚挑起木凳挡了回去。少年眼看一刀被化解又劈出一刀直取老头颈项,老头侧身躲过,右脚一点,竟凌空向后掠出了几丈,手里的烧鸡和酒还稳稳提在手里,在院子里落定才叉腰破口大骂:“你这臭丫头,又扯哪门子疯?至于如此凶恶,刀刀取人要害!” 少年,哦不,虽然难以辨认,但她的的确确是个丫头。老头叫她雪柒,只因她是于雪地中被老头抱养的,那日正好是腊月初七。老头在雪柒和腊柒中间权衡了半晌,思及是个女孩要点颜面,还是选了雪柒这个名。 捡到雪柒那日,老头刚好下山打酒去,未曾下雪,倒是厚厚的积雪在日光的直射下令他睁不开眼。他走着走着,好像踢到什么活物,微弱地哼了一声。低头一看,是一个用红色襁褓包裹着的婴儿,积雪已经差点把她全覆盖住了,一张小脸已是青紫,呼吸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老头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无上太乙救苦天尊!救不活喽,早点往生吧!”然后抬腿就从上面迈了过去。 方走几步,婴孩似是被浓痰卡住,微弱地咳了一声。 老头顿住脚步,一拍脑门一跺脚,长声道:“作孽呀!” 又折返欲抱起婴孩,却被什么拉扯住了。他定睛一看,是一只枯爪似的手正抓着婴孩襁褓的绳索上。他刨开积雪,那手的主人是个妇人,已经死去多时,身形已经僵硬,想来生前拼死托着婴孩不被大雪掩埋。妇人腹部的刀伤已不再渗血,已经灰白外翻。 老头这才发现,婴孩身上的襁褓根本不是红色的,而是一块月白缎面所缝制,上面隐隐还能看见云状暗纹,用得起这样面料做襁褓的,非富即贵。 想是妇人一直抱着婴孩,腹部的血才将这月白缎面染成暗红。 老头正欲将婴孩抱走,又委身将妇人身上的金钗、步摇和缠花金手镯取下来放进他的破褡裢里。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救你孩儿,你予我钱财也是理所应当!” 老头就把雪柒身上的浸湿的襁褓除去,脱下他的破道袍将雪柒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抱着雪柒回了他破旧的茅草屋中,翻出一个破瓦罐,烧了一罐水,给雪柒喂了一点点热水,又用破布给她擦洗了身子,雪柒才算是缓过来一些,开始嗷嗷哭。老头打量了一下雪柒,这丫头还没有牙齿,难不成还在吃奶? 老头捶胸顿足,就不该管这闲事!给自己弄了这么个麻烦回来! 骂骂咧咧地又拎着哭闹不止的雪柒出门了,一路寻摸着有没有人家,好给这麻烦精讨点奶喝。 走了几里路,看见一户人家虚掩着柴门,老头扬声问道:“老乡!家里可有人在?”连问几遍也未有应答,老头便推门进去,屋里没人。老头到处看看有什么可果腹的东西塞住这张“哇哇”叫唤的小嘴。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听见一声羊咩,便出来查看,当即嘿嘿一笑: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只羊刚刚产下两只羔羊,正在给俩羊崽子喂奶呢! 所以当红姑回到家时,看见的场景便是:两只羊崽子在圈外急得咩咩直叫唤,母羊在圈内嘶声力竭地叫,一个老头笑得一脸淫邪,正分开母羊的双腿按着…… 红姑大喝一声,举起手里的锄头,边骂边向老头乱挥:“你这杀千刀的贼道人!青天白日干这见不得人的腌臜事!看我今日不把你的祸根捣烂!禽兽不如的杂碎!” 老头边闪躲边把雪柒抱起来,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小嫂子!小嫂子!你误会贫道了!贫道今日下山遇见这可怜的孩子,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仅一息尚存,悲悯之心顿起,便将这孩子抱来养活,孰料开始便犯了难,这孩子太年幼,只能喝母乳维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红姑听到这番辩白,心里的气已消了大半,又看见雪柒哭得可怜,进屋拿了一只碗,挤了半碗羊奶,接过雪柒凑到她嘴边,许是饿得太狠,雪柒一口气喝光了半碗羊奶,喝完又哭上了,红姑又接了大半碗,这回还没喝完便睡着了。 红姑将睡熟的雪柒送还给老头,没好气地剜了笑得一脸猥琐的老头一眼。 老头讨好地连忙称谢不已,红姑也没给好脸色,只将小羊放到羊圈里,转身就进屋去了。 老头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支支吾吾地想说点什么。红姑回头差点撞到老头,心里的怒火更盛,掐着腰指着老头鼻子一顿臭骂:“你这为老不尊的牛鼻子老道!跟着我作甚?莫不是也想腆着老脸给你自己寻点奶喝?那也合该像刚才一样去按那瘦成一把骨头的老母羊!老娘娃都五岁了,哪有奶水供你喝?” 饶是走南闯北坑蒙拐骗惯了的老头,听到农妇这夹枪带棒的一通抢白也是老脸一红,讪讪地不知如何作答。 嗫嚅半天才敢小心开口:“贫道仅仅想询问小嫂子,可否将这母羊卖与贫道?如今这小娃是断断离不开奶水,离了便是死路一条,可怜这娃儿短暂来这世上一遭,却未曾得过半点温暖!”说完,抄起衣摆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水。 红姑沉吟半晌,不耐烦道:“得得得,莫在我这演你这悲苦皮影戏,要不你把这小娃放下,我替你照看?” “万万不可!”话音刚落,老头便一口否决了。 看到红姑柳眉倒竖,怒目而视,连忙陪笑解释:“这小娃儿跟贫道有缘,贫道委实舍不得将她送与你。” 心中却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这小娃怕是来头不小,自己将她救下,日后她的亲眷寻来肯定重金相酬,他怎能让这等好事旁落? 红姑也不强求,但也怕两只小羊没奶也会夭折,连同小羊一起卖与老头。 老头回去后,把熟睡的雪柒放到他狗窝一样的铺盖卷里,又钉了一棵树桩拴住母羊。骂骂咧咧地去割草去了。 起初,老头会三不五时地将雪柒放到红姑那里暂带,自己则去市集打听消息,比如哪个江湖世家又被仇杀了,哪家世家用的那种暗纹缎面。每次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后来老头逐渐死心了,应该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被寻仇了。 但是雪柒给他的生活平添了几分乐趣。 他看着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他看着她摔倒,出丑就会哈哈大笑,雪柒就踉跄着给他嘴里扔泥巴,看他痛苦干咳,雪柒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捧腹大笑。 在她三岁之前,老头看她的目光还算慈爱,自从她说话越来越流利,从她嘴里冒出越来越多红姑话风的粗鄙言语,老头口里直念无量天尊!再也不许雪柒私自跑去红姑家,只是这样一来,雪柒就觉得十分无趣,家里被她祸祸得没几个能用的家私了。 老头不胜其烦,随手扔给她几本秘籍,让她当连环画看。别说这招真管用,雪柒对此十分入迷,或趴着或躺着,一头扎进这几本秘籍里。 老头也乐得不被打扰,自个儿乐颠颠地喝酒唱曲儿,然后在院里的大树上睡着了。 醒来时瞥见树下院子里三岁多的雪柒正拿根小棍对着秘籍比划,虽然稚嫩也不流畅,劈,挑,刺,挡,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 老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兴味颇深,鼻头沁出汗珠也不在意。 自那以后,老头总会有意无意点拨她的疑惑,装作不经意被她发现练功,恰恰还是她之前无法融会贯通的刀法。 日积月累,加之雪柒对此道颇有天赋,几年下来,竟颇有小成。 当然,雪柒对此并不知情,她总是被老头说得一无是处,她也不以为意,她只知道她能跑过麂子,一个人用刀砍死过一匹狼。 老头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回来会带回烧鸡和酒,也会带回几本新的秘籍,看到秘籍后,再大的怨气也就消了。 打小她就被老头抱在怀里,手指上蘸点酒让她吮吸,所以如今她的酒量不算小。 吃着烧鸡就着酒看着秘籍,这是她最喜欢的日子了。 第二卷 这不是饭馆,这是青楼! 这次老头带回来的秘籍有些晦涩难懂,雪柒废寝忘食钻研了三天,也未有成效。 她去向老头问起缘由,老头说:粗浅的刀法秘籍只练招式,只通其形。高深的刀法秘籍不仅有招式,还有创立人领会的意境,心得,即心法。 这次老头带回来的秘籍颇为高深,由一代刀客祝清池所创,祝清池,人送外号阎罗催,使的刀叫招魂,据说他想杀的人,堪比阎罗催命一般,从不逾期。原是风满楼的杀手,后来在执行暗杀任务时对上藏刀阁阁主白慕青,头一次失手,还被白慕青折了招魂!从此一蹶不振,日渐疯魔,最后竟失足坠入粪池中淹死。 一代刀客祝清池,终是溺毙于粪池,着实令世人欷歔不已。 再说回他的刀谱,据说在他疯魔之后,被守剑山庄的庄主张乖崖那老匹夫连哄带骗拿走了。 这回老头从守剑山庄拿出这刀谱,颇费了些周折。 而祝清池的心法却在与白慕青打斗时落入白慕青手中,显然那白慕青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并未归还他人心法,直接据为己有,如今收于藏刀阁。 雪柒听到这,自告奋勇要去求心法。老头摇摇头,说起了白慕青,这位藏刀阁的阁主于三年前继任阁主,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年岁几何,甚至不确定是男是女,初任阁主就大刀阔斧地改革阁中制度,整肃阁中弟子的作风,肃清阁中别派安插的奸细。短短三年,使藏刀阁实力从十数名排到如今的江湖第六! 尤其是藏刀阁有间珍奇阁,里面有着各式珍奇兵器,藏书。一概是白慕青何处搜罗得来的。任何人想要珍奇阁内的东西,都要拿相当的东西去换。至于什么是相当的东西,全凭白慕青一张嘴说了算。 “那是你要去换?你我都没什么可用来交换的。”雪柒看看自己的一身破棉袄,还有背上的这把黑黢黢的开山刀。再看看老头身上的破道袍和一床破棉絮, 老头对于雪柒上下打量的眼神颇为不满,不耐烦地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白慕青的交换法则,总归你有他才要的。” “哦。”雪柒听完故事,意兴阑珊,准备去补个觉。 老头朝她扔了个破包袱,对她说道:“趁着天光,赶紧下山去吧,要不夜里野兽横行,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雪柒一把接过包袱,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要我去啊?” “要不然呢?”老头理所当然地语气反问道:“心法是不是你要的?” 他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一脸沉痛地说道:“我已经养了你十四年了,你不能事事靠着我啊,我这把年纪,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了,你什么也不会可怎么办呢!”说到这,还特意发出一串惊天动地咳嗽来佐证他所言非虚。 雪柒扯了扯嘴角,这老头不知又扯什么疯,却也无所谓地将包袱甩到肩上,大步跨了出去。 后面传来老头做作的悲呼:“江湖险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包袱里是我全部积蓄了,省着点花……” 眼看着雪柒越走越远,老头终于止不住猛咳起来,“哇”地呕出一滩血。得亏那没良心的走得头也不回,否则还真的在她面前露了馅。 老头从怀里拿了一丸药吞了,恶狠狠地咒骂:“张乖崖这个老匹夫,敢给老子使阴招,老子不把你守剑山庄的匾额踢下来当柴烧,老子跟你这龟孙姓!咦~不对啊,踢不踢我都跟他姓的,不不不,是那龟孙跟老子姓!” 骂完之后,顿时觉得心里舒坦很多,翻了个身子哼哼唧唧睡去了。 再说雪柒,终归是小孩心性,一路上追追松鼠,踢踢雪堆,晃晃树上的积雪,滚滚下坡的雪球。十几里的山路硬是被她走到天黑才到云极镇。 镇上十分热闹,因为这几天是本地的冬浴节。虽然冬日冰天雪地,但唯独云极镇有数十处汤池,每到这几日,成群结队的人从各个地方来云极镇共赴盛会。 各地的杂耍艺人、面塑的、捏糖人的、卖首饰玩意儿的等各种小商贩也齐聚于此,为这冬浴节添了许多热闹。 在雪柒眼里,一切都是新鲜的新奇的,她只有极少几次跟着老头来镇上办事,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没有看过如此热闹的集市。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让她看花了眼,她就像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东钻西岔。 逛了很久,雪柒才觉得她的五脏庙正在唱空城计,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随着人流边挪动边左顾右盼,想找个填饱肚子的地儿。 终于让她找到一个装潢气派的所在,她看到里面的人边吃菜边喝酒还开怀大笑,想来饭菜肯定不错。 她忙钻过人群走到那店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招牌,可惜雪柒并不认识上面的字,老头总是不在家,在家也是要不喝酒要不睡觉,从没教过她读书认字。 她正欲抬腿迈进门去,一个留了八字胡须的长得像老鼠一样的老头拦住了她,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臭小子!这里不是你这要饭的该来的地方!” 雪柒气愤不已,这不狗眼看人低吗!她打开破包袱,拿出里面的钱袋,在那老鼠老头的眼前哗哗地晃了晃,老头老鼠一样的小眼睛放出精光,虚虚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满脸堆笑道:“哎哟,您看我这对招子是该挖出来喂了狗,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小爷,爷,您往里面请!” 雪柒心想:你这真是瞎了狗眼,管姑奶奶叫爷! 但也并未反驳,填饱肚子要紧,大摇大摆进去了。 到了大堂里,很多店里的食客都满眼鄙夷地打量着破衣烂衫的雪柒。 雪柒刚站定,楼上一阵风似的滚下来一坨哦不,一个人,迎面扑来的香粉味道呛得雪柒打了个喷嚏,掩鼻后退一步。是个胖成球的妇人,涂抹的活脱脱是个葬礼上的纸人。堆着和门口老鼠老头一样的笑容,招呼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过来伺候雪柒。 雪柒心里直犯嘀咕,如今的食馆竟然如此阵容了吗?跑堂的都如此年轻貌美,也不知口袋里的银子够不够。 她被几个女子嘻嘻哈哈地簇拥着上了楼,进了一个房间里,看见不光有桌子,还有一张床呢!雪柒在心里暗暗点头:不错,这家做买卖头脑倒不错,省得她吃完饭还得去找个歇脚的客栈。 她就招呼那几个女子上菜来,拿壶酒。菜还未上,酒却先到了,她先倒了一杯尝了尝,差点没吐出来,这酒较老头捎回来的那些,差远了!她也不好直说,便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跑堂的女子实在太过热情,本就轻薄的外衫还被褪至手肘挂着。雪柒招架不住一躲再躲,另一个女子咯咯娇笑道:“这位弟弟头回来吧,看着还乳臭未干,莫要紧张,姐姐保管把你伺候得妥妥帖帖的,让你一辈子都记得姐姐的好!” 雪柒虽然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但是看着那女子媚眼如丝,像极了一条毒蛇对着她不怀好意地吐着信子。她直觉这事不大好,按住她的刀,沉声问:“我的饭菜呢?” 那女子还不知雪柒动了怒,贴身上来搂住雪柒脖子,一条腿已压上雪柒的腿,软软糯糯地开口:“姐姐就是你的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没说完,一把就被雪柒拎着扔出了窗外。 那胖妇人和老鼠老头闻声赶来,后面还跟着十多个打手,胖妇人气得脸上的肥肉乱颤,哆嗦着不见指节的胖手,破口大骂:“你这小叫花子,我见你穿得如此寒酸破烂都未曾嫌你好心放你进来,你竟如此不识好歹,敢打伤我院里的姑娘!来呀,把这小子的手脚给我卸了喂大黄!” 后面的大汉瞬间围拢过来,雪柒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来者不善。连刀都没拔,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大汉扔麻袋一样扔了出去,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楼上楼下所有的客人都被吸引过来围着看热闹,胖妇人脸上更挂不住了,今天要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她赛金花以后如何能在云极镇立足! 她一挥手,后面的老鼠老头就窜起来,一双枯爪直取雪柒面门,雪柒也不敢托大,拿出开山刀连鞘一起挡住了老头的一抓,木头刀鞘应声而碎! 雪柒这就火了,这是她认认真真凿出来的,还用心打磨过,在上面刻了一朵雪花。是她十几个刀鞘里最喜欢的一个! 当即断喝一声,一跃而起,凌空劈向那老头!老头见刀劈来,抽身避让,还是叫那黑漆漆的刀劈掉一截衣摆!老头和胖妇人都心惊不已,老头的速度在江湖上是排的上名次的,如今却差点被这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削掉衣摆,传出去颜面何存!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二人齐齐出手向雪柒攻来。雪柒也不畏惧,一把开山刀使得虎虎生风,围观的人只看见她的刀形成的扇形残影,二人一时也近不得身。 围观的人纷纷叫好,那二人越发心急如焚。老头正欲从腰间掏出淬毒的银针,楼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住手。” 那二人立即停了手,恭敬地行礼:“无双姑娘!”,雪柒也收了刀,转过身去看向来人。 这女人二十七八岁左右,一身黛紫色衣裙,柳眉微蹙,不怒而威。她就是江湖排名十七的鬼见愁顾无双了,也是这家回春院的主人。一根软鞭舞得出神入化,如臂使指。说她是鬼见愁并不是因为她的武力值,而是她的难缠。只要招惹了她,无论什么办法,她都会纠缠到底,不死不休。 她斜睨着雪柒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她穿的是一双和衣袍同色的绣花布鞋,按理不会有很大声响,可是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在场众人的心上,沉重得令人呼吸一窒。 唯独雪柒用大眼睛看着她,丝毫没受什么影响。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来自上位者的压迫,她甚至不知道她打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顾无双绕着雪柒看了一圈,挥挥手对那二位说:“放他走!” “可是,无双姑娘……”那二位还想再说,顾无双回头看了一眼,二位马上噤若寒蝉,顾无双这才懒懒地回了楼上。 别说那二位想不通,所有围观的人也惊掉下巴。这还是锱铢必较,穷追猛打的鬼见愁吗? 见雪柒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人群中走出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过来拉着雪柒:“你还不快走!” 雪柒一脸茫然:“我还没吃饭呢!” “还吃什么饭啊!命都要没了,再说了这也不是吃饭的地儿!”书生边把雪柒拉出去边大声说道。 “可是我看到有人在里面吃饭喝酒啊!” “这不是饭馆,这是青楼!” “什么是青楼?” “青楼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还有什么比吃饭喝酒更欢乐的事吗?” “……” 第三卷 江湖前十的大侠 白衣书生拉着雪柒跑到街上,此时街上的游人也已经散去了,空荡荡的。 雪柒一把挣开白衣书生的手,到处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看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白衣书生跟上来道:“此时已是亥时末,寻常餐馆早已打烊,你若想找到吃食,便跟我来。” 说完走到前面,顺着一个巷子七弯八绕,来到另一条较为偏僻的街道,最末的路旁还有一个小摊支着,一口大锅里还冒着热气,昏暗的灯火一跳一跳地,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了。老板正在收拾东西,见到白衣书生,又把碗筷拿出来了,热情地笑问:“还是一碗拔鱼面?” 白衣书生招呼雪柒坐下,对着老板比出两个手指:“忠伯,今天要两碗!” 雪柒被肉汤的香味勾得垂涎欲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忠伯看。山药拔鱼面是由白面,熟山药,豆粉搅拌均匀,捏成小鱼形状,拨入烧滚的肉汤中,片刻便可捞起来放进碗中,浇上乳白色的肉汤,放上爱吃的佐料即可食用。 老板端上来时,雪柒早已按捺不住,端过碗就下嘴了,被烫得吸气不已,却也没舍得将没咽下去的食物吐出来。白衣书生惊恐地来抢雪柒的碗,别刚才没被鬼见愁弄死,如今倒被一碗面烫死。 雪柒左闪右躲,须臾间就把一碗拔鱼面倒下肚了,说是倒毫不为过,她没有用筷子夹的过程,也没有用牙齿咀嚼的过程,只有吞咽的动作。 吃完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白衣书生的碗,那白衣书生一脸惊愕,示意雪柒自己的那晚也给她吃了,雪柒刷一下将碗拖了过去,正准备如法炮制,却想起刚才囫囵吞咽,没尝出什么味来。这回可是用筷子仔细夹起来,放在嘴里慢慢品尝。 她在山上并未吃过如此精细的吃食,不是烤野味就是自己硬邦邦的馒头,当然,这也是她自己做的,七八岁之后,老头就没有动手做过一餐食了。 两碗下肚,感觉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雪柒正要打开包袱取银子,却被白衣书生拦住了,他拿出钱袋给了钱,才对雪柒说道:“相识便是缘分,区区几文钱,怎能让小兄弟付呢?” “那你想要什么?”雪柒直截了当地问。 “啊?”白衣书生明显没明白雪柒的意思。 雪柒将刀抱在胸前,再一次发问:“无缘无故为我付账,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不是冷漠的,她是很认真地想知道答案。 白衣书生没想到雪柒如此直白,匆忙解释道:“在下是想跟小兄弟交个朋友,并无他图!” “哦,”雪柒背上包袱,走出几步才对白衣书生道:“那再会吧朋友。” “哎哎哎,你去哪儿啊?”白衣书生又追上来。 “找个歇脚的地方。”雪柒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白衣书生气喘吁吁地跟着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你别费力气了,这几日……云极镇因为冬浴节来了许多外乡人,镇上的客栈早就客满了!” 见雪柒停下了脚步,甚是严肃地思考如何对付一夜。 白衣书生终于追上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若小兄弟不嫌弃,可与在下凑合一夜,在下的房间还算宽敞,如今是冬日,夜里下雪时,在外的人冻死的也常见。哎——你又要去哪!” 看见雪柒又迈开脚步,白衣书生哀嚎不已。 “不是说去你那儿?” “那也不是这个方向啊!” 总算是来到白衣书生下榻的客栈,雪柒一路东张西望,她觉得这里跟那个所谓的青楼也相仿。 到了房间内,白衣书生委婉地劝说雪柒沐浴,否则他实在无法勉为其难跟雪柒同榻而眠。 雪柒也同意了,叫店家打来热水,她准备脱衣服,却发现白衣书生还在房里,便对他努努嘴:“出去!” 白衣书生有点莫名其妙:“你脱便是,你又不是姑娘怕什么!” “我是啊!”雪柒眨巴着眼睛回答道。 “什么!”白衣书生失声叫道,对着雪柒上下打量,尝试从她身上找到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可是并没有。 看着白衣书生狐疑的眼神,雪柒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女……的……”她没能把女人二字说出口,一来,她还未满十五岁,二来,她看上去真的不像个女的。 “啊啊啊啊!你怎么不说你是姑娘!” “你也没问我啊。” “可是男女怎能共处一室!” “为什么不可以?” “……” 白衣书生有点暴躁地揉揉额头,他要怎么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解释这些? 各自沐浴完,白衣书生看着换上另一套破衣烂衫依旧看不出来女儿家样的雪柒,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你在床上睡吧,我去地上睡。” “好!”雪柒回答得言简意赅,快速跳上床,拉开被子睡了进去。 白衣书生又好气又好笑,说话都不利索了:“你好歹也拘一下好吗?好歹也谦让一下吧?毕竟这是我房间!” “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必拘礼!”雪柒认真地回答。 “……” 白衣书生再一次无言以对。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大多数时候是白衣书生问,雪柒言简意赅地答,少数是白衣书生自己侃侃而谈,雪柒不吱声。 “你叫什么名?” “雪柒。” “哪个雪柒?” “不知道。” “我叫倪寻,我父亲是倪春,你知道我爹吗?他是聚贤榜的创始人!你知道聚贤榜是什么吗?就是分门别类的排行榜,比如说江湖兵器榜,少年英雄榜,武力排行榜,江湖财富榜等等,还有很多。” “刚才那个老鼠老头和胖妇人排行第几?”雪柒突然插话道。 白衣书生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说的是谁,直到雪柒跳起来模仿了老鼠老头和胖妇人的招式,白衣书生才恍然大悟。他心里暗暗叫绝,才看了一遍,而且还是生死关头,雪柒居然能将二人招式仿个八成相似! 他收回惊艳的目光,给雪柒解释道:“那二位分开倒排不上什么名次,成名是他俩结为夫妻之后,老头叫陈良,人称飞天鼠,善使银针。妇人叫金凤至,两柄金色弯刀耍得刁钻狠辣,舞起来宛若一朵绽放的花,人送外号赛金花。二人结合之后,远攻近守,配合无间,阴狠诡谲,甚是难缠。二人竟能跻身实力榜三十二!” “哦。”雪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在心里盘算,若是今日二人全力一搏,自己恐怕毫无胜算,更遑论排名十七的鬼见愁了,心里不禁也有些后怕。 “对了,雪柒你的刀法霸道凌厉,师从何人,何派?”倪寻不禁对这瘦小却功法了得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哈?”雪柒对他的问题不太能明白。 “就是说你的刀法很厉害,师傅是谁?”倪寻无奈地尽量白话。 “哦,我没有师父啊,是老头给我拿的秘籍,我跟着比划的。” 比……比划?倪寻差点闪了舌头,十四岁能在那对夫妇手下过十数招,这叫瞎比划? “对了,你这次是要去哪里?干什么去?”倪寻又问道。 “去安阳,去藏刀阁,换一样东西。”雪柒翻了个身子,把被窝卷在自己身上。 倪寻自小家境不错,头回睡在地上实在不太舒服,久久无法入睡。 翻来翻去又忍不住问:“哎,雪柒,我们结伴走吧,我这次偷跑出来也不能马上回去,我跟你去安阳吧?啊?” 雪柒没有回应,她已经会周公去了。 看她睡觉之前还裹着的被,此时已经被她踢到脚下,正四仰八叉地睡着。 倪寻起来给她掖了掖被子,看她一脸无害,毫无防备。倪寻开始打量这个自称姑娘家的姑娘,细长漆黑的眉毛锐利地斜飞起来,眉头微蹙之时,就像两把蓄势待发的柳叶飞刀,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时常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给人一种懒散随意的感觉。 次日,在倪寻的软磨硬泡之下,二人饭后便出发去安阳了,由于倪寻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轻功就更不提了,所以二人在出发之前需得先去购置马匹用来代步。 雪柒有点嫌麻烦了,早知便不带他了,可他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朋友了,雪柒转念一想,也对,怎么可以嫌弃朋友?再说了,她不认字,带上倪寻便利不少。 二人颠颠簸簸,风尘仆仆,倪寻一路上给雪柒耳里灌了不少江湖趣事秘辛。比如恒山派掌门弥音仙子对七星门门主欧阳旌余情未了,因爱生恨。比如守剑山庄庄主张乖崖早年是剑法第一的万剑宗宗主独孤逸的弃徒,被逐出师门后另立门户,建成守剑山庄,凭着过人的经商头脑和左右逢源的交际能力,这几年实力不断提升。威望嘛,差点!一来他早年被逐出师门的事不光彩,二来他平素里行事手段颇为下作,为许多正派人士所不齿。 倪寻还向雪柒普及了武力排行榜前十。 第一是武林盟主宋远修,一柄青霜剑剑意凛然,是万剑宗独孤逸的高徒。 第二乃是张清风,原是云极观的道人,并未持有出众的兵刃,掌法出神入化,变幻莫测。可惜十年前销声匿迹,不涉江湖。 第三为寒山寺住持净空,手持一柄金刚杖,内力刚劲雄浑,正面硬刚,无出其右者。 第四为万剑宗姚万钧,与武林盟主为同门师兄弟,一柄以名字命名的万钧剑,此剑一出,雷霆万钧。 第五乃是恒山掌门弥音仙子,她的兵刃是一条几丈长的白练。飘飘忽忽,宛若仙子下凡,故此得名。 第六为缥缈派的掌门肖博,一管洞箫纵横江湖,传闻这肖博,神龙见首不见尾,相貌俊美无双,令人一见难忘。 第七是后起之秀,藏刀阁阁主白慕青了,为人低调,鲜与人争斗,有此排名纯粹是他手折阎罗催祝清池的兵刃招魂刀,祝清池原本排名第七,故白慕青暂居第七。 第八乃守剑山庄庄主张乖崖,原为宋远修和姚万钧的师弟,并称万剑三子。人品虽不好,剑法却是不俗。 第九为游侠木景,无门无派,舞林大会杀出来的一匹黑马,一身玄色劲装,一把玄铁剑,一战成名。 第十为令狐嫣,江湖首富令狐商的独女,自小天资聪颖,一点就透,父亲令狐商更是一掷千金,遍请名师,故而令狐嫣年仅十九便排行第十。不过,寻常十九岁女儿家早已许了人家,这令狐嫣却将来求亲的人几鞭子扫地出门,令狐商也舍不得掌上明珠,也由着她胡闹。 雪柒听得云里雾里,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听得白慕青排行第七,便问倪寻会不会很难缠?倪寻对白慕青也知之甚少,给不了雪柒想要的答案。 她对这江湖有点好奇了,也好奇自己能排个几十名呢? 第四卷 遇见八壮汉 倪寻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风餐露宿的罪,叫苦不迭,悔不当初,自己当时何苦跟着这野丫头遭这罪!雇个马车找个回春院的姑娘游山玩水不好吗? 雪柒一路很少休息,她是从小满山打猎习惯了,可怜这个出游也只是三五好友到城郊踏青,登高亦是雇几个轿辇抬到山顶,几位公子哥才开始吟诗作赋,写尽登山之难。 这回也是为了读书,父亲又一次当着所有家中仆妇家丁面前训斥他,除了玩乐,一无是处。倪寻觉得伤了面子,一气之下跑了出来,暗暗发誓,不干成一番事业,绝不回去! 雪柒有些佩服他的勇气,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出来闯荡江湖。 倪寻却满不在乎,我带了银票,很多银票! 他这话才出口,便引起路旁几位大汉的注意,七八位壮汉面面相觑,这小子可不止天高地厚啊!是时候让哥几个给这初出茅庐的小肥羊上一课生动活泼的江湖小课堂了,名曰:财不露白! 几位壮汉阴阴一笑,尾随二人,准备出了官道就动手。 雪柒和倪寻骑着马,虽然有点硌腚还有点炎热,倒也不怎么累。只是苦了后面一路小跑的几位好汉,又累又渴,气喘吁吁。 一人问为首的疤面大汉:“大哥,这俩小子到底去哪儿啊?要去安阳的话刚才那路口就该岔出去了吧?要是沿着这官道走可就到塞外了!” 疤面大汉也喘到不行:“俺咋知道!莫不是这俩傻子走错道了吧?” 几位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可能性极大,因为这月十五安阳的藏刀阁又要举行易物仪式了,最近几日去安阳的人特别多。 思及此,疤面大汉一路小跑,追上骑马慢走的二位,出声相问:“二位小兄弟请留步!” 雪柒和倪寻双双勒住缰绳,倪寻看着这个一路跟在后面的大汉,以为是要寻求什么帮助,搭腔道:“好汉有何指教?” 疤面大汉行了个礼:“在下王五,敢问二位可是去安阳?” 倪寻也还礼道:“正是,几位也是去安阳?” 疤面大汉答道:“呃……是……是啊,我们也去安阳,只是刚才忽然想起咱们都走过了!安阳在上个路口便岔出去了!” 雪柒和倪寻面面相觑,雪柒问:“是吗?” 倪寻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去过安阳!但是我看的舆图应是不错的!” 说完掏出早上买入的舆图看了起来,看完惊叫一声:“啊!还真是,走过了一个路口!” 雪柒冷笑一声:“看来舆图没错,看图的没脑子!”说完调转马头策马而去。倪寻朝王五作了个揖,道了谢,也跟着策马离去。 可苦了后面的几位好汉,又是一顿追赶,疤面大汉发狠道:“等会动手的时候劫完财,狠狠地把他俩揍一顿再说,太他娘的折腾人了!” 等到几位大汉追到他俩的时候,人家已经坐在茶寮优哉游哉地喝茶了。 倪寻看见几位累得气喘吁吁,便招呼他们过来喝茶,几位婉言相拒了。但也不是拘礼,毕竟一会他们所行之事不适宜过去蹭茶喝,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倪寻转过头对雪柒说道:“这莽汉虽相貌丑陋,却是个热心的。” 雪柒喝了一口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殊不知被那王五听了个全乎,气得脸都涨得通红,正欲拍案而起,被另一个大汉按住,劝解道:“大哥切莫冲动,此处人多眼杂,等到僻静处再动手不迟!” 王五这才坐下去,咬牙道:“我要拔了那小白脸的舌头!”这句话已带着哭腔。 众人齐齐附和,安抚大哥坐下。 再说雪柒和倪寻二人对几个人的打算浑然不知,倪寻还隔桌遥敬王五一杯茶,王五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脸上的刀疤跳动不止,显得更加可怖丑陋。他艰难地别过头不看倪寻,他怕他忍不住上去掐死他! 倪寻还不知死活地说:“你看你看,王五五大三粗的,居然还怕羞,哈哈哈哈,都不敢看我。” 雪柒也回头看了一眼王五,微微一笑。 雪柒这一笑更是点燃了王五胸中的熊熊怒火。 他俩说的话又一字不漏地被王五听见了。王五已经在心里给二人立了一个衣冠冢!至于为何是个衣冠冢,王五已经不打算给这两位一再作死的家伙留全尸了! 倪寻磨磨蹭蹭更是磨尽了王五的耐心。 好容易等倪寻歇够了上路,王五和众兄弟憋着一股闷气尾随上去。 刚走不到五里,王五众人就拦住了雪柒倪寻二人,本来二人骑马是万万追不上的,无奈倪寻嫌太颠簸,大腿痛,愣是把良驹骑成老驴。 倪寻看着拦路的众人,不由得惊道:“王五大哥!莫不是我们又走错了?” 只听王五阴恻恻地笑道:“确是走错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倪寻还没听出不对,继续追问道:“地狱?莫不是这条路有贼人?” 王五觉得受到了无视,气急败坏地叫道:“我们就是!识相的赶紧把财物交出,我或许能大发慈悲给你立个碑!” 倪寻闻言认真端详王五等人,骤然失笑:“王五大哥莫要说笑,追了我们不到五里地,您几位喘成这样,哪里有半分贼人的样子?虽然相貌可能吻合,但武功也相差甚远啊!” 王五脸上横肉直晃,他已经失去里理智,什么财不财的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把这小白脸的头拧下来!王五双手成爪,飞身直取倪寻面门! 倪寻看王五骤然发难,已完全傻眼,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心为他指路的好心人会突然取他性命!身体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呆楞楞地骑在马上。一旁的雪柒也不明白哪里得罪这些傻大个了,也没来得及反应。幸而倪寻的马受了惊,后退一步,王五的手指堪堪划过倪寻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倪寻被吓得吱哇乱叫。 此时的雪柒回过神来了,取出破布里包着的开山刀,右脚一点马背,凌空而起照着王五的肩砍下,被他的一个兄弟用钢刀挡了一下,钢刀应声而断!雪柒愣了一下,她从没想过她这打猎时用来开路砍树的刀竟如此锋利! 这些大汉虽然体型颇大,却没有认真习过武,雪柒并不想伤他们性命,只是王五等人正是愤懑之际,刀刀取二人要害,加之雪柒还要护着抱头鼠窜的倪寻,一时间竟也颇感吃力。 眼看几位大汉配合越来越默契,杀招越来越频繁,雪柒被打得无名火起,刚要痛下杀手,一个黑影飘然而下,与她并肩而立,负手而立,对那些壮汉说道:“尔等叛出军中,落草为寇,拦路劫财,打家劫舍,滋扰乡民,民怨四起,桩桩件件,尔等可认?” 王五有个兄弟接话道:“你……你……你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敢跟我们老……老大这么说话!” 王五吆喝道:“管他是谁,既然多管闲事了,那就一并做了吧,也不晓得这穷酸样能吐出几文钱!”说着瞬间扑了上来! 也没见那黑衣少年怎么动,闪转腾挪间几位大汉便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少年用一根长绳将七八个人像蚂蚱一样捆成一排,交给了恰恰赶来的捕快。 “说吧,你怎么报答我!”少年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雪柒。 雪柒正用破布缠着她的刀,随口问道:“你想要怎样的报答?” 少年打量了这个发育不良的小子,意兴阑珊地说:“当牛做马吧!” 雪柒抬起头,不解地问:“不应该是以身相许吗?说书的老头这么说的!” 少年鄙夷地看了看雪柒,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呢!想得美!长得好看的才能以身相许,长成你这样只能当牛做马!” 雪柒也气愤不已,大声道:“谁稀罕你救了,姑奶奶自己搞得定!” “哟呵,脾气不小啊!臭丫头,刚才被人缠得差点就哭鼻子的是谁?”少年一脸幸灾乐祸地说。 倪寻此时总算清醒过来帮腔:“我们家雪柒可是很厉害的呢!只是被我拖累而已。” 雪柒不禁默默地昂起了头,斜睨了那少年一眼。 倪寻朝那施了个礼,朗声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还望恩公告知姓名来处,日后定当衔草结环以报!” 那少年倨傲地拱拱手:“恩公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鄙姓木单字景!”说完还得意地对雪柒扬了扬下巴! 雪柒不为所动,因为她压根忘了倪寻给她普及的武力排行榜里排行第九就是木景! 木景感到特别不满,这时候不是应该各种恭维艳羡吗?眼前的臭丫头这是什么表情?不为所动?目中无人? 好在倪寻在短暂的惊呆以后,恢复了他拍马屁的本能,把木景夸的相当受用。 当倪寻说到木景就是排行第九时,雪柒抬抬眼皮审视了一下木景,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跟他打一架看看差距。木景脸上就差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可是雪柒收拾好行装,上马转身就走了。 倪寻边跟木景道别,边匆忙跟了上去。 第五卷 宁见牛头马面,不愿阁主开扇! 在倪寻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在雪柒无数次鄙夷地白眼中,二人终于到了安阳。 安阳可不同于云极镇,它是一个州府城市,繁华程度远不是云极镇可比拟的。 四横八纵的长街整整齐齐,两边的房屋错落有致,摊贩们的吆喝声,游人们的还价声,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更有捕快时时巡逻。 雪柒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路东瞧瞧西看看,倪寻却兴致缺缺,他的家在建邺,那可是黎朝的王都,什么没见过? 他便一直催促雪柒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填饱肚子。逮一人过来就问:“大哥,冒昧问一下,这安阳最好的客栈在哪儿?”被拦下的大哥听到俩外地人相问,一脸的自豪:“要说安阳哪里最好,当属有客来首屈一指!”说着还举起了大拇哥,仿佛在夸的就是自家的客栈。 还上下打量一番,看到风尘仆仆的二人,不,是一人,风尘仆仆的只是倪寻,至于雪柒嘛,说是衣衫褴褛都不为过! 又凉凉地开口道:“只是有客来不是谁都能去的,里面的客人非富即贵,房间也是有钱难买!二位……” 还未说完,旁边的雪柒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我打死也不去那儿了!” 倪寻奇道:“你来过这儿?” 雪柒一脸后怕:“以前进了一个回春院,如今又去嫖客楼,我是万万不能去了!” 倪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捶地不起!那位大哥有点愤怒:“什么嫖客楼!是有客来!喏!那么大的招牌你不认字啊!”指了指对面二层楼的招牌! 雪柒有点挂不住,回怼道:“你何苦如此激动?又不是你的客栈!” 未曾料到大哥怒目圆睁,愤愤说道:“我就是有客来的掌柜,有客来就是我的!” 倪寻敛去笑意,肃容道:“方才听错客栈名是我们失礼,只是掌柜这样以貌取人,恐怕也不是生意之道。” 掌柜也敛衽赔礼道:“却是方某失了分寸,还望二位海涵!还请二位移步有客来,方某理应斟茶赔罪!” 倪寻冷哼一声,昂首阔步负手走到前面,雪柒也云里雾里地跟着倪寻,方掌柜也牵马跟了上来。 进了有客来,倪寻瞠目结舌地发问:“这……这就是你说的首屈一指?”目之所及仅有几张破旧的桌子,楼上结的几根彩带都已发白变色。 方掌柜连忙陪笑道:“您有所不知,这有客来已是上百年的老店了,一直有口皆碑的!百年前绝对是安阳首屈一指的客栈……” 倪寻伸出手截住方掌柜滔滔不绝的话头:“等等等等,掌柜的,您的意思是,这里面的陈设已是百年了?” 方掌柜连忙摆手:“那不能够啊!那门口的灯笼还是我前年才换上的!” 倪寻翻了个白眼,抬脚准备出门,方掌柜连忙堵住门口:“别呀,公子,要是你嫌贵,我这儿也有相对便宜的!” 倪寻登时瞪圆眼睛,叉腰嚷道:“笑话!你小爷从不知道贵字怎么写!来着,最好的两个房间!最好的酒菜!”说完昂首阔步走上楼去! 可是没一会儿,他就像一个泄了气的尿泡一样瘪在椅子上,不住地哀嚎:“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啊!这俩破房间加上这点子饭菜居然敢开口要我二十七两银子!他家的楼梯还嘎吱嘎吱地响啊!这已经够我在建邺最好的醉仙居喝一顿酒了啊!” 雪柒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含混不清地回答:“这便是你耍阔的代价!” 倪寻吃不下这粗陋的饭菜,瘫在饭桌旁托着腮沉思,半晌后拍案而起:“我知道了!这老匹夫一开始就给我设了套!我中了他的激将法!” 雪柒被他拍桌子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明白倪寻在说些什么,等倪寻细细道来,才惊觉生意还可以这样做!只是,这样一来,并无回头客光顾,如何能在安阳城屹立百年? 很快二位就知道了有客来凭借的是什么,小二来送藏刀阁的入场牌。原来有客来是藏刀阁名下的产业,只有住到有客来的客人才能获得易物仪式的入场牌! 那么问题又来了,即是如此,应是所有人为了获得入场牌而争得头破血流才对,又为何方掌柜一再引他们进入有客来?莫不是他俩身上有什么物件是藏刀阁想要的,而且十分迫切? 雪柒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也就破钱袋里有俩钱,莫不是看上倪寻胸口的很多银票?不可能吧,藏刀阁应该不缺钱吧? 雪柒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费那功夫,脱掉靴子一躺,梦会周公去了。 四更的打更人刚走,有客来的屋顶上就有一个夜行衣装扮的人矮身疾行,来人轻功不俗,脚尖点在瓦片上,只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黑衣人寻到雪柒所在房间的上头,直挺挺倒下去,用脚勾住了房檐,再用力一荡,在雪柒房门前走廊上轻轻落下,缓缓支起窗子,泥鳅一样滑了进去,一个前滚翻落地,起来后四处寻找着什么。 寻了一圈,黑衣人的目光锁定在雪柒睡着的床榻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对着雪柒伸出了手! 突然,一只手擒住了黑衣人伸出去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了黑衣人的嘴,将黑衣人一路拖行至窗口,再带着黑衣人一跃而下。全程无一点儿声响,雪柒浑然不知,自顾自咕哝着什么,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那人将黑衣人拖行到长街上,黑衣人用尽全力才挣脱那人的钳制。定睛一看,对方戴了一顶素色色帷帽,一身亦是素白。黑衣人哑声问道:“阁下何人,缘何多管这闲事!” 白衣人嗤笑一声,冷声道:“敢在我的地盘上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你猜我饶不饶你?” 黑衣人哆哆嗦嗦地问:“藏刀阁阁主白慕青?” 白慕青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幽幽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可有遗言?” 黑衣人听得果真是白慕青,豆大的汗珠颗颗落下,恐惧绝望瞬间占据周身。,江湖上传着一句话“宁见牛头马面,不愿阁主开扇!” 那打开的扇面就像一道催命符,横竖都是死,不如一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黑衣人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幕中。 白慕青冷哼一声,追了上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白慕青已在一处角楼上擦拭扇子了。那黑衣人已栽倒在一旁,脖子上一道细细的血线。 白慕青边擦拭扇子边嫌恶地自言自语:“又被血溅脏了,还得重新换个扇面,真麻烦!” 雪柒在倪寻夺命一般的敲门声惊醒了,慢条斯理地起来,伸着懒腰开了门,又躺倒在床上。 倪寻上来拽她:“今天可是易物仪式的第一天,我们得赶紧去的!快起来,雪柒!” 雪柒听到易物仪式,睡意全无,起来洗漱一下便跟倪寻出门了。 一路打听过来,二人好容易才找到易物仪式的举办地,即藏刀阁的另一处产业——朝晖堂。 这朝晖堂可跟有客来截然不同,朝晖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每个角落看起来都庄严肃穆。 会场极大,一进门来,就看见楼下搭了个台子,台子四周都有楼梯通往楼上的贵宾席。每个楼梯扶手都雕刻着各种花卉鸟兽。 雪柒和倪寻被接引人安排到天字三号房,坐在里面可以俯瞰到全程交易。仪式尚未开始,店里的伙计端来些瓜果茶点来让客人们打发时间。 雪柒好奇地伸出头望去,每个房间里的人都看不见别个房间里的人,里面有人没有也不得而知。 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雪柒已经吃完瓜果点心,伏在桌上打盹了。一声娇喝“阁主到!”吓得雪柒一激灵,她和倪寻都争相探头去看,只见一身素衣,一顶素色帷帽的人缓缓走了出来,坐在了台子正中的椅子上,后面跟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身材曼妙,酥胸半露,媚眼含春,正是方才喊那一嗓子的女子了。 见阁主在椅子上坐定,红衣女子扬声道:“列位贵客好!小女子红袖,谨代表藏刀阁阁主向列位不辞辛劳地来参加易物仪式表示欢迎。此次还是循往常旧例,由抽签决定易物顺序!” 说完,伙计端来一个木质的箱子,上面有个圆孔,仅容一手放入。雪柒不明所以地放入手胡乱抓了一块布条,打开来递给倪寻看,倪寻看了看布条上大大的“肆”字。 对雪柒解释说抓阄抓到了第四,雪柒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抽完签后,红袖拿到抽签结果后朗声到:“首位便是天字七号房号陈长治,请将你欲换何物告知阁主。” 七号房里传来一个男声:“在下想求阁主手中的一味药!” 红袖又问道:“哪味药?” 陈长治回答:“血枯草!” 红袖并未即刻回复,因为血枯草极难养活,存世量并不多,对失血过多,心脉不畅之症有奇效。 在场众人皆秉着呼吸等着白慕青的回复,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嗒”地一声,白慕青敲了敲椅子扶手,知道规矩的都知道这是白慕青允了。 果然,红袖招手示意众人停止议论,然后大声道:“换!” 七号房间里传来陈长治欣喜若狂的声音:“多谢阁主!多谢阁主!阁主想要在下什么?尽管拿去!” 红袖附耳过去听了白慕青交代,粉脸煞白:“你的命!” “什么?”陈长治和众人都不明就里,“阁主拿在下的命有何用?在下与阁主并无冤仇!” 红袖妙目闭合,眉头紧蹙,依然重复道:“你的命!你换是不换?” 一片死寂,众人只知道白慕青只凭自己喜好来交易,却从未听过要人性命的,要人性命又没有价值,这不是赔本的买卖吗? 陈长治房间里先是传来呜咽声,然后是嚎啕大哭,他崩溃地哭喊道:“我换!我换!” 红袖冷冰冰地宣布:“成交!” 接着陈长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顺着长长的楼梯,脚步虚浮,眼神空洞。来到白慕青身旁,说了一些话,雪柒和倪寻都恨不得自己是顺风耳,把身子投出去半截,依然什么也听不清,距离太长了。 只见交谈了几句之后,陈长治突然暴喝一声,右手手掌拍向自己天灵盖,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倪寻和雪柒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早就听闻白慕青阴晴不定,铁血手腕,如今一见,更甚谣传! 雪柒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吞了口水,白慕青不会也要她的命吧?她才十五岁啊!一本心法而已啊,没有就算了,这可是一条命呢! 雪柒开始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第六卷 便用你的砍柴刀来换,如何? 众人还沉浸在对陈长治自戕的震惊和恐惧之中无法自拔。红袖已平静地打开第二个布条,瞥了一眼,扬声念到:“第二位易物者,地字二号房的余光路,请说出你想交换的物品!” 地字二号房里传来余光路略略颤抖的声音,明显还未从上个交易的惊惧中缓过神来:“在下,在下想求阁主收藏的摘星掌法……” 知道摘星掌法的人并不多,整个武林以修炼剑法和刀法的人较多,其余都是有着自己趁手的兵器傍身,唯独二十多年前,武力排行榜上出现过一位以掌法见长的前辈,名为余仓廪,居于武力榜第六,创下的摘星掌法行云流水,刚劲有力,一双肉掌横扫武林!却不知他的掌法秘籍如何落入藏刀阁的。 红袖问道:“余仓廪是阁下什么人?” 余光路的语气颇有忍辱负重之意,说得恭敬,却忍不住悲愤语调:“余仓廪正是家父,家父一直卧病在床,弥留之际心心念念只是拿回自己的一生的心血,还望阁主成全!” 众人议论纷纷:“这样应该会换吧?毕竟是人家自家的秘籍!” “还是弥留之际的心愿,无论如何都会成全吧!” …… 白慕青也不着急回复,将折扇一下一下敲在掌心,只是等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小,直至全无。方才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三下“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众人心上。 三下那便是不同意了,红袖面目表情地宣布:“易物失败!” 余光路失声大叫:“为什么呀!七星门虽较之前没落了,可但凡阁主想要什么,我七星门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双手奉上!何况物归原主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凭什么呀!” 听到众人的窃窃私语,红袖依旧冷冰冰地回复:“你手上没有阁主想要的物件!请回吧,余少侠!” 余光路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在藏刀阁阁主面前造次,愤恨地被七星门门徒簇拥着离开了。 红袖接着念下一个易物者的名字:“人字一号房令狐嫣,请说出你的易物请求。” 雪柒想了想,这不是排名武力第十的令狐嫣吗?记住她完全是因为十九未嫁,富可敌国八个字。 令狐嫣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说道:“本姑娘想要阁主手中的麒麟鞭!” 未见其人,却也听出声音主人的跋扈,红袖又蹙了蹙眉。 白慕青未见犹豫,直接敲了一下扶手。 红袖扬声又道:“换!” 附耳过去,听白慕青说完后又说道:“黄金五百两!”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虽说麒麟鞭是由各种兽类的筋编制而成,坚韧无比。可五百两黄金也太贵了! “成交!”不想令狐嫣爽快应下了,“区区五百两黄金而已,于我令狐家不过九牛一毛,千金难买本姑娘高兴!” 本来说到这顶多只算年少无知,嚣张跋扈。可令狐嫣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说话毫无遮拦,不知分寸,轻哼一声道:“只是不曾想江湖上也算名列前茅的藏刀阁,竟然视他人性命如草芥,视人情伦理于无物,只看中这黄白俗物的功利之辈。” 她本以为说完这番话,一定有不少人附和于她,却不料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却寂静无比,甚至咳嗽声也被压得断断续续,唯恐引起白慕青的注意。 在场诸位都明白,小声议论和点名道姓叫板是有本质区别的,谁都不傻,跟着富甲一方的令狐嫣开罪雄踞西北的藏刀阁,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可不值当。 “一千两!”一个清冽的男声自台上传来,每个人都感觉后背发凉,明显就是帷帽下的白慕青说话了。 以往易物仪式中,白慕青从未出声干涉过,看来这位令狐姑娘可是触到他的逆鳞了。 “什么!”令狐嫣怒不可遏的声音了,“堂堂名门大派居然坐地起价,无耻之尤!”一道粉色身影已从楼上飞身而下,手里的鞭子如同吐信的毒蛇朝着白慕青弹射而出! 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江湖第十了挑战江湖第七,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见白慕青身并未起身,只是伸出左手,虚划一道,便将令狐嫣的鞭稍拽在手中,用力一扯,令狐嫣被扯了一个趔趄,一个鹞子翻身才堪堪站定! 令狐嫣急怒攻心,银牙一咬,见拉不回鞭子,便双手化掌,朝白慕青攻去,掌法变化莫测,白慕青也只是用左手来挡,十几个回合下来,令狐嫣也没能奈何白慕青。更是羞愤难当,一脚蹬到左侧立柱,借势而起朝着白慕青连踢数脚,那脚法极快,只见残影,未见招式。 内行的人开始给别人解说,那掌法是云极观青云子的推云式,而腿法是寒山寺住持净空的无影脚。可见令狐家财力之雄厚,能请得动两位武林泰斗指点一二。 雪柒听得隔壁的解说正津津有味,“啊”一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只见场上的令狐嫣已被白慕青握住脚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拉了下来,令狐嫣呈一字马落地,右手拍地借势而起,另一只脚踢向白慕青肩侧,白慕青不得不放开令狐嫣的脚踝来应对,令狐嫣这才得以脱身。 只是令狐嫣再也不敢贸然进攻了,白慕青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椅子,甚至连帷帽都不曾掀起一角。众人暗暗心惊,这白慕青真的在江湖仅仅排名第七吗?实力悬殊也太大了吧! 白慕青看着面前这粉衣女子,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小巧的鼻头,鼻翼因气恼而微微翕动,一张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喘息。白皙的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写满不甘和怨怼,可是双腿本能地像灌了铅一样没法再上前迈出一步,因为对面的男人阴沉善变,深不可测。他可不是周围对她阿谀奉承,笑脸相让的门客。 白慕青看着令狐嫣不再出手,冷冷开口:“两千两!” 令狐嫣登时怒气又起,指着白慕青:“你……” 还未说完,旁边的老年仆从就打断了令狐嫣的谩骂,笑眯眯地躬身道:“两千两就两千两,我们要了!” 白慕青已经算给令狐嫣面子了,令狐家家财万贯,可是藏刀阁势利庞大,各种行业皆有涉猎,想要弄垮令狐家,令狐家根本防不胜防,总之,藏刀阁不是令狐家得罪得起的。 令狐嫣一跺脚,恨声道:“徐伯!” 徐伯低声跟令狐嫣说了些劝解的话,令狐嫣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今日在座各位可算没白来,看了一出又一出大戏,剧情跌宕起伏,稍有不慎,还会命丧其中,真真是刺激无比。 雪柒和倪寻正在口干舌燥地支使伙计添茶,就听得红袖唤她名字:“下一位,天字三号房雪柒,请陈述你需要的物件!” 雪柒站到窗边,大声说道:“我想要祝清池的心法!” 不等红袖请示,白慕青当即答道:“好!” 不是“嗒”地一声,也不是红袖说:“换!”而是白慕青亲自说:“好!”众人差点惊掉下巴。 雪柒也有点懵,怎么如此痛快?生怕她反悔似的!羞赧的说:“可我身上只有一身破衣裳和半包碎银子……” “我不要那些。”白慕青的声音居然能听出一起温柔? “那你要什么?”雪柒疑惑地问。 “呃……”白慕青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沉吟半晌悠悠道:“便用你那砍柴刀来换可好?” “哎?”不光是雪柒,让人听来也是莫名其妙,当年排名第七的祝清池的心法秘籍只需要一把砍柴刀来换?果然,这藏刀阁阁主真是全凭心情。 “换不换?”白慕青柔声问道,听来颇有蛊惑之意。 “不不不,”雪柒有些赧然,连忙摆摆手,“这样怎么好意思!怎么能让你这么吃亏呢?” 白慕青左手扶额,声音有些不耐烦了:“你换是不换?” 雪柒害怕他反悔,当即点头如捣蒜:“换换换!” 倪寻和雪柒立即抱着开山刀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跑下去,到台子上,雪柒还给白慕青鞠了个躬:“谢谢谢谢,多谢您慷慨解囊,大恩大德叫我如何报答?” 帷帽下的白慕青被雪柒的热情吓到了,说话都有些虚飘飘的:“大,大可不必如此,也是白某人觉得值得才换的!” 雪柒千恩万谢后同倪寻离开了,后面的易物环节也不愿看了,她开心不已,亏得老头担忧不止,原来得来如此容易。 看着蹦蹦跳跳离开的二人,红袖也没搞懂阁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她看来,阁主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可是她还是没看出手里的这把黑漆漆的砍柴刀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慕青淡淡地说:“你且看看这把刀的刀盘。” 红袖依言看了看,这刀的刀盘呈八卦型,虽不常见,却也不是罕有。 白慕青又道:“你再看看刀颚处。” 虽然已经被人刻意抹去,可“風巽”二字隐隐可见。 红袖脱口而出:“张!”惊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压低声音道:“张清风!” 白慕青点点头,低声道:“这便是当年‘刀圣’之称的张清风的刀風巽了!” 说起風巽,那可大有来头!彼时张清风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还未还俗,道号青玄,一身武艺超群,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小小年纪已经颇有侠名。 一次机缘巧合中,救了遭受贼人洗劫的一户人家,事后方知被他施救的竟是铸剑宗师龙岐钰一家。龙歧钰为感谢青玄仗义相助,从来只铸剑的龙歧钰花费一年有余,呕心沥血为青玄打造了这把風巽。 青玄也是带着風巽走南闯北,名扬天下。 第七卷 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我 再说雪柒和倪寻换得秘籍后高兴得像二傻子似的,倪寻提出要去安阳最大最华丽的天香楼去庆祝庆祝。 俩人来到天香楼,一看里面的装潢跟有客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就连外面挂的那串灯笼都比有客来多个好几倍,里面的紫檀木桌椅,挂着的纱幔,乃至跑堂的伙计,哪一样都比有客来气派得多。 倪寻一杯又一杯地敬着雪柒,说着感谢一路相护,他学到很多云云,这是要告别了,倪寻这几日一路惊吓不断,深以为江湖不好混,一不留神就会送了命,还是回去认个错,继续过着他的安逸日子。 雪柒觉得鼻腔酸涩,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烦躁不已。 她一杯一杯地喝着天香楼号称最好的酒,她只觉得寡淡无味。 不一会儿,倪寻便吧嗒一下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雪柒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少年,一头黑发用一个精巧的金冠高高束起,两边垂下的金色绦子坠着两颗明珠。眉若刀裁,睫如羽扇,鼻峰高挺,唇如桃瓣。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富家公子哥,本该在家锦衣玉食地被人伺候,偏偏跑出来风尘仆仆,风餐露宿,这就是富人追求的自由吧,穷人不懂。 雪柒正想得入神,一声阴阳怪气地“哟~”将雪柒的思绪拉了回来,雪柒看向来人,正是那位嫌她长得不好看,想让她当牛做马的木景木少侠了! 雪柒翻了个白眼,并不想搭话,女人对于评价过自己外貌不好看的人总是格外记仇,哪怕是年纪还小的雪柒也不例外。 她看到木景坐下来,就架上倪寻想走,结果跑堂的伙计过来叫住雪柒,您二位还没结账! 雪柒又把倪寻放下来,送她的怀里掏出破钱袋,抓了一把银子放在桌上,伙计为难地笑笑:“这不够啊,少侠!” 雪柒又抓了一把,伙计还是摇摇头,雪柒看着旁边似笑非笑的木景,心下便有点恼了,一下把钱袋里的碎银子全倒了出来:“这下够了吧!” 伙计又为难又怕雪柒为难他,结结巴巴地说:“少侠,我们这顿酒菜是十六两,您这加起来也不足六两,你那个难为小的啊,小的挣点钱不容易,小的上有老……” “得得得,你等会儿!”雪柒打断啰啰嗦嗦的伙计,想在倪寻身上拿点,一摸倪寻怀里,完了!空的!她想起来了,临出门前,是她信誓旦旦地说要请倪寻吃散伙饭,倪寻便没有带钱袋。 木景看着脸色骤变的雪柒,十有八九是没钱付账了,抱着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雪柒看着大喇喇地坐着的木景,计上心来,朝着木景努努嘴:“你管他要吧!” 木景倏地站了起来,“凭什么管我要!” 雪柒说“咱仨一起的,凭啥你不付?要不然你坐在这里干啥?木景大侠!”说完架着倪寻就走了出去。 “我……我……我”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都怪自己欠,非要坐下来。 伙计看拦不住雪柒,只好挡在木景前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木景也无计可施,只好自认倒霉掏了剩下的钱。 一口没吃着,还贴了十两银子,木景心里极其不痛快,追了出去。 因为木景也去了易物仪式,所以他知道他们和他一样在有客来住着,沿路狂追,终于在拐角处追上了他俩,可又不止他俩,一群拿着寒光闪闪的刀的黑子蒙面的人围住了他们。 看这阵势,木景刚想掉头就走,雪柒眼尖看见了他,对他大喊道:“大哥,你终于来了,还不快来帮我!” “谁是你大哥!你不要乱叫,本公子根本不认识你!”木景边反驳边想开溜,孰料那伙黑衣人竟信以为真,慢慢将他也缩进包围圈中。 木景心中自己骂了几十遍娘,这已经是半个时辰内第二次被这丫头算计了。 雪柒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对着木景嘿嘿一笑:“大哥,木大侠,你帮我这次吧,我真的会报答你的!” “当牛做马!”木景眼看着也躲不掉了,斜睨着雪柒说道。 “当牛做马!”雪柒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发誓。 木景上前一步,抱拳问道:“我这俩兄弟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哪里得罪了各位大侠还请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一个黑衣人沉声答道:“倒也不是得罪我们,只是几位身上有我们主人想要的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得罪了!” 木景故作镇定地打着哈哈:“各位大侠想来弄错了,我们三人身无长物,唯独拿得出手的不过几两白银,想来几位这样的阵仗,也不能是为此而来吧?” 另一个黑衣人吐了一口唾沫,才发现自己蒙着面,瞬间觉得气闷异常,粗声粗气地说道:“奶奶的!说恁多作甚!也忒磨叽了,一句话,心法交出来,别说没有,今日俺可在朝晖堂看见了!” 原来是冲这来的,雪柒开口道:“那我也不能随身带着不是,你得等我回客栈拿啊!” 那黑衣人倒也不傻:“你不用回去拿了,我刚才去翻看了,根本不在客栈里,识相点,赶紧拿出来,要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雪柒被惹毛了,这也太嚣张了!从小到大,也没人这样威胁过她,何况还去翻了她的包袱! 顿时无名火起,把倪寻放到地上,自己跳起来就给了一直咋呼的黑衣人窝心一脚! 黑衣人一时懵了!放狠话的江湖环节呢?就这样省略了?可以直接一言不合就踹人吗? 顿时也怒了,举起刀砍向雪柒,木景的剑伸过来挡住了刀,雪柒换掉了开山刀,手里也没有兵器,左看右看只得拿了倪寻华丽的佩剑,叮叮当当挡了几下,直接应声而断了! 看来这剑和主人一样华而不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雪柒只好临摹白天看到令狐嫣使出的推云掌攻向黑衣人,黑衣人一时被唬住了,感觉招式都乱了,雪柒趁热打铁,又仿照令狐嫣的无影脚踢向他,那黑衣人彻底慌乱了,招式错漏百出,雪柒瞅准机会一脚踢掉了他的刀,又飞身接住了。 虽然不如她的开山刀趁手,但也聊胜于无,她有刀在手,如鱼得水。 雪柒还在那掂量,传来了木景杀猪似的吼声:“还磨磨蹭蹭地干嘛呢?小爷快撑不住了,还不滚过来!” 雪柒一看,六个黑衣人有五人围攻他,他再厉害,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是五个不算平庸的杀手车轮围攻,还是因为自己才陷入如此境地。雪柒心里内疚不已,大声回道:“来了!” 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把跟自己打的那位仁兄敲得不省人事,又迅速加入了木景一对五的战局。 雪柒和木景背靠着背与五人对峙,雪柒对着喘着粗气的木景道:“对不起,本不该让你陷入这样的危险中的……” 木景大口地喘气,断断续续地回答:“少说没用的废话,现在你我的恩怨不是道歉和道谢能解决了,必须给我做牛做马!” 雪柒突然胸中一阵暖流流淌,泪意上涌,她说:“好,这次我们平安离开,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两人一刀一剑在五人之中穿梭,有了雪柒的牵制,木景的优势就出来了,好歹也是江湖前十呢!剑法磊落,浩然正气,气势如虹。 一炷香过去,三人受伤,两人昏迷。 雪柒正想把倪寻扶起来,和木景一起离开。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废物!这么点事也办不好!”声音有些苍老,约摸五六十岁。穿了一件灰色斗篷,把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什么也看不清。 将将落定,便一步步逼向雪柒三人,雪柒和木景一脸戒备地挡在倪寻面前,两人默契地同时攻向老头,老头闪避之间连出数掌,木景拉着雪柒一一避过,然后顺势将雪柒抛起来,雪柒借势用刀劈向老头喉头,老头仰头后退躲过,然后诡异地身形一转,鬼魅一般出现在雪柒身后,一双枯掌直拍雪柒后背! 木景眼睁睁看着却已来不及制止,用力地一把将雪柒拉到怀里,自己的背却暴露在灰衣老头掌下! 这一掌将木景雪柒二人打出数丈之外,两人双双倒地,木景一口热血喷到了雪柒脸上!木景缓缓地说:“啊!疼死了!”然后栽倒在雪柒身上,一动不动了。 雪柒探了探木景的鼻息,吓坏了,她第一次感觉到手脚冰凉,全身瘫软,她害怕极了,一直浮现的是: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雪柒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出来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艰难地把木景翻到一旁,自己缓缓站起来,拿起刀,她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灰衣老头! 她大叫着扑向那老头,可是她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却被老头轻易地一脚踹到在地上。 她第一次想哭,痛痛快快地哭,她第一次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无可奈何。 她听到自己骨头断掉的声音,但她忍住剧痛站起来,又一次劈向老头,劈不劈得着已经不重要了,她不能眼看着木景为自己送了命,自己却贪生怕死。 老头有些不耐烦了,站定起势化掌,准备一次性也给雪柒一个痛快!拍出去的掌却被斜刺里冒出地一只手钳制住了,动弹不得。老头惊怒不已,转头一看,是一个戴着素色帷帽的人,正是白慕青。 白慕青化去他的掌劲,虚推一掌将那老头推到几丈开外,负手而立冷冷道:“楚世昭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看来,已经不满足于在西域立足了,大护法詹密云老先生都亲自来我藏刀阁境地公然抢夺了!” 那灰衣老者嘿嘿一笑:“原来是藏刀阁阁主,失敬失敬,阁主这面子我们教主定然也是给的,今日算她走运,老夫先行一步!”话音未落,人已掠出十数丈。 白慕青也不穷追,回头看看蓬头垢面,一脸血污,肋骨断掉的小丫头,依然拄着抢来的刀直挺挺地立着,眼里分不清是恨意,是懊悔,是内疚,只发觉快烧起来了。 白慕青淡淡地开口:“莫要再杵着了,你再杵一会儿你的朋友就真的死了。” “什么?”雪柒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他还没死?” “没死,不过你再耽搁下他就死了。” 雪柒强忍着剧痛,跑过来牵住白慕青雪白的衣袖:“我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 看着她大大的眼睛泛着血丝,眼泪汪汪地仰着脸期待着他的回答,白慕青心里的冰块好像“咔嚓”一声有了裂缝。 他走过去看了看木景的伤势,说道:“他中了血月教大护法詹密云的寒云掌,刚中时,并无痛感,如坠云端般轻盈自在,一夜后寒毒攻心,药石惘然,故名寒云掌。” “那他怎么不醒?”雪柒焦急地问。 “他昏过去只是因为护着你,并未做任何抵挡,被震晕过去了。”白慕青认真解答。 “那谁能救他呢?你能吗?”雪柒的大眼睛又扑闪扑闪地盯着他。 白慕青默默转过身缓缓道:“我不能,天下能救他的医仙谷谷主问荆,可是问荆早在十几年前就避世了,再说只有一夜,去找他也来不及。” 雪柒一听到这句话,豆大的眼泪滴滴答答如断线的珠子滚下来,嘴里呜咽不止,双拳紧紧握着,她跪在木景旁边咬牙道:“兄弟,我一定穷极一生杀了那个老匹夫给你报仇的!你安心去吧!你家里的父母妻儿我也一并帮你照看了!” 她的头上被人敲了一下,是木景醒来了,他恨恨地说:“小爷还没死呢!你恨不得号着丧就此把我活埋了吧?” 雪柒终于抱着木景嚎啕大哭了。 第八卷 又去藏刀阁 雪柒抱着木景又哭又笑,木景被晃得头晕眼花,忙开口制止:“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呀?再晃几下,小爷没死也被你弄死了!” 雪柒眨巴着哭红的双眼,一脸哀痛地说:“你不知道,我哭是因为你快要死了!” “啊?”木景惊坐起来,急忙问:“怎么回事!” 雪柒又开始新一轮的号丧式哭法:“你中了血月教大护法的寒云掌,刚开始活蹦乱跳,一夜之后寒毒攻心就没救了!” 木景差点又一次晕死过去,好不容易醒来,结果还得知自己就要死了,这还不如直接睡过去了!还少些痛苦和煎熬。 看着心灰意冷的木景,雪柒连忙说道:“也并不是完全没救,医仙谷的问荆前辈就能治!” 木景立刻从地上蹦起来,边跑边招呼后面的雪柒:“那还在等什么,赶紧走啊!还在这磨蹭着瞎耽误功夫!” 雪柒还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可是问荆前辈早就归隐了,一夜之间上哪找去?” 木景一阵腿软,气的不行:“你能一次说完吗!姑奶奶!”也不走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双眼泪光泛动,喉头发紧,面如死灰,喃喃道:“也罢也罢,也许我命该绝于此,可笑我壮志未酬,临了不过弱冠之年,早知如此,我该服从母亲安排,早纳几房妾室,多少给家族留下点血脉,可怜我如今死了还是童男,到阴曹地府都遭人,哦不,遭鬼笑话……”提及此,心下越发哀恸,两行清泪顺着眼角划入耳朵。 “噗嗤”一声,白慕青没忍住笑了。雪柒立刻回过头对其怒目而视,斥责道:“你怎地如此没有悲悯之心?人都要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又回过头对木景说:“好吧!我这就带你去青楼,我不能让你遭……鬼耻笑!你把你住址告知我,我一定替你奉养老母……” “那个,我是想说……”白慕青怯怯地开口。 “你想说,你还想说什么!”雪柒凶巴巴地瞪着这个无情的家伙。 白慕青小心地措辞:“我是说,还有一人或许可治……” 雪柒还是怒不可遏:“或许!或许!你说或许什么?……有人可治?” 刚刚还四仰八叉交代遗言的木景“腾”一下坐起,也盯着白慕青。 白慕青又道:“早些年,有一人与医仙谷颇有渊源,谷主对他也算倾囊相授,他总是或许可治!” “谁?”雪柒和木景异口同声。 “你师父!”白慕青用折扇指着雪柒。 雪柒眨巴着大眼睛,摇头道:“我没有师父啊?” 白慕青奇道:“那谁赠你的那把砍柴刀?” 雪柒如实答道:“是我家老头啊!” “是令尊吗?” “令尊是个啥?” 木景忍不住着急地插嘴:“令尊就是你爹!问你老头是不是你爹!” 雪柒一脸懵懂:“不是啊,我是被老头捡回去的,你的意思是老头可以治他?我只见过他搓过几丸黑不溜秋的药……” 还没说完,木景已经抓住雪柒的手腕一溜烟跑出去了,话音远远飘来:“那还等什么,走啊!” 白慕青转身喃喃念道:“老头?老头不对吧?他应该也只是不惑之年……哎?”他好像踢到什么,低头一看,看到歪倒在地上的倪寻,大声叫道:“喂!你们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可二人早已绝尘而去,哪还能听见。 再说雪柒和木景,要在一日内回到她家谈何容易!她和倪寻晃晃荡荡从云极镇到安阳走了就有三日。 好在木景有钱,俩人在途中换了三次马,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家。 俩人到家时,屋里空无一人,雪柒害怕了,她怕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被掐灭,她到院子里大声地喊:“老头!你去哪儿了老头!老头!你在家吗?你出来啊老头!” 喊到最后,雪柒已泣不成声,蹲在院子里哭得涕泗横流,反而是快要死的木景上前拍了拍雪柒的后背,却被人用力打开手,木景一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老头粗声粗气道:“我还没来得及死呢,你在这号什么丧!” 雪柒听见声音,跳起来搂住老头脖子,喜极而泣:“老头你在家呢!吓死我了!” 老头还是盯着木景,问雪柒:“他是谁?” 雪柒连忙搬了两个凳子让木景和老头坐下,比手画脚把木景如何救她的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老头吹胡子瞪眼:“那个王八羔子说我能治你就信?你几时见过我用过药,医过人?” 雪柒连忙说:“你不是炼过药吗?那些药丸!” 老头声音都拔高了:“那是我……”又看了看木景,挡住嘴巴悄声说:“那是我随便弄的,糊弄人的,你也信!” 雪柒当下“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老头,你救救他吧!你救救他吧!” 老头别过头,撅着胡子:“救不了,我不会治!再说了,非亲非故的,你何苦非为他这样,等一夜过去,他毒发身亡,我便在后山挖个坑埋了得了!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旁边坐着的木景觉得后背一股寒凉骤起,说坏话不背人看来这是家传绝学。 雪柒膝行至老头跟前,两手搭住老头的手,诚恳地说:“我就喜欢他!也和他睡觉了,你要是不救他,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 木景和老头同时瞪大眼睛,木景倒吸一口凉气,老头被口水呛得咳嗽不止。 老头咳完之后一把推开雪柒的手,没好气地说:“为了他你可是什么谎都敢扯!区区三五日你便珠胎暗结,你怀的怕是妖胎!” 说到“妖胎”二字,老头恶狠狠地瞪着木景,唾沫喷得木景满脸都是。 雪柒哭得凄惨:“你救救他吧,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老头被她嚎得不胜其烦,摆摆手道:“救不了了,你看看他现在面色潮红,显然就是赶回来时剧烈颠簸,寒毒加速侵入心脉,救不成了!” 木景的脸色当即灰败下来,身形一晃,摇摇欲坠,雪柒赶忙扶住他,对着老头继续哀求:“老头,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一定有办法的!” 木景伸出手,拍了拍雪柒的头,柔声道:“算啦,我命该如此,不必强求,我只托付你一件事,我死后,拿上我腰间的玉佩,转交给我母亲,告诉她,我不能尽孝膝下了,下辈子,还要与她做母子……” “不不不不,不行啊,你不能就这样死了……”雪柒哭倒在木景膝上。 老头有些恍惚,多年前,也有人这样为他撕心裂肺地求情过。 老头一脸嫌弃,招招手说道:“不要嚎了,扶进来我看看。” 雪柒闻言,慌忙用脏兮兮的手胡乱抹了一下眼泪鼻涕,迅速扶着木景进去,木景抗拒地不想睡到老头的脏乱的床上,却被雪柒大力按倒下去。 老头一本正经地给木景搭了搭脉,望着屋顶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寒毒已开始入侵,但尚可一治。” 木景松了一口气,雪柒开心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老头嫌恶地看了一眼,又开口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只说可以试,我可以将他的心脉封住,再用丹药吊住,只是有一味药我没有,也颇为难寻!” 雪柒着急地问道:“别卖关子,什么药,去哪找?” “还阳果!我不知道哪里有!”老头摊摊手说道。 雪柒恼了:“你这不说的废话吗!” 雪柒急得团团转,一直在嘴里念叨着:“还阳果!还阳果!还阳果!” 突然一拍脑袋:“啊!藏刀阁会不会有?” 老头也一拍大腿,大声叫道:“啊!他或许有!” 雪柒翻了一个白眼,飞速转身上马:“替我照顾木景……” 一会儿后悻悻地跑回来朝木景伸出手,赧然道:“给我银子,我得去驿站换马。” 木景急忙拿出五十两银票,又怕雪柒不识数,细心告诉她怎么兑换:“你先去云极镇古通钱庄兑换成银子,你每次去饭庄,驿站付完账拿回来记得装模作样看看,不要露怯,不要让人看出端倪骗你……” 雪柒“嗯嗯啊啊”地胡乱应了,匆匆又走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老头一眼,老头气得直吹胡子瞪眼。 雪柒一路不曾停歇,除了换马,连水都不曾喝一口,终于在子时到达安阳,一路来到朝晖堂,边拍门边大声叫道:“阁主!请见我一面,我有事相求!阁主!阁主!……” 叫了半个时辰,叫得嗓子冒烟,雪柒坐在门口,大口喘息。“吱呀”一声,大门开了,雪柒连忙站起来,看见一位佝偻的老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愿地问:“谁呀!大晚上的!缺不缺德!” 雪柒连忙道:“大爷,我找藏刀阁阁主白慕青!我有事相求!” 大爷马上关上大门,稀疏的牙透着风含混不清地怒骂:“有病吧!扰人春梦,不懂事的玩意儿,除了易物仪式阁主怎么可能在这儿!” 雪柒失魂落魄地想去有客来碰碰运气,却听到后面传来老头的声音:“去郊外听云轩看看,烦得很!” 听云轩。 第九卷 再见白慕青 雪柒出去好远终于想起未曾问听云轩在哪里,她也不敢再去敲门了,那老人家看着不像是好相与的,万一急火攻心再出个人命就不好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更加悠远清脆。 “咚…——咚咚咚!”不远处传来一声打更人的锣声,还有四更的提醒语:“平安无事!” 雪柒大喜,打定主意要上前询问,便牵马快步向前走去。 再说那打更人正在打着哈欠,冷不丁凑上来一颗蓬头垢面的脑袋,叫了一声“叨扰!” 那打更人吓得当即直挺挺往后倒去,雪柒眼疾手快扶住打更人,掐了掐人中,那打更人醒来越发惊骇,眼前这颗乱蓬蓬的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唇干裂得流血,一咧嘴愈发可怖,吓得那打更人连滚带爬叫着“鬼啊!” 雪柒一手拉住打更人的后颈,耐心解释:“大哥!大哥!你冷静!我只是想问个路!” 打更人见根本挣脱不了,索性不再挣扎,认命道:“问什么路啊?” 雪柒问:“听云轩怎么走?” 打更人奇道:“这么晚去听云轩做什么?那里可不好走!” 雪柒有些心急:“你甭管我怎么走,只管说来便是!” 那打更人也急于摆脱这个怪人,从善如流地开始指路:“出了城,往西走三四十里,那里有一个断崖,顺着往上爬到顶就是了。” 话音刚落,雪柒已翻身上马,马蹄声“哒哒哒”地远去了,。 雪七策马依言来到断崖边,她看看陡峭的悬崖,将马匹栓在崖下,摩拳擦掌试着攀爬。爬上去并不容易,一来山体陡峭,二来崖壁光滑,三来夜不能视。 爬到山顶颇费周折,爬完山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依稀可见有个开阔的所在,绿草成荫,流水潺潺,上面坐落着一座精巧的庄园,白墙灰瓦,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檐牙互啄,七步成景。 雪柒顾不上欣赏美景,径直来到黑色大门,有了方才老头的教训,雪柒学乖了,捏起门上的兽环轻轻叩响。一声,两声,三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还是无人应答,雪柒慢慢绝望,心里的精神支柱已被抽离,再加上自从木景受伤后,她已经滴水粒米都未曾进过,眼前一黑,一下子狠狠地栽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无论是被褥还是样式都颇为考究的床上。她一个骨碌翻起来,却发现自己的破衣服被换成了雪白的中衣,床下也找不到自己的破靴子了。 正要赤脚下床,听见有人进门的脚步声,雪柒一脸警惕地盯着,发现进来的人就是白慕青。 虽然他没有戴着帷帽,虽然他不是身着素衣,虽然他用银色面具遮了半张脸,但雪柒可以肯定这就是白慕青。 果然是那轻轻冷冷的声线:“你醒了?” 雪柒捂着胸口悲愤地问道:“我衣服呢?你帮我换的衣服?你是不是把我看光了?” 白慕青把手里的碗“当”一声放到桌上,淡淡地回答:“嗯,衣服我扔了,太脏了,说实话也没什么看头。” 雪柒跳下床去,扑向白慕青咬牙切齿地叫道:“我杀了你!你说谁没看头!” 白慕青轻松避过,雪柒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白慕青看着她赤着脚追上来,她的脚小小的,或许是冻着的缘故,每个脚趾都带着一点点粉色。可能是裤管太长了,雪柒踩到另一只裤管,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白慕青闪身上前扶住了她,没想到刚站稳,雪柒一只手朝他的脸上劈来,他一只手捉住她的手,她的另一只手又招呼过来,他顺势将她的两只手都反剪到背后。雪柒气恼不已,一只脚向后踹白慕青的要害,却被白慕青双腿夹住。 饶是雪柒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被这姿势臊得满面通红。白慕青在后面看见雪柒薄薄的耳垂刹时变粉,喉头一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他哑声对雪柒说道:“你别动手了,我就放开你。” 不想他的喘息声吐在雪柒的耳后,弄得雪柒后脖颈又痒又酥,心里心烦意乱,愈发乱动不止,嘴里虚张声势,不依不饶地大声放狠话:“你放开我!要不然我就把你的听云轩一把火烧了,等我出去我就把你有客来和朝晖堂也烧了!藏刀阁里的东西都拿光!” “呵,你这就是存心不想让我放开你吧?”白慕青冷笑一声说道。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叫,是一个约摸五十岁的妇人,看见二人如此姿势,仓皇逃离。 白慕青急忙叫道:“回来!” 那妇人哆哆嗦嗦地转回来,今日撞见阁主如此失态疯魔,莫不是走火入魔了?会不会杀人灭口? 白慕青又道:“吴妈,你告诉她,衣服是你换的,澡也是你洗的!” 原来是这事!吴妈顿时松了一口气,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这位姑娘,你的衣服是阁主让奴婢换的,洗澡也是奴婢的主意!您昨晚的那身行头实在过于……” 吴妈没敢说出口,白慕青见到雪柒时,她就像一直流浪狗一样蜷缩在门口,破旧的棉袄像是流浪狗起卷的毛,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全是汗液和泥土混合的脏污,嘴唇干裂发白。他用脚踢了踢,结果雪柒顺势倒到地上,看来是晕过去了。白慕青尝试克服洁癖心里把雪柒拖进去,但他实在下不了手。于是他叫了一声:“吴妈!” 白慕青这才问雪柒:“你可听清楚了?”雪柒点头,白慕青放开了雪柒。刚一放开,雪柒就一脚踩在白慕青脚背上,还狠狠地碾了碾! 白慕青吃痛,却不能当着吴妈大叫,只是闷哼一声,指着雪柒说不出话来。 雪柒一脸暗爽:“谁让你骗我来着!” 白慕青负手而立,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走吧!” 雪柒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她正要开口,却被白慕青伸出手摆了摆打断了:“哎!不用感谢,就算是流浪狗白某亦会救助。” “可是……” “没有可是,吴妈,送客!” 吴妈上前来做了请你滚蛋的手势,雪柒可是专程来的,怎么可能轻易走,她闪身越过吴妈,准确地抓住了白慕青的衣袖,讨好地笑道:“阁主,雪柒有一事相求!” 白慕青看着她抓住的衣袖,想起上回她也是脏兮兮地抓住他的衣摆,回去才发现两只黑黑的爪印格外醒目,他一向讲究,只能认同扔掉那件价格不菲的袍子,他肉痛了许久。如今虽然她已被吴妈搓洗过,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大可不必,我不想帮你。” “我可以换!” “易物仪式已经结束,下回再来。” “我等不到下回了,木景中的寒云掌需要一味药,可能只有阁主你才有!” “那跟我没关系,你走吧。” 雪柒急得“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在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聚集,氤氲在眼里,只要眼睛稍稍一眨,豆大的泪珠就会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道:“阁主,求你开开恩吧!木景都是为了我才性命难保的,无论付出什么我也愿意的!” 白慕青心下纳闷不已,这么可怜巴巴的人儿跟刚才凶悍无比的姑娘是同一人吗?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他仍背对着她,声音毫无起伏:“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了。” “命呢?”雪柒激动地膝行几步,离白慕青更近些,好似唯恐白慕青听不清,“我可以用我的命换!” “我要你的命……”白慕青嗤笑着转过身来,看到泪水涟涟的雪柒,苍白的脸色,犹如暴雨后噙着雨滴的梨花,我见犹怜。“做什么?”这三字却再难以说出口了。 他挥挥手说:“你起来。” 雪柒低头不语。 白慕青有些烦躁:“起来吧。我应你便是。” 雪柒这才欢欢喜喜地起来,抹了抹鼻涕,绽开笑颜期待地看着白慕青。 白慕青走出去后,才有一句话飘了进来:“穿好衣服,随我下山。” 吴妈拿来她自己的衣服给雪柒穿,是一身湖蓝色的衣裙,虽款式有些老旧,比雪柒之前的衣衫却是好太多了。 白慕青看到雪柒走出来,有一刹那失神,旋即转身向外走去。雪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来到院外悬崖边,雪柒正准备将碍事的长裙收拢起来别在腰间,白慕青一脸嫌恶与好奇地问:“你这是……” 雪柒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样卷起来方便爬下悬崖啊。” 白慕青无言地摇摇头,一把扯住了雪柒后腰的腰带,说道:“闭眼。” 然后就拽着雪柒一跃而下,雪柒吓得闭上眼睛吱哇乱叫,再睁眼时,他俩已稳稳落在悬崖底下了。 只是雪柒之前拴在崖下的马却不见了,雪柒正一脸苦相地思索着怎样走路回去,白慕青一记长哨招来了一匹马,通体黑色,唯独马脸是白色的。 雪柒看看黑身白脸的马,再看看玄衣银面的人,登时乐不可支。 白慕青也明白了雪柒乐的什么,咧嘴假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雪柒在后面大声呼喊未果,骂骂咧咧地一路小跑追着白慕青去了。 等到雪柒精疲力竭赶到城门口时,看见白慕青正无比悠哉地斜倚着城门笑眯眯地看着她。 雪柒在心里腹诽不已:堂堂一个阁主这么闲吗?宁愿在这等她也不来接下她? 第十卷 我没读过书,你不要骗我! 雪柒随着白慕青来到朝晖堂,白慕青让雪柒在前厅等候,自己则进去拿还阳果。 雪柒心急如焚地等着,一直在前厅踱来踱去,不一会儿,有个老头来上茶,雪柒认得他,他就是昨天晚上被雪柒扰了春梦的色老头!不过好在最后他告知了白慕青会在听云轩,自己才得以寻得白慕青,便恭恭敬敬地拱手谢道:“多谢大爷告诉我阁主在哪里,真是太感谢了!” 不想老头脸上并无喜色,嘟囔道:“老夫不该多管这闲事,害得被阁主一通臭骂!” 然后重重搁下茶碗便走了,雪柒吐了吐舌头,不想还连累别人遭那冷面阁主痛骂,阁主痛骂别人的场面,雪柒无法想象,在她看来,顶多冷嘲热讽。 不知过了多久,雪柒因为连日奔波疲累无比,想到即将能拿到药之后,神经一时松懈,便靠在桌边打盹。 “咔嗒”一声,雪柒被惊得睡意全无,只见白慕青将一个紫檀木的大盒子放在桌上。雪柒积极坐直了等着见识下还阳果的风采。 白慕青拿出一串钥匙,拿出一把钥匙开了箱子,雪柒探头去看,里面还是一个相同模样却小一号的箱子,真是谨慎,雪柒想。 又拿了一把钥匙开了略小的箱子,雪柒又探头去看,还是一个小一号的箱子!真是磨叽!雪柒想。 白慕青又不紧不慢地拿了一把钥匙开了小箱子,雪柒还探头去看,不出所料又是更小的箱子!“真是变态!”雪柒说。 白慕青又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只有巴掌大的小箱子,雪柒已经不想探头去看了,只是瞥了一眼,不料这回却没有箱子了,红色的绒布上赫然是一个干瘪的…… “枣?”雪柒不可置信地叫道:“阁主,您没开玩笑吧?这分明就是一个枣啊!” 白慕青有些不悦:“两者还是有区别的,你看……呃……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总之,这就是还阳果!我花了不少心思弄来的!” 雪柒半信半疑地接过:“你别骗我啊阁主!我是没读过书,但我也知道人命关天这句话,可开不得玩笑!” 白慕青恼了,劈手来夺:“不要便算了,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雪柒矮身躲过,连忙叠声应道:“要要要!阁主说是那便一定是了!” 雪柒将药连盒子一起放到怀里,用手拍了拍,才对白慕青躬身行礼:“阁主的大恩大德,雪柒来世定当报还,等我将药送回去,木景的病情有所起色,我便来找阁主了结性命!” 白慕青惊诧地问道:“我几时说要你性命了?” 仔细回想,才想起本来当时要说的是“我要你性命做什么?”结果只说了“我要你性命!” 不由得哑然失笑:“我不要你性命!” 雪柒有些着急,莫不是这阴晴不定的阁主又要反悔不给药了?自己也没办法拿着药从白慕青手中逃脱吧?脱口便问:“那你要什么?” 白慕青沉吟半晌,似是在认真地思考,半晌过后才开口道:“我现在一时想不到,先欠着吧,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雪柒对这磨磨唧唧的做派十分难受,但也不好纠缠,多拖延一时木景的病情便加重一分,她要尽快回去。 再次道谢之后便离开了朝晖堂,一路来到驿站准备雇匹马往回赶。远远看到一个锦衣公子在喂马,雪柒叫了一声“倪寻!” 倪寻回过头来,看见是雪柒,噘着嘴又别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雪柒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他也还是不理不睬,雪柒明白自己把他抛下的事让他难以释怀了。可是当时木景的性命危在旦夕,她一时情急就忘了。 当即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倪寻的脸上愠怒稍有松动,却还是不言不语。 雪柒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按理说,就算你再喝醉了,那么多人打打杀杀的你都不醒,这有点说不过去吧?还是你……” 倪寻气得满面通红,“霍”地站起来,拍着胸脯道:“我倪寻武功虽稀松平常,可是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那夜我确实被打杀声吵醒了,我看你和木景在应敌,我本想上前相助,结果被一个灰衣老头一手刀便劈晕了,第二天我是活活被冻醒的!”说到这,更是悲伤不已。 雪柒想了想,白慕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但是以他的脾气,不救倪寻也是平常。 雪柒见他肯与她说话了,便趁机搭住他的肩头,诚恳地说:“对不起,那晚是我看见木景快死了,一时情急把你落下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倪寻虽然委屈,却也不再纠结了。听到要去救木景,说什么也要一起去,雪柒断然拒绝了,倪寻骑马她是见过的,要是按照他的速度,说不定木景真被老头埋到后山去了。 安抚他先回去,自己救了木景之后出来肯定去找他,倪寻才不情不愿答应了。他拿出在雪柒没来得及去客栈取过的包袱给雪柒,包袱里面是心法秘籍,雪柒已经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雪柒告别倪寻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去,终于在次日辰时赶到家。 她到家时,木景已经昏迷不醒了,老头已经配好别的药材,只等着还阳果了。 雪柒再三确认这真的是还阳果吗?会不会是被白慕青忽悠了? 老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真的,外形虽跟大枣相似,闻起来却大不相同。再说了,藏刀阁辛苦经营起来的信誉,没必要毁于一颗小小的还阳果。” 雪柒一直问东问西,老头不胜其烦,挥手道:“赶紧去睡觉!看看你那眼睛红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走火入魔了!” 雪柒出去了,但她也睡不着,掏出怀里的心法,里面都是字,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又悻悻地合上了。 她一直在院子里或趴着或躺着,或蹲着,或站着,一会儿跑去窗缝里偷看,一会儿跳到屋顶茅草缝里看,老头怎样瞪她她都不为所动,直到老头要给木景泡药浴,给木景脱了衣服,雪柒才讪讪地从屋顶自觉地滚下来。 雪柒还是忍不住在院子里大树杈上趴着睡着了,老头叫醒她的时候,她嘴角晶莹的口水拉得老长,悬而未滴。 老头说寒毒已经去得差不多了,但是还阳果的热气特别伤人,木景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醒来就好了。 雪柒需要做的就是擦擦汗,嘴唇干裂的时候拿湿手帕湿润下他的唇。 雪柒满口应了,进去屋里,看到的木景憔悴不堪,本来高高束起的长发如今散开来,被汗濡湿贴在脸上,平时高挑的浓眉此时深深地蹙着,闭着的眼睛显得平和许多,挺拔的鼻梁,紧抿的双唇惨白。 雪柒心里的内疚愈演愈烈,如果不是自己的算计,他原本不用这样生死未卜,雪柒顺了顺木景汗湿的头发,用手帕给他拭了拭嘴唇,看他有些落枕,便将他的头用一只手抬起来,另一只手挪动枕头。 低头却发现木景的眼睛睁得老大,脸正埋在她的胸口!二人交换了惊讶,局促,难堪的眼神后,雪柒一把放开了木景的头,木景的头重重地摔在床板上,挣扎一下,一动不动了! 雪柒以为他装死,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儿,看见他还是未动,雪柒去探探他的鼻息,发现十分微弱,这才开始慌了,大声地到处叫老头,老头匆忙赶来一看,立即将雪柒推了出去,又开始救木景。 雪柒在外面怕得要命,万一木景没有死于寒云掌,却死于自己放下他的头的那一放……她不敢想。 老头再出来时,已是月亮初上了,老头疲惫得连晚饭都没吃便去睡了,临走前说道:“节制点,别太折腾,来日方长啊……” 要是旁人的话保准羞得面红耳赤,但雪柒不懂,老头从来没教过她这些。她还用力地点点头承诺道:“我会的,我这回会小心的,我不会用力了。” 老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用咳嗽来掩盖尴尬,背着手睡去了。 雪柒这回进去,不敢再碰木景了,只是在床边看着他。 木景醒来时,就看见一个脑袋一双眼睛,见他醒来,大眼睛先是弯成月牙状,然后又迅速地避开他的视线。 木景朝她招招手,她冲木景摇摇头。 木景费力地说:“你过来!” 雪柒才怯怯地向他走近几步,见他又招手,又走进几步,木景捉住她的手,她想挣开,却又害怕木景又晕过去,也就由着他握着。 “肯定很难吧?”木景温声问道。 “啊?”雪柒一时没明白木景没头没尾的话。 “这次求药,肯定很艰难吧?”木景又问了一遍。 “嗯嗯,”雪柒点点头又摇摇头。 木景摸摸她散开的头发,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又说道:“谢谢你。” 雪柒连忙摆手,又害怕伤到木景立即停止,认真地说:“不不不,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设计你在先,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木景笑着说:“那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不要这样愁眉苦脸的,你本来也不漂亮,再生气真的很难看!” 看到雪柒气鼓鼓的样子,木景捏捏她的腮帮子,笑着说道:“笑一笑,我就很快好起来了。” 雪柒就着木景的手擦了擦鼻涕,然后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木景先是嫌恶的表情,看着雪柒笑,他也笑了。 第十一卷 那我就是想要你的! 接下来几天,雪柒总是晃悠在木景身边,端水喂饭,洗脸擦手,怕自己做得不好吃还专门去镇上的食馆打包饭菜。剩余时间便守在木景床边,开始木景不习惯有人盯着,后来逐渐习惯了,她看她的,他睡他的。 老头看着雪柒,一脸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不要总是饿狼看见肉一样盯着他成吗?实在想要他我可以给他碗里添点佐料,任你摆布?” 雪柒的眼神从木景身边挪开片刻,疑惑地问:“添什么佐料?” 老头实在难以启齿说出春药,甩手走了。 “什么佐料?”木景刚好醒来,问了一句。 雪柒马上站起来,碎步跑过去将木景扶起来,用枕头垫着,才让木景靠了上去,回答道:“老头说我实在想要你的话,他可以给你加点佐料。” 木景的脸顿时通红,心里暗骂:这个死老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雪柒还在追问:“怎样才算是想要你呢?” 木景干咳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雪柒给木景拍背顺气,一边侧头看着木景,一脸天真地等待木景回答。 木景看着糊弄不过去,斟酌再三才开口:“想要的意思就是……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吃饭,练功,去哪儿都一起,离开一会儿就会一直牵肠挂肚。” 雪柒认真总结了一下,这几日,木景和她都在一起,他生病的时候她很害怕,去求药的时候总是担心牵挂他,这就是想要吗? 总结完毕后,雪柒认真地点头:“那我是想要你的!”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木景呛得又咳嗽不止,雪柒又想给他拍背,他抬手制止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我……我们不过见过数面,你怎么会……哎呀!你还小,你不懂!” 雪柒认真地问道:“我就想一直这样下去,一起吃饭,一起练功,一起闯荡江湖,这样也不能算想要吗?” 木景被噎得无话可说,缓了缓才说道:“算的……吧?” 雪柒听到肯定回答,兴高采烈地拍手笑道:“我就说嘛!我去问问老头有什么佐料可以让你言听计从,让我摆布!”说着就要走出去。 木景急得掀开被子跳下床,一把抓住雪柒的手臂,慌忙道:“这可问不得!那老头诓你呢!” 雪柒摇头:“不可能,老头从不骗我。”说着又要出去。 木景又一把把他拽了回来,捂着嘴咳嗽道:“你不能给我用那种佐料!我本来就有伤,吃了万一药性相冲死了怎么办?” 雪柒一想也对,点头道:“也好,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试!” 这个“试”字就十分微妙了,木景努力甩开脑子里的画面躺了回去,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过了一会儿,木景似是想起什么,问道:“那倪寻呢?你想跟他吃饭,练功闯荡江湖吗?” “想啊!”雪柒不假思索地答道:“虽然他有些磨叽,人还是很讲义气的!” 木景顿时觉得意兴阑珊,恹恹地对雪柒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雪柒直觉木景情绪突然低落,却不知是为何,搔搔头回她临时搭的床上睡了。 雪柒走后,木景拍了拍脸,想让自己镇定,却感觉越发烦乱,闷嚎一声把被子拉至头顶,却感觉被子有一股霉臭味,又“呸呸呸”地拉了下来,抬脚蹬到一边去。 大约又过了四五日,木景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他会走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着雪柒练功,偶尔也会出声指点一二。 雪柒不认字,就把心法秘籍拿给木景看,木景看后翻译成白话念给雪柒听。 木景看着坐在身旁的雪柒,心情有些复杂,这样一本书引得武林人抢得头破血流,她却随意拿给他看。他问她:你就不怕我在秘籍里做些改动,害你走火入魔? 雪柒认真地拿树枝比划着,头都没回,只说:“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木景心口暖流升起,从小他就看惯别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未有人这样无条件地信任过他。 雪柒结合心法演完一章刀法,果然没有了之前的凝重晦涩,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势如破竹。 她坐到木景旁边喝水,木景看着她额头上晶莹的汗珠,阳光照上去熠熠生辉,顺着脸颊流到腮边,又滴入微微敞着的领口。 她不似西北女子一般高挑壮实,身量仅仅到木景的肩膀,面部肤色虽然稍深,露出的一截皓腕可是莹白如雪的。 木景别开眼问道:“你不是西北人吧?” “我也不知道,我打小就跟老头在一起,他说我是他捡回来的,从小就被抛在雪地里。”雪柒一脸平静地回答道,木景本来还想宽慰两句,可看不出她丝毫因没有生身父母而遗憾,悲伤。 “你呢?”雪柒托了腮正准备听故事,不想木景三言两语就介绍完了。 “我家里有父母兄弟,还有……姨娘。” “姨娘?你母亲的妹妹吗?”雪柒好奇地问“为何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是父亲的妾,好多个,妾就是小老婆,你懂吗?”木景的眼里有些黯淡。 “哦,我听人说过,云极镇上的富户都有一两个小老婆。”雪柒又问道:“你父亲有小老婆,还是好多个,那你家里一定很富有吧?” “嗯”木景望向天边,仿佛陷入回忆,喃喃道:“很富有……” 雪柒看木景兴致不高,便对他说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还不等木景说什么,雪柒就拉着木景的手腕跑起来,老头看到两人跑远,恨恨地扔掉破柴的小斧头,嘟囔道:“臭丫头,好容易找个人回来,却是个病秧子,吃喝拉撒都要伺候不说,还得陪着!什么事都得老子干!” 雪柒一路扶着木景走着,不过二里地左右,两人就来到一片广阔的空地。 雪柒小心翼翼地牵着木景来到空地中间,木景抬眼一看,对面就是天际线,热闹的云海翻腾着,山风阵阵迎面吹来,身后的梨树光秃秃地迎风摇摆,雪柒说这是她小时候种下的,每年春天到来之时,这里便是白色的花海,树荫底下绿草成垫,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争相开放,旁边的小河也未干涸,潺潺地流到悬崖边,一落成瀑,虫鸣鸟啼,兽走禽飞,好不热闹。 在她无聊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她总会来到这里,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再烦闷也会获得安宁。 “明年春天梨花开时,我们再来看。”雪柒坐在崖边地大石头上,望着远方说道。 我们……吗?木景默念着这俩字,唇边泛起微笑,郑重地回答:“好,明年春天,我们来看!”这听起来更像一个承诺。 他俩回去的时候,老头已经做好饭了,说是饭,其实也就是几个发灰的馒头,一碟切得粗细不一的炒冬笋。 换作以前,木景是不可能吃得下这样的吃食,可不知是不是走了路出了汗,竟觉得今日的饭菜格外可口,笑眯眯地看着雪柒,连吃了两个馒头。 老头看着吃个饭也要眉来眼去的两人,冷哼一声回房去了。 又过了几日,木景已经大好了,开始帮老头劈柴,挑水,挖笋。给雪柒读心法,指点功法,帮着雪柒洗菜做饭。 这日早晨,雪柒一如往常跑去木景房里去找他,看见被子折得整整齐齐,人已经不知去向。雪柒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仍是不见踪影,她有点慌了。是不是木景的伤好了,不辞而别了? 雪柒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有人拍了她的肩,她回头一看,正是木景。 雪柒心里虽然开心,却仍是板着脸,噘着嘴问道:“你去哪儿了?还以为你走了呢。” 木景看见雪柒不开心,急忙转到雪柒跟前,揉揉她的头发,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怎么会呢?我永远不会对你不辞而别的。” 又神秘兮兮地说道:“走,我有东西给你看。” 说着拉起雪柒的手,朝着之前去过的后山的秘密基地走去,快到的时候,木景神神秘秘地捂住雪柒的眼睛,一路推着她朝空地中间走去。 “好了!”木景放开手,映入雪柒眼帘的是一座小小的竹楼!立在梨树之中,小河旁边。还是青翠的,就是最近几日才做的。 “你什么时候做的?明明白日我们都在一起!”雪柒惊喜地捂着嘴巴问。 木景笑着说:“当然是趁你熟睡时做的,要不然怎么叫你惊喜呢?我请工匠教我做,但是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看!”木景怕雪柒不信,亮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 雪柒抓住木景的手,吹了吹气,抬头问道:“疼吗?” 木景被雪柒吹得心神荡漾,呆呆地回道:“不疼!” 木景顺势握住雪柒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今天是腊月初七,是你被捡到的日子,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那便将这重生之日定为生辰如何?” 雪柒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泪直在眼里打转,只会连连点头。 木景看她楞楞的样子,刮了刮她鼻子,问道:“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你喜欢吗?” 雪柒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也只是拼命点头。 木景拍拍她的头,笑道:“傻丫头!” 回去的路上,雪柒一直痴痴傻傻地笑着,好几次差点摔倒,木景蹲到她的面前说:“上来!” 雪柒指指自己,瞪大眼睛问道:“我吗?你要背我吗?”她的印象里从小都是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记事以来老头也没有背过她。 木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雪柒上来,回过头催促道:“快点啊,不是你还是谁?说鬼不成?” 雪柒听到肯定回答后,雀跃得一路小跑冲过来,跳到木景背上,木景被他撞得差点扑倒,用手撑住才堪堪稳住。笑骂道:“你是猴子吗?这样蹦上来咱俩都摔倒怎么办?” 雪柒也不反驳,只是把脸贴在木景背上,用手环住他的脖子。真是奇妙的感觉,木景平时看着不壮,但是他的背宽厚温暖,摇摇晃晃居然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雪柒实在太瘦了,木景只觉得轻飘飘的,感觉雪柒拿脸蹭了蹭他的背,他的唇边的笑容满得要溢出来。 谁也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木景就听见背上传来均匀的呼吸,他有点哭笑不得,他还心若擂鼓,她已经坠入梦乡。 回到家,木景小心翼翼地将雪柒放到床上,脱了靴子,掖好被角,看着雪柒的睡颜出神。 见雪柒睡梦中都还噙着笑,木景重重地叹息一声,她如此依赖自己,自己又有非做不可的事,告别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第十二卷 梨花落尽人未归 次日,三人正在围桌吃饭,雪柒一如既往跟老头插科打诨,两人说说笑笑,唯独木景沉默不语,只是心事重重地吃着馒头,雪柒注意到木景的反常,担忧地问:“你怎么了,伤又疼了吗?” 木景摇摇头:“没有……” 老头看着欲言又止的木景若有所思,翻了一个白眼,吃了一大口馒头,阴阳怪气地说道:“恐怕不是伤口复发,而是某些人伤好了,想跑路了。” 木景依旧低头不语,雪柒有些慌乱,小心问道:“木大哥,要走了吗?” 木景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字。随即抬起头解释:“我有不得不回去的事要办,等我办完事,我就来找你!” 老头轻哼一声:“你办的事还不能带上雪柒……” “是”木景小声地说道:“很危险……” 老头重重搁下馒头,阴沉地说:“我的雪柒功夫并不差,不至于拖你后腿,还是你嫌弃她乡野村姑上不得台面?”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木景急得站了起来。 “那就是你做的事情上不得台面!” “是……”木景低头承认了。 老头也站起来,背过身负手而立:“滚吧!等到你能将所有事情都对雪柒坦白时再来找她!” 木景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雪柒就扭头走了。 雪柒追了出去,大喊一声:“你还会回来吗?” 木景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只是坚定地回答:“会!明年梨花开时,我便来看你!” 说完快步走了,雪柒正要再追,老头远远叫道:“回来!” 雪柒没有立即回去,却也没再追上去,呆呆地立着看着木景成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雪柒还在看着,老头拿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难得温声道:“回吧!” 雪柒被老头揽着向前走,她歪头问老头:“木大哥会回来的,是吧?” 老头看见泫然欲泣的雪柒答道:“当然,他要是敢不回来,我就去把他的腿打折了拖回来。” “嗯嗯!”雪柒破涕为笑。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雪柒每天都恹恹的,总是一个人发呆。老头也看在眼里,哪个少女不怀春,他也是过来人,都懂。 他便对雪柒说道:“你得抓紧将祝清池的刀法与心法融会贯通,突破如今的瓶颈,让自己的功力再上一层,否则等那小子回来,你又被落下一大截了!” 这话是真管用,雪柒开始废寝忘食地研究刀谱,结合木景给她念过的心法,短短数月,颇有所得。 老头看着雪柒拿着一根树枝在那比划,心里不是滋味,跟随自己十多年的老朋友就被这丫头换了这本破心法!自己还只能强颜欢笑,毕竟是自己没说清楚,罢了罢了,自己也早已退隐江湖,为自己的老朋友另择明主也好。 不过他对藏刀阁这位新阁主有点兴趣,据雪柒所说,那小子在回春楼看见雪柒拔刀过后,就一步步引着雪柒去朝晖堂易物。眼力过人,谋算过人。 想得正出神,一根树枝迎面招呼过来,老头后仰避过,树枝改劈为刺,直取老头咽喉,老头侧身让过,树枝穷追不舍,改刺为挑,挑着老头下颌,老头顺着雪柒手臂转至雪柒身后,扣住雪柒后颈,雪柒吃痛求饶不止。 老头放开雪柒,得意地说:“要想打赢我,再练二十年吧!” 雪柒气呼呼地扔下树枝走了。 雪柒走远后,老头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手指上有点血,老头用袖子擦了擦下颌,念叨道:“这个丫头越来越难缠了!” 雪柒练功越发刻苦了,懒觉也不睡了,老头时常被雪柒在院子里“嘿嘿哈哈”的练功吆喝声吵醒,老头朝着雪柒的背后举起巴掌,却在雪柒转过身来时换成笑脸,还对雪柒竖了竖大拇指,雪柒越发干劲十足,吆喝的声音也越发大了,老头向天长吐一口气,塞着耳朵进屋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三月末,雪柒去看过了,秘密基地的梨花已经长了好多花苞,甚至有几朵已经盛开了。雪柒心里无比喜悦,开始期待着木景回来的日子。 老头看着雪柒拿着从镇上买的瓶瓶罐罐鼓捣着什么,凑近一看,雪柒回头把他吓了一激灵!眉毛画成门神一样,嘴唇画得像烈鬼一般。 老头看着对他笑着的雪柒,又好笑又心酸,这样的女孩儿在寻常人家的话肯定是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偏自己是个糙老汉子啥也不会。 当晚,老头就请红姑来家里了,教雪柒很多护肤养发的常识,也教她如何上妆,老头还给雪柒买了几身颜色鲜亮的衣裳。 红姑走后,雪柒对着昏黄的铜镜看看自己,镜中的女孩又长开了些,脸颊丰润白皙了不少,头发也长长了些,已经不是之前的假小子模样了。她想,要是木景回来看见她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呢?想着想着,两颊就飞起红云,掩面偷笑。 那晚,雪柒梦见木景回来了,两人在白色花海里的竹楼上并肩携手看着天际的云彩翻涌。 醒来也是心情愉悦的,哼着不知曲调的歌,在这根竹子顶尖一点,凌空跃到几丈外另一根竹子的顶端,轻盈地立着。见到老头被她吵醒,正在门口骂骂咧咧地指着她,她便几个起落翻到老头跟前,笑着从怀里掏出几个不知名的野果递给老头,又哼着歌蹦蹦跳跳煮饭去了。 老头看着远去的雪柒,心里暗道:这轻功没几个月就练成这样,祝清池的功法也练的虎虎生风,一气呵成。自己如今给她喂招是越来越艰难了。算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绝佳根骨。 又过了十多日,雪柒就像雀跃地鸟儿折了翅哑了声,再也不想到处乱窜,再也没有哼歌练功了,因为木景还是没有来。 她要么就是躺在床上发呆,要么就到梨花林里发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做,就是发呆。 老头每次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等到四月中旬过完,梨花纷纷飘落一地,结出青涩的小果子,可是雪柒的等待却没有结果。 雪柒在竹楼上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早晨,收拾了两件衣服,来到老头的门口,哑声道:“我要去寻他!” 过了一会儿,老头的声音才从房里传出来:“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可以问!” “怎么问?问木景在哪儿?别傻了,丫头,姓木的没有能培养出这样少年英杰的世家,他肯定是化名了。” “我不知道,”雪柒已经带了哭腔,“总之我待在这里我就很痛苦,我想出去,无论找不找得到,我总是在去寻他的路上……” 老头又追问道:“就算你找到他了,他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办?” 雪柒咬牙道:“那我也认了!等待的日子太难熬了!” 老头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说道:“你去吧!这是给你的盘缠,用完盘缠找不到你就回来。”说着从支开的窗户扔出一个钱袋。 雪柒含泪捡起来,哽咽道:“我知道了,我就想求一个结果。” 老头又嘱咐道:“江湖人心难测,万万小心,不可轻信于人。” 雪柒应了,听老头没再嘱咐就决然走了。 雪柒下了山,来到云极镇,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她有些迷茫,她不知从哪寻起,也不知该去问谁。 走着走着,她看到一个老道士支着个小摊,插着的幌子上写了字,可雪柒并不认得。她心里暗笑一声:又是一个像老头一样招摇撞骗的牛鼻子。 迎面走来的两个大婶正在说话,雪柒听得几句,一个大婶道:“是啊是啊,这个老神仙可灵了!” 另一个大婶也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上次我家牛弄丢了,还是这位老神仙叫我去村口寻,果真在村口的枯井找着了!” “……” 雪柒灵机一动,寻牛是寻,寻人也该一样啊,反正也不知道去哪,算算也好。 便大喇喇地坐到道士面前,道士抬起头招呼雪柒:“居士想问什么?前程?姻缘?命运?” 雪柒答道:“我找人。” 道士递给雪柒一支笔,说道:“居士可写一字,不拘什么,只要居士此时所想。” 雪柒怯怯地回答:“我不会写字……” 道士细细询问所寻之人走的时间。然后闭上眼,捏了几个口诀,口里念念有词:“甲震乙离丙辛坤……甲己阳人乙庚阴……乙庚千里乡……” 念叨半晌之后睁眼对雪柒说道:“南边千里,受制于女人,寻去!” “受制于女人是什么意思?”雪柒问道。 “言尽于此,卦银一钱!”道士朝雪柒伸手。 雪柒拿了一把碎银子出来,道士只取了最小一粒。 雪柒走后,后来的客人不满地叫道:“同样是寻失物,她为何是一钱,而我却要一两?何况她还是寻个大活人!” 道士不耐烦地问:“算不算?不算就算!” 雪柒又去驿站雇马,问了驿站老板,这里南面千里的是何地?老板说,南面千里便是都城建邺了。倒也没有千里,八百余里却是有的。一般骑马需得八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五日。 雪柒选了一匹快马,跨上就出发了。 烈日当空阻止不了她,大雨瓢泼阻止不了她,尘土飞扬阻止不了她,道路泥泞阻止不了她。她只是一直往前策马奔驰,她才能感觉到离木景越来越近。 说来也怪,她从不信老头看卦算命,如今却听信一个看起来比老头还要不靠谱的道士的话,千里迢迢奔赴一个她未知的城,或许,这便是病急乱投医了,思念也是一种病。 第十三卷 是春分的春,不是吹! 快马疾行六日,雪柒终于来到建邺。建邺不愧是皇城,十数丈宽的护城河将建邺城团团围住,轻功最好的人也不能飞跃,仅留一道桥连接城门,城门旁边重兵把守盘查,城楼上日夜皆有士兵轮番值守。 雪柒排在长长的进城队伍之后,冒着烈日缓慢地向前挪动着。到了晌午,终于轮到雪柒了,顾不上又渴又累,雪柒赔了了笑脸,对那把手的士兵说道:“大哥,我想进去找个人!” 士兵斜睨她一眼,话都懒得说,只是朝她伸出手。 雪柒一脸疑惑,旋即一副了然的表情,侧身掏出几粒碎银子放在那士兵的掌心上。 那士兵一脸傲慢地掌心朝下,银子落在了地上,义正言辞地说:“拿出你的路引,没有路引休想进城!” 雪柒悻悻地捡起银子让到一边,只听见排在她身后的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嬉皮笑脸地跟士兵说:“鄙人自广元来此经商,路引不慎遗失,还望官爷通融通融,这些是孝敬几位官爷的茶水钱,还请笑纳!” 那士兵拿在手里掂了掂,足有七八两,士兵拉开路障:“进去吧!下不为例!” 那胖男人千恩万谢地进去了,雪柒看得目瞪口呆,敢情不是不要钱,而是嫌不够! 雪柒气愤地上前理论:“他也没路引,为何可以进!” 那士兵似笑非笑:“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何必点透呢!” 另一个士兵推搡着雪柒,雪柒一时不察,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顿时怒从心起,转身一脚踢到那士兵脸上,那士兵何曾收过这样的对待?一直都是别人点头哈腰央求他!拔出刀砍向雪柒,雪柒飞起一脚将他的刀踢出老远,其余六七个士兵见状,纷纷聚拢过来。雪柒正是心火难消,准备拿这几个势利小人开开刀。旁边准备进城的众人见这阵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试图从士兵身后涌入城里。 眼看一场骚乱欲起,几辆奢华的马车分开众人驶了进来,为首的青色马车里,有个声音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赶马的小厮答道:“像是守城士兵与人起了冲突!” 车里人懒懒地吩咐:“叫一个人来回话!” 赶马的小厮应了声,然后跑到为首的士兵跟前,一脸倨傲地指着他说道:“我家公子让你去回话!” 士兵连忙小跑着过去,到马车侧边站定,在这建邺,有权有势的人十之八九,何况还能在城门口乘着这样形制的马车而不用接受下车盘查的,更是权贵里的权贵! 等了一会儿,一把折扇将轿帘掀起一角,那士兵如遭雷击,这可是兵部尚书的次子杨政!如今被他撞见城门口这样骚乱景象,不用呈报圣上,只要知会他们的队长一声,他们就可以被军法处置。 他哆哆嗦嗦叫了一声:“杨二公子!”杨政尚且无官职在身,只是平日里仗着父亲的溺爱横行惯了,谁也不想开罪于这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 杨政眼皮都没抬,懒懒地说了一句:“给个合理解释。” 那士兵擦了擦如瀑的汗,战战兢兢答道:“那人不出示路引,还打伤我们一个兄弟,行迹甚是可疑,我们正在围捕!” 雪柒在远处听见他这番说辞,对这样颠倒是非黑白的人惊怒不已,当即喝到:“你放屁!明明是你们见钱眼开!只放给足够多钱的人进去!” 杨政蹙了蹙眉,看向大声嚷嚷的雪柒,正要开口,却看见第三辆马车里钻出一人唤了一声:“雪柒!” 雪柒寻声望去,那锦衣公子正是倪寻! 倪寻欣喜地跳下马车,拉着雪柒来到杨政马车旁,兴高采烈地向杨政介绍起雪柒:“子甫兄,这是我上次出门时结识的朋友,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 雪柒抱了抱拳,杨政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即便如此,眼底淡淡的轻蔑仍然藏不住。 倪寻向杨政请求带雪柒进城,若是平时,凭着倪寻的父亲是正五品翰林学士,倪寻也可以带雪柒进去,可如今杨政在场,若不征求他的意见,可能又要发脾气。 杨政施舍般瞟了那士兵一眼,士兵立马心领神会,让开一条道。这活阎王没管闲事追究玩忽职守,私相授受之罪,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哪还敢说个不字! 杨政放下轿帘,小厮立即上车率先将马车赶了进去。倪寻招呼雪柒上到自己的马车上。 倪寻问道:“你怎么到建邺了?果真是来找我的吗?” 雪柒连连称是,她哪里敢说她压根没想起倪寻也在建邺!她沉吟一会儿,忍不住还是问道:“我顺道也来找找木景,你可有什么线索?” 倪寻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未曾听说他在建邺啊!” 雪柒又道:“我听老头说,木景极有可能是化名……” 倪寻瞪大眼睛:“那便更难寻了!” 见雪柒有些失落,倪寻忙道:“不打紧,慢慢来,即是专程来找我的,我定会尽心尽力助你!先去我家住下,或许我父亲会有法子!” 雪柒听见“专程”二字,有些心虚地应了,反正自己也无处可去,多一人多一点门路。 来到倪寻的家,雪柒眼睛都直了,两旁一对庞大威武的石狮子,两扇朱红色大门紧闭着,上面悬着的金丝楠木牌匾奢华大气。听到倪寻的车驾声音,家里的小厮殷勤地来开门,眼神却止不住在雪柒身上乱瞟,雪柒第一次感觉到自惭形秽,不知道用哪只脚迈进大门才显得从容,胡思乱想间,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倪寻连忙扶住雪柒,旁边的小厮都捂嘴窃笑,倪寻一个眼刀过去,几个小厮识相的敛了笑容。 进门处是几个大缸,里面的睡莲含苞未放,绕过长长的长廊,倪寻带她来到一个雅致的水榭,内有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泡茶,倪寻叫道:“爹,我回来了。” 那男人“噌”一下转过身来,对着倪寻怒目而视,两撇小胡子一颤一颤的,却在看见雪柒时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宛若集市上卖着的面塑福娃,憨态可掬。 雪柒被这样的变脸速度惊得有点结巴:“伯伯伯父好,我是雪柒,冒昧来到您家,叨扰了!” 不想倪寻的父亲瞪圆眼睛,张开双臂迎过来:“哎呀呀!小侠女就是雪柒啊!犬子常提起你,犬子在外胡闹那段日子,承蒙女侠照顾,老夫感激不尽!务必将寒舍当做自己家,无需拘礼!缺什么只管跟敬书提!” 雪柒被这一通寒暄搞得有点懵,用嘴型问倪寻:“敬书是谁?” 倪寻也同样用嘴型回答:“我!” 倪寻的父亲还在滔滔不绝地夸奖雪柒,什么年少有为,什么侠肝义胆,什么义薄云天,什么英姿飒爽,什么温婉清丽…… 饶是雪柒这样粗线条的人,也觉得脸皮烧得厉害,觉得言过其实了。 而后倪寻父亲又开始回忆他的小半生,大概就是:他出生于一个没落的武林世家,从小拥有的资源也有限,再加上他本就没什么天赋,受到的关注更是少得可怜,也受过不少欺凌。 可是他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只是天赋受限,二十岁仍是武功平平,籍籍无名。却不想他闲着无聊时编撰的各类排行榜却让他声名鹊起,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自此,他更是钻研整合武林秘辛,对武林各类人和事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后来,他收到朝廷的诏书,从开始的七品编修做到如今的正五品翰林学士。 在世俗眼里,也算是飞黄腾达了,可是所有武林人士对此却颇为不齿,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做了朝廷的走狗! 说到这,倪寻父亲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他又挥挥手说道:“管他人作甚,冷暖自知,一心扑在武林中未必就幸福。” 倪寻看雪柒面露疲色,连忙打断父亲更深层次地自我剖析,带着雪柒一溜烟跑了。 出来后,雪柒问倪寻:“冒昧问一下,你爹叫什么名?” 倪寻答道:“倪春,你问这做什么?” 雪柒走在前头道:“果然是人如其名,倪吹,果然能吹!” 倪寻在后面叫道:“是春不是吹!” 雪柒故意逗他:“都一样!” 倪寻也不再反驳。带着雪柒七弯八拐,终于停在一个房间门口,对雪柒说道:“我已经叫丫鬟放好水了,你泡泡去去乏,之后睡个觉,晚饭我来叫你。” 雪柒泡完澡之后就上床躺下了,这几天太过疲累,也是被子太软和,等倪寻过来找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倪寻命人带了几样精致的菜,还烫了一壶酒,雪柒看到酒菜早已垂涎欲滴,听得倪寻已吃过了,愈发不客气地将所有酒菜一扫而空,才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倪寻见雪柒吃饱了,就问雪柒要不要出去逛逛? 雪柒只想继续补眠,心不在焉地问了句:“有什么好玩的?” 倪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连比带划开始描述:“你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正是黎朝的祭天仪式,要在钟楼上举行,今年由刚及弱冠的五皇子举行仪式。” “哦,”雪柒依旧兴致缺缺,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倪寻继续煽动:“万一木景也来呢?这样盛大的仪式,那么爱凑热闹的人!” 雪柒被他说动了,一骨碌爬起来,洗脸,扎头发,换身老头买的艳丽的衣服。 倪寻嫌弃地看了看雪柒的打扮,叫来他的大丫鬟翠儿,重新给她梳了简洁别致的发式,换了一身鹅黄衣裙。 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雪柒出门了。 第十四卷 物是人非离人醉 倪寻带着雪柒来到了他在安阳念念不忘的醉仙居,这家酒楼在建邺也能排上名次的主要是这家的梨花酿清冽回甘。 这梨花酿与老头带回来的酒不太一样,老头带的酒,入口入喉入腹,一路火辣,就像是……一个用刀的大汉,威猛雄浑。而这梨花酿,入口香醇,回味甘甜。宛若是一个使剑的女子,温柔缱绻。 或许是云极镇比建邺冷些,雪柒更爱那焚烧咽喉的酒。 雪柒和倪寻坐在临窗位置,雪柒敷衍着一直喋喋不休的倪寻,目光总游离在外面的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两边的街灯把街道照得恍如白昼,可是每一张面孔都是陌生的,雪柒的目光从紧张期盼,到后来直接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扫视着。 人群不知为什么突然躁动起来,都往醉仙居门口聚集,兴奋欢呼的,大声咒骂的,混乱不堪。 雪柒抬头看了看,问倪寻:“他们这是干什么啊?要散钱吗?这样亢奋?” 倪寻也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同雪柒解释道:“对面就是钟楼,祭天仪式就在这儿举行,祈愿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往年都是太子前来祭祀,今年是由五皇子代天子祭。” “哦”雪柒恹恹道。 倪寻看着雪柒没什么兴致,便神秘兮兮地附着雪柒耳朵说:“听说太子伙同太子生母祺贵妃,以及母家龙虎将军郑多禄逼宫谋反,圣上雷霆震怒,废去太子之位,凡郑家三族,男的充军,女的为奴。” 雪柒瞪大眼睛,悄声问道:“太子爷不就是未来的皇帝吗?何苦还要谋反?” 倪寻满足于雪柒好奇的表现,一脸得意地回答道:“谁知道呢?宫中人事,波橘云诡,瞬息万变,个中秘辛,岂是你我能参透的!” 雪柒还待详细询问,一把尖细的嗓子响起:“五皇子到!” 众人都翘首以盼,皆想一睹五皇子风采。 那宦官虚扶着一身黑色冕服的五皇子,长长的毓珠挡住他的脸,可依然挡不住民众的热情,他们都想凑近点看看,好给以后的高谈阔论集点素材。 五皇子面对着民众,伸出双手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人声鼎沸的街道霎时寂静无比。五皇子朗声说道:“吾今日代父皇行祭天之礼,祈愿上苍佑我黎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政通人和,万世永昌!” 这声音……雪柒惊叫起来:“木景!” 五皇子可能也听到了,往雪柒方向瞟了一眼,可是倪寻更快,一把将雪柒捂着嘴巴按到桌下! 见五皇子继续说着祝词,才松开雪柒的嘴,小声怒斥:“你不要命了!” 雪柒已经泪水涟涟,她小声说道:“木景啊,你听到了吗?倪寻!那是木景!” 倪寻阴沉着脸,冷笑一声:“我听出来了,可人家可不叫木景,黎朝五皇子名讳可是李灏!怪不得叫木景呢,每字取其一啊!” 雪柒怔怔地重复:“李灏……木景……五皇子……” 后面的祝词仪式雪柒一句都没有听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木景,不,是五皇子李灏了。 她觉得那么陌生,他不再是木景了,木景吃得下硬得能当暗器的馒头,陪她练功,给她偷偷造竹楼,会帮他择菜,劈柴,挑水…… 如今的李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皇子,万人敬仰奉承,锦衣玉食,仆从无数,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人争先恐后地送,难怪呢!他怎么还会回来!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在等…… 还未等李灏祭天仪式完成,雪柒就对倪寻说:“走吧。” 倪寻看了看有气无力的雪柒,又看看楼上意气风发的李灏,和雪柒一并离开了。 雪柒和倪寻没看见,李灏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挪了一下脚,却被后面的宦官轻轻地拉了一下袖口。 回到倪宅,雪柒径直回了她住的客房,倪寻还想开解她两句,却被雪柒笑着推出门,说她没事,她只是需要睡个觉,他太累了。 倪寻忧心她反常,却也希望他能一个人静静,还是走了。 关上门,雪柒一个人躺在床上,可是她毫无睡意,她想的都是以前他还是木景时的点点滴滴,她不想忘记他的好,也忘不了。 她觉得心烦意乱,总要干点什么才好。穿上鞋,走到院子里,飞身上到房顶,猫着腰从房顶的瓦片上快速踩过,倪宅不算小,构造繁复,雪柒花了点时间才避开巡逻的护院出了倪宅。 她晃悠在建邺街上,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越走越偏僻。 她走到一个小巷子时突然停住了脚步,一股熟悉的酒香飘来。她循着酒香走进巷子,在一个低矮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了!” 随即门开了,是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一道可怖的伤痕横亘右脸,妇人发觉雪柒在看她的伤疤,微微侧身露出左脸,她的左脸光滑白净,柳眉凤眼,琼鼻朱唇,虽有细纹,却更添风韵。 妇人见雪柒一直盯着自己看,清咳一声。雪柒有些赧然,问道:“刚才我在外面闻到的酒香是您酿的吗?” 妇人温和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已经酿了快十年了。” 雪柒看她温柔,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一直喝这酒长大的,我们家老头出远门老是捎几坛回来。” “老头?”妇人有些疑惑,歪头问道。 “是啊,我从小被人丢弃,老头抱我回去的。”雪柒解释道。 那妇人小心地问道:“他多大年岁?可方便告知他的姓名?”问完后急切地等着雪柒回答。 雪柒满不在乎地一挥6手:“嗐!我一向叫他老头,并不知他的姓名,他须发皆白……约摸六七十岁吧?” 那妇人的眼里的光熄灭了,但她还是强撑着笑意说道:“那与我寻的人年岁不符!罢了,小姑娘,进来坐坐吧?既然是循酒香来,那便进来喝个尽兴吧!” 雪柒也痛快应了,跟着妇人进屋了。虽然门面低矮,可里面可不含糊,虽是酿酒的作坊,却被妇人打扫得一尘不染,还中了许多不知名的花。可见女主人心灵手巧,持家有道。 妇人去酒窖拿了一坛酒,拍开泥封,给雪柒倒了一碗,温声道:“这酒烈,用盅喝起来不痛快!” 雪柒尝了一口,就像岩浆流淌过喉咙一样,那灼烧感真是痛快极了。就是这个味道了!敢情老头三天两头跑出来,就是为了来这沽酒? 雪柒连喝五碗之后觉得不太好意思了,妇人不要酒钱,说是和她有缘。雪柒就买了一坛。 雪柒抱拳谢道:“请前辈告知姓名,晚辈一定多多向朋友宣扬这酒!” 妇人笑道:“贱名不足以辱清听,随缘吧,足够生活就好。” 雪柒走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问妇人:“此酒可有名字?” 妇人神色黯然,垂眸道:“唤做离人醉。” 雪柒又把新买的一坛开封了,仰头便喝,喝了大半坛,她开始脚步虚浮,一深一浅地边走边念叨着,离人醉,离人醉,还真是应景! 她踉跄着跃上一间宅院,坐在屋顶上继续喝酒,喝完酒之后她就嘿嘿笑着将酒坛沿着瓦缝滚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没听见酒坛落地摔碎的声音,便爬下去探头去看,看见一袭白衣的白慕青手里正拿着她扔下来的酒坛,正向上看着,雪柒和他四目相对,吓得想往回爬,结果被一张瓦片滑了一下,一头栽了下去。恰恰被向上观望的白慕青抱了满怀! 都是自然反应,白慕青下意识接住了她,雪柒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雪柒看见白慕青雪白的肩上都是酒渍,她明白肯定是她刚才砸下来的酒坛里剩余的酒泼到他身上了。 她嗫喏着想解释:“那个……”却发现白慕青的耳垂脖颈都红了,她有点想笑。 “下来!”白慕青冷冷地说,却还是等雪柒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放开,才轻轻地将她放下来。 雪柒下来之后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你怎么在这?感觉到哪都能遇见你……” 白慕青抱手而立,幽幽地说:“你串门不看匾额的吗?偌大的白宅二字看不见?” 雪柒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好意思,我不认字!” 白慕青对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如此,请吧!” 雪柒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并没有打算从大门走,又跃上来时的屋顶,回头对白慕青说道:“这么大的家业,也忒小气了!瓦破成这样也舍不得换!” 白慕青也哼一声:“正人君子拜访都会走正门,只有某些梁上君子才偷偷摸摸走屋顶。” 雪柒有些醉意,用力踩着瓦片,大着舌头说道:“你看你看,这样的烂瓦片连只猫都能踩碎……啊!”还没说完,屋顶被她踩出一个窟窿,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真是无巧不成书,雪柒恰恰掉在白慕青的床榻上,离人醉恰恰后劲上来了,白慕青的床恰恰很软,雪柒恰恰很困,总之,她直接在掉下来后在白慕青床上昏睡过去了! 白慕青进来看到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的雪柒,太阳穴突突直跳,真是奇怪,只要他碰见雪柒,不是看她在打架,就是在昏睡! 他心里想把她拖下去,可是现实是,他帮她脱了鞋,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关门去客房睡去了。 他也觉得奇妙得很,他对别人来说是冷酷无情,唯利是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唯独对她,他已经一再破例了。 第十五卷今生未尽,不许来生 等到雪柒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她伸个懒腰跳下床,却发现临窗坐着一身白衣的白慕青。阳光透过窗棂射到他的身上,使他周身仿佛镀了一层金身,仿若谪仙落入凡尘。雪柒被吓了一跳,莫不是这个变态昨晚一直看着她睡觉吧?她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醒了?”白慕青并未回头,只是将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轻轻搁在桌上,悠悠问道。 雪柒回想起昨晚自己如何将他的屋顶踩塌的,抬头一看,屋顶已经补好了,是她睡得太死,还是他的动静太小,她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白慕青转过身来,抱手而立,扬起下巴说道:“想起来了?是不是你自己都觉得你是麻烦精?每次遇见你准没好事!” 雪柒看他这不可一世的样子,心里仅有的歉意也没了。边穿鞋子边回应道:“怎的就说遇见我没好事,我还觉得你克我呢,你没出现时我过得好好的,遇见你之后不是被追杀就是摔倒!” 说着就往外走去,白慕青门口一站:“你这就走吗?” 雪柒冷笑道:“莫不是让我吃了早饭再走?” “嗯,吃了早饭再走。”白慕青一本正经地说。 “啊?”雪柒本是故意气他的,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走吧,吃过早饭再走。”白慕青率先走了出去,雪柒也不好直接走掉,也跟了上去。 一路走出去,白宅虽不如倪宅宽敞奢华,却胜在布局合理,风格精致,十步一景,颇有格调。 来到饭厅,偌大的饭桌上摆着十数种菜肴,旁边站着四个丫鬟,见白慕青进来,拖开椅子,等白慕青站定,才把椅子推进去。看见后面跟着的雪柒,也是面无表情地重复这一动作。然后是拿来漱口的水,另一个丫鬟拿来痰盂接了,又端来一盆水,让二位分别净了手,再递来干手巾拭手。这一套饭前流程下来,雪柒觉得食物都冷了,食欲也没了。 为首的丫鬟给白慕青布菜,不偏不倚,每一样都浅尝了一点。看起来不像是为了口腹之欲,更像是每天不得不完成的一种工作流程。 雪柒却不同,她不想让丫鬟布菜,她只爱吃那道水晶肘子,一个人霸着吃了一整个,嘴边都是油渍,旁边的丫鬟看见脸和手都油漉漉的雪柒,轻轻地骤起了眉。 唯独白慕青不同,他的嘴角盛满笑意,到后来直接停箸看着雪柒啃肘子,他觉得看着雪柒吃东西,让人觉得她吃的食物特别好吃。 雪柒被白慕青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丫鬟手中的手巾擦了擦嘴和手,问道:“你平时一个人也吃这么多菜吗?” 白慕青也擦擦手,挥挥手让丫鬟撤了饭菜,答道:“也不是,被今天比较特别。” 雪柒漫不经心地问道:“莫不是你的生辰?” “嗯。”白慕青垂眸应道。 “哎?”雪柒简直要跳起来了,今日这嘴是开过光了吗?一说一个准! “那你父母呢?你生辰怎么不陪你一起?”雪柒有些惊讶,这样的富贵人家不是更该重视生辰吗?都会有盛大的生辰宴会。 “他们……忙。”白慕青扯了扯嘴角说道。 “年年如此吗?还是以前还是会帮你庆生?”雪柒还在追问。 “从未。”白慕青没有丝毫犹豫。 雪柒忿忿不平:“太不像话了,为了挣钱,亲生儿子也可以不顾,家人才该放在首要位置不是吗?” 白慕青有些动容,这些话,没人敢说,尤其是对他的父母,就算是圣上亲临,也不敢如此训斥。 十多年来已经习以为常了,却在此时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可怜,今日他才敢面对自己心中的酸楚委屈。 “走!”雪柒拍案而起,对白慕青招招手。 “走哪去?”白慕青还不适应雪柒如此一惊一乍。 “庆生去啊!与其坐等别人,还不如自己走出去寻开心呢!你又不是小孩了,还要等着别人给糖吃!”雪柒拉着白慕青的衣袖走出去,这回白慕青已经不再挣扎了。 却被门口的随从叫住了:“阁主,您下午还要……”白慕青一个往后瞅了一眼,打断了随从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雪柒要先去倪宅,倪寻早上寻不见她,可能要急疯了。 果然,刚到倪宅,一片鸡飞狗跳的情景,所有家丁护院都在找人,倪寻在怒声训斥:“倪宅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大活人在宅子里消失了你们都毫无知觉!倪宅交在你们这群饭桶手中,迟早被那贼人搬空!” 雪柒有些心虚,小声地叫了一声:“倪寻……” 倪寻没听见,面红耳赤地叉腰正要再骂,雪柒又叫了一声:“倪寻!” 倪寻这才看见门口的雪柒,三步并两步跑过来,两手搭住雪柒的肩,大声地问道:“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看不开跳护城河了,马上就要组织家丁去打捞你的尸体了!” 白慕青看着倪寻搭在雪柒身上的手,不自觉地捏了捏指节。 雪柒看倪寻急得满头大汗,立即道歉:“抱歉啊,倪寻,我昨晚闲着无聊,就晃悠出去多喝了几杯,遇到点麻烦,幸得阁主搭救。”她没好意思说她耍酒疯踩塌白慕青的屋顶的事,白慕青也一脸淡定地由着她胡说八道。 又说了今日是白慕青生辰,倪寻十分仗义地表示他做东去醉仙楼喝一杯! 可是雪柒说,既然这次生辰是她发起的,需得她来安排。二人也没再推辞。 她带着二位一路向离人醉走去,一个是学士府公子,一位是闻名遐迩的藏刀阁主。一行三人步行穿街走巷,如同寻常同游好友。 到了巷口,又闻见了熟悉的酒香味。雪柒上前扣门,仍然传来熟悉的应答:“来了!” 脚步声过后,矮门“吱呀”一声开了,看到妇人的脸,白慕青眼中虽有诧异,却不显露分毫,倪寻却未曾见过如此面目,左面天仙,右面修罗!本能地退了一小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妇人也不恼,侧身尽量用左脸示人,笑盈盈地迎他们进去。 院子里只有简易的一套寻常的木头桌椅,看上去已经颇有年头了。 三人坐定后,妇人连忙去酒窖端上陈年佳酿,又添了一些下酒的小吃食。雪柒撒娇道:“今日可是我这位朋友生辰呢,老板娘可有赠品?” 妇人爽快应了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在白慕青面前说道:“寿星可要吃长寿面哦,一生福寿绵长。” 白慕青在三人热切地注视下,挑起面吸溜进去,已经一大口了面还未断,正要咬断,三人齐齐伸出手:“万万不可!” 白慕青被吓得立刻定住了。 倪寻急忙解释:“长寿面是不能断的!” 雪柒连连点头附和:“嗯嗯嗯!” 妇人也点点头。 白慕青只好把嘴里的面直接咽下去,一口气吸溜完了剩下的。 妇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幽幽说道:“我这长寿面是不是太长了?一般是不是意思意思得了?” 雪柒和倪寻看着她重重地点点头,妇人看着噎得脖子都通红的白慕青,吐了吐舌头,说道:“呃……我也不常做,就当是我对你的祝愿加倍了!” 雪柒看着今天的妇人跟上次有不同,上次是温婉,这次是俏皮。 四人正嬉笑打趣,突然,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一掌劈向妇人,妇人不会武功,白慕青,雪柒和倪寻惊呼一声,试图拉开妇人,可蒙面人掌速过快,三人又坐在桌子的三个方向,想要救她全身而退。眼看着妇人就要丧命于掌下。一个灰影闪过,一把揽过妇人,正面对了黑衣人一掌!黑衣人被打得连退几步才勉强站住! 灰衣人还待要出手,妇人一把拉住他的道袍叫了一声:“清风!”灰衣人身影僵了一下,准备挣脱妇人离去,另外一边道袍也被雪柒拉住了,小心翼翼地叫道:“老头?” 妇人声音都颤抖了:“清风……” 老头木然立着,努力保持镇定,默然道:“你认错人了!” 妇人哀哀说道:“我怎么会认错?挫骨扬灰我都认得,要不是雪柒来我这里,说你十几年来一直喝离人醉,我原本想着年岁相差甚远,可后来想想,我枉为医仙问荆之女了,万一,你练功入魔了呢?毕竟你当时……也不是没有这样可能的是不是?” 倪寻惊呼一声:“医仙问荆之女不就是问情吗?二十年前可是江湖第一美人!医术又高超,追求者可是把医仙谷都趟出了一条路!” 张清风两侧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问情走到张清风眼前,看着他苍老容颜,眼泪一颗颗滑下,哽咽道:“若不是我今天特意请了姚大哥来相助,演了这场戏,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再见我了?” 张清风缓缓闭上眼:“相见不如怀念,给彼此在心里留个最好的印象便是了,何苦呢?” 问情一把抓住张清风的手,泪如雨下,央求道:“清风,我们不要再逃避了好吗?今生未尽,我们不许来世!” 张清风虽然有些动容,却还是不肯松动。 姚万钧有些看不过去:“你这倔驴,可知问情已经等了你十多年,找了你十多年!再大的心结也该释怀了。” 张清风绷不住了,对姚万钧说:“姚兄,我……” 姚万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你有什么话,不必对我们说,对问情说吧!”说完对两人指了指屋里,促狭地笑了笑。 问情牵着张清风衣袖就进去了,她真的有好多话对他说。 而姚万钧则大喇喇地坐下,招呼三人过来继续喝酒。 三人立即围拢过来,倪寻和雪柒争相问一代刀客张清风和第一药仙美人问情的往事。 姚万钧示意身子乏累,倪寻立即敲背捶腿。姚万钧努努嘴,雪柒狗腿地给他倒了酒。 一切就绪后,姚万钧便心满意足地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一切。 第十六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张清风幼时被云极观观主通元真人收养,道号青玄。自小天赋异禀,对通元真人教授的武功可谓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十三四岁便下山游历,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再加上相貌堂堂,性格豪爽,在江湖上也颇受欢迎。 后来机缘巧合救下铸剑大师龙歧钰,倾力打造了風巽送与青玄,青玄结合自己所学的功夫,数月便自创一套与風巽相辅相成的刀法,并在次年举行的舞林大会崭露头角,名声大噪。 众人皆惋惜他是个道士 ,有许多小派掌门甚至托人打听青玄是否有还俗打算?青玄总是笑着推脱:“贫道此生只醉心于武学,并不想被凡情俗世所累,诸位居士的爱护之意,贫道心领了!” 当然,这样的豪言壮语从不长久,此次回山途中,他便遇见了问情,他之前都过得顺风顺水,问情更像是上苍刻意安排的劫。 那日回山途中,他遭遇了埋伏!十多个蒙面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青玄来不及思索,拔出風巽就和那群蒙面人战成一团。那群杀手武功不俗,训练有素,近缠远攻,配合无间,车轮战术,缠斗不止! 青玄凭着一把風巽,十数个人硬是未能近身伤他,打斗陷入胶着状态,为首蒙面人急了,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对着青玄的眼睛撒了过去,青玄吃痛闷哼一声,瞬时睁不开眼,纵使他凭着敏锐的听觉左右格挡,手臂上,背上,肩上还是被砍了数刀,青玄连连后退,一脚踩空,跌落了山崖。 等他醒来,眼前人仍是一片黑暗,他摸了摸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他正要起身下床,肩头的伤口被他拉扯到了,疼得龇牙咧嘴! 然后他听见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不明情势之前,他选择装睡。 只听见来人把什么搁在桌上,然后又往床边走来,坐在床上,咕哝一声:“不应该啊,按时辰来算,该醒了!”声音如同泉水叮咚,沁人心脾。 接着,一只温暖小巧的手覆上他的额头,鬼使神差地,他一把抓住这柔若无骨的小手,姑娘惊叫一声,迅速抽回手,怒斥道:“臭道士!出家人还这般龌龊,本姑娘就不该多此一事救你回来!合该让你曝尸荒野,虫咬兽食,也还这世间一个清静!” 青玄被这姑娘尖牙利齿骂得面红耳赤,急忙坐起身:“女居士莫恼,贫道将将醒来,感觉有人伸手过来,这是人之本能,冲撞了女居士,贫道向女居士赔礼了!” 姑娘冷哼一声,听脚步是出去了。青玄心若擂鼓,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哪怕被十几个蒙面人围攻,他也不曾如此慌乱过,尤其是被姑娘抚过的额头,滚烫酥麻,仿若被什么一直萦绕着,青玄用力擦了几下,那感觉有如实质覆盖笼罩。 那边脚步身又响起,他听见铜盆搁在木桌上的声音,然后那姑娘又坐到床边,伸手来解青玄仅着的中衣,青玄手脚并用向后退坐至床角,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姑娘冷哼一声,嘲讽道:“方才还要抓人家的手,此刻却扭捏得像个闺阁女子!过来些,你伤口渗血了!我只是给你上些药,又不会吃了你!” 说完拉扯了一下青玄的衣袖,青玄这才忸怩着挪到床沿,姑娘一把扯开青玄的中衣,解开渗血的绷带,最后的绷带粘了皮肉,揭下来的一刹那,青玄轻哼一声,姑娘没好气道:“再乱动啊!不要命了!痛死你活该!” 话说如此,手下的动作却轻柔不少,先用清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上药时甚至还用嘴轻轻呼气,这呼气可真是要了命了,青玄觉得他的心恨不得从嗓子眼跳出来,两手紧紧抓住垫褥。 那姑娘却以为青玄是怕疼,嗤笑一声道:“还以为是个英雄好汉,不曾想上个药都龇牙咧嘴的,嘁!” 说完端着盆出去了,青玄才得以深深呼了一口气,那姑娘身上的馨香充斥着他的鼻尖,他甚至都不敢呼吸! 他突然有点想念师傅了,也想念阴阳怪气师兄,还有那群呱噪的师弟,他跟他们在一起太自在了,他害怕这个姑娘!这个姑娘一靠近他就脑子,四肢都不听使唤了,尤其是心脏,蹦跶得发紧发疼。 可是他现在下床都困难,尤其还看不见,他不禁悲从心来,莫不是青葱年岁就瞎眼了吧?虽说出家人应超然物外,不被俗事困扰,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还是有双眼睛比较方便啊! 又过了一会儿,姑娘的脚步声又传来了,青玄在心里祈祷:莫要再来了,莫要再来了,再来几次,外伤未愈,内伤又起了。 可事与愿违,姑娘来到屋里,把碗搁在床头,对他说道:“吃饭吧!” 青玄不禁腹诽道:我倒是想吃啊!我看不见啊! 姑娘看青玄没动,明白过来:“啊!你看不见啊!这可怎么办?我喂你?” 接着她将青玄扶起来,端起碗,夹起菜喂到青玄口中,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青玄将一口食物含在口中,吐出来吧,他怕姑娘扇他一巴掌!咽下去吧,他怕自己中毒身亡! 怎么形容这个菜呢?根本辨认不出是什么食材,口感宛若一把枯草!这也就算了,它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青玄没敢再嚼一下,囫囵咽下去了,姑娘顿时眉开眼笑:“不要急,还有呢!想不到我第一次做菜也颇有天赋!” 又一把枯草被塞进嘴里,青玄欲哭无泪,敢怒不敢言。 看到青玄全囫囵吞咽完了,姑娘雀跃地问道:“要不要再来点,锅里还有!” 青玄被吓得咳嗽不止,满面通红地又摇头又摆手,姑娘才心满意足地哼着歌走了,他甚至听见姑娘一蹦一跳的脚步声。 听不见脚步声了,青玄才用手把那枯草似的食物抠了出来,摸索着扔在床底下。这才躺下喘了口气,眼角不禁泛起泪花,她是不是蓄意报复?这简直比直接捅上一刀还让人难受!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他一边在她的馨香中沉沦,一边又在每天药味的饭菜中被劝退,心中真真是五味杂陈。 直到第五日,当然,五日是姑娘说的,如今青玄已经不辨晨昏了。他能稍微下床活动下了,只是眼睛依然看不到,他有些心急,便问:“姑娘,贫道这眼疾可还有救?” 姑娘用药碾咕噜噜地碾着药,悠悠答道:“何须治?你只是被药粉灼伤眼部周围,致使眼部被化脓肿胀的脓疱遮住了,等到消了肿,自然就看见了啊!” 青玄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了。不对啊,难道说这几天他都顶着核桃大的眼睛吗? 姑娘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嘲笑道:“要不然呢?你以为你自己还特别英俊呢?两眼浮肿,脓疱,血泡遍布,也就是医者仁心,换作别人早吐了!” 青玄听闻此言,连日来被各种不合时宜的幻想冲昏头脑,好容易膨胀起来的自信如同被针扎破的尿泡瞬间瘪了下去。 她对自己这样这样无微不至,原本以为多少也是看在他那副尚且过得去的皮囊,殊不知他在她眼里与那些流脓生疮的患者并无不同。 一时气闷不已,蒙头睡下,姑娘有些疑惑地说:“头一次见过得知自己病情无碍却一脸郁闷的,莫不是被谁家姑娘拒绝了一心想求死?”青玄听得此言愈发愤懑,翻过身去继续生闷气。 姑娘哈哈一笑,用手点点青玄的背,戏谑道:“生气的样子真可爱,就像个闺阁小姐闹脾气一样。” 青玄在心里默念:我不是我不是!可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大丈夫坦坦荡荡,不拘小节,缘何在意这些外貌细节,应该用顶天立地的气节征服别人! 等等!征服?别人!胡思乱想什么!我是个出家人!想这些做什么? 青玄用力甩甩头,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无量天尊! 这日以后,青玄不再和姑娘说多余的话了,除了必要的喂饭时刻,他连跟她面对面都不肯了。 姑娘也只当青玄是因为眼睛一直没好,心浮气躁,也未跟他一般见识,一如往常悉心照料。 这样一直过了不知几天,又一次青玄醒来,他一如往常地想伸出双手摸着起来,结果他从一条细缝中看见了自己的手! 他欣喜不已,望向旁边“哐哐”捣草药的姑娘,一时间动弹不得。那姑娘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形容绝不为过!乌黑及腰的长发用碧绿的玉簪松松挽住,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自朱!凤眼微挑,鼻若悬胆,肤白胜雪,脸若鹅卵。一袭碧色衣裙更衬得领口露出的脖颈和袖口露出的皓腕欺霜赛雪!她因为捣药使了力,额头沁出的汗珠犹如梨花噙着露珠。 她轻抬手臂,微挑兰指,拢了拢粘到脸颊上的一缕秀发,这一举动看得青玄觉得有一簇烟火在心中炸开!脑子是木的,四肢也是木的,一串酥麻自脚底流窜向四肢百骸,心突突跳个不停。 姑娘察觉到青玄的动静,没看见他下床,便过来扶他,轻声问道:“你要去茅厕吗?” 看青玄仍木木的坐着,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直接将他的靴子套上,扶着他往茅厕走去,青玄感觉被她扶着的手上的皮肤都快要着火了,却也任由她扶着到茅厕门口。 说是茅厕,其实也只是临时搭起来的小竹屋,四周用破布遮住了。 青玄就站在里面思考,他发觉自己越来越沦陷于那姑娘的温柔里,他有点怕,他是个出家人,终其一生要布道,不能想这些儿女私情! 他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他感觉自己这样下去有着危险,可是他掀起布帘看了看在外面耐心等候的姑娘,鬼使神差又闭上眼睛踉踉跄跄摸着走出去了。 第十七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青玄隐瞒了自己已经能视物的实情,他看着姑娘晒草药,碾草药,擂药粉,煎药,搓药丸,每一个动作皆可入画,赏心悦目。 可是看见她做菜时,青玄嘴角不断抽搐,枯草一样的物体其实是晒干的竹笋,她直接从簸箕里抓了一把竹笋,扔进了装满清水的药罐里!没有油怎么办?直接拿菜刀割了一坨悬在梁上的熊油!呕~青玄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都是熊油是用来打痨的,居然用来入菜!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扔了一把盐进去,盖上盖子,嘴里念念有词:三碗水煎成半碗水便可! 看着一蹦一跳离去的姑娘,青玄惊了:煮这么个玩意儿还需要口诀?这是什么不传之秘吗? 更煎熬的是,他目睹了她做菜的全过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黑糊糊臭烘烘的“菜”。罢了,就着她的美色倒也能下咽,何况已经吃了差不多二十天,也习惯了。 姑娘看着青玄吃菜,觉得炎热难当,不住地用手扇风,正准备将外衫褪去,瞟了一眼旁边坐着埋头吃菜的青玄,心里说道:他还是个瞎子看不到呢,怕什么。 思及此,一把褪去外衫,只留下一件银白色的并蒂莲花肚兜,瞬间凉快不少。不想青玄正巧抬头,眼前的一幕令他血脉贲张:姑娘微抬螓首,手若柔夷,吐气如兰,大片肌肤幼滑白净,后背纤细匀称,细腰盈盈一握。 青玄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常年在云极观苦修,下山历练也只是与姚万钧等人结伴,哪里有跟姑娘多接触过,何况还是这样的绝色美人! 怕呼吸粗重而紧闭嘴巴,没想到一道热热的液体自鼻孔流出,青玄抬手一抹,流鼻血了! 姑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猛然回头,青玄避之不及,与那姑娘四目相对!姑娘惊叫一声抓过衣服捂在胸前,青玄连忙转了过去,心里忐忑不已。姑娘穿好衣服,来到他跟前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早就好了?一直装瞎让我伺候你?” 青玄不敢撒谎,也不敢承认,只是低头不语。 姑娘看那架势也明白被自己说中了,顿时气恼不已,眼角泛红,眼中噙泪,恨声说道:“你滚吧!” 青玄还待说什么,姑娘眼中蓄满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颗颗落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滚!” 青玄也没敢再作声,拿着風巽出了门,门口驻足良久,方启齿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日后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姑娘只管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没留意到,他已经没有叫“女居士”,也没有自称“贫道”了。 里面传来的依然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滚!”而后是小声的啜泣声。 青玄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他想那姑娘定然是恨透他了,自己也不能还赖在这里徒增姑娘愤恨。 次日清晨,他赶路到了一个集市上,他看见路边的摊子,准备歇脚吃碗面。 忽然人群里传来喧哗声,一个老者揪住一个青年公子的领口大声叫道:“你看了我孙女的身子却不娶她,你是逼着她去死啊!” 那青年公子挣脱不得,便开口辩解:“在下不是有意冒犯的,实在是无心之失,家中已许下婚约,请恕在下无法迎娶令孙女为妻。” 这句话引起群情激奋,围观群众对此人的无耻行径纷纷唾弃。 最后在当地里长的主持下,责令青年公子回去找父母退除婚约,择日来迎娶老者孙女。 这对青玄的触动颇大,看了身子……是要负责到底的吗?必须迎娶? 青玄觉得一整天的气闷烟消云散,乱如麻的心绪得以疏解,他连面都没顾得上吃,轻快地往回跑去,昨日走了一日的路程,这日仅三个时辰便到了。 远远望见低矮的小竹楼,他平复一下狂跳不已的心,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开口:既然在下无意看了姑娘身子,在下一定负责到底! 不行不行,搞得很不情愿似的,这样:事已至此,如蒙姑娘不弃,在下愿还俗求娶姑娘,若姑娘不愿,在下只当未有此事,绝不会与他人透露半句,毁姑娘清誉! 这样可行!青玄重重点头为自己壮壮胆,来到门外,却发现落了锁,院子里晒着的所有药草都没有了,里面几间屋子也都落了锁,看来是除了远门。 也是,姑娘说过她每年只有这个季节来这山中采药,在此落脚,这并不是她的家。 青玄觉得失落不已,天下之大,没问名姓,上哪去寻她?难不成逢人便问,我想找一个天仙似的姑娘?人家肯定觉得他有病! 青玄闷闷不乐回到了云极观,每天消沉不已,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心心念念都是那位姑娘的音容笑貌,甚至还怀念她煮的黑漆漆的食物。 他的寝食难安被师兄青云看在眼里,询问缘由,青云正愁无处倾诉,这一问询,一股脑和盘托出,当然,省略了看见姑娘脱衣的香艳画面。 青云听了很替青玄开心,大手一挥道:“人之一世,遇见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何其幸运,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拘泥于世俗,空负了月老一番安排!” 青玄被他说得心潮澎湃,一骨碌爬了起来,随即又泄了气:“可是我连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 青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既然你说她每年都有一两月在那采药,你还怕找不到她?你现在该做的是准备好一切迎娶她的条件,比如说,还俗!” 青玄一听,觉得师兄说得在理,一跃而起,趿着鞋就去找师父去了。 通元真人正在打坐,老远就听见青玄大叫道:“师父!师父!” 通元真人不胜其烦,连睁眼都懒得睁,青玄气喘吁吁地说:“师父!我想还俗!” 通元真人缓缓睁开眼,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什么?” 青玄跪下仰起脸郑重回答:“师父,我想还俗!” 通元看着眼前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徒弟,一时晃了神,这是他最喜欢的徒弟了,正直善良,积极向上。他无数次提起以后让青玄传承他的功法和观主之位。 如今他就跪在自己面前,央求自己要还俗,通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干涩地问道:“为何?” 青玄面对师父的直视有些赧然:“为了一个姑娘……” 通元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不假,只是青玄,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最为伤人!你可想清楚了?” 青玄眼前又浮现姑娘倩影,跪得更加笔直,说话掷地有声:“想清楚了!” “不悔?” “不悔!” 通元真人看起来有些疲惫,挥挥手道:“你且去吧!” 次日,云极观敲响了三下钟声,一般这是观中有要事发生才会敲响的。 所以云极弟子都集合在山门前,通元真人叫出青玄,对各位师兄弟道出今日敲钟的缘由,便是青玄要还俗。 底下师兄弟一片哗然,青玄可是最有希望接替观主之位的儿徒啊! 通元真人看着青玄,想起初见他时不过三四岁,因为逃荒,最小的他被丢弃在陌生的市集,他只能跟跟恶狗抢食,饶是如此,他并没有因此阴郁,反而懂得感恩,宽厚待人。 他有些难受,青玄对于他亦徒亦子,他又问一遍:“还是要走?” 青玄坚定地回答道:“是!” 通元真人疲惫地合上眼,指着上百个石板阶梯,对青玄说:“向祖师爷辞行吧!” 青玄一跪一拜朝山头的云极观拜去,拜到云极观时,一双膝盖已经痛得麻木,甚至无法直立行走,他一路膝行进去,叩拜过祖师爷后,拿起放了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袱,手里拿着風巽,对着通元真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含泪道:“师父!徒儿不孝!之后不能常伴师父左右了,望师父保重身体,徒儿会回来看师父的!” 通元真人并未回头,只是挥挥手示意青玄可以离开了。 青玄一步三回头地一瘸一拐下山了,说舍得是假的,可是他为那个姑娘着了魔,除她之外,再无良药医他心病了。 他的包袱里有师父悄悄放着的盘缠,可是也不是很多,他去找她之前,他需要挣钱。 他扛过包,走过镖,做过教头,当过护院。省吃俭用,终于攒下一笔小钱。 一年一晃就过去了,他兴冲冲地去那竹屋等待,可是一连十几天他都没有等到那姑娘。 他有些心灰意冷,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为了一个不知能不能再相见的姑娘一腔热血一腔孤勇。 他觉得她不会来了,便下山了,到集市上,找了一间相对不错的酒楼,他心中失落,失望,失意百感交集,他点了一壶酒,这个花生米,他正喝着,旁边桌上的三四人正在热切地讨论着什么,一人说:“听说了吗?江湖第一美人问情被齐山派少掌门逼婚呢!” 另一人看了一下周围:“这件事在武林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谁还不知道呢!说真的也就是齐山派综合实力排名第六,才敢如此嚣张狂妄,其余门派就算仰慕问情姑娘,也会请人去医仙谷说媒,就这齐山派,居然派人告知一下?我呸!有些势力了不起啊!” 第三个人幽幽道:“有权有势确实了不起,小心点,这里难保不会有他们齐山派的眼线,你这样嚼舌根,当心将你舌头连根拔掉!” 那人虽仍旧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青玄心里默念:什么江湖第一美人,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应该是没见过那位姑娘吧! 想到这,不禁有些黯然,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缘分再见一面呢。 第十八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青玄失魂落魄地自斟自饮,却听见隔壁那个胆小的客人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人,不断地使眼色,小声道:“别再说了,那混世魔王来了! “啊!还有问情呢!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另一个人也偷瞄了一眼。 青玄看见酒楼里每一个人,无论男女,都看向他身后,窃窃私语。 青玄嗤笑一声,果然是小地方,略微平头整脸些的就夸得天花乱坠!他扭头朝背后看了一下,却再也挪不开眼了,那问情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啊! 问情身着青葱色衣裙,娥眉紧蹙,神情淡漠走在前面,后面是锦衣华服的矮胖青年,正一脸讨好地跟在问情身后说着什么,问情则径直向前走,一句话也不想应答,脸上的嫌恶一览无余。 青玄怎能容忍问情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当即追了上去,大声叫道:“问情姑娘!” 问情停住脚步,转身回头看青玄,冷冰冰地扫了青玄一眼,等待着他的下文。 青玄连比带划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去年此时你救了我!” 问情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青玄急了,那你用手将上下眼皮捏在一处,然后说道:“我啊?我眼睛看不见了,你照顾了我很久……” 问情了然的表情,随即态度愈发冰冷了:“有何贵干?” 青玄嗫喏半天,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想娶你!” 此言一出,矮胖青年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不止,其余在酒楼的所有人也哄然大笑。 问情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矮胖青年阴沉下脸来,仰起下巴瞪着青玄,用手点了点青玄的胸口,发狠道:“小子!掂量掂量自己那二钱贱骨头扛得住揍吗?问情是我江家选定的媳妇!凭你也想染指?我看你是活腻了!” 问情怒气冲冲地反驳:“我和你江家并未有过什么媒定,请江公子自重!” 那江公子舔着脸笑道:“需要什么媒定?问情姑娘只管说来,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本公子也给你摘下来!”说着去揽问情的肩,问情较江公子而言,实在过于瘦弱,拼命挣扎也未能摆脱江公子钳制,那肥胖的身躯笑得直颤抖! 青玄怒从心起,挥起風巽连刀鞘一起拍在了那肥胖如猪的脸上!江公子发出了杀猪似的叫声,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 旁边的随从反应过来,迅速包抄过来,青玄根本不惧这些虾兵蟹将,三两下就全打发了。 江公子捂着肿得看不见眼睛的半边脸,还不忘放狠话:“狗杂碎!有种你报上名姓,今日之辱,我齐山派必定百倍奉还!” 青玄悠悠拱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对了,他已经还俗了,不能再报云极观和青玄这个道号了,他想起自己的被师父收养之前的俗名叫张清风,如今即已还俗,理应用回之前的姓名。 思及此,朗声答道:“在下,张清风,无门无派,孤身一人,在此恭候齐山派!” 那江公子走后,问情急道:“你何苦将自己卷进这泥潭里!你知道那江尚武是什么人?那可是齐山派掌门人江恒的独苗!江恒护短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哪怕倾全派之力掘地三尺也不会放过你的!” 青玄,不,他是张清风了,张清风看着问情一脸着急,心头一暖,感觉付出生命也值得了!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问情傻笑,问情一把抓住他的手边跑边怒斥道:“你逞什么能!难道还真在这等着他们找人回来报仇不成!你会死的你知道吗?你还笑得出来!” 问情一路带着张清风回了医仙谷,再说问荆听说问情被齐山派少主扣住了,急怒不已,可也无计可施,悬壶济世他可以,舞刀弄枪他不会啊!平时一直在医仙谷钻研药物,平日里也并未和武林中人走动,一时竟也不知求助谁,何况对方还是齐山派,等闲交情也不会为了医仙谷开罪齐山派。正想独自一人去救问情。 如今见张清风送了问情平安回来,自是感激不尽。将张清风奉为座上宾。 张清风在医仙谷待了大概一个多月,问情由初时的感激,到后来对张清风生了情愫。张清风肯为她还俗,对她百般维护,事事关心,无微不至,打动了她。 问荆也看在眼里,他对张清风也颇为满意,相貌堂堂,武功高强,善良开朗,体贴入微。便有意将问情许配与他,正好张清风无门无派,孑然一身,将来让张清风问情二人共同打理医仙谷,自己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于是对张清风也算是刻意栽培,对内门弟子都不外传的医书典籍也会拿给张清风看,总之,全医仙谷的弟子都知道,问荆是将张清风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张清风也勤勤勉勉,不敢松懈,唯恐辜负了问荆一番厚爱,也算是学有所成。 本来一直如此下去的话,那就是人间乐事了。可是事与愿违,眼看着二人婚期将近,问荆嘱咐几个可靠的弟子下山采买大婚所用的物什,一再叮嘱要小心提防外人尾随!因为医仙谷里常年云山雾罩,瘴气弥漫,寻常人只会在谷外一直打转,直到瘴气中毒死亡,根本近不得医仙谷入口。 一切似乎很顺利,很快就到了大婚这一天,医仙谷内张灯结彩,个个喜气洋洋,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问荆也乐的合不拢嘴。 拜完天地之后,准备送入洞房时,一声“慢着!”令人陡然心惊!一看,就是那位肥头大耳的江尚武了! 他大摇大摆来到大堂中央坐定,翘起二郎腿,摇头晃脑地说道:“今日是我未婚妻跟他人成婚的日子,怎的没人告知我?” 问荆气得直哆嗦:“你胡说什么!老夫何曾将小女许嫁与你?还请江公子莫要红口白牙辱人清白!” 江尚武刷的站起来,指着问荆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匹夫!本公子看得上你闺女是她的福气,有齐山派这样的一条大腿让你抱你都不要,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张清风又用風巽打掉江尚武的手指,警告道:“拿开你的臭手!嘴巴也放干净点!否则一会儿我不介意再给你清理一下另一边牙齿!” 江尚武听到张清风还敢提那天的事,更是怒不可遏:“你这不讲信义的狗杂种!说是恭候着,结果像王八一样龟缩在这不见天日的壳里!我找人多方打探,也没找到一个叫张清风的,那你报个屁啊!干脆叫个野种就行了……你……” 还没说完,風巽又左右开弓拍了江尚武的脸颊无数下,速度之快,旁边跟着长老都没来得及反应,快得江尚武沉默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这名不见经传的臭杂毛打了脸! 他惊叫一声,大声对后面跟着的随从说道:“你们都这样看着吗?回去看我不让我父亲扒了你们的皮!” 后面的随从一拥而上,将张清风团团围住,张清风拔出風巽,一手将问情和问荆护在身后,与十几名随从缠斗在一起,医仙谷的弟子大多数都没有武功傍身,只能任由齐山派弟子鱼肉,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张清风心急如焚,却也分身乏术。 他迅速打伤了十几名随从,然后去救在齐山派长老攻势下毫无还手能力的问荆,眼看长老就要落败于张清风之手,只听到江尚武叫道:“住手!要不我杀了她!” 张清风一看,卑鄙的江尚武劫持住问情,用匕首抵在问情咽喉,莹白的脖颈已经沁出血珠。 张清风目眦欲裂,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看着江尚武劫着问情扬长而去! 张清风没办法追上去,一来问情在江尚武手中,他不敢用问情的性命开玩笑,二来倒在地上的问荆已经气若游丝。张清风连忙扶住问荆,准备救治他,问荆缓缓地摆手,示意张清风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他重重咳出一滩血,费力地说道:“我心脉俱损,药石惘效,咳咳,不必费心了,只是我两样……放……放不下……情儿和医仙谷……我……托付给……你了……” 张清风此刻已眼泪滂沱,眼前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把他当做半个儿子相待,如今却因为自己年少自负而让他的一辈子心血一朝毁尽,还赔上了性命!他如何能不痛苦! 张清风反握住不肯撒手的问荆,郑重承诺道:“我发誓!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护住问情,护住医仙谷,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问荆听得此言,缓缓闭上眼,咽了气。张清风眼里的泪水流下被风干,可心里的仇恨却在翻江倒海,他的前半生中,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他对一个人的善恶定义总是过于肤浅,如今有了这切肤之痛,他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惜一切只想置另一个人于死地!这种恨,他不死,你难休! 他打起精神,将问荆葬在了后山问荆亲手栽种的药山上,嘱咐所有医仙谷弟子不得对外透露问荆的死讯,又让问荆的大徒弟赵善带领幸存的弟子修缮满目疮痍的医仙谷,自己则带着風巽出了谷,直接朝齐山派走去。 到了齐山派山门,他并没有用轻功潜入,而是从山门拾阶而上,守门弟子刚问来者何人,就有两条命丧于風巽刀下! 一路杀到正殿,齐山派的弟子已经不敢贸然朝张清风进攻了,他周身泛着冷气,一头乌发散落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浸湿玄衣的鲜血,让他看起来宛如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众人皆不敢靠近,张清风这才将滴血的風巽杵在地上,扬声叫道:“叫江尚武滚出来!” 立刻就有弟子连滚带爬去通报了,一刻也不敢怠慢,生怕跑慢了,自己也要死在这修罗场! 第十九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竖子敢尔!”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起!紧接着一道藏青色身影从殿内缓缓踱出,斜飞的长眉不怒自威,每一步都凛凛生风。后面缩着的正是矮胖的江尚武!他看到面前横七竖八的死尸,顿时吓得面如金纸,哆哆嗦嗦地对前面的人说道:“爹……就是这……这小子,屡次无故寻衅齐山派,还杀了我们不少弟子,更重伤了季常长老!” 看来挡在前面的便是齐山派掌门江恒了! 也好!养不教父之过,纵子行凶,罪无可恕! 连过场都懒得走,张清风提着風巽就迎了上去!姜恒一双肉拳刚劲有力,凛凛生风!张清风使出十数招都未能伤他分毫。反观张清风,已经挨了姜恒几拳,拳拳到肉,张清风嘴角已渗出血迹。 张清风换了策略,宁可生生挨江恒一拳,也要让江恒身上多一道伤,你来我往数十招,张清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全靠信念支撑,而姜恒身上也横七竖八遍布血痕。 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让江恒心里有些发怵,这小子可是一无所有,可以豁命,自己可是一派掌门,手下产业无数,实在犯不着与他以命相搏!便开口道:“到此为止吧!我把那女娃还给你,既然双方互有死伤,这件事情就算扯平了,以后我们齐山派也不再找麻烦!” 张清风悲愤不已,凭什么?祸事是你儿子挑的,如今问荆死了,医仙谷乱了,你儿子毫发无损地站在这,以后还能到处横行霸道,你这么云淡风轻就叫我算了? 张清风冷笑一声道:“算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江掌门交出令郎任我处置,我便罢休!” 姜恒怎么肯,江尚武再脓包,也是他三代单传的独苗,从小就百般娇纵,如今交给张清风哪里还有命在!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张清风了,否则自己护得了一时顾不了一世,自己儿子的丧命他手只是迟早问题!开口道:“既然你执意相逼,莫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话音刚落,握掌成拳,每一拳都用了十成的力,拳拳生风。 黑压压的乌云在急速聚拢,轰隆隆的雷声过后,一明一灭的闪电照得披头散发的张清风愈发可怖,惨白的脸色宛如破棺而出的丧尸!张清风不畏死,伤敌五分,自毁八分他也觉得赚了! 两人连过了上百招,张清风越打越兴奋,江恒却越来越心惊! 大雨倾盆而下,两人被大雨浇得甚至难以看清对方,毕竟相差三十多岁,江恒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张清风嘴边挂着嗜血的笑意,用尽全身力气举起风巽,风巽携风带雨劈下,江恒连忙用双掌咬牙切齿倾尽全力顶住。 远处的江尚武仍然战战兢兢躲在正殿立柱后,看见自己的父亲遇险,也不敢过来帮一把。更何况是平日里饱受江尚武苛待的齐山派弟子了,有些畏畏缩缩围着看,有些甚至冲入内殿卷着值钱的物什趁乱逃跑了。 饶是如此,江恒仍旧大声地朝江尚武喊:“快走!快走啊!你快……” 张清风一把从江恒掌中抽出风巽,手起刀落,截断了江恒说的话。江恒必须死,否则医仙谷将永无宁日。只是可怜江恒堂堂一派掌门,纵横江湖一生,却生了个如此脓包的儿子。 再说江尚武,哭着喊着想逃跑,可是双脚根本不听使唤,一直哆哆嗦嗦站不起来。 看到一步步如恶鬼索命一般走过来的张清风,直接尿了裤子,瘫软在地上,求生欲迫使他跪坐起来磕头不止:“我错了,我错了!求您大人大量饶我一条狗命吧!我可以……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产业都给你……也可以让你做齐山掌门……你要什么都给你,只要你饶了我……” 看着如此没有骨气的江尚武,张清风更是鄙夷不已,同样手起刀落,阴冷地笑道:“去向阎王忏悔吧!” 他转身去内殿,看见一个仓皇外逃的弟子,一把揪住,沉声问到:“问情在哪里?” 那弟子吓得肝胆欲裂,抖得如筛糠,往右边指了指:“拥翠阁……” 张清风找到拥翠阁,门外看守的弟子都已经跑光了,他一刀砍开栓门的铁链,却没敢大步进去,他踟躇着,他害怕看见的问情已经不会对他笑了,他害怕…… “清风?”屋里传来问情试探的叫声。 张清风才松了一口气,闯进屋里,可眼前的一幕仍然让他热血上涌,问情柔弱的四肢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了血痕,眼睛被布条蒙住,右脸一片血肉模糊。 张清风脑中涌入很多他不愿想象的片段,他头痛欲裂,许多不堪的画面在他脑中炸开! 他颤抖着双手去解绳子,却怎样也解不开,他崩溃地大叫一声,用风巽挑开了绳子。问情被吓到了,却还是温声叫道:“清风,清风,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她解开蒙住眼睛的布条,去拉张清风的手,张清风的手缩了一下,问情愣住了。 张清风说了一声:“走!”说完率先走了出去,问情苦笑着擦干了蓄在眼里都没来得及流出的泪水,跟着走了出去。 张清风一路疾行,问情在后面努力地跟着,下山的路上遇见几个未逃远的齐山弟子,被张清风冷酷地一刀一个全给了结了性命。问情在后面看到这一幕,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好不容易才回到医仙谷,问情听闻父亲已经逝世的消息,悲伤疲惫交加,直接晕了过去。一直高烧不止,张清风也只是以医仙谷百废俱兴为由忙去了,指派了几个女弟子照料问情,自己则一门心思地扑在重建医仙谷的事物上。 问情一连烧了三天三夜才退了烧,张清风也没有来看过她。她也不说话,只是愣愣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眼泪流到腮边也不愿抬手擦拭。 次日,张清风还在处理谷中事物,一夜也未合眼。只见照顾问情的女弟子匆匆跑进来,跪倒在地上:“不好了,不好了,问情小姐走了!”说着递上一封书信。 张清风看完书信,如遭雷击,连信笺掉落也没察觉。 信笺飘飘忽忽落了地,上面是问情娟秀的字迹:“清风,我走了,不要寻我。父亲不在了,我在医仙谷睹物思人过得不开心。多谢你,用心守护父亲一生的心血。我想了一夜,有些话,我还是想告知于你,我知道你介怀的是什么。我并没有失身于江尚武,脸上的伤疤是我抵死不从自己用簪子划的。我以为,我不用解释这些,看来还是我过于天真,无论你是介意以为我失身了,还是介意我脸上丑陋的伤疤。终究,我都是高估了我们的感情。此后一别,山高水长,愿君珍重,再觅良人。问情字” 张清风幽幽说道:“我不是介意这些啊,我怕啊,我怕看见你受伤的样子,要不是我……你怎会家破人亡,我是无颜见你……” 只是,再也无人听到了,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问情挂在房檐下的风铃响个不停。 从那以后,江湖多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疯子,逢人便问:“你见过一个绝世美人吗?告诉她,张清风知错了!” 被问的人总是一脸不耐烦挥手让他滚,张清风?我还玉皇大帝呢!张清风可是一人单挑齐山派,使得齐山派一夜灭门,血流成河的大魔头,哪里是这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样子! 一夜之间,神志不清,行为痴傻,唯独没有忘记念叨:“张清风知错了!” 问情本就刻意躲着张清风,听闻此事,心痛难忍,终究还是决定现身找张清风,哪怕他一辈子痴傻,她也想照顾他。 可是原本到处乱窜的张清风,却再也不见了。 却不知,张清风在意识混沌之间,凭着记忆深处的本能来到了两人初相见的竹楼,见那两人朝夕相处的住所,回忆起问情的音容笑貌,嬉笑怒骂,他猛然醒悟,他把得到问情当做毕生夙愿,可是问情遇见他却是毕身缺憾,他带给她的只有痛苦。或许,放开她才是自己最后能尽的情分了。 张清风默默在竹楼院子里枯坐了一宿,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里,张清风头上脸上身上都铺满了白霜!他起身掸了掸,可是头发胡须上的却掸不掉,因为那不是白霜,而是他一夜白头了。 江湖上再也没有张清风的任何传闻,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只是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破落道人走街串巷,右手里拿着个幌子,左手提着个小马扎,肩上挂了个破褡裢。 他走南闯北,只要有人烟的地方都被他的破鞋子踏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建邺看见了她! 她开了一个小酒坊,只卖一种酒,叫离人醉。不在闹市,品种单一,加之她的脸上的伤疤过于惹眼,她并没有很多顾客。她并不在意,只是对每个过路人散一幅张清风的画像,陪笑着让人看见此人告知她,必会重金相酬。 也有人为骗酬金骗她张清风在哪儿出现,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那里,有时候明明觉得就是谎言,她也害怕错失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是失望的次数太多过后,她慢慢变得消沉了,对酒坊生意也更不在意了。 张清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后来想了个法子,雇很多人去买酒,买酒的人多了,忙碌起来,她就没有闲暇胡思乱想了,觉得生活也充满意义,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酿着酿着,原本做饭都费劲的姑娘,居然真酿得一种好酒,便是后来雪柒常喝到的离人醉了。 张清风一边顾着医仙谷,摆平一切觊觎医仙谷医术典藏的宵小之辈,一边看着问情不胡思乱想做傻事,一边还要练摊招摇撞骗挣钱,后来还要照顾雪柒,真是忙的像个陀螺连轴转。 可是他知足了,不敢奢求更多,有什么比在乎的人事平静安宁更重要的呢? 第二十章 你也只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雪柒手托下巴,大眼睛眨巴着意犹未尽,倪寻早已故事就酒不省人事了,白慕青眼里一片清明,很显然他跟雪柒一样,只顾着听故事了。 “后来呢?”雪柒还在追问。 “后来?”姚万钧喝下一口酒咂摸一下,说道:“后来就现在这个局面了,一个像猫一样到处搜寻他踪迹,一个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却又舍不得远离。他们的心里啊,一辈子只放着彼此呢!感情难道只有互相折磨才能显得深刻吗?搞不懂搞不懂!” 雪柒多嘴问道:“那你呢?姚叔叔?” “我?哈哈!我吗?我啊……”姚万钧哼哼哈哈地开溜了。 看着雪柒一脸失望,白慕青说道:“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当年万剑三子都喜欢小师妹独孤韵,独孤韵最后选择了大师兄宋远修,张乖崖闹得万剑宗一度沦为江湖谈资,最后被逐出师门,成了万剑宗弃徒,自己创立了藏剑山庄。宋远修和独孤韵大婚那天武林大小门派都来捧场,声势浩大,热闹非凡。姚万钧却一面都不曾露过,众人皆说姚万钧气量太小,既然小师妹已经作出选择,姚万钧不应该如此耿耿于怀。” “这是什么道理!”雪柒拍案而起,“就因为喜欢过,所以就算很痛苦也要忍痛祝福吗?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白慕青看着雪柒激动的样子,眼神有些黯然,小心翼翼地开口:“早点放下,早点解脱不好吗?” 雪柒举起坛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用袖子一抹嘴巴,愤愤地道:“你有不选别人的理由,别人也有独自悲伤的自由!难不成为了成全你们幸福和美,就要别人虚伪地陪笑?这是什么道理!” 说到后来,她已经分不清说的是万剑三子和独孤韵的恩怨痴缠,还是说着她和李灏的无疾而终。 白慕青心情一时难以名状,倒了一盅一饮而尽。 雪柒还在忿忿不平地嘟囔着,突然“哐当”一声,白慕青倒在了桌上。 雪柒简直惊了,他喝的那小盅可能只流到胃里的时间,根本还来不及起作用吧? 她笃定这位阴险的阁主肯定装醉!她把他翻过来,白慕青顺势要倒到地上去,雪柒连忙把他接住,白慕青就软软地倒在她怀里。 雪柒这才看清,白慕青露出来的脖颈和耳朵就连指尖都泛着红!这酒量真是,烂得骇人听闻! 雪柒看着同样醉倒在桌上的倪寻,这次是断断不能再把他扔下了!可她一个人也不能同时送两人回去吧?两人的家还是不同方向,来回折腾天都亮了! 她看到旁边还在自斟自饮的姚万钧,笑眯眯的磨蹭着挪过去,小心地开口:“姚叔叔,你能不能,帮我送这朋友回去?” “不能!”姚万钧头都没抬,雪柒气的直跺脚,怎么这讨人厌的样子跟老头一模一样! “除非……你告诉我一件张清风的糗事!”姚万钧笑得一脸无良。 雪柒看着屋里亮着灯,大声地朝里喊道:“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随便出卖老头呢?你想都别想……” 拉长脖子也没听到里面有动静,便小声道:“你附耳过来!” 接着一个磕巴也不打,把张清风去给她要奶的经历一五一十就倒了出来,连同红姑骂他的细节。当然,这是红姑后来告诉她的。 姚万钧果然说话算数,将倪寻拎小鸡似的拎起来,扛到肩上就出门了。也不是她不想送倪寻回去,只是白慕青太多秘密,时常面具示人,若是姚叔叔一时手欠看了他容貌,如果是奇丑无比,恐怕醒来时就万念俱灰了。所以她只能让姚万钧送倪寻回去。 雪柒再看看还保持原样瘫在桌上的白慕青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架上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加一截脖子的白慕青,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 走了没几步,雪柒就觉得这位仁兄根本是全身压在自己肩上,一分一毫都不肯自己挪动!她觉得自己快被压散架了,忽然瞥见角落里有一辆破板车! 雪柒简直两眼放光,扶着白慕青快走几步,一下把脚长手长的白慕青扔到板车上,重重摔下去,白慕青只是皱了皱眉,又陷入沉睡。 雪柒踢了板车一脚,又啐了一口,倒不是朝白慕青,而是她觉得这板车莫不是倒夜香用的吧?这么臭!不管了!先把他拖回去才是正事! 雪柒拉下绑在袖子上的带子,捂住鼻子绑在脑后,这才拖着板车上路了,还别说,用这恶臭的板车是省力不少! 不一会儿,雪柒就拖着板车来到了白宅门口,她去拍大门,手都拍麻了仍旧没人回应,奇怪,她昨晚来的时候那群阵容强大的侍女呢? 那怎么办?她自问没办法架着人高马大的白慕青翻墙而入。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从附近搬了一个大石头,开始“哐哐哐”砸锁! 好在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独家独院,占地很大,才没有邻居骂街。 连续砸了十多下,锁才应声而落。雪柒从板车上扶起一滩烂泥一样的白慕青,发现他雪白的衣袍已经黑一块,灰一块,更难以忍受的是沾染了板车上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雪柒屏住呼吸连忙将白慕青扶到屋里,让他瘫倒在椅子上,自己则在他的衣橱里翻找衣服,只有几套,看来并不在这里常住,都是雪白的,她胡乱扯了一件放在桌上,拉扯着想脱掉白慕青的外袍,可是白慕青歪来倒去并不配合,雪柒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衣服褪去,白皙紧致的肌肤如同丝缎,匀称紧实的肌肉,猿臂蜂腰……雪柒吸溜一下悬然欲滴的口水,闭上眼睛胡乱帮他穿好了衣服。 把他弄到床上又是一个体力活,雪柒尝试了好几种方法,最后还是搂住他的腰让他站起来,然后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再一步步让他背对着床挪到床边。 不料刚到床边,白慕青的脚后退是被床边绊了一下,连带雪柒一起重重摔倒在床上!雪柒的头直接砸在白慕青下巴上,白慕青闷哼一声,他覆面的面具应声而碎!露出他那张一直不肯示人的脸! 怎么形容这张脸呢?妖!雪柒只想起这个字来。干净利落的眉斜飞入鬓,一双瑞凤眼微微顫着,眼角的薄红更添妩媚,右眼下有颗红色泪痣显得楚楚可怜,高挺的鼻梁冲淡了些女气,饱满的嘴唇紧紧抿着。如果这是一个女人,那肯定是祸国殃民的倾城绝色了! 如果说覆面的白慕青是清冷的生人勿近,那么此时的白慕青哪怕是皱皱眉,也让人口干舌燥!这妖孽,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媚惑! 话说回来,长这么妖孽为什么要戴面具?如果我长这样,洗澡我都不关门!雪柒愤愤地想道。 她尝试着把手从白慕青的身下抽出来,可是两个人的重量啊,白慕青又一动不动,她的嘴唇刚好对在白慕青的脖子上,她看着他上下翕动的喉结吞了吞口水,最后残存的理智把她拉回来了,她觉得白慕青知道后会杀了她!她用力抽出了手,感觉胳膊都差点脱臼了。 她给白慕青脱了鞋,盖了被,准备想走了,又想起来,大门被自己砸坏了,他又不省人事,万一有仇家上门寻仇,看见他长这样妩媚动人,对他欲行不轨……呸呸呸!想哪去了! 雪柒还是拉把椅子坐在床边打盹。 由于雪柒昨晚还是喝了不少酒,一觉睡到天明,她满足地打了个哈欠侧身睡去,等等!手甩过去的时候碰到的暖暖的是…… 雪柒吓得一骨碌坐起来,睡意全无,定睛一看,她刚才一巴掌挥过去甩到的是白慕青的脸!她昨晚不是坐在椅子上吗?怎么跑到了床上! 旁边的白慕青睁着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一言不发。眼梢都红了,眼里有泪光闪动,面色冷漠,可是看着他的五官,看起来就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雪柒讪讪地说:“抱歉抱歉!我昨晚是在椅子上坐着的,后来不知怎么就爬上来了……” 白慕青还是不看她,眼睛还是盯着屋顶,要不是能听见他的喘气声,雪柒简直以为他诈尸了。 雪柒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衣服弄脏了,我给脱了,但是!裤子我绝对没动!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还是没反应! 正在雪柒苦思冥想如何胡说八道之时,白慕青开口了,声音里委屈得甚至有点哭腔:“谁让你拿掉我面具的?” 这跟良家妇女被糟蹋后的模样相差无几,先是怀疑,然后是绝望,最后是痛哭,他只差痛哭了。 雪柒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回答了:“不是我拿的,是你太重了,我扶你上床时摔碎的!”然后又抱怨开了:“你也真是的!不会喝酒就算了!硬是逞能,我从未见过即时就倒的,噗哈哈哈哈……” 雪柒忍不住放声大笑,白慕青脸上寒霜更甚,若是覆着面,他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阁主,可是看着这张脸,她只觉得是女儿家的娇嗔,脸上的笑意更是藏不住。 白慕青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了,雪柒也觉得自己过了。戳了戳他的肩,安慰道:“你何必要戴那面具呢,你长得这样千娇百媚……” 白慕青被这个成语刺激得立马跳起来指着雪柒结结巴巴地怒道:“你你你,你还说!” 美人薄怒都赏心悦目,雪柒用力揉了揉笑得快僵掉的脸,努力让自己变得严肃起来。 她问道:“你这里还有面具吗?” 白慕青气鼓鼓地指着衣橱顶端,雪柒去拿,才发现自己太矮了够不着,正准备后退用轻功,却撞到白慕青身上,白慕青就按着雪柒在衣橱上去够上面的面具,雪柒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感觉她的后背贴到白慕青温热的胸口,和同样狂跳不止的心脏。 雪柒转过身来想躲开,却恰恰被他圈在衣橱上不敢动弹,他忽然扯起嘴角一笑,雪柒好像看到雪山正在消融,微风拂过,一簇簇桃花竞相绽放,让人不禁想闭上眼睛沉醉其中。 “咔嗒”,是面具掉了下来,雪柒猛地惊醒,仓皇而逃,嘴里不住喊着:“妈呀!太可怕了!你是狐狸转世吧!简直要人老命!” 白慕青看见落荒而逃的雪柒,笑得更畅快了,心里念着:小样,你也只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第二十一章 他长得比你还妖孽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倪寻家里,倪寻见到二人来,重重地哼一声,把脸别开,雪柒两手扶住倪寻的头,强硬地掰了回来,说道:“今天怎地又是这副嘴脸?昨晚我可没有把你扔下!” 倪寻一脸嫌弃地甩开她的手,阴阳怪气道:“是是是,您是没把我扔下,你是托人送我回来的,可是人家根本不走寻常路,一路提溜着我从墙头扔下来的,若不是我家护院眼疾手快,我几乎要被那王八蛋摔死!” 雪柒拍拍他的肩膀连忙安慰,倪寻还是不依不饶,白慕青看着雪柒搭在倪寻肩上的手,微眯了一下眼睛,咳嗽一声。倪寻仿佛感觉白慕青身上的寒气化作实质,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十分有眼力见地“原谅”雪柒了。 三人正说话间,有小厮过来通报:“公子,家里有客到,大人请公子前去相见。” 倪寻一脸不耐烦地问:“什么人竟非要指名叫我去?” 小厮道:“小的也不清楚,那公子指名要见公子您。对了,还说要将这物件交与您。” 说着双手托至头顶,一看,是一枚颇为精巧的玉佩。雪柒在第一次见到倪寻时他还佩戴着。 倪寻一看到这玉佩,从漫不经心到惊诧到狂喜,只不过一瞬,倪寻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留下雪柒和白慕青面面相觑,什么样的公子有如此魔力?他这猴急模样,若是个姑娘还能理解。 雪柒给白慕青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去看看,白慕青坚定地摇摇头,一副非礼勿视的君子模样。 雪柒一把拉住白慕青的手,一跃而起落在屋顶,几个起落便落在了会客的汇英阁门外。 雪柒躲在柱子后面偷眼望去,白慕青则摇着折扇离雪柒一步远,尽量证明自己虽然在这儿,但是并未偷听。 倪寻是跑来的,而偷听的二位是施展轻功跟来的,所以二位到的时候倪寻刚进门,一进门眼睛就锁定在客座的男子,雀跃地小跑到男子跟前,半跪着仰头看男子,欣喜地说道:“你真来看我了,师父!” 倪寻对于出门的每件事都事无巨细,唯独关于面前这位男子如何成为他师父却绝口不提。但倪春还是一脸笑眯眯的福娃模样,尽量和蔼地说道:“还不起来!你如今几岁了!还这样顽闹,惹人笑话!” 那男子黑发及腰,仅用一根红色绳子松松束住,侧身坐着,一身玄衣也松松垮垮的,衬得他随意不羁。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倪寻的额头,慵懒地说道:“我答应会来看你。” 倪寻开心得手脚不知往哪放,那男子好似知道雪柒在门外,遥遥瞥了一眼,虽然雪柒快速闪回了,可以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肯定是知道自己在门外偷听了! 白慕青看着缩回头的雪柒愣愣怔怔地杵着,就像见了鬼一般,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雪柒哆哆嗦嗦地回答:“他他他他他,他居然比你还好看!” 白慕青听闻此言,眉头一皱,折扇重重一合,大步迈了进去! 雪柒目瞪口呆地在后面叫道:“哎哎哎哎……”见白慕青头也不回,雪柒也只好悻悻地跟了进去。 白慕青大步流星地闯进去,见到那男子之后却恭敬地施了一礼:“慕青见过舅舅!” “舅舅?白慕青舅舅?怪不得都长得如此妖孽!哎?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公子是白慕青舅舅?”雪柒在内心怎样也无法将两人的关系联系起来。 那男子将倪寻虚扶起来,然后绕着白慕青打量了一圈,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我家的小慕青又长大了些!也软和了些,多交些朋友总没坏处是不是?”说完斜睨了雪柒一眼。 雪柒立刻挪开视线,如果是白慕青是刚修成人形的狐狸,撩人而不自知。那么这个男子便是千年得道的老狐狸,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是媚惑,关键是他还懂得自己的杀伤力。 倪春陪笑道:“我竟不知藏刀阁阁主竟是逍遥派掌门萧博阁下的外甥,看来是在下琐事障目,孤陋寡闻了。更不知犬子何时结识阁下,犬子才智疏漏,何德何能做得阁下高徒……” 萧博转身笑道:“令郎与在下甚是投缘,不过口头指点一二,算不得师父,我亦省得大人顾虑,故此令他不许对旁人说起。” 倪春神色微赧,朝廷和武林的关系一直剑拔弩张,如今自己入朝为官,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江湖人士多有往来,尤其还是一派掌门。不想他的心思被萧博直接点破,当下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倪寻提议道:“师父风尘仆仆来看我,一定要让徒儿尽尽地主之谊,年轻人在家未免拘谨,还是去醉仙句痛饮几杯才好!” 萧博笑眯眯地道:“也好。” 倪春欲言又止,心里却痛骂不止,狗屁年轻人!你这师父也就是皮囊好看,实际年岁生你出来都绰绰有余了! 当然,他只敢腹诽。也罢,其实若不是当年自己编撰各种排行榜,有幸见过一次萧博,常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前这位绝色男子认作逍遥派那已近不惑的掌门。 三人来到醉仙居,一直都是倪寻叭叭地连说带问,萧博笑着看他,偶尔也回答或是附和一句。倒也不是雪柒转性好静,而是她一句也插不进去。 雪柒有些后悔来了,冲白慕青扬扬眉,示意要不然咱俩先走,白慕青点点头,却被萧博叫住了:“小慕青,怎地不说话?也不介绍一下旁边的小姑娘是你从哪儿拐来的?” 白慕青急忙分辨道:“哪是我拐的!她……她是……”他突然不知道怎么介绍雪柒,说朋友吧?好像没见过几次,说不熟吧,她已经在他床上睡了两回……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萧博促狭地笑道:“哦~” 雪柒争辩道:“哪是他拐的我,分明是昨晚他喝醉了,我拖他回去的!你可不知道,他重的要命!压得我喘不过气……唔!”还没说完就被白慕青捂住嘴巴,白慕青耳朵又绯红了。 倪寻一脸震惊:“你俩……”萧博笑得越发暧昧,遥举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不错嘛!小慕青!舅舅一直以为你那别扭脾气要清心寡欲一辈子,想不到如此神速……” 白慕青急头白脸的回答:“不是的,你不要听她瞎说,她什么也不懂!” 萧博揶揄道:“肯定是什么也不懂才能上你的当……” 白慕青更是急得说不出话,雪柒好容易才挣脱白慕青的手,开口道:“就是!他老是仗着我不懂欺负我!他……”雪柒发现白慕青又来捂她的嘴,闪躲之间,被白慕青扑倒在地,萧博大声起哄,倪寻还在云里雾里,这俩人又是什么时候搞上的? “雪柒!”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她抬眼一看,正是对着白慕青怒目而视的李灏,她连忙推开白慕青,低头坐好,垂下眼睑,一言不发。 李灏上来想抓住雪柒的手臂,刚要开口,雪柒站起来退后了一步,李灏抓了个空,白慕青一把将雪柒护在身后,跟李灏对峙着。 李灏对着雪柒说道:“雪柒,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雪柒没说话,白慕青也没让。 李灏眼里都是难以克制的悲痛,他有千万句话想要说出口,可一齐涌到喉头,只破碎沙哑地挤出几个字:“我是有苦衷的……” 雪柒仍旧没说话,倒是倪寻涨红了脸,不吐不快:“五皇子是有苦衷还是借口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实现的承诺,不要承诺,不能撩拨的人,不要撩拨。” 倪寻知道,眼前这位可能一句话就掌握着父亲的仕途,可是看着明明受了委屈的人是雪柒,他五皇子倒是摆出非原谅他不可的架势,让倪寻一个旁观者也颇为不爽。 雪柒仍旧一言不发,低头摆弄着衣角,她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眼里蓄满的泪水吧嗒吧嗒砸向鞋面,也不敢吸溜鼻子,她怕一不小心就变成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她心里酸涩极了,连日来积攒的失望委屈涤荡着她的四肢百骸,叫嚣着想要寻一个出口。 李灏的声音已经有些轻颤,小心翼翼地说:“雪柒,你听我跟你解释,如果听了解释,你还是没法原谅,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倪寻冷哼一声,萧博仍是托着下巴斜倚着身子,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戏,白慕青则笔直地立在雪柒身前。 等了好一会儿,倪寻不耐烦地准备说些什么,雪柒伸出手轻轻扯了扯白慕青的袖口,白慕青后背有些僵了,转过头来,看着雪柒。 雪柒大眼睛看着白慕青道:“我想跟他谈谈。” 白慕青欲言又止,终是拂袖而去。 倪寻欲说什么,被萧博拦了下来:“有些话,终究是要说清楚的,否则就是一辈子的心结。” 见两人也走了,李灏上来握住雪柒的手,雪柒心头一紧一把甩开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李灏说道:“这里人多眼杂,很多话不方便说,跟我来。” 然后率先进了一个房间,雪柒也跟着进去,却没坐下,冷冰冰地说道:“你说吧,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李灏有些着急,他迟疑了一下,也不知从哪开始说起,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晚我看见你了……” 雪柒嗤笑一声:“若非那夜,我也不知你本不是什么木景,而是金尊玉贵的五皇子殿下呢!” 李灏眼中痛意更甚,眼圈泛红,一连说了好几句:“你知道我多想去找你吗?你知道吗?可是我不能啊,雪柒,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实在太累了……” 看着掩面崩溃的李灏,雪柒已经到嘴边的所有责怪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她的心也被他的崩溃紧紧揪了起来。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覆上了他的背。 李灏顺势就搂住了雪柒的腰,他说:“见到你真好,雪柒,自从那晚看见你在建邺,我就一直都在找你……” 雪柒不知说什么,只是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的痛苦,也能理清自己五味杂陈的心绪。 第二十二章 血溅长阶夜未央 那日,李灏说了很多话,从他出生开始说起,说了他的无可奈何,说了他的痛苦纠结。 李灏乃皇后娘娘所出,他出生时父皇和母后都很开心,但是那是锦上添花的开心,因为有太子殿下李瀛,也就是他同父同母的哥哥,长他九岁,却是文武双全,骑射皆佳,文武百官皆道:“太子殿下英姿勃发,众多皇子中数他最酷似皇上!” 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偏生还谦逊恭敬,深得皇上喜爱,每每大小宴会,皇后娘娘也总是安排太子出尽风头。李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受的,那是他的亲哥哥,听到他受人夸赞比李灏自己被褒奖了还要开心。太子哥哥很忙,却也总是带着一些他差人搜罗来的小玩意儿逗李灏开心。 那是李灏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所有人的精力和目光都放在太子哥哥身上,他才得以不用被母后逼着背枯燥的古文,研究陈词滥调的政治制度。 一转眼,李灏七岁了,哥哥一晃也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了,皇后娘娘除了每日督促太子哥哥读书骑射,又多了一个顶顶要紧的事,就是每日从宫外源源不断送进来的姑娘画像中为太子哥哥选妃。 每每皇后将精挑细选的姑娘画像拿给太子哥哥看,介绍这又是哪家的姑娘,父兄官阶品级,对太子哥哥有怎样的助力,太子哥哥总是沉默以对。 皇后便怒不可遏,厉声说道:“你还在惦记那个野丫头!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辛苦培育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如此作践自己的!” 太子哥哥也涨红了脸,温文尔雅的他头一次面红耳赤地顶撞皇后:“母后慎言!她不是野丫头!我和她两情相悦!何来作践一说!” 皇后对着太子哥哥离去的背影,气的直哆嗦,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居然为了一个乡野丫头……又是个妖女!” 年幼的李灏并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选择,太子哥哥总是爬到宫里最高的的角楼上坐着,一动不动望向远方,一坐通常就是一个下午。 皇后娘娘找不到太子哥哥,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她最喜欢的绿梅盏都摔碎了。李灏却知道,太子哥哥只要心情极差,就会爬到角楼上,太子哥哥带着他上去过一次,那里真的很高,建邺城都一览无余,伸出手,仿佛就能触摸到云。 他来到角楼下,脆生生地叫道:“太子哥哥,你不开心吗?” 李瀛看到是从小爱做他的小尾巴的小弟,从角楼上跳下来,一把抱起李灏,捏捏他的脸蛋,笑道:“怎么?你又逃学了?你也不怕母后罚你!” 李灏满不在乎道:“母后才没有空管我呢,太子哥哥不见了,母后差人到处寻,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李瀛眉头深锁,叹了一口气,并未说什么。 李灏用小手附上李瀛的眉头,用力展开,天真地问到:“太子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李瀛苦笑一声:“你都看出我不开心了,唯独大人视而不见,不,应该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开不开心,他们只在乎我有没有在他们最得利的位置上坐着,如同傀儡一般。” 李灏似懂非懂,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所有人都喜欢你不好吗?” 李瀛笑了,这一回他的笑容里没有苦涩,眼里都是满满的柔情,他说:“得她展颜一笑,千夫所指又何妨!” 李灏越发好奇了:“太子哥哥,你是将来坐拥天下的人,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这样愁苦?” 李瀛揉了揉李灏的头发,笑容变得苦涩:“你还小,你不懂,不是每个女子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宫里钻。有些姑娘啊,一生只愿寄情山水,纵情恣意,不愿拘于宫墙,困于名利。再说了,你觉得父皇母后会同意我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市井女子吗?太天真了!” 夕阳斜照,映得李瀛一身金色,宛如一座黄沙堆起来的雕塑,大风过后,分崩离析。 夜里,李灏还在熟睡,就听得寝殿外喧闹不已,还夹杂着皇后娘娘的怒斥声,李灏来不及穿鞋,赤着脚来到皇后的寝殿外,他从来没见过皇后如此失态,只着中衣,长发凌乱,正在歇斯底里地喊叫:“废物!都是废物!连个大活人都看不好!若是找不到太子,本宫摘了你们的脑袋!滚!滚去找!”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出去了,只留下皇后在殿内哀嚎,状若疯妇。 李灏害怕极了,他甚至不敢大声喘息,皇后也只是为了痛失她辛苦培育的优秀的太子而恸哭不已,丝毫也没有发现她另一个瘦弱的孩子在殿外陪她蜷缩着坐到了天明。 五日后,宫里传出丧钟,太子薨逝了,皇上和皇后都哀恸不已,谥端慧。 端慧太子薨逝后,皇后整日以泪洗面,忧思过甚,竟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赶走所有前来探望的人,她总觉得。所有人都是为了看她笑话,包括皇上。刚开始体恤皇后丧子之痛,皇上也算百般忍耐,千般宽慰。可是时间长了,难免疲累,来中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不久后,皇上就下了圣旨,因皇后病重,无力治理后宫,将三皇子的生母祺贵嫔晋为褀妃,授协理六宫之权。三皇子李瀚也时常被委以重任,朝中大臣都十分识时务,以储君之礼相待。 皇后听闻此间种种,愈发郁郁寡欢。李灏便每日都去请安陪伴,或是讲一段趣闻,或是背一段文章,皇后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来。 半年后,在元宵家宴上,皇后也能强撑着赴宴了,皇上在兴头上,随口问了一些关于治理南方水患的措施,李灏竟也对答如流,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一斛珍珠。 李灏看向皇后,他发现皇后的眼睛亮得瘆人!她就像在看一棵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盯着他,嘴角生出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自那天之后,皇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他身上,所有端慧太子精通的都要让他学个十成十,李灏明白,皇后之所以能从端慧太子的事中走出来,全靠一心一意想要重新复刻一个端慧太子这个信念支撑,李灏不忍忤逆。 她几近疯狂地强迫李灏学习,时常动辄打骂,有一次,皇帝路过皇后宫殿时,正碰上皇后在责打李灏,瘦小的李灏挺直腰板,一声不吭。 皇上冲进来,一把推开皇后,怒吼道:“你疯了!你何苦这样逼他!他还这么小!” 皇后虽然是请罪,但是神情倨傲:“臣妾不过尽了做母亲的职责罢了!他生在皇家,这些便是他的本分!” 皇上不可置信地指着皇后,嘶声道:“你果真是疯魔了!你逼得瀛儿……如今你又……朕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朕再也不会立你的儿子为太子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待他!”说完拂袖而去! 皇后颓然倒在地上,李灏上前去扶,却被皇后一把推开。 次日,皇上册封了三皇子李瀚为太子,褀妃晋封为祺贵妃。 可是皇后如何能善罢甘休,她的父亲是镇国公,她的兄长是从一品的建威将军,王氏一门荣辱都寄于她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怎能坐以待毙! 多年苦心筹谋,终是令太子李瀚相信皇上对他起了废黜之心,引得祺贵妃和皇太子母子孤注一掷,合力郑氏兄长郑多禄逼宫谋反,一着不慎,从东宫太子沦为阶下囚,也只是朝夕之间。 那一夜,恰是皇后命人快马加鞭将李灏召回建邺,李灏刚进宫门,只见火光冲天,兵械交加。 李灏被护送至皇上身边,奉命留在勤政殿护驾,皇后的兄长也就是李灏的舅舅领旨平乱去了。 皇上听着门外的械斗声,坐在陛阶上,招手让李灏也坐,李灏只是走过去立在皇上身边,微微俯身,并不敢坐。 皇上也不强求,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对李灏说:“你看看,这就是所有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位置了!父子反目,夫妻离心,一切一切都是阴谋算计,争名夺利。所有的可以说出口的情分,不过是获得更多利益的筹码。朕有时想想,若不是朕当时没有做了这皇帝,那该多好!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 李灏默然,不知如何劝慰,此时眼前的面如金纸的人不像是威严的皇帝,只是一个颓废的老人,不过是天命之年,看起来却垂垂老矣。 一直到了天明,殿外传来了建威将军王峥的声音:“陛下!乱臣贼子已拿下,余党尽数伏诛!”声音里不无自豪,充满邀功的意味。 皇上冷笑一声,站起来背对着李灏,颓然道:“你且去吧!朕乏了,让他们回去歇着,其他事宜,改天再议。” 李灏领命出门了,饶是李灏在江湖也算小有名气,见过的血腥也不算少,可是看见眼前的场面,仍是腿软不已。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是尸体,有叛乱的人的尸体,也有平乱的人的尸体,都被幸存的士兵和宫人抬到运尸车上。雪白的玉阶上都是鲜血,有些已经暗红凝固,有些甚至还能看得到热气。 被那些士兵面无表情地用水冲刷着,他们不知道经过多少次这样的杀戮,才能够如此木然,面不改色。血水汇聚成一条水流,让人触目惊心! 等第一缕阳光照到这皇宫,一切又是崭新的,没有血迹,没有血腥味,只有一批又一批填进来的人。 远处建威将军正在眉飞色舞地指点着战场上的士兵,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血战,他看上去更像是盘点着地里的丰收的庄稼,一脸喜气洋洋。看见李灏出来,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飞奔过来,对着李灏笑道:“怎样?外甥!舅舅没给你丢人吧?哈哈哈哈……” 李灏看着他满脸横肉唾沫横飞,没来由地干呕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后面传来王峥粗声粗气的不满:“我们王家怎么有这样弱不禁风的孬兵蛋子!要是端慧太子还在……” 李灏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出宫门,他才停下来大口喘息,好像一条不小心跃到岸上的鱼。 第二十三章 真好,他是有苦衷的! 次日,皇上卧病不起,不得不让李灏代理政事。端慧太子薨逝,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如今被废黜囚禁,四皇子痴愚,除开五皇子李灏,剩下两位皇子尚且年幼,李灏顺理成章成了储君不二人选,皇后近日来可谓是春风得意,过往宫里对她有过不敬的宫人嫔妃都被她一一发落,连个由头都懒得找。 一时间,合宫上下噤若寒蝉,生怕不小心露脸触了皇后的霉头。 眼看着之前巴结郑氏的百官又一面倒向王氏,皇后虽对这些墙头草嗤之以鼻,却出于利益一致还是以礼相待。 要说皇后的心病也有一桩,她一直害怕李灏会重蹈端慧太子覆辙,一向派遣心腹暗中尾随李灏,当时李灏伤在寒云掌下,暗卫准备现身相救,无奈白慕青以为又是杀手,几下就把他们打发了,勉强脱身后到处寻找李灏下落,由于雪柒住的地方太过于偏僻,花了不少时间才寻到。 然后暗卫将李灏可能对一个村野丫头生了情愫这一情报禀报给皇后,皇后对此真是深恶痛绝!一个儿子肖父是个情种也就罢了,又一个还是钟情于江湖草莽,也不知道给下了什么迷魂汤。 皇后的最后一道密令是:若要她平安,速归! 李灏从小目睹宫廷的明争暗斗,皇后的手段他也是知道的,他护不住雪柒! 他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建邺,回来之后,经历了宫变,皇上病重,他代为执政种种事件,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曹毅更是对他寸步不离,他想给雪柒捎个信都不能够,说得冠冕堂皇些就是怕叛党余孽作祟,说得难听些就是监视软禁着他。 明面上,李灏算是江湖排行第九,其实那样的排行榜也只是写给别人图个乐,真正隐藏的高手是不屑上榜的,也有迫于身份隐藏身手的顶尖高手,曹毅绝对算一个!要从他眼前逃脱,那绝对是痴人说梦。 今日也是皇后另有重任委派与他,李灏才得以偷偷溜出宫来。 雪柒听得这些,心里的坚冰早已化为滚烫的岩浆,在心里沸腾不已,一心只为李灏的身世愤懑不已,旁人只看见他人前显贵,哪里知道他受的是非常人之苦。此时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委屈失望。 看到雪柒已经不再对自己生气,李灏连日来未曾舒展的眉头终于展平了,他牵起雪柒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贪婪地看着雪柒的脸,仿佛要把不得相见的日子都要补上。 雪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抽手,李灏却起身将她拥了个满怀,他的下巴放在雪柒的头顶,声音深情而沙哑:“我太低估对想念一个人的滋味了,我在宫里每时每刻都会想你,你知道有多难捱吗?雪柒。” 雪柒被这番话说得如坠云端,手脚发软,若不是李灏搂着,恐怕早已坐到地上去了。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同样的心情,只是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嗯”字。 李灏松开了一些,看雪柒的眼神如火却隐忍,在雪柒额上落下轻如点水的亲吻。 雪柒霎时脑袋一片空白,愣愣怔怔地看着李灏,李灏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对她说:“你先回去,我还要回宫。这些银票你拿着,你喜欢在倪寻那里待着便待着,若是不愿意了,你也可找个客栈先住着。” 雪柒连忙推辞:“我不要,我有……” 就被李灏打断了,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听话!”虽然温柔,却也坚决。 他不能送雪柒回去,尾随他的人马上就会找到他,他不能让雪柒陷于险境。 他让雪柒先走,自己目送她离去,看着雪柒一蹦一跳的背影,心里十分复杂,他没办法放下雪柒,但是他也不敢叫雪柒等他,自己尚且还身不由己,他怕自己说出口却不能兑现,那便是误了雪柒。 他不想像大哥李瀛那样以身相殉,他希望的是两个人快活地在世上厮守,不受任何人约束管制。 首先便是自己要足够强大,护得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雪柒回到倪宅时,发现白慕青竟然也还在,斜倚在门口,倪寻正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雪柒进来,跑过来上下打量着,问道:“怎么样?他没有为难你吧?没有想要封口而要挟你吧?如果有,就算他是五皇子我也……” 在屋里悠哉悠哉喝茶的萧博打断了他:“你们有没有点眼力见?看她小脸通红,面犯桃花的样子像是被为难了吗?” 白慕青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径直走了,路过雪柒时还重重碰了雪柒一下,雪柒吃痛不已:“这白木头又怎么了?你们谁招他了?善变!” 萧博笑道:“我们哪能招得动他!刚才贪嘴吃了一颗未熟的杏,酸得倒牙罢!” 雪柒一脸疑惑:“这表情不大像啊!” 萧博但笑不语,倪寻只关心雪柒有没有受欺负,一个劲地追问,雪柒只是一脸娇羞地回答,他没有忘记,他是有苦衷的…… 倪寻看着她无脑傻乐的样子,也是摸不着头脑,就好像之前那个颓废绝望,彻夜买醉的人不是她。 倪寻有些无奈,便问道:“他可说以后你俩如何相处?” 雪柒茫然地摇头。 “你随他入宫去?” 雪柒又摇头。 “他随你回深山?” 这个你不可能吧?雪柒又摇摇头。 “他没说怎样安置你?就让你这样傻等?” 雪柒没说话,知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不就够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事?就因为他也喜欢我,他就该安置我?雪柒一脸懵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倪寻:“我来寻他,只是不见他来,怕他出事,怕他忘记,如今见他安然无恙,也并未忘记我,这便足够了,我从没想过从他这里讨得什么。” 倪寻一脸痛惜,活像他的闺女被人骗得失了身,萧博看着觉得有趣不已。 倪寻不知如何接这话,结结巴巴地说:“迟早,你得痛苦不堪。” “好啦!”萧博起身制止了还准备滔滔不绝地说教的倪寻,悠悠道:“你如今说的,她必定听不进去,这种事,需得自己去经历,去受伤,去痛哭,方才知,有些情,痛到死,犹不悔。” 雪柒看着萧博笑眯眯地娓娓道来,却还是不由得吓得咽了口唾沫。 当夜,雪柒还在睡梦里看见李灏对着她笑,却被房顶“咔嗒”一声吵醒了,雪柒警觉地翻身起来,藏在门后,一个白色身影笔直地推门进来,雪柒一掌劈过去,被来人一把捏住手腕,雪柒又转身一脚踢过去,又被捏住脚腕,雪柒正考虑要不要用头撞他下巴时,来人开口了,不是白慕青还是谁:“是我!别打了!” 然后放开了雪柒,雪柒被吵醒,心里不悦,没好气地问:“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干嘛?还翻墙越户!传出去白大阁主还要不要名声了?” 白慕青看上去还挺委屈:“我有话要问你!” “问什么?白天不问,非等这个时辰来问?” 白慕青斟酌再三,还是磕磕巴巴问了出口:“你,你,你们和好了?” 雪柒差点惊掉下巴,睡意全无!这白木头大晚上不睡觉,穿了大半个建邺城,飞檐走壁地就为了问这? “是不是?”见雪柒没有回答,白慕青执着地又问了一遍。 “是啊,他是有……”雪柒漫不经心地重复白日的说辞。 可还不等说完,就被白慕青粗暴地打断了:“那小子有什么好!” “哎?”雪柒竟真的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过我好看!还是因为他是皇子?”白慕青一本正经地追问。 雪柒失笑道:“我喜欢他时,尚且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再说了,喜欢一个人又不全看容貌是否俊俏。” 白慕青犹自不甘:“如此,为何不可喜欢我!” 雪柒无奈地解释道:“或许是我先遇见他吧……” “不!”白慕青抬手制止雪柒后来的话,严肃道:“我先遇见你的!回春院!你与陈良夫妇动手时,我正在楼上与无双姑娘议事!” 呃…… 雪柒斟字酌句地回答:“其实跟先来后到也,也没多大关系……就是,就是我对他才会心怦怦的乱跳,一日不见,都浑身提不起劲,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其他人其他事都不再重要了。” 白慕青气得不行,却无计可施,忽然,他一个欺身上前,将雪柒圈在门框上,雪柒躲闪不及,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白慕青,白慕青听到雪柒心脏“咚咚”的狂跳声,得逞地笑了:“你看看,我就说你不可能对我没有心动!”说完,一身轻快地扬长而去。 雪柒在后面无语凝噎,心动你大爷!我是被你吓到了!何况你猛地撞过来,把本姑娘后脑勺重重磕在门上!眼泪花都给我磕出来! 不过很快,白慕青又折回来了,他闪身进来,捂住雪柒的嘴,悄声说道:“不要出声,我发现倪宅被一队军官秘密包围,你不要出声,我带你走!” 雪柒惊吓之余点点头,白慕青松开了手,正要牵着雪柒走,却被雪柒一把挣脱,担忧地说道:“我们走了,倪寻怎么办!” 白慕青虽然有些嫌麻烦,但是深知雪柒的性情,要是弃朋友于不顾,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还是带着雪柒蹑手蹑脚来到倪寻的窗外,白慕青支起窗子,雪柒一跃而入,同样捂住倪寻嘴巴,将他叫醒:“嘘!不要出声!你家被很多官兵包围了!来者不善,我带你走!” 倪寻还在睡梦中被叫醒,一脸迷糊地看着雪柒,根本没听进去雪柒说什么。傻傻地问了一句:“雪柒?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干什么?” 雪柒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来不及了!你们家被包围了!快走!” 倪寻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踢开被子就跑下床去开门,嘴里还叫着:“爹!爹……” 雪柒追上去正要阻拦,一到门口,心知不用了,那些官兵已经将倪春及家里的仆从都押着来到倪寻院子里。 倪寻一脸激愤:“凭什么抓我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倪春看见倪寻也未能脱逃,心顿时凉了半截,也不回答倪寻,只是对为首的虬髯大汉道:“吴将军,有什么事倪某担着,犬子一向鲁钝,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了小儿。” 那吴将军嘿嘿一笑,阴**:“您多虑了,倪大人,今天啊,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走不了!” 第二十四章 倪寻的灭门之仇 倪春怒斥道:“就算是倪某与废太子案有所牵连,也不至于祸及满门吧!” 吴将军故作惊讶,阴阳怪气道:“牵连?不不不,倪大人对于今天本将军的来意有所误会!本将军怎能只为区区牵连就肯踏足你小小五品小官的宅邸?你犯的是谋逆大罪!不光满门抄斩,还要株连九族哪!” 倪春大喊道:“不可能!倪某只应酬过几次废太子筹办的聚会,再无其他!你说倪某谋逆,且拿出证据来!” 吴将军阴阴一笑:“证据皇上已过目,下旨捉拿叛党,如有抵抗,就地格杀!” 倪春挣扎着叫喊:“我要面圣!我要面圣!” 吴将军扬起军刀冷酷道:“面圣?下辈子吧!” 倪寻大叫道:“爹!”扑着过去,可惜距离尚远,眼看倪春就要成为刀下亡魂,一把折扇飞速旋转而来,“铿”的一声金鸣,竟将吴将军震退几步,手里的刀差点脱力飞了出去。折扇又掉转方向飞回白慕青手中。 这边雪柒已翩然落到倪春身后,轻松解决了制住倪春的几人,倪春本来也就是练家子出身,摆脱了钳制,打退了围拢来的数人,随着雪柒一起退到白慕青和倪寻身边。 倪寻焦急地喊了一声:“爹,你没事吧?” 倪春一面对着官兵戒备,一面答道:“我没事,不要怕,敬书。” 吴将军不怒反笑,啧啧道:“本将军就说嘛,你这样的刁民反骨如何会不反抗?叛贼倪春!既然你不肯束手就擒,那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来人!今夜本将军不希望有一只苍蝇从这宅院里飞出去!”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如雷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乌压压一片,将倪宅围得铁桶一般。 倪春见此形式,顿觉凶多吉少,他勉力稳住心神,庄重地对白慕青和雪柒道:“两位小友,今日倪某怕是护不住小儿了,二位神通广大,万望能护小儿一二,倪某感激不尽,来世定当报还!” 白慕青看着外面墙头架起的利弩,苦笑一下,恐怕他们敢施展轻功,一眨眼便会被射成刺猬! 如今他们能凭借的就是倪宅曲折的回廊,正面硬刚杀出一条血路,就算白慕青和雪柒能全身而退,带上倪春父子可难如登天! 踌躇间,一声清越的洞箫声划破长夜,萧博!他们差点忘了缥缈派的掌门萧博就在倪宅啊! 四人心里燃起了希望,齐齐看向萧博,萧博没好气地说:“打呀!还在等着他们集结完毕吗?” 说完俯身冲下来到他们跟前,“叮叮当当”又撂倒几人,四人信心大振,急忙加入战圈。五人背对着背,形成一个小圈,萧博在前拼杀,白慕青殿后,雪柒左右支应倪春父子,一路慢慢挪往门口。 本来在倪宅内,有花木亭台掩护,墙上的弓弩并不足以为惧,一旦到了宅外,外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还有围得水泄不通的官兵,要想离开,绝非易事。 五人奋力拼杀到了门口,墙上的箭密密麻麻地向他们射来,“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 倪寻绝望地大叫道:“怎么办呀?这样密集的箭,我们如何能出去!” 其余人一时也想不到对策,只是认真应付着官兵的四面夹击,萧博大喊一声:“掩护我!”然后夺过一把刀对着大门门枕处用力挥刀,三四下而已,门扇应声而落。白慕青也反应过来,依法炮制。 还是之前的队形,萧博举着一扇门在最前面,白慕青举着另一扇门在后面掩护,其余三人在中间应对两边。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完门前空地,再出去就看见拐角处吴将军和两个副将的坐骑拴在那个梨树上,只要能骑上马,逃离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谁知这时,吴将军眼看几人快要逃脱,怪叫一声,发力劈开了白慕青举着的门板!萧博立刻转身过来挡住了后面的流矢!白慕青则抽身应对吴将军,按理来说吴将军肯定不是白慕青对手,但是也禁不住两名副将一左一右攻击,数十名官兵围困,打得也甚是艰难。 掩护着让倪春父子率先上马,三人才施展轻功也飞身上马,拍马跟上。 跑了大约几十里,眼看官兵是追不上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这时,骑在倪寻身后的倪春倒头栽下!倪寻惊慌失措地也翻身下马,大叫道:“爹!你怎么了?爹!” 三人也下马去看倪春,只见倪春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唇色已惨白干裂,众人这时才瞧见倪春的左胸已铁箭被贯穿,就连铁箭都没留下,只有一个剑柄大的伤口“汩汩”往外渗着血。 倪寻瞬时泪流满面,这一箭肯定就是父子俩上马时,父亲把他推开,自己却受了这一箭,一路来一声不吭地忍受着这锥心之痛。 倪春已气若游丝,却还是放心不下倪寻,他死死地盯着倪寻,紧紧抓住倪寻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道:“为父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归顺朝廷,为其一……不让敬书……学武……为……其二……往后敬书……一个人,要坚强……莫要想着……复仇。” 他吃力地环视众人,努力压下咳喘,方才说道:“各位大恩,倪某无以……为报,斗胆还请各位……照拂,照拂敬书……他!他……”竭力想要再叮嘱些什么,却已经不能够了,他抓在倪寻手臂上的双手虽未落下,却已无力。瞳孔涣散的眼睛仍旧望着倪寻,那是他在世上死不瞑目的牵挂啊! 倪寻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喊,惊飞了林中的鸟,山林簌簌,山风呜咽。 几人草草掩埋了倪春尸首,也不敢久留,萧博把还在悲痛挣扎的倪寻提上马,自己与他同乘一骑,雪柒和白慕青便可以一人一骑离开了建邺。 几人来到了安阳,发现就连安阳城门口都贴满了雪柒和倪寻的画像!至于为什么没有白慕青和萧博的画像,或许是白慕青戴了面具,萧博不常露面,吴将军并不认识两位。又或许朝廷还没有做好同时开罪藏刀阁和缥缈派的准备,只能挑两个软柿子捏。 不过白慕青和萧博也不敢大摇大摆进去,虽然他们不能拿他俩怎么样,但是会暴露雪柒和倪寻行踪终归是麻烦,四人只能等到天黑才进城。 来到城外,萧博打了两只野鸡,雪柒生起火,白慕青去取了水,只有倪寻行尸走肉一般,叫他走便走,叫他停便停。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就是睁着眼睛木木地耷拉着。 雪柒上前叫他,他也无动于衷,雪柒着急地还待再喊,却被萧博叫住了:“雪柒姑娘,由着他吧!这样的灭门惨案发生在他眼前,没有丧失心智已是万幸。” 等到萧博烤好野鸡肉,叫了一声倪寻,撕了一只鸡腿递给他,倪寻也置若罔闻。萧博也不强求,问他要不要喝水?倪寻还是不言不语。 萧博长叹一声,三人也无心吃肉,看着前日还活泼开朗的公子哥,如今变成这样失了魂魄的样子,心中也是难受不已。 就这样一直相顾无言,一直捱到天黑,白慕青与萧博合力架着倪寻跃上高墙,雪柒也跟着一跃而上。 四人左右闪躲,避开巡逻的官兵,终于到了白慕青名下的有客来,掌柜看到白慕青,再看看脸色凝重的三人,立即亲自领着去了二楼上房。 四人一路拼杀,在加上连日奔波,已经疲累不堪。又怕倪寻想不开,萧博便主动请缨照看倪寻,让白慕青和雪柒各自回房休息。 雪柒看着依旧呆呆愣愣的倪寻,想留下来,却被白慕青拽走了。 回到房间,雪柒根本睡不着,她也是第一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害怕,会发抖,可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已经忘记了给自己做什么心理准备,她只是用本能的杀戮清出一条生路。她都尚且如此难受,更别提失去骨肉至亲的倪寻了,接受并走出来并不容易。 她走出门,跃上屋顶,才发现白慕青也在屋顶坐着,没带面具,雪柒走过去坐到他旁边,问道:“你也睡不着吗?” 白慕青答道:“嗯,因为我觉得你肯定睡不着。” 雪柒长叹一声:“你说,倪大人真的犯事了吗?” 白慕青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堂权利更迭罢了,拜高踩低,站队邀功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了。” 雪柒痛心道:“这样的事让倪寻如何能接受!” 白慕青淡淡道:“急不来,只能他自己慢慢去试着接受,旁人帮不了。” 然后转过来对雪柒道:“你吓坏了吧?” 雪柒摇摇头:“还好,当时并没来得及害怕,现在更不怕了。你呢?你会害怕吗?” 白慕青看着天边的月,淡淡道:“再惨烈的我也见过。” 看着雪柒失神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再说下去,遂说道:“去睡吧,你也累了,这是我的地盘,他们不敢来寻,安心睡吧。” 雪柒收回看着白慕青的目光道:“你与传闻不大一样。” 白慕青挑眉道:“传闻?哪里不一样?” 雪柒皱眉想了想道:“传闻你是一个冷血无情,恣意妄为的怪人,难道你没听说过?” 白慕青追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雪柒答道:“虽然你有时说话很气人,总体来说还不错!仗义,善良……” 白慕青失笑道:“仗义?善良?你说的是我吗?” 雪柒认真点头:“是啊,这便是我对你的评价!” 白慕青有些不满:“就这些?你之前说我长得好看呢?这个不作数了吗?” 雪柒真是哭笑不得:“是是是,你最好看了!” 白慕青傲娇道:“比那小子好看吧!” 雪柒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那小子是李灏,便重重点头道:“是!你比他好看!” 白慕青不依不饶地问:“比我舅舅呢?” 雪柒一脸诚实:“那倒不至于……” 白慕青拂袖而去,足尖一点,回到楼上,雪柒听得萧博的声音:“哎,慕青你……” 就听见白慕青冷哼一声走过去了,门被重重摔上! 萧博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后面下来的雪柒,雪柒耸耸肩,也进了房间。 只留下萧博端着脸盆,挂着毛巾,现在原处一头雾水。 第二十五章 这一去,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次日清晨,等雪柒起来推开门时,白慕青和萧博已经在大堂吃早饭了,看见雪柒下来,白慕青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明显还为昨晚雪柒说的不如萧博好看这句话耿耿于怀。萧博则笑盈盈地递给雪柒一个馒头。 雪柒吃了一口问道:“萧掌门,昨晚倪寻怎么样?睡着过吗?” 萧博笑道:“我虽是慕青的舅舅,却不比你们大多少岁,出门在外,不必叫我掌门,叫我萧大哥就好。”说完有意无意瞟了白慕青一眼。 “萧……”雪柒正准备依言叫一声萧大哥,却被白慕青忽然敲到桌上的折扇声吓了一跳。 白慕青对萧博怒目而视:“无耻!” 萧博也不恼,笑眯眯地说道:“我不过成名较早,实则比你大十岁而已,也大不了这丫头几岁,叫一声大哥却如何不能了?” 白慕青梗着脖子:“就是不能!” “如何?依你所见,雪柒得随你唤我一声舅舅?”萧博揶揄道。 白慕青冷哼一声:“这倒使得!” 雪柒正要插话,便听到邻桌在讨论建邺,满门抄斩之类的,不由得竖起耳朵听,白慕青和萧博也停止争论,侧耳倾听。 只听一人道:“谁说不是呢!一夜之间连同倪大人一起,合宅上下家仆,护院一众三十七人无一幸免!” 另一人插话道:“我倒听说倪大人的独子逃脱了,被一个武林女子救走,如今各处都张贴了二人的通缉令!” 又一人道:“那姑娘到底何方神圣?居然能从百十官兵箭下救走倪公子!” 原来那人道:“听说还有二人,但不知来历,便没法张贴通缉令了。” 旁的桌上有位胖子也加入这八卦阵营:“我刚从建邺回来,那倪大人被挂在城门示众呢!说是要曝尸三日,以儆效尤呢!” “那倪大人也只是个小小的五品文官,按说也不至于如此……” “嘘!慎言!若是被巡捕听见,又是一桩麻烦!” “……” 三人面面相觑,胸中怒火中烧!他们居然把倪春挖出来挂在城门!这种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雪柒道:“你们看着倪寻,不要让他知晓,我去建邺把倪叔叔的尸首拿回来!” 萧博摇摇头看向雪柒身后:“来不及了。” 雪柒一回头,正对上目眦欲裂的倪寻,他攥紧拳头朝外走去,雪柒跟上一个手刀就将他劈晕过去。雪柒接住晕过去的倪寻,白慕青瞅了萧博一眼,萧博立马扶着倪寻上楼了。 待安置好倪寻,雪柒道:“劳烦二位帮我照看倪寻,我走一趟建邺!” 萧博皱眉道:“他们之所以将倪大人悬于城门,就是为了让你们自投罗网。” 雪柒坚定道:“倪叔叔待我不薄,我不能眼看着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白慕青并未阻拦,只说了一句:“我随你去!” 雪柒道:“算了,这事本与你无关,你也是受了牵连……” 白慕青干脆地打断:“那你也不必去了!” 萧博沉吟一下:“要不,我和慕青去,你留下来照顾倪寻。” 雪柒摇摇头:“我呆在这里心神不宁,再说万一他醒来我也不会劝解,我还是去吧。” 萧博不再坚持:“那你们万事小心,不要硬来。” 雪柒点头答应,转身走了出去,白慕青也跟着走出去了。 出城对两人来说不在话下,快马加鞭地赶路,到建邺时已是天黑。 二人摸黑来到城门对面,远远看见城墙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想必就是倪大人的尸首了。 雪柒见状就要上前去取,被白慕青一把按住:“现在巡逻的还有那么多,你冲上去就是送死!” 雪柒低声吼道:“那怎么办!一直都有那么多人,难道就不救了吗?” 白慕青也压低声音道:“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亥时,是士兵轮值的时间,再看看会不会有机可乘。” 雪柒依言蹲下了,白慕青也蹲在她的旁边。 雪柒看着他的面具,伸手拿了下来,白慕青一脸愠怒,捉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雪柒甩开他的手:“你这面具也太扎眼了!你是怕别人认不出你是藏刀阁主吧?再说了,我见过你的脸,你跟我在一起还费心遮掩什么!” 说完“刺啦”一下撕下袖口的一块布,给白慕青做了一个蒙面的装备,又撕下另一个袖口的布,给自己也系上。 白慕青还待说些什么,却闻见布上有股香味,那不是脂粉的味道,就是雪柒身上的味道,怎么形容呢?就是阳光照在棉被上的味道,让人周身暖融融的,忍不住更凑近一点。 两人都没再说话,雪柒是因为一直看着士兵们有没有换防,而白慕青是因为被那香味勾得心猿意马。 就在雪柒脚都快要麻了的时候,士兵们终于集合交接了!就是现在!雪柒悄悄摸索着走向城墙,白慕青也终于拉回神智跟了上去。 士兵们离得不远,雪柒也不敢施展轻功,蹑手蹑脚往上爬,白慕青在城墙下接应。雪柒一点点抠着缝隙爬了上去,终于够着了栓在倪大人身上的绳索,正要伸手去解,一只铁箭破空而来,雪柒眼疾手快缩了回来,用手一撑,双脚一蹬跃上了城楼上! 白慕青也迅速施展轻功跃到雪柒身边,二人双双击退了两边与他们不期而遇的站岗士兵。 一声狂笑过后,吴将军率领一群士兵围住了城门,他大声地喊道:“你们果然来了!也不枉我费劲把那老家伙的尸首挖出来!今日可没有那日那么走运了!” 雪柒骂了一声卑鄙,可是眼下这情势着实对他们不利,前有重兵围困,后有建邺的御林军,腹背受敌,走不走得脱还两说,何况还要在这光秃秃的城墙上取走尸体。 白慕青一把抽出插在城楼上的旌旗,甩得猎猎生风,城楼下密不透风的箭网被他甩得七零八落,雪柒借此掩护去够倪大人尸首,却还是被流矢射中右肩和后腰!白慕青目眦欲裂,若不是雪柒还在城墙上,他真想把旌旗一扔,掠下去取了姓吴的狗头! 雪柒已经将倪大人的尸首解了下来,将就着绑住他的绳索背负在自己身上,用力向上爬去,可是右肩疼得锥心,她冷汗涔涔,几欲昏死过去。 忽然她的背上一轻,只见有个黑影闪过,提起倪大人的尸首抛了上去,白慕青一手挥旗,一手接住放在城楼上。那黑影又转身下来,一手揽住雪柒,一手抓住绳索,双脚借力一跃,两人稳稳落在城楼上。 雪柒准备背上倪大人尸首,可是身上的血已经将她的衣衫都染红了。白慕青皱了皱眉,拨开雪柒的手,虽有嫌恶,还是将尸体背上了。 那黑衣人说道:“跟我来!”然后沿着城楼的楼梯进了建邺城,白慕青背着尸体,一手还扶着受伤的的雪柒,也快步跟了上去。 那黑衣人对建邺城很是熟悉,带着他们一路避开巡逻守卫,七弯八绕来到了城墙边一个被荒草掩埋着的孔洞,对他们说:“出了这个洞,往东五里就是官道了。” 这人声音虽然嘶哑,雪柒听着却觉得耳熟。白慕青率先问道:“感谢兄台仗义相助,是否方便告知名姓?他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黑衣人眼神有些闪躲,抱拳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也是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法罢了。”说完快速向后跑去,隐没在黑夜里。 雪柒也没时间细细思量,二人从僻静的小道一直走了几里,才看见栓着的马匹,白慕青将倪春尸首放上马,将抱上另一匹马,拍了一下马背,自己才上马扶住倪春尸首也拍马跟上。 这次却不进安阳了,那里肯定戒备森严,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了。 白慕青将一人一尸带到郊外的听云轩,路上已经用了藏刀阁的通讯方式通知了萧博带着倪寻来听云轩。 故此,白慕青他们一到听云轩,倪寻便迎上来将倪春尸首一把搂下来嚎啕大哭。 白慕青则将早已面色惨白的雪柒抱了下来,雪柒终于接触到柔软的怀抱,放心地晕了过去。 雪柒总觉得自己坠入了云海,暖暖的,柔柔的。飘飘忽忽好似又来到了雪柒家的后山,那里梨花遍野,微风吹拂,鸟鸣鹿呦,飞瀑云海。李灏在那竹楼上笑着对着她招手,她双脚轻点,在梨花树梢几个起落便扑进了李灏怀里。 李灏揽住她,温柔地说:“我这回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往后余生,一饭一蔬,一刀一剑,闲云野鹤,与你白首。” 雪柒连连点头,把头深深地埋进李灏怀里,真想时光能永远停驻于此,就算是黄粱一梦,也甘愿一梦不醒。 “喂!快醒来!醒来!”雪柒只听见遥遥有人在叫她,还不停地拍她的脸。她皱眉不耐烦地挥手,“啪”一声把她也吓了一跳,眼前的美景刷一下消失了。她气急败坏地睁开眼,才发现她这一挥手结结实实打在白慕青的脸上! 一醒来就看见白慕青先是错愕,然后是暴怒的表情。雪柒慌忙起来道歉,却不小心撕扯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白慕青冷着脸道:“活该!”话虽如此,他还是将雪柒的枕头往上挪了挪,让雪柒靠着。 雪柒没好气道:“谁让你一直拍我的脸!” 白慕青嫌弃地擦了擦手,才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拍你!我看你一直念念有词,怕你魇死在梦境中才出此下策。” 雪柒咕哝一句:“谁让你叫我了!” 白慕青登时就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看你梦里都笑得一脸淫邪,想必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梦!” 雪柒倏地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白慕青看她的反应,还真叫自己猜着了,果然是梦见那小子了!恨恨地拧了拧铜盆里的帕子,好像他拧的是李灏的脑袋。然后扔给雪柒:“擦把脸,睡了两天,流了一脸口水,丑死了!” 雪柒拿起帕子,才发现她的右肩受伤了,根本抬不起来手。白慕青见状,粗鲁地夺过帕子,用力囫囵给雪柒擦了一把脸,唤来吴妈将盆拿出去,再把煨在炉子上的粥拿来。 雪柒问道:“倪寻呢?” 白慕青淡淡答道:“走了。” 雪柒一下子激动起来,拔高了声音:“去哪了?”引得胸口一阵疼痛,咳嗽不止。 白慕青给她拍背顺顺气,怕她再着急,详细解释道:“他把他父亲埋了之后,跪着求我舅舅收他为徒,授他武功,我舅舅应了,将他带回缥缈派了。” 雪柒怅然若失,讷讷问道:“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白慕青道:“他说,谢谢你,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但愿再见他时,他已经从这灭门之痛中走了出来。 只是就连雪柒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知道,那个爱笑爱闹爱玩爱疯的小公子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十六章 又遇土财主 白慕青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雪柒有些犯难了,老头自从和问情阿姨相认后,一起回医仙谷去了,雪柒独自回去也没意思。李灏又忙,倪寻又走了,一时竟不知往哪去。 白慕青看着还在冥思苦想的雪柒,小心问道:“不若跟我去南阳罢?” 雪柒托腮问道:“你去南阳做什么?” 白慕青解释道:“南阳是好多武林世家的聚集地,也是藏刀阁的总舵所在,我有帮派事务要处理。” 雪柒意兴阑珊:“我……” 白慕青似是害怕雪柒拒绝,急忙打断:“再过十多日便是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了,江湖上有名姓的都会来,热闹非凡,横竖你也没事,去看看也好啊。” 雪柒想了想道:“也行。” 白慕青语气轻快:“那行,我去安排一下,你身上还有伤,我们乘马车去。” 没等雪柒说什么,白慕青已经一溜烟出去了。 白慕青走后,雪柒拖着睡得快散架的身子慢慢挪到庭院里,坐着临崖的石凳上,远眺着天际的云朵。 她想起同样在崖边的小竹楼,想起了笨拙地为她建造小竹楼的李灏。他说,他们会一起回去看那梨花盛放。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得以实现,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自己也不愿成为他的负累。她心里有些迷茫,甚至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何时。 她不能像个深闺怨妇似的日日等着他,她得自己找点事做。 过了三日,雪柒的伤口没那么疼痛了,两人便下了听云轩,只见山脚停着一辆马车,车架上坐着一位体态丰盈的女子,正是在朝晖堂跟白慕青一起出现的红袖。 上一次见她穿的还是烟罗软纱,这一次却是劲装打扮,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只是嘴角噙着的笑意,眼角流露的风情,依然遮掩不住的媚态。 见到白慕青和雪柒,红袖拉开帘子让二人上车,白慕青搀扶了一下雪柒,雪柒被她的笑容激得鸡皮疙瘩暴起,迅速跟着白慕青进了马车里。 白慕青让雪柒坐到榻上,为她紧了紧披风,又拿了一张羊绒毯子盖住雪柒的双腿,说道:“你重伤未愈,莫要掀起帘子贪凉,再着风寒可就坏了。” 红袖笑道:“从这到南阳本就需要不少日子,阁主偏选这马车,怕是更要多受三五日颠簸呢!” 白慕青斥道:“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本阁主乘什么都要向你解释报备?”虽是斥责,但言语间丝毫不闻怪罪之意。 想来红袖也惯常听这训斥,毫不在意地笑道:“是是是,红袖多嘴了。”说完驾起马车出发了。 雪柒环顾车内,比寻常马车大了不少,一进来看见一个软榻,两边有着窄小的坐处,白慕青就坐在右边,中间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摆放了一些消磨时光的小吃食。 雪柒小声问道:“怎地让一个娇滴滴的女人驾车?偌大的藏刀阁只有女眷随侍吗?” 白慕青笑道:“那倒不是,红袖和我是打小就一起长大的,她如今是我凤鸣堂的堂主,专司情报收集,有时也会陪我出来处理各分舵事宜。” “那回春院那位女子呢?她也是你手下吗?” “不是,陆无双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是我请她管理回春院的,也算是藏刀阁在云极镇密切关注关外的便宜所在。” “那红袖姑娘和无双姑娘谁的武功比较高?” 白慕青对这样琐碎的问题却格外有耐心:“单论功夫嘛,无双略胜一筹,若论手段,十个无双也不及红袖。” 雪柒愈发好奇了:“那红袖姑娘为何不在榜上?” 白慕青失笑不已:“那样的榜做不得数,真正的高手不胜枚举,上榜的十之四五。” “那我呢?我能排个第几?”雪柒追问道。 白慕青掩去笑容,做作地咳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你就是缺一件趁手的兵器,等到了南阳,我给你挑一件。” 雪柒翻了个白眼道:“我趁手的兵器去哪儿了白大阁主不清楚吗?” 白慕青讪讪道:“风巽染血太多,煞气太重,于你修炼不利,还是换一把比较妥当。” 雪柒定定地看着白慕青,眼睛一瞬不瞬,白慕青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摸了摸面具,发现完好无损,才开口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雪柒想了想才说道:“你跟外界传闻真的不一样,我如今看你跟在朝晖堂的易物时简直判若两人。” 白慕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药丸递给雪柒,然后又把水囊打开递给雪柒,待雪柒服完药之后又拧上水囊盖子。这才闻道:“你说的是我要了陈长治一条命的事?” 雪柒忙不迭点头,白慕青反问她:“你可知道陈长治是谁?” 雪柒摇头,她涉世未深,认识的人并不多。 “他是陈良与赛金花金凤至的独子,就是在回春院与你交过手的那对夫妇。”见雪柒回想起来,又接着说道:“金凤至泼辣,儿媳齐蓉刚烈,婆媳俩水火不容,甚至一度闹得你死我活,陈长治深爱夫人,却也是个大孝子。那日金凤至与齐蓉又起了争执,恰逢陈良陈长治父子外出办事,回到家时,婆媳二人已两败俱伤,齐蓉已有三月身孕,救治无效,一尸两命,而金凤至也心疾发作,陷入昏迷。” 雪柒不禁睁大眼睛,这是什么冤家!合不来散了便是,至于以命相搏吗? 白慕青语气中带有惋惜:“陈长治对于夫人和腹中孩儿丧命痛心不已,一度欲随之而去,可又不忍看着母亲危在旦夕,故前来藏刀阁求药。” 雪柒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来如此!若他是真心痛惜夫人,又害怕轻贱生命对不起父母,那自行了断也算是你给他的成全,若是他贪生怕死,那也对不起他夫人一尸两命,罪无可恕!” 白慕青叹息道:“不论是哪种,都不重要了,事情难道如此地步,他责无旁贷。” 雪柒一脸崇拜:“原来这也是你惩恶扬善的方式!真了不起!” 白慕青推开她凑近的脸,嫌弃道:“别!我不过是看不顺眼罢了,跟惩恶扬善可没什么相干……” 雪柒还是一脸雀跃,兴致勃勃地问道:“那那,那个想要掌法的人呢?他自家的为什么不给换?” 白慕青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悠悠说道:“余光路,七星门前任掌门余仓廪之子。如今现任的掌门却是欧阳旌,欧阳旌是余仓廪的师弟。有个高人看过那本掌法,其中有个地方被人改动过,改动得十分巧妙,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长时间修炼,足够让余仓廪走火入魔了。” “所以,你是害怕余光路拿回去修炼又重蹈他父亲的覆辙?”雪柒眼泛泪光,简直为白慕青这样做了好事也不言说的气节所折服。 白慕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也不是,我只是看着他样子蠢,心里有些烦,不愿换。” …… 雪柒还在问:“那位令狐嫣呢?” 白慕青冷哼一声,摆摆手:“土财主做派,一身铜臭,不提也罢。” “那我呢?你为什么一心引得我去换?”雪柒追问道。 白慕青却有些乏了,有些烦躁:“自然是为了收藏风巽啊,难不成一见钟情于你?” 雪柒愤愤地住了口,拢了拢披风,缩在榻上独自生闷气。马车一摇一晃地颠簸着,竟然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雪柒擦擦湿润的嘴角,抬头看见还在靠着打盹的白慕青,或许是不太舒服,他的面具已经被他拿下来放在小桌上。 虽是春末,仍然有些凉意,雪柒看他袖着手缩在角落,眉梢微蹙,拿起她睡着时白慕青给她盖在身上的毯子,正要准备给他盖上,马车骤然停下,雪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两只手紧紧杵在白慕青胸口,右膝跪坐在他的腿上! 白慕青闷哼一声醒来,就与雪柒四目相对,正要出声,却被雪柒一把捂住嘴,小声地说:“嘘!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给你盖下毯子。” 白慕青涨红了脸,眉梢眼尾尽是薄红,木然点点头,等到雪柒放开他退了回去,坐在软榻上,他才清清嗓子问道:“怎么了?” 红袖答道:“阁主,前面有家客栈,我们今晚就宿在这,明日再赶路吧?马也乏了,雪柒姑娘还有伤在身,也受不住这样的劳累。” 白慕青应了一声“嗯”,红袖跳下马车,掀开帘子让白慕青下车,白慕青又转身搀扶雪柒。 红袖去安排车马,白慕青和雪柒先进去了,白慕青对掌柜说道:“三间上房。” 掌柜的陪笑道:“真是不巧,这几日去往南阳的侠士格外多,仅余两间了!” 白慕青皱了皱眉道:“那便两……”还未说完,一锭金子从后面抛来,金子在柜台上滴溜溜直转,还伴着一个娇纵的女声:“两间上房我要了!” 白慕青和雪柒齐齐转头,怪不得这声音如此熟悉,原来是首富千金令狐嫣大小姐。 白慕青本来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如今连先来后到都不懂得了,愈发厌恶这跋扈无理的女人,身上简直冒得出寒气,斜睨着令狐嫣。 令狐嫣上次在朝晖堂折了面子,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得此机会,更是激道:“掌柜的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为了多赚得一些银钱,依我看啊,价高者得。” 那掌柜一头冷汗,看着谁也不好惹,只是嗫喏着:“委实是……这位客官先来……这……我……” 令狐嫣趾高气扬道:“你开客栈不为挣钱,不若改做善堂,届时什么阿猫阿狗也可收留,岂不两全?” 雪柒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准备开口,却听得红袖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哟,我道是谁在这乱吠?原来是土财主令狐商那个泼妇女儿。” 令狐嫣柳眉倒竖,娇斥一声,转身就是一鞭,红袖不敢硬接,她不是令狐嫣对手,闪身一躲,后面的桌子霎时被抽为齑粉! 雪柒正要上前相助,白慕青揽住她,摇了摇头。 只见红袖面色不变,只是软软地朝令狐嫣挥了挥手,令狐嫣想挥鞭的手就垂了下来,全身软绵绵地,甚至无法保持站立。 红袖冷笑一声,从令狐嫣面前擦身而过,冷冷道:“下次想逞威风前掂掂自己的斤两,不要无谓地作死!” 令狐嫣动弹不得,张嘴都不能够,人群中着急忙慌挤进来一个灰衣老者,正是上次劝令狐家的管家徐伯。“扑通”一下跪在红袖面前:“小姐年幼无知,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高抬贵手,赐解药给我家小姐,令狐家一定重金谢罪。” “年幼无知,哈?”红袖失笑道,“令狐小姐都快二十岁了,也就是你家夫人老蚌生珠不舍得外嫁,否则寻常人家姑娘这个碾碎。已是三两个孩子的娘亲了!” 徐伯被红袖这一通夹枪带棒的抢白臊得抬不起头,但也不得不去善后,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了,若不是令狐商对他有恩,他也不愿受着祖宗的气。 白慕青不想再纠缠,不耐烦道:“给他吧。” 红袖虽然忿忿不平,却也还是把解药扔给徐伯。 然后,三人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第二十七章 江上明月皎皎,心念之人渺渺 白慕青一间,红袖和雪柒自然而然就是一间房里凑合着住,雪柒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遂道:“红袖姑娘睡床吧,我在地上凑合一宿便是。” 红袖已经麻利地从柜子里拿出了多余的被褥,往地上铺了,答道:“那可不成,且不说你如今还有伤在身,换做平常,我敢让你睡地上,阁主明里不说,暗里肯定得给我穿小鞋!” 雪柒看她已钻入被窝,这才不再推辞上了床,对红袖的话深以为然:“是吧是吧?我也觉得白木头有些小心眼!” 红袖暗自发笑,雪柒姑娘分明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看来阁主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一日疲累,二人很快也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天光。当然,睡到天光的只有雪柒,她下楼时,红袖和白慕青已经在大堂吃早点了。 雪柒赧然地笑笑,坐在白慕青对面的位置,红袖将吃食推到雪柒面前问道:“昨晚睡得好吗?雪柒姑娘。” 还没等雪柒开口,白慕青就已经冷哼一声,笑道:“没心没肺的人睡得当然好了!” 雪柒瞪了白慕青一眼,大口咬了一口包子,也懒得反驳。 “白大哥,好久不见!”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 雪柒抬头一看,一袭白衣的姑娘在白慕青身后站着,柳叶弯眉,剪水双瞳,鼻若悬胆,脸若银盘,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鬓间的浅蓝琉璃步摇轻颤,显得愈发楚楚动人。站在同是白衣的白慕青身后,若是没那碍事的面具,就是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 她叫他,白大哥?这么熟?白木头不是不近女色吗? 白慕青并未起身,红袖倒是连忙站起来说道:“原来是宋秋桐姑娘,怎么不见宋盟主?” 宋秋桐笑道:“家父需得在南阳主持武林大会事宜,我之前有事外出,今日回南阳路过此地投宿,不想在此遇见白大哥和红袖姐姐,也是有缘。” 说完转向白慕青:“白大哥也回南阳吧?不若结伴同行?” 白慕青刚想开口,红袖立刻道:“好啊,一路同行也有个照应。” 几人吃过早点就出发了,白慕青照例搀扶着雪柒上马车,宋秋桐忍不住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姑娘是……” 雪柒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瞎啊!一起吃了一顿饭,这么大个大活人你没看见?也是,约摸是将她当成白慕青随从了。 红袖抢先说道:“这位是雪柒姑娘,是阁主的朋友,受了重伤,不得已才同乘一车。” 雪柒猫腰钻进去,将帘子重重一甩,甩到白慕青下巴上也不管,白慕青也一声不吭进了马车,谁也没先说话。 宋秋桐及其师兄弟们骑马走到前面。 雪柒有点生气,虽说红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这样的解说就好像被正房夫人捉了奸一样令人难堪。 红袖驾着车说道:“雪柒姑娘莫怪,你莫看这宋秋桐时时梨涡浅笑,你不知她最是小心眼,几年来但凡对我们阁主流露出半点爱慕之意的,都被她敲打过,她是武林盟主宋远修之女,一般人都敢怒不敢言,我们也在武林讨生活,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雪柒的关注点清奇:“你是说,你家这木头阁主还有不少桃花?顶着这张面具?你说笑呢吧?” 红袖听着就不痛快了,反驳道:“怎么就不能有了?光凭我们阁主这身段!光凭这武功!光凭这地位!光凭这家底!趋之若鹜也不为过吧?” 雪柒撇嘴道:“不会这宋秋桐也图这些吧?再好的条件也能被这拒人千里的态度和损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嘴巴劝退!” 红袖道:“那倒不是,宋秋桐是见过公子真容的,在几年前,惊为天人,自此几乎日日痴缠,当然,阁主从不曾回应,可人家也毫不气馁。” 雪柒听到这阴阳怪气道:“哟!合着本姑娘不是第一个瞧见你面目的外人啊!” 白慕青取下面具,露出一丝笑容:“原来你在意这个。” 雪柒嘿嘿假笑:“倒也不是,只是那夜本姑娘不小心看到你的脸,你那表情简直就像黄花闺女失了身一样幽怨,合着已经是二度梅开了,还装什么雏儿!呸!” 白慕青气愤地别过头,雪柒冷哼一声也别过头不出声。 红袖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什么了。 又是枯燥的颠簸,摇晃间她又睡着了,再醒来,众人已然来到江畔码头,这里需得弃车马改坐船。 白慕青虽仍旧不说话,在下车时还是扶了雪柒一把。已经下了马等着的宋秋桐看到白慕青扶雪柒的手,眉头轻皱,一瞬间又恢复笑容走过来:“白大哥,人多眼杂不甚方便,我们一行人包下一条船吧?” 见白慕青没开腔,红袖笑道:“好啊,我去安排。” 不一会儿,红袖就在一条客船上朝他们招手了,白慕青率先走上去,雪柒正要跟上,却被宋秋桐抢了先,笑盈盈地跟白慕青说话,白慕青顿住脚步,示意宋秋桐先行,然后对着雪柒沉声说道:“还不跟上!” 宋秋桐一瞬间冷了脸,却立刻又变为笑脸道:“也好,我先去看看船上的物什可齐全妥当。” 雪柒有些黯然,这姑娘恐怕对这样的冷遇习以为常了,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卑微到如此地步吗?她自问就算是对李灏,她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客船有两层,有十个房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白慕青喜静,选了楼上最船尾的房间,宋秋桐立刻选定了旁边那一间,雪柒选了船头那一间就进去了。白慕青看见雪柒进了房间,也不理会还在和他攀谈的宋秋桐,径直进了房间关上门,只留下讪讪笑着的宋秋桐,红袖只好打个圆场:“宋姑娘且去休息吧,舟车劳顿,辛苦了。” 宋秋桐苦笑一下,也推门进去了。 雪柒本来是要好好休息的,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天旋地转,她意识到,自己晕船了! 躺着,站着,坐着都不行,她推开窗子,吐得七荤八素,死去活来。红袖就住在她隔壁,本来间隔简陋,不隔音,听见她吐,赶紧过来给她拍背。 雪柒吐完之后还是觉得难受,躺着也不行,她只好缩在角落,用膝盖紧紧抵住胃部,这样才稍稍好受些。 红袖也没辙,去找了白慕青,白慕青来时看到头发凌乱,白色苍白的雪柒缩在角落,心里好似被扎了一下,他不明白这种没来由的情绪便是心疼。 他倒了一些温水,凑到雪柒嘴边让她漱漱口,谁知雪柒一入口便又扑到窗边吐了起来,这一回,黄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白慕青心焦不已,一把抱起雪柒冲到楼下,问掌舵的话:“何时可以靠岸?” 掌舵的回话:“如今船既已启航,又是顺流而下,要到下一个码头方能停靠,下一个码头也要等明早辰时方能靠岸。” 白慕青心急不已,却听掌舵的又说道:“老朽也见过不少晕船之人,坐在外面吹着江风或许好些。” 白慕青也无可奈何,只得抱着雪柒又回到楼上,雪柒害怕被宋秋桐撞见,挣扎道:“你放我下来。” 白慕青冷声道:“别动!” 兴许是害怕在甲板上又被宋秋桐纠缠,白慕青又将雪柒抱进她的房间,把所有的窗子大大地打开了,然后嘱咐红袖:“那个人问起,便说我已经睡下了,莫要让她来这儿。” 那个人说的自然是宋秋桐了,红袖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雪柒跪坐在床上,趴在窗沿,迎着江风闭上眼睛,似乎被风吹过就好受一点。 白慕青将被子掖过来将雪柒团团围住,只露出一颗头,又将从马车上拿来的毯子裹住雪柒的头,这才作罢。 雪柒感觉都喘不过气来,有些抗拒,却被白慕青紧紧拽住:“你的伤还未痊愈,若是再来一场风寒,你这命还要不要了!” 雪柒一动不能动地跪坐着,没过多长时间就觉得无聊了,转动眼珠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白慕青,问道:“我今天看你对宋秋桐的态度,我发现你对我是不是格外好些?” 白慕青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呢!” 雪柒激动地转过头:“我居然被一根木头说了榆木脑袋吗?” 白慕青把掉落的毯子又缠上去,喝道:“你别乱动!” 雪柒掏心掏肺地道:“你别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你知道,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白慕青重重用手掌拍了一下雪柒的头:“你想得美!你不过看着像我幼时养过的一只猫罢了,它是我最好的玩伴,它还因我丧命……你还真拿自己当个女人了!” 雪柒长吁一口气:“那就好!这样的话相处起来没那么尴尬了,作为兄弟相处的话,你这人还是不错的,虽说嘴太损,为人还算仗义。” 白慕青垂下眼睑,眼里的黯然藏在了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里。 他能怎么办?不点破的话,至少她还在身边,若是点破了,她要避开自己,连面也不愿见,又该如何自处? 雪柒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一轮明月冉冉升起,落寞地问道:“是不是所有地方见到的是同一轮明月?” 白慕青心中更是酸涩难忍,看她的神情,肯定又在想某个忙得见个面奢侈的家伙了。 他心中恼怒不已,到底是忙什么才能放一个孤身的姑娘在外那么久?若是他,定然……算了,说这没什么用。 他语气古怪地答道:“别处我不知道,至少咱俩看到的是同一轮。” 第二十八章 一场啼笑皆非的误会 雪柒就这样跪坐了一夜,白慕青也是一样在旁边坐了一夜。雪柒靠着旁边闭着眼睛的白慕青,心里涌起不知名的情绪,如果没有李灏,或许……可是没有或许,豁出命救了自己的是李灏,为她建造竹楼的是李灏,背她回去的是李灏,让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是李灏。 “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白慕青被吵醒了,起来去开门,进来的是红袖,她说道:“阁主,我听掌舵的说,还有一炷香时间便到码头了,要不要停靠?” 白慕青看了看一夜不得入睡的的雪柒道:“停!” 红袖道:“可是阁主,若你下了船走陆路,可比水路多了足足一日多,阁主……” 白慕青抬手打断了红袖:“不必多说,阁中事宜你且先回去应付,一会儿我带雪柒下船,你莫要惊动旁人。”旁人指的也是宋秋桐。 宋秋桐还在屋里休息,突然感觉到船在靠岸,心想到南阳应该没那么快,开门出去,却见红袖在外面,朝上前问道:“红袖姐姐,还未到南阳,缘何要靠岸。” 红袖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掌舵的说,昨日出发匆忙,需在这个码头买些食物补给。” 宋秋桐看见红袖还在,不觉有异,何况客船短暂停靠后又鸣笛出发了,她来到甲板上远眺,看见白慕青和雪柒二人已在岸上,她大声喊道:“白大哥!白大哥!” 不只是鸣笛声太大,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二人均未回头。 宋秋桐气势汹汹地去找红袖兴师问罪:“你骗我!白大哥为何下了船!” 红袖故作惊讶:“啊!莫不是阁主被落在码头了,船家!船家!我们公子被落下了!”说着就跑下楼了。 宋秋桐咬着嘴唇,狠狠盯着红袖的背影,眼神仿佛淬了毒。 再说雪柒上了岸,就像找到了重心,双脚结实地站在土地上的感觉真好! 昨夜吐了一夜,胃里早已空空如也,此时晕船得到缓解,更是饥肠辘辘。 白慕青也没有进过食,两人首先就在这热闹的宁溪码头搜寻吃食,你还别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小吃琳琅满目,可是雪柒委实受不了油荤,点了一碗酒酿圆子,白慕青则点了一碗白粥,他亲眼目睹雪柒吐得一塌糊涂,委实也没有什么胃口。 吃完东西,两人又去买马,白慕青害怕雪柒伤势要雇马车,可是雪柒听到红袖与他的对话,似乎阁中有事,也不愿多做耽搁,一意孤行要骑马,说是马车摇摇晃晃也头晕,白慕青也随了她。 待到二人到达南阳时,已是三日后。 雪柒知道藏刀阁肯定家大业大,可是真正站在大门面前还是傻了眼,它与她对门派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它存于闹市中,却占地上千亩,与其说是一个门派,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庭院,里面有着独立的楼阁作于不同的用途,里面有藏刀阁弟子时时巡逻。 红袖早已等在门口,见二位来到,立刻迎上来,红袖来搀扶雪柒,另一个男青年则牵住白慕青的马。 白慕青一面走,一面吩咐门口的婢女:“带她去摘星阁安置。”然后带着红袖和那男青年匆匆走了。 黄衣婢女做了请的手势道:“姑娘请随我来。”然后低头在前头引路,雪柒一路东张西望,没见过的亭台山石,树木花草,目不暇接。 那黄衣婢女看见她停下来四处看,也就停下来立在一旁等她,等她跟上来又快步在前面引路。 七弯八折,总是是到了一个院落,雪柒也不知道匾上写了什么,只管和那婢女一同进去。 进了院落,婢女将她引进厢房,她看了一下正房那庄严肃穆的颜色,再看看这厢房粉色的床幔,粉色的铺盖垫褥,崭新的手巾,这肯定是重新布置过的。而且看着颜色,多半是红袖的手笔。 雪柒坐在床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衣婢女施礼道:“奴婢翠羽,姑娘有何吩咐?” 雪柒看着一板一眼的翠羽,觉得有些无趣,道:“没什么吩咐,顺嘴一问。” 翠羽回道:“姑娘若无吩咐,奴婢先行退下。” 雪柒挥挥手。 翠羽走后,雪柒有些百无聊赖,走出门去,看到正房门口的柱子,门扇,窗棂都是漆黑的,心中好奇,什么人住在里面,这也太压抑了吧!偷眼从门缝里看进去,却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也从里面看着她!雪柒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门被推开,里面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约摸五六岁的样子,对着雪柒捧腹大笑道:“丑八怪,丑八怪被吓到了!哈哈哈哈哈!” 雪柒袖手眯着眼打量这小王八蛋,眉眼之间跟白慕青有几分相似,莫非……这是白慕青的私生子?! 她揪住小屁孩头上的小揪揪,问道:“你是谁?” 小屁孩扑腾着一双小肉手,吱哇乱叫,还不忘威胁雪柒:“丑八怪!你快放开我!要不然小爷叫人把你打成猪头!” 雪柒笑道:“你先说说你是谁,你再看看我怕不怕。” 小屁孩停止了扑腾,一本正经道:“你听好了丑八怪,小爷我是白与萧,藏刀阁里白慕青一把手,小爷,二把手!” 看来不错了,白木头!可以啊!不声不响就冒出这么大个孩子,怪不得随时像斋戒的和尚一样清心寡欲呢,原来是有家室儿女了。 雪柒松开白与萧,问道:“你娘亲呢?”自己来到这里,于情于理都应该拜访一下女主人的。 白与萧昂起头,挺着胸脯道:“就不告诉你!丑八怪!略略略略~”还做了个鬼脸。 雪柒威胁道:“你若不告诉我,我便向白慕青告状,让他打你屁股!” 白与萧脸色都变了,似乎真的害怕,示弱道:“你别告诉他,他会不理我的!我告诉你便是了,我和娘亲住在最里面的忘忧阁。” 雪柒有些奇怪:“白慕青不与你们母子同住?” 白与萧看起来有些失落,垂头丧气道:“娘亲不喜欢我来找他。” 雪柒更奇怪了:“白慕青与你娘亲关系不好?” 白与萧低头看着脚尖,小声道:“嗯,他们总是吵架……” “白与萧!”白慕青冷冷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白与萧瑟缩了一下,怯怯地望着白慕青。 雪柒挡在白与萧面前,看着白慕青,白慕青大步走来,拉住白与萧的小手,大声呵斥道:“你又偷跑出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在忘忧阁待着!” 白与萧眼泪汪汪地看着白慕青,并不敢出声说什么。 雪柒看不下去了,对白慕青说道:“你吼什么呀!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 白慕青依旧冷着脸,对着白与萧道:“回去!” 白与萧侧着身从雪柒背后跑了出去,到了门口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 雪柒怒从心头起,冷笑一声说道:“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白慕青一头雾水,就因为他骂了白与萧?她要把他归到哪种人里? 白慕青用眼神询问雪柒下文,在雪柒眼里就是无话可说的表现,她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起白慕青:“亏我还觉得你善良正义!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对外隐瞒家室,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是一个冷落发妻,虐待亲子的衣冠禽兽?” “什么?”白慕青眯着眼睛反问,这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难以反应。 雪柒更是以为他词穷了,愈发义正言辞:“白与萧都跟我说了!你将他们母子囚禁在什么忘忧阁,不准他们出来!刚才你对他的态度我也亲眼目睹!白大阁主,听我一句劝!举头三尺有神明!莫做这妻离子散的缺德事!” 白慕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雪柒以为他听到心里去了,受教了,更是语重心长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现在就开始对妻儿好些,白与萧还小,想来不会记恨于你,至于你……” “荒唐!”白慕青总算回过神来,打断了雪柒侃侃而谈,“你说的什么话!谁告诉你白与萧是我儿子?” 雪柒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他!” 白慕青脸都涨红了,哆哆嗦嗦说道:“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弟?”雪柒被噎了一下,“那忘忧阁里……” 白慕青扶额道:“那是我母亲……” 雪柒这下是真的觉得难堪不已,白与萧也没说什么,自己先入为主地代入了,闹出这啼笑皆非的大乌龙,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才嗫喏着问道:“既然我到了你这儿,应该去拜会一下伯母吧?也不知道伯母喜欢什么,一会儿我……” “不用费心了……”白慕青的声音有些落寞,“她从不关心这些,尤其是我的事,她更是,不闻不问。” “呃……怎么会呢?世上的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儿女的……”雪柒小心翼翼地劝道。 “你不懂,世上真的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白慕青叹息一声,“我宁愿她打我骂我,也不愿看她的目光从我身上划过,都要迅速别开脸,仿佛看到我都会将她的视线弄脏。” 他努力扯起一丝微笑,斟字酌句地,尽量云淡风轻地叙述:“从小到大,我都是被丢给乳母的,在我记事以来,她没有抱过我,没有带我一起睡过,没有过问过我的功课,没有陪我玩过一次,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发呆,很少笑,父亲很宠爱她,一门心思地逗她开心,我嘛,总是一个人。” 雪柒不知安慰的话从何说起,最起码他还有父母的记忆,她什么没有。 但是现在看着颓然坐着的白慕青,她也分不清楚没有父母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二十九章 有一柄刀它叫白雪 白慕青到了藏刀阁是不戴面具的,他勉强笑笑:“不说这些,你饿了吧?我吩咐厨房做了些饭菜,陪你吃饭。” 雪柒也收拾情绪,笑道:“你这次着急忙慌地回来,阁内发生大事了吧?处理完了吗?” 白慕青招呼外面端菜的婢女进来,几个婢女依次进来,把菜放在桌上,立在两旁伺候。 白慕青看着雪柒有些拘谨,便吩咐她们退下,自己拿起一个瓷碗盛了一碗鸡汤给雪柒,这才开口回答:“嗯,南阳到建邺沿线码头货运一直都归藏刀阁管,最近藏剑山庄屡屡挑衅,张乖崖觊觎码头不是一朝一夕了,这次我们藏刀阁弟子在冲突中失手打死了一名他们的弟子,换做往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张乖崖急于扩张势力,对码头是志在必得,以此为借口向藏刀阁发难。” 雪柒本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想到他会认真作答,一时缓不过神,一会才说道:“哦,哦,那怎么办?会不会很棘手?两大帮派结仇互殴吗?” 白慕青失笑道:“那倒不至于,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怎能如此乱来。找一个双方都敬重的人来做中间人,商量个双方都满意的折中方案。” “噢,”雪柒咽了一口羊肉,含糊地问道:“何时?” 白慕青给雪柒递了手巾:“明日午时,我很早就得出门,你睡醒来便吩咐婢女给你取饭,若是无聊也可随处逛逛。” 雪柒擦完手,眨巴着眼:“不能带我同去么?我可以当你的随侍啊,绝不给你添麻烦!” 白慕青皱眉道:“并不是怕你添麻烦,而是两派谈判,谈崩了的也不少,到时候真动起手来,很危险。” 雪柒“霍”地站起身,手叉腰道:“危险就更要去了!我们是兄弟,怎能看你一人孤身涉险?我若是不闻不问,当真对不起我吃的这顿饭!” “可是……” “别可是了,难不成你的帮众弟子个个比我功夫还好?说破天去我也不信哪!” “我还是……” “哎哟,你就别还是了!我轻功不差啊,打不过我跑还不成吗?” “那好吧。”白慕青看着不会撒娇的雪柒扭成麻花一样的身体,勉强同意了。 白慕青起身道:“走吧!” 雪柒惊讶道:“不是明日午时吗?现在去干嘛?” “跟我来就是了!哪里来的许多问题?我还能卖了你不成!”白慕青不耐烦道。 雪柒吐吐舌头跟上了,从他们住的院子出来,向右行走数百步,就来到一个阁楼前,那阁楼与其他的不同,它是最高的,拢共有三层,也是最为宽敞的,周围都有弟子时时轮值巡逻。 见白慕青过来,守门的弟子见了礼,白慕青来到门前,伸手拧了几下繁复的机关,门沉声开了。 雪柒觉得稀奇不已,东看看,西看看:“若是硬闯会怎样?” 白慕青认真道:“一般很难硬闯,每层的门都是不同的机关,是我亲手设下的,除我之外,无人能开启,就算是真有能工巧匠能打开,也颇费时间,巡逻的弟子不可能毫无知觉。” 雪柒又问道:“那就不能破壁而入?” “那更是不能了,”白慕青又打来了一处机关:“所有的墙壁都是用厚逾五寸的玄铁整面锻造,等闲兵械和水火不能奈何它分毫。”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一楼的收藏室,白慕青介绍道:“一楼用来收藏兵刃器械,二楼是秘籍药典,三楼是珍奇古玩。” 雪柒根本无暇听他说了什么,一进来就被满屋的兵刃勾得挪不开眼,满眼放光的一一抚摸。 白慕青会在旁边一一介绍:“这是万剑宗上一任掌门的佩剑,这是恒山上一任掌门的软鞭,这是云极观的拂尘……” 雪柒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风巽也被陈列其中,白慕青尴尬地咳嗽一声:“这委实不适合你,你再看看?” 雪柒又看了很多奇形怪状的兵刃,最后停在一把看似不起眼的刀旁,刀柄刀鞘通体漆黑,但是它身上黑色的卷云纹精致华贵,静静躺在陈列架上,让雪柒挪不开眼。 “那就它吧!”白慕青看着雪柒走不动道的模样,开口道:“这把刀是我父亲偶然得到的,我也不知其来历,却是一把好刀无疑。” 雪柒欣喜地拿起刀,一声悦耳的金鸣声后,刀身缓缓抽出,只见刃如秋霜,冷冽锋利。雪柒又舞了几下,甚是趁手,仿佛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雪柒也不推辞,连声称谢不已。 选完兵刃出去后,白慕青还有要事在身,便嘱咐雪柒回摘星阁去,自己则匆匆离去。 雪柒开心得一路拿着刀“哼哼哈哈”耍个不停,差点碰到一位老妇人,雪柒连忙道歉。 老妇欠了欠身道:“不妨事,原也是夫人让奴婢来请姑娘去揽月阁一叙。” 夫人?难不成是白慕青的母亲?找她做什么?白慕青又不在,会不会很难缠?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老妇便已经做了请的手势,雪柒只好将刀插回鞘里,忐忑地跟她一同前往。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了相对僻静的所在,这个院落跟别处不一样,青苔铺满青石铺就的小径两旁,看来平日也是鲜有人来。 应该没人想到藏刀阁没居然有这样一处所在,乍一看跟普通农户家没什么分别,篱笆,菜畦,幼犬,挂着的辣椒,院里的推碾。 “丑八怪!”白与萧从雪柒后面跳出来,将她吓了个半死。 她正欲挽起袖子收拾他一顿,只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啊与,莫要顽皮。” 雪柒抬头一看,顿时再也挪不开眼,眼前的女人虽身着粗布衣裳,却难掩她妖冶容貌,单论五官来看,白慕青与她及其相似,可气质来说,白慕青清冷,眼前的妇人却是柔媚。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万千,眉眼之间尽是风情。 走起路来袅袅娜娜,弱柳扶风,算来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仍是动人心魄,见之忘俗,可见当年美貌! 女人来到院中的木桌旁坐下,也招呼雪柒坐下,雪柒愣愣怔怔地坐下,目光却始终没从女人脸上划走,女人掩嘴一笑,雪柒如梦初醒,尴尬地别开头。 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称呼她什么好?看着比实际年岁小很多,叫姐姐吧乱了辈分,叫伯母吧感觉有些冒犯。 正踌躇间,女人开口道:“我是慕青的母亲,贸然将姑娘请来,实则是我有点好奇,慕青从不会带旁人进摘星阁的。” 雪柒想起白慕青落寞的神情,慕青,啊与,亲疏立见。 她有些忿忿不平,难不成白慕青是捡来的?言语间不禁带了刺:“白慕青要是知道夫人一直关注着他,怕是开心得睡不着觉了!” 夫人也不恼,盈盈一笑道:“慕青从小孤僻,没什么朋友,难得姑娘愿意忍受他那清冷性子。” 雪柒愈发愤怒了,有些口不择言:“夫人明知他性子孤僻,更需要亲近之人陪伴,可是却任由他枕着孤独长大了。” 夫人眼中错愕不已,她没想到雪柒会这样激动,随即眼里划过一丝黯然。 就在这时,白慕青夺门而入,拉着雪柒就往外走,白与萧连连叫道:“哥哥,哥哥……”白慕青也充耳不闻。 直到到了摘星阁,白慕青才放开雪柒的手,雪柒一看,手腕已被他攥得通红。 她把手腕拿到白慕青眼前,委屈地看着他。白慕青才说道:“对不起,可是我太着急了,我在议事,听见你被我母亲带走了,我怕,我怕她为难你。” 雪柒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去,说道:“夫人并没有为难我,看着也很和善啊。” 白慕青良久才道:“幼时,父亲总是很忙,忙于阁中事物,忙完了便去揽月阁看母亲,我每日都是自己习武,读书。我曾无数次远远看着父亲陪母亲抚琴,劳作,品茗。幻想着有一次他们能对我招手,让我过去,可每次母亲总是遥遥看我一眼,隔天婢女拿来的功课就越发多了。” “后来,大约十三四岁时,紫鸢和红袖被送来做我的侍女,也是伴读,陪我读书练功,红袖天真泼辣,紫鸢细心温和,那时我没那么孤单了。但紫鸢后来被我母亲打死了,在所有藏刀阁弟子围观下活活打死!” 雪柒急忙问道:“为什么呀?” 白慕青皱着眉头,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紫鸢带我出去郊外玩,我们遇见了山匪,我被山匪所伤,幸得宋盟主路过救下。母亲勃然大怒,斥责紫鸢撺掇我出门去,又护不住我。我们是同样的年岁,她如何护得住我!” 雪柒抓住了一个奇怪的重点,促狭地笑道:“难不成宋盟主救你时,宋秋桐宋姑娘也在?见得你真容,从此对你一见倾心,一发不可收拾?” 白慕青沉浸在对痛苦回忆的情绪一时难以自拔,就听见雪柒这番调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不想理她。 白慕青沉默不语,雪柒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话,他也只是听着,并不开口,雪柒知道他心里郁结,只能不停地没话找话。 “啊!对了!你知道这柄刀叫什么名吗?”雪柒总算找了一个听起来没那么傻和刻意的话题。 “不知。” “那咱们给它取一个吧?” “你取便好。” “呃……二毛怎样?” “二毛?” “是啊,我以前养过的猎犬都叫二毛。” 白慕青目瞪口呆,一根毛也没有的长刀叫二毛?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那……铁刀?” 白慕青直接喷水:“你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雪柒嘟囔道:“还不是你叫我起的!你行你来!” 白慕青沉吟一会儿道:“不如叫……白雪吧?” “什么?”雪柒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满腹经纶的白慕青口里说出来的:“你管这把黑黢黢的刀,叫白雪?” 白慕青一本正经道:“有何不可?” “成成成,这也是你送的,你说可就可吧!”雪柒放弃了纠结。 白慕青得逞的笑笑,取自己的白字,取她的雪字,可不就是白雪么? 雪柒看着他笑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章 坐山观虎斗 次日,白慕青来敲门,看见蓬头垢面来开门的雪柒,袖手倚着门框而立,似笑非笑:“看你这架势,完全忘了昨天你非要去求我凑热闹了。” 雪柒一拍脑袋,惊叫一声,飞也似地跑去洗漱了。 等两位来到藏刀阁门口,红袖和上次那个青年以及十多个阁中弟子已等候多时了。 雪柒有些赧然,迅速上了马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就停到一个颇为奢华的酒楼前。 一行人走上楼去,进了最大的宴客厅,宴客厅很宽敞,对方十来个帮众加上他们一行人也丝毫不拥挤。一张很长的桌子摆在中间,左侧已经由藏剑山庄的人坐了,中间是一位蓄着一字胡的中年男人,左右坐了年轻的一男一女。 中年男人看见白慕青进去,起身抱拳道:“白阁主真是日理万机啊,张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看来是藏剑山庄庄主张乖崖无疑了。 白慕青还礼道:“白某并未来迟吧?许是张庄主过于心急了。” 说完到长桌右边落座了,示意雪柒坐在他左侧,红袖和那青年依次在他右侧落座。 张乖崖又道:“听说白阁主又从各处强行易物得了不少宝贝,藏刀阁实力可是越发了得。” 白慕青吐了一口茶沫,驾轻就熟地回道:“白某听闻张庄主平日里干尽鸡鸣狗盗之事,不久前被人打得卧床不起月余可是真的?” 张乖崖听到藏刀阁一众都笑得前仰后合,在帮众面前失了面子,涨红了脸,拍案而起:“你!” “阿弥陀佛!”门口传来一声洪亮的佛号,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站在门口,厅内所有人都站起来迎他。 张乖崖率先来到老僧身边:“净空大师,您终于来了,上次武林大会一别,再未相见,如今三年过去,愈发精神焕发,中气十足。” 净空大事并未应答,白慕青施礼道:“净空大师,请上座!” 净空大师点点头,坐上了长桌的上首。 双方坐定之后,净空大师才合掌道:“老衲本不该管这凡尘俗世,今日应二位施主相邀,特来为两派之争做个见证。” 张乖崖道:“想来大师已有所耳闻,此次争端完全是因为藏刀阁跋扈在先,打死我庄内弟子在后,还请大师慧心明辨。” 白慕青反驳道:“码头一向是藏刀阁的产业,藏剑山庄屡次三番偷运烟土,坏我码头规矩,还频频挑衅,故意挑起争端,狼子野心,无人不知。” 张乖崖皮笑肉不笑:“白阁主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出了人命的是我藏剑山庄,白阁主轻飘飘几句话就推卸干净,未免也太轻松了。” 白慕青问道:“那依张庄主的意思,我藏刀阁该作如何补偿?” 张乖崖正色道:“经此一事,张某认为,藏刀阁产业太多,白阁主难免分身乏术,驭下难免松泛,为杜绝此类事件再生,我藏剑山庄愿代为管理南阳码头。” 白慕青冷笑一声,还未说话,旁边听着的雪柒早已一肚子火,按捺不住了,跳起来就骂:“你这个老匹夫,枉你披张人皮,怎地如此不要脸!你一个弟子换个码头,这买卖划算啊!不若将你自个儿也插根草明码标价,你的狗头总比你那籍籍无名的徒弟多值个几钱!” 张乖崖气的七窍生烟,指着雪柒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臭丫头!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白慕青袖手道:“她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张庄主受着就是。” 张乖崖拍桌道:“白阁主是不想谈和了!” 白慕青悠悠道:“张庄主这条件叫白某很是犯难呢。” 张乖崖被白慕青悠哉悠哉的态度激得额上青筋直跳,狠狠道:“白阁主是想兵刃相见了!” 说完按住了剑柄,后面的帮众也纷纷握住兵器,白慕青后面的弟子也拔刀对峙,眼看打斗一触即发。 “阿弥陀佛,”净空大师起身宣了一声佛号:“两位施主可愿听老衲一言?” 白慕青这才起身道:“请大师指点。” 净空大师道:“二位这次说和恐怕难成,依老衲看,两派帮众乱斗一气,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恰逢五日后就是武林大会,届时二位可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公开比试。若张庄主赢了,白阁主让出南阳码头,若白阁主赢了,张庄主拿出南阳总镖局,赌注也算相当,如何?” 白慕青挑眉看向张乖崖,张乖崖权衡再三,应下了,单打独斗,他未必没有胜算! 一众人走出酒楼,白慕青对那青年道:“墨言,你带着他们先回阁中,吩咐下去,武林大会之前这几日,让所有弟子警醒点,莫生事端。” 墨言施礼离开,一众弟子都随他走了。 白慕青又吩咐红袖道:“你派人盯紧藏剑山庄,一有动静派人通知我。” 红袖也领命离开了。 只剩白慕青和雪柒二人,雪柒问道:“你不回阁中吗?” 白慕青道:“晚点再回去,我先带你去吃饭。”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雅致的酒楼前,白慕青介绍道:“这属于藏刀阁名下的产业,你若是无聊可以到这来,这里的美人千面还算出名。” “美人千面?是什么?” “一种酒的名字。” “这样酸到掉牙的名字肯定是你起的吧?” “……” 刚坐定,掌柜连忙跑过来:“阁主,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白慕青指着雪柒:“你且记住这张脸,她来,如我亲临。” 掌柜的迭声应道:“是是是,小的记下了。” 白慕青又道:“去吧,拿手的菜弄几个,先上酒。” “白大哥!”听到这一声,白慕青身形明显僵了一下,雪柒脑中也是“嗡”地一下。 不用说,肯定是宋盟主的千金宋秋桐了。 白慕青头也没回,雪柒却不好当做没看见,起身叫道:“宋姑娘。” 宋秋桐走过来,坐到白慕青的对面,一笑,露出一对梨涡:“雪柒不用如此生疏,叫我秋桐就好。” 雪柒尴尬笑笑,这个实在叫不出口,还好宋秋桐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无暇顾及雪柒,只是一个劲地盯着白慕青,并温言软语地对白慕青说话。 雪柒在旁边为宋秋桐捏一把汗,她怕白慕青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脸,届时宋秋桐肯定颜面无存,绞尽脑汁想个什么办法吸引宋秋桐注意力。 “姓白的!”一声娇喝,对雪柒来说宛若久旱逢甘霖般,她直觉她的救星到了,她故意装作惊慌失措道:“怎么办呀,阁主!这姑娘自安阳一路追你而来,她这样对你死缠烂打也不是办法啊!” 果然,宋秋桐一听这话,立刻起身拔剑,站在白慕青身后,俨然正室捍卫主权的模样,剑指令狐嫣:“你是谁!” 令狐嫣扬起下巴:“你管我是谁!” 宋秋桐怒气更甚:“你找他做什么!” 令狐嫣更是傲娇:“你管我做什么!” 宋秋桐从未受过这样的轻慢,瞬间炸毛:“你找死!”话音未落,就拿剑攻了上去,令狐嫣冷笑一声,抽出系在腰间的鞭子,挽了个漂亮的鞭花,也迎了上去。 白慕青和雪柒就坐在位置上喝酒吃菜,雪柒有些担心:“要不还是拉开吧?万一打出个什么好歹,咱也脱不了干系。” 白慕青依然埋头吃饭,答道:“不会,两位后面都跟着脑袋清醒的人,不会太出格。” 故此,二人就边吃边看别人打架。按说,宋秋桐决计不是令狐嫣的对手,奈何跟着宋秋桐的是她的师兄弟,功夫都略高于她,而令狐嫣带的是只会花拳绣腿的随从,所以竟也打得难舍难分。 二人吃完饭还没打完,白慕青这才叫来掌柜吩咐道:“拉开她们,清点损坏物品,让她们照价赔偿。” 说完,带着雪柒出门了。 到了藏刀阁,白慕青让雪柒先回摘星阁,自己则去议事厅了。 雪柒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一声“丑八怪”让她魂飞天外。 这次旁边没人,雪柒跳起来给了白与萧一个暴栗,疼得白与萧眼里蓄满泪花,泫然欲泣。 雪柒这才撇嘴道:“若是白慕青或者你娘亲那样的美人说我丑八怪我便认了,你说我就不行,因为你也是个小丑八怪!” 白与萧这回可“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就说嘛,哥哥和娘亲长得一样漂亮,只有我,只有我……哇……” 雪柒看着哭得惊天动地的白与萧,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嘘!小祖宗,我错了!我是丑八怪,丑八怪就是我,你别哭了!” 白与萧仍旧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雪柒只好哄道:“你若是不哭了,我给你变个魔法!” 白与萧抽抽噎噎地点点头,雪柒便放开了他,让他闭上眼睛,出去片刻进来,从脸盆架上取下手巾,神神秘秘地揉揉捏捏,最后从手巾中掏出一只小鸟扑棱棱飞走了。 白与萧惊奇得睁大了眼睛,大眼睛里的泪花还在泛动,嘴里却连连追问道:“你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吧!” 雪柒故作神秘:“这种魔法只能教给不哭听话的小孩。” 白与萧立刻擦干眼泪鼻涕,甚至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你看,我不哭了!我听话!” “叫姐姐!” “姐姐。” “乖。” “教我吧!姐姐!” “今日不成,今日我累了。” “你骗我!哇~” “哈哈哈哈,你怎么又哭了!明日教你吧。” “好,明日,明日我再来找你。” “不许告诉你娘亲你哭过。” “好!” 看来,小时候跟老头走街串巷时学的小把戏也还能派上些用场。好久没见老头了,还真有点想他了。 第三十一章 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每天白慕青都会来陪雪柒吃饭,吃完饭又去忙了,雪柒得了白雪之后也是兴奋不已,每天都会摆弄一会,一人一刀越来越默契,刀随意走,如臂使指。 还有白与萧日日来纠缠,日子过得格外快,一转眼已是五日后了,还未破晓,白慕青就将雪柒从被窝里拎出来洗漱,洗漱完直接将还在迷糊中的雪柒扔到马车上出发了。 同行的有红袖,墨言,还有一位叫绿翘的姑娘,想必也是一位堂主,再有十来个弟子,一行人除了白慕青与雪柒,皆是骑马。 雪柒虽睡意浓厚,却也感觉到马车驶向了郊外,颠簸了约摸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山门外,白慕青扶雪柒下了马车说道:“这便是云鹤山庄,原属万剑宗的私产,由于近几十年来历届武林盟主皆出自万剑宗,故每年的武林大会皆在此举办。” 雪柒抬头望去,清晨的云鹤山庄云山雾罩,更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守山门的弟子自然都是万剑宗的,例行公事看了一下请帖,然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拾阶而上,还未到正门,就听得一声:“白大哥!”宋秋桐就“噔噔噔”跑下楼梯来迎接白慕青了。 并排走着的雪柒识相地落后了一步,宋秋桐就跟白慕青并行,一路上白大哥长白大哥短地叫个不停。 白慕青回头狠狠瞪了雪柒一眼,雪柒无辜地耸耸肩。这毕竟是宋秋桐的地盘啊,她哪里敢造次碍眼呢。看到白慕青僵直的背影,雪柒和红袖无声得偷乐。 到了正门,一位身着牙白长衫的中年男人,蓄着美髯,面如冠玉,衣衫无风自舞,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喜怒不形于色。 见到白慕青拱手道:“白阁主别来无恙吧?” 白慕青回礼道:“托宋盟主的福。” 宋远修侧身吩咐道:“带白阁主入内安置。” 宋秋桐道:“爹爹,让我带白大哥进去就好了。” 宋远修皱眉斥道:“成何体统!怠慢了贵客你如何担待?还不找你娘去!” 宋秋桐被斥得面色通红,眼泛泪光,一跺脚跑远了。 宋远修抱拳告罪:“小女被内子娇惯坏了,白阁主见笑。” 白慕青连客套话都懒得说,拱拱手就随那引路的弟子进去了。 正中央是个很大的擂台,四周包围着的是两层的看台,再向外都是客房,专供远道而来的门派留宿。 引路的弟子将一行人引到二楼的看台上,上面的每个雅间都挂了写有各个门派的木牌。众人找到藏刀阁的木牌走了进去,白慕青径直坐到中间面向擂台,雪柒也正要坐下,却见对面看台上都只有掌门坐着,其余都站着,立刻站了起来。却被白慕青一把拽了下去。 雪柒小声道:“别人都站着,不好吧?” 白慕青朝右斜方扬扬下巴:“那不是也坐着吗?” 红袖以为白慕青在和她说话,从后面探头过来问道:“那不是长盛门门主和夫人吗?怎么了?阁主?” 一听到夫人二字,雪柒像是椅子长刺一样站了起来。白慕青瞟了一眼红袖,红袖一脸茫然,自己又哪里做错了? 待到宾客陆续将看台填满,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住在云鹤山庄的宾客们已经吃过早餐了,而像藏刀阁一样离得近的也在帮内吃了东西垫过肚子了,唯独雪柒因为睡觉耽误了填肚子,这时饿得手脚发软,加之日头逐渐毒辣,站的头晕眼花的。 白慕青看着无精打采摇摇欲坠的雪柒,一把拉到前面位置坐下,然后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两个馒头,又给她倒了一杯茶。雪柒两眼放光,拿起馒头就狼吞虎咽起来,白慕青看到对面看台上的人在看着雪柒窃窃私语,白慕青皱皱眉,伸出手用袖袍遮住了雪柒。 不待雪柒吃完,擂台上就响起了宋远修洪钟一般的声音:“今天又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感谢各位不辞辛劳远道而来参加这武林盛会。” 在场的每一位都鼓掌不已,宋远修听得掌声稍落,抬手示意安静:“今年的武林大会最终目的自然是选出新一届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本就是能者居之,宋某年纪渐长,力不从心了,早就该退位让贤了。” 在场人都纷纷客套道:“哪里哪里,宋盟主春秋正盛,还应该多为武林谋福祉。” 只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早就该下台了,腆着脸连任几届了说这不要脸的面子话!”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张乖崖阴阳怪气地挑衅。 不等宋远修说什么,隔壁坐着的男人开口了:“能否当选武林盟主是要看个人的功夫的,若比的是老娘们似的碎嘴子,无人能出你右,你当之无愧是盟主!” 张乖崖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道:“我道是谁呢?这不是摘星门后——门主欧阳旌吗?你师兄余仓廪走火入魔后,我听闻你一点也不嫌弃,直接接手了你师嫂和师侄,怎样?滋味如何?”他故意将后门主三字说得又长又响亮。 欧阳旌没想到张乖崖会说出如此下流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一个女声自角落里传来:“听闻张庄主平日里专爱干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事,如今看来,你这臆想的本领加上添油加醋地润色,不去天桥说书可惜了。” 张乖崖瞟了一眼说话的人,从容地应对道:“这不是恒山掌门吗?我记得你总是死缠烂打地跟着欧阳门主,恨不得把心都剖给他,可如今你看看,人家宁愿姘个带着儿子的女人,也懒得要你,若我是你,我一定日日揽镜自照,自己的长相是否有些欠妥。还弥音仙子,我看就是脸先着地!” 你可以说一个女人功夫烂,但绝对不能说她相貌不好看。 弥音仙子拍案而起,手中的白练如同游蛇一般直扑张乖崖,张乖崖冷哼一声,拿出佩剑左右格挡。 宋远修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列位,能否卖宋某一个面子,暂且停手,等会儿鼓声敲响,号角鸣起,有什么恩怨还怕没机会清算吗?” 弥音仙子冷哼一声收回了白练,张乖崖阴阳怪气道:“也是,还望宋盟主一会儿莫要贪生怕死不敢上台啊!张某可是日日盼着能领教宋盟主的高招呢!” 宋远修并未搭理张乖崖,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瞥到他,扬声道:“武林大会的规则想必在座的都有所了解,点到即止,不可携私伤人性命。严禁使用暗器,剧毒。认输,或者打下擂台,或是倒地不起,皆被判负。无论是否有意角逐武林盟主之位的侠士都尽可上台,一展风采,为此盛会增光添彩!” 话音刚落,几位赤膊壮士敲响了几面大鼓,放置在两旁的大号角也被“呜呜”吹响。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了! 一般有些身份地位的武林人士往往都不会率先上台的,前期都是一些崭露头角的急于在江湖上扬名的少年英杰,还有秋后的蚂蚱——最后一蹦跶的末路英豪。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沉不住气的少年一跃而下,落在擂台中央,朝四周抱拳道:“晚辈万剑宗祈丰,献丑了!” “我来领教阁下高招!”几乎是祈丰话音刚落,一位络腮胡大汉也跳下看台,他的双脚落到台上时,祈丰甚至感到了一阵震颤。 他手里拿着一口金灿灿的钢刀,刀背处坠了四五个铁环,叮当作响,他是金刀庞英。 说起庞英,来参加过武林大会的人就知道了,这位可是老油条了,他无门无派,凭着自己领悟的一套刀法,一直想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无奈江湖人才辈出,天赋高资源好的不计其数,一直也未能取得成绩。随着年纪渐长,他更是急于用一场胜利证明自己的坚持。 祈丰拔出剑来,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抱拳道:“还请前辈多指教!” 庞英却不耐烦这些俗礼,大刀一震,刀上坠着的铁环“哐哐”作响,大喝一声,直往祈丰身上招呼。 祈丰初出茅庐,首次亮相,被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莽汉弄了个措手不及,却也很快稳住心神,一把剑使得正气凛然,一招一式都是大家风范,不愧是大门派教出来的佼佼者。 二人你来我往,逗得异常激烈,看台上叫好声不断,几乎都是冲着祈丰的,就连张乖崖也撇嘴道:“别看姓宋的这伪君子道貌岸然,这个徒弟倒是人模狗样的。” 人群中轰然叫好,只见祈丰将庞英的大刀挑飞,剑尖直指咽喉。 祈丰潇洒地将剑插回鞘里,抱拳道:“承让了!” 庞英脱力似的跪坐到地上,口里吐出一口血,仰头放声大笑,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下擂台,离开了,笑声在偌大的擂台上回荡,好不凄凉。 众人都觉得,下次武林大会,他不会在出现了,因为他连最珍视的大刀都没有拿走。 在场人无不唏嘘,有些人一出生就在塔尖,有些很高的天赋,有些最好的资源。有些人穷极一生也只在塔底,连塔尖都不曾见到过。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多少人对为凤毛麟角的塔尖位置趋之若鹜。 雪柒也不禁黯然,最起码,庞英还能明确自己的目标,为此尽全力付出,虽然失败了,但是他至少坚定地追逐过,而她呢?她想要什么?一辈子如此庸碌糊涂地过下去吗? 第三十二章 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擂台 对于庞英来说,此次的失败就是一生的转折,可对于这些看客来说,这只是武林大会的一个小插曲,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宋远修宣布祈丰胜出,祈丰回到万剑宗的阵营里休息,宋远修扬声问道:“下面还有哪位侠士率先上台?” “我来!”宋秋桐看见祈丰师兄旗开得胜,自己看着对面的白慕青也心痒难耐,想在他面前表现一番。一身白衣缓缓落在擂台上,宛若仙女下凡。在场的世家子弟都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位无论家世相貌都绝佳的美人。 宋秋桐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擂台上踱来踱去,娇声道:“小女子万剑宗宋秋桐,还请各位侠士不吝赐教!” 就在各家年轻弟子都在哄笑着互相推搡着谁上台时,一个粉色身影翩然落下,抱手而立,并不施礼,扯起嘴角道:“令狐嫣有礼了!” 底下一片哗然,宋秋桐才初出茅庐,而令狐嫣却成名已久,甚至在排行榜前十内,如此对战,岂不有些欺负人? 听得看台上的议论声,令狐嫣伸出食指点点自己的手臂,微笑着问道:“宋盟主,我记得并未有一条规定说实力悬殊太大不准比武吧?还是,宋盟主要为亲女徇私?” 宋盟主笑道:“令狐姑娘哪里的话!自然是可以比试的。”又对宋秋桐说道:“桐儿,你认输便是!” 宋秋桐大声叫道:“不可能,我绝不会向这老女人认输的!”说着已提剑迎上令狐嫣! 令狐嫣最忌讳别人提及她大龄未嫁一事,不怒反笑:“那便打到你认输罢!”先是闪躲了几下,一脚蹬起,向后掠了一丈余,顺手抽出绑在腰上的长鞭,一鞭朝宋秋桐挥了过去。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令狐嫣将长鞭舞得密不透风,宋秋桐的长剑根本近不得身,何况令狐嫣本就比宋秋桐功夫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可以说是全盘压制,打得宋秋桐颇为狼狈,可是想着对面是情敌,宁死也不肯认输。 令狐嫣看着满身伤痕的宋秋桐,居然也有些不忍心了,没好气道:“还不认输?非要我把你的衣服都抽成碎布条吗?” 宋秋桐便闪躲边咬牙道:“让我向你这臭女人认输,你做梦吧!” 令狐嫣发狠将长鞭甩出去,将宋秋桐捆成个长粽一样,挥起来将她甩出了擂台。 宋秋桐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摔成了狗啃泥,令狐嫣居高临下看着她说:“怎样?还不是你输了!” 宋秋桐这才吐掉嘴里的泥,嚎啕大哭起来。 宋远修皱眉挥手示意后面的弟子去把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弄回去,令狐嫣则心满意足地飞身回到座位上了。 白慕青看着雪柒打了个哈欠,小声叮嘱红袖什么,然后对雪柒说道:“看着挺无聊吧?要不要下场试试身手?” 雪柒打了一半的哈欠顿住了,眼里都憋出泪花,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原本也就是来看看。” 白慕青坏笑一下,雪柒直觉不妙,还未来得及细思,只觉得自己后颈被揪住了,一把被提下了看台,雪柒来不及反应,一个翻身才堪堪在擂台上站定,动作颇为狼狈,看台上的人哄笑不已,一个连起码的轻功都没有的三脚猫也敢上擂台献丑。 雪柒瞪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正襟危坐的白慕青,红袖将雪柒搁在桌上的佩刀白雪给她扔了下去。 雪柒接住白雪,眼看着没办法灰溜溜下台了,便“嘿嘿”抱拳一笑:“在下雪柒,无门无派,献丑献丑!” 心里想着赶紧上来一人赶紧打发走,能快些下台。 “我来”“我!”“在下来讨教!”“……”突然闹哄哄地响起许多声音,雪柒心道:我竟如此受欢迎吗?莫不是被我的美貌吸引? 殊不知,人家都看中的是她的菜鸟身份,无论怎样,在擂台上赢了一人,总是涨脸的。 悄无声息地,一位青衣男青年飘然落在擂台上,声音低哑阴鸷:“在下藏剑山庄赵培,请姑娘赐教!” 雪柒觉得面熟,略略思索,便想起来了,这是那日谈判时站在张乖崖身后的男弟子。 她本就对藏剑山庄的人没好感,对着这个干瘦的赵培亦是如此。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能输给他。毫不客气地抱了抱拳道:“请吧!” 赵培也见识了雪柒的牙尖嘴利,惹人讨厌,一心想为师父出口恶气,也不客气,抽出一柄软剑,向雪柒攻了过去。 软剑泛着银色冷光,就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上了雪柒的刀鞘,雪柒向后退了一步甩开了,那软剑又缠了过来,雪柒觉得有些不耐烦,抽出白雪,用刀鞘格挡,白雪招呼向赵培面部,却发现刺空了,赵培形如鬼魅一般闪身到了雪柒侧边,软剑的声音在雪柒耳边响起,雪柒心下一凛,轻点脚尖侧身旋转开去,仍旧被那软剑擦过发丝,一缕头发飘然落地。 赵培阴阴一笑:“姑娘当心啊,若是伤到脸蛋可怎么是好!” 雪柒看着他的笑容,感觉看到一条滑腻腻冷冰冰的毒蛇,心中十分不喜。 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没用的臭丫头,连这么个玩意儿都可以伤你,你白吃这几年干饭了!” 雪柒循声望去,果然,叫她臭丫头的除了老头还有谁,他看上去精神不错,容光焕发的,旁边戴着帏帽的想必就是问情阿姨了。 雪柒精神一震,只想快快打发眼前这位,好去找老头念叨念叨。 她举起白雪作势欲劈,赵培轻蔑一笑,自信满满地想故技重施,谁料雪柒瞬间收回白雪,泥鳅一般滑到赵培身后,不同的是,这次雪柒的刀可是结结实实地架在赵培的后颈。 冰凉的触感让赵培直打颤,这是他刚刚用过的身法!他自认为是独门绝技的身法!而且雪柒的身法比他还神出鬼没,他甚至连残影都没看到!他绝望地扔下了手中的软剑。 雪柒冷哼一声,白雪入鞘,轻飘飘道:“雕虫小技!” 随后翻身上看台找老头去了,全然不顾还没有宣布胜负。 见到赵培削掉雪柒头发,白慕青双眼变得阴鸷,见到雪柒漂亮的翻身仗,才微微扬起头,颇为自豪。 雪柒激动不已,之前老头出去十天半月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这次重逢格外让她欢喜,归根结底,她总有一中老头重色轻“徒”之感,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见雪柒兴高采烈地走开,老头没好气道:“呸!你这段时日都干什么了!张乖崖那老匹夫的徒弟也能伤你!” 雪柒分辩道:“我只是一时不察……” 老头瞪圆眼睛还待再说,被问情轻轻拽了一下衣袖,登时打住了疾言厉色的责问。 雪柒偷笑不已,想不到那样放荡不羁的老头如今被拿捏得死死的。笑眯眯地同问情问了好,问情亦是温声问她的近况。 三人正说说笑笑,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师弟?” 老头一愣,就被声音的主人捉住了手,这回是确定的喊道:“师弟!是你吧!” 老头想抽回手,那仙风道骨的道长硬拽着不让他走:“你既已回来,为何不回云极观看看!” 老头讪讪道:“师……观主,我早就还俗了。” 是了,除了青云子,旁边的那么多人都没有认出这个须发皆白的花甲老人会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后来又已一己之力血洗齐山派的张清风! 青云子瞪着眼睛:“还俗就不能回去看看了?” 张清风笑道:“好,我得空便回去。” 青云子转身对着雪柒打量了一番,问道:“这是你徒弟?小丫头天赋不错,练武奇才啊!像你年少时,懂得举一反三,不墨守成规,是可造之材。” 老头脸上颇为得意,却撇嘴嫌弃道:“亏我把张乖崖那老匹夫打得下不来床,你倒好,还让他那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徒弟削了头发!” 雪柒也不甘示弱:“谁承认是你徒弟了?我功夫是自学的!我还给你煮饭洗衣服!” 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个白眼狼!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如今你翻脸不认人!不做徒弟你叫我爹也成!” “你想得美!”雪柒边做鬼脸边退着准备回白慕青那里,经过拐角的雅间时,她被蒙着嘴一把拉进了房里,她心道不好,正准备拔刀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雪柒!” 雪柒停止了挣扎,抬头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一时怔住了,不知道该表露出怎样的情绪。 李灏挥手让雅间里面穿着劲装的随从出去了。 门刚被合上,李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还在木然站着的雪柒,他把下巴搁在雪柒头上,沙哑地说道:“雪柒,我真的好想你。” 雪柒不知怎么回答,我也是这三个字哽在喉里就是出不来,她不是不想他,而是在生闷气,她觉得她在他的生活里当真可有可无。她如同是他生活里的一个物件儿,想起来时把玩一下,忙起来又丢开。 区别在于,物件儿不会心痛,而她会。 她舍不得推开他,却也没办法忍着心底的酸涩抱住他,她的眼泪滚烫地落在他的心口,他肯定也察觉了,他把她箍得骨头都疼。他缓缓道:“雪柒,等等我好吗?等我把手头这件事办了,我就禀了父皇母后,娶你过门。” 雪柒其实不甚在乎这些,更知道他俩的身份过于悬殊,想要促成此事谈何容易,可是她没有办法冷静地泼他冷水,也怕浇灭自己小心翼翼维持的希望。 她扯出一个笑容,埋在他的心口坚定地说道:“嗯,我等你!” 第三十三章 佛法无国界,僧人有国家! 李灏放开雪柒,搭住她的肩,郑重说道:“如今朝堂内廷都要重整,不乏有穷途末路之徒趁乱反扑,我有很多琐碎事情还要处理,一时无暇顾及你,你莫要生气,等我平复……” “好了,”雪柒扯出一抹笑容,打断了他接下来的承诺,“不用说了,我说过会等你。” 李灏看出雪柒笑容勉强,脱口而出:“你跟我走吧?” 雪柒一脸错愕,不是说等他吗?怎么又要一起走? 李灏看起来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说:“我已经撤销了你的缉捕令,你跟我去建邺吧?我在建邺给你买一个宅院,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 看着李灏越来越兴奋的语气,雪柒含笑问道:“我喜欢的一切事情?” 李灏笑道:“是,一切你喜欢的事。” 雪柒轻笑一声:“我可以恣意纵马吗?” 李灏沉默了。 “我可以喝得酩酊大醉吗?” “……” “我可以与人打架吗?” “……” “我可以……去宫里找你吗?” 李灏眼里的亮光在雪柒的每一个提问中逐渐熄灭。 雪柒看着红了眼眶垂下头的李灏,还有自己愈发绞痛的心,她不忍心再逼问,放过了李灏,也放过了自己。 她假装撩了一下鬓发,飞速用衣袖沾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尽管声音有些哽咽颤抖,但她还是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逗你呢!干嘛这样沉重!我只是不喜欢建邺沉闷的氛围,趁着你还忙碌,且再给我一段自由的时光吧。” 李灏也懂得雪柒的伪装,只是他也无法说出放下一切只跟她厮守,如今他被架到储君人选的位置上,费了多少人的心血筹谋,若他退了,多少人受他牵连,首当其冲的便是王皇后和王氏一族。他虽然不认同王皇后和王峥的铁血阴暗,可他明白,其余皇子的母族也不会更良善,他们只是没有机会,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们就算冒着灭族的危险,也有可能放手一搏,届时所有站在他身后的人,无一幸免。 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将雪柒带在身边,他的母后不会任由他娶一个对他争夺储君之位毫无助力的女子。他没办法切实护得她周全,他不敢冒险。 他只能用力地又一次抱了抱雪柒,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雪柒看着李灏大步离开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脱力般坐到椅子上,这已经是第几次看着他离开了呢?他每一次离开,说的好像都是“等我”。她好像也真的就这么等着他,从不曾问过自己:你在等什么?等他处理好一切与你回到后山竹楼?等他登基摆脱他母后掣肘然后迎她做皇后?无论哪一种,都是痴心妄想! 她明白的,只是她好像不敢想另一种结果,放开他,从此相忘于江湖!可是她做不到,一想到可能余生再不相见,她觉得余生再没有盼头。 所以她都会说“我会等你”,其实也只是给自己画一个饼,一个让自己不胡思乱想的饼。 有人推门进来,她猛然抬头,难道是李灏去而复返? 推门进来的人却是白慕青,雪柒又瘫回椅子上。 白慕青看着眼里恢复黯然的雪柒,没好气道:“吃饭去罢!死鱼似的躺在这做什么?晒鱼干?” 雪柒有气无力道:“你去吧,我不想吃!” 白慕青凉凉道:“那你打算在青云子房间里待到何时,若是换个面貌稍微过得去的,那牛鼻子老道或许动动凡心,看见你在这死鱼似的躺着,他只能嫌弃你腥膻!” 说完走出房门,雪柒被嘲弄得心火顿起,大声喊道:“你这截烂木头!你说谁丑!你美,你美你戴个面具!” 白慕青听到后面歇斯底里骂他的雪柒,嘴角扬了扬。 雪柒无精打采地吃了饭,便留在供给藏刀阁的休息的房间里睡大觉,而白慕青作为一阁之主,不得不出席。 一连睡了一天半,直到第三天清晨,雪柒被白慕青从床上揪起来,红袖给她简单打扮了一下,还抹了点口脂,让她发青的脸有些颜色。 直到坐到看台上,雪柒仍旧恹恹的,宋盟主说了很多,大意就是,前两天,让年轻的侠士尽情展现了自己的武功,也在年青一代里发掘出几个出类拔萃的苗子,感觉武林后继有人云云,今日,正是角逐武林盟主之位,不再两两对战,一人守擂,一人攻擂,站到最后的擂主便是武林盟主。 宋远修说完,正要下台,看台上的张乖崖扬声叫道:“宋盟主留步!张某来讨教!” 宋远修对这死缠烂打的张乖崖不胜其烦,却也不露声色,只当没听见,视若无睹下台了。 张乖崖看到宋远修下台了,也并未到擂台上。他也不傻。今日便是车轮战,先下台就意味着要多对付一个人,谁都想保存实力对盟主之位发起总攻。 看着现场议论声鼎沸,却无人下台,弥音仙子将白练射出,缠绕在擂台围栏上,双足轻点,顺着白练滑落到擂台上,环顾一周,哂笑道:“刚才不是都挺咋呼吗?此时却无人上台了吗?” 然后转向张乖崖,挑衅道:“怎么?刚才不是挺嚣张的么?现在是要做缩头乌龟吗?如若如此,我回去可要去往你藏剑山庄的牌匾上刻上王八了!” 张乖崖可不受弥音仙子挑衅,他可是奔着盟主之位去的,不能浪费精力在这疯婆子身上。 他冷哼一声道:“张某不想跟女人做无谓争斗,胜之不武!” 弥音仙子正待要说,却听得一阵笑声传来,一个驼色身影从房顶掠下来,行了一个不甚规矩的抱拳礼,语气却轻佻至极:“中原人果然是谦逊有理,楚某就却之不恭了,还请小娘子不吝赐教!” 弥音仙子面皮一红,斥道:“血月教主!你来干什么!” 楚世昭假装惊讶:“武林大会不是谁都可以参加吗?莫不是偌大的中原武林居然找不到一个能与本座相抗之人?” 弥音仙子本就以脾气暴躁出名,三两句就被撩拨得火从心起,娇声喝道:“蛮子狂妄!”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白练已冲向楚世昭,楚世昭使着一把弯刀,却未曾出鞘,阴邪一笑,手法诡异,残影消失,白练已经被他抓在手里! 弥音仙子心中大骇,看来今天是遇上硬茬了,可是骄傲如她,如何能够说出认输二字! 她稳住心神,飞速转圈将白练裹到自己身上,楚世昭还未反应过来,手里的白练已被弥音仙子抽了出去,并迅速用白练绕住楚世昭脖子,用力一拽将楚世昭抛了起来,楚世昭不以为意地用手抓住缠在脖子上的白练,借力在擂台围栏上轻点双足,反向扑向弥音仙子! 弥音仙子的白练还在楚世昭脖子上,对于楚世昭的攻击只能狼狈闪避。越打越不耐烦,她突然加速转圈,几乎在一瞬间,将楚世昭裹成像个蚕茧,仅有一颗头露在外面。 弥音仙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域外功夫,也不过如此!” 楚世昭邪魅一笑:“是吗?”然后怪叫一声,挣碎了白练!雪白的白练碎成一片片,宛若许多白蝶随风飞舞。 弥音仙子霎时脸色惨白,这是随着她近十年的兵刃了,不单是武器,更是伙伴,朋友。 不知是技不如人的羞愤,而是失去伙伴的痛苦,弥音仙子竟吐出一大口血。 恒山派弟子将弥音仙子扶下擂台,楚世昭笑道:“中原武林真是无人了!看着女人挨打却无人站出来!还自诩武林正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之前只是内哄,如今却是域外邪教对中原武林的挑衅! 无数年轻弟子咬牙握拳,心里想了无数次:如果我是绝世高手,一定把这蛮人打得满地找牙! 在座的功成名就的人不是不愤懑,只是顾及若是输了,可能输了面子,在弟子面前也没了威信。每个人都还在观望,渴望有人能跳出来打败这个狂妄自大的蛮子,风平浪静之后继续争名夺利。 白慕青捏一合折扇正要起身,净空大师落在了擂台上,手中的禅杖重重杵在台上。 净空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本不打算加入这角逐,只是施主实在咄咄逼人,老衲愿陪施主过几招。” 楚世昭不屑道:“你们出家人不是六根清净,不问俗世吗?” 净空大师不卑不亢地回答:“老衲先是黎朝人,而后才是僧人。佛法无国界,僧人有国家。” 楚世昭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说得好!好一个‘佛法无国界,僧人有国家’!我看万千中原男儿,除开这一个秃和尚,个个都是软蛋!” 场上所有人听得这话,虽觉得刺耳,想想刚才的私心,却也无力反驳,只觉得面皮发烫。 楚世昭一改刚才轻浮态度,恭敬施了一礼:“还请大师赐教!” 净空大师也不再拘礼,抄起禅杖就朝楚世昭攻去,楚世昭也不敢轻敌,拔出弯刀,边抵抗边后退,一时间禅杖和弯刀撞击在一起,“铿铿”的金鸣声不断。 净空大师杖法也是相当了得,刚劲有力,势如破竹。 楚世昭身法十分诡谲,神出鬼没,变化莫测。 不过一柱香时间,两人已过了百余招。 时间越长,在场的人心都揪起来了,都看出净空大师逐渐落了下风,他毕竟已是花甲之年,哪里能和如日中天的楚世昭长时间纠缠。 看着须眉花白却还在苦苦支撑的大师,人群中有个年轻人叫道:“大师!认输吧!你在我心中已经赢了!” “是啊,大师!认输吧!”“你快下来吧!”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台上叫道,更有女弟子泪眼朦胧,小声啜泣。 楚世昭停下来,也劝道:“大师停手罢,您的品德,楚某敬服了!” 净空大师满脸是汗水,气喘吁吁道:“即是上了擂台,也该分出个胜负,岂能因老衲而坏了规矩,来!” 接下来的打斗,全场一片寂静,基本是净空大师进攻,楚世昭仅是防守,直到净空大师力竭脱手,禅杖被甩飞出去,这场打斗才算完成。 立刻有小和尚将净空大师扶了下去,楚世昭目送着离开。 “我来会会你!”同时有两个身影跃上擂台。 第三十四章 白慕青中毒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宋远修与白慕青同时上了擂台。 宋远修对白慕青道:“白阁主,且让宋某先来会会,这届武林盟主还未有人选,宋某依然是盟主,对于此事,责无旁贷!” 白慕青也不坚持,斜睨楚世昭一眼,轻飘飘落在座位上。眼里寒霜尤未敛尽,雪柒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先静观其变。 楚世昭阴阳怪气道:“哟,宋盟主肯出现了?还以为宋盟主也等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呢!” 宋远修正义凛然道:“少逞口舌之利,既然楚教主已然上门挑衅,就算是宋某命丧于此,断然没有退缩求全之理!” 楚世昭笑道:“说得如此光明磊落,就是不知宋盟主的剑,是否如你的语气那样硬气呢?” 宋远修面色不变,直接道:“请!” 楚世昭神色一凛,严肃以待,率先弯刀出鞘,宋远修也拔剑出来,两人都不敢贸然出手,对峙足有一盏茶时间。看台上无人敢发出声音让宋远修分心,一时间只有远处被风吹拂过的竹涛声。 烈日当头,两人全身暴汗,汗水落入眼中也不敢眨眼。 终于还是楚世昭沉不住气了,狂吼一声出了刀,宋远修亦闻声而动,刀剑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擂台上,围栏上,看台边沿都是他俩的战场。打得平分秋色,难舍难分。 在场所有人心越揪越紧,心里暗暗为宋远修鼓劲,如今谁是盟主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要不让这外族人继续耀武扬威。 终于,宋远修看到楚世昭的一个破绽,一剑挑中楚世昭的左肩,虽没伤及要害,却也让所有人轰然叫好,感觉一直紧绷的弦脱手射出一样畅快。 楚世昭听得叫好声,面色一沉,用了十成十的气力一刀劈下,宋远修挥剑格挡,楚世昭咬牙按下,宋远修自己的剑被按压至肩头,鲜血汩汩流出。 各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都为宋远修捏了一把汗。 宋远修矮身转开,摆脱了楚世昭的压制,还未站稳,楚世昭又一刀劈来,宋远修左闪右躲,把楚世昭惹得越来越不耐烦,飞身跃起落在宋远修身后,从背后一刀穿过宋远修右胸! 看台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楚世昭狂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宋远修忍着剧痛握剑将楚世昭也刺了个对穿! 两人谁也动弹不得,房顶上又飘下来一个灰衣老者,倏忽间就将楚世昭架上屋顶,眨眼就消失在云鹤山庄。 众人这时才如梦苏醒,纷纷下台去扶宋远修。 万剑宗弟子去安置宋远修,眼下这擂台还打不打?众人面面相觑。 张乖崖道:“如今这二人两败俱伤,这流程如何进行?” 青云子起身道:“贫道认为,宋盟主也是为了中原武林的声誉才受此重伤,我等趁着他昏迷时竞争盟主之位,是否太不人道?” “是啊,是啊!”“就是,这也太没良心了!”“依我说啊,宋盟主如此舍身取义,再尊他为盟主他也当之无愧!” 台下一时间议论纷纷,呼声皆是让宋远修连任。 张乖崖冷笑道:“宋远修这苦肉计倒是不错!” 欧阳旌不忿道:“那张庄主刚才如何龟缩不出?” 张乖崖有些挂不住,又提欧阳旌的八卦:“欧阳门主有这伶牙俐齿,不若多花些功夫在哄你师侄上,你就不怕等你老迈,他也让你尝尝走火入魔,形同废人的滋味。” “你!”眼看欧阳旌和张乖崖杠上了,青云子连忙打圆场:“各位,请听贫道一言,如今宋盟主昏迷不醒,擂主空悬,不若将这比试向后顺延些时日,待宋盟主醒来再行商议。” “好!”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张乖崖也只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净空大师也缓了过来一些,起身合掌道:“各位施主,今日还有一事,还请在座各位做个见证。前些日子,藏剑山庄与藏刀阁起了点争执,请老衲去做中间人,最后并未谈成,约定以打擂定输赢,双方已立了字据画了押,不得反悔!” 张乖崖率先跳下擂台,白慕青紧随其后,张乖崖笑道:“白阁主……” 随即便被白慕青打断:“要打便打!说些废话做什么?” 张乖崖被噎了一下,面色一沉,竟也不再废话,拔剑攻来。白慕青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用折扇格挡。 在场的与张乖崖结怨的不少,虽然他们跟白慕青也没什么交情,但是他们都盼着白慕青骑着张乖崖暴揍一顿方能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显然,一开始就被张乖崖压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过了一会儿,内行的人看出了一点门道,不是张乖崖压制他,而是白慕青在遛着张乖崖。 张乖崖越急越近不得白慕青的身,一时情急露了破绽,白慕青瞅准机会用折扇缝隙卡住了张乖崖的剑,张乖崖阴阴一笑,左手袖口寒光闪过,一把匕首刺中了白慕青的右臂!原来这老狐狸是故意露怯! 雪柒心口一窒,“霍”地起身,红袖按住了她,摇了摇头。 再看台上,白慕青忍痛一掌将张乖崖打得倒退几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仍是笑着:“白阁主,怎样?右手抬不起来了,还要打吗?一个码头是轻,废了右臂可不值当!” 白慕青并未接话,左手拿过滴着血的右手里的折扇,朝张乖崖甩了出去,任凭张乖崖怎样闪躲,那折扇就像幽灵一样跟着他,张乖崖提剑要发狠打落,一击下去,又一把折扇从原来的折扇里分离而出,每个扇骨都是一小把利剑,直取他的咽喉!子母扇!从未有人见过白慕青用过此招! 张乖崖面如土色,已无暇分身再将其打落,只得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半晌都未有穿喉迹象,睁开眼一看,白慕青用左手把子扇抓住了,轻蔑地笑了笑,飞身回了座位。 其余人看着台上一脸不可置信的张乖崖,欢呼不已,雪柒看着白慕青流血不止的右手在微微发抖,瞬时红了眼眶,白慕青笑道:“别担心,并无大碍。” 净空大师起身说道:“胜负已然分出,按照字据,藏剑山庄在南阳所有镖局归藏刀阁接手,不可事后就此事寻衅滋事。” 藏剑山庄众位弟子簇拥着张乖崖恨恨地离开了。 其余各派见无热闹可看,也没有宋远修出来主持,也纷纷离开了。 众人离去后,白慕青才吐出一口乌血,雪柒急忙上去扶住,白慕青吩咐墨言:“你去把马车驾到山庄门口,切记,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受伤的事!”最后一句话是跟所有藏刀阁弟子说的。 白慕青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雪柒身上,她能感觉到他的喘息变得粗重,他的手心不断在冒汗,仍旧对每个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 他一向清冷,别人也不怀疑什么。 直到到了马车上,白慕青才彻底瘫软下来,冷汗印湿了他的衣衫,白慕青艰难道:“匕首上有毒!” 雪柒心惊不已:“不是说不能用毒!” 白慕青咬牙道:“他断定我不会声张,这些年藏刀阁一路突飞猛进,根基不稳,一旦将我中毒的消息传扬出去,多年来对藏刀阁产业虎视眈眈的心怀不轨之人必定有所动作,我不敢冒险。” 雪柒听得这些,对这卑鄙无耻的张乖崖愈发怒从心起,提剑起身:“这个老匹夫,我杀了他!” 白慕青连忙拽住她的衣襟,摇摇头:“别去!你去了正中他下怀!” 雪柒恨恨地坐回去,对着外面驾车的墨言撒气道:“快点!再快点!” 墨言也不见怪,拍马加快速度。 到了摘星阁,白慕青已陷入昏迷。绿翘上前搭脉,温柔如她,也忍不住骂了一声:“姓张的老匹夫,如此阴毒!” 红袖急道:“你倒是快说啊!阁主中的是什么毒!能不能治!” 绿翘道:“此毒名叫新生,乃五毒老祖传下的,制法繁杂,并不多见。” 红袖怒道:“你就说能不能治!” 绿翘蹙眉道:“能倒是能,但是我只是听过,并不知道治法。” 红袖气得捶桌,赤着双目欲冲出去,雪柒说道:“且慢,有人或许可治!你们看着他,不要声张,我去去就回!” 说完就出了门,她只能赌一赌,赌一把老头和问情阿姨还未离开南阳。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她不能让藏刀阁的人去找,这样太引人耳目,她打算把南阳所有客栈和酒楼都翻个遍,幸好,天可怜见,她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碰到了正欲离开的两位! 她扑到老头跟前,气喘吁吁道:“老头,随我走一趟!” 老头还在打诨道:“莫不是你哪个相好又命在旦夕拉我去救命?” 问情掐了他一把,朝雪柒道:“走吧!别听他胡说!” 路上,雪柒已经把情况大略说了一下,二位也不敢乱下定论。 到了摘星阁,问情搭了搭脉,蹙眉道:“绿翘姑娘说得不错,此毒确是新生。” 绿翘得到问情的肯定,心中十分激动,问道:“那前辈可有治法?” “有!”问情肯定道,众人欣喜溢于言表,但是接下来的话却让心沉到了谷底,“可是那人最后死了。” “若是不治,断断续续地清醒约摸半年,若是治,死生参半。” 众人都不敢言语,雪柒艰难问道:“痛苦吗?” 问情答道:“此毒名为新生,中毒者初时神志涣散,接着记忆丧失,然后五感退尽,最后宛若新生儿一般在睡梦中死去。” 雪柒强忍惊惧,声音被压制得颤抖不已:“如何治?” 问情看着雪柒,心疼不已,轻声道:“其余药物都是寻常,有两味药十分稀有,有价无市,我医仙谷都没有。” “哪两味?” “止戈。” 绿翘激动道:“这味阁中有!” “聚魄。” 绿翘快哭出来了:“这味藏刀阁本来有的,上回易物仪式换出去了!” 雪柒急忙问道:“可知给了谁?” 绿翘道:“因为聚魄不太常用,我特意查过,所以记得十分清楚,是太医院院正梁庭安。” 老头说道:“那便是在大内了!” 大内,如何得进?即便认识李灏,可是如今连他的面都不知如何见。 看到蜷在床上昏迷的白慕青,雪柒咬牙道:“我去!刀山火海都去得,区区大内算什么!” 正要出去,迎面撞上白慕青的娘亲,她眼圈泛红,脸却煞白,一把抓住雪柒,塞给她一块玉牌道:“带上它,或可保你性命。” 雪柒一脸冷漠,迟疑一下,还是接过放进了怀里。 红袖追了上来,两人开始没命地赶往建邺。 这已是第二次她快马疾驰为了救人性命,上一次李灏受伤是为了救她一命,这一回是她竭力想救白慕青一命,说不清哪一次让她更为害怕着急,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快!快!快!” 第三十五章 千里求药,百折不回! 雪柒为了节省那一日时间,还是选择了坐船,她把自己当成了一截没有知觉的木头,咬紧牙关在角落里坐了两天两夜,滴水粒米未进。 红袖也只能干着急,下了船后,雪柒已经晕头转向,再也没办法骑马,红袖坚持套了一辆马车,自己赶车,雪柒在马车内休息,待她缓过来些,再骑马加快进度。 紧赶慢赶,两人终于在七日后来到了建邺,满街的通缉令果然已经撤去。两人悄悄潜入城内,也不敢去投宿,直接去了白慕青的住宅。 看着眼前的宅院,雪柒有点恍惚,她想起了她喝醉了,从屋顶摔下来,被白慕青抱了个满怀。这个情景还记忆犹新,此时他却昏迷在床,生死未卜。 天色已擦黑,二人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便各自找了一个房间进去休息,等天明再做打算。 雪柒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套上外衫跃上屋顶,眨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来到倪宅,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宅院,心里的酸楚难以抑制,自她下山以来,第一个遇见的便是倪寻,他带她认识了江湖。那样仗义善良的少年却经历了一夜灭门,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有没有从这惨案中稍稍脱离? 她枯坐在院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从倪宅回到白宅。 红袖正从屋内急冲冲地出来:“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入宫了!” 雪柒苦笑道:“我只是出去走走,我知道半点差池也不能有,我不会贸然行动的。” 红袖面色稍霁,询问雪柒该如何入宫,雪柒也无头绪。二人只好先去醉仙居吃饭,看看有没有什么李灏的消息。 二人正吃着,进来一位身着锦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掌柜的热情地迎了上去:“哟,稀客呀!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那中年人捏个兰花指,尖细的嗓子仿佛被人掐着似的:“那位马上要入主东宫了,东宫一应吃穿用度,宫殿修缮都少不得咱家一一照应!” 掌柜的陪笑道:“那是那是,刘公公可是大忙人,您来点什么?” 红袖和雪柒交换了眼神,抓来旁边的小二,红袖连忙掏出一锭碎银问道:“小哥,那是什么人啊,排场挺大,口气也是不小。” 小哥掂了掂碎银子,眉开眼笑得答道:“这便是大内负责采购的太监刘喜了,隔三差五出来采买,可有不少油水可捞呢,每次出宫自个儿可是大鱼大肉没少吃,带出来的小太监累断腿也没说给点茶水钱,这阉贼蔫儿坏!” 红袖招招手让他走了,两人一直盯着刘喜,差不多一个时辰,刘喜终于酒足饭饱出了酒楼,二人立即尾随上去。 刘喜哼哼唧唧地唱着小调到了市场门口才停下来,他看见十多个个小太监在采购好的麻袋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他走上前去一人身上踢了一脚,尖细的嗓子嚎道:“哎哟,你们这些下贱东西!居然敢倚在这些食材上!若是不小心碰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们纷纷站起来垂手立着,看来平时没少受刘喜虐待。 刘喜斥道:“还不拿上东西走,别怪咱家没提醒,耽误了膳房用菜,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掉!” 说完大摇大摆走到前面,后面的小太监手提肩扛,纷纷跟上,唯独后面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太监力气太小,如何都甩不到肩上去。 红袖上前搭讪:“小公公是刚入宫的吧?” 其中一位瘦弱的小太监眼里泛着泪光:“我叫秦明生,他叫柳原,我俩是同一个村的,今年闹了饥荒,家里人都逃荒去了,我们被人贩子辗转卖到宫里,今晨刚入宫,便说人手不够被刘公公拉来采买了。” 红袖眼珠一转,问道:“尚未净身吧?” 秦明生小声道:“不曾,尚未来得及。” 雪柒果断道:“衣服脱下来!” 秦明生和柳原一脸懵,瞪大眼睛看着她。 雪柒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也不知道是多少,给一人手里塞了一张,着急道:“把衣服脱下来,拿着钱逃命去!”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着急忙慌地脱了衣服,对着雪柒千恩万谢后跑路去了。 二人边穿衣服,红袖说道:“你倒是大方,他俩被卖入宫里可能不过也就几两银子,你倒好,出手便是一人五十两。” 雪柒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不识数,大义凛然道:“钱乃身外之物,帮助两人获得新生岂非更有价值?” 还未说完,她的屁股就挨了一脚,然后是刘喜的怒斥:“你俩不要命了!在这磨磨蹭蹭做什么!” 红袖小心道:“刘公公恕罪,小的不小心崴了脚,才连累柳原帮我揉脚。” 刘喜又踢了红袖一脚:“别说是崴了脚,就算是腿断了,爬也要给我爬过去!” 二人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扛上东西小步向前跑去,刘喜这才悠哉悠哉跟在二人身后。 二人只觉得庆幸不已,幸亏刘喜对秦明生和柳原并没什么印象,才得以蒙混过关。 红袖咬牙小声道:“等这事了了,我非要弄死这老阉狗不可!” 两人一路低头跟着,都不敢张望,几人是从角门进去的,刘喜招呼他们将东西放进御膳房门口,然后就去跟管事的对账去了,让他们自行回十二监领差事。 雪柒红袖二人出了御膳房却没有随着其余几个太监回十二监。 若是回去了,他们想起要给秦明生和柳原净身,那不就露馅了吗? 二人一路上东躲西藏,无奈皇宫实在是太大了,没一会儿,两人累得气喘吁吁,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听得人声,两人迅速躲到假山后头,只听到一个宫娥说道:“这几日真是累死人,还有三日便是册封五皇子为太子的日子,皇后娘娘将合宫的人都指挥得鸡飞狗跳,一点空闲都没有!” 另一个宫娥压低声音道:“玢儿姐姐慎言!皇后娘娘这会儿正在坤宁宫跟五皇子说话,我正要去送这点心,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因册立太子之事还算愉悦,你可别去触她眉头!” 两人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那个宫娥进了坤宁宫,雪柒和红袖就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等李灏出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多,雪柒已经在打盹了,红袖轻轻推她一下:“出来了出来了!” 雪柒望去,正是李灏,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正快步朝她们走来,雪柒纠结不已,怎么叫他?木景?李灏?五皇子殿下? “李……”出口之后,还是换了称呼:“殿下。” 李灏顿了一下脚步,往她们藏身之处看了看,又转头大步走了,他的近卫也目不斜视地跟了上去。雪柒懊恼不已,一定是自己犹豫了一下,他没听见。又不能跑出去,坤宁宫门口值守的宫人正朝这边张望。 雪柒和红袖正准备伺机离开另寻他法,李灏的近卫又回来了,他确定无人看向这里,才向雪柒扔了一个包袱,低声道:“二位姑娘换上衣服随在下走。” 她俩换上宫娥的衣服跟着近卫进了一个宫殿,李灏端坐在主座上,想必就是他的寝殿了。 近卫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娥求见。” 李灏一本正经道:“知道了,佟叙,命他们下去,想必母后另有嘱咐。” 佟叙领命把人都带了出去,自己守在门口。 看着所有人都出去了,李灏快步走向雪柒,一把抱住。惊得红袖双手遮眼,咕哝道:“我还是避避吧!”然后跑到里面去了。 李灏惊喜地问:“你怎么会来?”不等雪柒回答又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雪柒道:“是啊……” 李灏着急打断:“雪柒,你听我说,无论母后怎么威逼,我是不会娶杨玫的!” 雪柒顿时懵了:“什么杨玫?娶杨玫?” 李灏诧异道:“你不是听说这件事吗?” 雪柒喃喃道:“我以为,你说的是你即将被册封为太子……” 怪不得刚才他从坤宁宫出来会心烦意乱,想来又是皇后施压的缘故。 雪柒强笑道:“杨玫是谁?肯定是与你地位相当的世家姑娘吧?” 李灏长叹一口气道:“她便是兵部尚书的独女,祖父是长宁侯,大哥是昭勇将军,母后想拉拢杨家作为我的助力。”他自己说着说着也自嘲地笑笑,自己只是一个名正言顺坐上储君位置的傀儡。 雪柒心中悲苦不已,以前她总觉得食能果腹,衣能蔽体,上有片瓦遮身,下有立锥之地,足矣。她第一次感觉到身为白丁的无可奈何。 李灏看着雪柒黯然无光的脸,他多想脱口而出:“我们走吧。”但是他又默默咽下了,他知道一些关于端慧太子的传闻,说是他和那个姑娘私奔,最后被乱箭射死,对外称病逝。他不能重蹈覆辙。 他咽下所有情绪,柔声问道:“你这样冒险来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雪柒这才想起正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李灏正色道:“这个我可以帮去太医院问问。连日奔波很累吧,我让人送点吃食过来,我让佟叙去趟太医院。” 雪柒只得依言坐下,红袖也出来外殿,两人忧心忡忡地相对坐着,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也无心品尝。 大约一炷香时间,佟叙一脸凝重地回来了,低声说道:“属下去时,刚好看见皇后娘娘的侍女玲珑从太医院出来,属下进去一问,那一味药果然是被她拿走了。” 李灏一拍桌子,咬牙道:“如今母后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这文华殿里还有谁不是她的耳目!” 雪柒想拍拍李灏的手背,却又缩了回来,只说到:“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 既然是在皇后寝宫,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第三十五章 皇宫里的意外转折 李灏道:“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雪柒摇头道:“算了吧,别把你也牵扯进来,今晚我偷偷潜进去找找看。” 李灏眉头紧蹙,沉重地说道:“根本不可能偷偷潜入,且不论坤宁宫周遭巡逻的侍卫,也不论店内值守的宫人,光凭母后身边的大太监曹毅,就算得知聚魄放在哪儿,合咱们四人之力也不敢说一定能带走。” 雪柒坚定道:“即便如此,我也要一试,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李灏眼中覆上伤痛之色,缓缓道:“就算明知去送死,你也非去不可吗?” 雪柒一字一句答道:“非去不可!” 李灏双眸泛红,强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去送死,我去吧,毕竟我是母后唯一的儿子了,就算被抓住,她也不能拿我怎样。” 雪柒看懂了李灏的伤痛,却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说来也是真巧,李灏命悬一线之时,她去白慕青手中求药。白慕青生死难料之际,她又兜兜转转求到李灏跟前。 入夜,李灏让二人在文华殿偏殿等候,自己则悄悄潜入坤宁宫找聚魄,运气也是十分不错,聚魄就放在母后梳妆台的暗阁里,他在之前易物时见过,曹毅恰巧有事出去了,得手得相当顺利。 他蹑手蹑脚出了坤宁宫,回到文华殿的路上也是通行无阻,他有些奇怪,却来不及深究。 他眉开眼笑地回到文华殿,对雪柒道:“到手了!” 雪柒也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把这给我围起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进来的是一位身穿铠甲的将军。 跟他进来的士兵兵刃出鞘,整齐划一地围住了他们,然后让开一条道,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头上的凤冠昭示着她的身份。 李灏上前叫道:“母后……” 皇后肃然道:“大胆蟊贼!居然挟持五皇子偷盗本宫的夜明珠!” 夜明珠?李灏愣住了,自己刚才拿的分明是聚魄! 他急忙打开一看,果然是皇后生辰上邻国进贡的夜明珠!什么时候被换掉的?他居然浑然不知! 他上前道:“母后,是我……” 皇后温言道:“皇儿不必惊慌,快些过来,两个蟊贼这会儿只是偷盗,罪不至死,若是一会儿起了歹念伤了你,那便是万死莫赎了!” 这便是威胁了,李灏还待要说,雪柒上前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确是我自己心生贪念,与他人无关。” 李灏叫道:“不,是我……” 皇后吩咐身边的大太监曹毅:“五皇子受了惊吓,扶他下去歇着。” 曹毅一上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李灏只觉得无法发声了,脸都憋红了也没办法出声,手脚也不听使唤,任由曹毅将他架了下去。 皇后坐到主位上,悠悠道:“本宫也是奇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前仆后继,这年头略微平头正脸些,听了几句别人不怀好意地吹捧,就什么人都敢肖想了。贴上来之前也先问问自己配不配,不是吗?” 雪柒开始不知李灏被曹毅使了手段,看着他就这样离开了,自己要在这里受皇后折辱,心下愤怒不已,听到后面,她发现皇后也不过如此,说出来的几句话跟乡野村妇也不相上下,不由得嗤笑一声。 皇后看她不仅不怕得畏畏缩缩,反而略带轻蔑地笑了笑。 她勉强维持住仪态,居高临下发问道:“你,笑什么?” 雪柒挑眉道:“我原以为做高高在上的皇后会很快乐,直到我看到你,才发现你很可怜!” 皇后怒道:“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雪柒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每天坐在金光灿灿的后位上却如坐针毡,防这防那,夜不能寐。你引以为豪的权势压得你步履蹒跚,你想得到的,要不惜牺牲至亲的幸福,你不可怜谁可怜!” 皇后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雪柒道:“你胡说八道!你一个贱如鞋底泥的村姑,凭什么评判本宫!” 雪柒依然处变不惊,讥讽道:“我以为你们人上人骂人会比较高雅呢,看来跟我们乡野粗人也如出一辙啊!” 皇后气得金钗乱颤,对回来的曹毅道:“掌嘴!给我打烂她的嘴!” 曹毅飘然而至,“啪啪”左右开弓,打得雪柒眼冒金星,毫无招架之力,耳边只听到红袖凄厉的叫声。 “何事如此喧哗!”一个威严的男声传了进来,雪柒被打得耳鸣不已,只遥遥听见周围的人在行礼:“参见陛下!” 只见那明黄的身影径直走上了主座,皇后还在旁边屈膝行礼,皇上摆摆手让众人起来,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皇后回道:“妾身听闻文华殿内有异动,率人一看,就看见这两个凶徒劫持了灏儿,得亏妾身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定定看着皇后一会儿,不置可否,只是冷笑一声:“皇后来得真及时。” 皇后无半点窘迫,从容道:“妾身以为,这样入宫盗窃之徒,若不严惩,以后皇宫内院岂不沦为来去自如之地?” 皇上支颐问道:“哦?依皇后之意,该如何处置?” 皇后咬牙道:“鞭笞一百,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皇上皱眉道:“就算是盗窃未遂,罪不至此吧?” 皇后面带寒霜,昂首道:“这本是后宫内务,劳动陛下垂问,是妾身失职了,还请陛下降罪!” 这就是暗示皇上管了闲事了,皇上本来也就不愿官这些琐事,更不愿因此事与皇后争执,挥挥手道:“皇后自行处置吧,后宫事宜朕不干涉。” 皇后恨恨道:“押下去!” 侍卫来拖二人,挣扎间一个玉牌掉落,那便是白慕青娘亲给的,本来皇上皇后并没有注意到的,偏生那侍卫捡起来邀功去了:“启禀陛下,娘娘!这贼人还私藏了一块玉牌,一看就是皇家物件!” 皇上打眼一看,愣住了,这是皇家物件不假!还是自己的玉牌,还是自己还是梁王时的玉牌!这是自己亲手给了萧青的信物! 他看着眼前虽然口鼻都有鲜血流出,神情已愣愣怔怔,哪怕被侍卫按在地上跪着,却依然挺直了腰板的姑娘,莫非…… 他叫了一声:“住手!” 一步步走向她,全然不顾表情狰狞的皇后,他轻声问雪柒:“这玉牌是你的吗?”干涸的双眼内带着浓浓的期盼。 雪柒在心里合计,想必这玉牌很重要,不如先认下来再做打算,便点点头,然后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还是头痛欲裂,左边的耳朵听不清楚,感觉每个人都在很远的地方同她说话。 一睁眼,就看见皇上迫切的眼睛,他好像有好多问题要问,可又不知从何问起。 雪柒率先开口了:“陛下,民女有事相求!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等民女了了这桩事,再来向陛下详叙。” “你且说说!”皇上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娘得了病,需要聚魄这味药,所以民女才铤而走险,并不是偷什么夜明珠。” 雪柒撒谎了,她赌白慕青娘亲跟皇上是有些纠葛的,她故意误导皇上认为是萧青病了。 果然,皇上立刻吩咐他身边的太监去拿药去了。 皇上一脸小心地问道:“她还好吗?” 雪柒道:“好啊,栽栽菜,锄锄草,养鸡逗猫,惬意极了。” 皇上唇角勾起,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道:“她还是过上了想要的日子……” 太监拿来药,皇上将盒子递给了雪柒,雪柒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赤脚跪下“哐哐”叩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民女救人心切,这便出宫了,祝您福寿安康,吉祥如意!”说完套上鞋拉上红袖就跑了。 皇上身边的太监追了上来,雪柒以为皇上反悔了,跑得越发快了,那太监纵身一跃落在她前面:“姑娘跑得真快,可若是没这通行令,出宫恐怕也要耽误些功夫。” 雪柒急忙接过道了谢,又匆匆跑了。 两人一路通行无阻出了宫,到了宫外,只买了些干粮在路上吃,又开始日夜兼程赶回南阳。 许是建邺到南阳是顺流的缘故,六日就赶到藏刀阁了。 雪柒进去时,白慕青正在对人发脾气:“你是谁?你们都是谁?来我家干什么?围着我干什么?墨言,让他们都出去!” 雪柒看向问情,问情指指脑袋轻声道:“他开始失忆了。” 雪柒将聚魄交给问情,自己则来到白慕青面前,指着自己问:“白木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滚开,丑八怪!”白慕青不客气道。 雪柒的脸当即垮了下来,她原本是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可能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能不太一样,现实是,都一样,他忘记了很多他后来才认识的人。 可是这口气太像白与萧了吧!不愧是亲兄弟。 说起白与萧,她觉得有必要往无忧阁走一趟,毕竟她利用人家的玉牌撒了谎。 她还是报着一点希望的 第三十六章 现在是表白的时间吗? 雪柒来到无忧阁,萧青正在浇水,看见雪柒,目光微闪,踌躇一下才问道:“此行可还顺利?” 雪柒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萧青,打算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担忧,可是并没有,她还是一样平静。 雪柒收回目光,缓缓道:“期间生了些波折,最终还是带回了聚魄。” 萧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浇着地。 倒是雪柒有些沉不住气了:“白慕青是你亲生的吗?” 萧青放下瓢,擦擦手坐到木椅上,笑道:“姑娘何出此言,自然是我亲生的。” 雪柒急切道:“既是亲生的,为何他生死未卜,你却能如此悠闲?” 萧青脸上依然挂着笑:“那么我如何做才算是在乎他?” “你……”雪柒说不出来,你最起码去看看他吧,这句话说出来都觉得为白慕青气闷憋屈。 看着雪柒欲言又止,萧青笑道:“你看吧,烧香礼佛全无用处,其余的你们已经做得很好,我能做什么?” 雪柒看着她如此凉薄,心下愤懑不已,起身欲走,却又顿住脚步:“对了,我来是告诉你,你给我的玉牌,被皇上收回了,药也是皇上给的。” 后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哦”,雪柒心情烦躁不已,也不回头,径直就离开了无忧阁。 她去了老头住的客房,问情也在,见她进来,忙招手让她过去:“你来看看,我已经拟定了治疗方法,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 雪柒握住问情的手:“我相信您,更相信您的医术,如果您都不行,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了。” 三人又细细讨论了治疗细节,问情看着一脸疲色的雪柒:“快回去休息吧,你双眼下的青色怕是难以消散了。” 雪柒心情沉重地来到摘星阁,她实在睡不着,便来到白慕青的房间,墨言在守着。见雪柒进来,点点头站了起来。 态度跟之前大不一样,之前虽然不曾说什么,轻视之意难免流露出来,这次雪柒不顾一切求得聚魄,让一众藏刀阁弟子对她刮目相看。 雪柒也点点头,坐在白慕青床边的椅子上,墨言悄悄退出去在门口守着。 雪柒看着白慕青的睡颜,长叹一口气,他长得真好看,尤其是睡着后更是平添几分柔情。可她倒是希望他能醒着,哪怕是损她,骂她都可以。 雪柒为他掖掖被角,却冷不防对上了他清冷的双眼,雪柒试探地叫道:“白木头?” “滚!” 果然,就是不该抱着希望的。 雪柒扁扁嘴,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出去,却听到白慕青颐指气使地说道:“喂!丑八怪!本公子要喝水!” 雪柒正要发火,却想起面前这骄傲如孔雀的人其实是个病号,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去倒!” 雪柒倒水回来放着就准备走了,又被白慕青叫住了:“喂!” 雪柒不耐烦地转头:“又怎么了!” 白慕青努努嘴,示意雪柒看看自己吊着的右手,雪柒才想起来,他的右手被张乖崖划伤了。 雪柒挑眉对他比比左手,他看着雪柒铁了心不会喂他,恨恨地用左手拿来喝掉了。 雪柒被他这一闹,心情好了不少,一时间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往外走。 “站住,你去哪里?”白慕青在身后叫道。 “睡觉去啊,能去哪里!”雪柒连头都懒得回。 “你不许去!”白慕青气势汹汹道。 这是绿翘进来了,温声劝解道:“阁主,放雪柒姑娘去休息吧,她已经几夜未曾合眼了。” 白慕青裹着被子坐起来,气鼓鼓道:“不行!她不能走!” 绿翘还是软言劝道:“阁主有什么事可以叫我,雪柒姑娘需要休息。” 白慕青还是不依不饶,指着墨言临时搭的陪床:“她可以睡这儿!” 绿翘还待再说,雪柒无奈地问白慕青道:“只要我在这儿睡,你就乖乖睡觉吗?” 白慕青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却也算是默认了。 雪柒对绿翘说道:“你且去吧,由着他折腾,我也累了。” 绿翘犹豫一下,还是出去了。 雪柒跳进被窝里准备睡觉,白慕青叫道:“哎……” 雪柒指着他威胁道:“你再说话我就走了!” 白慕青撇撇嘴也躺下去了,故意大幅翻身弄出响动,不小心压到右手,“嘶嘶”抽气不止。 雪柒被他逗笑了,一时间睡意全无,转过来看着气鼓鼓的白慕青问道:“你几岁了?像个小屁孩一样!” 白慕青气冲冲道:“丑八怪!你叫谁小屁孩!” 雪柒故意逗他:“你现在跟白与萧有什么区别!” 白慕青皱眉道:“谁是白与萧?” 连白与萧都不认得了,看来记忆已经退至十来岁以下了,实在幼稚得很。 雪柒严正警告道:“我要睡了,你不许吵我!” 白慕青恨恨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雪柒,不再说话,雪柒将心里的事暂且搁下,一觉睡到了天亮。 一睁眼,就看见白慕青正蹲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被雪柒撞见,两颊绯红。嘴里咕哝着:“奇怪!怎么有人会这么丑呢?” 雪柒欲哭无泪,本来还说白慕青和白与萧没什么相似之处,如今看来小时候讨嫌的样子可谓是一模一样。 雪柒被子一蹬,准备出去,白慕青跟了出来,雪柒回头,撞到白慕青胸口,鼻子撞得生疼,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白慕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出恭,你去不去?”雪柒没好气地问道。 白慕青这才讪讪地回去了。 自此之后,无论雪柒去哪里,白慕青总是紧紧跟着,就像是雪柒的尾巴。 等他睡着了,雪柒才能溜出去,含泪向红袖哭诉:“你们能不能把你们阁主稍微请走一会儿?我已经被他烦得沐浴都出现幻听了!” 红袖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绿翘心事重重地过来,红袖问道:“怎么了?这样垂头丧气的。” 绿翘忧心忡忡道:“明日便是约定好践行约定的日子了,必须由阁主出席,如今阁主这样,不就是等于昭告天下,藏刀阁现下群龙无首吗?” 红袖默然,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雪柒问道:“非要白慕青去不可吗?” “是,非去不可。”红袖答道。 “大约需要多久能完成?”雪柒又问道。 “大约一两个时辰吧!”红袖睁大眼睛:“你不是想……” 雪柒苦笑道:“如今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雪柒回到摘星阁,白慕青正因为找不到雪柒而发脾气。 雪柒一进去,白慕青就跳下床指着她喊道:“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久?为什么独自去?” 雪柒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白慕青连忙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雪柒点头假哭不止,白慕青叉腰道:“你且说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动本公子的人!” 雪柒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回答道:“就是一个十分令人讨厌的老东西,总是想方设法与我为难!” 白慕青傲娇道:“你想要本公子如何帮你?” 雪柒连忙站起来说道:“只要明天跟那个老东西会面时,你尽量不要出声便可。” 白慕青甩手道:“这算哪门子帮忙?公子我不干!” 雪柒赶忙去哄他:“那个老东西可怕你了,只要你往那里一坐,你就能震慑住他,他绝对不敢造次了。” 白慕青半信半疑:“当真?本公子果真如此厉害?” “当然了!你是忘了,他可是你的收下败将呢!”雪柒不遗余力地吹捧道。 白慕青依旧觉得不怎么可信:“真的只需要坐着不动便可?不用本公子出手再收拾他一回?” 雪柒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大可不必,再出手咱就理亏了!” 白慕青这才应道:“罢了,且饶他一回,他再烦你告诉本公子便好,再丑也是本公子的人,岂能容别人欺辱!” 雪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可真是时刻不忘说她丑呢!雪柒在心里腹诽不已,我丑,你老缠着我做什么! 雪柒看着过于活跃的白慕青,心里实在没底,他真的能够不露馅吗? 次日,出发前,雪柒耳提面命地又交代了一遍,让他尽量不要说话,实在不得已,也只能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白慕青则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本公子什么人!既是答应了你,自然是会做到的。” 雪柒心里虽然还是七上八下,可也没有办法了。 地点还是上回谈和时藏剑山庄名下的酒楼,雪柒和红袖一左一右随侍,说是随侍,其实也是预防白慕青不受控时可以就近采取措施。 几人到了酒楼,张乖崖一行人早已早早等候着了,见白慕青他们走进去,张乖崖不怀好意地笑道:“白阁主,别来无恙啊?” 听了雪柒的话,白慕青知道了这就是那个讨人厌地老东西,冷哼一声,并未回答,雪柒将他引到张乖崖对面坐下。 张乖崖仍是满脸阴笑道:“白阁主,看着精神不大好啊,你就没在武林大会收获什么吗?” 雪柒立刻道:“倒也不能说什么收获也没有,一来收获了一位手下败将,二来收获了南阳所有镖局,却不知张庄主收获了什么?” 红袖接道:“张庄主莫不是又收获了一肚子坏水吧?可不敢再多了,再多当心自己就爆炸了!” “牙尖嘴利!”张乖崖初时还被二人激怒了,而后平复心绪道:“白阁主真是好福气,左拥右抱还如此和谐,真是享尽齐人之福!” 雪柒和红袖还没怎么,白慕青拍案而起:“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左拥右抱?我家丑丫头听了心里会很难受,怪不得她讨厌你!” 说完又对雪柒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本公子对旁边这位姑娘没有想法!你莫要生气!” 雪柒和红袖虽然没有抱太大希望,却也没想过他会这样沉不住气!三两句就被撩拨起来了! 再说了,现在是表白的时间吗? 第三十七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张乖崖阴阴一笑,他明显也发现了白慕青的反常,继续出言相激:“得了吧,我看这只是白阁主一厢情愿罢,我看这丫头心里另有他人。” 果然,白慕青一点就着:“你胡说!这丑丫头是我本公子的!” 雪柒连忙安抚:“是是是,是你的,是你的。” 白慕青这才雨过天晴,轻哼一声坐下了。 红袖嘲讽道:“藏剑山庄庄主什么时候不以烧杀抢掠为生,却专门为捕风捉影的桃色消息润色,想来是张庄主早年爱而不得一直未娶,如今愈发老迈,才觉得空虚难耐的缘故!” 红袖所说的爱而不得也不是空穴来风,据传,张乖崖早年间叛出师门,处处与宋远修为难,跟宋远修如今的夫人独孤韵关系颇大。 若是换做平时,张乖崖听得这番话,铁定暴起,可今天发现白慕青神智紊乱,他心情大好,并未急着反驳,只是得意地说道:“今日我看白阁主身体欠佳,要不还是改日再来交接?” 雪柒急忙道:“阁主昨夜贪杯多饮了几盅,他好好地就在这儿,怎么就要改日了!” 张乖崖邪笑道:“若是换做平时,白阁主岂会容别人如此放肆,早就一言不合就动手了。今日看来性格与往常截然不同,不会是别人冒充的吧?” 雪柒怒道:“你……”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是老头! 老头让她退后,指着张乖崖道:“你这老匹夫,就是想明目张胆耍赖嘛!为什么要东拉西扯呢?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娘们唧唧地多费唇舌!” 张乖崖看到他,脸色一沉,咬牙道:“张清风!” 老头爽快应道:“正是你爷爷!看来上回只是让你躺了十天半月是我下手太轻了!” 张乖崖又气又恨:“你抢了我的刀法,我令你中了毒,你又上门砸碎我招牌,算来也是你占了便宜,怎么你还是阴魂不散?” 老头嗤笑道:“你肯让我占便宜只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否则你会善罢甘休?眼下你不就想着藏刀阁有空隙你可以趁虚而入嘛?都是弱肉强食,何必说得如此委屈?” 张乖崖又怕像疯子一样蛮不讲理的张清风,又不甘心将镖局拱手让出,一时间涨红了脸。 他忍痛道:“这样吧,若你不插手,我将镖局分你一半!若是你不想打理,我也可以将每年分成折成银票给你,怎么样?” “好啊!”老头抚掌道,张乖崖一脸意料之中的笑容,没想到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这算盘打得好啊!我本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换成别家我可能就应了,可是今天不行!” 张乖崖嘴角抽搐,心里暗骂这疯子又扯什么疯! 老头悠悠道:“这丫头是我徒弟,说不好这位白阁主以后就是我的徒弟的夫婿,届时我要什么没有,还在乎你这仨瓜俩枣?” 张乖崖的脸色黑得如同锅底,阴沉沉地问道:“看来你今天要执意与我为难了!” 张清风笑嘻嘻地答道:“是!” 张乖崖深吸一口气,权衡利弊后,发现再被这疯子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今日还是暂且算了吧。 让赵培拿出所有镖局的收支明细,人员名册,货物名册等所有材料,完成了交接。 走之前还不忘放狠话:“我们走着瞧!” 老头漫不经心地敷衍道:“好好好,走着瞧,走着瞧。” 待到他们走后,老头一回头,看见所有人都在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他老脸一红,推开人群道:“去去去,干什么呢?围在一起让人透不过气!” “老头,张乖崖下不了床个把月就是你揍的?” “哇,真厉害!” “刚才我听见他叫前辈张清风,莫不是那个血洗齐山派的张清风前辈?” “肯定没错了!除了他,还有谁让那个臭名昭著的张乖崖唯恐避之不及?” “前辈……” 老头不胜其烦,扔下众人先行遁逃了。 众人回到藏刀阁,白慕青折腾一上午也是体力不支,回到摘星阁就睡着了。 雪柒则因为又了了一桩大事,心里颇为愉悦,跑去找问情了。 照例还是问白慕青的病情,问情肃容道:“这几日我已经着手用药治疗了,初时只能解毒,至于他丧失的记忆也需要用药调理恢复,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复原的。” 雪柒蹙眉道:“那有没有可能一辈子都是如此心智不全?” 问情扶额道:“也不排除此种可能。” 雪柒脑海里浮现白慕青痴痴傻傻坐在阁主位置上指挥各位堂主的样子,吓得猛甩头。 问情问道:“若是他一直如此痴傻,你待如何?” 雪柒被问懵了?要如何呢?一直替他看着藏刀阁?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能力,天长日久,下面的人也会生了异心。 撇下藏刀阁,不管不顾带他走?萧青和白与萧怎么办?一个是弱质女流,一个是垂髫小儿。 问情看着陷入沉思的雪柒,笑道:“总之,你从未想过撇下他,对不对?” “那是自然!”雪柒脱口而出,看着问情笑得促狭,忙解释道:“不光是他,其他人我也断不会坐弃之不顾的!” 问情但笑不语,雪柒被她盯得耳根发烫,忙推说有事,飞也似地离开了。 到摘星阁门口,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雪柒有些诧异,是谁在白慕青房里大声争执? 进去一看,白慕青与白与萧两人在气鼓鼓地对峙。 见到雪柒进来,白与萧率先叫道:“丑八怪,你回来了!” 白慕青狠狠赏了他一个暴栗:“丑八怪是你叫的吗?” 白与萧眼中含着泪花,改口道:“雪柒姐姐,那我叫雪柒姐姐。” 白慕青急道:“那我也……不行!我不能叫她姐姐。” 雪柒故意逗他:“你叫我姐姐,我就陪你玩!” 白慕青扁嘴道:“不要!” 雪柒问道:“为什么不要?白与萧也叫我姐姐啊!你不叫我姐姐我就只陪白与萧玩,不要陪你玩。” 白慕青不知在想什么满脸通红,仍是倔强道:“不要叫!就不要!” 白与萧得意地看着白慕青道:“雪柒姐姐,我们出去玩吧,不要带他!” 雪柒看着执拗的白慕青,忍俊不禁道:“好了,今日天气不错,可以带你们出去玩一会儿。” 白与萧开心得跳了起来:“好耶好耶!” 白慕青虽然想极力克制嘴角的笑意,可还是看得出十分想去。 雪柒道:“但有一条!你不许再叫我丑丫头了!换一个?” 白慕青楞楞地问道:“叫什么?我可不叫姐姐!” 雪柒想想道:“你还是叫我名字吧,雪柒。” 白慕青也歪头认真想了想,道:“我叫你小柒吧?” 雪柒立刻抗议道:“不要!这听起来像一条狗的名字!” 白慕青勾了勾嘴角,强忍住笑意:“我们出发吧,小柒!” 雪柒也懒得跟一个病人计较,叫来侍女为两位姓白的公子重新装扮了一番。 白慕青的黑发高高束起,上面套了一个玉冠,一身水绿薄衫,腰间坠着同色绦子上面嵌着一块玉佩,远远望去,就是哪个清贵人家的公子出门游玩。 白与萧则身着红色的衣衫,短短的头发被绾成双髫,粉雕玉琢的小脸,像个年画娃娃。 雪柒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就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鹅黄衣裙。 三人捯饬完毕出门了,红袖要跟着,白慕青死活不让。雪柒也说,只在附近集市转转便回来了,红袖这才作罢。 白与萧平日里甚少出门,一出门便撒丫子跑,被雪柒揪住衣领教训了一番,这才乖乖走在雪柒旁边,俩眼珠还是滴溜溜张望个不停。 “雪柒姐姐,我要这个!” “雪柒姐姐,这个我也想要!” “给我买这个好不好嘛,雪柒姐姐?” 架不住白与萧软磨硬泡,不一会儿他们手里就抱了许多玩意儿,小吃,白慕青白眼都翻到天上了。 走着走着,雪柒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白慕青不见了,她顿时后背发凉,他现在这样不健全的心智,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她正要往回跑,又看见抱了一堆东西的白与萧,急得直接把白与萧抱起就往回跑,白与萧的糖葫芦掉了直叫唤,雪柒听了烦躁不已,吓唬道:“你再哭闹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白与萧果然立马止住了哭声,雪柒不敢叫白慕青的名字,只能发疯似的到处搜寻他的身影。 抓过一个不是,抓一个又不是,雪柒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事啊!如果出事……她不敢想…… 雪柒脸色十分难看,吓得白与萧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噤若寒蝉。 正当她心里已经过了千万种最坏的可能,一抹水绿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下,竟觉得腿软得站不住。 雪柒走上前去,拍了拍白慕青的肩膀,正准备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却看见白慕青兴高采烈地捧着一根簪子,兴冲冲道:“看!好看吧?给你的!” 雪柒滔天怒火被挡了回来,心里憋得难受,咬牙道:“你刚才就是在买这个?” 雪柒看着白慕青手心里静静躺着的簪子,那就是普通摊贩卖的,也不是名贵的材料,就是一个象牙白的骨头做成镂空形状,里面滴溜溜的转着一颗红豆。一红一白,颇有意趣。 雪柒愣愣地看着白慕青,就为了这?看着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心里如同被人強灌了一碗蜜,又甜又暖,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雪柒怔怔地看着白慕青,白慕青递得手都酸了,都不见雪柒接过去,生气地直挺挺插到雪柒鬓边,气冲冲地走了。 雪柒只得赶忙跟上,这个祖宗什么时候才好起来啊!她宁愿他好起来天天损她,也不想如此生龙活虎地折腾她。 第三十八章 拿着鸡毛当令箭 接下来的日子,雪柒就每天带着白氏兄弟招摇过市,招猫逗狗。 而红袖则愁眉不展,每日都和绿翘,墨言等人关起门来商量什么。 雪柒依旧每天遛那兄弟俩,她也不便过问,毕竟那是人家帮内事。 直到有一天,红袖实在憋不住向雪柒诉苦:“唉!阁主何时才能痊愈啊!最近阁中越来越不太平了。” 雪柒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红袖就等着这句话了,将这几天的困扰和盘托出。 原来,藏刀阁内有五个堂主,墨言,绿翘,蓝羽,橙衣,红袖。 墨言是戒律堂堂主,主管刑法。绿翘是杏林堂堂主,主管医药。蓝羽是清风堂堂主,主管账目。橙衣是聚宝堂堂主,主管银钱。红袖是百晓堂堂主,主管情报。 往常白慕青隔三差五都要听他们报备核查,如今他已经病了十七八日,墨言,绿翘,红袖主管的堂口却是没什么大的纰漏。 蓝羽和橙衣倒是一直不对付,往日是白慕青亲自核对,两人不敢有异议。如今白慕青病了,他二人谁也不肯配合谁,一直拖着,月钱发不出去,收入也难以核算,一时间乱了套。 “所以呢?”雪柒听到这还是不明白:“我能做什么?” 红袖小心道:“这段时日,我们都将姑娘当成藏刀阁女主人看待的,你拿着阁主印章或许可行。” “你放屁!”雪柒直接道,红袖心里想道,果然是不行呢! 雪柒啐道:“你找我就没好事,专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她不是生气女主人这个称呼吗?那就好办了! 红袖堆笑道:“这件事情还就非你不可,你就帮帮忙吧,你看阁主这个样子,你不帮他可怎么办……” 雪柒不想再听她碎碎念,不耐烦道:“拿来!” 红袖对冷不丁的这俩字一脸茫然:“什么拿来?” 雪柒没好气道:“印章啊!” 红袖笑道:“我没有啊!” “你没有!你没有你说个屁!”雪柒气得口不择言。 红袖笑道:“你且听我说,阁主的印章是私印,我们怎么会有,他肯定藏起来了,需要你去问他。” “问他?他这个样子知道什么?”雪柒已经有些抓狂。 话虽如此,她还是认命地去问了:“白木头,我问你哦,你是不是有个方方正正的,只能自己用的,沾点红色的泥再用力敲到纸上的东西。” 白慕青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那叫私印!笨蛋!” 呃……这是被鄙视了吗? 她还是尽量和蔼可亲地问道:“你知道在哪儿吗?能不能借我一用?” 白慕青嗤笑道:“当然不能啊!不然怎么叫私印!” 这这这这,这口气不对啊!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可爱,那么好骗了! 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你要是不借我,我就不带你出去逛集市了!” 白慕青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道:“我可以自己去啊,干嘛要你带?” 雪柒这回是差点哭出来了,她连续被他扎心挖肺地顶了三次!气得她拂袖而去,直奔问情那儿。 没想到问情却抚掌笑道:“太好了!这是好转的迹象啊!” 雪柒困惑道:“难道这解毒成功的表现就是逆转中毒时的过程?” 问情笑道:“正是如此。” 雪柒也欢喜道:“那他几时能好?” 问情答道:“那却是说不准,有可能七八日,也可能数月,这说不准的。” 雪柒仍旧很开心,知道他能好起来,就足够了,无论多久,她都能等。 她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又扬起斗志来到白慕青房里。 白慕青正在认真钻研一本书,见雪柒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继续看书了。 雪柒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冷遇,却也只能打起精神搭讪道:“你在看书啊?” 白慕青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一副有事说事不要说废话的表情,雪柒又道:“还是那件事,把你的私印借我用用吧?” “不行!”白慕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怎样才行嘛?”雪柒虽然想直接撂挑子走人,但还是咬牙切齿地陪笑道。 白慕青扬眉道:“印章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自己拿。” “哎?”雪柒哀嚎道:“你好歹也告诉我是个什么样的吧?” 白慕青挑衅道:“就是这个,有本事你来拿。”说着从领口抽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玉牌。 雪柒眼疾手快立即去抢,白慕青闪转腾挪,根本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还累得气喘吁吁。 真是讨厌!心智虽退化了,武功却丝毫不见受影响,真是难缠得很! 雪柒恨恨出去了,白慕青嘴角上扬,又开始看书。 到了子时,雪柒偷偷地溜进白慕青的房间,她窃笑一声,我就不信你不睡觉! 白慕青果然已经睡着了,雪柒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的床,轻轻掀开被子,却发现他侧身朝里睡着,雪柒又屏住呼吸从床尾爬上去,正准备伸手探进他的领口,又怕自己的手太凉弄醒了他,又搓手又对着手哈气,白慕青皱了皱眉,似乎要醒来,雪柒吓得一动不动,却被他一把抄倒在床上,刚好和他面对面! 雪柒心想完了,被发现了。却没想到白慕青只是咕哝一声,又睡过去了,手还搭在雪柒腰上。 这样都不醒吗?雪柒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看见白慕青刚才动了那一下,把玉牌从领口掉了出来! 她大喜过望,又害怕贸然去解弄醒了他,便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直到他发出均匀悠长的喘息声才慢慢停了手。 如何取下来呢?硬扯肯定不行!去拿刀又来不及了,不管了,用嘴咬吧,雪柒慢慢凑近,拿起玉牌的绳子,缓缓用牙齿摩擦,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那绳子才断了。 雪柒拿到玉牌,轻轻把白慕青的手臂从身上拿开,蹑手蹑脚下了床,又轻轻合上门离去了。 白慕青听到雪柒离去,抬手擦掉了她咬绳子时不小心滴落下的口水,她凑近咬绳子那盏茶的时间,是他最难捱的,她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在他的脖子上,他僵直地忍着,就连口水都不敢吞咽,就害怕露馅,早知道就不逗她直接给她了。 第二天一早,雪柒就被红袖带到了议事厅,议事厅里有个黝黑的不知是什么质地的长桌,两侧已经坐着四位堂主了,墨言和绿翘她见过,剩下的应该就是蓝羽和橙衣二位堂主了。 红袖指着身穿湖蓝色长衫的男子向雪柒介绍道:“这便是清风堂堂主蓝羽。”又指着穿着金色衣裳,把脚放在桌上的吊儿郎当的男人道:“这是聚宝堂堂主橙衣。” 雪柒汗颜道:“看出来了,这衣衫颜色也是……真贴切。” 红袖向众人介绍道:“雪柒姑娘是受阁主所托,暂且打理藏刀阁。” 除了橙衣,其余三人皆站起来拱手见礼道:“雪柒姑娘!” 橙衣还是维持着抱手的姿态,脚也还是搭着,懒洋洋道:“大家同为堂主,百晓堂堂主何时越过我等,能对各位堂主发号施令了?” 红袖正色道:“并非我热衷于出风头,如今阁主的情况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我只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而已,自认总比某些人只会窝里横要强!” 雪柒劝解道:“大家都在藏刀阁共事,齐心协力经营好藏刀阁才是正道,毕竟藏刀阁好了你们才能更好。” 橙衣吹了一声长哨,轻佻地说道:“哇哦!多正义凛然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阁主在开动员大会呢!” 红袖怒道:“你少阴阳怪气!雪柒本就携阁主私印,何况最近她怎样为藏刀阁忙前忙后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橙衣嗤笑道:“少拿鸡毛当令箭了!难道我们一众刀口舔血的堂主居然要听一个黄毛丫头指挥不成?” 雪柒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很难堪,是啊,其实她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她跟白慕青非亲非故,自己也是被红袖赶鸭子上架,如今橙衣说的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她感觉周身冰凉,全身都是木的。 “哼!”这声冷哼传来,所有人心中一震,这可是清醒的白慕青惯常的语气!橙衣立刻放下放在桌上的脚,站起来垂头立着。 只见白慕青一身白衣缓步踱来,折扇“哒”一声扔在桌上,搬来椅子让雪柒坐在主位上,自己则慢慢走到橙衣身边,冷笑道:“我倒不知,聚宝堂堂主见到本阁主私印可以视若无睹!” 橙衣垂头低声道:“属下知罪!” 如果刚才的冷哼只是猜测,这句话便是实锤了,白慕青痊愈了! 雪柒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站起来大声问道:“白木头,你好啦?” 白慕青冷声道:“我若是再不好,你便任由别人欺负了?你的一身武艺是做摆设用的?” 雪柒笑道:“没人欺负我啊,只是你,你再不好,我便被你烦死了!” 白慕青反驳道:“你胡说八道,我几时烦你了!” 雪柒撇撇嘴道:“你可以问问在座的各位……” “大可不必!”白慕青抬手制止道:“你在旁边等等,我处理些事就陪你回摘星阁。” 雪柒连忙摆手:“不要不要,你说的事肯定枯燥死了,我还是回摘星阁睡一觉吧,早上起太早了。” 看着雪柒离去的背影,白慕青明白她是把橙衣的话放在心里了,从前的她毫无心机,坦坦荡荡,如今竟也学会避嫌了。 思及此,白慕青眼中寒霜更甚了。 雪柒回到摘星阁,因为白慕青痊愈,心情大好,埋头一觉睡到了下午。 白慕青来的时候,雪柒还在四仰八叉地睡着,被子被她压在了脚下,白慕青轻轻抬起她的脚,准备把被子掖出来给她盖上,没想到把她弄醒了。 雪柒睁着迷蒙的双眼,眼底尽是红血丝,看来最近都没有睡好,咕哝了一句:“你回来了?” 白慕青怔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随意地问过他这句话,有了一种有一个人一直在家等着他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冷清,突如其来的平淡温情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尽量让自己的回答自然些:“嗯,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来,我陪你吃。” 雪柒蒙头嘟囔了一句:“随便!饭菜来了再叫我,我再眯一会儿。” 白慕青扬起嘴角,温柔地答道:“好。” 第三十九章 后会有期 雪柒可能是连日来心事重重,如今骤然松弛下来,竟一觉睡到天黑,醒来发现白慕青正在灯下看着账簿,桌上的饭菜没有动过,已然冷掉了。 白慕青听到雪柒翻身起来,立即叫门口的侍女把菜热一下,然后对雪柒温声道:“你醒了?快过来擦把脸准备吃饭。” 雪柒趿着鞋坐到桌旁问道:“你还没吃吗?” 白慕青把账簿放到一边道:“没有,我等你一起。” 雪柒抱怨道:“不是让你叫醒我吗?要不然你先吃也可以啊,你身体才刚好,要按时吃饭才可以。” 白慕青笑道:“我哪里就那么脆弱了?”又肃容道:“我听红袖说了我中毒后你做的所有事,雪柒谢谢你。” 雪柒被这突如其来的煽情弄得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不过是做了我想做的,换做是我中毒,你也不会坐视不理对不对?” 白慕青郑重其事地说道:“是,如果换做是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定会救你!” 雪柒听着虽然感动,但更多的却是赧然,她岔开了话题:“你看看,你发病的时候可是叫我雪柒姐姐,你一好就开始叫我雪柒了,真是忘恩负义。” 白慕青翻了个白眼:“不可能,我断然不会这样叫你的!” “你问白与萧!” “不用问谁,我不可能这样叫你。” “那你现在叫一声也行啊,毕竟算来我也是你救命恩人。” “你想得美!” “别那么小气嘛!” “离我远点!” …… 两人吵吵闹闹间吃完饭,吃完饭雪柒提议出去找酒喝去,她已经数十天没有痛快喝过酒了。 两人换了一身便服去了那个白慕青名下的酒楼,点了几坛美人千面,雪柒“咕咚咕咚”一坛就下了肚,满足地打了个嗝,大呼过瘾。 白慕青伤才好,只是看着雪柒喝,更何况他的酒量也是一杯倒。 雪柒一坛接着一坛,连喝了五坛方才双眼迷离地看着白慕青道:“啊,我好像有些醉了。” 白慕青看着眼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醉猫,忍不住替她拢了拢散开的鬓发,温柔得自己都心惊:“你呀!何止是有些。” 雪柒双颊绯红,眼波流转,抿了抿双唇上的酒液,白慕青如遭雷击一般定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颤栗着奔向他的每一个毛孔,他感觉道周遭热得难以忍受,甚至连手都忘了收回。 雪柒干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他鬼使神差地用手轻抚了一下雪柒的面颊,手仿佛被烫了一样立刻收回了。 他感觉自己有些龌龊,不应该如此趁人之危,但是他的脑子里乱得很,他的本能想要靠近,他的理智又在拉扯,正在此时,雪柒唇里溢出两字:“木景”,一下把白慕青所有的冲动都消弭于无形,就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他看着熟睡的雪柒,心里五味杂陈,有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人坐过来道:“阁下颇合在下眼缘,可否赏脸共饮几杯?” 白慕青本就心情烦躁,言语之间就更不客气了:“没兴趣!” 那男人也不气恼,含笑问道:“阁下似乎有心事?” 白慕青冷冷瞟了一眼这个不识趣的人,更是气闷:“干卿何事!” 那男人仍是笑盈盈道:“有些事,若是无人可说,说与一个陌生人听又何妨。” 白慕青懒得搭话,欲起身带着雪柒离开,却听那男人道:“我看出来了,你心属眼前这位姑娘!” “你胡说!”白慕青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连自己都不确认,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更是懂什么! 那男人见白慕青顿住了,继续说道:“你可珍惜眼前的机会,莫要等她离开了你再惋惜。” 白慕青颓然道:“她心中所属并不是我,而是另有他人。” 那男人鼓劲道:“男未婚女未嫁,一切还有机会!” “那……我该怎么做?”白慕青翘首问道,仿佛刚才连连否认的人不是他。 “潜移默化地关心她,照顾她,”那个男人一脸高深莫测道:“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吓跑她。” “然后呢?”白慕青一脸求学若渴。 那男人摊手道:“偶尔也制造点小惊喜,相信我,日久生情总是比一见钟情更长久的!” 白慕青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在将那男人说的话记到脑海里。然后抬头问道:“前辈尊姓大名?缘何同我说这些?” 那男人笑道:“无他,只是你像极了我一个故人。” 白慕青对别人的私事并没有兴趣深究,抱起雪柒就要走:“多谢前辈指教,晚辈告辞。” 那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再会。” 待白慕青走远,那男人才幽幽道:“戚元,他真像她,是不是?” 一个黑影鬼魅一般飘落在男人身后,也看着远去的白慕青,答道:“是,眉宇之间还有几分肖陛下。” 如果雪柒醒着,她就能认出来,这个男人便是当今皇上,随行的就是拦住她给她令牌的太监! 戚元问道:“陛下想怎么做?接他回宫吗?” 皇上摆摆手叹道:“万万不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性,她当年不告而别,就连怀有身孕也未告知朕,想来是心如死灰,再也不愿相见了。如今朕贸然将孩子身世告知,只怕她更是恼了朕。” 戚元默然,之前他随当时还是梁王的皇上一起遇见的萧青,后来他们的分合他也都知情,别看萧青一介女流,心性十分要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皇上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戚元说:“再说吧,朕只需知她们母子俩都安好便足够了。” 白慕青将雪柒抱回摘星阁雪柒的房间,他看着她的睡颜,心里闪过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男未婚女未嫁,一切还有机会。 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释然地笑笑,为雪柒盖上被子离开了。 自那以后,白慕青每天都变着法给雪柒买各式各样的东西。 今天胭脂,明天衣裙,后天刀谱,或是随手摘的一束花,或是亲手做的一个风筝,或是特意去买的一种名酒,总之是五花八门。 雪柒从开始的受宠若惊,到后面的安之若素,再到后来的惶恐不安。 在一天白慕青又差人送来自己亲手做的糕点之后,雪柒终于坐不住了,跳起来去找白慕青去了。 不在房间里,也不在议事厅,问过红袖才知道,这几天白慕青都鬼鬼祟祟去珍宝阁里,不知又要憋着给她什么“惊喜”。 雪柒一路找过去,珍宝阁门口居然没人把守,雪柒有些好奇了,白慕青在搞什么名堂? 她正在努力回想上次白慕青打开机关的顺序手法,门“喀”一声打开了,白慕青见到雪柒像见到鬼一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关门。 雪柒故意逗他:“藏了什么?让我看看。” 白慕青慌乱道:“没什么。”说着赶紧开启机关将门关死。 雪柒笑道:“莫不是在里面藏了个美貌小娘子?” 白慕青脸都红了:“没有没有!你瞎说什么!” 雪柒问他:“你最近老是送我东西是为什么?” 白慕青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怕你闷,我又忙……” 雪柒笑道:“不必如此,我觉得闷自己会找乐子,如今阁里事多,你多费心思在上面。” “嗯。”白慕青心不在焉地应道,心里好像放着什么事。 雪柒又问道:“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 白慕青有些赧然,从袖口拿出一个木偶,雪柒定睛一看,虽然有些粗糙,但依稀能辨认出是自己的模样。 她看看木偶,又看看白慕青手上的血口子,她突然觉得心内酸涩不已,觉得那些口子那么刺眼,一个谪仙一样的人物,做这些粗陋的活来讨好自己。 若是这样,她还不明白,那她就是傻子! 她喉头发紧,一字一句道:“你喜欢我,对吗?” 白慕青垂首坚定道:“是。” 说完迅速抬头看了雪柒一眼,又垂下头。 雪柒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白慕青笑得苦涩:“若是我知道为什么喜欢你,我也不会任由自己深陷其中。” 雪柒强笑道:“我知道啦,我且回去睡一会儿,早上起的太早……” 白慕青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直至完全熄灭。 雪柒不知怎样回到房间的,害怕遇见白慕青,她连晚饭都没出去吃,一直在睡着。 红袖来问,雪柒推说不舒服。 绿翘又来问,雪柒说只是有些困。 后来白慕青遣人送来晚饭,他却没来,这是来南阳之后第一次他没来陪她吃饭。 雪柒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向白慕青辞行。 白慕青看到雪柒,局促地捏了捏衣角,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听到雪柒来辞行,白慕青沉默很久,哑声道:“是因为昨天我说的话吗?你就当做没有听见行不行?只要你留下,我……” 雪柒冷静道:“确实是因为这个,既然我现在已经明确你的心意了,而我又不能给你回应,我就不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喜欢。” 白慕青急忙道:“你可以,你可以就在附近,你不见我我绝不找你……” 雪柒打断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不是吗?这样尴尬地相处还不如不见呢。何况我一下山就出了不少事,我一直就在这些地方待着,老头和问情阿姨也回医仙谷了,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 白慕青嘶声问道:“不走不行吗?” 雪柒低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后会有期。” “你且等等,”白慕青说完到房间里去了,拿出一个玉牌道:“这个你拿去,不论你去到哪里,只要有藏刀阁的分舵,都能凭此玉牌寻求帮助。” 雪柒推辞道:“不用啦,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吧。” 白慕青红了双眸,恨声道:“就因为我说了喜欢你,你便从此与我一刀两断,连朋友也做不得了吗?” 雪柒闻言接了玉牌,拱手告辞便出去了,再没回头。 为何非要走?雪柒想了一个晚上,怕见面尴尬,更怕长此以往难免心动啊! 第四十章 久别重逢 雪柒出了藏刀阁,茫然地站在市集中央,往哪走呢?她有些难了。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发现每个人都形色匆匆,每个人都有奔头,唯独她,不知道去哪儿。 她在街头坐了很久,终于决定先回云极镇,说走就走,她背着包袱提着刀,登上了离开南阳的船。 船缓缓启航,白慕青站在码头上,直至轮船消失在视线里,他还一动不动地立着。 她走了,不会回来了是吧?如果再来一次,他绝不会表明心意,起码还能日日相见。 要不放下一切随她而去?不行啊,她就是故意躲他才走的,若是跟上去,只怕她愈发厌恶他了。 怎么办?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天涯相隔了无能为力了吗? 夕阳西斜,出南阳的船走了一趟又一趟,白慕青终是迈开脚步,颓然回了藏刀阁。 回到摘星阁,他去了雪柒住过的房间,他送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码在桌上,难为她一个那么粗枝大叶的人还学会收拾房间了,白慕青却笑不出来,这样的整齐代表了她如今的态度,客气而疏离。 从此,又是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料理帮务,再也没有想与人说话的欲望,这明明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如今却觉得生活没了生气,没了盼头。 再说雪柒,颠颠簸簸终是回到了云极镇,她也提不起兴致,看到曾经闹了笑话的回春院,她勾起唇角苦笑一下,这也是白慕青的产业吧,他说,他才是先见到她的人,就在这回春院。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难过是必然的,她也曾经辗转难眠,抓心挠肝为了别人。 她一路走过来,看见了和倪寻第一次相见时吃的拔鱼面,勾起了她的回忆,那时的她刚入世,懵懂莽撞,倪寻意气风发,那时他们都还不知愁为何物。如今……唉,唯有付之一叹。 她在小桌边坐下,忠伯笑着迎上来:“姑娘,吃点什么?” 雪柒道:“一碗拔鱼面。” “两碗!” 这声音!雪柒转头一看,果然是倪寻!他身着玄衣,乌发不再高高束起,而是散在脑后,用一根发带绾住,手里拿的不再是折扇,而是一把剑。脸上的稚气都悉数褪去,比之前看着成熟不少,甚至感觉身量也拔高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雪柒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倪寻,倪寻也眼眶泛红,伸手拍了拍雪柒的背。 雪柒又哭又笑,以为再也难以相见的人毫无预兆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欢喜! 她抬起头给了倪寻一拳:“臭小子,你怎么可以不辞而别!” 倪寻认真道:“当时出事之后,我一心想着学武复仇,我怕你担心,不敢当面向你辞行。” 雪柒招呼倪寻坐下,然后问道:“那现在呢?你有什么打算。” 倪寻肃容答道:“我一直暗中追查我父亲谋逆的真相,等我查出真相,穷极一生也要复仇的!否则枉为人子!” 说到激动处,他握紧拳头砸了一下桌面,把忠伯吓了一跳,就连刚捞出来的拔鱼面也撒了些,雪柒连忙赔不是,并覆住倪寻的手安抚他。 倪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向忠伯赔了不是,雪柒岔开话题:“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缥缈派不是与这相隔不少路程吗?” 倪寻道:“自从我跟师父回了缥缈派,他就教了我一套剑法,初时颇有所得,逐渐练到瓶颈,再难有寸进,师父说我不比其他师兄,他们都是从小开始练功,我的筋骨已长成,很多招式我没办法练。正在我苦恼不已之时,我听一位师兄说,关外有位世外高人,他有一种丹药,能让像我这般年纪的人也能重塑筋骨,功力突飞猛进。” “有这样的好事?”雪柒狐疑道,有这样的丹药,许多名门大派为何还要让自家孩子弟子从小苦练? 倪寻狂热道:“我问过师父,确有此种丹药,就是非常人能承受,严令我不许打这主意,后来……后来我就偷跑出来了。” 雪柒皱眉道:“你师父见多识广,他说的话一定不错,你不该不听他的。” 倪寻黯然道:“你们不懂我的痛苦,我身负血海深仇,一天天过去,我还是像个废物一样蜷缩在一角,我怎能甘心!” 雪柒默然,这样清醒着夜夜噬心的痛苦她没尝过,但是她能理解,或许这个丹药是倪寻如今唯一的希望了,人就得靠希望活着啊! 雪柒握住倪寻的手,坚定道:“我陪你去!” 倪寻灰暗的眼睛里燃起一抹光亮:“真的吗?” 雪柒点头:“真的!我们先吃面吧,我快饿死了。” 倪寻忙不迭点头,几下就把一碗拔鱼面下了肚。 雪柒鼻头一阵酸,曾经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如今沦为这副模样,真是世事无常。 云极镇地处黎朝边塞,只需骑行一日到达嘉行关,出关后就是云牙地界了。 云牙是接壤黎朝的一个国家,领土比黎朝还要广阔,只是沙漠占的较多,地广人稀。百姓并不富庶,兵力也不如黎朝,是以每年都会向黎朝朝贡。 现任云牙王金去善,在位十数年里,励精图治,减免赋税徭役,与黎朝签订贸易协定,百姓生活得到很大改善,深受云牙百姓拥戴。 雪柒倪寻吃完面,打算先去找客栈投宿,明日再出发。 来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一进去,一位三十四五左右的身着黛青衣裙的女人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雪柒道:“两间房,送些饭菜上来。” 倪寻正要掏钱,雪柒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拿钱给了女掌柜。 倪寻有些黯然,从前的他一掷千金,如今…… 雪柒明白倪寻的心里落差,也不好出言宽慰,只是若无其事地说道:“走吧,我们去房间里等着,你还想亲自盯着下厨不成?” 倪寻笑笑跟了上去。 两人吃过饭,也没有立即各自睡去,而是要了一壶酒,推杯换盏喝起来,东拉西扯,说着没有边际的胡话。 说了倪寻去了缥缈派,因为师父的偏爱而受了师兄们多少冷眼记恨,挨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欺辱。 说到伤心处,倪寻红了眼眶,抱头哽咽,雪柒揽过他,轻轻拍着听他崩溃地诉说。 雪柒不禁也潸然泪下,怀里的这位不过也是个少年人,若不是突逢变故,他应该是锦衣玉食地与建邺的高官子弟踏青赏月,吟诗作赋。 雪柒轻声道:“哭吧,哭过这一次,以后再难也不许再哭了。与其一世活在痛苦懊悔中,不如现在奋力一搏,至少不留遗憾。路再难走,我也陪你。” 倪寻自从将父亲下葬后,再委屈也不曾落泪过了,如今却抱着雪柒嚎啕大哭。 他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了,对着师父他也不敢露出脆弱,他唯恐师父劝他放下仇恨,唯独雪柒告诉他,她愿意陪他一起。 待安抚好倪寻睡下,她才准备开门去睡觉,手还未触到门,就看见窗棂上印出两个人抬着什么东西的身影,还听到有人“唔唔”的叫声,明显是被人塞住了嘴巴。 雪柒等到他们走过去,悄悄跟了上去,只见那两人将麻袋抬进了后院厨房,雪柒轻轻跃上屋顶,掀开一片瓦朝里面看去。 却看见白天接待他们的女掌柜,还有十多个打手装扮的大汉,那两人将麻袋打开,一身粉色衣裙的姑娘露了出来,令狐嫣!她被蒙了眼,塞了布条。 雪柒心里暗道,莫不是这姑娘又胡搅蛮缠被人捉了? 她对这姑娘向来没什么好印象,正准备离开,转念一想,这些人大费周章将令狐嫣掳来,看起来不像是收拾一顿就能放回去的,说不定有性命之虞。 雪柒有些烦躁,既然看到了,实在做不到扭头走掉,还是一跃而下到厨房门口,那些人压根没有想道这样的深夜居然还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那女掌柜失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雪柒悠悠地转着手中的白雪,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将一个姑娘家深夜间掳了来,怕是有些不妥吧?” 女掌柜狠声道:“你别多管闲事!” 雪柒活动一下筋骨道:“若换作平日,我可能不愿管这闲事,但我今晚有些郁结,你们陪我纾解纾解也未尝不可。” 女掌柜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姑娘,口气却不小,也不敢托大,挥手让所有人都一起上。 这些草莽哪里是雪柒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了,只见女掌柜就红了眼眶,恨声道:“你可知你帮的是何人!” 雪柒叫她如此表现,想来是有什么隐情,袖手道:“你且说来。” 女掌柜收拾了一下情绪说道:“她可是黎朝第一皇商令狐商的独女!” “所以呢?”雪柒还是没想明白这跟掳他女儿有什么关系:“莫不是想敲他一笔?” 女掌柜连忙辩解:“不是的!这嘉行关一带的货运原来是由我夫君创立的响马帮来经营的,后来令狐商成为皇商之后,启奏朝廷带兵弹压我响马帮,霸占了这条出关线路,这就是断了我响马帮六十多号兄弟的生路啊!我夫君不甘于一生心血付诸东流,几次与官兵起冲突,最后死在官兵的长矛下,还折损了十来号兄弟!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啊!”说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雪柒没想到背后还有如此黑暗的勾当,却也不能任由令狐嫣落在这些群情激奋的草莽手中。 雪柒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你们觉得令狐商恃强凌弱,而如今你们一众人绑她一个,又何尝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你且将她口中的布拿出来,看她是否对此时知情。” 女掌柜看到雪柒已经被她说动了几分,不然大可直接打倒她再救令狐嫣。于是就将塞在令狐嫣口中的破布取了出来,女掌柜立刻捂上了脸。 令狐嫣登时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绑你姑奶奶!还给姑奶奶下药,有本事大家真刀真枪地打一场!” 雪柒听到这噼里啪啦的抢白,用手掏了掏耳朵,这姑娘真是精力旺盛,一点也不像被下了药的样子。 她走过去摘下了令狐嫣眼上覆着的布,警告道:“想活命,就闭嘴!” 令狐嫣一见是她,又开始炸了:“我就说呢!原来是你!白慕青呢!堂堂阁主居然做这下三滥的勾当!” 雪柒翻了个白眼,得,看来真是多余救她! 第四十一章云牙之行 雪柒耐着性子道:“你最好将你父亲与响马帮的恩怨细细说来,否则我就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令狐嫣这才理清头绪,绑了自己的另有其人,眼前这位是来救自己的。 她回想一下道:“响马帮?我听父亲说起过,就是原来经营云牙都城康定到安阳这条线路货运的马帮,难不成是他们动的手脚!” 雪柒看她又咋呼起来,皱眉抬手示意她不要太激动:“你先别管别的,先说说你父亲是如何看中这条线路,然后利用朝廷打压响马帮的。” “你说什么!”令狐嫣脱口而出,柳眉倒竖,十分愤怒:“我父亲哎!黎朝首富哎!会为了区区一条线路大费这些周折?” 雪柒疑惑道:“你是说,这是不是你父亲向朝廷提的?” 令狐嫣大声回答:“当然不是!相反,是朝廷勒令我父亲接管的!我父亲本来不想做,可是你以为皇商是那么好做的,你们表面看着朝廷将大多数紧要的生意都交给皇商来做,皇商这层身份也确实在生意场上便利许多,但是朝廷索取的分成比例高的令人咋舌。” 雪柒蹙眉道:“你说朝廷突然占了这条线路,只是为了货运抽成?” 令狐嫣耸耸肩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父亲只是一介商贾,朝廷的打算岂会告知他?” 雪柒对着阴影里的女掌柜说道:“你可听明白了?令狐商不过是听命于朝廷,你若是真误伤了她,岂不是滥杀无辜?” 女掌柜连声称是,并忙不迭地向令狐嫣致歉:“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若是姑娘怪罪,就追究我一个人吧,其他兄弟也是听我号令。” 令狐嫣看见眼前这个苦命的妇人,她也知道这妇人的丈夫死于朝廷的铁血军官手中,恻隐之心顿起,却还是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 雪柒勾唇笑笑,这个大小姐其实也没那么坏,用刀挑开绳子就走了。 令狐嫣在身后大叫道:“你这就走了?” 雪柒头也没回:“不走留下来当肉馅吗?” 令狐嫣看着走远了的雪柒,喃喃道:“我想说,我腿麻了……” 雪柒回到房间,已经是后半夜了,她倒头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雪柒一下楼,就看见女掌柜满脸陪笑,雪柒上前问道:“这是你自己的客栈?” 女掌柜认真道:“自然是我自己的,这里原是响马帮兄弟们的聚集地,如今只能靠开这客栈勉强糊口度日了。” 雪柒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跟上了倪寻。 二人打马来到一处设有极高城墙的关卡,前面有士兵在盘查一伙商贾模样的人,言语中颇不耐烦:“拿通关文碟来,没有你出什么关!” 通关文碟?雪柒和倪寻面面相觑,两人谁都没有啊! 两人正要走到后面去,就听见一个士兵叫道:“喂!你们两个站住,排着队也不过关,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另一个士兵道:“莫不是别国的细作?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先抓起来再说吧!” 雪柒正要上前解释,就听见令狐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们两个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到处乱窜什么?还不回到商队里去!” 雪柒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雪柒急忙边告罪边拉上倪寻跑到令狐嫣的商队里。 令狐嫣下了马,士兵见到她叫了一声:“令狐小姐!” 看来令狐嫣不止一次带商队走这条路了。 令狐嫣道:“这是两位新来的伙计,第一次出关,难免会好奇些,还请几位军爷不要见怪。” 士兵正色道:“原来是令狐小姐的人,这里地处要塞,盘查要格外严格些,也请令狐小姐多加管束。” 令狐嫣道:“我会的,多谢提醒。” 几个士兵上来盘查,每个箱子都细细检查,就是一些丝绸,茶叶,瓷器。 检查完之后,放他们一众人出关去了。 雪柒策马追上最前面的令狐嫣,抱拳道:“多谢相助,令狐姑娘。” 令狐嫣扬扬眉道:“不必言谢,昨晚你救过我,权当扯平了。” 雪柒笑道:“令狐姑娘这是要到哪里?” 令狐嫣道:“此行我们要到康定,你呢?” 雪柒笑道:“真是巧了,我们也去康定。” 令狐嫣转头道:“不若同行吧!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没有通关文碟,难免处处受限。” 雪柒就在等这句,立刻答应道:“好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令狐姑娘有什么需要,尽可以跟我说。” 令狐嫣不置可否,调转马头向后查看商队有没有人掉队。 雪柒笑笑,这姑娘就是有点傲,心不算坏,她本可以挥金如土,坐享其成。却还是风吹日晒出来带商队,比大多数纨绔子弟强多了,怪不得看不上来求亲的人。 夕阳斜晒,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小镇,叫古丁镇。说是小镇,较黎朝的小镇差远了,三三两两的灌木丛被长年的风沙吹拂得灰扑扑的,建筑也不再是黎朝的亭台楼阁,而是筑起方方正正的土墙房屋,既能抵挡风沙侵蚀,也能很好地御寒。 在这里再也看不见黎朝颜色款式各异的服饰,都是灰蒙蒙的棉袄,有特别点的就是兽皮制成的短褂。 总之,放眼望去,这里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令人压抑绝望。 镇上人本就不多,傍晚就没什么人在镇上闲逛了,想来那呜咽着的寒风功不可没。 一行人来到一家还算宽敞的客栈,老板老板娘都是本地人,身材高大肥胖,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对令狐嫣很是热络,用不甚流畅地黎朝官话说道:“姑娘很久没来,还以为开春以后才来。” 令狐嫣笑笑:“我差人预定的客房可有留着。” 大娘笑眯眯地答道:“姑娘吩咐的,哪一次没有留下?也就是姑娘有远见,提前付了定金,否则这镇上可一间房都没有了,大家都卯足劲最后跑一单,回去舒舒服服地坐在热火塘边过了冬再来。前两日为了抢房间打起来的也很多呢,毕竟古丁镇是冻得死人的。” 奇怪的是,令狐嫣听了大娘一大通絮絮叨叨地家常,却也不恼,只等大娘说完之后才领了钥匙让伙计们安置。 她对雪柒道:“已经没有空房了,你跟我住一间,你朋友跟徐伯一间。” 雪柒连忙应了,随她进了房间,房间里的设施更是简陋,只有一个很大的炕,其余连个脸盆架都没有,炕上的蓝布花被看起来已经颇有年头,却洗的干干净净。 这里用水紧缺,没办法沐浴,每个房间的住户都要自己提着房内的木桶去院子里的大锅炉里打水,对付着洗脸洗脚。 稍微歇息之后,大娘扯着大嗓子叫道:“来吃饭了!” 所有人都到院子里的简易地大木桌旁坐着,大爷拎了两大桶汤上来,每人舀了一碗,大娘拿来一簸箕面饼,每人分了一个,一个足有脸大。 雪柒倪寻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浓稠的分不清什么颜色的汤,看着所有人都开始开动,雪柒也试着喝了一口,瞬间被呛得涕泗横流,咳嗽不止,倪寻连忙给她拍背。 令狐嫣喝了一口汤,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饼,勾唇笑道:“慢点!这汤里放了一种云牙特有的香料,辛辣无比,却是御寒的上等佳品。” 雪柒看着令狐嫣淡定自若地进食,全然不顾风刮来的沙粒飘进碗中,显然对这样恶劣的环境已经非常适应了,身上粉色斗篷都已经被灰尘染得分辨不出颜色了,心里不禁对这姑娘的坚毅生出几分钦佩来。 吃过晚饭,谁也不愿在院里多做停留,这里太阳刚落,地面的寒气就像鬼魅一样从地底升起,人们只能把炕烧上,斜躺在上面唠家常,将“呜呜”拍门的寒风隔在外面。 雪柒和令狐嫣也进了房间,这个炕足够宽,两个人打横睡也绰绰有余,一人一条被子捂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雪柒就觉得口干舌燥,把被子掀开,令狐嫣闭着眼睛道:“还是盖着吧,后半夜火炕温度降了,容易着凉。” 雪柒翻身起来用手撑头,好奇地问道:“你走这条线路很多次了吗?” 令狐嫣并未睁眼,懒懒道:“嗯,七八次吧。” 雪柒赞叹道:“真厉害!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小姐只用动动嘴,没想到也这么辛苦。” 令狐嫣睁开眼,也半支棱着身子说道:“我开始也吃了不少苦头的,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和向导发生争执,我一意孤行地带着商队抄了近路,遇上了沙尘暴,还迷了路,向导放心不下只身前来寻找,我们得救了,他却寒气侵入心肺,不久就不治身亡。” 说到这里,令狐嫣唇色苍白,仿佛又回到那个寒冷的冬夜,那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停止了。 商队的人都说,向导本就是用生命来挣钱的行当,让她不必过分自责。可是她怎么能心安理得!那个向导不过也就十七八岁,却永远埋在黄沙之下。 她回来后,为向导年迈的双亲买下了这家客栈,也给了大笔银钱,隔三差五差人来看老人家有什么需要,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两位老人家也算通情理,虽然很痛苦,却也没有过分苛责她,这令她的内心愈发愧疚,有意多带队来这里,就为了亲眼来看看二老。 二老如今看到令狐嫣自责的模样,也有意不再提起当年的事。 饶是如此,每次令狐嫣踏上云牙这片土地,她总是能想起那个拼命用脚为他们在漫漫黄沙里趟出一条生路的少年。 雪柒默然,怪不得,进去云牙地界后,一向咋呼聒噪的令狐嫣就变得郁郁寡欢。 第四十二章 遭遇沙尘暴 次日,第一缕阳光穿过小小的窗,射在雪柒的额头上,她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发现睡在旁边的令狐嫣早就起床了。 她推开门掀开厚重的帘子走出去,饶是穿了厚重的棉衣,身上的斗篷批得严丝合缝,扑面而来的冷风还是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地面泥土被严霜冻得又冷又硬,人走在上面又滑又烦躁。 令狐嫣换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冷峻干练。 她在院子里指挥着伙计将货物都搬到骆驼上面,因为出了古丁镇十余里就是沙漠了。 令狐嫣见雪柒出来,招手道:“快来,我给你留了早餐。” 雪柒觉得特别难为情,看来只有她一人没有吃过早饭了,令狐嫣将她带到厨房里,从锅里拿出一碗稀饭,说道:“快吃吧,这里的人吃不惯大米,这仅有的一点儿都是我初时自己带的剩下的。” 雪柒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吃饼就好了。” 令狐嫣道:“快吃吧,你吃完,他们也弄好就出发了,我们得在日落之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否则沙漠里的冬夜可不是开玩笑的!” 雪柒也不再推辞,“唏哩呼噜”几下就下肚了,就怕大家等她,一直从口里烫到喉咙里,雪柒被烫得直跺脚,令狐嫣看着她这狼狈样子,突然勾唇笑了。雪柒看她笑了,也傻傻跟着笑。 她俩出去一看,伙计们有条不紊地已经把货物全部上到骆驼上了,令狐嫣手一挥:“出发!” 倪寻骑着骆驼过来,与雪柒肩并肩,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雪柒侧头回道:“挺好的,你还习惯吗?” 倪寻答道:“还好,只是辛苦你陪我这一趟。” 雪柒嗔怪道:“说什么呢?咱们之间不用说这些。对了,我们到康定之后要去哪里找你说的那位高人呢?” 倪寻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师叫云栾。” 雪柒道:“这大师就连缥缈派的弟子也知晓的话,在云牙肯定也很出名吧?我去问问令狐姑娘。” 说完紧走几与令狐嫣并排而走,问道:“令狐姑娘,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令狐嫣蹙眉道:“这样叫我别扭死了,要不你就直呼名字。” 雪柒觉得不太好,尝试着地了一声:“姐姐?” 令狐嫣咳嗽一声应了,想来也是不太习惯被人叫姐姐。 雪柒偷笑一声问道:“我想打听一下一个叫云栾的人。” 令狐嫣了然地点点头道:“我确实听过云栾,是一位十分出色的毒师兼巫师。” 雪柒连声叫道:“对对对,就是他!姐姐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令狐嫣摇摇头:“我倒知道他在哪里,但是见他就很难了!” 雪柒一脸疑惑,令狐嫣接着说道:“他可是云牙的国师,居住在云牙宫廷里的占星台,平日根本不离开占星台,等闲人是无法面见他的,除了云牙王室。” 雪柒听后沮丧不已,却不忍心告诉倪寻,如今找到云栾求得药是他最狂热的愿望了,如果此时覆灭他的希望,雪柒真怕他无法坚持走出沙漠了。 看着一脸期待的倪寻,雪柒强笑道:“令狐姐姐说了,她知道云栾住在哪儿,我们到康定再细细商量。” 倪寻开心得咧开嘴笑,却扯到干裂的口子,痛得撅起嘴用手掌扇风,雪柒被他逗乐了,也罢,能晚一点失望就晚一点吧,或许会有什么转折呢? 白日沙漠上的的烈日刺得人头皮发麻,明晃晃的黄沙晃得人睁不开眼,却也毫无睡意,只因全身暴汗,又混了泥土在身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被磨破的大腿混着汗液越发刺痛,每个人都是恹恹的,就连骆驼也无精打采。 令狐嫣不断地给伙计们鼓劲:“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达布罕了,到了那里,羊奶酒管够!羊肉管够!” “好!”大家也被令狐嫣的声音感染,一齐轰然应道。 徐伯脸色一变,来到令狐嫣身边,悄声道:“小姐,你看天边!” 令狐嫣一看,粉脸煞白,只见天边一片很长的黄云扑来!是沙尘暴! 令狐嫣暗骂一声倒霉,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环顾四周,只见在右手方向有个陡坡,大概有四五里的距离,上面有一个大石头斜着冒头出来,与黄沙形成一个凹面,她当机立断喝到:“所有人,往右边的大石头靠拢。” 还有人在问:“往前走才是正确的线路吧?” 令狐嫣大声斥道:“照我说的做!” 大家都往右边行进,大约走了二三里,大家也察觉到了吹在脸上的沙粒,不知谁叫了一声:“沙尘暴来了!”顿时喊的喊,叫的叫,乱作一团。 令狐嫣大声喝道:“不要惊慌!沙尘暴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加速往前走!” 大家听到令狐嫣的声音,感觉有了主心骨,快速地向前移动着。 沙尘暴越来越近,眼看着要扑上来了,令狐嫣又喊道:“下了骆驼,让骆驼趴下,所有人,爬着过去大石块后面,抱头趴下!” 所有人都很害怕,却还是按照令狐嫣的说的一一做了。 所有人都趴好了,沙尘暴呼啸而来,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狂风怒吼着,席卷着可席卷的一切,遮天蔽日地横冲直撞而去。 一直持续了约摸一炷香时间,黄沙才慢慢尘埃落定。天空又恢复了湛蓝,仿佛刚才的灾难不曾来过。 令狐嫣率先起身,清点了所有人员名单,确定并无伤亡,这才徒步去找被风沙掩埋的骆驼与货物。 除了几个身手不错,年富力强的伙计,雪柒和倪寻也跟着去找了,幸得骆驼趴在低洼处,并没有被风暴卷走,只是被埋了一层黄沙,几人七手八脚地将骆驼和货物刨出来,损失不多,众人庆幸不已,都称赞令狐嫣越来越熟悉沙漠了。 令狐嫣也颇为激动,但是她拿出舆图看了看,脸色瞬时变了,这沙尘暴改变了沙丘的位置、模样,令狐嫣反复对比,确定他们迷路了! 众人都恐慌起来,沙漠里迷路可不像森林迷路一样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对付一宿,沙漠夜里骤然降下的温度足以致命!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寻个落脚处,可如今连方向都难辨,如何去找? 迷茫,焦躁逐渐化为抱怨,议论。令狐嫣也愁眉不展,正极目远眺,试图从漫漫黄沙中找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众人几乎同时向铃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前面有几个小黑点正慢慢朝他们移动来。 众人急忙跳起来挥手喊叫,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几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原来是四个人乘着四峰骆驼。 令狐嫣快步上前,抱拳道:“各位好汉,叨扰了!刚才沙尘暴刚过,我的商队在此迷路了,几位好汉可否为我们指下路?” 四位面面相觑,并未作声,令狐嫣以为他们听不懂黎朝官话,连忙叫商队里精通云牙语言的伙计过来,那伙计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四位仍旧是不为所动,为首的甚至催促骆驼前行。 令狐嫣也不好强行让人指路,只好让道一旁。 一众人沮丧不已,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雪柒忽然看到了他们衣襟上的标志,那是两把钢刀交错的图腾,藏刀阁! 雪柒快跑几步,拦在他们面前,从怀里掏出临行前白慕青硬是让她拿上的玉牌。 为首的下了骆驼,拿过玉牌细细辨认,又盯着雪柒看了一会儿,雪柒心里直发毛,莫不是认错图腾了? 只见那人将玉牌还给雪柒,拱手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雪柒又惊又喜,忙道:“没有别的,就是为我们指条路。” 那人从包袱里拿出纸笔,行云流水地画了一幅到康定的舆图,甚至连哪里有水源也标的清清楚楚。 然后还给了雪柒一些水和干粮,又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这才离去。 令狐嫣奇道:“你这又是什么门路?” 令狐嫣和白慕青素来不对付,雪柒不敢说是白慕青的玉牌,只神神秘秘道:“是一个故交的关系。” 令狐嫣也不再追问,照着舆图指挥众人出发了。 众人最终在天黑时到了布罕,布罕不似古丁,它不是个镇,它是依着布罕湖建成的驿站。 众人终于得以洗了一个澡,心情舒爽很多,大口吃肉,喝了点酒,唱起黎朝的歌,既庆祝自己劫后余生,也抚慰自己的思乡之情。 雪柒也有些惆怅,之前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也会远走他乡,她想起絮絮叨叨却无比护短的老头,她想起那个让她牵肠挂肚却与她渐行渐远的他,她想起那个为讨她欢心不惜满手伤痕的他…… 倪寻也喝了一些,一句话也没有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双眼一直望着远方,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天边的黄沙。 她也不敢多喝,明天还要赶路,喝了一碗便回房倒头就睡。 她做了好多梦,又多又杂,醒来时头痛欲裂,令狐嫣还在睡,看来时辰尚早,她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来到布罕湖旁边,席地而坐下。 造物主真是神奇,绵延不绝的黄沙之中,居然有这样一汪碧悠悠的清泉,哺育这这附近的人,动物。 倪寻也坐了过来,他看着布罕湖,长叹一声道:“真是奇怪,某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 雪柒默然,可不是嘛!从前一直认为一定要到某个岁数才是长大,如今看来,经历某些事也可以一夜长大。只是这长大的代价,未免过于惨重。 第四十三章 锒铛入狱 众人一路风尘仆仆,精疲力竭,总算是到了云牙王都康定。 康定与苦丁,布罕之地不同,人声鼎沸,城中白墙金顶的圆顶建筑鳞次栉比,云牙王宫更是依山而建,一眼望去,金碧辉煌。于黎朝而言,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 令狐嫣带着众人来到常住的旅店安置,安排雪柒和倪寻住在旅店里,自己则带着伙计送货去了,并嘱咐雪柒不必等她,自己先吃晚饭。 看着各式各样的的饼和汤,雪柒和倪寻实在没有欲望吃了,便吃了一些当地的水果,还别说,这里的水果当真是饱满多汁,甜蜜可口。 这里的白昼好像格外长,两人实在无聊,便结伴出去去逛逛康定城。 云牙的百姓都穿着本土织就的棉布,艳丽而繁复,头顶戴的毡帽也是各色各样。他们看到雪柒和倪寻是两个外地人,对着他们热情地吆喝着。可惜他俩没一个人会说一句云牙的语言,打听云栾更是无从说起。 突然,一阵吵嚷声传来,两边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避让,雪柒和倪寻因为听不懂,还伸长脖子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只听到一阵“咻咻”的风声,一条鞭子破空而来,还夹杂着大声的咒骂,雪柒本能地一把拉住鞭子,骑在马上的人见这个外乡人还敢接住他的鞭子,更是怒不可遏,怒吼着用力扯了一下马的缰绳,马受惊嘶声而起,两只前蹄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踏到雪柒身上! 倪寻正欲上前控马,雪柒拦住了他,一跃而起一脚踢在纵马人的脸上! 纵马人被她一脚撂到地上,满脸是血,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喊叫,雪柒和倪寻根本听不懂,旁边的百姓也是噤若寒蝉,仿佛十分忌惮纵马人。 不一会儿,一队身着盔甲的士兵将雪柒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先把左手放在右胸行了礼,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纵马人捂着脸恶狠狠地指着雪柒说了什么,肯定是在控诉雪柒的恶行了。 为首的将领走到雪柒前面,用蹩脚的黎朝语言道:“你可知道你打了谁吗?他是云牙世子!你犯了死罪!” 雪柒有些汗颜,就这脓包?世子?云牙王百年之后,云牙堪忧啊! 那将领挥手下令围捕两人,倪寻正要反抗,雪柒悄声道:“云栾在云牙王宫!” 两人便一齐缴械投降了。 可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世子,也打了云牙王氏的脸面,将领命人将二人带走听候发落。 他们被投到一处牢房,黑乎乎的牢房里一股腐烂霉臭的味道,一进去就有很多人伸出手来叫冤,宛如炼狱里的冤魂。 倪寻被关入最偏僻的一间,里面有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手脚上的镣铐还粗逾拇指。 倪寻实在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十恶不赦之徒,放进这样的死牢中不算,还用这样粗的镣铐锁住,何不杀了他干净! 雪柒则被关进另一间,一进去,就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正朝她痴笑,口水流了一手背,押送她的狱卒嘟囔一声,一脚将她踹到角落里,那疯妇立刻爬起来,抓起牢房里的灰尘扬了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那狱卒也不想与她多做计较,啐了她一口就走了。 雪柒离她远远的角落里坐下,她四处打量着这牢房,外面守卫森严,唯独这里透着一点光的窗户有些可能,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一个方孔,仅容一只猫通过。 晚饭是狱卒送来的一只饼,一只硬得能当暗器的面饼,雪柒实在下不了口,却见那疯妇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饼,雪柒本来也没打算吃,于是就随手递给她,那疯妇接过饼后一顿狼吞虎咽,看来也是久未饱餐了。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雪柒准备起来看看脱困的方法,偷眼看看那疯妇有没有睡熟,这一看可把她惊呆了,只见白天的疯妇眼里一片清明,亮得骇人! 只见她捋捋遮在眼前的乱发,悄悄起身,将竹笛粗细的玄铁做成的牢房铁栅栏一把掰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雪柒差点没惊掉下巴。 雪柒蹑手蹑脚跟了上去,只见妇人七弯八绕却没拐出去,而是去了另一间牢房,里面关的正是倪寻和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头。 妇人仿若没看见牢房里还有别人,径直奔到男人面前,看见男人气若游丝,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喉间溢出破碎的哭声:“云哥,你今日还好吗?” 说的竟然是黎朝语言! 男人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声音没一点温度:“你怎么还没死?” 妇人的眼泪愈发汹涌:“云哥,这是我昨日去那狗贼寝殿里拿到的药,能暂时压制你的噬心之痛,你且再等等,我一定能拿到解药给你,到时候……” 男人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了!让你滚得远远的!如何就如此厚颜无耻?我已经没有权势没有什么可以许给你!你还死皮赖脸烦我做什么!从前你只是我杀人的一把刀,如今更是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废物!若是我能动弹,我早就一剑刺穿你的心脏,省得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男人一通骂下来,顿时脸红气喘,咳嗽不已,妇人趁机将药塞进他的嘴里,再帮他拍背顺气。 妇人低下头道:“云哥,你莫要生气,我这就走。” 说完转身出去了,雪柒又飞也似地跑回牢房,蒙头装睡,妇人看了看雪柒,进来后又把玄铁栅栏掰直了,若无其事地睡了回去。 雪柒却睡不着了,据这妇人所说,她可以在云牙王宫里来去自如!那她为何不把那个男人救出去?可能是那男人的解药在这王宫里,再说了,那男人如此厌恶她,只怕也不肯随她而去。 雪柒思来想去,到底要不要直接问她怎么出去,会不会一问出口就被她灭口了? 一夜很快过去了,雪柒在狱卒派饭的敲击声里醒了过来,后半夜才勉强入睡,她无精打采地起来,看见那妇人早就起床了,依然是昨日那副痴呆样子,笑嘻嘻地看着来送饭的狱卒,狱卒将饼扔在地上,她也笑呵呵地捡起来吃掉了。 雪柒想起昨夜亮得骇人的眼睛,她直觉这妇人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妇人目的达成后这个狱卒会死得很惨! 在牢中没什么事可做,雪柒就捡了一根小棍在泥地上划拉着,演练一套刀法。 连续几次,她都觉得这套刀法有些晦涩不通,正在抓耳挠腮,浑然不知那妇人已蹲在她身后,探头来看,看到雪柒几次都卡在同一处,不由得夺过她的棍子,在地上划拉几下道:“这个地方应该改劈为挑!真是笨死了!” 雪柒仔细琢磨一下,又推演了一遍,果然变得融会贯通,行云流水! 雪柒激动地致谢,只见那妇人却拍拍手又躺上床了。 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这套刀法是谁创的?” 雪柒嗫喏道:“呃……是我乱画的。” 妇人嗤笑道:“实在是粗陋不堪!” 见雪柒并未反驳,又道:“不过胜在年幼,来日方长。” 雪柒怯怯问道:“前辈也练刀吗?” 妇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很多年前的事了,进了这里之后便没有使过了。” 雪柒小心问道:“前辈在这儿很多年了吗?” 妇人皱眉沉思良久道:“约摸十五年了吧?” 十五年!雪柒惊了!整整她的年纪!这是怎么度过的啊! 雪柒问道:“您没想过出去吗?” 妇人瞥了她一眼道:“你昨晚不是看见了吗?他一日没解毒,我一日不会走!” 雪柒骇然,原来昨晚她都知道! 妇人看雪柒的表情,冷笑道:“若是昨晚你惊叫或是追问,今日你就没有机会问我这些问题了。” 雪柒后怕不已,幸亏自己忍了一宿。 看妇人已经在闭目养神了,雪柒也不好一直再追问,一直等到天黑,狱卒查看过牢房里面的人数之后出去了,他们一走那妇人便“噌”地跳起来,去够那扇窗,雪柒惊讶不已,难道她要从那个猫孔大的小洞出去? 只见那妇人两手一抠,一个完整的矩形墙面抠了下来!后面赫然是一个更大的孔洞,足够一人通过了! 妇人先把脚伸出去,又将矩形墙面严丝合缝安了上去,看不出来被动过。 她走后,雪柒也试着看一下,却无论如何也抠不下来,她有些好奇,难道后面就没有任何士兵把守吗?她通过空洞往外看去,原来这牢房是依着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建的!等闲人一旦踏空,绝对死于非命!怪不得没有任何人把守。 这么说来,这妇人不但力大无穷,刀法不错,轻功也绝顶。这样的人物居然没在江湖上留下名号么? 雪柒决定去倪寻,她效仿那妇人一样去掰那玄铁,玄铁纹丝不动,雪柒沮丧不已,然后她忽然发现身量娇小的她可以侧身吸气通过! 她满心雀跃地去找倪寻,正遇上那个男人毒发,他像一只负伤的野兽一样嘶鸣,满脸满手青筋暴起,牙齿咯咯作响,嘴角有鲜血溢出,还伴随着他挣扎时铁链的碰撞声。倪寻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一个人傻傻地站在最远的角落里,脸都白了。 雪柒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从里面拿出老头炼制的一颗包治百病小丹药,她从小只要受了凉肚子痛,就会吃这种小药丸,别说还真管用!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掏出三颗,叫倪寻过来帮忙,倪寻不敢靠近他,雪柒就将药丸拿给倪寻,自己一跃而起落在男人身后,一把揪住他的乱发,另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待他张嘴,急忙朝倪寻喊:“快扔进他嘴里!” 倪寻闻言慌忙照做,男人愈发狂躁,一下甩开了雪柒,妇人正好回来,看见此情景,一把捏住雪柒脖子提起来,咬牙切齿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雪柒被她捏的喘不上气,猛咳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开她!”那个男人发出的声音!妇人转头一看,男人虽然脸色苍白,却已然没有狂躁之色,一把丢开雪柒,跑向男人:“云哥,你好点了吗?” 男人虚弱地摇摇头,眼角瞥见雪柒慌忙间落在地上的锦囊,瞳孔猛然放大,而后是一阵狂笑,三人皆以为他又毒发了,他却对雪柒招招手道:“你来,我有话问你。” 第四十四章 他就是云栾? 雪柒有点摸不着头脑就算是自己缝制的锦囊有些丑,也不至于就让一个濒死的人笑得像回光返照一样吧? 男人眼里尽是狂热,颤声问道:“这锦囊哪来的?” 雪柒一脸警惕地抢过来:“自然是我的!你看这针脚!你看这里的血点,不小心扎到手弄脏的……” 男人摇摇头问道:“我问的是这做锦囊的布!” 雪柒越发戒备:“这布我自小就有了,你问这做什么?难不成是你的?” 男人艰难地露出个笑容:“这可不是我的,你今年快十六了吧?” 雪柒看他了然的笑容,没来由地心里不太舒服,随口道:“你错了我十八了!” 男人嘿嘿一笑,肢体看上去极其疲惫,眼神却越发清明。 他懒懒问道:“好好的不待在黎朝,却跑来这受罪,又是为何?” 雪柒没打算回答他,她感觉他的眼睛能洞悉人心! 男人又道:“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在云牙我没有什么不清楚的。” 雪柒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认识一个叫云栾的大师吗?” 男人和妇人不着痕迹地对望一眼,男人问道:“我倒是知道,只是不知你寻他做何?” 雪柒急忙道:“听说他居住在占星台,我怎样才能见到他?” “占星台?呵呵。”男人冷笑一声:“你且说说,做何寻他?” 雪柒犹豫再三,还是据实相告:“我,我想跟他求一种药。” 男人似哭似笑,状若癫狂,一会儿才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是你问我的吗?雪柒心里已经抓狂不已,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告诉我如何能见到他,我就把我锦囊里剩下的几个药丸都给你。” 男人伸手出来,雪柒也爽快地给了他,反正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 男人拿过药,却不开口了,雪柒急道:“你倒是说呀!” 妇人开口道:“你面前这位便是云栾。” 什么!雪柒和倪寻双双惊掉下巴,他就是云栾?不是说他是云牙的国师吗?被奉在占星台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这个样子,还跟他求药?别逗了! 倪寻瞬间也觉得荒唐不已,后悔自己千里迢迢来这一遭了。雪柒仍然不肯相信:“你肯定诓我!都说云栾是云牙国师,怎会是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妇人恨声道:“他确是云栾!二十多年前便是云牙国师了,如今仍挂着国师名号,实则是被幽禁了十多年的阶下囚……” 雪柒觉得希望骤然破灭了,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心里暗暗打算今夜探一探牢房背后的悬崖。 却听得云栾道:“你怎知我没有你说的那种丹药?” 倪寻眼里骤然燃起希冀:“前辈知道我要什么?” 云栾嗤笑道:“你每晚都练剑,我看出来了,你呀!是个练武的废柴!而我广为天下人知,便是因为这能令人移经易骨的洗髓丹了。” 倪寻激动不已:“前辈当真有洗髓丹!” 雪柒冷哼道:“你莫被他诓了!他自己已经成了废人,哪会还有什么洗髓丹?” 云栾冷笑道:“你认为,我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十余年还在苟延残喘?被他下了毒,夜夜尝这噬心蚀骨之痛,却不让我死,还不是金去善那个伪君子想要我手里的洗髓丹!他一日得不到,一日便不会杀我!” 雪柒疑道:“他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洗髓丹做什么?难道还能长生不老不成?” 云栾勾唇冷笑:“自然是不能,之前他是为了自己独步天下而求,如今却是为了他那痴愚的儿子所求!谁让他不行,一生只得那么一个痴儿,哈哈哈哈,也算是报应!” 雪柒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有洗髓丹?十多年前的?不会毒死人吗?” 云栾吹胡子瞪眼道:“我炼的怎么会坏!何况洗髓丹本身就是一种毒药!” 倪寻迫切的问:“如何才能让前辈割爱?” 云栾卖起关子:“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这把年纪也用不到了,只是……” 听他故意吊人胃口,雪柒有些烦躁,转身道:“走走走!就让他自己憋着吧!” 云栾急忙叫道:“你们有两种选择!” 见雪柒顿住,云栾接着说:“要么,杀了金去善,要么找到他给我下的毒的解药!” 杀了云牙王?且不说有没有能力杀,就算是杀了,届时两国兵戎相见,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再说了,金去善这云牙王深得民心。 找到解药,也不简单,凭着这妇人这样卓绝的功夫,怕是在整个武林,雪柒也没见过有几人能出其右。饶是如此,十多年了,也未能寻得。 雪柒想到了另一条出路,那就是让妇人救二人出去,去找问情,重新炼制解药!问情是当世医仙,她都配不出来,那别人就更不行了。 云栾沉吟半晌,同意了,但是只能放倪寻出去找医仙,让雪柒为质留下,倪寻执意不肯:“不要了,我不要丹药了,咱俩一起走!” 雪柒想着自己看到的悬崖,自己的轻功尚有一两分把握,倪寻的轻功决计不能,所以当下最好是让妇人先将倪寻送走,自己留下慢慢再做逃跑打算。 妇人见倪寻不依不饶地拽着雪柒,烦躁地一掌将他劈晕过去了,再拿一些布条将他捆在身上,如同昨夜一般抠出了出口,费力爬了出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大雾中,直至他们完全隐没,雪柒才将石板抬起来封住出口。心里默念着倪寻一定要平安。 她提心吊胆地等到快清晨了,已经听见狱卒呵斥吵嚷着的囚犯的声音,还有用刀敲玄铁栅栏吓唬犯人的声音,眼看着要露馅,雪柒的心狂跳不止。却听见石板从外面被敲了三下,雪柒连忙打开,妇人一跃而入,她刚把石板放回去,狱卒就到了她们所在的牢房,看到依然扮痴傻的妇人,一脸嫌弃地扔了一张饼。 雪柒奇道:“今日怎么没有我的份?” 狱卒笑得神秘,叽里咕噜说了什么,雪柒听不懂,妇人却懂了:“他说一会儿你就要接受提审了,可能有更好的招待。” 更好的招待?难道是断头饭?雪柒摸了摸脖子咽了下口水,眼神不自觉地瞟向逃生出口。 妇人悠悠开口:“放心吧!既然要走提审程序,那伪君子断不会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出气而落人口实,他恨不得抓住每个机会标榜自己如何开明大度,之后就难说了。” 雪柒心中稍定,那便再捱几天,或许倪寻真能寻得医仙谷,问情又恰好能解此毒……说着说着她自己内心也开始摇摆了,要不,逃吧? 可惜来不及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士兵进来粗暴地将雪柒推搡出去,雪柒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正要反击,又害怕坐实罪名,就地正法,想想还是忍了。 她被带到大殿上,上面坐着的君王威严无比,藏青色的大氅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右手抚弄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 士兵一脚踢在雪柒的腿上,试图让她跪下,雪柒实在忍不住一把挣开,正欲拳脚相加,士兵们也拔刀相向,却被坐在王位上的人挥手制止了。 云牙王却没再说话,大殿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云牙王道:“你上前来!” 说的是黎朝官话,还字正腔圆,十分地道。若不是看他的长相,完全有理由让人怀疑他就是黎朝人。 雪柒不由得上前走了几步,在离云牙王一丈开外停下了。 云牙王问道:“你当街殴打云牙世子,你可知罪?” 雪柒心想,还是来了,镇定一下,清清嗓子道:“世子当街纵马,视人命如草芥,该当何罪?” 云牙王闻言缓缓抬眼望去,明明是又瘦又小的小姑娘,却有如此胆色,是真的不畏惧,还是外强中干? 云牙王怒道:“若是世子有什么好歹,届时掀起两国争战,生灵涂炭,你可担待得起!” 雪柒闻言道:“若是这样一脚便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贵国世子也当真是弱不禁风!若是因此起了兵祸,说明百姓称颂云牙王仁德宽厚,刚直不阿也只是表象而已,其实一样徇私枉法,护短偏私。” 云牙王不怒反笑:“照你说来,如果本王怪罪于你,便是失信于臣民百姓了?” 雪柒垂眸道:“草民不敢!” 云牙王笑道:“嘴上说不敢,该不该说的你都已经说完了。” 雪柒撇撇嘴,无言以对,说完确实畅快不已,但畅快完了便有些惴惴不安,云牙王不会一气之下将她当堂斩杀吧?她的白雪也不在身边,这么多士兵,也没什么胜算。早知道刚才不要犹豫直接逃走就好了! 云牙王道:“再上前来!” 雪柒不情不愿又挪动了两步。 “抬起头来。”云牙王又道。 雪柒翻了个白眼,这老头这是干嘛呢?梗着脖子抬起头看着云牙王,云牙王定睛一看,眼眸骤然眯起,直勾勾的盯着雪柒,又好像没有在看她,而是越过她看向某个人,好半晌,他才止住颤抖的嘴唇,嘶声开口:“你今年多大了?父母可还健在?” 雪柒已经被云栾问过,有些不耐烦,顺口答道:“十八,父母双全,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在,兄嫂弟妹都健康!” 云牙王脸色逐渐下沉,后来颓然靠在椅背上,挥挥手说了什么,雪柒又被带回了牢房。 不一会儿,狱卒带来一餐相对丰盛的吃食,一壶酸酪浆,一只烤羊腿。几人还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狱卒走后,雪柒招呼妇人过来吃羊肉,问道:“我觉得我把云牙王得罪了个干净,为何还给我送吃的?如果想毒死我的话未免也太费周折了。” 妇人正大快朵颐,含糊不清地道:“他们说,宫里老人都说你的眼睛,像极了先王后。” “先王后?那如今的世子?”雪柒问道。 妇人咽下羊肉,又喝了一碗酸酪浆,才心满意足地开口:“如今的王后是继后,世子也是她所出,不过就那一个孩子,还有点……” 妇人指了指太阳穴画了个圈,她想说的是脑袋不太灵光吧。 雪柒饶有兴趣地支起脑袋,这宫闱秘辛永远那么勾人好奇心,可妇人却吃饱喝足睡去了。 第四十五章 遇见他,悔不悔? 很快,夜幕降临了,妇人睡得鼾声大起,雪柒悄悄下床,屏住呼吸悄悄去扣墙上的出口。 她蹑手蹑脚将石板拿下来,回头瞟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鼾声已经停了,妇人双眼清明地看着她,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肯安分地待着的,我索性把话说明白了,那小子一日不把解药拿来,你一日不用想着出去,我们倒是待了十来年了,不着急。” 雪柒恨恨地把石板又安回去,一跺脚又上床躺着去了。 没过一会儿,牢房里又回荡着妇人如雷的鼾声,雪柒烦躁地从棉袄里抠出两坨棉絮塞住了耳朵。 自那日提审之后,狱卒每天送的吃食都颇为丰盛,不再问罪,却也没把她放了。 雪柒也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无聊也会根据之前练过的刀法,创新一些招式。 她每次演练,妇人便在旁边说着风凉话,这不对了,那又少些力道了,雪柒每每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让到一旁,你来,你来! 妇人也不推辞,照着雪柒推演的招式巧妙地过渡了难以连接的部分。 长此以往,雪柒便摸透了妇人的脾性,故意露拙,妇人都会气急败坏上前指证,雪柒就顺势站到一旁,看着妇人演练。 一晃便是十日,依旧没有倪寻的消息,却听到妇人出去时外面的人都在传,黎朝太子访问云牙!李灏不就是新册封的黎朝储君吗? 听到这个消息,雪柒心内依旧难以平静,一整日过得恍恍惚惚,妇人看着魂不守舍的雪柒,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今日怎的不练功了?” 雪柒烦躁地大叫一声,蒙头就睡。留下妇人一脸茫然,前两天还好好的,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次日,雪柒又被士兵带到了大殿上,她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云牙王右下首的李灏,黎朝太子。 李灏见到她蓬头垢面,嘴唇干裂的样子,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眼中的心疼再难遮掩,雪柒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云牙王看向李灏,笑道:“殿下所寻的走失的手下可是这位?” 李灏起身回道:“正是!她正是我派出去云极镇办点事的手下,不知为何流落于此,还冲撞了世子,是本宫驭下不严,本宫向云牙王赔罪了。” 云牙王也起身道:“殿下言重了,也是世子顽劣,本王也有过失。” 李灏向雪柒招手斥责道:“还不过来?整日冒冒失失的,还好云牙王并未怪罪,还不谢过云牙王。” 雪柒并未有反应,她还沉浸在“手下”两字中不能自拔,她深知他的处境,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是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断变更的称呼,她实在是厌倦了! 她突然不想再等,不想再踮着脚尖去够他了,他也不必俯身迁就她。就这样放开,至少两个人都不再心力交瘁了。 她不怪他,他已经尽了他所有的努力了,只是她不想再憧憬,不想等待了。 她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缓缓迈步向前,拱手道:“太子殿下恐怕认错人了,草民只是一介草莽,未曾有幸拜在殿下帐下。” 说完坚定地转身,决绝地走了出去。 李灏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心里愤恨难当!如今她是宁愿在异国他乡受苦,也不愿跟他一起走了吗?那他这样千里迢迢来这又是为了什么?他在建邺遇见回去求助的倪寻,得知她身陷囹圄,一夜未眠,只为了找个由头出访云牙! 他一直僵着不愿将杨玫纳入东宫,他就是想一点一点稳固地位之后,再把她接到他身边啊!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呢?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他呢! 雪柒失魂落魄地又回到牢房,妇人对她又回来了很是兴奋,一个劲地夸她守信重诺。 雪柒恹恹地上了床,一整天不吃不喝,就瘫在床上躺着。 妇人有些看不过去了,一把将被子掀开道:“你生病了……”“吗”字还在嘴里,只见雪柒泪水涟涟,一双眼已经肿的核桃大,羞愤地又把被子抢回来蒙住头。 妇人悻悻道:“我还以为生病了呢,原来是失恋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雪柒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穿出来,还带着浓浓的哭腔:“你说个屁!你自己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死缠烂打!” “呃……”妇人讪讪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现在是已经想通了。” 雪柒“嘁”了一声,明显不信:“你想通了你不走,你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装疯卖傻受罪,还受他的气!” 妇人倚在墙上,长叹一声道:“来不及了,等我想通了,看开了,我突然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哪儿,我不知道,除了追随他,我能去哪儿,做什么。毕竟,前二三十年,我都是为了他一个人而活。” 雪柒停止了哭泣,尽管睫毛还挂着泪珠,八卦的心却蠢蠢欲动:“你和他怎么相识的?” 妇人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回想,沉吟一会儿才开口道:“大约是在我六岁,还是七岁那年,父亲母亲相继病逝,家中叔伯占了房屋田产,却一口薄棺也不肯出,我只得拿一个小板车拉着母亲的尸体,准备拉到山上掩埋。” “不料被几头饿狼盯上,我不敢跑,我怕母亲的尸身被狼群分食了。拿着一根木棒跟狼群对峙,正当我手臂上被一只狼咬住,我心里想,算了吧,能跟母亲一块去了也好。” “这时他和他师姐宛若神仙降世,白衣飘飘从天而降,三两下就赶跑了狼群。听了我的遭遇,拿剑架在我叔伯肩上,要回了我家的房产地契。” 妇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我永远记得,他逆光而立,问我,你可有亲族接纳,若没有,便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这句话,让她三十多年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后来呢?你们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雪柒完全忘记了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追问道。 妇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脸上浮起愤恨:“这说起来全怪他师姐!后来我跟他走了,也拜入他师父门下。一起在山门待了十多年,那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我可以日日见到他,看他练剑,看他读书。” “严寒酷暑,我都从未懈怠,师傅说我根骨极佳,悟性也高,进步得很快。每每这时,他的目光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我为了那个时刻,付出多少也愿意啊。” 雪柒撇撇嘴:“他师姐他师父不就是你师姐你师父?” 妇人好似没有听见雪柒说的话,继续喃喃道:“这样过下去多好,他师姐一张爱热闹,吵着闹着下山,要去闯荡江湖。他一向最听他师姐的话,说去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我也去了。后来辗转来到云牙,遇见了现在的云牙王金去善,那时云牙王只是个不受宠的王子,却让他师姐对这落魄王子一见钟情!” 说到这,妇人脸上挂起了诡异亢奋的笑容,仿佛得了多大的好处:“他对他师姐情根深种我是知道的,他师姐缺对他无意,他只好夜夜买醉,我也愿意时时陪伴。” 似乎想到什么,妇人脸上突然狰狞:“他为了他师姐,要打压金去善,投靠了当时的世子,被世子引荐为国师,风头一时无俩。他以为他官拜国师,会令他师姐侧目,其实不然,他师姐与金去善更是如胶似漆,甚至在相识不足半年便成亲了。” 雪柒完全听得入了迷,妇人现在打开了话匣子,完全不用雪柒追问,自顾自说个不停:“他完全被嫉恨蒙蔽了双眼,每日酗酒,待他振作起来,只一心想弄死金去善,他认为金去善死了,师姐就会回到他身边。” “金去善也不是软柿子,十数年一直忍辱求全,韬光养晦,陡然在老云牙王薨逝那晚发动了兵变,将世子一脉全数斩杀,只因他师姐苦苦哀求,金去善将我二人生擒,囚禁于此。” “我记得那晚正值他师姐生产,外面动乱不堪,火光滔天,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冷箭射入,恰恰命中他师姐,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产下的孩子也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说完这些,妇人眼中划过一丝不忍:“金去善悲痛欲绝,但也答应了他师姐不伤他性命,鞭笞百余下,给他灌下一种毒药,只给缓解的药物,夜夜受那噬心蚀骨之痛。怕他自戕,所以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脚。” “初时,听闻他师姐已经死了,他也心存死志,好几次咬舌,每一次都被金去善救活,又狠狠鞭打一顿。长此以往,他逐渐不再寻死,杀死金去善成了他唯一的信念,可是求死不易,求生却更难,如你所见,他如今生不如死。” 雪柒默然,好久才问道:“那你呢?缘何被囚禁?” 妇人闭上眼睛,颓然道:“我为了他,做了许多不干净的事,杀了不该杀的人,手上造下不少杀孽……” 雪柒问道:“你是如何,没有任何希望,一直全心全意坚持了这么多年的?” 妇人苦笑道:“哪有什么全心全意,我也无数次在他那里碰壁后,想着要不就一走了之吧!可是走了之后,我却发现我无处可去,我的心无处依托。” 这是顶顶可悲的事了吧,一个人,活了半辈子,活丢了自我。 又一天妇人出去游荡回来,说太子殿下已离开云牙,回到黎朝了。 雪柒连日里心里的郁结一下就通了,本就该如此啊,他走他的康庄大道,她过她的独木小桥。 遇见他,悔不悔?难说。 第四十六章 郡主?开什么玩笑! “我将我的刀法传与你吧?”那妇人没头没尾地说道。 “啊?”雪柒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为什么冷不丁这么问? 那妇人有些不悦:“你不想要?你知道多少人……” “不不不,不是的,可是我已经有师父了,虽然我叫他老头,可是他教我功夫,抚养我长大,他是我师父。”雪柒连忙说道。 妇人翻了个白眼:“谁要你拜我为师了?我用不着!我只是想着,我来这江湖一遭,总得留下点什么,要不然,太寂寞了。” “呃……”雪柒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妇人怒道:“到底学不学?我静微什么人!传你功法还要低三下四求你!” “学学学!”雪柒忙不迭地说道。 静微?好像在哪听过?不管了,她也见识过静微的功夫,学来总归没什么坏处。 自从静微开始传授她功法之后,她再也没有起过逃跑的念头了。每天都一门心思地钻研功法,时不时跟静微切磋几招。 静微看着雪柒突飞猛进,心里感慨万千,若当时,自己勤学苦练不为了他人,而是自己全心全意地升功法,如今就算没成为一代宗师,也能独当一面了。 看着素面朝天依然唇红齿白,双颊丰盈的雪柒,她第一次心中生出艳羡,她羡慕雪柒还年轻,哪怕是头破血流,还可以从头再来。 又过了五六日,夜幕降临,雪柒和静微二人正躺在各自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三声“哒哒哒”的敲击声! 两人面面相觑,静微也在里面,那会是谁?难道是!雪柒立马跳下床将墙上的石板取了下来,进来的是张清风!雪柒的眼泪刷刷地掉下来,抱着张清风又哭又笑,张清风没好气地推开她,拉动绳子,对旁边的雪柒叫道:“还不来帮忙!” 雪柒应了一声赶紧过来帮忙拉绳子,是问情!雪柒更是开心不已,仿佛问情马上能治好云栾,她马上能拿到洗髓丹给倪寻一样。 “哗啦”一声,还有一个白影掠上来,雪柒一看,白慕青!她怎么也没想到,白慕青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老头他们一起来的,建邺到南阳还有很长的距离。 白慕青看着有些憔悴,两鬓间有乱发,嘴唇苍白皲裂,平素一尘不染的白衫也覆了一层黄土,想来是连日赶路所致。 雪柒不敢看他,是自己坚持要走,结果混成如此境地。 白慕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定定看着雪柒。 张清风看着两人都不开口,催促道:“还不快走?等什么呢?等着云牙士兵瓮中捉鳖?” 静微站起来挡在出口,看着雪柒。雪柒低声对张清风道:“我们还不能走……” 张清风看着静微道:“之前是怕打不过她,此刻嘛,怕她作甚!”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脖颈。 雪柒连忙制止道:“不不不,是我答应了静微前辈一定会帮云栾前辈看看的!” “静微?”张清风回想了一下,拱手确认道:“饮血刀魔,久仰久仰!” 静微也抬手道:“张清风,一夜灭齐山,有过之而无不及,佩服佩服!” 这是张清风和问情最大的心病,此时提起不免伤神,张清风狠狠剜了雪柒一眼,责怪她为何告诉旁人。 雪柒连忙摇头,静微慢条斯理道:“你不必怪她,她没说过,我从她招式中推测的,你我同样修刀,这并不难。” 雪柒对着问情央求道:“求您帮她看看云栾前辈好不好?” 静微也拱手施礼道:“请神医帮我师兄看看,若是不好了,也不强求,也算没有遗憾了。” 问情看了看张清风,张清风不胜其烦,点了点头。 雪柒和静微开心地引着问情来到了关押云栾的牢房。 问情搭了脉,看了口中,按压了胸口,肚子,摇头道:“不成了,脸部浮肿,口中溃烂,舌苔青紫,牙齿脱落,五脏六腑俱已成烂肉,时日无多了!” 听闻此言,静微睁大眼睛,眼里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她颤声道:“如果,如果我,我早一点……我……” 问情冷漠道:“早一点也没用,这种毒药本来就无解!这种毒药名唤奈何,它会令人夜夜锥心,却不致命。传说是一个女子临死前为负心郎君调制的,让他日日痛苦,夜夜懊悔,却不伤他性命。” 静微终于止不住嚎啕大哭,云栾却很冷静,甚至还泛起一丝笑意,他难得温柔地对静微说:“你看吧,我早说没用,你不听,如今神医也说了没治了,你该走了吧?” 静微哭着摇头,泣不成声。 云栾笑道:“傻静微,放我走吧,我这十几年,太累了。我啊,早该随师姐走了,她一个人在下面多害怕。” 静微握着云栾枯槁的手大声哭道:“不要!不要!你又要撇下我!你既捡了我,便不要抛下我!你从来都是追随着她,连死也要一样吗?” 云栾满眼温柔:“傻姑娘,你怎么如此钻牛角尖?你把一生最美好的的时光都荒废在我这行将就木的人身上,值得吗?” 静微愈发涕泗横流,嘶声喊道:“你何尝不是!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她可曾回头回应过你?你跟我一样,也是可怜虫,凭什么摆出这样悲悯的样子!” 云栾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轻声道:“是啊,都一样。” 过了一会儿,云栾对静微说道:“我想见金去善一面。” 静微忙不迭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静微立刻转身朝外跑去,她不是去那出口,而是直接去闯牢狱,她大声用云牙话嚷嚷着什么,一会就传来了刀兵相接的声音,张清风也出去帮忙了,问情,白慕青也跟着出去了,云栾叫住了要出去的雪柒,气若游丝地道:“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雪柒蹲下来看着他,他有气无力道:“再上前点,一尺之外我已经看不清了。” 雪柒只好再往前,云栾艰难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企图看清眼前这张脸,看了一会儿,又把头垂了下去,喃喃道:“除了眼睛,不怎么像……” 像谁?先王后吗?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云栾慢慢道:“我把最后一枚洗髓丹藏在了我们初来云牙时暂居的小院里。” 不是说拿到解药或者杀了云牙王才可以吗?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病糊涂了? 只听云栾又道:“我有个条件。” 雪柒心想,果然,他还记得呢,说道:“你说说看,之前两个条件都难以答应你了。” 云栾摇摇头:“不是那些,拜托你,带静微出去,不要放她一个人,因为小时候的关系,她总是害怕被抛弃。至少,照顾她一段时间,我不在了,她怎么过……” 雪柒心里酸涩不已,她替静微开心,他心里,始终有她一席之地! 云栾又道:“不要告诉她我拜托过你,她才三十四岁,一切还能重新开始,让她恨我吧,她才能很快将我忘了。” 雪柒郑重点头:“我答应你了!” 云栾这才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似乎是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不一会儿,几个狱卒进来,将锁链打开,将云栾像一条旧棉絮一样放到轿辇上,抬到了大殿上。 云栾抬眼看看依旧金碧辉煌的大殿,金去善穿着厚厚的大氅窝在王座上,一双眼睛浑浊而锐利。 他看着大殿上灰败枯槁的云栾,想起了云栾刚来云牙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 他转动着扳指,斜睨着云栾问道:“你要见本王?可是想通了?” 云栾压抑着马上破口而出的咳嗽,笑道:“我已经油尽灯枯了,我先去见她了,下一世我不会再让她遇见你了。” 金去善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随即起身指着云栾大声道:“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你有没有想过,她想不想再见你!就是因为你!她才会死!你有什么脸面去见她!你死了我就将你挫骨扬灰!永世不能轮回!” 云栾看着眼前暴跳如雷,再无半点君王仪态的金去善,嘿嘿笑了起来,越笑越咳,越咳越笑,他得意道:“活着你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死了你更没办法了。” 金去善赤红着双眼道:“你敢死了,我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包括你的小师妹静微!我怕你黄泉路上太孤单!” 云栾阴恻恻地笑了:“你杀吧!你杀了他们,我师姐下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就为了静微?”金去善被气笑了:“静微在她生前几次三番令她受伤,我……” “不是静微,是旁边这个姑娘,”云栾勉力抬起手指向雪柒。 金去善先是惊讶,而后狂热,再是颤抖:“你是说……不,你骗我……你这阴险小人又骗我!” 云栾断断续续道:“你……且看看她……身上的锦囊……” 金去善盯着雪柒,雪柒突然被云栾莫名其妙地指着,又听到他说的话,下意识捂着胸口的锦囊。 金去善一个眼神示意,两边的士兵合力按着雪柒,侍女正要往雪柒怀里掏,张清风一掌将侍女打飞出去:“什么人都敢往我徒弟身上招呼,简直活腻味了!我之所以在这里看你们啰嗦,全是因为我徒弟信守承诺,否则,就算是云牙王宫,我也不怕闯上一闯!” 金去善一改居高临下的做派,走下王座,来到张清风面前,拱手道:“大侠,请让本王看看那锦囊吧,这事关这姑娘的身世。” 张清风听到这话,也不再阻拦,雪柒一脸警惕地从怀里掏出来,将皱巴巴的锦囊递给金去善。 金去善一看到这锦囊,双手抖得厉害,喉头“呜呜”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雪柒看到这阵势,皱起眉头道:“哎哎!大王,我这锦囊可才缝制不久,您可别说是你家传的!” 云栾摇头,喘着粗气道:“我说过,不是锦囊,是布!这种云纹,是我师姐,在得知有,身孕后,自己琢磨出来的,花样。说是,给孩子做襁褓,做小衣裳,做小花被……” 张清风瞪大眼睛,高声道:“你是说,雪柒是你师姐孩子?云牙国郡主?” 雪柒也是一脸茫然,说笑呢吧?看了一整天别人的恩怨情仇,结果这出戏里还有自己的戏份? 第四十七章 云栾死了,静微走了 雪柒又看看张清风,木然道:“老头,你告诉他们,这布是你捡的。” 张清风吞了一口唾沫,抿嘴道:“这确实是我捡到你时你身上的襁褓……”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他看见雪柒红了眼圈,雪柒问道:“你不是说,我那禽兽不如的父母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将我赤裸裸扔在雪地里吗?怎么又出来一个襁褓?” 张清风讪讪道:“那什么,我看到你身上的襁褓都被血印透了,那妇人又被穿透腹部,怕你寻仇才编了瞎话骗你的。” 他虽然心里极其不情愿,但是他不能阻碍雪柒寻回生身父母。 雪柒还不相信:“就不能是别人也会这种花纹吗?” 金去善的情绪终于稍稍恢复,他捧着皱巴巴的锦囊道:“绝无可能,啊芜心灵手巧,她织的布,最好的织娘也只能叹服,何况这种花样只有亲近的人才见过。” 雪柒张张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谈不上委屈,老头确实对她不错。更谈不上怨恨,素未谋面,哪里来的怨恨。 明明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因为那奇妙的血缘关系,就要捆绑在一起吗?好别扭! 金去善激动地靠近一步,雪柒就戒备地退后一步,金去善行上去想抓住雪柒的手:“上天可怜我,你还活着!上天可怜我!” 雪柒被吓得闪到一边,张清风立刻将她护在身后,金喜善又哭又笑,对着张清风又拱手又鞠躬:“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多谢大侠养育之恩,本王一定重金相酬!感谢大侠大恩大德!” 张清风一听到重金,眼睛“噌”一下就放光了,他就说嘛!寻常人家怎么会用得起那样好的缎面!皇天不负有心人!云牙郡主哎!这回真是撞大运了! 雪柒对于眼前激动得浑身颤抖的金去善,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她自小跟着张清风生活,虽然物质不富裕,却也没受到什么苛待,所以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想法要找到父母。故而,她面对金去善强烈的情绪只有不知所措。 金去善突然捂住心口,猛地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雪柒想去扶他,却又怯怯地缩回了手,旁边的所有宫娥都慌乱地围上来大声叫着。 问情让所有人都散开,白慕青和静微一起将金去善扶到王座上,而后搭上了他的脉搏。 问情搭了一会儿,皱眉道:“怎么可能!” 金去善悠悠醒转,强笑道:“你没有诊错,我也中了奈何。” “怎么可能!”云栾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我中的奈何是你下的,你中的又是谁下的!” 金去善缓缓摇头,吞下一口血沫道:“不是别人,是我自己喝的,你不知道,啊芜不在的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 云栾苦笑一下,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滋味他能感同身受。 他突然豁然开朗,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对师姐的爱凌驾于金去善之上,如今才明白,金去善的痛苦比他更甚!他有静微死心塌地地追随,还有金去善可以恨。而金去善呢?挚爱惨死在眼前,幼女刚落地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金去善比他惨多了,他想着想着,竟溢出一丝笑容。 宫娥已经将药端来了,金去善一饮而尽,一会儿便能支棱起身子了,看来他平日里也就靠着这来续命的。 他朝现在外围不知所措的雪柒招了招手,雪柒看了看张清风,张清风微微点头,雪柒紧张得同手同脚走上去。 金去善一把握住雪柒的手,力道之大,要不是看他嘴角的血迹,雪柒想把手一把抽出来。 金去善虽然笑着,眼角却有泪滑落:“如果啊芜还活着,看到你……看到你,一定欢喜……可……” 说着就哽咽住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而不是一国君王。雪柒看着泣不成声的金去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金去善首先是愣住了,随即揽过雪柒,嘶声道:“若是我知道你还在世上,我不会服下奈何,我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亲生子,将你交付给别人疼爱才能瞑目啊!” 雪柒被他说得泪如雨下,用手亲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来了,你也还在,来日方长呢!” 经过一番折腾,金去善终于睡着了,众人这才发现,在大殿轿辇上的云栾歪到一边,大家心里已经知他油尽灯枯,却也不敢上前确认。 静微一步步走过去,嘴里小声的叫着:“师兄,师兄,师兄……” 轻得仿佛云栾只是睡着了,大声点就惊扰了他的梦。 当然不会有回应,静微跪坐到云栾面前,颤抖地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刺骨,这回静微却没有掉眼泪了,她喃喃道:“你也未免太偏心了,临死了,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师姐。我们初来这里时多开心,对不对?师姐织布去卖,师兄接些散活,而我什么也不会,每天烧饭做菜,等着你们回来……” 静微执起云栾瘦骨嶙峋的双手,看着早已离世的云栾,认真道:“有句话,我从来没说过,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师姐,她那么温柔,我初入山门,她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我是被嫉妒蒙住了眼,我嫉妒她不用做什么,就赢得你所有的目光……” 静微长叹一声,将云栾负在背上:“走,我带你回去,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吧。” 雪柒正要上前帮忙,却被张清风拦住,摇了摇头。 雪柒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金去善身边的太监将他们一路送出城门。 一行人跟着静微一直走,直到走到康定城郊的一个小院,想必便是方才静微提及的初来云牙的落脚地了。 本以为十多年未有人居住,一定是破败不堪的。结果一推门,才发现里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路面也没有野草苔藓,想来静微偷溜出来时会来洒扫。 静微默默地在院内挖了一个坑,将云栾掩埋了,然后就在土堆旁枯坐着,对外界所有事都充耳不闻。 雪柒只能一直盯着静微,她答应了云栾,一定照顾好静微。 一直到凌晨,雪柒实在支不住打了个盹,醒来发现土堆旁边已然没有静微身影,她大惊失色,瞬间睡意全无,静微会不会想不开,寻了短见?自己如何能对得起云栾临死重托! 她着急不已边喊边把院子里外都翻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其余人也四处寻找。 突然听到问情叫道:“雪柒,你来看!” 雪柒连忙跑进屋里,桌上留了一封书信,雪柒拿过来,去发现自己看不懂,只好又递给问情。 问情念道:“雪柒,我走了,不用寻我。我想了一夜,我这半辈子,总是追逐别人而活。如今他不在了,我得去把自己找回来。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桌上放着的盒子,里面放的就是最后一枚洗髓丹了,还有我的刀谱,这也算是我呕心之作,聊作补偿。最后,感谢你,还活着。” 雪柒虽然拿到了洗髓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有负云栾生前重托。 张清风劝慰道:“这样未尝不是好事,你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她,她自己想明白才最重要。” 正在这时,院里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昨日送他们出门的太监,见了雪柒,执了一个礼道:“郡主,王上一早醒来,就想见郡主,还请郡主随老奴进宫。” 雪柒求助地看着张清风,张清风道:“他是你生父,他如今病了,你理应去看看。” 雪柒道:“你们陪我去吧!” 太监笑道:“王上本就宣了所有人,各位对郡主照顾有加,合该当面致谢的。” 一听到致谢二字,张清风立马来了精神,雀跃不已,被问情拧了一下腰,才重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自然不是为了什么重金相酬,只是这丫头从小就离不得我,我陪陪她也好。” 雪柒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人家只说了致谢,并未提什么重金相酬! 她对太监说道:“待我去寻个朋友再进宫。” 太监应了,一行人来到先前的客栈接倪寻,一进门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令狐嫣,雪柒叫道:“令狐姐姐!你怎么还未回黎朝?” 令狐嫣见到安然无恙的雪柒,先是激动,而后一掌拍在雪柒肩上道:“你一声不吭不见了!我快急疯了你知道吗!我派人四处寻你,直到前两日倪寻来这客栈我才知你被抓了,本来想去救你,听倪寻说有人去救你了,让我不要再去。我就让商队的人先走了,我留下来等你!” 太监看着令狐嫣拍了雪柒一掌,皱了皱眉,如今郡主可是王上的心尖肉,磕了碰了都不行。但又听见令狐嫣言辞之间都是担忧,便也松了口气。 雪柒就将令狐嫣和倪寻一并带上,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王宫。 这次并不是在大殿,而是金去善的寝宫。 一看到雪柒他们进来,金去善就吩咐赐坐,而后就对雪柒道:“来,到父王这儿来。” 雪柒对“父王”二字打了个冷噤,却也乖乖走了过去,虚虚坐在床沿。 金去善满脸笑容,慈爱地开口:“你娘有孕不久,就给你起了名字,叫敏珠,你可喜欢?” 雪柒想也没想,道:“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叫雪柒。” 张清风听闻此言,挑眉一笑,得意地碰碰问情的胳膊,仿佛在说,看吧!这是我起的! 金去善笑容僵了僵,旋即又笑道:“好好好,叫雪柒也好,那便封号长宁?长宁郡主可好?” 雪柒不想为这种小事惹得他不开心,便点头应了。 金去善又道:“我已经命人将旁边的宫殿洒扫修葺好,只等重新布置你便可入主,你有什么需要或是对寝宫有什么想法尽可以吩咐乌蒙。”他指着带他们入宫的太监说道。 雪柒几次犹豫,还是打断了他:“那个,我不喜欢住在这里,我不习惯……” 金去善急道:“这便是你家啊!你还要去哪儿?你还要回黎朝吗?你喜欢那里的生活方式,我可以照搬,也可以将宫殿推翻盖成你喜欢的样子,我还……” “不不不,”雪柒连忙摆手道:“我是自由散漫惯了,不习惯拘束,况且,我有很多朋友都在那儿,我可以……来看你的。” 金去善眼神黯然,神情灰败,他低声道:“神医应当已经同你讲了,我,时日无多了,你留下陪陪我可好?待我死后,你想去哪儿再去,可好?” 看着金去善充满希冀的眼神,雪柒实在是没法拒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 她好像又犯错了 过了四五日,张清风和问情便向金去善辞行了,想来真是“重金相酬”,张清风笑得见牙不见眼,完全不顾旁边的雪柒脸都快垮到地上了。 雪柒看着眉开眼笑的张清风,心里头一次难以名状地难受,以前张清风总也不在家,但雪柒知道,他总会回来的。如今,他俩之间好像隔了一堵叫做血缘的墙。 雪柒一瞬不瞬地盯着张清风,眼里逐渐蓄满泪水,嘴巴却紧紧抿着,喉头好似被堵住了,想说一句故作轻松的话也都不能出口。 张清风跟金去善客套完,对着雪柒说了一句:“臭丫头,要听话,别总也没个正形!” 一听到这句话,雪柒的眼泪便决了堤,发紧的喉咙也找到了出口,“哇”的一声便哭了,跑过去抱住张清风的腰,大哭道:“你陪着我吧!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胡说什么呢!”张清风拍了拍雪柒的头道:“好好待着,我又不是不能来,我最起码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吧,一年来看你一次也还有二三十次,想想都烦呢!”嘴上说着嫌烦,却也慢慢红了眼眶。 金去善一脸悲戚,听你两个人这话的意思,我要是再活久点都对不起你们这生离死别的样子了? 目送张清风和问情走,雪柒的眼神一直都没收回来,金去善拿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然后轻轻说道:“回吧!” 雪柒没说话,跟他回了宫。 令狐嫣和倪寻看见雪柒情绪低落,怕她一个人在云牙人生地不熟,又不通语言,一个人太闷太无聊,还是决定留下来陪她一段时间。 白慕青也没说要走,自从他来到云牙,发生了太多事,雪柒和他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 雪柒回宫以后,来到白慕青住的客房门前,手正要叩上,又缩了回来,见面说什么?谢谢你来救我?又生分又尴尬!接下来要说什么? 转身正要走,门“吱呀”一声开了,白慕青看到雪柒,先是惊愕后是不知所措,嗫喏道:“我,你,我正要……” 看见白慕青紧张的样子,雪柒反而不紧张了,“噗嗤”一声笑了:“你干嘛啊!结结巴巴的,这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藏刀阁主吗?” 白慕青也笑:“进来吧。” 雪柒进去坐了,白慕青给倒了一杯茶,雪柒喝了一口才开口问道:“倪寻是在哪遇见你的?他莫不是专程去南阳找的你?” 白慕青摇头,赧然道:“并没有,我是因为安阳分舵的舵主回报,说在沙漠里遇见你,我,我就……” 他要怎么说出口,她走后,他在藏刀阁内部分发她的画像,只要遇见她,各分舵的人必须暗中保护。要怎么说当时听到回报时的欣喜若狂,而后的担惊受怕。 他心不在焉地过了一天一夜,他一直在问自己,要不要去找她?找到她要怎么说?以什么身份去找她? 一夜过后,他非但没有更冷静,相见她的念头反而愈演愈烈,他就眼一闭心一横,决定去找她,管她怎么想怎么做,见到她聊慰相思之苦也好啊。 他把帮派事物交付给红袖之后便踏上了寻找雪柒的道路,一路风餐露宿,一想到能见到她,心里好像就有暖流涌起。 来到云牙,遍寻无果,后来听说有两个黎朝人当街殴打世子,被投进大牢,他细细打听样貌,确认是雪柒无疑,心里焦急万分。 直接硬闯云牙王宫,不幸那天遇见的是乌蒙,他不是乌蒙的对手,他被打得遍体鳞伤仍然没有放弃,乌蒙出于惜才之心并未下杀手。 他是被大雪冻醒的,他醒来时雪粒纷飞,他就躺在长街中央,身上已有一层薄薄雪覆盖,无人敢扶。 他步履蹒跚地走回客栈,他需要一些热水敷下僵直的四肢,他需要吃点东西暖暖胃,他需要力气,他要去救她! 他又一次来到宫门,准备硬闯,却被张清风一把拖了回了客栈。 原本商定他受了伤,倪寻轻功不济,都要留在客栈里等消息。可他死活不同意,他没办法等在客栈里煎熬,他急于看见她好不好。 爬上那百余丈的悬崖,他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她,蓬头垢面,脸色蜡黄,他心如刀绞,但看着她还好手好脚,能说能动,他又开心不已,全然没顾上自己同样满身污垢的样子。 雪柒看着眼前说着说着陷入沉思的白慕青,想来这一路来颇多波折,一时心里不忍,他原本是风光霁月的一阁之主,为了她,孤身一人,千里奔赴,这样的情意,如何还? 白慕青像是下定了决心,猛然抬头道:“我现在,还不想走!” 雪柒看到他一脸决然,没来由地想笑:“我并未让你走啊,只是你阁内事物繁杂,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白慕青长舒一口气,认真道:“一般事物红袖足以应付,若是有大事发生,她会传书与我。” “那便好,”雪柒答道:“呃,多谢你,来寻我。”虽然俗套,但是她还是需要对他说声谢谢。 白慕青垂首道:“你不必言谢,这都是我自己甘愿的,你心里不必有负担……” 雪柒默然,她明白自己当初拒绝他,又一走了之,让他害怕自己又因为他的好意而退缩,这样小心翼翼,让她心里酸涩不已。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说了一句:“我先回去补个眠。” 白慕青看着走出去的雪柒,懊恼地敲了敲头,就说嘛!言多必失,她又开始防备了。 不料门口传来一声:“一会儿我来找你,一起吃饭。” 白慕青愣了一下,而后勾起唇角,应了一声:“好。” 饭点到了,来的可不止雪柒一人,还有令狐嫣和倪寻,令狐嫣和白慕青素来不对付,两人都冷哼一声坐下。 雪柒只好给每一个人夹菜,倪寻也看出不对劲,一个劲地说话,气氛一时很怪异。 雪柒对倪寻道:“对了,你可有问过服用洗髓丹时要注意些什么吗?” 倪寻摇摇头,分明是没问过。 雪柒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这个猪脑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白慕青道:“洗髓丹嘛,我略有所知。” 雪柒兴奋道:“你快说说!” 白慕青道:“服用洗髓丹,凶险异常,如不能正确引导,有爆体而亡的可能!” 雪柒急了:“怎么个引导法?” 白慕青皱眉道:“需要功法深厚的高人在旁边护法。” “高人?”雪柒指着白慕青道:“你算不算高人?” 白慕青缓缓摇了摇头。 去哪找高手?还要比白慕青还要高!静微前辈又走了,上哪找去? “不若找找乌蒙!”白慕青建议道。 “乌蒙是谁?”雪柒疑惑地问道。 白慕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就是金……你父王身边的大太监!” “哦。”雪柒又问:“你怎知他武功高强?莫非你和他交过手?” 白慕青用舌头顶了顶隐隐作痛的脸颊,闷闷道:“我就是知道!”他头一次被人打得那样狼狈,怎么会不知道! 吃完饭,雪柒便去找金去善了,还不等宫娥通传,金去善便从里间走了出来,笑吟吟道:“雪柒来了?快快快,来坐下。这是几种黎朝的点心,正要给你送去。” 雪柒行礼道:“参见……父,父王。” 四个字被她说得磕磕巴巴的,金去善却十分开心,忙拉着雪柒坐下。 雪柒说了事情得来龙去脉之后,金去善沉默了一会儿,雪柒暗道,糟了!莫不是他还惦记着洗髓丹! 金去善看到雪柒的表情,笑道:“你想哪儿去了!如今我这身体哪里受得了洗髓丹的药性,我是担心,万一你朋友受不住这洗髓丹,你……” 雪柒深吸一口气道:“我也想过,可是这是他唯一的信念,我不能剥夺……” 这么一说,金去善也能够理解,万念俱灰地或者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重重点头道:“什么时候开始,知会乌蒙一声便可。” 雪柒喜出望外,站起来施礼道:“多谢父王!”这一次,比上一次叫要顺溜多了。 看着雪柒一蹦一跳的背影,金去善由衷地笑了。真好,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的样子。 入夜,乌蒙依约而至,他们选了一个最偏僻的院落,以防别人打搅。 倪寻在众人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洗髓丹吞了进去。然后席地而坐,打坐入定。 初时没什么变化,大约一盏茶后,倪寻额头开始沁出一层薄汗,眉头微微皱起。 随着时间的推移,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全身衣衫湿透,一层白烟笼罩了他。 渐渐地,倪寻开始压制不住,呻吟变成了低吼,周身颤抖不已,脸色通红,倪寻变得狂躁不已,一声怒吼,身上的衣衫应声而裂,露出同样通红的上身。 乌蒙迅速在倪寻身后打坐,运足功力拍在倪寻背上,白雾瞬间笼罩了两人,外面的人看不见二人的情况,只听见倪寻的吼叫声不绝于耳,似乎是更痛苦了。 雪柒急得团团转,一时也没有办法。 忽然从屋顶落下一个身影,三还以为是刺客,动了几招白慕青才低声叫了一声:“舅舅!” 三人停下手,才发现来人竟是萧博! 只见萧博冲进白雾,坐到倪寻跟前,运起手决覆到倪寻胸前。 没过一会儿,倪寻的吼声越来越小,直至全无,白烟也逐渐散去。 萧博和乌蒙二人同时撤了掌,倪寻软软倒下,萧博一把接住,将自己的外袍裹住倪寻,起身将倪寻抱进屋内,放在床上。 这才看向跟着进来的几个人,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跟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对着雪柒斥道:“胡闹!你知道洗髓丹是什么药吗?身为朋友不仅不阻拦,还一起瞎掺和!” 雪柒低头看向脚尖,什么话也不敢说,的确,自己明知洗髓丹的危害,还是纵容倪寻服了下去。 白慕青争辩道:“雪柒肯定是劝过的!他一意孤行怪不得雪柒!再说了,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萧博对着白慕青这个外甥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破口大骂道:“什么叫好好的?我要是晚来一步,他如今肯定已经爆体而亡,血肉模糊了!” 脸几人都不再作声,萧博长叹道:“现在他是没事了,但是他肯定没有说,服了洗髓丹的人,活不过五年。” “你说什么?”雪柒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不是说熬过了洗髓丹的猛烈药性就可以了吗?为什么现在,活不过五年了? “雪柒,雪柒……” 耳边都是着急的叫喊,它却不想应答,她好像,又做错事了。 第四十九章 联姻 躺在床上的倪寻咳嗽了一声,萧博连忙过去查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了才放心下来。 雪柒也小心翼翼挪过去,泪水涟涟地看着倪寻。 倪寻虚弱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雪柒摇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倪寻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萧博,心中有了答案。 他抬眼看着萧博道:“师父,都是我的错,害您担心了!可是你不要怪雪柒,是我求她的。” 萧博仍是沉默不语,脸色依旧难看。 倪寻眼角有泪滑落鬓间,轻声道:“师父,你别怪我意气用事,出事之后,我没一夜睡过整觉,血海深仇扎在我的心里!我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血!只要大仇得报,别说是只有五年,就算是即刻死了,我也甘愿!” 萧博激动道:“为师说过,为师可以帮你复仇!你为何如此执着!” “不!”倪寻虽然虚弱,但是很坚定:“这个仇,我要自己报!如果灭门之仇都要靠他人,我枉为人子!” 萧博不再说什么,痛惜之色难掩,别过头不再看他。 倪寻对雪柒说:“你不必难过,你是最懂我的,与其苟活于世,不如畅快地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谢谢你,真的。” 一整夜,雪柒都辗转难眠,一想到倪寻只有五年,她便心口闷得想杀人。 次日,萧博以逍遥派有固本培元的药物为由,带走了倪寻,从始至终都未曾看雪柒一眼,这次是动了真气。 令狐嫣也接到父亲的传书,也向雪柒辞行。 一时间,只剩白慕青一人在陪着她了。 除了睡觉,白慕青都跟她形影不离,见雪柒闷闷不乐,白慕青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默默坐着,有时候是处理红袖传来的书信,有时候会临一张古画。 雪柒只好拿出静微留下的刀谱开始研究,依葫芦画瓢开始练起来。 白慕青不时抬头看看,雪柒碰到难以理解的地方也会向白慕青请教,白慕青就把手头的事放下,耐心地讲解,直至雪柒完全理解。 一晃过了半月,雪柒听得金去善最近老是咳嗽,便从膳房拿了一碗药膳,端到金去善的宫殿,却听见金去善在大发脾气,说的还是黎朝语言:“别再说了!本王不同意!” 看来又是为了政事烦心,雪柒转身正欲离去,却听得一个声音道:“王上先不要着急拒绝,想想云牙各部蠢蠢欲动,而王上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不如按照黎朝来使说的做,长宁郡主和黎朝太子结亲,那是百利而无一害,黎朝太子相貌堂堂,英明神武,堪为良配!有朝一日,太子登位,长宁郡主可就是一国之母!届时,何愁保不住云牙!” 金去善激动道:“你说什么!本王断不会用失而复得的长宁来维系云牙国运!” 那人也冒死力谏:“王上可以不在乎,可是万千云牙百姓该当如何?彻底沦为黎朝的附属奴役?王上亲政十余年,应当更明白云牙百姓的艰难!” “不必再议!本王心意已决!我云牙的安宁不靠女子牺牲幸福来换!”金去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道,而后又是一阵咳嗽声和朝臣们乱哄哄的议论声。 雪柒转身离开了,黎朝要让她去和亲?黎朝太子,李灏?谁的主意?皇上?李灏?或是皇后?不是内定了杨玫吗?也对,尚书之女再金贵,哪有一国郡主助力大呢? 雪柒想起了皇后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贱如鞋底泥的村姑,不配肖想他儿子!” 雪柒笑笑,命运真是捉弄人,兜兜转转,两人又被捆绑在一起。 白慕青看着魂不守舍回来的雪柒,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雪柒摇摇头,将刚才听到的告诉了白慕青。 白慕青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他缓缓问道:“你,怎么想?” 雪柒摇头道:“我不知道。” 白慕青苦笑一声:“我应该问的是,如果你答应和亲,是为了你父王,还是他?” 雪柒听闻这一问,如遭雷击,这是她一路回来时不敢面对的问题! 是为了他吗?她刚听见的时候,心好似被挠了一道。她甚至还升起一点希冀,是不是他求的和亲? 她越去想,却越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就像一幅反复观看摩挲的古画,淡了颜色面目。 白慕青看着发怔的雪柒,心下痛楚不已,明知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发问了,何苦呢? 次日,白慕青来向雪柒辞行,说是有一件事非他去不可,雪柒心知他介意自己要和亲黎朝太子,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挽留,只好看着他孤身离开了。 她突然有些没来由地烦躁,为何一再地伤害到他?就凭着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是她又没有模棱两可!她已经避让了,是他一再找上门来!受了伤也是他活该!她烦躁不已,发狠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头,没想到石头是嵌在土里的,疼得她跳脚,眼泪直冒,最后直接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坐了很久。 白慕青走后,雪柒便更无趣了,每日里只是发狠地练习功法,可是白慕青受伤的眼神一直出现在眼前,拿刀都挥不散。 她想走,她太孤独了,可是听到金去善难以停歇的咳嗽和气喘,她又犹豫了。 除了每日练刀,她都会来陪金去善用膳,金去善总爱给她夹很多菜,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完。雪柒发现,金去善吃的一天比一天更少了,一天的精气神完全靠药物来吊着。 她佯装不知,随意问道:“我听小怜说,黎朝希望和云牙结亲?” 小怜是金去善给她派的侍婢,是黎朝人。 金去善顿了顿,冷哼一声:“这奴婢不懂规矩,乱嚼舌根!” 雪柒笑道:“父王不要怪罪,是我央着她说的,我实在太无聊了。” 金去善被她一声“父王”叫得忘了生气,软声道:“你不必在意,云牙虽是黎朝属国,却也不是事事依从的,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雪柒笑道:“我愿意嫁去黎朝!” 金去善急了:“我说了你不必这样,你才回云牙不久,你对云牙没有这样的责任,再说了……” 雪柒打断了激动不已的金去善:“不是的,父王,我与太子是旧识,我去黎朝是心甘情愿的!” 雪柒看金去善还是不信,又说道:“若是我和他没有情意,上次我在牢狱中,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寻我。” 金去善这才信了,随即又有些伤感:“你才在我身边多久,又要远嫁,我这心里……” 雪柒宽慰道:“又不是即日启程,我们尚有许多时日相处呢!” 又过了十几日,黎朝差来使传来国书,大意如此,得知长宁郡主愿意和亲,龙心甚悦,只因已至隆冬,无法通行,大婚事宜延至次年。 雪柒听小怜转述后,面色不改,只说了一字:“哦”。 小怜一脸惊讶:“郡主,您不开心吗?来年就能看到您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了!” 雪柒一愣,是啊,好像是应该开心吧?可是她好像又想起那抹孤寂的白。 说来也怪,自从白慕青离开后,她总是会想起他,一定是对他的负疚感越来越强烈的缘故! 除了练刀,除了陪金去善用膳,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便是教训金宇,没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云牙世子。 她不能眼看着云牙断送在他手里,也不愿看着金去善日日扶额叹息。 金宇对她根本不服,却又打不过她,每天鬼哭狼嚎地被雪柒追着打。 其实金宇并不傻,他只是有些纯粹憨直,性格却纯善,总是定时到城郊探望阵亡将士的遗孤,他坐在残垣上,对走上来雪柒说道:“我真的厌恶战争,我母后就是母族叛乱,被父王灭了部落之后郁郁而终。她也是战争的牺牲品,我不明白,为什么总要打打杀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雪柒怅然坐在他身旁道:“能为了什么?利益驱使罢了。” 在雪柒的长刀“驱使”下,金宇越来越上道了,无论是对政务,还是骑射,金去善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 他把雪柒叫至跟前,叹道:“我怎么也想不到这臭小子能变成这样,也算是你教导有方。” 雪柒想起金宇鬼哭狼嚎地求饶的样子,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金去善看着雪柒的侧脸道:“我原先觉得你跟阿芙不太一样,如今看来,有许多相似之处,看似平和,与世无争,其实最有主见,也最为执拗。还讲义气,朋友不少。” 雪柒笑道:“那父王一定有不少情敌吧?” 金去善得意道:“那当然,啊芜可比你漂亮多了!” 雪柒没好气道:“那我肯定是随了父王,才生的如此平平无奇。” 金去善一哽,然后哈哈大笑。 正在骑马的金宇策马而来:“长姐和父王说什么事这样开心,说来听听!” 金去善拍马道:“没什么,骑你的马去!”马被金去善用力一拍,金宇连忙吓得握紧缰绳,嚎叫着跑远了。 金去善脸上的笑意敛去,对雪柒道:“我不在人世后,还望你多多照拂他,他在十六年前的宫变中受了惊吓,现在脑子有些不太灵光……” “等等,”雪柒抬手止住金去善回忆往昔:“你是说,十六年前?” “是啊,十六年……”金去善有些不明所以。 “那这么算来,金宇不是你亲生儿子?” “当然不是啊,哦,太久没有人提起,大家都忘了。金宇是我大哥,也就是云牙先世子的儿子,我不忍杀他,索性将他立为世子,养在身边了。”金去善一脸云淡风轻。 “那王后?” “自然是金宇的娘,先世子妃。朝臣们一而再再而三奏请立王后,我不胜其烦,索性也将她立成后。” 雪柒暧昧地看着金去善,金去善拍了拍她的额头:“你想什么呢!我们执的是叔嫂之礼!” 雪柒嘿嘿一笑,金去善极目远眺幽幽道:“怎会起旁的心思,啊芜走后,若不是害怕云牙因我宫变而动乱,我早随啊芜去了,后来我服下奈何,更不敢耽误别人了。” 雪柒默然,一时不知该羡慕娘亲,还是可怜活着的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