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潇洒离开 “你听老师一句劝……行不行?”葛功明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除了一片茶叶残渣,什么也没有喝到嘴里。 吐回茶叶,盖上杯盖,假装杯子里面还有很多水。 葛功明很少有这么力不从心的时候。 “签了吧,葛妈。”潮长长把退学申请,往葛功明的面前推了推,“我哪只眼睛长得像能听人劝的?我现在就闭上还不行吗?” 潮长长的脸上挂着别具一格的笑意。 痞里痞气的。 又带着一点肆意和帅气。 似笑非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明明不过是个高中生,眼神却淡然地像遍阅过人世繁华。 葛功明一直都很喜欢潮长长身上这种超越同龄人的气质。 但现在,这个痞帅痞帅地拿着退学申请“逼”他签字的冲动少年,却让葛功明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葛功明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潮长长坐下。 被示意的那个痞帅的少年,却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葛功明没再勉强。 毕竟,站也好,坐也好,和交到他手上的这份退学申请一比,压根就算不上什么事儿。 “YC国际学校从建校以来,就只有十个人敢叫我葛妈。陆陆续续已经走了四个,老师……,”葛功明说到这儿,给自己换了一个称呼,“葛妈不想你成为第五个。” 【建校以来】这四个字,听起来,很是有些年代感,实际上,校史馆的档案统统加到一块儿,也不过十一年半。 葛功明是YC国际学校的“元老级”人物,工龄即校史,现任YC国际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 三十二岁的年纪,一米八二的大高个,标准的体型,阳刚的长相,极具磁性的嗓音。 葛功明身上的每一个特质,都和“妈”这个字相距十万八千里。 敢对着一个阳刚型男叫葛妈。 敢直接忽略【政教处主任】这自带气场的五个字。 想来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师生交情。 潮长长看向葛功明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眼睛也酸鼻子也酸。 一点都不符合潮长长维持了很多年的——【全世界都不在我眼里】的人设。 但也就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的停滞。 短暂到除了潮长长自己,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感觉出他眼底的异样。 潮长长用淡定到俯瞰整个世界的语调调侃:“我这个敢叫葛妈的学生走了,还有一个敢叫自己葛妈的政教处主任,-1过后再+1,这不还是保持了人量守恒吗?” “你已经在YC念了十一半年了,刚出的A-LEVEL成绩又这么好,现在退学,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葛功明拿着潮长长退学申请的手都是抖的。 有愤怒,有惋惜,更多的还是不愿意接受。 YC国际学校是十二年一贯制的寄宿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寄宿,一直到高中。 十一年半之前,葛功明大专毕业,因为“性别优势”,击败了一众本科女老师,成为YC国际学校的第一个男的生活老师。 负责照顾当时刚满七岁的潮长长和另外九个同学的起居饮食。 YC国际学校刚刚创建的时候,只有两个特点。 第一是学费特别昂贵。 第二是从实验学校挖来的校长特别厉害。 教育局审批手续下来已经八月底,匆匆忙忙,没赶上招生的时间,也没来得及宣传,一年级一共就收了十个学生。“史称”【一年级十大神兽】。 在被“丢弃”到YC国际之前,潮长长上的是实验小学。 家大业大,爸妈都没有时间管他。一天天的早出晚归。 家里换了六个保姆,七个家庭教师,都没有一个能让他按时完成家庭作业或者不在学校打架。 潮长长那时候太小太傻太天真,以为把这些人闹走了,爸爸妈妈就会全天候24小时地陪着他。 哪曾想,在知道实小的校长被YC国际给挖走之后,潮长长的父母就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沉痛心情,把他送去了寄宿。 生活老师是比较优雅的说法,更为通俗的称谓是男阿姨和男保姆。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国际学校,会要一个大专毕业的老师。 这些个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和大小姐,冷不丁一下被扔到了寄宿学校,有一多半,连衣服都没办法自己好好穿。 睡觉踢被子,和同学打架,在宿舍抢东西一类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 为了解决家长的后顾之忧,学校专门给一年级新生,配备了一个生活老师。 一开始,以潮长长为首的,不愿意归笼的【一年级十大神兽】,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捉弄生活老师。 怎么捣蛋怎么来。 小孩子的思维方式,经常会简单到可爱。 就想着只要赶走了葛功明,他们就可以告别寄宿学校,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继续作威作福。 【十大神兽】团结一致,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式“欺负”葛功明。 但葛功明硬是坚持了下来,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和【十大神兽】打成了一片,被亲切地称为葛妈。 最初叫葛功明葛妈,绝对不是源自【十大神兽】对生活老师的尊敬。 但十一年半下来,所有的戏谑早就变成了沉甸甸的感情。 十一年半的时间,YC国际学校从藉藉无名的小学校,一跃成为全省排名第一的私立学校。 通过“美国高考”ACT和“英国高考”A-LEVEL考上国外名校的暂且不说,光高考直接被清华北大录取的学生人数,都直接吊打省内所有重点高中。 大专生葛功明能进YC国际学校,算是捡了创办之初,学校还完全没有名气的便宜。 现在的YC国际,连生活老师,都至少是北京师范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这样的师范殿堂毕业的。 十一年半的时间,葛功明从大专一路进修到了教育硕士。 从小学部的生活老师一路上升到了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 算得上是YC国际学校的一个励志典范。 葛功明不是一般的老师,更不是一般的政教处主任。 他重视这个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他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会帮每一个制定最合适的升学计划。 但要说感情最深的,始终是在YC国际学校还无人问津的那个年代,临时被家长从别的小学“丢”到YC寄宿的【一年级十大神兽】。 从葛功明还是生活老师的时候就开始带的这十个学生。 有两个,在小学毕业就到国外念书了。 有两个,因为家里出了一些问题,没有办法再负担学校逐年增长的学费,而转去了普通的学校。 剩下六个,每一个都是葛功明心尖上的肉。 100%的。 如假包换的。 看着长大的。 一声葛妈,代表了葛功明全情投入的一整个职业生涯。 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生过小孩,但【十大神兽之首】潮长长在葛功明心目中的分量,绝对不比未来可能会有的小孩低。 “叫你一声葛妈,也不能真就这么婆婆妈妈上了。”潮长长左手把退学申请从葛功明手上抽出来,放回到办公桌上,右手给他递了一支笔过去,“赶紧把字签了,别磨磨唧唧的。” 葛功明盯着潮长长,想要从他的眼睛里面,找到些许犹豫,哪怕一星半点也好。 可惜潮长长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要退学的这个少年,脸上挂着痞帅而又平静的笑容,没有不舍,没有挣扎。 一个连一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没有理由会在乎一份退学申请。 想骂,骂不下嘴。 想劝,劝不出口。 葛功明只能迅速切换了一个角度,拿自己说事,“你也知道,这些年,葛妈一直被名校毕业的那些老师们排挤,一个一个的,都说葛妈只知道和学生搞好关系,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到升学率上。你这一退学,葛妈不就罪加一等了吗?” 潮长长抬了抬眼皮没有接话。 葛功明没有在潮长长的沉默中停下劝说的进程,“葛妈一直都想拿你打个样,让他们看看,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带的小孩,牛津和剑桥的Offer随便拿,想去哪个还得看我教的小孩乐意不乐意。” 潮长长继续保持沉默。 葛功明把这种沉默解读成了犹豫,把犹豫解读成了希望,开始更加卖力地劝说:“你就当是为了葛妈,你先别急着退学,把牛津和剑桥的申请先交了,行不行?” 潮长长“啧”了一声,“你一大龄未婚男青年,叫自己葛妈还叫上瘾了?” “你要是愿意申请,别说是葛妈,我给你做一辈子葛奶奶都行。”葛功明一点都不在意潮长长眼神里面的嫌弃。 做了十一年半学生工作,一路从小学部生活老师做到高中部政教处主任,葛功明原本就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我都不出国了,申请那些有的没的学校干什么?你有时间管我,不如先给自己找个老婆。”潮长长在退学申请签名的地方点了点,催促葛功明赶紧把字给签了。 “上个学期,你ACT拿了35分,哈佛和耶鲁你可以躺着申请。那时候说我要拿你宣扬我的战绩,你不同意。”葛功明直接跳过了潮长长跨辈分的催婚,把重点拉回到他此刻关注的文艺重点,“你那时候说要谈恋爱,说你女朋友要去英国,你放弃ACT考A-LEVEL。当时里里外外那么大的阻力,葛妈是不是二话没说就帮你兜着了?” 潮长长隔了好长时间才又“啧”了一声,“咱能不能不和个老妈子似的!老提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意思吗?” “你都叫我了我十一年葛妈了,我还不能老妈子一回吗?”葛功明摆出了一副要和潮长长算总账的架势,“你当时怎么说来的?你说只要我不把ACT35分意味着什么告诉你爸妈,你考完A-LEVEL就把牛津和剑桥的Offer都给我拿来当封口费。我就问,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潮长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就只叹了个气,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感觉到潮长长有松动的迹象,葛功明激动得眼眶都有些发红:“你那时候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说牛津和剑桥这俩牛吹出去,不比哈佛和耶鲁差。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笃笃笃笃…… 葛功明的食指用力地点着退学申请,力气大到好像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手指似的,“现在,你A-LEVEL考完了,牛津和剑桥也妥妥地可以申请了,都到这时候了,你来找我退学,你让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向你爸你妈交代?” 潮长长在葛功明手指戳骨折之前,把自己的手垫在了下面,“行啦,葛妈,你一大老爷们,别一说话就泪眼汪汪的行不行?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嚣张起来连老师都打。” “你别在这儿给我嬉皮笑脸的。”葛功明就差直接被潮长长给气笑了。 “答应葛妈的事情,没有做到,是我言而无信。退学的事情,我爸妈都知道,他们连问都没有再问一句,葛主任就放心大胆地把字给签了。”潮长长一个反手,把葛功明的手从退学申请上提了起来,顺带着把申请拿回了自己的手上,“你要真不想签也没事,我直接走人,也是一样的结果。” 潮长长没办法直面被自己气地眼眶发红的葛功明,喃喃自语似的给自己:“我这人就是太重感情,想着咱俩十几年的交情,怎么都应该过来和你道个别。” “我要个道别有什么用?”葛功明摊了摊双手,侧头直接对上了一脸的无奈。 “怎么没用?祸祸了葛妈十几年,害得你连交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我这成天惹是生非的问题学生一退学,你下班起码提前两小时。”潮长长对着葛功明抬了一下下巴,“结婚勿忘发请帖。” 标准的痞帅。 完美的转身。 肆意而率性。 风萧萧兮易水寒,学生一去兮不复还。 就这样吧,赶在下课铃响之前。 就这样吧,让关于YC国际的记忆,停留在潇洒离开的这一秒。 第二章 了解一下 “站住!”从葛妈切换成葛主任,葛功明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 不知道是被葛主任吓住了,还是脚下被灌了铅。 明明应该径直离去的人,就这么定定地站住了。 不能动脚只能动手的潮长长双手捂着耳朵,做了一个【我不听】的动作。 手掌从他的脸颊划过耳际,不着痕迹的擦掉了从眼眶滑落的两滴眼泪。 潮长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潇洒,也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你爸妈,不是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葛功明纠正了潮长长偷换的概念,“他们是现在没有精力问,你懂不懂?” 说话间,葛功明站起来绕到潮长长的正面。 相比于葛功明从收到退学申请就开始的激动。 潮长长的脸上,完全就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他很平静。 眼泪却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连个缓冲都没有。 速度快到连眼眶都没有来得及泛红。 眼泪是眼泪,潮长长是潮长长。 就和哭不出来的演员滴了眼药水似的,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 别人不懂这样的潮长长,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葛功明却很清楚,这是潮长长真正崩溃时候的样子。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现在是时隔十一年的第二次。 葛功明伸手拍了拍潮长长的头,再进一步,就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潮长长爱面子。 就算流泪都不愿意暴露情绪。 葛功明给潮长长时间,调整情绪。 绕了办公室一圈,葛功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办公桌上的永动摆件,嘟-哒,嘟-哒,一下又一下,成为葛功明公室里面,唯一没有情绪波动的存在。 简单的机械运动,最能调节人的情绪。 可能一分钟,也可能都没有到,流了起码有一瓶“眼药水”的潮长长结束了像鸵鸟一样的【我不听】,转身安安静静地看着葛功明,等着他开口。 痞帅少年的崩溃,来得十年一遇,去得了无痕迹。 “你帮帮葛妈好不好?你只要拿到了牛津和剑桥的Offer,葛妈就能去吹牛了。”葛功明不想看到潮长长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苦口婆心地劝道,“至于你去不去念,要不要出国,那都是另外一回事,你说是不是?葛妈真的很需要你牛津和剑桥的Offer来帮忙充个门面。” “在我这里,你的外号是【葛妈】,到了外面,你的外号就是【葛孔明】。”潮长长摇头轻叹,“堂堂YC葛孔明,怎么会缺我这点小门小面?谁不知道YC的政教处主任,手握连续两年全球前百大学录取率100%的记录?” 潮长长的语气戏谑中带着嘲讽,却不会让听的人觉得反感。 葛功明在潮长长独特的语言风格里面,感觉到了劝说成功的希望,“怎么不缺?你也说了,我们是国际学校,全球前百,也有第一和第一百的区别好吗?这就好比你在国内考个普通985,和考个清华北大,那吹出去能一样吗?” YC国际学校有非常独特的校园文化,拿下最受学生欢迎票选第一名的老师,会有三倍的年终奖。 连续三年斩获这项殊荣,就会获得晋升。 打从这个奖项设立以来,葛功明就没有让这个第一旁落过。 潮长长从小学部升到初中部的时候,葛功明升任初中部的学生处副主任。 学生会发起的每一个活动,只要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不触犯法律、不危害身体,葛功明就算顶着再大的压力,也一定会让这些天马行空的活动创意落到实处。 凭借一腔热血,葛功明把YC国际学校学生活动的深度和广度,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初中部的人和葛功明混熟了之后,都叫他明哥。 【有事儿找我明哥】成了初中部每一个同学的座右铭。 从小学到初中,潮长长一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念到哪个部,就是那个部的学生会主席。 这一点,和他是本市首富的儿子有关系,却又不是特别有关系。 真正让潮长长立于不败之地的,是他敢给同学们争取,很多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福利。 比如,邀请国际大专辩论赛的评委,连续打赢了中文和英文两场师生辩论赛,让学校取消了每天早上六点半的晨跑。 再比如,只要整个宿舍没有一个人月考成绩是退步的,就可以在下一次月考之前享有不熄灯的权利。 又比如,让学校食堂开设宵夜,把本市各种网红名小吃和烧烤悉数网罗。 YC国际学校,除了葛功明这个生活老师出生的大专生,其他不是来自师范殿堂,就是直接从省内各大学校高薪挖来的资深特级教师。 葛功明的晋升之路,可以说,是同学们一票一票给堆砌出来的,惹来了很多老资格的老师们的不服。 一个第一学历只有大专的人,一个就知道搞点学生活动的人,有什么资格平步青云,升得比所有人都快? 一个没有为学校的升学率做出过任何的贡献的人,一个就知道和学生一块儿破坏学校规章制度的人,除了严重影响升学率还能干什么? 潮长长从小学到初中的这九年,葛功明收获的质疑要远远多于掌声。 按照学校的投票制度,葛功明理应在潮长长初三的这一年,从副主任,升为主任,却迟迟没有动静。 时任初中部学生会主席潮长长,完美演绎了什么叫“一呼百应”——集结了一百个初中部的学生,扯上了一面大旗,【明哥不升职,我们不升学】。 事情一度闹到初中部罢课的程度。 学校被逼得没有办法,最后干脆把葛功明放到了叛逆期学生最不喜欢的政教处主任的位置。 升职没有问题,但要在保证升学率的前提之下。 学校让葛功明立下了军令状,如果他上任之后的升学率没有去年好,就必须要引咎辞职。 十二年一贯制,意味着YC国际的学生,从小学一路到高中,都是在同一个学校。 这同时也意味着,唯一能够考验升学率的就只有高考。 这个军令状,摆明了是奔着让葛功明主动辞职去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饱受质疑的葛功明,一个被学生一手捧出来的生活老师,在成为YC国际学校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之后,让YC国际学校的升学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参加ACT和A-Level考试的毕业生,每一个都拿了不止一个全球排名前一百大学的Offer。 参加高考的更夸张,直接挤占了全市考上清华北大的人数的半壁江山,把附中和一中这两所百年名校、省重点示范高中,一并踩在脚底下摩擦。 一个私立学校,还是国际的,“鸠占鹊巢”到连高考都不放过,不得不让人感到唏嘘。 YC国际学校的存在,是一个异类。 骂的人很多,质疑的人很多,但削尖了脑袋往里面考的人更多。 潮长长是学生里面的“刺头”,动不动就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却又偏偏是国际部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学校对葛功明这种什么事情都和学生站到一起的老师,是又爱又恨。 学校对潮长长这种除了学习好每天都在“挑事”的学生,也是又爱又恨。 就这样,潮长长和葛功明一(狼)唱(狈)一(为)和(奸),给YC国际的同学们创造了很多“前无古人”的福利。 YC国际的老师说起潮长长,都会说是让葛功明给惯的。 葛功明却一直觉得,是潮长长成就了现在的自己,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压根都不需要他开口,潮长长就已经抢先一步给解决了。 这一次,葛功明一再开口让潮长长帮帮他,潮长长却没有答应的打算。 “你ACT和A-LEVEL都考完了,就算接下来都不来上课,也不会不毕业,葛妈给你特批,行不行?”葛功明连政教处主任的特权都拿出来了。 葛功明见不得任何一个学生退学,而潮长长又是任何一个里面最特别的那一个。 潮长长看着葛功明,鼻子又酸了酸。 他都已经和葛功明一样高了,不想把自己弄得和个爱哭鬼似的。 潮长长定定地看着葛功明的脸上,用【全世界都不在我眼里】的痞帅语气开口:“我一个坐不了飞机的人,申请那么多学校,是要走着去吗?” “坐不了飞机?”葛功明有些吃惊,但更多的还是自责,“你恐飞是吗?所以你上学期考完ACT一个美国的学校都不申请,也是因为这个?” 自责归自责,葛功明话里话外都透着欣喜,恐飞算不得多严重的一个心理问题。 “我们学校有心理医生,你去看看……要校医不行的话,葛妈坐高铁带你去北京,我们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实在还不行的话,你上飞机前吃几片安眠药,我到时候找个轮椅给你推上飞机,你睡一觉也就到了。”葛主任一下就想出了三个解决办法,常规的、非常规的,一应俱全。 潮长长笑了,笑容灿烂到连与生俱来的痞气都消散了一多半,“非常遗憾地告诉葛妈,高铁我也一样坐不了。” “你这是,连火车都恐?以前怎么没……”葛功明内心的自责,呈指数式增长。 他做了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之后,把主要的精力都花在了抓学习上,确实没有花很多时间在学习上从来不需要他操心的潮长长的身上。 “不对啊!”葛功明的自责只加深了一秒,就发现了问题,“你初中不还组织志愿者去缅甸了?那时候学校不同意你们跑国外做志愿者,是不是我去给你摆平的?不说那么远,就上学期末,你还去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演讲了。哪次不是坐飞机?哪次不是好好的?你别告诉我,你之前都是走着去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葛功明直接上了头。 潮长长一直都是学生里面的“刺头”没有错,但绝对没有撒谎的习惯,“你不要拿这些莫须有的理由搪塞我,葛妈还没老到记性不好的程度呢。” 葛功明气得声音都上了一个八度。 潮长长拉开葛功明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带着蔑视全球的眼神,一屁股坐了上去,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恐,飞,我,失,信。” “失信?忽然对自己没信心了?这有什么的?给学生树立信心,那是葛妈的强项。你的那些个获奖和活动材料,葛妈这里都有备份,你要自己不敢寄申请,葛妈整理整理帮你寄就行。”葛功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葛妈,我不是失去信心,我是失去信用,失信被执行人了解一下。”潮长长在葛功明茫然的眼神里又痞又帅地补充解释,“失信被执行人,江湖人送外号l-ao l-ai,老赖。我这么说我们葛妈妈是不是就能理解了?” 第三章 告别过去 葛功明盯着潮长长脸上官方得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了足足有十秒,才开口:“失信?被执行?你一个小孩子,失什么信?” “我怎么就小孩子了?上上个月,我的成年礼都上社会新闻了,【首富拿4100万的布加迪当十八岁生日礼物】,这一类的热搜,连着上了好几天,【儿子该不该富养】的超话也有一堆。这么关心学生的葛妈,竟然没有关注到吗?”潮长长坐没坐相直接把脚架到了教务处主任的办公桌上。 葛功明见一次,扫荡一次,也纠正不了潮长长的屡教不改。 今天是第一次,葛功明对潮长长的吊儿郎当视若无睹。 葛功明没有拍潮长长的脚,直接拍了一下桌子,因为情绪激动,用了比他自己想象中大得多的力气。 嘭的一声巨响,像极了别的学校的政教处主任发怒的样子。 这个不符合葛妈人设的动作,把葛功明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你爸你妈……葛妈……”葛功明一下没有组织好语言,语无伦次地做着解释,“不好意思啊,葛妈不是要对你拍桌子啊,你先别着急,什么失信不失信的,你高中都还没有毕业,怎么算都还是个孩子,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葛功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边搓手,一边转圈,脑子飞快的运转,“实在不行,你就参加高考,飞不飞机的,失不失信的,国内的学校总没有问题了吧?你考个清华和北大,我们学校还发100万奖学金,这笔钱念个大学,肯定是够了。” YC国际学校有给学生注册国内的学籍,学生可以参加美国高考ACT和英国高考A-LEVEL,也可以参加国内的高考。 “国内高考?葛妈你逗我呢吗?我一个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念国际课程的人,你让我参加国内高考?还要考清华北大拿奖学金,你以为我是考神呢?” “你怎么就不是考神了?你一个参加美国高考能考上哈佛和耶鲁的人,你一个参加英国高考能考上牛津和剑桥的人,怎么就不能参加国内高考,考上清华和北大?” 潮长长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YC国际每年考取清华和北大的人数都傲立全省是没有错,但那些人,是和潮长长完全不一样的绩优生。 YC国际学校创办之初,因为生源不足,接受所有年级插班生。 创办的第三年,YC出了一个省理科状元。 第四年,包揽了文理科的状元。 第五年没有出状元,上北大和清华的人数,直接占了全市的一半,把隔壁两所超百年历史的省重点都甩在了身后。 事不过三,一次两次,可以说是运气,连续三年就是绝对的实力。 从创办第六年开始,无数家长,削尖了脑袋把学生往YC国际学校送。 潮长长小学毕业的那一年,YC国际学校不再接受插班生。 从那一年开始,进YC就只有两种途径。 第一种,是通过小学一年级的入学考试,并且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在学校一念就是十二年。 十一年半前,潮长长入学的时候,YC国际学校的学费是10万/年,这些年,因为通货膨胀,再加上学校的名气逐年提升,学费已经达到了普通家庭根本没有办法负担的36万/年。 YC国际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是来自普通家庭的。 第二种,是等到高二,通过YC国际高中部绩优生考试,考试面向全省已经念完高一的学生,每年二十个名额。 通过绩优生考试进入YC国际的学生,不仅学费全免生活费全免,如果参加国内高考上了清华和北大,还有一人一百万的奖励。 真金白银,一点都不打折扣,和录取通知书,一同送到学生家里。 每年,想通过绩优生考试进入YC国际学校的人,说万里挑一有点夸张,但千里挑一,绝对是往保守了说。 挑选绩优生,是高中部政教处主任的最重要的绩效考核。 绩优生考试看成绩,但又不全看成绩。 二十个录取名额全都在高中部政教处主任的手上,有着绝对的自主权。 这二十个绩优生里面,有十个拿到百万巨奖,政教处主任算合格,有十二个就算优秀,可以拿绩效奖。 YC国际学校不差钱,压根就不介意多发几个百万巨奖。 招收绩优生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打响学校在国内高考中的名号。 用巨额奖学金作为“诱饵”,从别的学校“抢”已经完成高一课程的学霸,让那些个未成年的学生过早为“五斗米折腰”,YC国际学校的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广受诟病的。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一个人高一的成绩,并不等于高考的成绩。 很多高一成绩很好的人,到了高二高三就不行了,很多高一吊车尾的,又会后来居上。 这一点,但凡被重点高中蹂躏过三年的人,都能够理解。 只要不是北京,一个城市,能考上北大和清华的,总共也就那么一点人。 葛功明是怎么提前两年把这极少的一撮人,聚集到一起的,绝对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潮长长嘴里的葛妈,外人嘴里的YC政教处主任“葛孔明”。 他主持绩优生考试的第一年,录取的全部二十个绩优生,就没有一个高考成绩是在全省排名一百开外的。 那一年,学校破天荒地发了二十个百万巨奖,其中有十八个,都是绩优生拿到的。 剩下的两个绩优生,不是没有办法拿到奖,而是因为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拿着清北的分数,报了人大和复旦。 葛功明自此一炮而红,“葛孔明”的名号响彻全省教育界。 这样的“葛孔明”说自己要拿潮长长牛津和剑桥的Offer去充门面,潮长长心里其实是相信的。 绩优生不管考了多少分,都会被认为是前面十年的基础教育做得好,让葛功明捡了漏。 只有潮长长这种从小带起的,所有人都说是被他教坏了的学生出了成绩,才能让葛功明扬眉吐气。 潮长长能够理解葛功明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也知道葛功明差点把桌子拍裂的那一掌不是针对自己。 但理不理解、知不知道又能怎样? 如果前方有光亮,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一毫,潮长长也不会放弃。 可惜,前方有的,只是像黑洞一样的无尽深渊。 过去的生活,已然不属于他,未来的生活…… 呵,未来。 多么奢侈的字眼。 一个老赖,也配谈未来? “这个退学申请,你就先放葛妈这儿。你先回去冷静一下,葛妈也想想办法,好不好?” 潮长长想说不好,他家的问题,不是回去冷静一下或者一百下能够解决的。 葛功明不了解潮长长成长的世界,潮长长也没有想让他理解。 潮长长还有很多话想要和葛功明说,最后说出口的话,就只剩下他自己根本就不会相信的一个字:“好。” 就让葛妈继续心怀不切实际的希望吧。 就让他潇潇洒洒地转身离开,不再回来。 没理由自己遭遇变故,就要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丧。 潮长长没有和任何一个同学告别,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从十一年半前入学开始,首富家的潮长长就是YC国际学校的中心。 时隔十一年半,首负家的潮长长,不希望在离开的时候也成为中心。 来学校找葛妈退学,是潮长长给自己的仪式,他是来切断和过去的最后一丝联系的。 过去和未来的这个分水岭,需要有点仪式感。 葛功明是不是签字,都不影响这个仪式的完成。 从办公楼拾级而下,抬头望天。 一朵朵白云,宣告着这座城市让人艳羡的空气指数。 一轮高悬的艳阳,无差别地照亮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却唯独忘了驱散潮长长头顶的那片乌云。 潮长长对身边的整个世界,都有意见。 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了。 太阳,凭什么还高高挂在天上? 他为什么要在家里出事之前一个月成年了? 晚一个月不行吗? 老爸为什么没有在破产之前携款潜逃? 哪怕只是把他和妈妈先送出去也行。 这想法自私吗? 当然。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一个葛妈嘴里的小孩子。 当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老爸从自家办公楼的22楼一跃而下,先是碰到了12楼外立面的泡沫标语,后又砸在了足有五层楼高的树冠上。 树枝穿胸而过,没有一根完好的肋骨,脏器伤了五六个,却无比“幸运”地没有生命危险。 除了“幸运”的老爸,还有接受不了打击,左手接右手,连着割了两次腕的妈妈。 一夜之间,潮长长从首富家唯一的继承人,沦为首负家唯一不寻死的人。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一个刚刚成年就成了老赖的人。 “潮……潮,你等我一下。”潮长长才刚刚走到操场,水淼淼的声音,就从他的背后传来。 这下好了,还没走到YC国际的大门,就又来了一个让潮长长潇洒不起来的人——水淼淼。 让潮长长义无反顾地放弃了ACT,推迟了上大学时间的女同学。 水淼淼是YC国际接收插班生的最后一年进的学校,从初中开始,就是潮长长的同学,是众多仰慕潮主席的女生之一。 肤白貌美大长腿,说话软软糯糯的,有事没事就在潮长长的面前刷存在感。 但因为一直都不同班,潮主席贵人事忙,压根就没有什么印象。 直到进了高中部,水淼淼替补当选学生会文艺部长,近水楼台,一举拿下。 水淼淼刚表了个白,潮长长就接受了,理由是——潮水潮水,天生一对。 “怎么了,七水,你这是要来送我呢?葛妈这么快就把我卖了啊。”潮长长当时答应的很随意,却做到了言听计从的宠溺。 自己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女朋友跟着难受,是肯定的。 家里破产之后的一个月,潮长长都没有和水淼淼联系,这会儿被叫住了,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大概是过来的太急,水淼淼一个劲儿地喘气:“没,我是刚好看到你从葛主任办公室出来,就出来找你了。” 潮长长捋了捋水淼淼因为跑得太快,散落到肩膀上的一缕头发,“课上一半就跑出来送我,这么舍不得我呢?” 水淼淼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想要开口又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潮长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等水淼淼把气给喘匀了,不再有其他的动作,他一个老赖,动人女孩一根头发丝,都实属不应该,再有别的,就是不负责任。 潮长长没有想过要和同学告别,但如果这个人是水淼淼,理应要好好说个再见。 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水淼淼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入学的时候,应该是用的投资模式吧?” YC国际学校的学费有两种收取方式。 有和别的学校一样的普通模式,一年一年地交学费。 还有“鹤立鸡群”的投资模式,一次交十年的学费,每年念书都免费,学校会在你学生毕业离校的时候,把入学时交的十年学费一次性退还。 投资模式就相当于是拿每年的投资收益当成是学费。 潮长长入学的时候,投资模式是交一百万,现在水涨船高,想要“免费念书”需要家长一次性缴纳三百六十万。 水淼淼不说,潮长长都忘了自己退学,还会有笔“遗留财产”。 这个时候还能事事处处都为他着想的人,除了葛妈,大概也只剩下水淼淼了。 “确实是用的投资模式,谢谢你提醒我。”潮长长眼睛又酸了酸,没想到年少轻狂的自己,看人眼光倒真是不错。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场景,特别适合来个拥抱。 但潮长长忍住了。 这里还是学校。 就算不是,女朋友什么的,也是需要停留在过去的。 他一个老赖,没必要拉着人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跟着吃苦受累。 “就……我去年去你家玩,我爸不是去接我吗?……我们还没下楼那会儿……我爸听说第一高楼那个项目特别赚钱……就也入了一百万的股……我……爸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家再怎么样,肯定也不缺我们这一百万……”水淼淼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 “……”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潮长长从来没有听爸爸潮一流说起过这样的事情。 潮一流拿下第一高楼项目,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非要参一股的兄弟,就算不拿一个亿出来参股,至少也有个三五千万的,一百万这样的投资,潮首富是绝对不可能看得上的。 这要真的收了,就纯粹是给儿子喜欢的女生一个面子。 怪不得那天之后,向来只要儿子学习好,就什么都不管的潮一流,忽然语重心长的说什么,谈恋爱要找好看的,结婚要找门当户对的。 “就这事儿啊?”潮长长痞帅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回头我和葛妈说一声,反正我也走了,学校如果要退钱,我就让直接退给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了。”水淼淼摇了摇头。 呵呵,眼光。 呵呵,真是不错。 “你有没有银行卡号?”潮长长问了愣神中的水淼淼一句。 “有……有的。”水淼淼低着头,回答得有些没有底气,刚刚的那番话,她爸爸教了她很久,她也练习了很久,压根就没有想过潮长长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有就行,”潮长长带着水淼淼转身又回了葛功明的办公室一趟,“葛妈,我退学了,当年投资款是不是会还给我?” “会的,会的,正常是毕业就会还给你的,你要是急用,我帮你想想办法,反正你们去国外念大学的,有的早一年,有的早一个学期,都有的,葛妈怎么连这个都没有想起来呢!”葛功明习惯性自责。 “不着急,如果可以退,你直接帮我把投资款退给水淼淼就好了,需要我签个换卡号的授权还是申明什么的吗?”既然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告别过去,那就不能把今天的事情,留到明天。 看到潮长长去而复返,葛功明满心欢喜地以为潮长长,是被水淼淼劝回来,不打算退学了,结果却等来了一个把钱退给水淼淼。 “你这是要干嘛?”葛妈有点受打击。 “不干嘛,你可能不太了解老赖,这钱一旦到我的卡上,就会直接被划走填我家的那个无底洞。”潮长长痞痞地笑着给没见过老赖的葛妈科普了一下:“失信被执行人除了不能飞机高铁高消费,还不能有钱。在欠银行的钱还清之前,不管我赚多少钱,除了本市最低生活保障,都会直接被划走,你把钱打我卡上,就是去填无底洞,我得在七水那里过一手。” 潮长长没有说实话。 “这样的吗?那我知道了。”不明所以的葛功明给潮长长拿完纸笔,“你先写个申明,我看看具体怎么操作。” 安排好潮长长写申明,葛功明转身对着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水淼淼来了一句:“还是淼淼想的周到啊,长长没白为你放弃哈佛和耶鲁。” 水淼淼低头不说话,办公室的气氛有点诡异,反而是写完授权申明的潮长长开口解围:“我哪只眼睛看起来像是能上哈佛和耶鲁还不去的,我闭上还不行吗?” 葛功明是唯一一个知道潮长长为什么考完ACT还要考A-LEVEL的人。 潮长长把授权申明交给葛功明,转头问水淼淼:“现在能安心点去上课了吗?” 语气听起来有些宠溺,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痞帅的笑容一如既往。 水淼淼低着头回到了教室。 青春靓丽的背影,看得潮长长的心木木的,他竟然有点难过不起来。 和家里的那摊子事情相比,现在的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水淼淼能上一年36万的YC国际,说明她的家境不会差。 她的学费是一年一年交的,又说明不是特别不差钱的那种家庭。 那么多家银行,在争债权人顺序,水淼淼家如果真有投那一百万,要是放到破产清算里面排队,大概能排到下辈子去。 潮长长给眼下这个特别不正常的转让,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把水淼淼的面子和票子都照顾到了。 他一个已经成年的大男人,没必要和一个17岁的小姑娘计较。 他一个已经成年的男生,没必要让自己喜欢过的女生为难。 收敛心神,潮长长又一次痞痞地笑得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 他没空搭理这个世界,他要去接潮一流出院。 不知道要接去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生活。 第四章 首富首负 潮长长就读YC国际学校的这十一年半,他爸爸潮一流,一直都是学校所在城市上福布斯排行榜的人里面排名最靠前的。 虽然和全国首富甚至全省首富都有着很大的差距,但YC国际学校所在城市的首富宝座,怎么都是当仁不让的。 两个月前,潮长长都还是本市有名的太子爷,首富家唯一的继承人。 两个月前,潮长长在自己的成人礼上,收到了潮一流两年前预定的布加迪。 两个月前,潮长长成为代表中国青年去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上演讲。 不过这一切,都停留在两个月之前。 潮长长去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演讲回来的那一天,从新闻到热搜,整个城市都在为首富家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继承人而欢腾。 【非典型富二代潮长长】、【把儿子富养进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五花八门的新闻标题,无数的溢美之词,把潮长长夸到天上,连他自己看了都要怀疑是不是在说他的那一种。 也是这一天,潮长长家已经封顶的66层摩天大楼出了一个小小的安装事故。 一个工人在大楼顶部加装巨型旋转广告牌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潮长长家的这栋350米高的摩天大楼设计的时候,并没有出事的这个二十米高的旋转广告牌。 那时候整座城市还没有哪座大楼是超过三百米的。 一骑绝尘,毋庸置疑的第一高楼。 可就在潮长长家的摩天大楼即将封顶的时候,原本只能屈居第二的高楼,在296米的顶上,加装了一个六十多米的“电视塔”,强行超过了350米的第一高楼。 虽然,加个铁塔,并不能改变一栋楼的真实“身高”,但好好的第一高楼,还没开始卖,就被人抢了风头,多少还是会让人有些不爽。 潮一流做了太多年的首富的,被夸到天上去太多回,难免会飘飘然,觉得任何带二的字眼,都配不上他“一流”的名号。 对设计好的摩天大楼做一些“外增高”,尤其加装广告牌,或者铁架一类的,只增加“虚高”不改变大楼原本设计的操作,并算不得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情。 世界各地想要争第一高楼的摩天大楼,有很多都有过类似“常规操作”。 更何况潮一流最多只能算是被迫跟风,绝对不是原创。 被巨型广告牌砸到的那个工人,送医抢救后不治身亡。 调查结果显示,承接广告牌安装工作的工人明明发着高烧,却隐瞒不报坚持高空作业,责任主要在他自己。 工程出了问题,真要负责也是建筑和承包单位,但毕竟人是在第一高楼出的事。 潮首富在没有责任的情况下,还是答应了赔偿。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事故,潮一流在商场这么多年,比这大得多的危机处理了不知道多少个。 奈何广告牌安装事故爆发在首富家的继承人,先是收了布加迪,后又去了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一连好几天全民热搜的节点上。 事故曝光之后,亿万吃瓜群众表示不能接受工人这样的一个事故鉴定。 没有责任为什么还要赔偿?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心虚就是做错事。 前一天怎么捧的潮长长一家的,后一天就怎么踩。 原本很容易压下去的小事故,直接升级成从地方到央媒,从纸媒到网络的全网爆点。 最后导致第一高楼整个项目被史无前例地严查了一遍。 因为一个压都压不下去的热搜,原本板上钉钉的预售证直接变成谁都啃不下来的一块铁板。 一座已经封顶的66层摩天大楼,只要预售证一拿,就是开发商躺着数钱做梦都会笑醒的时候。 没有预售证,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再也没有比这更契合功败垂成这个成语的案例。 过去那么多的大风大浪,潮一流都轻轻松松地走过了。 唯独这一次,原本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危机,却发展到了潮一流倾尽所有,都没办法挽回的地步。 潮一流并非做地产起家,他花二十亿接手摩天大楼底下的那块地,纯属仗义的接盘侠。 在潮一流接手之前,那个地方就是市中心最著名的烂尾楼,烂了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年。 那块地,是历史遗留问题。 邮政和电信分家的时候,划拨给了邮政。 分家之前设计的是邮电第一高楼。 分家之后,邮政并没有足够的钱,在那块地上建第一高楼,只建了一栋八层的裙楼就不动了。 好好的第一高楼,一度沦为邮政运输的停车场。 邮政想要出手这块地,但因为要拆除已经建的裙楼和各种各样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并没有大型房企愿意接手,小型的又没有实力。 从未涉足过地产的潮首富在一片叫好声中,给邮政排忧解难,让本市最中心的位置,少了一栋烂尾楼。 整整二十个亿,除了有几个非要跟着分一杯羹的好兄弟之外,绝大部分都是潮一流的自由资金,这和大部分房企从买地开始,就主要靠银行贷款房企,有着本质上的差距。 因为烂尾了太多年,原本第一高楼的设计,已经完全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潮一流接手之后,没有续用原来的方案,直接把已经建好的裙楼给拆了重新找了顶级建筑师事务所合作,并且办齐了所有的手续。 第一高楼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的最后一块宝地。 有各种历史遗留问题的时候是一回事,手续齐全了之后,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几家大开发商开始找潮一流谈合作开发,更多的是让潮一流这个地产门外汉直接开个价,把整个项目给转让了。 潮一流没有开发摩天大楼的经验,原本是想着缓一缓,搞清楚最佳合作方式。 首富要建66层摩天大楼的消息一出,本地银行就一家家地追在潮一流的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要放贷,各个都有三寸不烂之舌。 “做房地产开发的哪有嫌贷款多的?” “全国排的上号的那些个开发商,哪个不是贷款几千上万亿的?” “你就贷这么一点点,连土地价格都不到,肯定不会有风险。” “没必要找人合作,白白被分走一杯羹,需要多少钱,我们给你放贷。” 劝的人多了,潮首富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再拉人入伙。 潮一流松口仅仅三天,以土地为抵押,四家银行,给潮一流联合放贷的14个亿,就到位了。 一个个都害怕放贷晚了,潮首富就收别家的贷款了。 有了本地首富的加持,项目自启动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还比计划提前了四个月封顶。 谁都没有想过,这么顺风顺水的一个项目,最后的预售证会死活都办不下来。 买地的二十个亿,是潮一流做了这么多年首富积攒下来的所有可调配资金。 预售证办不下来,银行又是第一个闻风而动,一家一家急着收回贷款。 潮一流为了不让资金链断裂,就把自己的私人资产,包括潮长长的私人资产都给抵押了。 潮一流的情况和那些在别的地方亏了钱的,从买地开始钱都是银行的房开不一样。 最差的情况,按照原来银行要给他放贷的时候的那些个行长的说法,不管这栋楼值多少钱,只要把底下的那块地卖了,他也有的是转圜余地。 他花二十个亿买的地,过了这么多年,升值了不知凡几,他就算贱卖也不止二十亿。 潮一流就是本着这样的信念,最后连一家人的巨额保险都退了应急。 银行给潮首富放贷的时候,把土地的价值和烂尾楼的价值给说成了一锅乱炖。 以至于潮首富在破产之前的半个月,都还没太理清楚一块好地和一栋摩天烂尾楼之间的差别。 第一高楼底下的那块地,绝对是市中心独一无二的好位置。 因为不同的原因连着烂了两次尾,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风水不好。 烂尾楼只有八层的时候,还可以买来拆了卖地。 一栋已经封顶的66层的摩天大楼,那绝对不是说拆就拆的。 潮一流直到破产的那一天都无法理解,分分钟都有人要抢的一块好地,加盖了一栋完整的摩天大楼之后,为什么就成了没人敢要的烫手山芋。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在潮长长去参见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之前的一天,把儿子的名字和儿子的布加迪,加到银行贷款担保人和抵押财产的名单上去。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让潮长长演讲完就赶紧回来,更不会刻意让潮长长从成年礼的热搜无缝衔接到联合国青年代表的热搜。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把潮长长的名字,和首富唯一的接班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连全家人的保险都退掉了,就这么孤注一掷。 如果不是潮一流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是遇到了一个小小的危机,一家人至少还有巨额的保险,可以安然度过后首富时代。 地要是能卖,潮一流最多就是跌落首富的宝座,仍然会是当地数得上名号的富豪。 谁接手谁烂尾风水差到让整个地产界闻风丧胆的第一高楼转让不出去,就得用其他抵押资产抵债。 就在两天前,当地法院还司法拍卖了潮一流名下的两栋豪宅。 一栋2.2个亿,一栋1.9个亿,都是普通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司法拍卖的是潮一流的房子,拍卖所得的钱却和潮长长一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法院要根据债权人的债权先后顺序把钱给债权人。 拍卖所得如果足够支付潮首富——前首富欠银行的钱,事情也就到此结束了。 遗憾的是,两栋别墅的拍卖,并不能解决潮家的问题。 4.1亿的巨款,哪里填得上欠银行的十几个亿的窟窿。 后面还有一堆排着队的债权人。 一个广告牌安装事故,就这么压垮了一个几十亿的项目。 从家里宣告破产,到潮长长找葛功明退学的这一个月的时间,潮家一直都没有从本地的新闻首页上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 生命中无比短暂的三十天。 从天堂到地狱,竟然只需要短短的720个小时。 那些曾经把潮长长捧上天的人,现在都恨不得他下地狱。 捧的时候就没有人问过潮长长愿不愿意,踩的时候更加没有。 第五章 晨鸡报晓 山村的清晨,连公鸡都学会了骗人。 晨鸡报晓,公鸡的职责是司晨。 潮长长活了十八岁,才第一次知道那些在山野满地跑的公鸡,半夜两三点就开始喔喔喔地叫唤个不停。 “晨”和“晓”,这一头一尾的两个字,都是在强调清晨和天亮。 午夜两点半,不知道谁家的公鸡,非常不负责任地开始练声,完全没有司晨的自觉和报晓的时间观念。 也就一个月的时间,潮长长就习惯了大自然馈赠的公鸡闹铃。 从低矮地有点像地铺的床上起来,潮长长两步就走到了潮一流的床边,“爸,你要不要起来上厕所?” 一个月前,潮长长接潮一流出院,来到了这个几十户人家的偏远山村。 这里是潮长长的爷爷出生的地方。 潮爸爸出生在县城,潮长长出生在都市。 要说这里是潮长长的老家,他总共也就来过一次。 平时过年回趟老家,回的也是潮爷爷在县城的、修得像宫殿一样的“老家”。 潮长长六岁那一年,爷爷去世,老人家最后说希望落叶归根,和去世多年的妻子合葬在相知相识的地方。 潮爷爷去世的那一次,是潮长长人生的第一次山村之行,什么都新鲜。 那时候山路崎岖不平,天气不好还下着雨,一个没有收住,潮长长就摔了个手腕骨折连带着眉毛底下留了细长的一道疤。 潮一流每年清明都会回来祭拜父亲,但潮长长的妈妈赢曼而坚决不同意再带潮长长来。 就算潮一流在潮爷爷去世之后成了首富。 就算潮一流修了一条笔直的公路直通山村。 就算潮一流在山村里修了很大的一座祠堂。 再往后,潮长长就成了小学生,把实验小学和家里阿姨家教都折腾了一通之后,开始了在YC国际的寄宿生活。 赢曼而出生书香门第,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来也没有受过什么苦,她作为潮一流的媳妇,不可能不来祭拜公公,但她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受这份苦。 要说娇生惯养,潮长长虽然是个儿子,但绝对养得比赢曼而小时候还要更加娇惯。 潮长长家没有红脸和白脸,妈妈拼命地溺爱他,爸爸拼命地富养他。 潮长长绝对是个从来都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大少爷。 潮一流并非什么为富不仁的商人,也不是没有朋友的恶人。 第一高楼项目出事之后,还是有很多人都在帮他。 如果潮一流只是捅了个千八百万的窟窿,他的朋友们说不定还能联手帮他一帮。 只不过潮一流身上的无底洞太深,没有人能够直接把他从泥底拉起来。 但付个医药费,给他个地方住什么的,并不是问题。 如果不是这样,孤注一掷,连全家人的保险都退掉了的潮一流,也不能在医院的单人病房,一住就是一个月。 愿意帮助潮一流的,除了商场上的朋友,还有和潮长长一起接他出院的卢境硕。 全国散打冠军出生,做了潮一流十二年的保镖和司机。 卢境硕跟着潮一流的这十二年,名义上是保镖和司机,实际上早就成了小兄弟。 十二年的时间,卢境硕在市中心买了两套房,娶了娇妻陈芸茹,还生了两个儿子。 ………………………… 一个月前。 潮一流出院的这一天。 卢境硕和潮长长一人一边,把潮一流扶上了病床边的轮椅。 潮一流的身体,在住院一个月后,达到了出院的标准,但离全好,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潮一流虽然捡回一条命,当时伤得可不是一般的重。 医生同意潮一流出院,卢境硕早早地收拾好了一套房子给他住:“老大,江鹭道那套房子,我已经让芸茹收拾好了,你和嫂子看看还缺什么,我回头让芸茹去置办。” 卢境硕对潮一流的称呼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管是潮总,潮老板还是潮首富,在卢境硕看来,都没有这一声老大来的贴切。 潮一流有点困难地在轮椅上坐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解了下病床的不适开口说话:“帮我谢谢芸茹啊,还是再麻烦你一趟,送我回老家。” 潮一流没有去卢境硕给他准备的地方住。 “老大,那……”卢境硕欲言又止,这会儿根本就不是说这样的事情好时机,但卢境硕又不得不说,最后心一横开了口,“老爷子那房子,过两天也要拍卖了……” 县城的房子和大城市没法比,但司法拍卖个千八百万出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怎么说也是像“宫殿”一样的房子,不是普通的县城小屋。 “我知道,已经转到我名下的房产,哪还有不被拍卖的?”潮一流并非不清楚情况,很是平静地和卢境硕解释,“我没有要回那边,我要回清明节的那个老家。” 山村的房子,现在需要有农村户口才能重建,潮一流打从出生开始,就是城市户口。 “祖屋”的手续太麻烦,潮一流就没过户也没重建,现在都还在已故潮爷爷的名下。 年久失修,不值几个钱,拍卖也不会有人要的那种。 卢境硕自是不答应,他把潮一流当自己一辈子的大哥,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是给潮一流打工的。 卢境硕蹲了下来,把自己降到和轮椅一样的高度,“那地方十几年没人住了,老大你现在这样,回去怎么住?” 潮一流拍了拍卢境硕的肩膀,还是坚持自己决定:“哪有十几年没人住,每年清明回去一趟,几家邻居不都有帮忙收拾一下?” 十二年前,潮爷爷去世的时候,“祖屋”绝对是危房,摇摇欲坠,因为老爷子在生命的尽头才说要落叶归根,潮一流一口气派了几十个工人,去修缮了那两间危房。 修缮过后的那两间祖屋,尽管不再风雨飘摇,过了这么多年没人住,也一样是极度不宜居。 卢境硕还想说点什么,被潮一流直接抢了先,“我这一身碎骨头,起码还要修养几个月,山村的天气好,适合我修养,在城市里憋的慌,你就别劝了,送我回去一趟。”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潮首负连跳楼都不怕,就是不想寄人篱下。 赢曼而出生本来就比潮一流好很多,再加上生性清高,比潮爸爸更没办法接受朋友圈那些怜悯的目光,非常难得地没有抗拒回到那个她原本一年最多硬着头皮去一次的山村。 ………………………… “爸爸不想上厕所,这都出院一个月了,真要上厕所,爸爸自己去就行了。”潮一流拍了拍潮长长已经伸到他后背要扶他起来的手:“你别一天天地在这儿守着,都没好好睡个觉。” 潮长长拿了潮一流床头的空杯子,“我睡眠好着呢,我去给你倒杯水去。” 潮爷爷的祖屋有两间房。 赢曼而单独住着一间,潮长长一直守在潮一流的身边照顾。 看着儿子在半夜两三点还在为自己忙碌的单薄身影,潮一流的心里百感交集。 他有点不认识现在的潮长长,原来就不胖,现在又瘦了好大一圈。 潮一流微微有些颤抖地接过潮长长倒给他的一杯温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潮长长。 明明是当温室里面最名贵的植物养大的,却顽强地像一颗野草。 “长长啊,爸爸对不起你啊。”潮一流顺势拉住了潮长长的手。 这是摩天大楼出事之后,潮一流第一次向自己的儿子表达歉意。 潮长长给潮一流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你是我老爸,父子之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潮一流摸了摸潮长长的手背,声音有点沙哑的感叹:“爸爸就是忽然想和你说一声。” “德性!我收你布加迪的时候也没和你说谢谢,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潮长长摆出一副半点都不领情的架势。 “爸爸真没想过,你会是家里第一个接受现实的。” 一个月的时间,潮一流对自己的儿子,有了很多不一样的认识。 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儿子,花钱如流水就算了,还带着一身的洁癖和一连串超乎寻常的生活标准。 “接受什么现实啊?没看我这明明是在城市被惯坏了的小少爷,来这幽静的山村参加个变形记吗?”潮长长笑着接过潮一流喝过的水杯,放回床头之后才又开口,“我们年轻人的适应能力,哪是你这种老人家能比的?” 潮长长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痞痞的,帅帅的。 家庭环境的巨变,仿佛真的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是不能比。”潮一流有些心疼自己的儿子,伸手揉了揉潮长长的眼眶,“爸爸刚从医院出来那会儿,生活确实是有点不方便,现在完全可以自理的,你这一天天的在这里守着,眼眶都黑了。” 父子之间,很难得有这么外露的感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熊猫眼多珍贵?现在流行烟熏妆知道吗?你没见男明星都好多画烟熏妆的吗?哪个有我这么浑然天成的?”潮长长动作熟练地扶潮一流躺下。 “都说男孩不能富养,还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潮一流也跟着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心情看起来好一点,“我看那些古人真是没脑子。” 半夜两三点,大概是每一个心里藏着事情的人,最脆弱的时候。 “古人怎么就没脑子了,这不你还没有久病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看一百天之后,我还理不理你,你再来博古通今。”潮长长还用和家里没出事时候一样的语气和潮一流打趣。 “一百天之后,我还是你老子!”潮一流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不知不觉就被感染了。 “哎哟诶,谢谢提醒,我可真是太难了。”潮长长的嘴上说着难,脸上却笑得灿烂,“小子和老子商量件事情行不?” “什么事儿,说!”潮一流也回答得和没出事的时候一样豪气干云。 “老子下次给小子送生日礼物的时候,能不能认真考虑一下实际状况?在儿子十八岁生日当天,送个布加迪,你这简直就是诛心!” 潮一流没想过潮长长会在这个时候提成人礼:“怎么了?不喜欢?” “我这刚满十八第一天,驾照都还没有来得及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就没有机会上手。”潮长长给潮一流拉好了被角,才接着吐苦水:“你晚个一年半载,等我拿了驾照再送,我一拿到就能直接上手过个瘾,回头被收走,就可以和那些人说,这是本少爷玩剩下不要的。” 潮长长猛地抓了抓头发,懊恼之情溢于言表,“现在想想,可真是有点亏,我当时还不如在院子里面开两圈给撞废了,你说是不是?全世界都知道那是我的成人礼,我竟然一下都没有碰过!” 潮一流被潮长长抓耳挠腮的样子给逗笑了,“那下次爸爸给你送生日大礼之前,先问问你要什么,可还行?” “行,怎么不行?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是真的会等着的啊!” 潮长长一点都不顾忌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找潮一流要未来的生日大礼。 潮长长不怕别的,就怕潮一流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了信心。 他人生最灰暗的一天,是一边在医院守着割腕的赢曼而,一边从突发新闻里面看到潮一流跳楼的消息。 二十二楼,就这么一跃而下。 那是多大的绝望和多大的勇气? 还好上天又给了潮长长一次机会,让他能够陪着爸爸妈妈,走出人生的绝望。 从潮一流跳楼的那一天开始算,潮长长已经没日没夜地守了他两个月了。 中间除了去YC国际找葛功明退学,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潮长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也不知道他自己心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 如果不是潮一流忽然抓着他的手背不放,潮长长甚至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瘦了。 第六章 救命稻草 山里人的淳朴,是潮长长先前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潮一流“走投无路”,逃回山村休养的这一个月,村里人还和以前每年清明见到他的时候一样热情。 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去的十二年,这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一共出了三个大学生,去的都还是挺不错的学校,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还会有两个。 这比潮爷爷落叶归根前,打从有高考开始算,村里出的大学生加起来还要多。 山村的人,把这件事情,归功于他们村出了个“流子”。 这里人的“爱称”有点奇怪,喜欢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子。 要是没有“流子”给修了路,村里的孩子每天上学来回要走二十公里的上路。 要是没有“流子”给修了希望小学,就算每天走二十公里山路,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学校和老师。 潮一流虽然出院了,仍然需要卧床休息。 村里人一个赛一个的热情,挨家挨户轮流做了饭送过来。 平时过年才会拿出来的肉,都和不要钱似的放。 还有各种以形补形的大骨汤猪蹄什么的。 中国基础网络发展傲视全球,并不存在什么偏远山村没看新闻,不知道潮一流已经不是什么首富这样的事情。 但村里人的感谢,是实实在在的,就像每次送饭,都会把饭压得比年糕还要实在。 潮长长一开始也不明白,潮一流为什么不愿意住卢境硕的房子,这么大老远地,重伤未愈,还要往山上跑。 想想水淼淼“送”他离校时的场景,再看看村里人这一天天的,变着花样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送饭。 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一丝一毫的勉强。 村里人自发排了个班,一日三餐,哪一天,哪一顿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有比较近的几户人家,早饭做好了,就想着过来问问潮长长一家吃了没。 每到这时候,安排到那天来送饭的那一户,就会和在公司被抢了订单一样:“这都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有机会给流子做顿早餐,你没事儿在这添什么乱。” 村里人不是不知道,潮一流从首富变成了首负才来的这个山村,但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潮一流回来了,就还是改变全村人命运的那个“流子”。 潮长长惊叹于这里家家户户的热情,更惊叹于他们的记性。 他之前就来过一次,十二年前,六岁。一共也没有待几天。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曾经,几乎每一户来送饭的邻居,都能讲出点“长子”小时候的故事。 村口娟家婶子说:“我们长子现在都这么大了,上会见还是个小不点。” 村尾荣家婶子说:“长子小时候长得可水灵了,比我们村里的女孩子都细皮嫩肉的。” …… 除了“肠子”比“流子”还要更加难以让人接受一点,其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冬天里的暖阳。 这一刻,潮长长好像明白了爸爸为什么要来这里。 村里几十户人家,有一半都姓潮。 半坡的力家婶子来送饭,见到潮长长的第一句,比先前的婶子们有了更多的特色:“长子上回在我们这儿摔了一跤,力子当时就在你边上,竟然拉都没有拉你一下,被他爸吊着打了三天。” 力子,潮大力,潮长长六岁的时候,潮大力才五岁,潮长长自己不习惯走山路给摔了,竟然都能怪到五岁的潮大力的身上。 力家婶子还说,从那以后的很多年,潮大力只要一惹他爸不高兴,他爸就拿这个理由抽他。 村里人对潮长长一家的维护,根本就不问逻辑,问就是【我乐意】。 潮长长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在十二年前摔的那一跤,会给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小男孩,造成“童年的阴霾”。 更夸张的是,那个在他的“阴霾下长大”的男孩,竟然把当年亲眼见证的那一摔,当成是自己和改变这个山村命运的一家人的缘分。 一听说潮长长来了小山村,就立马不顾一切的“飞奔”了回来。 潮大力在镇上念高中,成绩还不错,是这个山村今年可能会出的两个大学生中的一个。 在没有“流子”之前,村里的小孩,上小学要走十公里的山路,来回二十公里,上初中要走来回三十公里。 初中毕业如果还要去镇上念高中,那整个一个艰难险阻。 艰难到一个学期最多回来一次。 潮一流带着老爷子落叶归根之后,村里通了路,通了车,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 现在在镇上上高中的孩子,只要自己愿意,周末回来住一天,都不是问题。 潮长长一家回到山村的第一个周六,力子就从镇上高中回来了,一口一个“肠子哥”,叫得潮长长肝颤。 潮长长让他换个称呼,潮大力想了半天,把“肠子”换成了“二长”。 开口闭口的“二长哥”叫得潮长长不仅肝颤,连心肝脾肺肾全都跟着一起颤了。 潮长长不太喜欢二长这个称呼,除了最后“送别”的那一次,水淼淼就是这么叫他的。 七水,二长,连笔画都一样的情侣外号。 ……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不叫二长吗?我的名字念cháng zhǎng,潮cháng zhǎng,谐音和通假,”潮长长以前不太会解释自己的名字怎么念,如果不是二长现在听起来有点扎心,他肯定也懒得和潮大力解释,“这个名字源自一副对联,第一个长通常,第二个长通涨。潮长长,是潮水常常会涨上来的意思。” “知道了,二长哥。”潮大力一个劲地点头。 潮大力管【虚心答应坚决不改】叫知道,潮长长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 就这样吧。 或许。 多叫几次,也就脱敏了。 潮长长想着,潮大力现在念高三,忙着备战高考,周末回来的机会,怎么都不可能会很多。 哪知道从那之后的每个礼拜六中午,潮长长都会听到从半山坡就开始飘过来的,空旷中带着回响的,一声又一声的“二长哥。” 已经就称谓的问题和潮大力解释过两次了,潮长长一点都不想再解释第三次,直接换了个更有意义的话题,“你不在学校好好准备高考,这一天天的往山里跑,这是嫌自己分太高?” 偏远的山村能出个大学生不容易。 潮长长退学,是因为他是个没有希望的老赖。 越是这样,越见不得有希望的人,随随便便就放弃。 他以前可不这样。 “二长哥,我这次回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请你帮忙。”潮大力一过来就拉着潮长长的手腕,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潮大力第一回见潮长长就有点想找他帮忙了,就是那时候两人不太熟,潮大力也没有到必须要讲的时候。 “说来听听,看看我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能帮你什么忙。”潮长长这是在自嘲,来了这个山村,一直都在接受帮助,还没有帮过什么忙。 “我想要和娟子表白,你是城里来的,你肯定有经验知道怎么表白。”潮大力不知道哪来的假消息。 “……” 潮长长的心里飘过一连串的省略号,城里来的和知道怎么表白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他长这么大,表白的场景确实出现过很多次,但都是被表白的经验,还从来没有主动去追过谁。 潮长长没说话也挡不住潮大力无穷无尽的表达欲:“娟子你知道吧,就是村口娟婶子的女儿,潮世娟。长得可漂亮了,学习也好。” 村里人用家里第一个小孩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来称呼他们的妈妈。 “你同学?”潮长长对村子里这家那家都有什么人,基本没有什么概念,他认识的最多的就是轮流来给他们家送饭的“婶子”,和在希望小学上学,每天都会回来的小学生。 潮长长对潮世娟这个名字有印象,大概是哪个婶子和他说,今天村里很有可能会一下出两个大学生,潮大力和潮世娟。 “人女孩子都要高考了,你这个时候捣什么乱?”潮长长有点无语地看了潮大力一眼,非常冷漠地拒绝提供任何帮助,“忍着。” 想到年少轻狂的自己,眉毛都不眨一下就放弃了哈佛和耶鲁,潮长长心里一口气怎么都下不来。 他一直都是浪漫主义的,放到以前,他肯定一秒都不带想地怂恿潮大力去表白。 人生最初的十八年,潮长长都不知道什么叫现实主义,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教育”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就算喜欢也要忍着。 “娟子要是高考,我肯定不捣乱啊。她这不是不想考了嘛。”潮大力郁闷地拔掉了一大把无辜的野草,“娟子还有两个弟弟,成绩也还可以。她妈妈的意思,是让她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我怕娟子就这么答应了。” “重男轻女?”潮长长有一点点吃惊,但更多的还是不明就里。 娟婶子可以对他们这落难的一家掏心掏肺,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上大学? “我们农村还不都是这样,娟子家已经算好的了,隔壁村有的连高中都不让女孩子上。” “你说的这些,我有点爱莫能助。”潮长长几时面对过这样的问题,他有点诧异地问,“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能改变这儿的风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潮大力有点着急,没什么逻辑地说了一堆: “二长哥,我原本是想着高考完和娟子表白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她一直都拿我当兄弟,我怕被拒绝连兄弟都没有的做。” “现在吧,我要是不说,她可能真的就去打工了。” “小学和初中,都是她帮我做作业,她成绩都比我好,她多可惜。” “我也没有说看不起打工的意思,就是吧,如果我表白成功了,她就算不念大学,至少也可以去我念书的城市打工,这样我们就还能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我想试一试,她愿意和我一起考大学,就最好,她不愿意,至少也是一个城市。” “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最后连朋友都没有得做了,也不知道娟子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想了快一个月,我快想破脑袋了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二长哥,你城里来的,你办法肯定多。” 潮大力用纯真中带着期盼、殷切中带着希望的眼神,无比虔诚地等待着潮长长成为他的指路明灯。 潮大力对城里大概是有什么误解。 对潮长长更是一点都不了解。 潮长长看着潮大力眼底并不比自己好很多的黑眼圈。 也真难为了力婶子,觉得她儿子都是念书给累的。 很明显,潮大力是把他这个从城里来的纨绔子弟,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潮大力眼神里的炙热,和信念里的盲目崇拜,让之前从潮长长心里飘过的那一长串省略号,有了无限延展的趋势。 明明应该拒绝,明明应该告诉潮大力,他找错稻草了,话到嘴边,潮长长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沉默半晌,潮长长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从学校回来带纸和笔了吗?” “带了,带了。我都没回家,就直接来你这儿了。”潮大力着急忙慌地从书包里面拿了纸和笔出来,递给潮长长,如释重负地吼了一声,“二长哥,给!” 潮长长从潮大力的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下来,用像外国古典名著电影里面手写情书才会用的那种好看得不像是手写的英文字体,在上面写了很简单的一句英文: 【Do you want to have a date with me?】 潮长长把纸条递给潮大力:“这句话看得懂吗?” “看得懂,这都是初一就学过的单词。”潮大力接过字条。 “那date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日期。”潮大力表示毫无压力。 “还有呢?”潮长长很难得有这么循循善诱的说话方式。 “还有……date……除了日期还有约会!二长哥,这么直接问要不要和我约会,要是没成最后不还是连朋友都没有的做吗?这怎么可能保证万无一失?!”潮大力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 “你光一张纸条当然不行,你给纸条装个信封,再在里面放两颗枣。这样就行了。” “怎么就行了?”潮大力要找的是稻草,不是神棍。 “你喜欢的娟子要是也喜欢你呢,那就皆大欢喜,你们一起上大学,或者去同一个城市。” “那她要是不喜欢呢?” “你就和她说,让她不要误会,你就是要请她吃个枣。”潮长长非常随意地给出了最终的解决方案。 “这怎么行!这不是瞎胡闹吗?”潮大力相当的失望,还没有抓就断了的稻草,要怎么救命? “这怎么不行?你拿本辞典查一查,枣的英文也是date,和日期、约会都是一样的。你表白信里面装着俩枣,do you want to have a date with me,不就是问她要不要和你一起吃颗枣吗?还能是什么意思?”潮·救命稻草·长长是认真尽力了的,行不行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样啊!”刚刚还在人生低谷的潮大力,整个一个激动到不行,“这样的话……娟子要答应,枣子就是甜甜蜜蜜,她要不答应,枣子就是枣子。二长哥!我老师要这么教英文,我保证年年拿第一!” “你现在拿第一也不晚,祝你表白顺利。”潮长长在国际学校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用这么另类的方式学以致用。 “一定,一定,回头成了请你吃date。” “我和你一起date……这个画面我不敢想,还是算了吧……” 潮长长拒绝的话没有说完,潮大力就一溜烟地跑了。 潮长长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给哪个即将高考的学生做过心理咨询,也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这么容易心软的人。 是他有隐藏属性,还是这个山村有什么魔力? 第七章 录取通知 把毕生的表白功力传授给潮大力之后,潮长长拍了拍在杂草堆中沾染的泥土,像个在山村长大的野孩子似的,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一点都不顾及形象地往祖屋后门走去。 只要没有下雨,潮长长就会在潮一流睡午觉的时候,到这个离后门差不多有十五米的杂草堆这边放风。 他没来由地喜欢这堆在阳光下疯狂生长的杂草,那么自由,那么有生命力。 也就十几分钟的放风,就能让潮长长充满一整天的生活动力。 今天,和过去一个月的每一个晴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潮长长进门。 看到狭小的前厅。 站了一个人。 潮长长下意识地吐掉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葛妈,你怎么来了?” 生活老师出生的葛功明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有不良生活习惯。 潮长长以前从来不管这些。 他属于葛功明越管,就越要对着干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脚架教务主任办公桌的习惯。 今天是破天荒头一次,一见葛功明,就迅速站直,摒弃了刚刚形成的不良习惯。 意外的。高兴的。 潮长长第一次在面对葛功明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葛功明给了手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潮长长一个拥抱。 很短暂,也很温暖。 松开之后,葛功明才开口:“老师找到学生家里,当然是来家访的。” “家访?”潮长长有点留恋这个亦师亦友的拥抱,但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你这跨越六百公里还没有机场的家访,是不是访得有那么一点远。” “我葛功明的学生,就算跑火星上定居了,该家访的时候,我还是要访的。”葛功明这话,说的很是有些大侠的风范。 “厉害了,我的葛妈。”潮长长笑了笑,他想要让这个笑容和以前一样的痞帅,但是他没有做到,再怎么努力,嘴角也上扬不了。 强挤笑容,挤得有点想要崩溃。 果然还欠缺点真正成年人的火候吗? 表情不到位,原本想要轻描淡写地带过在这个山村遇到故人的感慨,竟是怎么也隐藏不起来。 潮长长没办法调动自己低落的情绪,最后只能咬牙忍住想哭的冲动,“我还以为,能让葛妈天涯海角攀山越岭来家访的,就只有我一个,原来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啊。” 如果不是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已经习惯了,潮长长这会儿,可能真的又关不住自己的眼泪开关了。 十八岁的少年很是有些讶异,葛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泪腺的催化剂的? 明明他现在一切都很好,有吃有喝,爸爸的身体逐渐康复,妈妈的情绪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生活明明就向着美好和光明的方向在发展,怎么来了一个葛功明,之前这一个月的心灵宁静和内心平和,就这么被打破了。 退学那会儿,在葛功明的办公室情绪崩溃,已经把从八岁积攒到十八岁的脸面都丢尽了,潮长长不允许自己像个小姑娘似的,一天天的,没事就在那儿梨花带雨。 “刚刚那个学生是特指,【我葛功明的学生】特指潮长长,其他的人,别说离开地球,就是离开市区,你看我会不会去看一眼。”葛功明拍了拍潮长长不知道有没有残留几根杂草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下,“瘦得都快成竹竿了。” “葛妈,你这么对着一个男学生表白合适吗?万一一个不小心,爱上你,怎么办?”潮长长习惯了和葛功明没大没小地开玩笑。 “好办啊!爱上我就跟我回去。我每一个课间,都去教室找你。”葛功明也一样的习惯。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潮长长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又把话题给扯了回去,“你见过八块腹肌的竹竿吗?我这叫没有一丝赘肉。” “我和你说认真的,你什么时候回去?”葛功明切换话题的速度,一点都不比潮长长慢。 向来反应灵敏的潮长长接不下去话了。 “葛妈农村出生,英文向来不太好,没办法自己帮你,就给你找了个中介。葛妈把你的成绩啊、获奖啊、还有这些年组织的活动资料全给中介了。”葛功明不无自豪地说,“你的那份申请材料,真是完美地无懈可击,要成绩有成绩,要能力有能力,还满世界组建学生志愿者组织。” 葛功明用手机点出来一封录取邮件,又拿出来一张平平无奇的A4纸,“牛津的无条件Offer现在已经下来了,剑桥可能也就最多再过个一两个礼拜的事情。” 这张A4纸里面的内容,潮长长有印象,是在他没有考A-LEVEL之前,牛津大学之前就给过他的有条件录取邮件的纸质版。 牛津的录取条件是他在A-LEVEL的考试中取得至少A*A*A的成绩,并且数学和化学必须达到A*。 潮长长不靠成绩,单凭履历,就拿到了牛津的有条件录取,A-LEVEL成绩出来之后,有条件就变成了无条件录取。 不管是履历还是成绩,潮长长根本就不是达标,而是超标。 原本只要考三门有两门A*就可以,潮长长却一口气考了五门。 数学、化学、物理、生物、绘画,拿了五个A*。 潮一流对潮长长的教育,是只要成绩好,就可以给他自由。 当年的【一年级十大神兽】,真正成绩好的,就只有当时入学的时候,完全不受管教的潮长长。 葛功明把潮长长奉为考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水分。 潮长长看着葛功明的手机屏幕,无条件录取的电邮发过来之后,很快就会有纸质的信件寄过来。 潮长长看了两眼,就没办法再平心静气地看下去了:“你不是号称要拿去吹吗?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就为了给我看张废纸?” “怎么就是废纸了?”葛功明宝贝似的收起了自己的手机和潮长长的录取信,“老师去找人问过了,你这失信被执行,是担保连带责任,并没有说一定不能出境,只要没有人申请限制你出境,你还是可以出去的。” 葛功明的字典里面,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尤其是在和潮长长有关的事情上,“葛妈给你算了算,学校退给你的100万投资款,你省着点用,实在不行再打点工,申请点奖学金什么的,肯定能够念到毕业的。” “一般地产商破产,就算自己跳楼,也会先把妻子和孩子送出去。我们家现在这情况,那么多的债权人,你觉得会没有人想起来要申请对我实行限制出境吗?”潮长长语气轻松地和葛功明分享了一下【别人家】的故事,“我爸要是没有坚信自己一定能解决危机,一发现苗头不对就让我出去,我携款五六个亿潜逃,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葛功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潮长长反过来安慰他:“现在知道最后放贷的那几家银行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加到担保人名单里面去了吧?” “那现在你不是没钱没房子,什么都没有了吗?”葛功明抓住了现实的重点。 “万一呢,万一还有藏起来的钱呢,那肯定是宁可抓错不能放过啊。你看连学校这儿,不都扣出来一百万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你就算是给你爸担保,肯定只是最后的某一笔贷款,不可能是整个项目,还有你的布加迪作抵押,车子拍卖了,肯定能还一部分,你再从哪里扣一点出来,这样应该就能先把你从失信名单上面弄下来吧?” 显而易见的是,葛功明在来“村访”之前,已经做足了很多前期的准备工作。 但葛主任大概还是没办法理解,破产前把家人的保险都退了应急,是什么样的绝望和孤注一掷。 “葛妈,你这是在教唆你的学生,在爸爸跳楼,妈妈割腕的前提之下,把他们统统抛下,自己一个人跑到国外去躲清闲吗?”潮长长“调侃”起葛功明的师风师德,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照你这个逻辑,我还得要加上榨干最后一点有可能扣出来的钱,去国外继续做个纨绔子弟?”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成我教唆了。”葛功明急了,他明明是有非常高的道德标准的YC葛孔明,“你妈要是不给我打电话,我能知道你在这个地球上的现居地吗?” “我妈?”潮长长有点意外。 不只是一点,起码有两点、三点、很多点。 到这山村一个月,赢曼而基本上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潮长长除了叫她吃饭,也没有更多的日常沟通。 潮长长照顾潮一流吃饭的时候,父子俩还有说有笑的。 老爸跳楼捡回一条命之后,看开了很多,但老妈一直都有点走不出来。 “对啊,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之前就光顾着自己难过,自己没面子,自己不想活了,也没想过你会不会绝望,会不会难过,”葛功明复述了赢曼而的话,“你妈妈不希望你就这么装着和没事一样地在山里面一天天地虚度光阴。你妈妈还说她不好意思和你道歉,让我帮帮你,带你出去。” 第八章 传闻真相 葛功明说完这一大段还嫌不够,抬头又着重补充了一句:“同学们也都很想你。” “想我?”潮长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又不能请他们吃饭,又不能请他们喝奶茶的,他们想我做什么?” 首富家的继承人受欢迎是应该的,首负家的债务人怎么能担得起“很想”这两个字。 葛功明认真地审视了一下,确定潮长长不是在开玩笑。 过去的十一年半,葛功明见惯了肆意跋扈的潮长长,眼前这个不自信的少年,看起来有点新鲜,还有,心疼。 葛功明拍了拍遗留在他肩膀的半根狗尾巴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同学们又不是因为你请吃饭,才选你做学生会主席的。” “那还能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我帅吧?”痞帅的自嘲,让潮长长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他从来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 “怎么可能!”葛功明否认得有点激动,连眼睛都睁得比平时大了一点。 “葛妈,你要不要这么人走茶凉?我不就退个学吗?你能不能照顾一下,穷得只剩下帅的前学生的情绪?”潮·穷帅·长长被葛功明激动的半吼给扎了一下心。 “帅这个肯定也是有点的,”葛功明赶忙解释,“毕竟是我养大的嘛。” “葛妈,脸呢?”潮长长被葛功明硬要加上的最后一句给逗笑了,“养大能养出共同基因来?” 葛功明并不以为意:“在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小孩面前,要什么脸啊?” 这天眼看着就有点聊不下去了,潮长长没办法不直接提醒自己儿时的生活老师:“你见我那会儿,我都已经小学了,小学生还一把屎一把尿?我是生活不能自理吗?” “神兽们的生活要是能自理,还会需要生活老师吗?”葛功明一点都不忌讳和潮长长谈及自己的“出生”。 有些话题,既然确实聊不下去,就没有必要一直尬下去,潮长长丢了句“看把你能的!”,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打算。 片刻安静,葛功明旧事重提:“我是说真的,你不在学校的这两个月,YC国际的同学都很想念你。” 潮长长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想念的,“煽情煽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过?” 不要说别人,估计连水淼淼,都不怎么会想起他。 时过境迁,人走茶凉,能有多遗憾? “真不是我煽情,就那什么,替补你的学生会主席,完全没有你的魄力,很多东西压不下去,已经压下去的也辩不赢老师,”葛功明开始给潮长长摆事实,“寝室没有成绩退步的同学就可以不熄灯,这项福利都已经取消了,开放宵夜和不设晨跑这两项福利,也马上就要被取缔了……” 葛功明还在想更多的事实,潮长长听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我初中那会儿争取的福利,这都五年有了吧?已经约定俗成的福利还能被取缔?” “谁告诉你约定俗成的?明明是被你强行推广的!一出手就是国际评委,还引经据典用最正规的方式打师生辩论赛,你让输了的老师们多下不来台?”葛功明提醒潮长长,要对自己有正确的认识,“你那会儿一呼百应,没有老师不怕你的,你换个人试试?” 潮长长这会是真的信葛功明没有在忽悠他了,“哥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有哥的传说。” 感叹完,潮长长又想起来问葛功明:“你咋不帮帮他们呢?你还是不是他们的明哥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到YC国际的学生,潮长长已经开始用“他们”了。 在这之前,潮长长和谁也没有说过,只是在心里面,做了默默的划分。 “我现在政教处,管的是学习,学生活动的事情,我就算想帮忙,也是鞭长莫及啊!而且……”葛功明说了两个字就停了,摆明了卖关子。 “有话就说!你挤牙膏呢?”潮长长的心情有点好,说不上来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知道确实有很多人在思念他,也或许就是单纯因为见到了陪伴他成长的葛妈。 “而且……你的小女朋友也被针对了。”葛功明没有再继续卖关子。 潮长长刚刚上扬的心情,瞬间又跌倒了谷底,更难的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水淼淼?为什么?”潮长长发问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关心。 “就那天你走了,我心情太憋闷,就到天台上坐了半天,走的时候办公室门也忘了锁,刚好有学生会干部来找我,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退学申请和授权申明。” 潮长长捋了捋,并没发现这里面有什么问题:“这有什么好针对的?” “原本是没有啊,可是那两份文件放在一起,看到的同学就误会了,直接去教室把水淼淼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她连你最后的学费都要拿走,让你没办法在YC继续念下去。” “……” 听完葛功明的话,潮长长一阵阵的无语,这不是他写好的剧本,也不是他找好的理由。 “你的小女朋友也是硬气,愣是一句解释也没有。”唯一一个拿了【最佳剧本】的葛功明还在云里雾里,“这事儿吧,本来过去也就过去了,奈何水淼淼也是学生会的,后来学生会但凡有什么事情推进不下去,或者有什么福利被取消,都要算到她头上。” 潮长长的心里五味杂陈,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的小女朋友被针对的太厉害,就退出了学生会回家等录取通知去了。”葛功明不放过任何劝潮长长回学校的机会:“你真忍心不回去帮她解释解释?” 潮长长没有问葛功明为什么不帮忙解释,因为他比葛功明还清楚这是为什么。 按照葛功明手里拿的剧本,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这钱是给水淼淼了,才能帮潮长长保住最后的一百万。 葛功明入戏太深,把水淼淼的一言不发,理解成了患难见真情。 潮长长并不意外葛功明的反应慢半拍,因为葛妈原本就是这么天真浪漫的一个主任。 真正让潮长长意外的把水淼淼骂了一顿的那位学生会干部的逻辑推理能力。 就因为退学申请和授权申明放到了一起,就脑补了这么个故事出来,这推理也是有够强大的。 【传闻】比葛功明了解的【真相】要更加接近事实,但潮长长完全都没有想过要留这么个尾巴在学校:“这都谁传的?” 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他并不希望拿着这样一个招人怜悯的剧本,离开YC国际。 “你走之后,原来担任学习部长的绩优生替补做了主席,那天到我办公室的是替补的新任学习部长,也是个绩优生。”葛功明帮潮长长捋了捋人物关系,“这个部长是第二次进学生会了,刚考进YC的时候,就有做过两天的学习部长,就你刚当选高中部学生会主席那会儿,你应该有印象。” YC国际学校,有让绩优生做高中部学习部长的传统。 学生会只有学习部长是绩优生,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维持【YC土著】和绩优生之间的某种平衡。 YC建校以来,除了学习部,任何一个部的部长都没有出现过绩优生,学生会主席,就更是闻所未闻。 学校让学习部长替补学生会主席,又替补了一个绩优生做学习部长,这里面的用意,不言自明。 “我还真没什么印象,我的记性都不在记人上,就记得学习部长一开始是个女生,没两天就换成了男生。” 绩优生都是高二才进的YC国际,所以属于空降学生会。 在绩优生进来之前,潮主席的【原班人马】已经磨合了一整年。 绩优生和【YC土著】原本就不是一个序列,不同班,不同课。 一个空降而且还只待了两天的学习部长,都不一定有一起开过会,潮长长说自己没有印象,也并没有多么失礼和不正常。 “对对对,就是一开始那个只在学生会待了两天的女生,好像说是当年开过一次不愉快的会就退了,这会儿又替补进来了。葛功明介绍完基本状况,还不忘了补充:“这女生成绩好。” 潮长长回忆了一下,确定这是一个模糊到自己连名字都没有记住过的女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学生会的人,知道我来找你,都很希望我把你带回去,大家都很想你。”葛功明就这么【死缠烂打】,一点都不给潮长长告别过去的机会,“你要是再不回去,出国的出国,高考的高考,以后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想吧,想吧,好好想!相见不如怀念。”潮长长用惯常的痞帅表情故作轻松。 从家里破产到现在,虽然才过去了两个月,但YC国际的生活,已经离潮长长有些遥远了。 潮长长喜欢这种遥远,如果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还是其中的一员,就难免会有些伤感。 明明都告别过去了,就应该再告别得更彻底一点。 “你也是够决绝的,连手机都空号了。你要是不想回学校,葛妈也不逼你。”葛功明把他带过来的手机和文件,一起给了潮长长,“牛津录取通知书葛妈先给你,等剑桥的到了,葛妈再给你送过来。” 潮长长的手机,是主动销的号,这对他来说,也是告别过去的仪式之一。 葛功明显然理解成了老赖不能有自己名下的手机,一声不吭地就给潮长长准备了一部存好了大学录取资料的手机。 潮长长没要,“我有手机,你拿回去。” “这是为了方便我找你,不是给你手机,我这一天天的联系不到你,我怕我心脏出问题。”葛功明拒绝收回。 潮长长觉得葛功明的理由找得有点牵强,“三十出头哪来的心脏病?” “那你让先天性心脏病的人,找谁说理去?”葛功明已经非常习惯用辩论赛的方式和潮长长讲道理。 潮长长从兜里掏出了一部没有电也没有卡的手机,在葛功明眼前晃了晃:“我真有手机。” “我管你有没有,我只是把我的手机放在这里,方便我找你。”葛功明难得在潮长长面前强势了一回。 潮长长无奈收下,葛功明一下就来劲了:“坐不了飞机和高铁又怎么了,就算只能坐火车和汽车,葛妈也把你送到欧洲去。我都选好路线了,我们先坐汽车去北京,再坐火车去莫斯科。你到了欧洲之后,肯定就没有什么限制了。我在YC国际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出国玩过,这次,也算托你的福。” 葛妈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浪漫】。 就算他真有一百万,就算没有人申请限制他离境,他还真能就这么抛下潮一流和赢曼而吗? 妈妈现在是没事,还打电话给葛功明让他帮忙劝自己。 但心灵的创伤是说愈合就愈合的吗? 爸爸跳一次楼想通透了,妈妈明显是没有,要不然也不会第一次割腕缓过劲来又割了第二次。 如果他就在这守着,老妈愧疚也好,担心也好,肯定还能撑着。 他这要是一走,老妈真的还能撑得下去吗? 他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国,不说以后永远回不来,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办法回来的。 潮长长不敢想,也不敢赌。 第九章 朝朝长长(白银大盟@幻羽) 葛功明走了。 一个星期了。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潮一流和赢曼而轮番找潮长长谈心,劝他不要在山村里继续待下去,说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更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可是他应该待在什么地方,又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呢? 自从能下地自由行走之后,潮一流就再也没有同意潮长长在他的床边守着。 潮一流的理由找得相当充分:“没道理我和你睡一屋,不和你妈睡一屋。” “老妈她心情不好,经常睡不着觉,半夜你要有什么事情再叫她起来,也影响她休息。”潮长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是瘦了很多没有错,但赢曼而这些日子瘦的一点都不比他少。 他再怎么样,也还是能吃能睡的,老妈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太有。 “我现在能有什么事情?你妈心情不好,才更需要老公陪着。你放心大胆地回去,老爸肯定把你老妈照顾的好好的,回头你妈缺了根头发,少了斤肉,你尽管来找我算账。” 潮长长一直都觉得,老妈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连保险都退掉了的老爸。 可在山村的这一个月,老妈虽然不冷不热,也不曾有过什么抱怨,就是默默地没有精神也不说话。 七,一二三四五。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 又是一个周六的中午。 潮长长没有在杂草堆等来潮大力,却等来了一个女生。 有点眼熟,但又好像没有见过。 女孩的装束很特别。 穿了一身潮牌,看起来没有多贵,胜在设计有那么一丢丢的时尚。 潮牌并不是女孩装束的特别所在。 真正特别的,是这个穿着潮牌的女孩,左手拿了两卷正丹纸,右手抱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盒子的侧面写了遒劲有力的【文房四宝】。 女孩手上拿的东西,和她身上穿的潮牌,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完全没办法融合到一起。 潮长长的第一反应,这个矛盾的装扮中透着清新脱俗气质的姑娘,会不会就是潮大力喜欢的娟子。 但很快,潮长长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他不可能对娟子眼熟。 再则,女孩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大品牌,但从颜色到剪裁,都是今年的流行趋势。 仅仅两个月的首负继承人生涯,并不能磨灭潮长长打小就有的时尚触觉。 潮大力用朴实无华而又情意绵绵的语言描述过的娟子,大概不会买这样的衣服来穿。 可是,如果不是过来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把潮大力往表白的沟里带的娟子,这个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女孩又会是谁? 潮长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女孩就走到了他的跟前:“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写幅字?”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同龄的女生,潮长长在心里给忽然闯入的这个女生,打了一个很高的颜值分。 和水淼淼差不多能有个95分,还是比水淼淼差一点打个90分? 如果差一点,又是差在哪里呢? 想来是女孩身上的这身衣服,不太适合她的气质。 潮长长的思绪开始飘飞。 要不是上礼拜,葛功明哪壶不开提哪壶,潮长长连水淼淼都很少想起。 怎么这会儿忽然就生出这么多翩飞的思绪? 文房四宝和正丹纸。 要是搭配一件飘然若仙的白色长裙…… 应该就能变成武侠小说里面的神仙姐姐了吧? 潮长长想得有点多,导致他直接忽略了女孩刚刚有问他一个需要回答问题。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现,女孩的这个问题来的很是有些怪异。 一个随身带着文房四宝的女孩,问一个坐在杂草堆上的少年,哪里可以写字。 “潮长长。我要写幅字,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错穿了潮牌的神仙姐姐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发音无比标准的潮cháng zhǎng这三个一出,名字的正主就更意外了。 “连通假字都念对了,你认识我啊?”潮长长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个忽然闯入他视线的女孩。 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 女孩看了潮长长一眼,颇有深意,意味不明。 “YC国际的。”女孩语气不善地表明了自己的来处。 潮长长意识到曾经【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的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就发挥做了多年学生会主席圆场的本领,捡了之前被他遗漏的那个问题来回答:“吃饭的桌子可以吗?” “带路吧。”但凡能被叫做神仙姐姐的,话都不会太多。 女孩要写字,潮长长很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帮忙研墨的那个人。 潮长长是练过字的,尤其是一手英文字体。 用来写情书什么的,光看字就能多生出几分感情。 书法也练了好几年。 但和女孩准备的架势一比,潮长长就觉得自己变成了菜鸡。 不说别的,他从来都是拿什么笔都能写字。 女孩手中的毛笔,古色古香的,看起来像是件艺术品。 笔锋一落,直接就能看出不凡功力。 这要是不穿潮牌,穿汉服,简直就浑然天成。 不知不觉,潮长长的思绪又开始有些翩飞。 这一次,没翩飞起来,就被按了回去。 潮长长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女孩在正丹纸上写的那幅字给吸引了。 女孩写的是一副对联,一代名臣王十朋留在江心寺的楹联: 【雲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潮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叠字、谐音、顶真,一眼就能念对的人,堪称汉语八级水平。 王十朋是宋高宗钦点的状元,文学造诣之高,使得他诗人的名号排到了爱国名臣之前。 上联,云zhāo cháo, zhāo zhāo cháo, zhāo cháo zhāo散,说的是天上的云彩,时常涌集,时集时散。 下联,潮cháng zhǎng,cháng cháng zhǎng,cháng zhǎng cháng消,表达了海边的潮水,常常上涨,常涨常消的意思。 潮一流一直嫌弃潮爷爷给他取的名字没有文化,轮到他自己给儿子取名,就差直接把四书五经都给翻烂了,最后还是一无所得。 直到去江心寺旅游的时候,看到了这副楹联,潮一流激动得差点没有哭出来。 潮一流没有念过大学,他对“有文化”的执念,异于常人。 所以他娶了书香门第的赢曼而。 所以他对潮长长只有学习好这一个要求。 这副对联,是潮长长名字的由来,从来没有在YC国际和人说过,他挺无语潮一流每每说起这个名字的由来的时候,就一通自吹自擂。 只要同学们知道怎么念就好了。 就算真的是像潮大力那样,错到实在听不下去的,潮长长也只会纠正一下发音,说清楚是怎么念的。 他自己都没把这副对联写出来过。 猛地来了一个姑娘,二话不说,就把潮长长的【前世今生】给写到了正丹纸上。 潮长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神仙姐姐操作。 向来都不把整个世界放在眼里的潮长长,被震惊得丧失了语言能力。 好在姑娘写完对联之后,先开了口:“水淼淼找你表白,你一下都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还说什么潮水潮水,天生一对。你眼睛是不是瞎,你要是用名字来找女朋友的话,明明,我,云朝朝,才是你的天生一对。” 神仙姐姐收了文房四宝,很是有些生气。 小女孩生气的架势,和雄浑的笔力很是有些不搭,就和潮牌和文房四宝组合在一起,哪儿哪儿都透着诡异。 潮长长傻傻分不清,眼前这姑娘到底是在表白,还是在生气? 收敛心神,潮长长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姑娘啊,你就为了这个,大老远跑来山村给我写副对联?” “我叫云朝朝,不叫姑娘,高二的时候你就该记住了,或许更早。”云姑娘来势汹汹,全然不见了神仙姐姐的超凡脱俗,潮长长很是有些尴尬。 尴尬地说不出话。 还好云朝朝又赶在空气凝固之前开了口:“我不是来给你写对联的,我是来还你个人情的。” “我欠过你的情?”潮长长错愕。他(曾经)是富二代没错,但他并不是什么处处留情的人。 云朝朝否认了潮长长的无端猜测:“没欠过情债,是你帮过我。” “什么时候?我好像都没有怎么和你说过话吧?”潮长长没有说出口的是【我连你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说过,两年前,我刚考上绩优生的时候。”云朝朝有心提醒。 潮长长的记忆进一步消散:“你是绩优生啊?那我们应该更加没有交集了。” “怎么没有,我们入学那个时候,你爸不是刚给你订了一台布加迪吗?”云朝朝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是布加迪,我最近好像有点绕不开这台车了。”潮长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自嘲开玩笑,“这车我都没开过就没了,不然可以载载你。” 云朝朝没有接潮长长像隔夜冷饭一样生硬的梗,颇为不屑地回了一句,“不用你载,想要车子自己会买。” 布加迪。自己买。 这位绩优生姑娘大概是对布加迪有什么误解。 潮长长决定闭上自己的嘴巴。 尬聊从来也不是他的强项。 “绩优生入学晚会的第一次筹备会,大家都在讨论你的成人礼,后来好多人都说了他们自己的,”云朝朝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最后有轮到我,我就说MK FairWill,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潮长长实话实说,他当选高中部学生会主席那会儿,刚刚好是接受水淼淼表白的那个时候。 虽然他是被表白的那一个,但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接受水淼淼的表白之后,专一到其他女孩不管说了什么,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也没有关注过谁。 “MK FairWill,就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个牌子,那时候被人说装得像国外潮牌,实际上只有三百块一件,你还记得吗?” “或许,可能……有点印象吧?”潮长长不太确定。 他约莫记得水淼淼在某个场合表达过对MK FairWill的看法。 第十章 不留情面 潮长长有个模糊的印象,但这事儿实在是太不重要了,根本就不在需要记住的事情的范围之内。 “你特意跑这一趟,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潮长长有些云里雾里的,一穿错了衣服的神仙姐姐,总不至于跑这么大老远的找他推销衣服吧? 要搁在以前,他还是首富的儿子,找他推销东西,也算是正常。 现在都首负了,真有这样的必要吗? “我刚到YC的时候,学生会的人笑我拿三百块的MK FairWill和你们的布加迪、爱马仕比,只有你没有笑,还开口帮了我。”云朝朝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是来还你两年前的人情的。” ………………………… 两年前的绩优生迎新晚会,是潮长长担任高中部学生会主席之后,组织的第一场大型校内活动。 学生会为这台晚会,开了好几次筹备会。 第一次开会,学生会的那帮人刚知道潮一流给潮长长预订了一台布加迪做十八岁的成人礼。 因为文艺部长提前出国念高中,替补出任文艺部长的水淼淼酸的不行:“等我十八岁,我爸爸能送我台718,我都能笑醒了。布加迪,不咋地,我可真是一点都不羡慕呢。” 体育部长作为男生也喜欢车,但喜欢的点,和水淼淼这种只看外表的不一样:“我不求品牌,我要性能好的,我爸要是能给我辆GTR,就够我满足的了。” 身为女孩的外联部长没有被带到男生聊车的沟里去:“我不想要车,我十八岁的时候,要找我爸要个爱马仕,这样以后需要战包的时候,也不用一等就是一年多。” 督导部长的成年礼,再次切换了一个全新的角度:“我爸比较实在,等我十八岁,估计会给我套房子。我如果要车子什么的,我爸肯定会说【买的第一天就贬值的东西要来干嘛】。” …… 从主席到副主席再到各部部长,都展望了一下自己可能会有的成年礼。 第一次参加会议的学习部长云朝朝在最后插了一句:“我爸说给我买MK FairWill。” 让绩优生担任学习部长是YC的传统,绩优生高二才进来,不能被学生活动排除在外。 但学生会换届是在高一结束之后,暑假开始之前。 每年暑假,学生会都会安排很多的活动,志愿者从省内做到省外,再做到世界各地。 绩优生入学的时候,新一届学生会,已经成立了一整个暑假,也没办法参加正规的竞选。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绩优生入学之后,在二十个绩优生里面,选一个成绩最好的那一个,直接做学习部长。 本来就是个专攻学习的部门,学习部长以学习成绩说话,倒也不是不能服众。 在绩优生入学考试里,取得综合排名第一的云朝朝,就是这么空降到学生会当学习部长的。 只不过,绩优生都是凭借成绩进的YC国际,和潮主席还有其他各部的部长这样的“YC土著”,根本就不在能一起讨论成年礼的同一个序列里面。 学习部长想要在自己进学生会的第一天努力融入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但连个自我介绍都还没有做,就在一众爱马仕、布加迪、GTR和保时捷成人礼展望过后,冒出来三百块一件的MK FairWill,就着实让人有些尴尬。 这都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特别差强人意的品牌意识。 说个施华洛世奇那种的,便宜到只有一两千块,但至少牌子有名的,也不至于会让空气都尴尬到凝固。 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文艺部长水淼淼认真地确认了一遍:“你是说那个装得和国外潮牌似的,实际上并不潮,并且只有三百块一件的MK FairWill吗?” 云朝朝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本热烈讨论着迎新晚会的现场,瞬间就变得冷飕飕的。 嘲笑也不是,不嘲笑也不是。 水淼淼憋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最后一笑就笑得差点断气。 爆笑是会传染的,有一个人笑,所有人都会莫名其妙地跟着笑。 潮长长怕水淼淼笑晕过去,只好开口解围:“MK FairWill怎么了?我们生日最多收一辆车一个包的,新部长收的搞不好是一个品牌。” 潮长长的这番话,说得非常自然,一点都没有可以解围或者圆场的意思。 体育部长给潮长长比了比大拇指。 他原本就无意参与到嘲笑学习部长的【发笑练习】中来,只是被带得有点忍不住。 YC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土著】看不起【绩优生】的传统。 毕竟,绩优生基本都是,十八岁就能拿着自己凭成绩赚来的一百万进清华北大的。 他们十八岁的时候,都还只想着要收礼物。 潮长长这么一说,原本不想笑的部长们跟着一附和,尴尬也就直接过去了。 那是云朝朝加入学生会的第一天。 【新部长收的搞不好是一个品牌】是潮长长开口帮忙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缓解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死亡尴尬】,第一次筹备会议就这么提前结束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云朝朝第二天就退出学生会了。 第二次筹备会召开的时候,学习部长的文职,就已经换了另外一个绩优生在坐。 ………………………… 潮长长和云朝朝并没有什么交集,就算有,最多也就是一面之缘+一句话的缘分。 这缘分弱到曾经贵人事忙的潮主席,就算经过接连的提醒,都没能想起来学生会曾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只要没欠过情债,就没有什么需要还的人情,”潮长长痞帅而又戏谑地终止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切换到更有意义的:“绩优生这会儿不都应该在准备高考冲刺吗?” “寒假在清华自主招生冬令营里面考了前10%,可以降30分录取。”云朝朝对冲刺高考的说法很是有些不以为然,“不降分录取我都能考进清华,降30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惹不起。了不起。 潮长长下意识地在心里面给云·绩优生·学霸·朝朝点了两个赞。 YC国际的绩优生,果然都对高考这件“小事”,有着非比寻常的霸气。 潮长长语塞了一会儿,才帮云朝朝想了一个继续好好准备高考的理由:“你稍微冲个刺,拿个状元。这样就能在考上清华北大的一百万奖金上面再加一百万。” “是吗?”云朝朝似乎并不知道YC国际历来就省文理状元的额外奖励制度。 “你不是绩优生吗?”潮长长被云朝朝的状况之外给整疑惑了。 “我是绩优生,就应该知道学校有什么额外的奖励吗?”云朝朝用和神仙姐姐气质背道而驰的语气怼潮长长,“你是我同学你都还不记得我名字呢?” 得!这都能绕回去? 潮长长惊了。 不要尝试和女孩子讲道理。 古人诚不我欺。 自知理亏的潮长长,没再多做什么解释。 云朝朝是只在学生会待了一天,没有错。 云朝朝是一面+一句话之缘,还是没有错。 可再怎么没有错,云朝朝也曾经在潮主席手底下做过一天的学习部长。 这么特别、这么【天生一对】的名字,潮长长竟然连个印象都没有,也着实是有些不应该。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没有新部长的自我介绍? 为什么他没有在云朝朝过来之前拿到那届绩优生的名单? 为什么云朝朝只做了一天的学习部长就不做了? 疑问有很多,奈何关于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到根本就没有办法再搜寻点蛛丝马迹。 “那我现在记住还来得及吗?”潮长长满脸歉意地看着云朝朝。 云·神仙姐姐·学霸·朝朝这么大老远地跑了几百公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潮长长都认为自己只有收起所有的痞帅乖乖被怼的份儿。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是连教务处主任都敢打,呃,删掉重来,敢怼的【十大神兽之首】。 潮长长把姿态放得很低,云朝朝却还是愤愤不平地送上了三个字——“来不及。” “……” 一点面子都不给,前学生会主席没办法和现学习部长继续聊下去了,云朝朝却没有彻底把天给聊死,“你知道葛主任私底下找我说什么吗?” 话题变得太快,潮长长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说什么?” “他让我不要针对水淼淼,还老神在在地说水淼淼是什么忍辱负重。”云朝朝不屑得就差【切】出声来,“但凡有点正常智商的人,都能一眼就看明白水淼淼是什么套路吧?” 云朝朝这话说的,直接把潮长长的智商都给拉到了水平线以下。 真有那么不堪一击吗? 借口是他找的,授权申明是他写的。 潮长长在继续否认和直接承认中间摇摆。 他更倾向于否认,但当着云·推理大师·朝朝的面撒谎,似乎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潮长长避重就轻地问:“你这么诋毁YC葛孔明,你问过那一堆追随明哥的善男信女的意见了吗?” 云朝朝压根不搭理某个试图转移话题的前主席,完全不按默认既定的剧本出演,“水淼淼找你要学校退款,你就给写授权申请啊?这算什么?分手费?你一个首负继承人,分个手还要给人百万分手费?” “我……”潮长长语塞。 特别不神仙的姐姐不依不饶、不留情面:“你怎么这么穷大方呢?你是把水淼淼给怎么了吗?” 就算他把水淼淼给怎么了,那也不关云大学霸什么事吧? 除了继续无语,潮长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债权人的顺序,是法院定的,这也是你能私下处理的?”潮长长越是没有接话,云朝朝就越激动,“我和葛主任说了,他要是把你的学费退给水淼淼,我就去找法院举报,他为人师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云朝朝明过激的反应,让潮长长不免有些怀疑:“我爸是不是欠了你们家的钱?” “你怎么不说你爸欠全世界呢,这样你也好跟着普度众生?”云朝朝摊手对着潮长长,不屑的眼神、调侃的语气很是有些生动。 云朝朝的这个样子,莫名就戳中了潮长长的笑点:“嗯哼,朝朝姑娘,你看起来真不像是找我还人情的,比较像找我要寻仇。” 潮长长当时留在葛功明办公室的那份授权申明,是为了彻底告别过去。 他并不真的关心,那早就不属于他的一百万,会有什么样的归属。 “人情是要还的,仇我也是要报的。” “还真有仇啊?”潮长长还在笑点的边缘徘徊。 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潮长长忽然就觉得,被报仇比被还人情,要更加值得期待。 “我和水淼淼有仇,能算你头上吗?” “……”潮长长忽然就又不期待了,“我一个连分手费都给不起的负二代,云姑娘是想要怎么算我头上还是……算我身上?” 潮长长话里有话,也不知道智商超群的云姑娘能不能立马就把这话里的戏谑给拆分出来。 云朝朝一脸的厌弃:“看在你曾经帮我说过话的份上,我要给你提供一份看仓库的工作。” “看仓库?” “怎么?看不起看仓库。” “不是……”潮长长认真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我是有点意外。” “仓库怎么了,仓库包吃包住。你高中都没毕业你一个初中学历的,不看仓库,还能干什么?”云朝朝摆明了打击报复,到这种程度,犹嫌不够,“你是国际生对吧,这样的话这基础教育的学历也不被承认,不要说初中了,你这认真算起来是连小学也没有毕业。” 潮长长的心里,一声叹息,【姑娘啊?你为什么要和一个老赖过不去,你不知道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 叹息归叹息,说出口的话,还是么有什么毛病:“我是有学籍的,虽然没办法和清华都要降分录取的朝朝姑娘比,但初中肯定是已经毕业了。” “毕业怎么了?毕业了不起?”云朝朝的口气越发生硬:“你一个已经成年的人,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就算只能拿最低生活保障,你也要出去工作吧?你难不成要在这偏僻的山村,让善良淳朴的村民接济你家一辈子?” “……” 潮长长非常震惊。 震惊于他竟然没有想过早就迫在眉睫的这个问题。 “你去看仓库,工资我让仓库那边结现金给你。就一初中学历,包吃包住还给现金,就还那一句话的人情,算是够大了吧?” “为什么总拿学历刺激我?”潮长长不傻,哪能听不出来云朝朝是故意的。 “不然呢?你一个国际生,不拿个本科学历回来,还真当自己是名校毕业的不成?什么样的学历,就应该有什么样的工作。不过是阐述了一个事实,怎么就成了刺激了?”云朝朝不依不饶,话里话外,一点情面都没有给潮长长留。 潮长长却并不觉得云朝朝的话,说得有多么难听。 爸爸生活不能自理,妈妈情绪不能自控的时候,他确实是应该把照顾爸爸妈妈的身体和情绪放在第一位。 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成年的他,首先要承担起的,难道不是一家人的生活吗? 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潮一流和赢曼而,到底是不放心,还是想着要继续逃避? 他并不一定要去看仓库,但他一定得有收入。 潮长长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用潮牌搭配神仙姐姐气质的女孩。 这个名字和他【天生一对】的姑娘,到底是不经意间点醒了他,还是有意撕开他的伪装? “看什么看?和你有关系吗你就盯着人看?你以为人人都是水淼淼吗?”云朝朝被盯得很是有些不高兴。 潮长长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位绩优学习部长和水淼淼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这仓库,你守也得守,不守也得守。”云朝朝完全没给潮长长反应时间,就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不愿意过去,我就去法院举报YC教务处主任葛功明,意图帮失信被执行人转移财产,他一个知名的教育工作者,你看看被举报会有什么结果。” 第十一章 一言为定 云朝朝放了一番狠话之后,就走了。 葛功明肯定不会把他成了失信被执行人的事情告诉云朝朝。 那为什么云朝朝知道的比葛功明还多? 这个和自己只有一话之缘的女孩的信息来源是哪里? “爸,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一下。”潮长长眼睛不太自然地眨了好几下,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 “什么事啊?儿子。” “我们家……和水淼淼她们家,有什么生意往来吗?” 潮一流反应了一下,“你找的那个小女朋友家啊?” 老爸的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到潮长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水淼淼是他的小女朋友吗?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但现在的水淼淼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答案又显然是否定的。 “怎么了,她和你说我们两家有生意往来?还是她……找你要账?” 潮一流毕竟是叱咤商场了这么多年的人物,稍微一想,猜不出个100%,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没,现在这时候,谁找我要账啊?你放眼我生活过的城市,哪里还有人不知道我是老赖的?” 潮长长否认了。 基于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原因。 此刻的否认,一定不是出于对水淼淼在老爸心目中的形象的保护。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和水淼淼有什么。 这里不是学校,潮长长也没有给“小女朋友”留面子和里子的需要。 那到底是为什么要否认呢? 大概、或许、可能,是有点另类的少年的自尊? 水淼淼可以是那个不能陪他共担风雨的女生,他原本也就没有这么想过。 但潮长长又是非常真心地,不想让潮一流知道,水淼淼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依依惜别”的。 是他刚成年还不够成熟? 还是他生得比别人更爱面子?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潮长长就是不想在潮一流面前承认。 “我见过那女生的爸爸一次,人也还行,就是有点……我想想怎么和你说好啊,儿子。”潮一流用大拇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边思考边回忆,“她爸爸好像挺怕我那时候会觉得你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会看不起或者怎么样的,然后就拿了一百万,奇奇怪怪地说是想要投资入股。” 潮长长之前一直都没敢问,就是不知道会问出个什么结果。 这会儿知道水淼淼说的一百万是确有其事,心里还蛮有点轻松的。 既然事实就是如此,那他给人女孩写个授权申明,就是理所应当的。 哪知稍感轻松的第一口气还没有吐净,潮一流就话锋一转:“你爸我那时候是首富,哪里看的上这一百万的?肯定是要拒绝的。” 潮长长的心,蓦地有沉重了一下。 虽然想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但潮长长明显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加在意这件事情。 会有人不在意自己在十六七岁,第一次喜欢喜欢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吗? 至少潮长长做不到像他自己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心无芥蒂。 潮长长的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少年的倔强,让他宁愿低头掩饰,也不想让潮一流察觉出什么异样。 潮一流把放在自己下巴的手伸了过来,用拇指和食指,把自家儿子低头沉思的头颅给抬了起来。 告别【十大神兽】那个阶段之后,潮长长和潮一流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 潮一流除了忙一点,对儿子几乎是言听计从、满足一切要求。 潮长长虽然看起来痞痞的,但从来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关键学习还一等一的好,完全都不需要潮一流操心。 父子俩是真的没有什么矛盾。 非常典型,小时候不是那么亲,长大后没少谈心。 “干嘛啊,老潮。”潮长长有点用力地拍开潮一流勾着他下巴的手,“你是要用调戏小姑娘的动作,调戏你儿子?” “没,老潮就是想要看看,小潮有没有受个情伤什么的。”潮一流把被拍掉的手,又撑回了自己的下巴底下。 “我只有情商没有情伤。” 潮长长是同龄人里面比较能装的,他很少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即便是在和自己老爸说话的时候。 “反正都是个shang,怎么写你说了算。”潮一流顿了顿,“刚刚的话,爸爸还没有说完,你要不要听?听完心里能舒服点的那种。” 潮长长不想说话。 他其实挺喜欢随便说几句话都要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好几回的潮一流的。 就和家里没出事之前一样。 就是不知道,老爸是真的回到和以前一样了,还是基于男人的面子,故意在他面前装。 “你不想听是吧,那爸爸就和你说说吧,我要开始了啊……”潮一流正常起来,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但但但但是,我又想了想,儿子第一次有喜欢的女生,我不大力支持就算了,还帮倒忙,就肯定不太合适啊,然后呢……我就把那一百万收了。” 一声哼笑从潮长长的鼻子冒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觉得,这话我听了会舒服一点?” “不会吗?”潮一流很是有些无辜,“如果不会的话,那一定是因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您请讲,”潮长长给潮一流作了个揖,“拜托你话一次讲完,别带这么大喘气。” “你小女朋友她爸走的时候,我给他拿了一瓶威士忌。是我那天从慈善拍卖会上刚拍下来的,两百多万。” “慈善拍卖嘛,价格肯定有点被我抬高了,但就算正常拍卖,那瓶酒差不多也要一百五十万再往上。” “长长啊,你不要担心,要是你的小女朋友有问起那一百万呢,你就和她说说那瓶威士忌。” “要是没有的话呢,你们就好好在一起。” “你要不想耽误人家女生呢,也好好和人家说。” “长长啊,还是爸爸对不起你。” “你别因为这事儿,对女孩失去了信心,这也都是人之常情。” 潮一流非常听话的把要说的话一次说完,连气都不带喘的。 家里出事之后,潮长长的眼睛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动不动就要酸那么一下,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老爸还是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你儿子比钢铁还直,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女孩失去信心。” 潮长长挑了一大段感人肺腑的话里面,最没办法让人感动的点接话。 煽情了半天,没想到会从儿子那儿得到这么个回应,潮一流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你最好是。” “爸,我如果出去工作,你一个人,真的顾得过来我妈的情绪吗?”话题再度跳跃。 “自家老婆,有什么顾不顾得过来的?”潮一流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了他真正想说的话:“老爸是希望你能回去念书。” “你见过哪个老赖,能念那么贵的私立学校的?不会被告吗?”潮长长越来越习惯把老赖这个身份,和自己扯到一起。 “长长啊……”潮一流眼看着又要再道一次歉。 “打住啊,老潮,你要是没完没了地道歉把我给整哭了,我就和我妈告状说你打我。”潮长长最受不了男人之间的这种煽情。 潮一流让步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别在这山村待着浪费大好的青春年华,成吗?” “那你和我妈呢?” “我和你妈当然是等自己的儿子闯出一番事业,就跟着去享清福啊。”潮一流拍了拍潮长长的手背,“想我老潮,好吃好喝地供你到十八岁,还不能让你给我们养个老啊?” 潮长长把自己的手从潮一流的安抚中抽了出来。 非常正式地向潮一流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老潮,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父子俩的第一个正式的“握手礼”。 潮长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通的。 明明一天之前,他还只愿意做一只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 一天之后,他就变成了想要自由奔跑、肆意飞翔的火烈鸟。 ………………………… 仓库并没有潮长长如想象中的那般阴冷、潮湿、黑暗。 相反,这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仓库。 一排排货架,整齐而干净。 两个巨大的排气扇,一前一后地更新着仓库的空气。 这是城市的味道,虽然是在远郊,但还是和山村,有着明显的不同。 排气扇会发出些声响,却再也不会有半夜两三点的鸡叫。 这个仓库很大,就是过于冷清,看不到有其他人的迹象。 云朝朝说的让他守仓库,大概是不太准确。 整个仓库就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估计连搬也是要一起的。 他终于从拒绝了哈佛耶鲁的学霸少年,混成了一个在仓库干体力活的青年。 潮长长这么想着,竟然也没觉得有太多的不适。 一个首负继承人,也配有期待和要求? 不,他不配。 他不仅首负,还没有国内认可的毕业证,别说初中高中,连小学都没有。 就他这么个没有文凭的老赖,能有个正经的工作,都还是托了两年前那一话之缘的福。 能在环境这么好的一个仓库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应该惜福。 仓库有好几道门,每一道门都有密码,每一个密码都不一样,潮长长只看一眼就记住了。 他对这些比较敏感。 事实上,除了女孩的脸,潮长长在哪方面的记忆,都挺好的。 无人值守的仓库深处,有些异样的声响。 带点机械感,还有轻微的金属碰撞。 潮长长往传出声音的方向走了走,发现了一台处于工作状态的叉车。 没有人在叉车上面操控,机器却能够准确地把箱子从地面架到最高的架子上去。 所以。 这是一台机器人叉车。 然后,潮长长就在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一台机器人编程的机器。 所以。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做特别多体力活的仓库,前提是要会机器人编程。 潮长长不免有些意外。 现在的仓库,对库管的要求,都已经上升到这个程度了吗? 眼前的这个仓库和潮长长想象中的库管工作,有些不一样。 在机器人编程机器的侧后方,有一扇还关着的小门。 潮长长用记在脑子里的最后一个还没有用过的密码,打开了这扇门。 门的后面,是说好的,包吃包住的地方。 整个房间,最多不过七个平米的样子,还没有潮长长原来房间自带的卫生间的十分之一大,却集齐了所有的功能。 有个卫生间,蹲式的,没有马桶,小到不怎么容易转身。 仓库禁止烟火,配了一台单门矮小的冰箱和一个很小的电磁炉。 一张单人床,占了小半个房间。 这些都很正常,是潮长长心里想到过的仓库管理员宿舍的样子。 唯一让潮长长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宿舍还有比床更占地方的一张大桌子。 以库管宿舍本身的大小限制来说,这张桌子的存在,简直算得上奢侈。 最奢侈的,还不是桌子本身,而是桌子上面堆积成山的东西。 潮长长被这堆东西震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尽管,仓库并没有他可以说话的人。 第十二章 声嘶力竭 那不是一张桌子,那是书的海洋,一眼望不到边: 《资源库》 《学霸笔记》 《语法革命》 《高考必刷题》 《考点同步解读》 《必备古诗文75篇》 《真题全刷2000题》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十年高考一年好题》 《高考数学题型全归纳》 《高中文言文译注及赏析》 《更高更妙的物理》系列 《衡水中学状元笔记》系列 《更高更妙的高考化学思想与方法》 …… 不胜枚举。 除了书本组成的海,还有和A4纸堆成的山: 高中九科学霸笔记 高中九科思维导图 高中九科知识点汇总 高中九科易错知识清单 高中九科提分技巧总结 衡水中学高三九科一轮复习资料大礼包 …… 琳琅满目。 这个仓库是新的,不像有人管理过的样子。 这个宿舍是新的,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些书是新的,不像有人用过的样子。 在崭新的书山纸海的浩瀚之中,书桌右上角的十六本沾染了岁月印记的武功秘籍,就显得格外抢眼。 秘籍的封面是蓝色的。 左边是古朴的线装,打了三个洞,三横一纵,把姜黄色的秘籍内业串在一起。 右边有一个竖版的框,框里面是白底黑字再加一个红色的印章。 每一本秘籍的竖框,都写着一种绝世神功。 九陰真經、如來神掌、玉女心經、北冥神功、獨孤九劍、淩波微步、葵花寶典、打狗棒法、吸星大法、無字天書、六脈神劍、九陰白骨爪、四十二章經、黯然銷魂掌、乾坤大挪移、降龍十八掌。 毫不重复地囊括了一整个武侠世界。 神功的繁体字都是用毛笔手写到封面上去的。 犀利的笔锋,遒劲的字体,透着一股子熟悉,弥漫了一整个库管宿舍。 不用打开,潮长长也知道这些绝世秘籍的主人是谁。 除了字体本身的熟悉,还有秘籍字体框最底下那鲜艳如血的【云朝朝印】。 明晃晃红艳艳,让人没办法忽视。 翻开秘籍,里面的内容却和武侠完全没有关系。 这十六本外表看起来极致古朴的秘籍,真正打开之后,就变成了普通笔记本,最多也就是颜色偏黄一些。 没有划线的笔记本内业,写满了好看得不像是能用手写出来的字体,整洁得像是练习硬笔书法描红本。 潮长长翻开笔记的第一感觉,是观赏性的,并不会让人联想到这是和学习有关的东西。 一笔一笔,带着书写印记和墨水气息。 曾经有很多人(多半是女生)和潮长长说,看他写的英文便签是种享受,不管写的是什么内容,都像是在看情书。 潮长长把这些话语,理解为情窦初开的女生,对首富继承人的恭维。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开一个笔记本,连着好几眼都没看明白写的是什么,光顾着看里面一个个笔力遒劲的字体。 这感觉,说像看情书,肯定是有点夸张的,但真的会有种欣赏艺术品的错觉。 好一会儿,潮长长才渐渐地把单个单个的字,组合成了笔记的内容。 表面是武功秘籍,内里是云朝朝的笔记“孤本”。 除了课堂内容。还有很多是专门做了题型注解的。 从一道题的笔记,延伸出一整个题型的解法。 藏在注解里面的,是顶级学霸对学习方法的独到见解。 从首富家唯一的继承人,沦落为仓库管理员,潮长长没有被生活环境的天翻地覆给震惊到,却被这书山纸海和十六本“武功秘籍”给震慑到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如果他不来看仓库,就要去举报葛功明包庇的云朝朝,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希望他去参加高考吗? 从现在开始算,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要让一秒钟都没有进过国内高考教育体系的人去考试? 这,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潮长长出生的省份,有一南一北两个大城市。 潮长长生在南边,环境最好的门面城市和经济中心,北边的那个大城市,是偏向工业的省会城市。 潮长长走过山河大海,跨越将近400公里来看守的这个仓库,靠近省会,比YC国际学校所在的城市更靠近潮一流“逃亡”的那个山村。 南北两座城,离了差不多有两百公里。 潮长长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半。 他没有吃饭。 当然他也不会做饭。 这个空无一人的仓库,透着化不开的孤单。 从家里破产到现在,潮长长一直都处在无暇思考的状态。 还有村里那五六个每天晚上都会回家吃饭并且喊他“肠子哥”的小学生。 潮长长这些山村里面求知若渴的小学生眼里,就等同于一整个外面的世界。 晚饭时间一过,潮长长就会被围追堵截回答各种各样的和学习有关或者无关的问题。 从每天凌晨两点半被公鸡叫醒,到照顾爸爸的身体,照看妈妈的情绪,再到小学生们一个个都进入梦乡。 潮长长所有的时间都被占据,完全没空拥有自己的情绪。 在这个并不空荡荡的宿舍,潮长长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赶了一天的路,好像应该先洗个澡? 拧开极度狭小的卫生间的淋浴头,准备让凉水冲走一切迷茫的潮长长,却意外地被热水给包裹了。 热水下来得很快,像是特地为想要卸去一身疲惫的人准备似的。 在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逼仄空间,潮长长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这自己的脑袋,想要理清一条思绪。 关于现在的,关于未来的。 他打小就聪明,不管什么事情,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 成年的他,好像变笨了。 即便有热水的帮忙,脑子还是像乱了的毛线,一圈又一圈地,绕去了一个潮长长完全理不清的方向。 他有想过不管是什么样的职业起点,都要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 他还想过要怎么和其他库管友好相处。 想着要向库管前辈取经。 空荡荡的仓库,写满了孤独。 卫生间是这个仓库最狭小、最简陋的地方。 但潮长长就是不想从里面走出来。 或许,只有空间的狭小,才能压缩灵魂深处的孤独。 水,就这么哗啦啦地顺着花洒,倾泻而下。 流过潮长长的脸,带走含着盐分的那一颗又一颗水滴。 他有和老爸的一言为定。 可是一言就真的能为定吗? 在这个没有人的仓库,孤独的潮长长,肆意地嘶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都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才想到要发泄,首负继承人的反射弧也真的是有够长的。 过去的十八年,他都习惯了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 这与生俱来的习惯,明明就应该已经深入骨髓。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会这么容易情绪失控。 是要在成年的最初几个月,把小时候没有流过的眼泪,都流一遍?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破茧成蝶? 没有太大容量的热水器,早已贡献完最后一丝的温暖。 冰冷的水,透过发丝,划过脸庞,淋遍身体的每个地方。 在这个只能站在蹲式马桶上淋浴的逼仄空间,被声嘶力竭的发泄,抽光了所有力气的潮长长,差点一屁股直接坐了下去。 卫生间弥漫着水汽。 冷的。热的。 卫生间的门上,有一块小小的镜子。 因为水雾太多,镜子从清澈到模糊,再到雾重成水直接滴下来之后的清楚。 关掉花洒,双手撑着墙壁。 过了不知道多久,潮长长才转过身来。 然后,他看到了镜子里面的自己。 两个月的时间,让原本就立体的脸,变得更加轮廓分明,隐约能看到点岁月的痕迹。 镜子里面的这张脸,让潮长长感到有些陌生。 一向奉行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的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理发。 太久没有打理过的刘海,顺着水汽,直接垂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 整个人都颓废的不行,痞帅没了,只剩下了痞颓和痞废。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潮长长问镜子里的自己。 发泄完了,生活还要继续。 仓库的小卫生间没有挂浴巾的地方,就算有,潮长长也没有带。 说来有点好笑,生活环境的巨变,最让潮长长没有办法接受的,不是浴室变得狭小,而是浴室里面,没有透着Davidoff 冷水香气的一整排白色浴巾,再怎么用,都永远有新的。 算是最后的任性,又或者是最后的坚持,没有习惯的香气和手感,潮长长直接放弃了浴巾这个并不属于生存用品的存在,发明了自然甩干的“专利”。 从头发到身体,只要愿意甩,就没有不干的。 没办法继续让生活肆意,还不能让自己头上的水滴肆意挥洒吗? 甩到一半,潮长长从浴室出来。 脚才踩出去一只,就听到了有人敲门。 敲门的声音很大,好听的声音里面透着些许急切:“你在里面吗?你再不开门,我就用密码进去了。” 潮长长被吓得缩回了浴室,打开一条门缝大声喊:“在的,你稍等一下,马上给你开门。稍等啊,稍等。” 一口气连着说了三个稍等,没有听到回答绝对不敢出门。 “知道了。”女孩的声音,带点冷,又带点安心。 潮长长用火箭发射一样的速度,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还没有完全甩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 一滴水从发梢滑落,潮长长没顾得上擦,就把宿舍的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手里抱着一个大号的脸盆。 茶色的塑料脸盆,一点都不高级 里面放着一堆洗漱用品,牙刷牙膏毛巾什么的。 都是潮长长没用过,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牌子。 潮长长让开一条路,请人进屋。 女孩却只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进来的意思。 女孩低头在脸盆里面扒拉了两下,找出一根不知道绑在什么东西上的橡皮筋,递到了潮长长的手里。 潮长长不明就里,愣愣得看着手里面的皮筋。 这种女孩子才用的东西,不管怎么看,都和他完全扯不上关系。 女孩指了指他的头发:“扎起来会不会就不滴水了?” 还在云里雾里的潮长长,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扎起他十八年人生中的第一根“冲天小辫辫”。 这装扮,不可谓不滑稽。 幸好潮长长自己没有看到。 再次后退一步,让开了一条路。 女孩还是没有进来,只把手上的脸盆整个递到了潮长长的面前:“你今天来得晚,肯定没有领到库管的生活用品,我顺手就给你拿过来了。” “一号仓库那边有一个小食堂,你今天到的太晚,过了吃饭的时间,你明天早上开始,可以去食堂吃饭。”没有了脸盆,女孩的手里还剩下一个五连包的康师傅牛肉面,“方便面你会煮的吧?你要是饿了,今天就先吃这个。” 女孩就这么走了,走得有些急,背影看起来,像逃跑,又像是赶路。 潮长长开门那一秒,女孩眼里装着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急切和不安。 很短暂的一个瞬间,如果不仔细看,压根就不会发现。 潮长长恰巧就看到了,他现在敏感地根本就不像他自己。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潮长长忽然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这个仓库的隔音怎么样? 站在外面的人,能听到浴室里面的嘶吼吗? 这,都是,什么,情况…… 第十三章 逃跑路径 夜晚。 十点半。 云朝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没说几句话,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潮长长从足以淹没他灵魂的尴尬里面走出来,看着左手的脸盆又看了看右手的康师傅牛肉面。 至少有两分钟的时间,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反应过来。 直到仓库的大门被打开。 直到停在仓库门口的一辆商务车,传出了发动机的轰鸣。 云朝朝来过了。 她是怎么来的? 她现在就要走? 这是一个礼拜三。 YC是一个寄宿学校。 云朝朝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 绩优生没有可能在这个非年非节的礼拜三放假。 仓库和YC国际学校中间,隔了不大不小的两个城市。 云朝朝现在这个时间赶到,很有可能是下课直接坐高铁来的。 那么,仓库外面这台已经发动的车子,是要送一个明天要上课的绩优生回学校? 可现在这个时间,不可能再有始发的高铁。 200公里的路程,不算有多遥远。 但如果是开车,算上进城出城的时间,就算高速的路况再好,怎么也需要两个多小时。 如果一切顺路,不堵不停,一路到底,最快也要半夜一点,才能赶回YC国际。 云朝朝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时间,出现在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仓库? 就为了给他送一脸盆的生活用品和五袋方便面? 这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比起脸盆和方便面,难道不是桌上的那一堆书山纸海才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潮长长从山村过来,是直接到了他之前收到过定位的六号仓库。 到了之后直接用密码进来。 体会了一把深夜的孤独。 完成了一次不知道应该算崩溃还是发泄的嘶吼。 潮长长一直以为六号就是一个独立仓库的门牌,却原来,六号仓库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存在? 既然有一号仓库和六号仓库,那么就应该还有二三四五号。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这些? 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对!更重要的! 潮长长快步追了出去,他要问清楚库管宿舍里面的那一堆高考资料意欲何为。 他甚至想,如果云朝朝也和葛功明一样,让他参加今年的高考,他是要答应,还是不答应。 刚刚愣神的时间太长,长到潮长长这会儿用百米速度飞奔,也没办法追上一台已经发动的车子。 发动机的声音,一秒比一秒更加远离。 仓库门口残留的尾气,被夜晚的黑暗驱散无影。 这是云朝朝第二次蓦然出现,也是第二次忽然离开。 潮长长的脑子里面,有很多的问号。 就算他和云朝朝在学生会打过一次照面,就算她帮云朝朝说过一句话。 他和她,还一样是几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朝朝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会不会是他嘶吼得太吓人了? 又或者是他滴水的发梢太不好客了? 太多的问题,让潮长长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仓库的隔音不够好,他刚刚的歇斯底里,连他自己都能吓一大跳,把人姑娘吓怕,也属于合情合理。 既然有人做了这么多的安排,肯定还是会找时间和他说明。 当一个问题,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不要去想。 这是潮长长一直以来的学习心得,也是他所有考试都能拿A*的包括但不限于条件。 ………………………… 在没有鸡叫的凌晨两点半,潮长长还是醒了。 他过去十几年的生物钟,被才生成一个月的临时钟给逼退得无影无踪。 睁着眼睛,脑子里面想了好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就这么等到了天边的第一缕光。 前一天,潮长长到的晚,没有看到这个仓库区的全貌。 借着第一缕晨曦,潮长长到仓库门口逛了逛。 六号仓库的孤独,并不是潮长长的错觉。 1-5号仓库,是有一个大门的。 不是密封的,可以透过电动闸门,看到里面的仓库,和巨大的仓库编号。 除了前面有闸门,后面还有围墙,把1-5号仓库隔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库区。 六号仓库孤零零地游离在这个有围墙的库区之外,完全不像是可以编号在一起的。 潮长长迎着初升的太阳,绕了六号仓库一圈,发现这个仓库的背后,有一面正在修葺的墙。 等这面墙修葺好,再把原来的1-5仓库靠近六号这边的围墙拆掉,就能结束六号仓库的游离状态。 这堵没有修葺好的围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六号仓库会这么新。 也好到地解释了为什么潮长长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管。 早上六点半,1-5号仓库的闸门自动开启。 没多久,就有了人气和炊烟。 潮长长跟着烟的方向,来到了已经开启的闸门口往里面看。 仓库禁止烟火,所以一号仓库小食堂的灶,架在露天的地方。 虽然闸门开了,但他也就是在门口站在,并没有直接走进去,他没有不请自来的习惯。 昨晚百思不得其解的思考云朝朝的用意,一直想到半夜到十二点半。 如果不是因为赶路一天的疲惫,他大概还会继续想下去。 迷迷糊糊,两点半就醒了,一直到现在。 活得像一台不需要休息的机器。 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吃东西。 也不知道是懒,还是潮大少爷连个泡面都不会煮。 “你是六号仓库,新来的库管吧?在门口杵着干什么,快点进来。”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性,一脸热情地招呼潮长长进去。 “你来得不巧,柳主管昨天去市里面开安全会议了,要到今天中午才会回来。不然他肯定会领着你,给你介绍介绍。”微胖女性稍微停顿了一下手里翻炒萝卜干的动作,抬眼看着潮长长,像是解释又像是抱怨:“这仓库不大,纪律很多,晚上九点关门,主管不在,没人能出门。” “这仓库还不大啊?仓库越正规,肯定纪律也越多嘛。”潮长长非常认真地挂了个微笑在脸上,“怎么称呼您?” 潮一流教过他,要和经常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搞好关系。 不管那个人,属于社会的哪一个层级。 比如家里破产之前的保姆和司机什么的。 潮长长小的时候,经常和家里的司机和保姆斗智斗勇。 每天揣度这要把这些人弄走,好让潮一流和赢曼而能够分分秒秒陪在他的身边。 过了那个特定的叛逆阶段之后,潮长长和身边的人,几乎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适度的亲近,适度的客气,刚刚好的距离。 “哎哟诶,还您呢,叫的我和个老奶奶似的,免贵姓吴。” “吴姐早。” 翻炒萝卜干的中年女性愣了愣,随即就很开怀地笑出了声:“刚才还叫奶奶,这会儿就叫上姐了。” “那人眼睛得多瞎,才会管吴姐叫奶奶啊?”潮长长没有强调那话不是他说的,直接带着一个莫须有的“那人”,和吴姐组成了对敌联盟。 他没有问过贵姓,也没有叫过奶奶,不知道他对面这位中年女性,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哈哈哈。”被叫吴姐的人,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主管有特地交代让我今天早上去叫你过来吃饭。你看看,这都不用我叫。你可比那些每天不睡到七点半就不肯起来的老油条好太多了。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我啊?不吃葱白,不吃姜末。不吃会飞的动物的内脏,不吃四只脚着地的下半身。不吃空心菜的梗子,不吃白菜的叶子……” 吴姐停下手中的活计,叉着手,等着潮长长把嫌自己命长的话给说完,没多久,就发现潮长长是在和她开玩笑。 看着潮长长脸上的笑意,吴姐还没来得及生起来的气,就噗嗤一声,直接笑到破功:“小伙子说话真有意思。” “嗯,吴姐您给口饭吃就行,我很好养活,煮熟了的都吃。就着清水煮白菜都能吃下三碗饭。” 潮长长说的忌口,每一个都是实话。 当然,那是以前。 他现在说的,也是实话。 他一天没吃饭,这会儿就算让他吃白米饭配白米饭,他也确实是能吃得下的。 忌口这件事情,只要不是一吃就会过敏致死的,就都是给惯出来了。 潮长长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忌口,是什么时候没有了的。 是在医院狼吞虎咽地有什么吃什么好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潮一流的时候。 还是在山村不管村民们给做了什么都一点不剩给吃完了的时候。 反正就是连个过度都没有。 原本精贵到吃得再精细也经常引起不适的肠胃,在被生活无情地蹂躏了两个月之后,就坚强得根本就不像是在他身体里面揣了十八年的。 “吴姐,咱们这些个仓库,是放什么的?”潮长长从侧面打听。 云朝朝什么都没有说,就让他过来,这会儿绝对是两眼一抹黑。 “就前面工厂生产的东西啊。”吴姐非常随意地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吴姐指的方向,潮长长没能看到任何可以被称为建筑的东西。 “原来这边,只有四号和五号是仓库,一二三就是工厂。这不现在规模扩大了嘛。工厂搬到两公里那边的新厂房去了。咱这边的仓库,以后应该也会有些别的用途吧。我们嘛反正跟着仓库走,在哪也都无所谓。我们这些看仓库的,至少也都十年了,也不知道为啥,忽然搞你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伙子来。六号仓库,估计是要搞什么我们搞不懂的新鲜玩意儿。” 吴姐很健谈,巴拉巴拉的,潮长长才问一个问题,吴姐直接给回答了十个。 除了没有一个回答在点子上,倒也让潮长长对这些仓库,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一辆挂着集装箱的大卡车从闸门进来,停在了三号车库的门口。 司机下车,一边打电话,一边敲仓库的门。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仓库的卷门被打开。 一个库管模样的人,伸着懒腰从仓库里面出来,紧接着又出来了四个差不多装扮的人。 司机和五个半睡不醒的库管一起,一箱一箱地从仓库往卡车后面的集装箱里面搬东西。 非常原始、非常体力。 这个堆得满满当当的三号仓库,和潮长长看守的那个带点科技感的,可以给机器人编程的仓库,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年代的。 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早饭,潮长长站起身和吴姐打了声招呼:“我去帮忙。” 这才是潮长长之前想象过的库管生活。 “你去帮什么忙?好好吃你的早饭!管好自己的仓库就行。”吴姐拦住了第一天做库管的少年的热情:“这边的仓库都是库管负责制,你住哪个仓库,就负责哪个仓库里面的东西。一周也就不轮到一次这帮老油条早起,有什么好帮忙的?” “他们五个人,都住这个仓库?”孤独库管潮长长有点意外,库管宿舍不是小到只能住下一个人吗? “不然呢,这么大一个仓库,一个人搬,搬得过来吗?”吴姐完全不给潮长长过去帮忙的机会。 初入职场的菜鸟库管不免有些心慌:“这些仓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潮长长在心里面想着,他这是一不小心,被人骗到了一个倒卖非法商品的地方? “仓库能装什么。当然是工厂里面生产的东西啊。”吴姐的语焉不详,加剧了潮长长心里的不安。 “那工厂生产什么?” 吴姐像看个问题少年似的看着潮长长,没好气地说:“你连工厂生产什么都不知道,就脑子一热来看仓库?” 这一刻,潮长长觉得自己破案了。 他好像知道云朝朝为什么要逼他来看仓库了。 这还真不是没有把柄在她手上的人,能随随便便看的仓库。 是传销,还是不传销更恶劣的? 他要怎么自救? 潮长长摸了摸上衣口袋,葛功明给他的手机还没有被收走,现在应该可以找人求救吧? 是找葛功明还是找卢境硕? 还是硕哥比较好吧? 怎么样都是全国散打冠军出身,还做了潮一流这么多年的保镖,处理解救人质一类的事情,肯定比葛功明这个教育口的人要强。 潮长长环顾四周,开始在心里计算逃跑的最佳路径。 第十四章 自我解剖 “你没看箱子上写的吗?云姚织带,当然是生产织带的。”吴姐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潮长长,“你放眼整个工业区,有不知道云姚织带的吗?” 热情的吴姐,冷不丁加上的注解,中断了潮长长设计逃跑路线的进程。 足足二十秒过后,潮长长问了一个很无脑的问题:“织带是什么?” “你连织带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好意思来云姚?你不是云总的亲戚吗?”吴姐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么大个老板,还不到五十岁就老糊涂了?” 吴姐是话多的类型,什么都说了,就是不正面回答问题。 吴姐并不是刻意要掩盖什么的“传销大姐头”,她就是这么个说话找不到重点的人。 但就算再没有重点,只要说的足够多,总还是会把有用的信息给透露出来。 “织带,就是丝带,各种各样的。”吴姐看了潮长长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秒懂的表情,只好继续解释:“涤纶色丁丝带、尼龙雪纱带,丝绒带、丝带发饰、丝带花饰……还有罗纹丝带、织边印标,就各种各样的,你能理解哇?” 能随随便便放弃哈佛耶鲁,还能轻轻松松搞定牛津剑桥的潮学神这会儿脑子有点宕机。 吴姐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就你这年纪,肯定也有喜欢的小姑娘吧?那你喜欢人家肯定要给人家买礼物?那你买礼物肯定要包装?那你包装肯定要系个丝带。丝带,丝带你懂了哇?”吴姐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 她总算是明白,这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伙子,为什么要来守仓库了。 原来是脑子有点不好使。 “做个丝带,要这么多仓库。” 回神过后的第一秒,潮长长多少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介于之前的误解有点深,潮长长非常努力克制自己思维的发散,才没有再一次往需要设计逃跑路线的方向想。 “这有什么啊?前面那一边还有两个仓库,都是我们云姚织带的,新厂区那边正在建的仓库,那才叫大,等回头建好了,我们全都搬过去,你再好好长长见识。” “需要这么多仓库,是因为销路不好吗?”这是忽然出现在潮长长脑子里面的想法,他这么想了,也直接这么问了。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们云姚知道,占全球织带市场1%的份额。你知道全球百分之一是什么概念吗?我们每天都有集装箱要运往世界各地。都是一大批一大批的,肯定是要订单做完了再往外送,总不能做一点装一点是吧?那么多的品类,生产周期肯定也都不一样。是不是这么个理?”吴姐与有荣焉地说。 好不容易逮到个比她还不了解仓库的,语气里面虽然带着嫌弃,解释起来却很是热心。 “全球织带市场的1%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个市场的体量有多大?”潮长长下意思追问。 潮长长的脑子不宕机,问题稍微有了点深度之后,吴姐就有点根本上了,“体量?什么体量?你才来第一天就需要体量?有人欺负你吗?我可没有啊。” 刚刚好不容易积累的那么一点点优越感忽然被抽走,吴姐心情就很是有些不美丽,虽然她的名字叫吴美丽。 三号仓库的一个库管,搬了一会儿箱子过来吴姐这儿吃早饭,看到有个陌生的面孔,直接问吴美丽:“啊丽嫂,这细胳膊细腿的谁啊,新来的?我看怎么这么不像能来我们这儿看仓库的啊?” “对啊,小伙子你叫什么啊,你是不是来我们云姚做库管的啊?”吴姐的反射弧,大概是比大象还要长。 “长长,我姓潮,你叫我长长或者潮长长都行。”潮长长跟吴姐介绍完名字,转身找话题就和刚刚过来的库管聊天,“大哥贵姓?” 被潮长长叫大哥的人,根本就不接腔,“cháng zhǎng?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刚来厂区第一天,就想做厂长,想做厂长你可是来错了地方,这边就是仓库,想做你要去新的工厂。” 这位大哥不太喜欢潮长长的嚣张。 “不是,就我名字就叫这个。”迫于无奈,潮长长连身份证都拿出来了。 他带着身份证出来,是觉得第一次去食堂,得有个身份证明。 没想到最后还真用上了,尽管是吃饭都已经吃完了以后。 “这不就俩长吗?叫什么厂长。”来人看了潮长长的身份证一眼,坐下呼噜呼噜地吃了小半碗面,才开口,“我是负责三号仓库的,我叫王石子,他们都叫我石子哥,这仓库我排行老二,你叫我二哥也行,阿丽嫂家的那口子,负责一号仓库,那是大哥。除了主管,你再认得我们俩就行了。我们这儿都粗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别贵来贵去的,我可买不起。” 王石子吃了两口就站起来走了,“阿丽嫂你这给我留着啊,我刚是忽然饿得有点晕了,我先去把货搬完,我等下再来吃两碗。” 潮长长站起来,拦住了王石子,他觉得这是自己融入库管大家庭的好机会:“石子哥,你先坐着把面吃完吧。我一新来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去帮你搬一会儿。” “行啊俩长,年纪不大,做人很会嘛。你去给我搬!”王石子倒是个会躲懒的,听说有人要帮忙,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吴美丽拦了潮长长一下,瞪了王石子一眼:“你让他一个六号仓库的新人帮你搬,出了问题谁负责啊?” “搬个箱子能出什么问题?”王石子显然没有吴美丽那么的循规蹈矩。 纸箱子看起来没有很大,规格是113*80*88CM。 因为以前没有扛过,潮长长特地看了一眼规格,心算得到0.79552立方米的体积。 涤纶织带也好,尼龙织带也好,说到底都是轻飘飘的布,不是什么密度大的东西。 潮长长就跟去健身房重训似的,直接把箱子提了上来,准备学着其他库管的样子,直接一箱子扛集装箱里面去。 装满织带的箱子的重量,超出了潮长长对“轻飘飘的布”的预期,提起来的时候就差点扭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紧接着就一个趔趄,没走两步,就直接连人带箱子给摔了。 很多人为了表达自己的“收入微薄”,都开玩笑说自己是搬砖的。 但砖其实并没有那些人想象中的那么好搬。 术业有专攻,就算是最简单的搬箱子,也一样是需要技巧的。 王石子听到动静,放下筷子,赶紧跑了过来。 箱子摔了个变形,但没有直接散开。 虽然最近这两个月有点睡眠不足加体重骤降,但潮长长并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 归根到底,还是他没有学会搬东西的技巧。 潮长长带点抱歉地想要把这个箱子拿起来,继续没有走完的搬运路。 王石子赶回来了,“你这变了形的箱子放进去,其他的箱子还放不放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王石子去仓库里面拿了一个新的箱子,把被潮长长摔坏的那个换了出来。 里面密密麻麻的织带,一根根一条条看起来,确实是很轻,加在一起就重得像是铁块。 临时工潮长长上岗还没有半分钟,就遭到了“工头”的嫌弃。 为了让自己的第一印象,不至于跌倒水平线以下,潮长长试着努力:“这箱子这么大,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空间利用率也不高,我去量一下集装箱的尺寸,回头把箱子的长宽高设计一下,就能更合理地利用货柜空间了。” 潮长长把货柜的容量和纸箱的体积,当成了一道物理题。 他的强行表现,并没能帮他找回任何的颜面。 反而进一步加深了王石子对他不靠谱程度的认知:“行啦,没力气就说没力气,我们又不笑话你。招你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来,也真真是够可以的。这边仓库要搬新厂区,以后大概只需要随便什么人看门就行。” 王石子觉得自己是个小领导,怎么都要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些。 潮长长没有反驳。 石子哥需要优越感。 从普通的库管,到整个仓库的二哥,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石子哥自己心里面认为的最大成就。 潮长长没理由非得说点什么打击人家的优越感。 他是首富继承人的时候都没干过这样的事情,现在都首负继承人了,就连这么干的资格都没有了。 主管回来的第一时间,还特地带潮长长参观了1-5号仓库。 等到所有人都跟着主管一起去参观6号仓库,发现里面所有的箱子都是空箱子,还有个奇怪的叉车在那里不务正业地挪去,就觉得潮长长根本就不是老板家要过来守仓库的远方亲戚,而是安插在这里的什么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很快,潮长长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关系户就云游在了库管的团体之外。 最后连主管都觉得,潮长长是不是老板派来想要监视他或者替代他的什么人。 潮长长从小就游刃有余的人际关系处理能力,到了这个仓库之后,就直接失能了。 除了吴姐还是每天喊他吃饭,其他的人,连和他说话都嫌膈应。 明明已经接了两个月的地气,到云姚的仓库之后,就开始水土不服。 越是努力想要融入,就越是会格格不入。 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潮长长找了两个饭盒,像真正去食堂一样,平日里就只是去打个饭。 一天天地,孤僻而又安静地待在6号仓库。 不去打打扰谁,也不被谁打扰。 整个世界,都清净得让人无所适从。 这并不是潮长长想要的工作。 他也看不到要怎么在这里,走向和潮一流有过一言为定的未来。 忽然空闲出来的时间,无处安放的孤寂,潮长长花了很多的时间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根据货柜的体积,计算纸箱大小的最优解,用多大的箱子,才能更好的填满整个集装箱,装更多的东西。 又比如,重新规划六号仓库的货架摆放方式和叉车机器人行进路线,给叉车机器人编程。 明明是被云朝朝给威逼利诱来的,怎么就成了那个年近五十的大老板的关系户? 潮长长有很多的疑惑,但最大的疑惑还是来自云朝朝。 他到仓库的第一天,云朝朝忽然出现。 给了脸盆和方便面,想来是赶时间。 如果他的理解没有问题,那么,在接下来方便的时候,云朝朝应该要找个时间,告诉他,宿舍里面那么多的书和学习资料是要干嘛的。 云朝朝有他的电话,还把仓库的定位发给了他。 但云朝朝再也没有出现过。 潮长长没有翻开那些崭新的高考复习资料。 他都不确定,那些东西是不是给他的。 只有那十六本武功秘籍是个例外。 可能是因为字写的太好了,潮长长就这么不知不觉一本一本看完了。 一遍看完又看一遍。 等他轮流着看完第三遍,还没明白好这些资料究竟意欲何为,时间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到了高考的前夜。 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件。 没有人来找他。 没有人拖他去考场。 什么也没有发生。 高考的第一天,和平时一模一样。 高考的第二天,一切如常。 潮长长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他究竟是有多自恋,才会觉得云朝朝逼着他来这个仓库,就是想要让他认真复习去参加高考。 他甚至都想过,云朝朝要是让他去考,他要怎么认真而不失礼貌地拒绝。 可是,什么都么有。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彻底告别了过去。 仓库这边,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你是不是那谁的儿子,你家是不是破产了。 这里的人,根本就不认识他。 仓库的“工友们”,防备了潮长长一个月,发现他真的就只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会搬箱子,没有老板来照看。 他们稍微干点不合规定的事情,也不会去打什么小报告。 渐渐地也就不把他当回事。 新工厂的仓库已经建好了,工友们开始准备搬迁。 主管还是主管,石子哥还是石子哥,原来负责什么的就还负责什么。 仓库的生态平衡,并没有因为潮长长的到来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高考结束的这一天,也是仓库搬迁的这一天。 1-5号仓库里面的货物都搬完了,连货架都一起。 明明新的围墙已经建好,明明六号仓库已经不是孤零零的游离。 身为六号仓库的负责人的潮长长,一直到这天下午,都没有收到“随迁通知”。 这天傍晚,石子哥邀请潮长长去吃散伙饭+乔迁饭。 石子哥喝了点酒,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什么皇亲国戚,没想到你就是个被遗忘的。早知道这样,一开始也就不防着你了。我们这都去新厂区了,你一个人还在这儿吗?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单纯看门的,就隔壁那个工厂最近找门卫,以前那个老大爷走了。也比你一个人在这强,至少也有食堂。” 石子哥到底还是个实在人,他有那么点心眼,全都写在脸上。 之前排斥潮长长是真的,现在看他可怜也是真的。 “谢谢二哥,我之前就是没学历也没经验,能有个工作就满足了。就是我这两个月,确实什么也没做,感觉是白拿的工资。虽然是最低工资标准,但也有1700,受之有愧。” 这座城市发展得很好,最低工资标准,高于全国大部分的地方。 潮长长没有花钱的地方,1700的工资,他留了两百应急,剩下的全打给了潮大力,让他取了现金转交给潮一流和赢曼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么不受人待见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了两个月。 是不是就是为了不够他原来一顿饭钱的工资。 憋屈是肯定的,但也没有多难过。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人关注的角落。 他可以在这个角落自我解剖。 离开了潮一流,没有了首富继承人的标签,他确确实实,一文不值。 高考结束了,1-5号仓库的人都搬走了。 他是不是应该认认真真去找个工作,找一个有升职空间的。 快递员要不要学历? 失信被执行人,能做快递员吗? 潮长长其实想过要问一问云朝朝,他能不能离开,能不能去找别的工作。 但他没有发信息,也没打电话。 人小姑娘在冲刺高考。 连葛功明都忙得没有时间给他打电话了,何况是一个有希望拿状元的绩优生。 两个月,不长的时间,像是一个轮回,一切都回到了潮长长刚来第一天的样子。 石子哥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一个被遗忘的。 有人施舍他一份工作,然后就不再管了,想来人家根本不在乎这1700。 也是他自己不争气,第一天帮忙搬个箱子都把箱子给砸了。 后来融入不了,还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 施舍他工作的人,遗忘了他,但孤独并没有将他遗忘。 潮长长有点难过,但不允许自己崩溃。 都过去了这么久了,他崩溃给谁看? 他才十八岁,难不成要这么自怨自艾一辈子。 不管有没有学历,他的英文是明摆着的事实,他能不能去做家教呢? 乔迁饭并没有吃很久,曲终人散,才刚刚晚上九点。 仓库的闸门在这个时候自动关闭,和有好多人的时候一样。 漫漫长夜,茫茫未来。 一对车灯,撕开了夜的黑暗。中止了潮长长回库管宿舍的步伐。 发动机的轰鸣越来越近。 这不是仓库区最常见的大货车。 这是一辆小车,但又不是特别小。 这辆车慢慢开进了潮长长的视野。 朝着这个搬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仓库开了过来。 潮长长记得这台商务车。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还百米冲刺追过这台车。 没有追上。 万幸啊,他没有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又莫名其妙地崩溃一次。 上一次的尴尬,估计就已经够记一辈子了。 可是,见到人要说什么呢? 原本那么健谈的一个人,真的是不知道要挑起一个什么样的话题。 不说话也没什么,只要不崩溃就好了,潮长长默默地做着心理建设。 可当他看清楚来的人是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随时都会崩溃的冲动。 这么矫情,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大老爷们? 潮长长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清醒了。 忍住了。 他以前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他现在也可以。 第十五章 东窗事发 “来了啊。”潮长长心里惊涛骇浪,问出来的问题却风轻云淡。 就好像他不是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秒,才知道来的人是谁,而是一个早早就已经约定好的见面。 “嗯,来晚了。”从下车的人,没等闸门全打开,就这么直直地快步冲了过来,给了潮长长一个拥抱。 惯性太大,潮长长差点后退一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这是哪对就被重逢的情侣。 知道的,就仅仅只是紧张。 潮长长被这个明显比【打招呼】的时间要来得更长一些、还带点颤抖的拥抱,弄得有些进退维谷。 “葛妈,你再不把我放开,我可能会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误会。”跳过了生命中短暂而又漫长的三个月,潮长长痞得一如从前,“咱们这情况,算是母子还是师生好啊?” “你怎么样啊?”葛功明松开潮长长,上下打量了一下。 “我能怎么样,我当然是很好啊。好吃、好喝、好睡,活少工资不少,哪儿哪儿都是好。”潮长长避开了葛功明满是探寻意味的目光,非常努力地扯起自己的嘴角,“天是我的,地是我的,整个库区都在我的脚下。” “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吃好、喝好、睡好?你这都还没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状态好。”葛功明拍了拍潮长长的肩膀,又拍了拍潮长长的背,完全不相信他笑着说出来的这些瞎话。 “怎么可能,我现在状态不要太好。现在是以瘦为美好吗,你看我这两米的大长腿,超模见了我,都得靠边站。” 潮长长就这么站在仓库的闸门后面和葛功明说话,一点都没有要请他进去的意思。 他的库管宿舍,没有好客的条件,也没有好客的物资。 在这个孤寂的夜晚,葛功明的忽然出现,让潮长长觉得温暖的同时又心生尴尬。 吴姐要是还在,还可以找吴姐要杯茶什么的。 他现在真的是连热水都没有。 潮长长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住宿条件有多么不好,都首负了,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想让葛功明看到。 大概,在潮长长的内心深处,他真正害怕的,不是他自己会丢面子,而是葛功明会伤心。 ………………………… 葛功明一直把潮长长当成自己吹嘘的资本,从他还是生活老师就已经是这样了。 潮长长还是【十大神兽之首】的时候,就听过葛功明给在老家的爸爸妈妈打电话吹嘘,“你儿子现在可出息了,首富的儿子那都是你儿子的学生,见到都得叫你儿子一声葛老师。” 做了十几年首富儿子的老师,一下接受不了自己的得意门生变成失信被执行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除了这个,葛功明更不能接受的,应该是他看着长大,一心当作学习门面的学生,出不了国,上不了学。 明明是考神,却沦落到守仓库,最关键,他还没有办法帮他。 上一次到山村找潮长长回来没几天,葛功明就从中介那里收到了剑桥给潮长长发的无条件录取通知。 照道理,以葛功明对和潮长长有关的事情的执着,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第二个周末,还要继续过去劝说。 临出发前,被扬言要举报葛功明的云朝朝给拦下了。 云朝朝和葛功明说,她找人查过,潮长长至少被两家银行债权人,申请限制出境。 葛功明在YC十一年半,在教育界,多多少少也积累了一些资源,到了金融圈,就基本是两眼一抹黑。 潮长长相信葛功明不会把他也和潮一流一样,成了失信被执行人的事情告诉云朝朝。 葛功明更加清楚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限制出境一类的事情,潮长长要是不说,葛功明根本连想都想不到。 潮长长没有在家里出事之后逃离,是放不下重伤的潮一流和情绪崩溃的赢曼而,并不是走到机场被人拦下,或者什么样的“东窗事发”。 就连潮长长自己,都只是推测,并不确定有没有债权人申请限制他离境。 云朝朝在这样的情况下,直接说至少有两家银行,让葛功明刚刚拿到的Offer都变得烫手,不知道要怎么和潮长长说,也不知道要怎么劝。 云朝朝当时和葛功明说,她可以帮忙去说,还可以说服潮长长出来继续念书或者工作,只要葛功明愿意把潮长长人在哪里告诉她。 葛功明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怎么了,就真那么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葛功明探望过潮长长一个礼拜之后的那副神仙姐姐的对联。 葛功明知道潮长长没多久就到省会来了,就觉得自己没有信错人。 云朝朝回来之后说,应该给潮长长一点时间,让他自己慢慢走出来,葛功明这么大一个教务处主任,也就信了这个邪,还想着同龄人可能交流起来更有效率。 葛功明没有想过,云朝朝说让潮长长出来继续念书和工作,是让他来工业区看仓库。 在葛功明美好的愿望里面,潮长长就是要参加今年的高考的。 云朝朝的成绩摆在那里,让葛功明对潮长长的高考又多了几分信心。 潮长长意外,一直到高考,云朝朝都没有找过他。 葛功明比意外还多了生气。 碍于云朝朝要参加高考,就硬生生地忍着没说。 等到高考一结束,就怎么都要第一时间过来看看潮长长。 他居然就信了绩优生会给潮长长安排一个有前途的工作,这算的哪门子葛妈。 ………………………… 葛功明是在仓库闸门才打开一条缝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下车,冲了进来。 等到闸门彻底打开,载他过来的商务车,就直接开了进来,停到了一号仓库的门口。 潮长长一开始以为在商务车里面的女生,竟然真的从商务车上面走了下来。 这让某位可劲儿地吹嘘自己两米大长腿的库管很是有些尴尬。 他是什么样的状况,瞒一瞒葛功明可能还有点办法,要是当着云朝朝的面,就真的和只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似的。 不知道是有太多的东西要拿,还是要给潮长长和葛功明留点单独说话的时间,云朝朝下车拿着个大包直接进了一号仓库,司机跟在她的后面,提了足足有四个大包。 潮长长的尴尬降到了最低值,莫名地还生出那么一丁点的失落。 “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一看。”葛功明没看出来潮长长的心理有什么变化。 一号仓库和六号仓库,虽然已经包在了同一堵围墙里面,但离得还是有些远。 商务车停靠一号仓库,完全不在【见面打招呼】的距离之内。 葛功明主动提了,潮长长也不好再拦着。 “你买了这么多书啊?”葛功明进库管宿舍的第一反应,和潮长长当时的惊讶差不多。 潮长长犹豫了一小下,决定实话实说:“不是我买的,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潮长长的这个回答,让对云朝朝有些“怨气”的葛主任不免有些意外。 葛功明挑了挑眉:“都是学习部长给你准备的?” 葛功明翻了翻桌子上的书和资料,发现都是新的。 一时不知道应该把“怨气”撒在潮长长还是云朝朝的身上。 房间没有多余的椅子,葛功明非常自然地在潮长长的单人床上坐下。 他照顾【十大神兽】的时候,也是这么坐着,一个个给盖被子收拾床铺。 【神兽】终于是长大了,学会了自己收拾床铺。 葛功明扫了一眼,很快就扫到被潮长长从书桌移至床头的那十六本绝世秘籍。 “有时间不知道学习,关顾着在这看……”原本准备好用来批判的话,在看到秘籍内页之后,直接被葛功明吞回了肚子里,“这是学习部长的学习笔记啊?” 有那么一瞬间,葛功明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然都有认真在学,那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呢?” “明知道考不好,哪能坏了YC葛孔明100%全球前百大学录取率的记录?” “我在乎那点记录吗?”葛功明气得要摔笔记本。 “葛妈息怒,连个漂亮师娘都还没有给我找,就气出大把皱纹没人收了怎么办?”潮长长真真假假,连哄带安慰地解释,“我就是觉得这个字体好看,拿来当字帖看一看,完全也没看明白里面写的是什么。我这连国内小学都没念过的人,哪里有脸参加高考?” 看着潮长长的这个样子,葛功明原本对云朝朝还剩的那点怨气,也就消失无踪了。 想来学习部长也是尽力了。 YC有很多人,高价求购云朝朝的课堂笔记。 甚至有出版机构直接找上葛功明的。 云朝朝对外的一致回复,说的都是自己不做课堂笔记。 原来这一本本分分钟就能出版的学霸笔记,都在这个给人当字帖。 这一面,尽管有些糟心,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神兽,除了身形消瘦,整个人还算健康和开朗,也算是稍微安心了一点。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以后还有时间,还可以慢慢劝。 高考考完了,学生是没事了。 主管教学的教务处主任,还有的是事情在忙。 葛功明得赶回去。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和潮长长说。 他还要好好帮潮长长做个规划。 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如果不是因为极致的担心和生气,葛功明并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云朝朝带他跑这一趟。 潮长长没有挽留,起身送葛功明到仓库的门口。 原本停在一号仓库的商务车已经掉头来到了六号门口。 “葛主任,最后一班动车九点十分就开走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云朝朝很放好了东西,很自然地过来打了个招呼,不过分热情,也没有态度冷漠。 潮长长松了一口气,葛功明要真的走不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安置了。 等到葛功明走了,潮长长的气刚松到一半,又提了起来。 司机走了,葛妈走了,云朝朝却留了下来。 确切地说,不是留,是又往一号仓库走。 潮长长看着云朝朝的背影。 他为什么总是看到这个女孩的背影? 这背影明明……为什么…… 一时想不出来用什么形容词在【……】里面填空。 词穷间,这个背影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我先去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再来找你。我大概会在这边住两个月,我明天再和你商量仓库的事情。” 明天? 两个月? 商量? 仓库的事情? 这四个不太有逻辑的要素,估计够潮长长百思不得其解到山村晨鸡报晓的时间。 第十六章 考个清华 “下个月我生日。” 这是第二天一早,云朝朝来找潮长长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潮长长参加过不计其数的生日会,自己的、同学的、朋友的。 他非常知道生日会要干什么。 然而,以他现在的这个状况,他好像并不能为即将过生日的前同学做点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生日邀请?还是什么? 看了眼仓库的地板,又看了眼云朝朝,潮长长开始在心里思考: 【祝你下个月生日快乐?】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的?】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祝福说不出口,问题也问不出口。 这个女孩,长了一张好看又有气质的脸。 写书法的时候像神仙姐姐。 穿校服的时候是高冷校花。 穿潮牌的时候似高岭之花。 为什么一开口,就成了话题终结者? 别人家的姐姐和校花,说话都是让人情不知所起。 云·高岭之花·朝朝说话,绝对是让人逻辑不知所起。 搜肠刮肚、冥思苦想,想破了脑袋,也就只有一句话的关系。 半生不熟的两个人,就算是生日会,也不在相互邀请的行列。 潮长长那个招致全网热议的成人礼,就没有邀请云朝朝。 首负继承人完全不知道云朝朝想要干什么? 是欣赏策划成人礼的能力,想要一个类似的? 可那都是上辈子他还是首富继承人的时候的事情了。 前任学生会主席真的已经算是比较健谈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学校一呼百应,更不能带领学生辩论队,打赢一场又一场的师生辩论赛。 潮长长用茫然到聚不了焦的眼神,看着穿了一身MK FairWill的云朝朝。 这个字写得很好看的女孩,对均价三百的国潮品牌,大概是真爱。 先后三次看到私服装扮,云朝朝穿的都是MK FairWill。 来到省会两个月,潮长长都在工业区待着,还没有进过市区。 每个月1700的工资,给自己留200,因为一分钱都没有花过,所以他现在也算有了点积蓄。 400块钱,按照首富继承人的标准,肯定是不够去理个发的。 但要是不充卡,不干点那些七七八八的染的烫的护理,应该还是够的。 所以,如果云朝朝的这句话是生日邀请,他是不是应该拿着这400块钱,去市区买件MK FairWill回来当生日礼物? 首负继承人倒是没想到,第一次让自己觉得捉襟见肘的,竟然是给他介绍了一份库管工作的那个女孩要过生日。 罢了,反正早就没有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的资本了,就长发飘飘+自由散漫+颓里颓气地拿着一件衣服去参加生日会好了。 实在不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个超市的出口,潮长长还看见过一个叫【十块钱快剪】的小店。 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斗争之后,潮长长终于下定了决心。 云朝朝没有因为潮长长不接话,就停止了自己昨天说要找潮长长商量的节奏。 潮长长还没有来得及问,生日会是下个月几号,云朝朝就又发话了:“我生日会的时候,要开一个发布会。” 一个,要开,发布会,的,生日会? 某潮姓男子有点信息接收不良。 遥想当年,他还是首富潮一流唯一的继承人的那些岁月,他过个生日,最多也就娱乐或者社会媒体一类的事后报道一下。 不等潮长长消化,云朝朝又不带停顿地说完了自己要说的一大段话: “MK FairWill这个品牌现在定位有点问题,我想要做一个彻底的改变。” “下个月,MK FairWill的生产线和仓库都会搬到这边来,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造,从围墙开始一直到内部。” “围墙我打算弄成涂鸦的,远远看第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个潮牌。” “到时候,发布会就直接在这边开。” 云朝朝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有什么要说就一股脑儿全倒出来的人。 倾倒速度之快,根本就不管听的人有没有理解和接受。 云朝朝在学校的时候,应该没有多少人会找她讲题。 是那种她就算给你讲了,你可能还是听不懂。 听不懂完了还要遭受智商被碾压的打击。 幸运的是,潮长长并不是因为智商欠费退的学,他很快就跟上了云朝朝的节奏并且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你要接手MK FairWill?” “你不是第一个知道我的成人礼是MK FairWill的吗?”云朝朝反问。 云朝朝带点诧异的语气,弄得原本只是随口帮忙找借口的潮长长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干脆直接把话题往前推进,“所以,这边所有的仓库都要按照六号仓库的形式改造是吗?” 某位做了两个月库管的男同学,忽然觉察到了自己未来工作的方向。 “MK FairWill的总部会直接搬过来。一、二号仓库会改造成工作室的形式,会找一批大学刚毕业的独立设计师,以头脑风暴的方式聚在一起。三号和四号仓库,会改造成剪裁和生产车间。五号做仓库,六号备用。要是全都做成仓库,得要多少东西堆积在这里,这样做潮牌基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目前是希望可以朝限量和精品的方向发展,后续看情况再进行调整。” 又一次,有话一锅倒。 这个下个月才成年的女生,讲起一个品牌规划的时候,竟然会这么游刃有余。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某潮对自己曾经的自恋程度,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同样都是吃着大米长大的,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不待潮长长结束零丁洋里叹零丁,云朝朝就把话题推进得比潮长长还迅速:“如果把围墙涂鸦的工作交给你,你能搞定吗?” “街头涂鸦是有玩过,但是,就是玩乐性质的,要到可以用来开发布会背景的程度,就不一定行。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先尝试在纸上画一个底稿。就是涂鸦工具什么的,我手边现在是连个喷头都没有。”潮·库管·长长莫名被带的说话都有些正式了。 “工具我都带了,喷瓶还有几种不同规格的喷头,然后还有油性笔、漆笔、手套、防毒面具什么的,我能想到的,都带齐了。再有缺的可以买。你先画一个草图看看,合适的话就找你,不然我再去找专门涂鸦的。” “好,我回头量一下围墙,尽快画一个底稿给你。”潮长长答应得很愉快,如果是这么个情况的话,这个库管的工作,好像也变得比想象中的更有意思了一点。 “仓库的围墙画好,你的工作也就差不多了。我到时候看看涂鸦的工作量,我结现金给你。” 这句话不长,但是信息量有点大。 “你是不需要我继续在这做库管了是吗?”潮长长听出了言外之意。 “你到仓库两个月,难不成还爱上了仓库的生活?”云朝朝用一个反问,代替了正面回答。 “我是准备要干一行爱一行。”潮长长扯了扯嘴角,“目前还没有做到。” “我倒是蛮意外你没有直接走掉的。有没有想过,离开之后要做什么工作?” 云朝朝问的这个问题,潮长长是真的有认真想过的。 就是没学历+没经验,一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做什么。 就连快递员那一类的工作,他都不一定能够通过背景审查。 一个老赖,万一哪天遇到几个保了价的包裹,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怎么都比平民老百姓要大。 脑子里面出现过的这些想法,潮长长完全没办法和云朝朝说。 非亲非故就给了一个库管的工作,按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作为管理者,不想留一个只拿工资不干活的库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都两个月了,还没有想清楚,以后要干什么吗?”云朝朝在潮长长的沉默中继续一次性倾倒她自己想说的话,“你要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大概要和你说声抱歉了。这里以前是云姚织带,对库管是没有学历要求的。换成MK FairWill 就没办法这样了。即便是智能仓库的库管,也需要会机器人编程的本科生。就你现在连个学历都没有的情况,可能不太符合MK FairWill的要求,你有没有规划过你未来的生活?” 又来了! 见一次面就要打击一次学历。 这份库管的工作,说到底,也不是他求来的,有必要说话夹枪带棒的吗? 刚刚还想着要怎么好好和人说谢谢的潮长长,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并非没有脾气的人,这要放以前…… 呵呵,以前。 哪有什么以前,他现在的这个状态,哪有和“金主”生气的资本。 潮长长收起差点脱口而出的激烈语言,平静而又温和地表达自己的疑惑:“我以前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我之前一直都活得比较张扬,有的时候,可能不经意间就会说一些伤人的话。谢谢你这两个月的照顾,我可以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规划未来的路。” 潮长长是真的没想过要留下来给人添堵。 就算没规划好未来的生活,也不影响他离开去找别的工作。 再怎么样,他英语好,形象也不差,对所有的西餐礼仪,都信手拈来。 总有包吃包住的西餐厅一类的地方,会需要他这样的服务员,手可能笨一点,但嘴肯定好用。 没理由非要高攀MK FairWill的库管。 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认知和好脾气。 “离开再慢慢规划,那你是要去别的仓库做库管?还是要去哪个餐厅做服务员?”云朝朝用最直白的眼神看着潮长长。 一眼就看穿潮长长没有说出口的想法,并且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我似乎并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潮长长把人生前十八年养成的涵养都用在了这一刻,才将将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他确实有在心里鄙视自己。 鄙视那个离开了潮一流就什么都不是的自己。 他当然可以随便鄙视自己,云朝朝又凭什么字字扎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这里看仓库吗?你以前的人生,和你现在的人生,差的最多的,并不是你是首富还是首负的继承人,而是你对自己的看法。你以前展望过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你现在能想到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的?” 不急不缓的语气,却让听的人完全没有回答的欲望。 潮长长不知道自己和云朝朝之间的关系,怎么就到了需要被说教的程度,“你还有什么没有出完的气,我建议你今天一次出完,不管去别的仓库,还是去做哪里的服务员,我大概都不需要你【还人情】。” 云朝朝把潮长长从山村骗出来的时候,说的就是自己要还潮长长一个人情。 “九月,我会上清华。” 又来!打击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 这样的人情还法,潮长长实在是无福消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和以前有多大的差别吗? 他是没有心还是瞎? “恭喜。”这声恭喜说完,潮长长直接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一秒钟都不想多留。 “如果你有在过去两个月展望过未来,并且看到了你不想看到的样子,那我就想问问你,”原本句句带刺的云朝朝忽然变得柔和而坚定,“愿不愿意,为,等了你,这么多年的,我,去考个清华?” 第十七章 要试试吗 夏日的晚风,轻轻拂过工业区区仓库。 1-5号旧仓库的围墙,灰灰暗暗的,镌刻了旧时光划过工业区的痕迹,和新接入的6号围墙拥抱在一起。 没有间隔和嫌隙,只有一灰一白,一明一暗的色彩对比。 晨曦爬过围墙,慵懒地照在六号仓库门口的那片空地上。 还没有来得及做绿化的水泥地,两道斜长的身影,一长一短,离得很近。 投下长影的主人,定定地看着短影主人的眼睛,不免有些讶异。 某位刚参加完高考的绩优生,是出现了重大考试后遗症? 是考傻了,还是脑子没有转过高考的弯? 在高考还剩下一个月的时候,孤寂而又无所事事的潮长长,一遍一遍地给叉车机器人做非常细节的编程,几厘米几厘米地更新最佳行进路线。 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开一本像字帖一样的武侠秘籍。 那时候,他就在想,他要怎么解释,他拿了这么多本秘籍,却不愿意认真修炼里面的绝世神功。 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星期的时候,对未来感到迷迷又茫茫的潮长长,想着云朝朝会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一来就直接把他抓去考场。 他想过自己到底要怎么回答。 或许,来的人,不一定是云朝朝。 也有可能是那个看着他长大的葛功明。 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出现。 是他自己退学的,也是他自己说没有足够水平参加国内高考的。 云朝朝字字带刺的学历打击,深深地扎进了潮长长的心底,尤其是在带刺女孩仿若透视般地,点出他想过好多遍的,关于未来的职业方向。 是下一个库管,还是下一个服务员。 潮长长想过,很多次。 只是,他不愿意让自己往更深的层次去想。 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耳提面命地拖着他上考场,他是不是会去? 他去了,是不是可以考个差不多的成绩,去个差不多的学校。 可是。没有。 谁都没有出现。 云朝朝没有。 葛功明也没有。 现在,高考都已经考完了,才想到来问这样的问题,问他愿不愿意参加高考。 这问题,何其讽刺。 此刻,潮长长的表情还算可以,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在连他自己都不愿意触及的地方。 他是难过的。 无以复加。 有些命运,他不得不接受。 可【不得不】是什么? 是没有办法。 是无能为力。 并不代表他愿意。 可是。 这个世界。 哪有那么多。 你愿意就能行的事情? 今天,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 也是潮长长自欺欺人的梦醒时分。 该醒来了。 在沉睡和苏醒之间,潮长长用尽浑身的气力,才让自己的身体,不跟着心灵一起颤抖。 他太用力了,以至于忽略了云朝朝话里面,和高考同样重要的一个信息——【等了你这么多年】。 满打满算,提到最前。 从云朝朝成为YC国际绩优生的那一天开始计算,一直到今天,也不到两年的时间。 不管有什么样的故事,又或者,有什么样的一话之缘,也到不了【这么多年】的程度。 潮长长想要自怨自艾,爬过围墙的晨曦,和站在晨曦里的云朝朝,都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还好,他习惯了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也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们,认识很多年?”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疑问,不带一丝情绪,没有过多的表情。 云朝朝愣了愣,略显慌乱的眼神,没有了字字戳心时候的淡漠。 就好像,她都不知道,自己刚刚一字一顿地说了什么。 “-1岁吧,可能。” 云朝朝给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1岁?”潮长长回报了同款的愣神,“-1岁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辈子?”明明是云朝朝自己开启的话题,她的回答却越来越不确定。 这现实的世界,人死不能复生,历史不能重演。 这现实的世界,哪来什么前世和今生? 大概,云朝朝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或者,是想着别的事情,不小心说错了台词。 那,就这样吧。 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本,对这样的事情,刨根问底? “高考已经结束了,如你所见,我没有离开过仓库,也没有参观过考场。”潮长长认认真真地,正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以及不知道有没有的未来: “你是没有出成绩,就知道自己能上清华的绩优生,我是就算参加了高考,也没有办法为你,或者为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考上清华的国际生。” “我其实不太清楚,你为什么帮助我,又为什么刺激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认清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同。” “现在的这个时候,我家的这个情况,一个原本其实是陌生的你,让连葛妈劝说都听不进去的我,离开了山村,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我应该不会这么一直鸵鸟下去。” “谁知道呢?没学历的人,就一定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工作和生活吗?端盘子的人,就没办法打造自己的商业帝国吗?” “我会尽快把底稿画好了给你,看看是不是你需要的。然后,我,要谢谢你这几个月的关照。” 潮长长要告别过去。 他之前就告别过,却告别得不够彻底。 如果没有过去,他到不了这样的仓库,看不到这样的字帖。 潮长长再一次准备转身,他要找个只有他自己的地方,好好的冷静一下。 当着葛妈的面崩溃,他还可以找到理由原谅自己,当着云朝朝,绝对对的不行。 “葛主任他已经尽力了。”第二次转身的潮长长被云朝朝接下来的这句话,给留了下来,“他是看着你长大的对吧?你们两个有时候还挺像的。都挺鸵鸟。” 潮长长停顿了。 一秒,两秒,三秒,五六七八秒。 没有平复好情绪,还是把身体转了回来。 这个时而带刺,时而温和的女生,为什么总是有办法用一句话,就让他双脚灌铅,挪不开一步。 “我先前有点针对水淼淼,葛主任可能是看不下去,就和我说了一些明显不符合逻辑的虚假事实。然后他还和我说,退一万步,你也能参加国内高考。又说就算没有考上清华,就算没有奖学金,一个国内的大学,他都完全负担的起。” “……” 这是潮长长记忆中的葛功明。 “然后,他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就算有学籍,高考也是需要报名的。报名去年十一月就结束了。他一级一级往上找,连北京都去了,教育部也找了,一直努力到高考前一天。他和你一样鸵鸟。他早就应该明白,高考报名,是没办法更改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潮长长是真的没想过,高考需要提前半年多报名。 这么一来,葛功明为什么没有在高考之前出现,就解释得通了。 和潮长长之前自己琢磨的,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他还是有点低估了,葛妈对他的重视程度。 “不过这样也好,”云朝朝总是有办法用简短的几个字,就引起潮长长的注意,“葛主任给你办了休学,没有退学,你明年再考清华,还是应届生。” 明年…… 多么遥远的字眼。 清华…… 多么遥不可及的字眼。 今年趁热打铁都不可能考上的学校,明年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看过你的A-LEVEL成绩。其实我也有考过A-LEVEL。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深度、有什么区别。你数学、化学、物理、生物、绘画,拿了五个A*。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全都是最高分,这说明你的理科基础,完全没有问题。A-LEVEL和国内高考有差别,但数理化的东西,并不存在国界和语言的差别。” “然后,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然后,”云朝朝破天荒地卖起了关子,“你没发现你的绘画是A*吗?我报清华建筑,我本科要学五年,你明年考清华美院,到时候我们一起毕业。” “清华美院?”这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在潮长长脑海中的选择。 他把画画当爱好。 他在A-LEVEL70多门课里面选中了美术,也只是无聊多考一门。 申请牛津和剑桥,拿3个A*就绰绰有余了。 潮长长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申请什么艺术学校,更不可能想着要参加高考。 “你那么好的理科成绩,因为教育体系的不同,多多少少可能会有些影响。你普通高高考不上清华,你艺考还考不上吗?我还没弄明白,清华美院有没有自主招生。就算没有,你的那些机器人编程的国际证书,也一样可以参加清华的冬令营,说不定也能拿到降三十分录取什么的。艺考生要是能通过自主招生,你搞不好会是历史第一人。” 女孩抬起了她的右手,手指修长,皮肤很白,在清晨阳光的映射下,有微微一点点的泛光,“怎么样,要不要试着给MK FairWill的即将搬迁的新总部做个外墙涂鸦,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清华美院想要的考生。等到时候发布会一开,品牌形象和新的地位一推广,这也算是你艺考简历上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亮点。” 女孩把一直拿在手上的漆笔,递向了潮长长。 “要试试吗?” 女孩又问了第二次。 第十八章 拒人于前 “你为什么……”潮长长没有伸手,只是定定地看着云朝朝手里的漆笔,想说的话才起了一个头,就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 “什么为什么?”云朝朝疑惑。 “你为什么对我……”潮长长顿了顿,原本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不合适,最后直接改成了:“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我不一直都在挖苦你吗?帮了你什么?”云朝朝还保持了递漆笔的姿势。 “我这人……”潮长长又顿了顿,“其实没有什么情感障碍。” “什么障碍?”手握漆笔的云朝朝疑惑直接升级。 潮长长没有接云朝朝递过来的笔,视线也一直没有从云朝朝的手上离开,“我知道真挖苦和激将,或者说故意刺激的区别,就算一开始听不出来,后面也会反应过来,没有情感障碍,不会不识好歹。” 潮长长收起所有痞帅,有点过分认真的表达,直接得让云朝朝有些不适应,“你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握笔的右手抬得更高了一点,云朝朝把黑色漆笔,伸到潮长长的面前,幅度很小地摇晃了几下,“你不觉得我手这么一直举着,时间久了,是会累的吗?” 语气很特别。 表情也很特别。 词穷。 很难形容。 莫名地让人想到一个神仙一样的大姐姐,拿着根棒棒糖,问对面的小孩想不想吃。 潮长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脑子里面出现一个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面。 就是这么的莫名,又让【对面的小孩】没有一点抵抗力。 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接过漆笔,过了好几秒,潮长长才想起自己并没有下定决心。 或者说,不管是清华还是艺考,他都没有信心。 “那如果,我试了,最后不行呢?”潮长长问。 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想给云朝朝太大的希望,还是不想给他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哪儿那么多如果?”云朝朝笑了笑。 这个笑,如果看的足够仔细,微微上扬的嘴角里面还带着一点得意。 “人生,又有多少事情,是可以100%的确定?”潮长长拿漆笔在手里转了转,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从学画开始,就一直拿着画笔转。 这样的心态,这样的语气,和那个一直都【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的少年有些违和。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爸就已经是首富了。 他知道生意场上,会有这样那样的风波。 也见到过潮一流很多朋友的起起落落。 但他一直都很确定,他的一生,早就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不管他愿不愿意努力,生活都会给予他最大的善意。 他是真的曾经有过这样100%的确定。 事实证明,他确定错了。 “你想的有点多,你能先把围墙涂鸦的底稿给设计好,让我用自己的双眼来评估一下,我是不是给清华美院找了个合格的考生?”云朝朝扯开了话题。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潮长长还守在之前的话题。 “什么?” “最后不行呢?”这问题问的很直接,男人嘛,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扭扭捏捏。 “不行就不行呗,你这么幸运地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大中华,你还能因为少了个学历饿死不成?”那个带刺的女孩,一转眼又回来了。 潮长长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不是特别大,却深邃得浩瀚无垠,他很少这么直白地看着谁。 没有人能一眼到底,知道这深邃的眼底,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是想要让对面的人一览无余:“你们女孩,是不是都这么自相矛盾?” 不遗余力地用学历打击他的人是云朝朝,这会说没学历肯定饿不死的也是她。 “我们女孩?你觉得我是可以和什么人共享一个类别的女孩?”云朝朝语带愠怒,“你要敢说水淼淼,我就敢让你见不到明天的仓库。” 云朝朝对水淼淼的敌意很明显,从来都不加掩饰的那一种。 对于水淼淼,要说潮长长这会就已经彻底忘了,肯定是没有可能。 这话要是说出来,他自己第一个就不信。 但潮长长确实已经不怎么会想起,这个曾经喜欢过的女生。 可能是没空,也可能是没心情。 如果不是云朝朝一直在他面前提起,他说不定再过不久,就真的只剩下个模糊的印记。 云朝朝的这个问题,可能是有标准答案的。 潮长长没有即使做出正确的回答,云朝朝就真的生气了,直接抽走了自己刚刚递到潮长长手上的漆笔。 “你爱行不行!”云朝朝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恕不奉陪”,然后,就直接转身走人了。 “我会尽力的。”潮长长对着一道背影喊话,“尽力试一试。” 一支漆笔,划过晨间的清新空气。 扔笔的人,就这么背对着,连看都不看一眼,脚步更是不曾停歇。 就那么随意,又那么刚刚好。 漆笔划过一道弧线,直接到了潮长长伸手就能接到的地方。 “试试吧,哪怕只是为了你自己。”那个背影说。 从背影主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潮长长拿着笔追了过去,一个修长的身影,拦住了背影的去路,身影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一次,潮长长把一开始就想问的那个问题,直接问了出来。 “你上辈子是《十万个为什么》吧?”云朝朝被迫停下自己前行的脚步,“哪那么多为什么?” “我就是,有一些话想说。”潮长长站在云朝朝的对面,女孩往那边移,他也跟着去,他非常固执地说着自认必须要说的话,“你要是一个单纯的绩优生,不知道我们家的水到底有多深,我或许还能理解成,你因为不知者的无畏喜欢我。” 云朝朝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潮长长问:“你刚来仓库的那一天,我是不是给你拿了个脸盆?” 话题转换得有点快,快到潮·固执·长长不知道要怎么接,有点机械地给出了下意识的回答:“是。” “拿去比比。”云朝朝说。 “比什么?”潮长长问。 “比比你的脸,是不是比那个盆还大。你一个连我的名字都才记住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云朝朝挑眉笑问。 四目交接。 这个反问,来得有点尖锐,潮长长却松了一口气:“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个注定要在深渊里面生活的人,不值得任何人的厚爱。” “这话你应该去跟你的葛妈说吧?”像神仙姐姐一样高冷的女孩,不带一丝留恋地走了,留下一句话,“你在我这儿,装什么大脸盆?” 再一次脸比盆大的潮长长,讪讪地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想多了。 只不过,基于过去十八年的自恋,潮长长时不时还会想当然地以为,就算没有了钱,他还有一张让无数女孩趋之若鹜的脸。 积重难返。 很多习惯,没办法一下就改变。 现在的潮长长,对自己的认知,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他过去的生活里面,喜欢他的女生,的确是可以在学校的操场上排队的。 因为曾经在同一个学校念书,潮长长不知道应该把云朝朝归为过去,还是未来。 也没差,反正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他都赶要在云朝朝表白之前,把自己要说的话说清楚。 拒人于表白之前。 首负继承人最后的倔强。 ………………………… 潮长长进城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他去了这座省会城市,并不算特别高端,但人流量最大的商场。 商场里面有美发沙龙,他不是来理发的。 商场的二楼,链接一期和二期的通道尽头,有一家MK FairWill。 不是来理发的人,当然也不是来买礼物的。 整个品牌都马上要转到人家名下。 因为人家经常穿,就买来当礼物,有点不符合潮长长打小就还算不错的情商。 MK FairWill的品牌标识,算不得有多潮,甚至和潮牌扯不上太大的关系。 毕竟不是像Ed Hardy那样的,一件T恤就要几千块的。 中规中矩的。 和大多从二十一世纪初就带了一层伪装的国牌差不多。 这一类品牌的出现,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不管哪个国家,想要有享誉国际的潮牌和时装大牌,都得经历这么一个阶段。 潮牌和时装大牌,是和经济息息相关的。 这就好比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高田贤三和三本耀司这一类蜚声国际的设计师崛起之前的日本。 那是日本经济腾飞的时期。 进入二十一世纪,引领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飞的,是中国的经济。 这也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几个十年,会有一大批中国品牌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走向世界。 从奥运赛场上,随处可见的中国运动品牌开始。 严格算起来,潮长长并不是时尚圈内人士。 但他从十五岁开始,就是高定时装周的座上宾。 典型的没有吃过猪肉,但特别特别特别经常见到猪跑的。 一个没钱买生日礼物的人,还能送什么? 在知道云朝朝的成年礼是MK FairWill之前,潮长长想的,是送他一件衣服。 在答应云朝朝要试一试之后,潮长长就想送她一整套视觉识别系统。 一个月之后的发布会,如果只是做墙体涂鸦,并不算特别的匆忙。 视觉识别系统就不一样了,大到品牌logo和零售包装袋,小到工厂和仓库里面的指示牌,全都包含在里面。 这是一个大工程。 视觉识别系统的想法在脑海里面形成的那一秒,潮长长从仓库向市区进发。 要完成这样一套系统,一个月的时间完全就不够用。 潮长长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自己的改变。 如果他想了,就会惊奇地发现,云朝朝说让考清华美院之前的潮长长,和她说了之后的潮长长不一样了。 从接过漆笔,到去商场实地调研。 仅仅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如果他再更仔细地想想,就可能会觉得自己有受虐倾向。 葛妈那么和风细雨地劝说,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非要云朝朝用【冷言冷语】甚至带着点鄙夷的话,才能点醒他。 总不会是因为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追捧,没有被鄙夷和挖苦过? 所以。人啊。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物种。 第十九章 云宝云老 “云宝,你到仓库怎么样了啊?”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从手机的一端传来。 “云老,你找的工程队什么时候到位啊?”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在手机的另一端回答。 云宝和云老,是云朝朝和她爸爸云之磊之间的互称。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呃,这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快了快了,下午就能全面进场,你那儿要改造的东西不多,三天就能完工,然后就可以安排机器进场了。剩下就是外墙装修和工作室装潢的事儿,你说你要自己搞定是吧?”云之磊问。 “是的呢~”嗲萌嗲萌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潮长长见识过的那个高冷的神仙姐姐。 “那原来的设计团队呢?你就彻底不要了?能不能行啊?”云之磊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怎么了,云老,是怕我把MK FairWill搞残了,还是担心买成年礼的钱打水漂了?怎么心疼成这样。”云朝朝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严肃得不行。 只能听得到语气的云之磊赶忙否认:“哪能啊,云老一分一毛地攒着钱,可不就是为了云宝吗?” “一分一毛啊?那我们云老的寿命是以十亿百亿年计的,厉害了我的爹。” “还行还行,活了千百亿年,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要说厉害,也是我们云宝厉害,”云之磊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真不用爸爸去一趟啊?” “不用啊,你就安心处理欧盟反倾销调查的那档子事儿吧。”云朝朝拒绝完之后,就抛出了自己最关系的问题,“怎么样啊,云老,决定要应诉了吗?” “也没行业先例,云宝让云老再想一想。”云之磊这会儿正有那么点焦头烂额。 “你就是行业标杆,你还要什么先例?别缩啊,云老,冲就完了。”云朝朝顿了顿,“你,就是先例。” “那行,听云宝的准没错。”云之磊又清了清嗓子,比上一次更不自然了一点,“你见到那谁了吗?” “那谁啊?”云朝朝反问完了,才笑着问,“我说,云老,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要不要云宝给你拿几包龙角散过去?” “你同学。”继【那谁】之后,云之磊第二次没有正面应对。 云之磊的【不正面】自然也得不到云朝朝的正面回应:“你都知道我在仓库了,还哪来的同学啊?” “仓库没同学,你在那儿待着干嘛?”云之磊也不直接揭穿。 “该干嘛干嘛呀~我好歹也马上就是品牌持有人了好么,在自个儿仓库还待不得了?” “云宝,你不老实!”某爹故作严肃地数落了一句。 “云老,你就老实了?你明明知道叫什么,为什么要说那谁?” “好好好,那谁只能我们云宝说,我就问潮长长,这样可以了吧?”云之磊一秒都没有犹豫,就直接妥协了。 “本来就是你一直在说潮长长好么?你要不说我能知道那谁是哪个谁啊?” “我都没见过,我有什么好说的?”云之磊提出抗议。 “这自己说的你问我?”云朝朝表示诧异。 “行,行,问我问我,那你见到潮长长了吗?”某得终于直接了一次。 “见到了。” “现在什么样啊?”这个问题,来自一个中年男性的八卦之心。 “人模狗样呗,还能怎么样?”云朝朝【不正面】起来,段位就不是云之磊这样的【老同志】能比的。 “哦。”云之磊忽然就言简意赅了起来,以此作为最后的抵抗。 “那我挂了。”云朝朝直接来了个降维打击。 “爸爸话还没开始说,云宝怎么就想着要挂了。”云之磊抵抗不下去了。 “【哦】还有【呵呵】,这不都是话题终结者联盟驻中国办事处的代表吗?你【哦】都【哦】了,我还接着电话干嘛?”云朝朝的逻辑,不管是真理还是歪理,都强大到不容置疑。 “云老这不是忙晕了,还老糊涂了嘛,云宝就原谅一下。”这是来自某位中年男性的缴械投降。 “好的。你被原谅了。”云朝朝笑了笑,“说吧,什么事儿啊。” “我让陈姐和李叔等下和工程队一起过去啊。这也不是在我边上,你得有个司机还要有人做饭。”云之磊有心要安排些人手。 “不用了,我最近应该不会出厂区,用不着司机。”这是来自某宝的拒绝。 “那就让陈姐过去。”某老习惯性地在退一步的同时又加了那么一点点的坚持。 老爹是一个神奇的物种,无论有多么强大,到了自家宝贝女儿手上,多半就连基本的人权都要上交了。 “云老,工业区又不是无人区,有的是外卖,我哪天想吃陈姐做的饭了,我就回去找陈姐。” “就想陈姐的饭啊?” “顺便看看你呗。” “这样啊,那也行,我让陈姐做点熟食,让李叔给你送过去。”云之磊顿了顿,“睡觉记得锁门啊。旧仓库门岗还在,十几年了,很靠谱的,你要是有事就打电话。” “法治社会,法治社会,好么?你有时间就操心你的应诉去。”云宝打小就喜欢夸年龄操心云老的事情。 “那行,爸爸先去找几个律所聊一聊,这种要应诉的话,说是要组个律师团。还真是有点麻烦。”云之磊的回答里面,带着点不情不愿。 “麻烦也得冲啊云老。你这行业标杆都不敢行动的话,你让其他小兄弟怎么办?再说了,动不动就说我们这倾销那补贴的,隔三差五才是真的烦。你去应诉,行业支持你,国家肯定也支持你。有这么坚强的后盾,还犹豫什么?” “我不就是,不想那么高调嘛。”这是唯一让云之磊觉得犹豫的地方。 据说,顶级商贾,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花钱上富豪榜的,一种是花钱不上的。 前一种就是像地产一类的,需要让人知道超有钱、不差钱,这样才能从银行和投资机构手上,拿到更多的钱。 这一类别的商人,花钱比较没有节制,反正花的都是【别人的钱】和【银行的钱】。 云之磊不是这个类别,他就属于后者。 从来都没有上过任何榜单。 那些不打一声招呼就想要把他放上去的,就想办法花钱求不上。 他就是一个安安静静,坚守在第二产业的小商人。 只做织带,心无旁骛,然后默默发展壮大,一直到拥有全球1%的市场。 1%是个很小的比例。 但如果在1%的前面,加一个全球的限定,就会变成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生产了全球1%的方便面是什么概念? 生产了全球1%的矿泉水是什么概念? 织带当然没有吃的喝的那么常用,但全球1%,也一样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行业标杆。 顶级商贾的两种分类其实有点不太准确,哗众取宠的成分居多。 毕竟,大部分在排行榜上的人,是不花钱也能上的。 但这个说法的本身,还是能说明一些现实情况。 “隔三差五的,美国给你弄个反补贴调查,欧盟给你搞个反倾销调查,你都被调查过多少次了?要是永远没有人应诉,那整个中国织带行业就被当成软柿子捏了,这不也是你说的吗?放弃应诉要被征收231.4%的啊云老,这样还做什么生意啊?” “应诉也不一定就能赢啊。”云之磊低调惯了,总是有些不太习惯打官司一类的事情,还是国际官司。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没。” “那怎么就耳熟了?” “耳误。”云朝朝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但现在不是时候奇怪的时候: “我前几天查资料了,织带是没有过,但别的行业也有类似的,不应诉就要收百分之两百多的惩罚性关税,应诉了,一般也就一百多点,这样也算有点毛利。你整个厉害的团队,直接给打到零关税,那绝对能提升行业士气的。冲吧,云老,云宝在精神上支持你。” “唉,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整天看的都是些什么资料?”云之磊感慨道:“人家女儿17岁,最多找爸爸要条裙子,你17岁,唆使老爸去打国际官司。” “我下个月就十八了。” “十八,那不是更应该穿裙子?” “我这从一出生,就在工厂长大的,你连着17年零十一个月,都把我当儿子养,这还有一个月就十八了,才想起来我是个小姑娘,云老啊,你这反射弧是不是有点长啊。”云朝朝笑着控诉。 “这不两年前就发现了吗?还想给你整个女装品牌,明明是你非要弄个潮牌。你穿公主裙不好吗?你就算要把精力放在MK FairWill上,也没必要每天都穿成这样吧?” “我这不是,提前和我要接手的品牌建立感情吗?云老就别有意见了,有也驳回。” “那也行,爸爸也就是随便说说,对你,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云宝本来就长得好看,再穿公主裙,爸爸……”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云朝朝就打断了:“好饿哦,先挂了点个外卖哦。” 云之磊是云朝朝的【颜粉】,一旦开始夸,没有十分钟,根本就停不下来。 大概,每个爸爸,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全世界最漂亮了。 云之磊,又是这些爸爸里面的极端分子。 第二十章 一团迷雾 潮长长回到仓库的时候,工程队已经进场了。 一二三号仓库同时开工,看起来热火朝天,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云朝朝站在二号仓库的门口。 那个角度,可以同时看到三个仓库的进度。 女孩穿着潮牌。 这是种不显身材的装扮。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能透过并不修身的T恤,看到一个俏丽的背影。 呃,某潮的视线又下意识地跑偏了。 女孩认真盯着进度的架势,像极了一个工程监理。 “朝朝。”潮长长对着那道倩丽的背影叫了一声。 背影转身,一脸诧异地问:“你叫我啊?” 这个反应,并不在潮长长的意料之中:“是我叫错了吗?zhāo cháo,【雲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的朝朝,不是吗?” “是啊。但是没听你这么叫过,听起来就有点奇怪。”云朝朝眨了眨稍微有点迷茫的眼睛,下一秒,就变得明亮而犀利,“正常你第一次叫别人名字,不是应该连名带姓的吗?” “不好意思,云朝朝。”潮长长立马就【正常】了起来。 “你等等,这更怪了,你好好的叫朝朝,怎么又连名带姓上了?”朝朝姑娘眼里的不满,尤胜刚才。 所以说,女人啊。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物种。 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把潮长长推进一条名为【说什么都是错】的死胡同。 “云小姐。” 潮长长有换了一个称呼。 弯腰十五度,微微侧着头,浅浅的微笑。 非常绅士的肢体语言。 “你叫谁小姐呢?”不满还在继续。 亲切不行,全称不行,绅士也不行。 潮长长没招了,“那冒昧问一下,请问怎么称呼?” “……”云朝朝一时语塞。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竟然难倒了称呼的主人。 身为MK FairWill的品牌持有人,左括弧,下个月开始,右括弧,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丧失了话语的主导权? “你叫我zhāo cháo吧,【雲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的朝朝。”某位女孩在潮长长的之前那一长段话里面,加了一个吧,就算作了一个回答。 “……” 潮长长一时、二时、三时,五六七八时语塞。 所以,答案是不是正确,不取决于答案的本身,只取决于说答案的人是谁。 内心可以有异议,言语却是不能。 潮长长特别心甘情愿地顺应了称呼主人的要求,又叫了一声:“朝朝。” 脸上带着笑。 痞帅痞帅的。 是很久没用出现过的,最初的那个样子。 “嗯,什么事?”云朝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又在真的上扬的那一秒,有意变成了严肃的表情。 云朝朝大概比较习惯痞帅状态的潮长长。 有点想笑,又觉得现在笑了是给自己找麻烦,生生给忍住了。 她必须要装作若无其事,就好像之前那一番关于称呼的讨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下午进了一趟市区,找了一些涂鸦的素材,耽搁了一些时间底稿我可能要明天早上才能给你。”潮长长解释了自己叫住云朝朝的原因,“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肯定是画不完的,太晚了影响你睡美容觉。明天再给你,你看行吗?” 回应潮长长的,是云朝朝的质问:“我长得很难看吗?” “没,我……,我没有说过你难看……吧?”潮长长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都有些不确定了。 “我既然不难看,为什么要睡美容觉?你让我睡美容觉,那不就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这逻辑…… 好强大。 强大到无法反驳。 “没,没有的事,”潮长长迅速缴械投降,“那我画好了给你,差不多半夜两点的样子。” “你半夜两点,找一个女孩子看底稿,你觉得合适吗?”朝朝同学的质问还在继续。 只说【没用的事】就完了? 连句夸奖都没有。 “……” 没搞清楚重点的潮长长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就想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真理——不管女生有没有错,都一定要先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紧接着,潮长长就从云朝朝那里,收获了一个灵魂质问:“你错哪儿了?” YC国际曾经的辩论队队长,没想过自己会有怎么说都落入下风的时候。 说不过,咱躲还行不行? “围墙如果里面和外面都要涂鸦的话,可能会花费比较长的时间。”潮长长岔开话题,紧接着又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的生日是下个月几号?” “怎么,你要送我生日礼物啊?”云朝朝挑眉问道。 “我就是想知道离发布会还有多少天,看看我一个人涂鸦,来不来得及。”潮·首负继承人·长长听到礼物这两个字,还有点犯怵,以至于给了一个过于诚实的回答。 这个解释一出,云朝朝挑眉的微笑就挂不住了,非常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你连个生日礼物都不想送?” 潮长长怀疑自己不在仓库的这个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朝朝同学的心情看起来有些不美丽。 早知道云朝朝这会儿心情不好,他就直接回六号仓库,不上赶着一回来就把人叫住。 晚霞映在天空,给云朵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色。 阳光透过挂在天上的火烧云,散发着日落前最后的绚烂。 不像晨曦那么清淡,不像正午的阳光那么刺眼。 红彤彤的一大片。 暖暖的色调,丰富的层次。 把天空变成了一幅油画。 潮长长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还没有剪,还很长。 “你有皮筋吗?”潮长长问。 “你不去剪头发?”云朝朝问。 “艺考生,头发长一点,不是更像那么回事吗?”终于,话题顺着潮长长主导的方向切换了。 这让他从表情到内里,都舒了一口气。 “还是理理吧,这也太不整齐了。”云朝朝一脸的嫌弃。 “好,听你的,我找个时间去。”某潮温顺得和小绵羊一样,深怕稍有不慎,又触碰到云姑娘无处不在的逆鳞。 “27号。”云朝朝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伸手扯下了扎在自己头上的黑色电话绳皮筋递给潮长长。 珍珠般黑亮的长发,披散下来,划过肩膀,散落在身后。 头发扎起来的时候,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女孩,放下之后,忽然就多了很多的温柔…… 潮长长也不知道心里面想的这个词用得对不对。 温柔。 云朝朝和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温柔过。 再加上一身的潮牌的加持。 怎么看都和温柔或是女人味,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皮筋你要还是不要?你怎么一天到晚,都让我把手举这么高?”某位姑娘想起了早上的那支漆笔。 “哦,要,谢谢……不好意思。”潮长长借皮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人家小姑娘头上扎着的这一根。 “我回去找根皮筋。”云朝朝看了看潮长长,“没事我就走了啊。” “好。”回答完,潮长长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忽略的事情:“你说几号?” “27。” “是下个月27吗?”潮·画工·长长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时间来不来得及。 “是的。”云朝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 和潮长长在山村的时候,看到的高冷神仙姐姐差不多。 “下个月27的话,就还有将近40天的时间,”潮长长在脑子里面预估了一下时间,“应该来得及!你去找皮筋吧,我也回去画底稿了。” 一段介于愉快和剑拔弩张之间的,带点火药味,又带点别的什么说不上来的味道的谈话结束之后,自以为已经主导了话题方向的潮长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连这次谈话的初衷,都没有解决。 底稿。 到底是今天夜里给,还是明天早上给? 潮长长长这么大,身边出现过很多女孩,就各种各样的。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比较会聊天的男生。 也自认为比较会看人。 但他完全都看不懂云朝朝。 像一团迷雾。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气。 也不知道生气的点在哪里。 云里雾里的潮长长,想着想着就笑了。 这是一个充满自嘲意味的笑容。 他到底是有多自恋,才会觉得自己比较会看人? 在他受全校女生追捧的那些年,他谁都没看上,最后看上了一个水淼淼,还放弃了哈佛和耶鲁。 他这样的眼光,要是也算【会看人】,那这个世界,大概也没有什么不会看人的人了。 如果他早走半年。 是不是就不会在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上演讲? 如果他早走半年。 是不是就不会有成人礼的全民热搜? 如果这些都没有,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关注到旋转广告牌的事故? 潮长长越想越多。 越多越难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认为很多事情,都是自己的责任。 这种【责任感】,压得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根本就睡不着觉。 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睡在了云里,虚空缥缈,没有支撑。 然后从云端下坠,自由落体。 再然后,他就惊醒了。 作为首负家唯一没有寻死过的人,潮长长希望自己可以担起所有的责任。 第二十一章 泡面七步 幸运也好。 不幸也罢。 生活并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遭遇而停下前行的脚步。 六号仓库的宿舍。 一张小小的单人床。 一张大大的书桌。 黑色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高考复习资料。 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用来画底稿。 除了空间,潮长长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 比如,没有画板。 再比如,没有画纸。 还比如,没有画笔。 云朝朝之前扔给他的漆笔,是用来涂鸦的,没办法用漆笔来完成底稿。 潮长长是回到六号仓库宿舍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交底稿所需的物质基础。 今天去市区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要买? 潮长长已经很久都没有拿起过素描笔了。 在今天之前,他只要想画,手边就一定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纸也好、笔也好、颜料也好。 不管是在YC的宿舍,还是家里,全都是唾手可得。 真要遇到一两种颜料没有了的时候,只要一句话,就会有人把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给他。 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一个很小的变化,却让潮长长有了非常奇怪的感受。 现在和以前的不同,总是在特别细节的地方,让潮长长受到触动。 云朝朝在这个时候给潮长长发了一条消息:【你晚上吃什么?】 某位没有作画原料的男生,对着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发愣。 这个问题,有多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面了? 更神奇的是,潮长长发现自己还忘了一件事情。 潮长长:【我今天从商场回来的时候,给你打包了一杯喜茶,现在可能不是那么冰了,你要喝吗?】 云朝朝:【喝!快点!五号。】 潮长长就这么拿着一杯少少冰、少少甜的多肉芒芒甘露,到了隔壁的五号仓库。 把用保温袋装着的喜茶递给了云朝朝。 云朝朝眉眼弯弯地接过喜茶,“你刚回来,我就看到你拿着个喜茶的袋子,还想你居然没有想着要给我也买一杯。” 潮长长对自己的行为也有点不解。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潮长长说。 “有女生见到奶茶会不笑的吗?” “女生都这么好养活的吗?” 这句话,潮长长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没有细想,单纯的感叹。 “不然呢,每次出去都要带着去奢侈品商场转一圈?”云朝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你以为我是水淼淼呢?” 很显然的,潮长长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又一个不小心,触碰到了某位神仙姐姐的逆鳞。 “你就是你,我为什么一定要以为你是另外一个人?你总在我面前提水淼淼,我都不知道应该聊些什么。”潮长长无奈道。 “就聊聊呗,聊聊你是怎么想的。聊聊你想到要找女朋友的时候,为什么是水淼淼。还七水、二长的,你回想起来不觉得膈应吗?”云朝朝争锋相对。 “我吧,其实不怎么会想。”潮长长发现自己有必要认认真真的地直面他原本不想面对的问题,“你和水淼淼应该也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就这么抵触?” “怎么,你还心疼上了?”云朝朝不悦得很明显。 “我倾向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后悔了也没有用。”潮长长顿了顿,“任何一个女生,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奢侈品。” 感受到潮长长的心情变得低落,云朝朝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少少糖的多肉芒芒甘露。” “就是觉得你们女生会喜欢奶茶,然后又要保持身材,就比较适合少少糖。我买少少冰的带回来,等到了差不多就还是冰的,但又不那么冰,介于冰和不冰之间,这样应该比较不会踩雷。就是我刚回来之后放的有点久了,也不知道还好不好喝。”潮长长解释道。 “我们女生?你觉得我和别的女生都一样是吗?你凭什么不后悔?你和我讲讲。” “我也说不上来。”潮长长也尝试扯开话题,“你带来的工具里面有素描本没有?” “你必须要后悔。”云朝朝用吸管在杯子里面搅动了两下,抬着头,看着潮长长,又重复了一遍,“你,必须要后悔。” “我要是说,我很后悔,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放不下呢?其实我真正倾向的,是不去想起。”潮长长不是特别想继续和水淼淼有关的话题,“有些事情,说到底也都是人之常情。我以前之所以招人喜欢,和我的家庭环境,肯定是有关系的。现在这个前提不在了,欢喜也不在了,这应该也算是公平吧?” “不公平。”云朝朝咬了咬吸管,略带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对我特别不公平。” “我以前……”潮长长想着一次问清楚,以前是不是有哪里的罪过云朝朝。 虽然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却强烈地感觉到,云朝朝那儿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云朝朝给截断了。 云朝朝把先前发过消息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晚上吃什么?” “我还没想过吃什么,我得先把底稿画好,你那有素描本一类的东西吗?” “有的。”云朝朝转身去还没有拆箱的行李里面,拿了一个带写生专用画架的4K素描画板。 画架和画板都装在一个多功能的写生袋里面。 拉开袋子前面的拉链,里面是一个素描笔帘,笔帘里面装了48支素描笔。 素描纸和素描笔都是潮长长用惯的牌子。 潮长长盯着这些素描装备发愣。 “怎么了?是缺了什么,还是有哪里不对。”云朝朝问。 “没缺,都是我一直用的。”潮长长拿出了一支素描笔,上手摸了摸手感,又在纸上画了几笔,感受了一下落笔的感觉:“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套装是你带来的,我大概会以为是我自己从以前家里带的。” “趁手就行。”云朝朝吸了一大口多肉芒芒甘露。 潮长长若有所思地看向云朝朝:“你总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说不熟吧,你带的画笔,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说熟吧,实际上又见过没有几面。” “哦。”云朝朝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淡定地喝完最后一口奶茶,继续关心起吃的问题,“你吃方便面吗?” “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对吗?”想到了和茶色大脸盆一起送到她手上的那个五连包,潮长长说,“你好像很喜欢吃方便面。” “是喜欢呀!就是我爸都不让我吃,我得偷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你吃吗?我可以顺便。”朝朝同学很是愉快。 表情有了,淡定没了。 “好。谢谢。”潮长长没有再继续岔开话题,“这个最快,吃完刚好可以早点把底稿画完,看看能不能入你的眼。” “为什么最快?” “还有比方便面更快捷的食物吗?”潮长长问。 “谁告诉你方便面就是快捷食物的?”云朝朝说着,拿出了一个电火锅,然后变戏法一样地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两个大骨,接了水,放到锅里。 什么料都没有加,包括盐。 就是最简单的清水煮。 云朝朝问潮长长:“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煮过方便面?” 潮长长是零厨艺的,但他至少煮方便面还是会的。 只不过,云朝朝现在的这个架势,和潮长长以前定义的煮方便面,区别有那么一点大。 不知道是诚实还是不诚实,潮长长点了点头。 “那我教你煮泡面的七个步骤吧。”云·方便面大师·朝朝的教学就此拉开序幕: “第一步,把水煮到五十度,把骨头放到水里,用干净的纱布清洗骨头,尤其是骨头缝里面的血沫。” “第二步,倒掉温水,紧接着倒入三瓶矿泉水,开大火,盖锅盖,等到水开了,看到浮沫出来就用过滤网撇掉。再盖锅盖,再撇,重复三次。” “第三步,倒一瓶啤酒进去,转慢火,等到水又开了,就加点醋。在醋酸的作用下,骨头里面的钙盐和羟基磷灰石就会溶解。你化学好,这些成分怎么溶解应该都很清楚。” “第四步,慢火煮两个小时,等汤慢慢变成白色,就可以把大骨捞出来。” “第五步,煮到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蒸发了一瓶啤酒的水量,锅里就还剩三瓶矿泉水的量,把锅盖开着,一直滚到刚够煮方便面的水量。” “第六步,把自己喜欢的腐竹、丸子、香肠一类的配料放进去,等水滚了,放调料包。” “第七步,放方面便。” “这一整套下来,少说也要三个小时。”介绍完泡面七步,云朝朝给潮长长做了一个总结。 “……” 潮长长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朝朝煮方便面,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吃过也煮过泡面的,还不止一次。 做志愿者的时候,和同学去参加各种竞赛的时候。 他对泡面的了解,仅限于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时候,迅速填饱肚子。 花三个小时煮泡面的事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他以前太孤陋寡闻了? 还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 “你愣着干嘛?”云朝朝打断了潮长长的沉思,“你不是赶着画底稿吗?就在这儿画着吧,能吃了我叫你。” 第二十二章 茶叶过敏 “我就在你这儿画吗?”潮长长确定了一下。 云朝朝刚刚说【能吃了我叫你】的温柔语气,转瞬间,去无影踪:“你那儿要是有地儿我也不拦着。” “也是,我那儿……”潮长长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自己的宿舍,“谢谢你送我的高考复习材料,我等涂鸦都弄完了,就去把那些题做一遍。” “底稿都还没有画出来,怎么就知道要让你涂鸦了?”云朝朝拿话噎他。 “我……”潮长长仿佛刚知道自己只是个备选似的,在惊讶中犹豫了好几秒,才道:“你确实说过要看一看底稿再决定的。我又自恋上了,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云朝朝一个【保证】都没有给过,潮长长却早早地就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错觉,认定了给围墙涂鸦是他接下来一个多月要完成的事情。 这会儿被拥有很多备选项的品牌未来持有人给直接指出来,就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除了说谢谢和抱歉,你还会说什么?”即将成为MK FairWill品牌持有人的女孩又不高兴了。 女孩的脾气,就和MK FairWill这个品牌现在给人的感觉一样。 风格是有的,但属于让人完全摸不着的类型。 想到这儿,再次遭遇灵魂质问的男孩决定换个不会踩雷的话题:“我目测你锅里的水,现在应该已经烧到不止五十度了。温度太高你等下洗大骨的时候会烫手吧?要不要我帮忙?” 潮长长谨记古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教诲,态度良好地带着满脸的笑意和善意。 “你这是被哪个女孩调教的这么体贴?” 云朝朝的质疑,再次像潮水般将潮长长淹没。 从语气到表情,都透着十二分的不高兴。 原来。 你踩或者不踩。 雷,就在那里。 并不以潮长长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就连主动申请帮忙清理骨头,竟然都藏着一个雷。 雷啊,你为什么无处不在? 潮·排雷大师·长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扫雷】:“我是觉得,什么也不做,就等着吃,有点过意不去。” 某位浑身是雷的女生不依不饶:“说吧,谁调教的?” 潮长长把平时不怎么需要火力全开的情商,调到了最高水平:“我爸调教的。我爸说任何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都不应该让女孩子沾手。” 云朝朝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和适才判若两人,“那你爸爸教过你怎么洗骨头吗?” 【云朝朝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潮长长在心里面想着,一边想,一边看着发光的眼睛,一边如实地回答云朝朝的提问:“没有。” “那你凑什么热闹?”云朝朝扯着嘴角发问。 语气有点活泼。 活泼之中又带着一丝俏皮。 尽管没有和云之磊说话时的那种嗲萌,也跟之前和潮长长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虽然还是在数落,却没有了打击的意味。 “那你先忙,我就等着吃。”潮·缴械投降·长长又上线了。 “你不会把骨头捞出来先拿着吗?”云·俏皮不过一秒·朝朝再度质问,“这么烫我自己要怎么清洗骨头缝里面的血沫?” 原本已经拿着画板准备找地方画画的潮长长瞬间停下了脚步:“那你教我吧,我来弄。” 这一回,潮长长直接用了陈述句,没有再多此一举地询问云朝朝的意见,以免突生意外。 什么都别问。 问就是错。 错哪儿另算。 见女孩没有提出异议,潮长长翻开自己的手心看了一眼,想到接下来要处理吃的东西,就对云朝朝说,“我先回去洗个手,你稍等一下。” “回去哪儿洗手?六号仓库?我这儿没有洗手池吗?”这是来自云朝朝的质问三连,再加两个,就可以和泡面五连包凑成一对了。 刚还以为已经万事大吉的潮长长瞬间又回去搬自己的情商:“你们女孩子的卫生间,我一个男生进去应该不太方便吧?” “我今天才刚到这里,在五号仓库待了还不到半小时,行李都没拆封,能有啥不方便的?”云朝朝同学的灵魂质问再度来袭:“这卫生间我都没有用过,你有什么好嫌弃的?” “……” 嘿!大男孩。 要长记性知道吗? 永远不要自以为有足够的情商,可以和小女生畅快地聊天。 潮长长在生生不息的灵魂质问中帮忙完成了七步泡面大法的第一步。 搜魂似的在记忆里面把剩余的六个步骤过了一遍,确认不存在【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就安心地到旁边画底稿去了。 对着素描画板的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潮长长的生活里了。 这种感觉真好。 就只有自己,和眼前的画板。 什么杂念都没有,非常单纯地构思墙体的涂鸦。 一门心思,一支笔。 一个世界,一个我。 将近半年没有动过的素描笔,再拿起来,完全没有生疏的感觉。 潮长长一笔一笔地勾勒自己心里的想法。 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唯一的问题——他对MK FairWill的了解有点欠缺。 一次实地考察,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商业的画稿和平时根据自己个人喜好的涂鸦创意,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随心所欲肯定不行。 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听听这个品牌未来法人代表的意见? 这应该是最为快捷的想法了。 想到这儿,潮长长就把眼睛从画板上依依不舍地挪开了。 又一个问题来了,应该怎么称呼MK FairWill品牌的未来持有人呢? 经历过怎么叫怎么错的潮长长在开口之前犹豫了一下。 某位潮姓同学拿不定主意。 在称呼还没有想好之前,就只能先干巴巴地看着。 五号仓库的库管宿舍,要比六号的那个大很多。 事实上,其他的五个仓库的宿舍,每个都是六号的好几倍。 潮长长住的那个是“单间”,其余的库管宿舍,每一个,原先都住着超过四个人。 云姚织带的库管们搬走的时候,把里面的家具也都跟着搬走了。 现在的五号宿舍,就是云朝朝一个人的领地。 但也只是空间比较大,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透着过度极简主义——俗称简陋。 和潮长长宿舍一样的单人床,一样的桌子,只是数量多了两张。 再有就是云朝朝做泡面的那个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厨房】的地方,也比潮长长那边只有一个电磁炉的【厨房】要大很多。 潮长长刚刚太享受画画的感觉,以至于底稿都打了估计得有四十分钟,才想起来要和云朝朝交流。 没往云朝朝煮泡面那边看的时候没有发现。 这一看,就看到云朝朝捂着胸·口,颇有点西施蹙眉的感觉。 美则美矣,却是明显不太舒服的样子。 潮长长赶忙站了起来,放下画笔,快步走到坐在椅子上蹙眉的云朝朝旁边:“怎么了?” “去茶底。”云朝朝有点用力地又拍了一下自己,慢慢吐一口气。 “嗯?”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弄得潮长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点的芝芝芒芒甘露是不是没有去茶底?” “什么是去茶底?” “就是奶茶不要加茶。” “……那还叫奶茶吗?” “只有喜茶的芝芝芒芒甘露,去了茶底还是好喝的,其他的任何一款没有茶就像没有了灵魂。”云朝朝用拳头轻轻敲着自己的胸·口,脸色稍微有点发红地问:“你怎么可以不去茶底?” “茶底有什么问题?”潮长长仍然不明所以。 “我对茶叶过敏。”云朝朝揭示了谜底。 雷从天降。 打得潮长长满脸的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少少冰、少少糖、芝芝芒芒甘露,你什么都选对了,为什么偏偏忘了去茶底?”又一个来自云朝朝的灵魂质问。 “我是说不知道你对茶过敏,我下次注意。” “你凭什么不知道?”第N次的灵魂质问来了:“我都知道你用什么画笔,你为什么不知道我对什么过敏?” “我……”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质问,潮长长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回答不了,就用提问来代替,潮长长选择了自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你茶叶过敏严重吗?会出现什么症状?要不要去医院?” “严重。”云朝朝回答,“就和见了帅哥一样。” “啊?”潮长长理解不了帅哥过敏是什么样的一种过敏。 “就是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云朝朝难得耐心地解释:“和见了帅哥一样的反应。” “还有这样的过敏?”潮长长不免有些疑惑:“你确定不是因为真的见到了帅哥?” 曾经首富继承人的自恋属性,很难一下就全部清零。 不知道在什么时间,不知道在什么地点,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地又冒出来了。 “我先缓一下,我没在和你开玩笑,我现在有点晕。”云朝朝连抬杠的精神都没有了。 “那我送你去医院吧。”始作俑者觉得要承担责任。 “不用。喝都已经喝了,去医院也没有用?过三个小时就好了。”云朝朝深吸一口气,看向潮长长,“你继续画底稿吧,我就这么坐着就行,等泡面煮好了,我差不多就没事了。到时候叫你。” 云朝朝不想和潮长长说话,她有一种心要跳出来的感觉。 她一直都对茶叶过敏,但以前好像不会严重到必须要坐着才能缓过一口气来的程度。 “云宝,你是在五号这边吗?爸爸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人未至声先至。 这是云之磊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人形挂件 “云宝……云宝,你是在这边吗?”云之磊从五号仓库的大门,一步一步地往库管宿舍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疑惑:“这是什么味啊?云宝,你躲宿舍里面干什么呢?” 云之磊的动静,越来越近。 云朝朝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把她刚刚坐的椅子,往右推了一下,推到潮长长的身后,“你快点在这边坐着。” 大概是因为起身的动作做得太猛,还在过敏的人一阵眩晕接着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 潮长长眼疾手快地往左跨了一步把云朝朝扶稳了。 云朝朝这会儿还在应激状态,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直接交代要点:“我爸来了!你记得说这个面是你在煮的,知道吗?” 说完,不等潮长长答应,就快步从库管宿舍跑出去接云之磊。 那动作之快,简直让人怀疑,刚刚站都站不稳的那个女孩,是不是真的有因为一杯奶茶过敏。 “云老,你这个时候不去见律师,你跑来这里干什么?”云朝朝亲昵地挽着云之磊的胳膊,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话里话外,却又充满了嫌弃,“不是说好了让李叔送过来吗?你做事情还有没有重点了?” 云之磊笑着扶正了自己身上的【人形挂件】,宠溺中带着疑惑地发问:“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重点,是比给云宝送吃的更重要的?” “也是嘿!”云朝朝对着老爹,要多好说话,就有多好说话,笑意盈盈地问:“云老给云宝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肯定都是你爱吃的!”云爸非常自信。 “那我就流口水以待咯。”在云朝朝这儿,【拭目以待】这个成语,可以有无穷无尽的演变方式。 “云宝,你今天怎么整个挂我身上?都要成年的人了,怎么连走路都不会了?”云之磊发现了一点异样。 “云宝想云老想得路都走不动了呗。”云朝朝避重就轻。 “你在学校一住就是一两个月,也不见你想我,今天这早上还在一起吃饭,你就想得走不动路了?”云之磊轻轻勾了一下云朝朝的鼻尖,“我们云宝是不是饿得走不动路了?” “老爸,你眼睛要不要这么毒啊?”这是一个娇嗔的小姑娘的声音。 云之磊和云朝朝说话的声音,慢慢往库管宿舍靠近,一字一句,很快就以最为清晰的方式,传到了那个叫潮长长的少年的耳朵里面。 少年对着一锅还没有完全去掉浮沫的骨头汤,茫然不知所措。 要冷静。 仔细分析。 现在的情况是: 第一,云朝朝的爸爸来了。 第二,他现在人在云朝朝的临时宿舍。 第三,他被安排了一个大厨的角色——烹饪全世界最不方便的方便面。 第四,云朝朝在茶叶过敏的时候这么跑出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用雷电一样的速度,把这四个情况,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 【最重要的是第几?】 潮长长在心里面问自己。 对!第一个。云朝朝的爸爸来了! 潮长长没有见过云之磊,但他们之间,貌似也是有过交集的。 他到工业区的第二天,去一号仓库的食堂吃早餐的那个时候。 吴姐有说,以为潮长长是【云总的亲戚】还说【这么大个老板,还不到五十岁就老糊涂。】 所以,现在要进来的这个人,就是一个他没有见过,却给了他一份工作的云总。 想明白来人的身份,潮长长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感谢,而是脚底抹油。 这个想法一经成型,潮长长自己都吓了一跳。 环顾五号仓库的库管宿舍,只有一个门。 除非他能隐身,否则就算脚底抹油,也一样会被碰个正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成了一个只会逃避并且不知感恩的人? 【你在担心什么?】 潮长长问自己。 是不是云朝朝的爸爸来的太突然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可是,他又没有社交恐惧症,突然和不突然,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这不知所起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经沦为首负继承人是不争的事实。 但从小到大,该见的世面,潮长长早就已经见过一遍。 那么多年,他都【不把整个世界放在眼里】,随机应变的能力,并不应该会有什么问题。 心一横,躲不过就不躲了! “云叔叔好。” 云之磊前脚刚踏进五号仓库的宿舍,一个非常正式的问候,就连人带声音地迎到了他的跟前。 “这怎么还有个男的在你宿舍?”云之磊非常严肃地看着云朝朝。 “云老,我有点晕。”云朝朝选择不去直面云之磊的问题,把【人形挂件】的角色演绎到了极致。 “晕啊?怎么了。”云之磊把云朝朝的脸掰正了,又对着她的额头摸了摸:“这也没发烧啊。你脸怎么红了?” “喝茶了。”云朝朝老实交代。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跑去喝茶?你过敏不长记性啊?” “我嘴馋。” “嘴馋你不是有那个什么芝啊芒啊什么的吗?” “一下给忘了嘛~云宝错了。下次不会了。”一个俏皮可爱的语气词后面,接着云朝朝极度良好的认错态度。 “对不起,是……”潮长长开口了,想过要脚底抹油的人是他,觉得是男人就该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也是他。 “你对不起什么啊?”云朝朝没让潮长长把话说下去,“你说你,好好的吃什么泡面?不知道是垃圾食品吗?还找我借锅,弄得我一个房间,都是这不健康的味道,你知道对不起就赶紧煮完赶紧走啊。” 云朝朝一句话解决了两个问题。 不让潮长长说喜茶是他买的,逼着潮长长承认泡面是他要煮的。 双管齐下,一样都不耽误。 “你就是潮长长吧?你好你好。”某位老爹终于反应过来,刚刚有人问候过他。 “云叔叔认识我?”潮长长讶异,他的记忆里面,并没有一个姓云的长辈。 “认识啊,你这隔三差五地上电视上报纸,网上消息也多,想不认识还挺难的。”云之磊说完,给出可一个客观的评价,“你这会儿没有去联合国演讲那会儿精神。” 客观得一针见血。 潮长长去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那会儿,何止是精神? 简直意气风发、光风霁月、日月同辉…… 呵呵,过去。 喂。 听得见吗,过去? 过去,你信号怎么这么不好? 喂。 喂。 您好,您寻找的过去,暂时不在服务区。 啊,过去,它失联了。 “我这会儿头发太长了,是不太精神。”隔了这么多个月,潮长长已经可以淡然地面对已然失联的过去。 “是太长了,你不开口,我都以为你是女孩子。”云之磊一针见血的客观,还在继续。 “得了吧云老,女孩子像他一样长一米八八要怎么嫁得出去?”云朝朝娇嗔地笑了笑。 她这会儿还在对茶过敏。 见了帅哥般的那颗悸动的心,仍在强势地寻找存在感。 云朝朝一开口,云之磊就被转移走了所有的注意力,一个公主抱直接打横抱走:“云宝别在这儿挂着了,爸爸抱你到床上去休息一下,你喝了多少?要吃糖吗?” “云老,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这儿还有人呢。”云朝朝有点抗拒云之磊完全不顾及她高冷神仙姐姐人设的公主抱,“我自己能走,我就喝了一小口,等下就没事了。” “那你没事了再起来。”云之磊把云朝朝放到了库管宿舍的床上,伸手摸了摸床板:“这么硬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睡啊?还说什么都能自己搞定,连个床都弄成这样?你还是和我回去吧,你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 云之磊对宿舍的条件感到不满。 “我在这儿算接管自己的事业啊,你不知道创业有多难吗?我可是有一个品牌需要推广的人呢。” “这还不是呢,生日才能转到你名下。再说了,你直接接手,也能算创业?就你这样,不转也罢。”云之磊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苦着累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云老啊,你怎么又心疼钱了?你信不信我找我妈告状去?”云朝朝耍赖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我心疼的是钱吗?你妈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让她清净。”云之磊无奈。 “那我不经常告个状,我妈怎么知道我想她了?她肯定觉得我连她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云朝朝人是乖乖在床上靠着了,嘴巴却不老实。 云之磊看着云朝朝不说话。 心情却是肉眼可见的不好。 云朝朝见“坏”就收,“好了啦,知道你是心疼我啦。学校宿舍的床不也是这种类型的吗?我都习惯了。” “你们学校的单人床,那是丹麦的芙什么莎,和这铁架子做的能一样吗?”云爸爸气结。 “创业不易,不要搞个人享乐主义,得要和员工同甘共苦,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云朝朝笑了笑,“要不,你把那辆开了二十一年的桑塔纳2000换了,我就去换个床。” 一物降一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 云之磊可以给云朝朝买下一整个品牌做成人礼,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对自己却节俭得不行。 当然,云之磊是不承认自己节俭的。 他把开一辆已经二十一岁高龄、公里数接近八十万、每年都得要四次上线检验的车,叫做念旧。 那是云之磊人生的第一台车,结婚的时候买的,也是他自己唯一在开的一台车。 这么多年下来,真的已经不能算节俭,而是一种情怀了。 以前,国家是有规定汽车使用年限的,超过十五年就要报废。 后来没有年限的要求了,还是会在里程数达到六十万公里的时候引导报废。 车龄超过15年,公里数超过六十万,如果还想要继续合法使用,要拿环保标,还有各种各样的合格检测,就是一件费时费力并且费钱的事情。 再过几年,这台桑塔纳2000的保养费用,估计都能赶上老爷车了。 云之磊就是这么念旧。 云朝朝和云之磊在单人床那边说话,潮·伪泡面大师·长长极不熟练地去着骨汤里面的浮沫。 潮长长是还没有看到云之磊的桑塔纳2000,如果他看到了,就会发现,云之磊和潮一流是先富起来的那一帮人里面的两个极端。 就像桑塔纳2000和任何一款布加迪之间的对比。 云朝朝到六号仓库送脸盆的那一次,潮长长有看到接送她的那辆车。 是一台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别克GL8。 非常实用,而且,非常实惠。 这也是为什么潮长长没有一开始,就把云朝朝和MK FairWill的品牌持有人联系在一起。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确认云朝朝没有什么大问题,云之磊就去搬一张靠墙的桌子,把桌子挪到床前。 潮长长听到声响,放下捞瓢,就直接过去帮忙。 等潮长长到的时候,云之磊已经开始往桌子上摆他给云朝朝带过来的吃食。 云之磊的动作之迅猛,让潮长长很是有些尴尬。 他明明是想着来帮忙的,现实却变成了——他不请自来想要和云家父女一起吃饭。 人既然都已经过来了,也不能二话不说又回去。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潮长长的尴尬“分秒必争”地攀升。 “一起吃点?”云之磊在往桌子上摆菜的间隙,问了一声。 “不,不了。我对泡面爱的深沉。”潮长长谨记自己泡面狂热爱好者的人设,不敢有半点马虎,“骨汤还要一会儿才能煮完,我先去那边看着。” “一起吃吧。你把火调最小,盖上锅盖,煮一个小时再去捞浮沫都没问题的。”眼看着就自己说漏嘴了,云朝朝赶紧强行扯回:“锅都借你了还不会用,你也真是有够四体不勤的。” 又一口锅,从天而降。 第二十四章 联系一下 “以前是没什么让我四体勤一下的机会。”潮长长笑着接下了这天降之口锅。 “怎么会?你画画不用四体难道用嘴啊?”云朝朝小姐一点都没有刚刚让别人背了锅的自觉。 “四体是四肢的意思吗?这我还真不知道。”潮长长知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四体和五谷分别指代什么,他是真的没有搞清楚。 再怎么硬核的【学霸】,那也是术业有专攻的。 只不过,云朝朝明显不吃这一套:“你文盲啊?” 那个一见面就疯狂挤兑潮长长没有学历的云大学霸又回来了。 “是有点盲,从小也没有学过文言文什么的。”潮·文盲·长长大概是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样子。 别说是文言文,就是现代语文,都不曾出现在的学生生涯里面。 “哈,这么惨的吗?”云姑娘心情愉悦,“回头我教你,你去把复习材料里面的文言文都挑出来,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来问我。” 某位姑娘对“文盲”的态度,大概是由潮长长的“认罪态度”来决定的。 “好。”潮长长答应得也很快。 既然说了,会尽力去考清华美院,就肯定不会只是嘴上说说。 但可是,可但是。 参加艺考是一回事,这会儿要不要坐在一起吃饭,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还是去看着火吧。”潮长长准备坚守岗位。 “泡面有什么好吃的?你要是实在担心,你直接把电磁炉关了不就好了?”云朝朝已经彻底进入了那锅骨汤和她没有关系的至高境界:“你在仓库里面说什么看火?说话还有没有数了?” “对……” 潮长长知道云姚织带的仓库忌火。 人姑娘都这么说了,他肯定是要道歉的。 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云朝朝给截留了:“你今天要是再说一句对不起,我就把六号仓库的大门密码给换了,回头你和密码锁说个千百次的对不起,你看它会不会给你打开?”云朝朝的逆鳞无处不在。 “……” 潮长长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所以就没有再说什么。 “我从小就是吃着陈姐做的饭长大的,陈姐的厨艺是真的没话说,要不然我小时候也不会那么胖,还因此被你那……”云朝朝说着说着,就毫无征兆地转换了一个话题:“你快坐下试试,陈姐的饭,我爸要是不过来给我送,你这辈子估计是无福消受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虽然,不请自来的尴尬还在延续,但潮长长还是依言,自己找了一张凳子,在桌子旁边坐下。 他不能因为自己尴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云朝朝的好意。 没错,就是好意。 虽然逆鳞姑娘说话的语气,和说的内容,听起来都有点不像。 但潮长长的情商,还足够支付他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们小时候见过是吗?”潮长长并没有放过云朝朝刚刚讲一半,又强行收回的话。 “没有。”云朝朝回答的很干脆。 没有一丝犹豫。 完全下意识的回答,一点都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潮长长心里的疑惑,又蹿升了一些。 人女孩的爸爸还在,继续说这些,肯定也不合适,潮长长也换了个话题:“刚好像有听你说见律师,是MK FairWill有什么法律风险吗?” 他向来健谈,不喜欢让气氛因为自己变得尴尬。 “你什么脑子啊?”云朝朝一开口就是气不顺的语气。 “云宝啊,你今天是过敏了,还是心情不好啊?”云之磊觉察出自家闺女的状态有那么点不对。 “好着呢~我没事儿干嘛心情不好啊?”云朝朝一和自己的老爸说话,就温顺地和小绵羊似的,不仅温顺还外带嗲萌。 “那你一会儿文盲,一会儿没脑子的,是不是之前被欺负了?”云之磊并不介意云朝朝用什么样的语气和外人说话,他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有没有吃亏。 “那我说的都是事实嘛,就他那脑子,MK FairWill 要是有什么法律风险,你会把品牌买来给我吗?哪有亲爹吭亲闺女的,你说是不是?”云朝朝的这句话,是对着云之磊说的,同时,也是说给潮长长听的。 “你要喝点儿吗?”云之磊给云朝朝都开了一罐啤酒,才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潮长长。 “谢谢。我不会喝酒。” “你一个成年人,装什么未成年啊?”云朝朝把云之磊开过的那罐啤酒,推到了潮长长的面前,转头对云之磊说:“我还是等过敏过去了再喝,要不等下见到只猫,都觉得自己是见帅哥了。” 云朝朝一看就是平时没少和云之磊喝酒。 她这么直接给拒绝了,倒是让潮长长确定云姑娘的过敏,大概比他想的,要严重一点。 脸颊微微泛红,情绪过于激动。 怼人也没有以前挤兑潮长长学历的时候,那么中气十足。 “能喝就喝一点,不能喝也别勉强。”云之磊没有云朝朝那么多正锋相对的棱角,说话很温和,没有一点攻击性。 圆场的话说完,云之磊又继续给潮长长答疑解惑:“欧盟对中国织带进行反倾销调查,我们云姚就首当其冲了,现在找律师,主要是看看要不要应诉。” “是这样啊,那这是要应诉的,不然临时反倾销调查就要变成不临时的了,一次不应诉,以后就会越来越被动。”潮长长回应了云之磊的解答。 云之磊和云朝朝大概就是这么相处的。 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那种特别明显的,大人和小孩说话的感觉。 并不会像潮一流那样,开口闭口都是【念书就好好念书,等毕业了有的是你参与的机会】。 潮一流偶尔有兴致和潮长长说说了,就会引来赢曼而的强烈反对。 她怕潮一流把儿子变成和他一样开口闭口就是生意的、【没有文化】的人。 书香门第出生的赢曼而,向来都是有些端着。 按理说,潮一流应该要为这样的事情和赢曼而吵几个架。 事实却是一次都没有。 潮一流就喜欢赢曼而那么端着。 这么一来二去的,潮长长就被培养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的人。 不是潮长长没有生意头脑,也不是对继承家业有什么偶像剧惯有的意见。 他主要是没有得到过机会。 长此以往,就只能把用不完的精力,投身到学生会的各项事业里面去。 同样的事情,要说是和公司有关的,潮长长就会被拒之门外。 但要说是和学校有关的,潮一流就会无条件支持。 这也是为什么,潮长长都把志愿者组织发展到国外去了,也不知道家里的生意是个什么情况。 一直到从媒体那里知道潮一流从办公楼顶上终身一跃,才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家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就比如,好多女生的爸爸妈妈会千叮咛万嘱咐:【大学不要谈恋爱】。 等到自家女儿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又恨不得能立马结婚。 大学都毕业了,怎么还单着?怎么还不去扯证? 这种事情,太过平凡和日常,都没办法找人说理去。 潮长长大概就是因为云之磊明显不是哄小孩的语气,才认真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听你这话,还挺像对欧盟的反倾销颇有研究的样子?”云朝朝满脸探究的意味:“你这种五谷不分的大少爷,看着怎么这么不像啊。” “确实没研究。”潮长长闭嘴了。 他的库管宿舍没有黄历,不然肯定写了今日禁忌——【忌说话】。 “云宝,你要不要吃个卤鸡爪?陈姐都是拿没冻过的鸡爪做的,平时也没这么多。”云之磊是觉得云朝朝针对的有点过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自家闺女明明不是这么个心思,也不知道这么针对下去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云之磊不好直接提醒云朝朝,就夹了个卤鸡爪,放到了云朝朝的碗里。 “没研究也挺好的,我们云宝就是研究的太多了,每天都催着我应诉,这也没有行业先例的事情,。我做云姚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和谁打过官司,这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一上来就打国际官司,我还是有点犯怵的。”云之磊直接和潮长长聊开了。 “我初一有个同学,家里来这边投资了一个项目,就念了一年。他家从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做打火机的,也和欧盟打过反倾销官司。”聊天是潮长长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当然,是在没有被针对的前提下。 “温州打火机?”云之磊问道。 “对,是温州的。那时候和他同宿舍,有听他说过家里的故事。他说起那些官司的还挺自豪的,也有说是行业先例。” “后来呢?打赢了吗?”云之磊继续追问。 “打赢了。而且还赢了不止一场。一开始是反倾销。打赢之后,欧盟又折腾了一个新的说法,要求海关价在2欧元以下的打火机必须安装防止儿童开启一类的装置。就是你卖的便宜,你还没有反倾销的问题,那就给你创造性地弄个有针对性的法规出来。”潮长长侃侃而谈。 “2欧元以下的要装,2欧元以上的就不要装?这不合理吧?”云之磊有些不解。 “对啊。就是不合理嘛。那反正法规已经整好了,不应诉就这么执行下去。”潮长长附和。 “那最后赢了输了?” “有点就久了,他说的跌宕起伏的过程我一时也记不清了,反正最后肯定是赢了的。” “温州打火机是蛮厉害的,一度占据了全球金属打火机市场80%的份额,每年能生产五六亿只。”同样是行业龙头,云之磊对温州打火机,也有过耳闻。 “我倒是不太清楚温州打火机的状况,就记得他特别夸张地说,温州打火机给中国企业提供了解决国际贸易纠纷的范本啥的。” “不同的行业,差别还是很大的,我们就织带和装饰品也不存在什么需要防止儿童开启的东西。”云之磊并不是特别乐观地开始思考。 云朝朝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句话进来:“你知道他们家当时找的那个律所吗?” “好像当时他们整个行业协会,还有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都参与了,国内好几个律所吧,还有国外的。”潮长长认真回忆。 “那你给联系一下呗。”云朝朝破天荒地对着潮长长卖萌。 第二十五章 摩拳擦掌 “联系啊……”潮长长犹豫了。 虽然,他讲起以前同学的时候,是非常自然的。 但那些人,都已经属于他的过去。 是首富继承人的朋友。 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对于大部分曾经的朋友来说,应该都会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 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曾经喜欢过的女生,都能变成那副模样,更何况是只同窗过一年,还许久未曾联系的前舍友。 潮长长连电话号码都换了,就是不想和过去再有什么交集。 一直处于他要不主动和谁联系,就没什么人能联系上他的状态。 尽管不是很彻底,潮长长也已经真真切切地告别了过去,还不止一次。 “怎么?就联系一下,问问情况也不行吗?整个中国织带行业,可都还等着你出手呢。”云朝朝一出口,就把一次朋友间的联系,提到了一个国家级的高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潮长长自己起的头,如果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打,就有些说不过去。 最重要,这会儿还不只有云朝朝一个人有这想法,云之磊也很需要支持。 虽然行业不同,但有别的行业的成功案例,他多少也能有点底气。 “我试试吧,好几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原来的电话还打不打得通。”潮长长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电话号码是换了,但通讯录还在。 潮长长在通讯录里面找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拨打了出去。 “喂。”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速度快到潮长长都没来得及做心理建设。 “斯念,我是长长。”潮长长开口的第一句话,一点都听不出来,他内心有什么波澜。 “厂长啊?我还经理呢。”斯念语气不太愉悦地回了一句。 斯念接电话的态度,让潮长长有些不知道要怎么把话说下去。 自己给人打的电话,就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事儿。潮长长于是就顺着斯念的话说,“经理啊,我是长长。” 他有点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得出来玩笑。 就是不知道玩笑开完了之后,要怎么开口。 潮长长终于还是开口了:“好久没有联系,我……” “说吧要多少。”斯念没等潮长长说完,就直接发问了。 “啊,什么要多少?”潮长长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你忽然找我不是借钱吗?你家里出了事,我本来想找你问问的,又怕你觉得没面儿。自家兄弟,别不好意思。”斯念直接得让潮长长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直没有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一来是怕觉得尴尬。 但尴尬并不是最主要的。 凌驾于尴尬之上的,是不希望面对水淼淼和他【告别】时的那一类场景。 或翻脸,或同情,或鄙夷,或疏远…… 这里面没有任何一种情况,是潮长长愿意面对的。 他硬着头皮打了这个电话,没想到好几年都没有怎么联系的斯念,会一上来就问【要多少】。 有点意外,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潮长长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我好意思的话,你打算借我多少?” “我们家今年现金流也是没有很充裕,我爸今年都没给我什么钱。”斯念解释了一句。 潮长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刚也就是好奇里面加了那么一点感动,话赶话地随便问了一句。 “知道了。我不是……”潮长长再一次切入正题。 明显会让听的人尴尬的问题,他刚刚就不应该直接问出口。 他大概是太久没有和以前的同学相处过了。 竟然会拿同学的客气当真,并且直接开起了玩笑。 到底是谁给的勇气,让他对过去生命里的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误解。 先是水淼淼,现在又是斯念。 潮长长重新组织语言。 又一次,还是没等潮长长把话说完,斯念就直接把话给截留了:“你要借多的,我肯定没有,借你个一两百万还是没有问题的。我都不用问我爸要。我存了十八年的压岁钱,总共一百多万,我都没动过,你要就全给你。” 原来,不是误解。 竟然,不是误解。 潮长长的心情像过山车似的,从波峰到波谷,跌宕起伏。 “谢谢啊,斯念,你这话说的我都思念你了。”潮长长是感动的。 “想我就来找我玩呗。这是你新号码是吧?我存一下。”斯念说完还加了一句:“你把卡号发给我。” 问卡号的话一出,就肯定不是假客气。 是真的要把自己十八年的积蓄都贡献出来。 一个能存下所有压岁钱的人,平时肯定不是靠压岁钱生活的。 但这一份情谊,在这样的时节,就显得尤为珍贵。 奔涌而来的情绪,让潮长长觉得有些意外。 他以前没有那么敏感,大概是家里出事之后,才变成了这样。 如果不是当着云朝朝和云之磊的面,他可能就感动到需要拿纸巾了。 潮长长奋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哪有你这样上赶着给人借钱的?我现在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不是打电话找你借钱的。” “那什么事儿啊?你真别跟我客气啊。”斯念并不是特别相信,潮长长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不是他心中所想。 “就你以前和我说你们家打赢的那几个欧盟的官司,想问问你,当时都找的什么律所,或者有没有律师推荐。”潮长长直接表明自己的终极意图 “啊?你要问的是这事啊?”斯念一反应过来立马就兴奋上了,“怎么着,你们家也要和欧盟打反倾销官司吗?” “没,是我……同学家。”潮长长找了一个最适合安在云朝朝头上的称呼。 “你同学那不就是我同学吗?”斯念瞬间就情绪高涨到了下一个层级,“我们家当年和欧盟啊美国啊打那些个官司的时候我还不记事,就都是听说,完全没有亲身参与的跌宕起伏。到时候你同学家和欧盟打官司,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好。”潮长长在犹豫中答应了下来。 他没有说自己一个老赖要怎么去欧盟这样的话。 毕竟,这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事情。 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帮云姚织带找到合适的律所。 虽然说,打火机和织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业。 但针对欧盟反倾销应诉的经验,肯定是可以借鉴的。 “我和你说,让你同学家,呃,我们同学家,一定要应诉。打火机最开始是美国出了一个CR法规,就是防止儿童开启装置的法规,那时候没应诉,也不觉得问题有多严重,结果当年中国打火机出口美国的份额就直接下降了70%。后来欧盟有样学样,也来搞这么一出,我们家就牵头就应诉了。最后直接让那个法规还没有来得及生效,就被打回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斯念是真的很兴奋。 滔滔不绝摩拳擦掌,准备重新走家族辉煌路。 “同学家是有准备要应诉的。这不打电话问你有没有好的律所介绍吗?” “律所我倒是不太清楚,以前从来也没有关注到这个点上,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问我下爸,回头再给你回电话。”斯念都准备挂电话了,又想起来问:“你现在在哪儿呢?要不问完了我直接去找你吧。我这一高考完,就闲得和条咸鱼似的。再不出去晒一晒活动一下,估计都要臭了。” “别啊,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一样,说风就是雨的。我同学……我们同学家也就是还在考虑要不要应诉,你先给介绍一下律所什么的,等以后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你再过来也不迟。” “那也行。我先去问清楚。好像还有国外的律所,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专门和欧盟打这种官司的律师,也不知道现在退休了没。”斯念在继续回忆。 “你先去问问。”潮长长表达了自己认为的当务之急。 “小时候还有听家里人说,有一回他们到欧洲做庭前分析,国内律所的人没有一起到,找翻译都找了半天。唉,你说我这在YC念了一年就念不下去的半吊子英文要怎么全程参与啊?你到时候一起啊,再小的细节你也得给我翻译啊。”斯念话里话外,都是兴奋过度的样子。 “斯念。”潮长长又叫了一声前舍友的名字。 “怎么?长长还有什么指示?”斯念被潮长长从追忆往昔的状态里面,拉了回来。 “你还是先去问问吧?要是律师退休了,或者律所不在了,咱们在这边自嗨,最后你指不定要失望成什么样子,你说是不是?” “也是哈,那你等我电话。” “行。我等你。” 潮长长刚挂了电话,云朝朝的问题,就接踵而至:“怎么说?” “我前舍友有点兴奋。我让他先去问一下家里人。当时的律所和律师,如果还在,找起来应该不太难。” “我们打反倾销官司,他为什么兴奋上了?”云朝朝不解。 “民族情结吧,大概。就想着要亲眼见证中国工业的崛起,直接把所有不合理的条款都打回去。我看他兴奋的那个样子,这一类具有行业指导意义的官司要是能赢下来,确实还是挺提振行业士气的。” “那他有没有说多久回消息。”云朝朝追问。 “应该很快,我前舍友,是个行动派。”潮长长回答。 小一辈的一说要应诉都这么兴奋,让云之磊怀疑自己秉承了二十一年的,和气生财的原则,到底是不是经商的【正道】。 “我们边吃边等。”云之磊招呼两个小的先吃东西。 第二十六章 绝对养眼 “你家里现在还好吧?”云之磊问了一句。 “哎呀,云老,你问这个干吗?他家里的那些个破烂事情,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吗?”云朝朝颇为不满地拦在了前面。 “我没问事情,我就是问问,”云之磊看向潮长长,“你爸爸妈妈现在还好吧?” 云之磊会有这样的关心,并不奇怪。 不管是潮一流的一跃而下,还是赢曼而的双重割腕,都是新闻热点。 别说是省内,就算跨越了好几个省的,也都有所耳闻。 这样的好奇,谁都会有,但一般不会直接问出来。 云之磊一开口就这么问,让潮长长有些意外:“您认识我爸爸妈妈?” 潮长长的心里有很多疑惑。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还蛮重要的。 至少能让他知道云朝朝一开始对他的态度是来自哪里的。 “你妈妈我没有见过,你爸爸的话,也不算太认识吧,有过那么一面之缘,也好多年了。我们这种制造业的,和你们家那些后来转做第三产业的,也是没有什么交集。”云之磊回答得很详细。 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我们家最早也是制造业,后来才转型的。”潮长长接话。 “这我知道,你们家以前是做盒子的。” “什么盒子?”云朝朝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信息。 “就纸箱嘛。咱们用来装织带的那种大盒子之类的。”云之磊给宝贝女儿解释了一下。 “啊?我们家用的包装箱是他们家的?怎么没听你说过啊?”云朝朝惊讶得不轻。 “没有。没用他们家的。这不才说不熟嘛。要用了就可能是很熟的合作伙伴了。”云之磊想想又加了一句:“其实最近这些年倒是用着的。”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小姑娘明显有点生气。 因为是和自家老爹说话,生气的时候也是嗲凶嗲凶的。 “我们家早就产业转型了,你爸爸后来用兴和包装的纸箱的时候,肯定和我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兴和包装应该是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转让出去了。”潮长长不明就里,还以为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就帮着解释了一下。 “对,是这么回事。要都在制造业的话,后来和你爸交集肯定还多一点,就不会只有一面之缘了。”云之磊也跟着解释了一遍。 “云老,你老提他们家干嘛啊?你嫌人家不够烦啊?”云朝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这不是……”云之磊明明是在缓和气氛。 “不是什么啊不是,你就给我吃个鸡爪啊,还骗说有好多好吃的呢。”云朝朝继续嗲嗲地凶着。 “这不一桌子吗?哪里只有鸡爪了?”云之磊把一大堆食盒,往云朝朝面前推了推。 云朝朝并不满意:“可你就给我夹了一个鸡爪啊。” “那你自己是连夹菜都不会了?”云之磊在带点无奈的笑意下,给云朝朝夹了一块酿豆腐。 “有云老在,云宝就不会了。你在家连火都不让我开,我不会夹菜,有什么奇怪的?你给我夹块麻油鸭吧。”云朝朝把自己的碗,递到了云之磊的面前,等待投喂。 云之磊依言照办,又觉得云朝朝这会儿表现得有点夸张:“就你这样,刚还好意思说别人四体不勤?” “我为什么不好意思?谁家的宝宝不是老爸喂大的?” 云朝朝和云之磊这一唱一和的,看得潮长长有些出神。 谁家的宝宝都是老爸喂大的马? 他好像就不是。 打从有记忆开始,潮长长都是自己吃饭。 尤其是小时候,一两个星期也不见得能和潮一流还有赢曼而吃上一顿饭。 后来到了寄宿学校,就更是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的。 哦,对,还有葛妈。 潮长长最初的生活自理能力,仅限于自己吃饭。 洗衣服啊,收拾床铺啊,一类的事情,他都是不会的。 他三岁就会自己一个人吃饭,算得上是一件厉害的事情。 到了七岁上小学,还是只会自己吃饭,生活自理能力,就有些不够看。 还好,有葛妈。 比起追忆往昔,潮长长这会儿心里更多的还是疑惑。 云朝朝是高二才以绩优生的身份来到YC国际,就算是从那一天开始算认识,也是一个挺新的,没有什么交集的同学。 如果云之磊和潮一流,之前也不算认识,那为什么云姚织带会没有顾忌地收留他这么一个老赖? 以云之磊对云朝朝的宠爱程度,不是应该和云朝朝说,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吗? 现在还叫他一起吃饭。 这是为什么? ………………………… 潮长长和云家妇女吃了一会儿,斯念就把电话给回过来了:“我问过了。律所都还在,律师有几个是已经不打官司了,但他们的徒弟什么的,都还在。联系起来没什么问题。我爸说,行业和国家的支持也很重要。最好不要单打独斗。牵个头,然后联合应诉,才会比较多快好省。” “那我开个免提,你和我同学还有她爸爸说一说?”潮长长征求了一下斯念的意见。 “这种事情,电话里面哪说的清啊?我去找你吧。刚好我也好几年没有回YC国际看看了。”斯念想来是真的处于高考后、出分前,极端无所事事的无聊期。 “我没在YC啊,我在省会这边。” “你赶紧给我个定位,我去找你,不管你在哪儿,天涯海角都行。” 斯念的话,给潮长长一种,已经拎着包,随时准备出发的感觉。 “你真的要来吗?我现在这边,环境有点不太好。”潮长长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明一下情况。 斯念还没有回答,云朝朝的不满,就提前一步到来了:“哪里不好了?” 潮长长赶忙解释:“我当然是觉得哪儿都好,就是怕我同学没搞清楚状况就来了。” “长长啊,你说的家里准备应诉的同学是女的啊?”斯念先前对潮长长说的同学性别,并没有了解。 “嗯,对。”潮长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我这边是工业区,也没有酒店什么的,你来了可能也没地方住。” “那你住哪啊?”斯念问。 “我就住厂里面。” “工厂宿舍啊?” “对,工厂仓库宿舍。” “那不挺好的吗?我就在YC的那一年是住宿舍的,之前和之后都没有机会,我刚好可以重温和你同寝的旧时光。”斯念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意思。 “这不是学校那种宿舍。”潮长长想着要把情况描述清楚,不能等人来了,才发现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我一个从小在工厂长大的人,我会不知道工厂宿舍什么样吗?”斯念不以为然地反问。 “那行吧,你来看看,要是受不了的话,就赶紧回去。”潮长长没有再坚持。 “我们这种糙着长大的,哪有你潮大少爷那么多毛病啊。” “我……”潮长长想说他已经不是少爷了。 但似乎也必要一直和自己的前室友强调这一类的事情。 他家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用打听,直接从媒体就能知道。 张嘴说出一个字之后,潮长长停顿了好几秒,才改成了:“我等你。” 告别过去,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有些过去,不是你想告别就能告别的。 这么多年,潮长长一直养尊处优,从家境到学习,都无可挑剔。 他不想面对过去,最本质的原因,是不想被同情,不想面对伪善的嘴脸,不想听得到虚伪的借口。 潮长长一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有点矫枉过正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攀高踩低。会在自己的朋友跌入谷底的时候,不拉反而踩上一脚。 葛妈在他出事只是是怎么对他的就不用说了。 从卢境硕到斯念,这些出现在他过去生活里面的人,既没有对他恶语相向,也没有避如蛇蝎。 潮长长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坚决到连电话号码都直接换掉了。 是因为水淼淼的反应影响了他?还是那些全凭想象写出来的偶像剧看多了。 当然,还有和云朝朝和云之磊。 一个因为和他的一话之缘,和一个因为和老爸的一面之缘,就伸手把他从泥潭深渊里面拉出来。 连旁观的人,都觉得他是有希望的,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尽力。 努力不一定能行,但只会在一旁自怨自艾,就肯定不行。 云朝朝定定地看着潮长长把电话挂了,也不说话,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盯着。 潮长长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有踩雷的风险。 一回忆,还真有:“啊,不好意思,刚忘了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了。” 他都和斯念约好了,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我刚说的那个同学,说想要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他想过来这边,可以吗?”潮长长征求云之磊和云朝朝的意见。 “当然可以啊。你同学什么时候到?要不要我去高铁站接?”云之磊本就好客,更不要说是一个要来提供帮助的人。 “他说给个定位他自己就能过来了。应该是不用接,我回头等他出发了再问他一下。”潮长长刚还没有来得及问斯念准备怎么过来。 “那等他来了,我们换个宿舍吧。”云朝朝加入了聊天。 “啊?”潮长长没搞明白云朝朝为什么提议换宿舍。 “啊什么?你那边还能再放下一张床吗?不换宿舍,你是让你同学打地铺吗?你是不是脑子忘到那个国家了,要不要去拿回来一下。”云怼怼又上线了。 “要不还是去家里吧,家里地方大。”云之磊又一次打圆场。 潮长长的同学是来帮忙的,云之磊怎么都不好让人住在仓库。 “云老。你有没有搞错呀?你是想让我一下带着两个男同学回家住嘿?”云朝朝第一个不想回去。 她连一顿泡面都还没有吃上,怎么能就这么回去了。 被殃及了一下的云爸爸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家里还有陈姐和李叔,你们不管是出去玩还是回家吃饭,都比较方便吗?” “我这还赶工呢?玩什么?你还想不想收回投资MK FairWill的成本了?”云朝朝当然不能把自己对泡面的狂热表现出来。 “行,那爸爸听云宝的。”云之磊妥协了。 住哪儿的问题解决了之后,云朝朝就开始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你那初一的同学。”云朝朝眨着眼睛看向潮长长。 “怎么?”潮长长立刻给出了回应。 “帅吗?”云朝朝问出了自己好奇的问题。 “嗯……帅,特别帅!他们温州水土养人,不仅帅,皮肤也好。”潮长长从来都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这样啊……那挺好,我就喜欢养眼的帅哥。”云朝朝笑了笑。 看起来是高兴的,但好像又不那么高兴。 “嗯,绝对养眼,高高瘦瘦的,名字也好听,叫斯念,等他来了,我好好给你们介绍介绍。”潮长长这话,说的不带一丝勉强。 “行!你吃鸡爪吗?”云朝朝问。 “吃。”潮长长有点木然地回答。 “吃你就夹啊,愣着干嘛,还等着我给你布菜吗?”云朝朝又笑了笑,这会儿比刚刚看起来要更高兴一点。 “没……没有。”潮长长拿起之前云朝朝推到他面前。那罐一直没有动过的啤酒,一口气灌下去一大半,才拿了筷子:“我口渴,我先喝一口,就夹。” “自己一个人喝多没意思,来我们把这一听给干了。”云之磊举杯。 潮长长就这么一下喝了一整罐啤酒。 潮长长是有酒量的,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好不好。 以前潮一流偶尔也会叫他喝酒,那会儿他还未成年,喝酒多半都是走个过场。 今天这么直接灌,肯定是没有过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忽然就一阵心慌加口干舌燥。 感觉不灌点东西下去,就不知道要怎么把话顺下去。 心里面堵堵的,有点不太舒服,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第二十七章 点睛之笔 潮长长在堵心之余找了一个话题:“这个鸡爪真的很好吃,比外面卖的那些卤味都要好吃。” “都说了是新鲜没冰冻过的鸡爪做的,能不好吃吗?”云朝朝这位一个鸡爪都懒得给潮长长夹的姑娘,在潮长长说完好吃之后,又把装鸡爪的整个食盒,直接拿起来放到了潮长长的面前。 云之磊又开了一听啤酒,给潮长长递了过去:“还能喝吗?” 潮长长稍一迟疑还是伸手接过:“那我就再喝这一听吧。” 酒都递到面前了,再拒绝也是不好意思。 但他确实不能一直这么喝下去。 工作还没有做完,就把自己喝高了,肯定是不合适的。 反倾销应诉,多半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这个之前,仓库围墙涂鸦的底稿,是一定要尽快画出来的。 如果不是云朝朝的爸爸都来了,潮长长打算吃个泡面或者连泡面也不吃,就一口气先画完底稿再说。 “那就再走一个,”云之磊给自己也开了一罐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云之磊碰完杯之后,颇有点语重心长地对潮长长说,“你们家的那些事啊,你也别太担心,总还是会有办法解决的。” 潮长长的手还举着。 原本碰完杯就应该收回来喝的,这会儿却像入定了一样。 他没想到云之磊会忽然提起他家。 更没想到云之磊会在这个时候,借着喝酒的契机安慰他。 反应了好一会儿,潮长长在赶在云朝朝被他傻愣着的动作乐出声之前,把手收回来,猛地喝了一口啤酒道谢:“谢谢云叔叔。” “这有什么好谢的?也不是帮了你什么。”云之磊又喝了一口啤酒才放下自己手里的罐子,伸手掂量了一下潮长长的那一罐,发现已经没有重量了,“你这是一口就干了啊?我看你这酒量,是要用箱算的啊。” 说着,云之磊又准备给潮长长打开第三罐。 “没,我平时不怎么喝酒的。”潮长长拦了一下,“等下还要画图,我现在这么多,就差不多了。” “画什么图啊?”云之磊问。 “就这边仓库围墙的底稿。”潮长长举着食指划了一个圈。 “哦,涂鸦啊?”云之磊搞清楚状况之后转向自己的女儿,“云宝啊,你不是已经在找涂鸦艺术家了吗?” “这有个免费劳动力,能不花钱就搞定的事儿,干嘛还要去外面找?你不知道现在做一个品牌有多难吗?”云朝朝有很多生意经。 “你表哥给你介绍的那两个美院的同学,不也是免费劳动力吗?你怎么看都没看一眼?”云之磊把云朝朝的“前科”给卖了。 “我眼光很高的好么。”云朝朝瞪了自家老爸一眼,“我也就是让潮长长试一试。免费劳动力嘛,让做个无用功什么的,也挺合适。” “我是收了钱的劳动力,不是免费的。”潮长长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白拿工资的,就算是让他做无用功,他也是没什么意见。 “拿着库管的工资,做着涂鸦艺术家的活儿,这买卖是不是还挺划算的。”云朝朝像是示威又像是撒娇地等着云之磊。 “我这也吃的差不多了,我还是先去把无用功给做完了。”潮长长站了起来,准备回六号仓库的库管宿舍,继续刚刚没有画完的底稿。 “你这孩子,把你同学说得都无心吃饭了。”云之磊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有,没有。”潮长长赶在云之磊说云朝朝之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主要,还是对泡面爱的深沉。” 背好画板,潮长长看着云朝朝说:“我那锅汤就先拿回去煮了。” 潮长长泡面狂热爱好者的人设还在继续。 片刻都不曾松懈的影帝级的演技,让云朝朝很是满意:“你别边煮边画,把锅烧焦了就行。好好的锅借给你,你得全须全尾地还给我。” 一心记挂着泡面的云朝朝,也没有再做挽留。 她能看出来,潮长长有点不自在。 云之磊是一个非常好沟通的长辈,但潮长长第一次见,还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她硬塞了一个角色,怎么也不可能是轻松自在的。 看在潮长长把泡面狂热爱好者的戏码演得这么逼真的份上,云朝朝决定放免费劳动力回去继续作画。 再怎么样,云·真狂热·朝朝今天也是一定要吃到七步泡面的。 “好,锅在我在。”潮长长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没走两步又停下了。 “你过敏好点了没有。要是需要去医院的话……”潮长长之前就问过要不要陪着去医院,这会儿重新问完一遍,问完才发现情况已经有了变化:“有云叔叔在……也没我什么事。” 走到五号仓库的“操作台”,潮长长端起煮了一半的大骨汤转头告别:“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慢走不送。”云朝朝头也没抬,就扯着嗓子,扬了扬手。 “云宝啊,你干嘛故意针对人家啊?”云之磊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笑,还是应该用别的表情。 “哪有故意针对?”云朝朝坚决不承认。 “老爸这么大条神经都感觉到了,你还说没有?” “我不过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太重要罢了。”云朝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紧接着一脸严肃地问:“他谁啊,就值得我针对?” 云之磊笑着摇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说了算。” “云老放心,你家云宝打小就是算数最好了,算无遗策。”云朝朝的脸上带着小得意,语气里面带着小嘚瑟。 “你呀,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别把自己算沟里了就行。”云之磊笑了笑。 他对自家闺女一向是放心的。 父女俩惯常的相处模式,向来是点到为止。 ………………………… 云之磊回去之后,潮长长把一锅煮好并且彻底去了浮沫的大骨汤,给云朝朝端了回去。 “你对MK FairWill接下来的发展,有什么设想吗?”潮长长把素描本递给云朝朝:“我画了一些图样,有几个不同的风格。外墙主要是要抓人眼球,远远地看着,就知道是一个潮牌。内墙主要是品牌内部的人员自己看,我就想画得有格调一点。还有就是品牌形象了,好多潮牌都是用老虎、猴子、熊猫一类的动物,我在想,MK FairWill要不要用一朵云。不是白云,就是像这样的。和今天日落时分挂在天空的火烧云那种感觉。还没有潮牌是用云做主题的,刚好你又姓云,你觉得怎么样?” 云朝朝看着潮长长,也不说话,就是浅笑盈盈。 云朝朝笑得潮长长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第一次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这又是风格又是主题的,你让我一下子从哪里开始回答?”云朝朝的笑容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我只是说让你试一试围墙涂鸦,你怎么连品牌形象都操心上了?” 这个问题,既直接又尖锐。 想想也是。 这是人家的品牌。 不说一声就画这么多,明显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我画着画着,不小心,就画多了。”潮长长抱歉道。 “我喜欢这朵火烧云。”云朝朝翻起了潮长长的素描本,笑容比先前的浅笑盈盈更加灿烂了,“这朵云真好看,就是可爱了那么一点,不太像我。” 云朝朝把素描本举起来,转换了几个角度:“从这个角度看,这朵火烧云还蛮张扬的。这倒是和我挺像的。” “你能在这朵云里面,同时看到可爱和张扬?”潮长长有些意外。 “对啊。你画的时候没有这个想法吗?” “有。”潮长长坚定坚决地点了好几下头,“就是可爱又张扬。” “你是说我吗?”云朝朝问得饶有兴致。 “我……我说这朵火烧云。”潮长长的回答,没有了刚刚的笃定。 “哦,也就那样吧。不朵一云吗?”云朝朝兴致没了大半,“你就这朵火烧云上了个色,其他的图样就这么干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等你上完色我再看看适不适合MK FairWill吧。” “那行,回头要是不行,你就直接说。不要不好意思。”潮长长也是第一次接到涂鸦的“活计”,心里不是特别有底。 “你搞笑呢吧?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可让我不好意思的?”云姑娘又起了一身的逆鳞。 潮长长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抚顺的那一种。 潮长长没有话说了。 因为他自己都觉得云朝朝说的非常有道理。 人姑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他还真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脸,想得比脸盆还大。 在潮长长长时间的沉默里面,逆鳞姑娘把一碗煮好的七步泡面端到了他的面前。 除了之前看到过的腐竹、丸子、香肠这些配料,最上面还放了一个已经去掉了蛋清的生蛋黄。 “你趁面的温度还超过90度的时候,用筷子把面夹起来搅拌这个生蛋黄。”云朝朝亲自做了一个示范,吃了一大口,才抬头提醒潮长长:“尝尝和你以前吃的泡面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我以前只在吃火锅用牛头牌沙茶酱的时候,用过生蛋黄搅拌。”潮长长一边让蛋黄液均匀地裹上面条,一边说。 “没看出来,还是个行家啊。牛头牌沙茶酱里面的生蛋黄是灵魂,七步泡面的生蛋黄是点睛之笔。蛋黄比蛋清干净,生吃熟吃都行。你趁蛋黄液彻底凝固之前,把这口面吃了。剩下的面就只能和熟的蛋黄为伍了。” 潮长长依言吃了一口饱含蛋黄液精华的七步泡面。 这是他第一次吃泡面吃出幸福的感觉。 他抬眼看着还在吃面的云朝朝。 逆鳞姑娘吃面的样子很可爱。 确实是可爱而又张扬的。 【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呢?】潮长长的心里划过一个疑问。 第二十八章 全凭心情(白银大盟@头号墨粉) 斯念第二天中午就到了。 也不知道是司机连夜开车把他送过来的,还是坐什么交通工具来的。 反正潮长长看到他的时候,人都已经站在了厂区门口,没有行李箱,就背了一个登山包。 斯念一直都是有点【表里不一】的男生。 高高瘦瘦人长得还白净。 乍一眼看上去,颇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但他一直都特别喜欢极限运动。 什么徒步啊、露营啊,全都是他的爱。 以前在学校寄宿的时候,斯念说什么攀岩啊、速降啊、极限越野啊,潮长长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光从皮肤的颜色看,斯念就不像是一个经常要去户外活动的。 每天都说极限运动,怎么看怎么像是叶公好龙。 今天看到自己的前舍友背着个登山包站在厂区门口,忽然又觉得特别像那么回事。 “你怎么来的?”潮长长四下张望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到有什么交通工具,“怎么一身汗?” “剩十公里的时候,我就下车然后一路跑过来的。”斯念回了一句。 “为什么那么早下车?你就算打不到车,公交车不是也能到吗?” “我就是顺便运动一下,晒晒太阳。怎么晒都晒不黑,我也是挺烦躁的。”斯念伸出自己白的发光的手,在太阳底下转了转,然后把刚刚用来和潮长长联系的手机,放到了口袋里,“这么久没见,你要是不介意我这一身汗的话,我们是不是该来个拥抱。” 斯念张开了双手等着。 “我想我还是介意的。”潮长长拒绝了一个汗人的拥抱提议,“我帮你把包拿进去吧。” 斯念也没客气。 把包从背上拿下来,递给了潮长长。 潮长长一下没拿稳,差点给直接掉到了地上:“你这包里装的是铁啊?” “你好歹一大男人,这手上就没点力气的?你拿不动还是我自己拿吧。”斯念伸手准备把自己的包给接回来。 “不是拿不动,是一下没有想到这么重。”潮长长稳稳地就把包提起来,往仓库的方向走。 “我的包重吗?还行吧。都是些户外运动的用具。我本来是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去徒步的,这不听到你这儿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就过来了。既然是住仓库,我也懒得换等到城市旅游的行李了。我包里连睡袋和帐篷都带了,你这儿只要有空地,我就没有问题。你这四体不勤的,我也不能什么都指望你,是吧?” 潮长长有点无奈地笑着问:“最近怎么都喜欢说我四体不勤呢?” “还谁啊?你还和谁联系了?我认识吗,是咱们初一那会儿的同学吗?”斯念好奇。 “没谁。你……还不认识的。”潮长长扯了扯嘴角,他为什么能记得云朝朝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这什么命犯桃花的表情啊?就你说的要和欧盟打官司的那个女同学吧?”斯念左顾右盼了一下,也没有发现还有什么人:“你赶紧叫出来认识一下啊。” “她这会儿正在整理宿舍,她不知道你会带着野营的装备来,昨天想着给我们俩,换一个大点的宿舍。”潮长长没有否认,挑了一个他想说的点解释了一下。 “啊哟,这姑娘贤惠啊。要长得还过得去就娶了。”斯念这会儿不是特别正经。 “你说的什么话?”潮长长瞪了眼睛,愣了表情,斯念这话说的实在是有够夸张的。 斯念啧啧了两声,“人话啊,还能是什么话?又不让你娶,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哦,你说你娶啊。”潮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上一秒才如释重负,下一秒心就揪着沉了下去。 “不然呢?”斯念反问道。 “没……挺好的。”潮长长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人姑娘昨天还问我,你帅不帅呢。” “那你怎么说的啊?”斯念蓦地来了兴致。 “我的室友,那必须是帅得惨绝人寰啊。”潮长长笑了笑,真诚之中带了那么一丝勉强,“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一下云朝朝。” 潮长长得去看一下云朝朝换宿舍的进度。 她过来那天,有好几个人帮忙,现在就一个人收拾东西,估计要很久。 再想到自己房间推挤成山的复习资料,潮长长就觉得换宿舍是个大工程。 “我去啊!云朝朝?!那不和你从宋朝开始就注定了的情侣名吗?这我还怎么娶啊?”斯念有点夸张地哀嚎了一声。 潮长长意外了:“你也知道那副对联啊?” “废话,你也不看看那副对联是在哪儿挂着的。” “哦也对,江心寺是你们那儿的。我都还没有去过呢。” “我大小去到大,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次,都去腻了,也没啥好玩的,不然也不会无聊到去研究挂在门上的楹联了。”斯念并不会对那副对联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潮长长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前室友:“云姑娘比较正经,话不多也不怎么爱开玩笑,你等下收敛着点,别一惊一乍地把人女孩给吓到了。” “啊哟诶,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古人啊?还姑娘上了。我是那么没谱的人吗?”斯念说了一句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能说服的话,就开始催促:“赶紧的,别管住哪儿,先给我找个洗澡的地儿,我这一身汗,快难受死了。不洗干净了,也不好往人女孩面前凑,你说是不是?” ”潮长长被斯念不能用正常逻辑来解释的出现方式,给搞得哭笑不得:“你知道不好,你还非得跑着来? “我今天本来是计划好徒步五十公里的,这一下换你这儿来了,再不跑两下,我身上的毛孔应该会憋屈死。”斯同学一脸的憋屈。 “又没人逼你来。你蛮可以等来了以后,绕着仓库跑个千八百圈的。” “那多没意思啊,你兄弟我要是绕着仓库跑,那才几个人能看到我的绝世风采?你这话对得起这沿途十公里的父老乡亲吗?” 斯念和潮长长聊着天,云朝朝的声音就从五号仓库靠近大门的地方传过来,“潮长长,你过来帮我一下。” 潮长长应了一声往仓库走,看着云朝朝手上抱着个大箱子,赶紧加快了脚步。 潮长长已经走得很快,像跑一样,健步如飞。 哪曾想,他身边的斯念比他更快,像箭一样冲了过去,非常熟练地接过云朝朝手里的大箱子:“我来我来我来!怎么能让女孩子搬这么重的东西呢?” 斯念的那个驾轻就熟的样子,一看就是和他自己说的一样,是在工厂长大的。 潮长长是有心帮忙的,就是他在这方面的反应,和斯念差了一大截。 当然,除了反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手上还拿着斯念的登山包。 潮长长走过来,要去斯念的手上接下箱子,被斯念给拒绝了:“你那大少爷的体格,连我的小包拿起来都带喘气的,搬箱子你就算了吧。” “再怎么看都是你更想大少爷的体格吧?你都白得发光了。”潮长长不知道斯念是怎么定义【小包】的。 “我这是天生丽质,晒不黑好么。你快给介绍介绍!”斯念看着云朝朝。 “斯念,这是我同学云朝朝。” “朝朝,这是我同学斯念。” 云朝朝的手上没有东西,但斯念两只手都抱着箱子,也不能握手或是怎么的,只能过过嘴瘾:“你同学可真是大帅哥和大美女啊。” 斯念把大帅哥放到了大美女的前面。 他对自己的颜值,比对自己的成绩,要有信心的多。 “谢谢你能过来,我爸说他明天中午请你吃饭,到时候你给他介绍一下律所,我们再研究一下要怎么应诉比较好。”云朝朝和斯念说话,虽然谈不上有多么的热情,但绝对的温柔而又礼貌。 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待遇的潮长长只能在一旁看着。 “好嘞!云大美女,这箱子要搬去哪里?” “就隔壁六号仓库。你和潮长长住五号吧,这边比较大。” “别介!你就安安心心在大宿舍待着,我俩睡一个床都行。你这搬来搬去得多麻烦?”斯念不自恋的时候,还是非常绅士的。 “单人床,一米的。”云朝朝看了斯念一眼,“你确定你和潮长长两个要睡在一张单人床上?” “一米怎么了?放两个睡袋都还绰绰有余呢。而且这大夏天的,我睡地上就行。”斯念很是大气地说。 “你要是真在地上睡,我会被我爸说的。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我就搬这一箱子东西过去就好了。”云朝朝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她转头看了看潮长长:“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从六号搬过来的?书和资料什么估计你这几天你也不用,就先放着就好了。” “没什么要搬的。我去把牙刷和剃须刀拿过来就好了。”潮长长的画板什么的这会儿都已经在五号仓库宿舍了,确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要拿的。 “那行吧,你把你室友的包拿到五号宿舍去,我去帮你把浴室的东西都装盆里面,等下一起给你拿回来。”云朝朝安排完潮长长,就带着抱了个大箱子的斯念,去了六号仓库的宿舍。 “云大美女啊,谢谢你收留我兄弟啊。”斯念一边走一边说。 “你是不是和谁都这么自来熟?一口一个美女的,你叫着不别扭吗?” 云朝朝有点不太喜欢斯念的表达方式。 这人谁啊? 什么叫感谢收留他的兄弟。 这是想要彰显什么? 彰显他和潮长长认识更久,关系更好? “我摆事实讲道理,怎么会别扭?不然你叫我大帅哥,我肯定听得心花怒放。”斯念还是一如既往的表达方式。 “不好意思,虽然你远来是客,但我并不觉得你是大帅哥。”这剧话,云朝朝说得客气而又疏离。 “哈哈哈,我还第一次听人说我不是大帅哥的。”斯念乐了,笑得忘乎所以。 云朝朝终于有点忍无可忍,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斯念。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过了好久,斯念才止住了笑:“诶,大美女,你喜欢潮长长吗?“ 认识还没有五分钟,就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个人也是有够奇怪的。 云朝朝拒绝回答。 “啊,你别误会啊,我早上来之前,想起来给明哥打了一个电话,他有和我潮长长是被他和学习部长给劝过来的。明哥对学习部长那叫一个赞不绝口。我先前还以为学习部长是男的,是你,没错吧?” “明哥?”云朝朝反应了一下,“你说葛主任?” “对啊。” 潮长长念初中那会儿,葛功明是YC国际初中部所有学生的明哥。 斯念虽然只念了一年,想要找葛功明还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喜欢啊。”云朝朝反射弧略长地回了一句。 斯念倒像是没有想过云朝朝会给出证明的回答,缓了一下才问:“那我兄弟知道吗?” “他不需要知道啊。他都没说喜欢我,我凭什么要喜欢他?”云朝朝反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说了,你俩就成了,是吧?”斯念确认了一遍。 “那怎么可能?喜欢这事儿吧,在我这儿,就是全凭心情。我一天变八回,回回人都不一样。” 第二十九章 奇了怪了 是夜。 斯念拉着云朝朝聊天:“你们家那栋楼,已经在公开招募竞买方了,你知道吧?” “你说烂尾第一高楼啊?”潮长长痞帅痞帅地笑着,心里满是无奈,“一直都说要拍卖,那也要有人要啊。谁不知道那栋楼风水有问题,哪里还会有人接手?” “赚不到钱的时候,当然是风水问题,要是赚得到钱,哪里还有什么风水不风水的?你家那栋楼,现在还卖不出去,不是风水问题,是价格和限制条件的问题。” “结论都一样,反正就是没人要。” “不是,这才第一次公开招募,招不到竞买方很正常。我大舅就是做地产的,我在他那儿有看到你们家那栋楼的招募公告,我把要点都拍下来了,给你看看。”斯念点开自己手机里面的相册,递给潮长长。 潮长长点开了第一张图: 【关于公开招募潮流国际中心名下资产竞买方的公告】 一,资产状况 潮流国际中心(第一高楼),地址:江鹭道520号,项目用地面积15,033.33平方米,建设性质为商业、办公。规划地上建筑层数66层,地下四层。建筑总高度约333.33米,地上建筑面积,112,222.22平方米,地下建筑面积55,555.15平方米。总建筑面积167,777.37平方米。目前该项目已封顶且玻璃幕墙基本完工。 二,报名条件 (一)拥有一级资质的房地产开发企业 (二)国内排名前500名的房地产开发企业 (三)国务院国资委管理的中央企业 (四)上年度营收不低于100亿的国内行业领先企业 (五)细分行业权威机构公布的国内行业十强企业 (六)中国企业家协会、中国企业联合会公布的中国企业500强企业 (七)中国服务业企业500强企业 (八)美国《财富》杂志评选公布的世界500强企业 所有符合以上条件之一,并且可调控资金在50亿以上的企业均可报名参加。 斯念在潮长长看完之后,指了指图片的末端:“你看最后这一行,要求可调控资金在50亿以上,就说明你们那栋楼现在的评估价已经超过五十亿了。” “你再看看这条,”斯念点开了第二张图片,对着第六个条款念道:“报名企业在在《报价书》中,应列明企业对竞买资产的整体报价。若参与报名企业所报价格低于评估价的70%,则视为无效报价。” “70%你知道以为着什么吗?就是有可能可以用35亿,买下一个价值50亿的项目。随便转手就是十几个亿,谁不心动啊?因为是你家的事儿,我还特地问我大舅了,他说要不是他们没有达到那八大条件,肯定集资就上了。” “我看这截至日期都过了?有人报名吗?”潮长长都没有听说有人要买楼的消息,如果情况真的这么乐观,老爸再怎么不希望他大学没毕业就参与公司的事情,也会给他交个底。 再怎么说,今时不同往日。 老爸也不可能再拿他当个孩子。 “说是去问的人很多,报名的应该是还没有。那八大条件先不说,50个亿的现金,公告给的准备时间太仓促了。我大舅说着回头肯定会出延期公告。这拉锯战,也就是时间问题。要是一直没人报名,搞不好后面还改条件。” “不就是没人要吗?然后价格一降再降。我们家接手那那块地的时候,就是那么个情况,那之前都已经烂尾了快十年了。”潮长长当然知道,烂尾楼是有可能卖出去的。 他没有悲观到寻死觅活,但烂尾楼处理起来的时间不是用天算的,多半都需要很多年,怎么都让人乐观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最后不还是有你们家接手了吗?”斯念鼓励了一下处于悲观状态的潮长长。 “是啊,我们家接手了,然后我们家也破产了。我爸跳楼了,我妈割腕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风水,难道还不足以差到让人闻风丧胆的程度?”潮长长对没什么营养的鼓励,表示了质疑。 “哎!这不就还是个时间问题吗?但凡是第一高楼,那肯定都是门面工程。主管部门不可能不管你的。就是这门面有已经花了两次了,再找下一家的时候,肯定是要慎之又慎的。下一个接手的再出问题,那就很难看了。我听说是会倾向于本省有地产背景的国企,这样就比较有保障。” “上次烂尾,找到我们家,那不也是为了保障吗?结果你也看到了。上一次二十个亿,都烂尾了十年,这次按你说的五十个亿,怎么都得烂个二三十年吧?”潮长长当然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乐观。 “我和你说,你是真的不用担心。我看报道了,上次烂尾,是那家企业出了问题,又是法人赌博,又是非法集资暴雷的,他们找了那么久的下家,根本原因是因为资不抵债,你们家接手就有一大堆麻烦,还得把债务问题给解决了。这次完全不存在资不抵债的问题。就算最后只有一个来竞拍的,只拿保底的35亿,解决你们家的问题也早就了吧?我都想不明白,你家里人为什么要怎么绝望。” “你见过谁家第一高楼烂尾了,还能东山再起的吗?”潮长长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主要是现实不允许他乐观。 “有啊,史玉柱啊。巨人大厦不就是?原本不是要做国内第一高楼的么?后来还直接开了一个还债公司,把先前所有欠款都还清了。”斯念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例子。 他不仅手是潮长长的是有,还是潮长长初一辩论队的队友,最擅长的就是举例子。 “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史玉柱啊,而且人家东山再起是因为脑白金,又不是因为烂尾的第一高楼。那栋楼应该到现在都还烂着吧?” “唉,你就不要那么悲观,就算要个二三十年,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能解决?你要实在不放心,你以后就跟着我去北京混,你的衣食住行小爷我都包了。要求也不高,等你家问题解决了,你小小地给分个一两个亿就行。”斯念勾了勾嘴角,露出得意的笑,“那些觉得你家就这么不行了的,都是傻子。” “你要去北京啊?”潮长长逮到个细节转换话题,他不想继续烂尾楼的话题,他好长时间都没有上网,并不知道外面这会儿讨论成什么样了。 “对,我要报北京的学校。”斯念大概是没怎么反应过来,跟着潮长长就把话题给转换了。 “你不会也要去清华吧?”潮长长有点小惊讶。 “也?”斯念对这个字表示疑惑,“你吗?” “没。”潮长长顿了顿:“是云朝朝要去清华。” “这分都还没有出来,就知道清华上了?” “你不都知道朝朝是学习部长了吗?她大学霸,状元级别的。” “能有人比你还学霸?”斯念不太信,他在YC那会儿,潮长长是年级第一。 “嗯,和她一比,我就是学渣。”潮长长说的,也算是实话,绩优生是高二的事情,并不在斯念当时关注的范围之内。 “这还真没看出来。长这么好看居然还能是学霸!”斯念有些惊讶。 “长什么样和是不是学霸有关系吗?你帅得这么惨绝人寰不是也要去清华吗?我还真没想到,你学习后劲这么足。”潮长长不免也有些意外。 “我是要去清华……”斯念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潮长长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斯念按下了潮长长的大拇指:“我是要去清华……旁边的北京语言大学。” “你考语言大学?那不是首先要英语好吗?” 初一那会儿,斯念的成绩很是一般,经常抄他作业。 不过斯念主要是英语底子不好。 英语不好又非要上个国际班,其悲惨程度可想而知。 “我报提前批小语种不行吗?再说了,我英语是YC国际的那种教学体系不行,最多就是和你比不好,又不真的是很不好。我高考还靠英语拉分的。” “是这样……”潮长长有些不太确定,斯念说的是不是真话。 “诶,你还真别不信。就你那英语水平,你去高考,不一定有我考的好。你都没学过语法吧?语法那种题,别说是你,很多土生土长的老外都不行。” “我信。”潮长长是真的相信。 他要不是因为知道这里面的区别,也不会觉得自己参加普通高考是没有可能考上清华的。 中国人去考汉语四六级,考的不如外国人的,比比皆是。 当然了,中国人考雅思托福GRE什么的,也有很多是比土生土长英语是母语的人要好。 “你说信的时候,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你应该相信的,你给了我第二个考清华的理由。” “第二个?你也要去清华啊?”斯念完全没有听葛功明提起过。 “我没参加高考。” “那你说什么清华?” “我明年啊。明年去跟着你混。”事实已然如此,如果他足够努力,通过清华的艺考,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再怎么样,他都答应过云朝朝,会竭尽全力。 “这样哦?那云朝朝呢?她也明年吗?” “怎么可能,人家很有可能是我们省今年的状元,就她那成绩,哪有等到明年再上的道理?” “那就是说,接下来的这一年,兄弟我就近水楼台了?”斯念眨着眼睛发动脑筋。 “什么近水楼台?” “云朝朝啊。你看吧,我们两个家里都是制造业的,还都要和欧盟打反倾销官司。回头就算写家族史,都可以大范围复制粘贴,这得是多大的缘分啊?”斯念说的一脸认真。 “哦,也是。”潮长长笑了笑,皮笑肉不笑。 “你这什么表情啊?你该不会也喜欢云朝朝吧?你要是也喜欢,那兄弟就不夺人所好了,到时候去了北京,给你做雷达,帮你看着,连只公的苍蝇都不让接近。” “我?”潮长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纠结了几秒,在斯念等不下去之前,潮长长开口了:“我肯定没有啊。我家现在这情况,哪里有可能喜欢谁?我跟谁在一起不是害了人家啊?你说是不是?饱暖问题都不知道要怎么解决的人,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喜欢谁,和你家什么情况有关系吗?”斯念定定地看着潮长长:“兄弟就问你喜不喜欢?” “我……不喜欢。”这个答案,与其说是给斯念的回答,不如说是潮长长说给他自己听的。 “那你不上我可就上了啊。人姑娘还说喜欢你,害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斯念笑了笑。 “谁说喜欢我?” “朝朝姑娘啊,还能有谁。这儿就咱们三个,总不至于是咱俩相亲相爱吗?你要真的对我有想法,本少爷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试一试。”斯念说话,戏谑而又随意。 潮长长被惊到了:“云朝朝说她喜欢我?然后她和你说?” “对啊。” “她为什么和你说?” “因为我问她了啊。” “然后她告诉你,说她喜欢我?” “是啊。但人姑娘也说了,人喜不喜欢谁,全凭心情,一天可能变八回。”斯念一说到这儿就来劲:“这简直太对我的胃口了有没有!兄弟我就喜欢善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姑娘,每天都能保持新鲜,完全没必要换来换去那么麻烦。” “哦……是这样啊。”潮长长听完前半句,后面斯念说的什么,他基本都没有听进去。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失望,对【一天可能变八回】这句话。 也真是奇了怪了。 他都没有过期望,为什么会有失望? 第三十章 无缘无故 “出息,瞧你这黯然神伤的便秘样儿!云朝朝同学人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家境就不说了,性格还对味儿,我就不能喜欢一下啦?” “可以啊。那不是你的自由吗?”潮长长带点痞气地笑着反问。 口是心非的话,说完第一次之后,第二次就变得容易的多。 凭心而论,潮长长有想过云朝朝会不会喜欢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喜欢云朝朝。 他觉得云朝朝可能会喜欢自己的那个时候,直接【拒人于表白之前】了。 现在的他,不仅没资格喜欢云朝朝,更害怕云朝朝真的喜欢自己。 就像斯念说的,朝朝从长相到学习,再到家境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这样的女孩,当然是谁都可能会喜欢的。 但这个【谁】,并不包括此时、此地、此刻的自己。 他算什么? 一个给人家看仓库的。 “得了吧!瞧把你给激的。”斯念迅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考北语吗?” “不是你爸让你考的吗?”潮长长毫不犹豫地接过新的话题,他显然更喜欢这个不会让他有负担的话题。 “才不是。我有那么听话吗?”斯念看起来像是下了一个小小的决心:“我和你说,我们家隔壁,住了一个师姐,大我五岁。去年北语毕业,留校当辅导员了。” “大你五岁的师姐?”潮长长有点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对啊,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小学六年级,就住我家隔壁,我上小学的第一年,我爸妈一次都没送过我上学,都是师姐带我去的。” “然后呢?你为了师姐考北语?”潮长长被惊到了,“是我理解错了,还是你想和师姐有什么发展啊?” “你这什么表情?她五岁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她六岁的时候我还没有学会走路,她上小学的时候,我还没有把话说利索。人生最初的那些年,可谓天差地别。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斯念问。 “这还不能怎么样?” “当然不能啊。她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不也是小学生了?等她成了80岁的老太太,我就是75岁的糟老头子了。时间久了,还有什么年龄问题?” “不是,”潮长长整理了一下头绪:“你去北语,你是学生,她是老师。你不怕你师姐被口水淹死啊?” “这有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师姐向来都当我是需要她带着才能乖乖上学的小屁孩。我可以等毕业了再和她说啊。”斯念表明了自己非同一般的耐心。 潮长长还是觉得斯念的想法有点不太靠谱:“等你毕业,师姐都快三十了吧?” 这样的年龄差,虽然算不得惊世骇俗,但成功的几率怎么看都不是太大。 “我才不怕她是不是快三十,后面不还大几十年呢吗?我是怕她在我还没有羽翼丰满的时候就结婚生子,所以我得去北语盯着。”斯念狡黠地笑了笑,“我不是她小跟班吗?她和谁处,我就去捣谁的乱。等我大学毕业了,两个都已经工作的人在一起,肯定也没人能说什么了吧?” 这是斯念的事情,他想的自然比潮长长这个【外人】要多。 “你爸妈同意你找一个大五岁的?”潮长长见过斯念的爸爸妈妈,就那种非常传统的家长,并没有特别开明的样子。 “我和你说,我喜欢师姐,就是我爸我妈给闹的。打小他俩就每天轮番在我耳边说,隔壁家的姐姐有多优秀,还每天叫唤着自己要有这么个女儿该多好。到时候我要把他们想要的女儿真给娶回来当媳妇,我爸妈总不至于因为师姐大我五岁就不同意吧?”斯念对自己的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很难说。女儿和媳妇能是一回事吗?你们那儿女孩结婚不都早吗?你俩年纪要是反过来,肯定有戏。现在这么着,你追到北京在学校闹她,她还不能去学校外面谈个恋爱相个亲啦?” “别介!你得给兄弟我一点信心啊。你看我对你的终身大事都是推波助澜的。”斯念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被自己的兄弟泼冷水。 “我就是说这么个可能,能不能成,当然还是看你自己。”潮长长紧接着也是话锋一转:“你对哪个女孩都油嘴滑舌的,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专一的人。” “啊嘿,你知道我为什么初一要去YC国际念书吗?”斯念忽然间兴致高涨,有了强烈的表达欲。 “不是你们家在这边有生意吗?”潮长长以前得到的一直都是斯念给出的【官方答案】。 “那是因为我来了,然后才在这边有生意的。这事儿,你得反着理解。”斯念说了一个和【官方答案】背道而驰的理由。 “所以……你师姐也是YC国际的人?那你藏的也太好了吧!”潮长长和斯念做了一年的室友,完全没有半点察觉。 “不是,师姐上大学之前,一直都没离开过我们那儿。我和你说哈,我小学毕业,马上要上初中的时候,师姐不是马上高三了吗?”斯念的表达欲愈发旺盛:“我那时候就想着,啊嘿,终于都是同一起跑线,我和师姐一样是中学生了。然后就天天在师姐面前各种晃荡找存在感。再然后,就被我爸给揍了一顿。” “你爸知道了?”潮长长有点吃惊。 “我那时候小学才刚毕业,我爸能知道个啥?” “那你怎么就挨打了?” “我爸不是把师姐当女儿的吗?他就觉得我整天在师姐面前晃荡的行为,不是在嘘寒问暖,而是在影响人家考大学。揍了我一顿,就让我滚远点,别在师姐高考的时候去影响人家。然后你哥们我,就被**的老爸给送到YC国际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啊?”潮长长消化了一下,“怪不得你念了一年就走了。” “可不就是吗?师姐去念大学了,我爸他老人家又觉得家里连个小孩子都没有,孤单了。就又把我给弄回去了。”斯念说完自己要表达的就又开始贫:“我也是够惨的,要是没被我爸弄回去,我和你同室而眠时间一久,睡出感情,说不定就把师姐给忘了。我爸妈也就不用为我和师姐的将来操心了。我可真是苦命的娃啊。” “你还真是嘴里没一句真话。你都成年了啊,哥哥!还娃呢。”潮长长被前室友给你整无语了。 “来来来,再叫一声。”斯念一听就来劲儿了。 “叫什么?” “哥哥。” 潮长长笑了笑,没有再理他。 潮长长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云朝朝是不是真的有和斯念说过喜欢自己? 以云朝朝对自己并不明朗的态度,这个可能性,其实是微乎其微的。 人姑娘是对他挺好的,给了他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送了他一大堆高考复习的资料。 但也仅限于此。 除了一开始送过脸盆,后面一直到高考结束,都没有联系过。 这会儿再过来,也是因为围墙涂鸦的事情。 而且,按照云爸爸的说法,云朝朝还找了涂鸦艺术家。 虽然他非常积极地画好了底稿,但仓库的围墙要不要他来喷,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斯念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都是假的。 潮长长想了想,觉得并不可信。 云朝朝并不是那种柔柔弱弱扭扭捏捏的女生。 她如果真要表白或是什么的,肯定也是直接告诉自己。 没理由和才认识了没一个小时的斯念说这些有的没的。 “诶,我说小弟啊。”斯念见潮长长不愿意在叫哥哥,就自己给自己把位份升了上去,“学习部长真的挺好的。我师姐要是这么放得开的性格,我早就表白千八百次了。” “你师姐要是喜欢你,你表白一次就够了。”潮长长不想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和斯念贫下去。 “啊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我在这儿给你添柴火,你在那儿给我泼冷水。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斯念不乐意了。 “你再说,我还泼。”潮长长更愿意说真话。 “啊嘿,还有没有天理了。这大好的暑假,我本来是要去云南徒步,和师姐来个偶遇的。我一听你找我有事,我就把师姐给抛下了过来找你,你竟然这么对我!你伤害了我,还一……”斯念说着说着就唱上了。 “你和你师姐约好了徒步?”潮长长被斯念说得有些抱歉了。 “说好还能叫偶遇吗?我和你说,我在北语安插了一个人手,就师姐做辅导员那个专业的,随时帮我关注师姐的动向外加刺探敌情。兄弟我不能光想着要给你做雷达,不给自己也安一个吧?”斯念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潮长长都有点想要相信,这是十句里面唯一的真话了。 如果这句是真的,那么之前的那一句呢? 云朝朝到底有没有和斯念说过喜欢自己的话吗? 可是这无缘无故,前无交集,后无发展的,云朝朝为什么要喜欢此时、此刻、此地的自己? 就像【拒人于表白之前】那会儿云朝朝给的回应,就他现在的这副德行,还在人女孩面前装什么大脸盆。 很多考上清华北大的天之骄子,都会因为在入学之后,接受不了从各省市的状元,跌落为人群中最平凡的一员,落差太大,抑郁加身,自信全无。 相比之下,从首富继承人跌落为首负继承人的落差,还有更大一点。 潮长长自恋了十八年,信心全无的时候,也来得要比大多数人更猛烈一些。 他不能告诉潮一流和赢曼而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也不能告诉云朝朝和斯念让自己变得软弱。 这样的矛盾和纠结,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斯念理解不了潮一流和赢曼而为什么会绝望,潮长长却是再清楚不过。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一直都在绝望的边缘徘徊。 如果不是葛妈和云朝朝拉了他一把,他应该到现在都还假装没事一样地在山村逃避着。 第三十一章 讨厌久了 长夜漫漫。 潮长长没能和亲爱的睡眠来个亲密的接触。 夜深,露重。 想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画着不知道能不能让品牌持有人满意的底稿。 不知不觉,一夜无眠。 第二天的太阳,却还是不打一声招呼地,就升了起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不会因为谁的心情好坏,而有任何的改变。 云朝朝过来两个男生的宿舍找斯念:“我爸爸说,今天中午就请你去厂里吃食堂,顺便参观一下厂区,晚上再去市里请你我们这边的特色菜。这安排,你看行吗?” “行啊,云大美女说啥就是啥。我从上到下,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听你的。”斯念答应得有些另类。 “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云朝朝不是太习惯斯念的这种表达方式。 【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听你的。】 这句话听起来,不可谓不诡异。 “现在已经是我最正常的时候了!”斯念对自己的认知有些偏差,不承认就算了,还跟着添砖加瓦:“正常里面透着正经,正经里面带着矜持,矜持里面藏着钦慕……” 云朝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他喜欢潮长长的痞气,但没办法接受斯念的贫。 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不知道是梦是醒的潮长长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斯念,你悠着点别吓着朝朝。”潮长长开口了,声音干得有些沙哑,听起来要比平时更低沉也更有磁性一些。 “啊嘿!你这是心疼人姑娘了?”斯念换了一个贫嘴的对象。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潮长长清了清嗓子,他知道斯念是好心,但他和云朝朝的关系,离可以说话没轻没重,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让人尴尬的气氛升起之前,潮长长催促了一下斯念:“你赶紧和朝朝去新厂区吃饭吧,我昨晚又画了几个图样,正好可以趁这时间完成底稿的上色。” “啊?你不去啊?”斯念嘴巴张得老大,一副受惊过度的架势。 “我也就是听你说你们家以前和欧盟打反诉讼官司的那些事情,先前你不在我就负责转达,现在你人都来了,我去还有什么意义?”潮长长从家里出事之后,就没怎么休息好,昨天又一秒钟都没有合眼,这会儿的状态,实在是算不得有多好。 “怎么就没意义了?我是你朋友,我为了你来的。有朋自远方来,你还不得陪着吗?”斯念并没有单独和云朝朝去新厂区吃饭的打算,“赶紧的,小爷我胆儿小,你不陪着我,我怕有人觊觎我遗世独立的颜值。” 潮长长盯着斯念看了好一会儿,完全想象不出来,斯念离开YC国际之后的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他记忆里面的那个室友是内敛矜持而且话很少的人。 只有在和特别熟的人在一起,才会稍微活跃一点。 现在的这个斯念,人还是那个人,但性格是真的天差地别。 斯念见潮长长不表态,又自己给自己加戏:“你就不担心朝朝姑娘一会儿觊觎……” 斯念不愿意单独和云朝朝回去,行动上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和女生保持距离,言语上简直一言难尽。 潮长长伸手挡了一下斯念【漫无边际】的嘴:“你如果接下来两分钟可以不说话,我就换件衣服陪你去。” 斯念点头如蒜,拇指捏着食指,在自己的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紧接着保持了沉默。 “你换衣服干嘛?”云朝朝在斯念被禁言之后开了口。 “我现在从头到脚,从头发开始就是乱的,去你们厂里参观应该不太好吧?”潮长长对此时的自己,有诸多的不满。 昨天盯着一头杂乱的头发见云之磊的那一面,纯粹是因为意外。 再怎么样,他都觉得应该找时间把自己给收拾清楚了,再去参观云姚织带。 “让你去参观工厂,又不是让工厂参观你,谁有空管你是头乱还是脚乱啊?”云朝朝的逆鳞隐隐有了浮现的迹象。 她刚刚是只问了斯念关于吃饭地点的意见没有错,但她和斯念一样,压根就没想过潮长长会有不一起过去的打算。 斯念首先是潮长长的朋友,然后才是来云姚织带帮忙的。 且不说斯念是因为潮长长过来的,就光想想潮长长自己,一个四体不勤连泡面都不会煮的人,不跟着一起去还能吃什么? 云朝朝颇有点怒其不争的郁闷。 她好心带潮长长去云姚织带吃个饭散个心什么的,某潮竟然还想着让她三催四请,居然好意思说自己不去。 斯念之前说云朝朝长相、学习、家境都无可挑剔,潮长长没有意见。 唯独【性格还对味】这一点,潮长长不知道斯念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反正,几次接触下来,潮长长压根就搞不清楚,逆鳞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换件衣服都能让逆鳞姑娘的情绪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波动,震得潮长长云里雾里,赶紧解释:“我刚上色的时候,颜料不小心弄衣服上了。就随便换件T恤,很快就回来。” “我又不管你身上有没有颜料,工厂里面也没有别的姑娘,你要开屏还给谁看?”云·逆鳞·朝朝发给潮长长一个灵魂质问。 潮长长主动闭嘴了。 他不知道自己继续坚持换衣服的话,会引得云朝朝的逆鳞显现到什么程度。 潮长长选择了妥协。 云朝朝也没有再说话。 斯念又已经处于禁言状态。 安静。很安静。 尴尬。非常尴尬。 终于,斯念的两分钟罚时时间到了:“啊嘿,你又不是要去见家长,有什么必要注意形象?还是你想给岳父大人留个好印象。” 云朝朝听完这句话愣了愣。 所以,某潮并不是想要开屏? “斯念!”潮长长叫唤了一声,有一种绝交的冲动。 还真的是什么都能说。 说什么都不怕。 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啊嘿。”斯念又做了一个顺着自己的嘴拉拉链的动作,歪歪地闭上嘴巴,扯了半边脸的肌肉,眼睛闭了一只,另外地一只睁到最大。 表情很幽默,动作也很幽默。 斯念同学自己的情路实在是太坎坷了,从一开始就被师姐当成小屁孩,有空没空还会奖励根棒棒糖的那种。 大概是喜欢在别人的情感里面找到自己未来的圆满。 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斯念并不知道潮长长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 哪那么多的勇往无前? 现在这个阶段,潮长长压根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生存以外的事情。 潮长长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和斯念能够听到的音量说:“你和我乱开玩笑就好了,等下有朝朝还有他爸爸,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你不要乱来。” 斯念要真把话说的太过,云朝朝又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多少就有点帮倒忙的嫌疑。 “你兄弟我这么靠谱的一个人,哪里还需要你特别提醒一下?”斯念笑得挤眉弄眼的。 “你最好是!”潮长长很无奈,但也只能接受。 “那可不。跟紧哥,哥带你找朝朝妹妹还有妹妹的爸爸去。”在反客为主这一项能力上,斯念绝对已经达到了国际水平。 三人走到仓库门口,李叔开的那辆别克商务车在已经在等着。 云朝朝已经先一步上了车,坐到了最后一排,斯念紧随其后。 最后上车的潮长长,才刚上车,就伸手往驾驶室那边凑近了一下。 “谢谢李叔。”潮长长上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感谢,他作为一个库管,能享受到有司机接送的待遇,怎么都不应该太过坦然。 潮长长的感谢很正式,直接伸出右手要和李叔握手。 李叔闻声转过头,看着潮长长伸过来的手,停滞了好几秒,才想到要伸手回应潮长长。 握完手,李叔就开始感叹:“我在云姚织带开了二十年的车,还是第一次,有人上车的第一件事情,就这么正式地谢我的。” 李叔因为潮长长的一声【谢谢】有点高兴,云朝朝却炸了,她最烦潮长长一天到晚地把谢谢挂在嘴上。 “假装客气,假装有修养,用过度的客气,让自己和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以期达到出类拔萃效果。”云朝朝一点都不客气地评价起了潮长长:“李叔你别被这种人假模假样的客气给骗了,弄得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懂礼貌似的。” 斯念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朝朝姑娘,你可真是有性格。” 这句话如果是潮长长说的,云朝朝肯定会问:【你叫谁姑娘?】 因为是从斯念嘴里说出来的,云朝朝就只是保持了沉默。 她确实也怕斯念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她对潮长长有自己的节奏。 从涂鸦,到清华,再到以后,如果有的话。 她可以让云之磊知道自己的心思。 也可以在斯念问起的时候,承认自己心里的欢喜。 但她不会告诉潮长长。 并且还要时不时的激将一下。 她在白马庄园看上的那个潮长长,原本也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讨厌了那么多年,现下的这份欢喜,来得无根无底,云朝朝自己也不是那么确信。 喜欢一个人,需不需要有原因? 有人会因为讨厌一个人的时间久了,就喜欢上那个人吗? 未满十八岁的女孩,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这个比哲学还要更加复杂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丢人事大 云姚织带的新厂区很大。 一眼都望不到边的那种。 潮长长当库管的这边,1-6号仓库连到一起,就能让人感觉到规模了。 这会儿看到新厂区,才知道什么叫规模。 新厂区比旧仓库那边,大了20倍不止。 潮长长对能够生产出全球占比1%织带的工厂,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商务车刚刚进入新厂区,云之磊就从办公楼里匆匆走了出来。 “欢迎。欢迎。”云之磊迎出来打招呼,在和潮长长握手的时候发问:“这就是你说的同学是吧?” “这是我舍友,斯念。”潮长长给做了个介绍。 “欢迎,欢迎。”云之磊又和斯念握了一个手,“谢谢你抽空跑这一趟雪中送炭。” “云伯伯,您别和我这么客气,都是同学,朝朝的事,就是我的事。”斯念的这个自来熟,真的是既不分年龄也不分性别。 “真的是很抱歉啊。行业协会的人刚刚过来了。我可能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开完会。”云之磊是开会开一半跑出来的。 “那您赶紧去开会,我会当这里是自己家工厂的,我到处转悠一下,时间就过去了。”斯·自来熟·念把什么都安排的好好的。 “行业协会的人第一次来,我也不是很熟,不然就叫你们一起开会了。”云爸爸明显比他的宝贝女儿要更加重视斯念这次专门过来帮忙应诉的事情,解释完过后又征求自己宝贝女儿的意见:“云宝,你要不要给你的同学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车间?” “平时有人过来参观不都是李叔开车绕一圈给介绍的吗?”云朝朝还是第一次被云之磊要求亲自带人参观新厂区。 “你以前也没带同学来过啊。我是想着说,这两个都是你同学,你介绍可能更好。云宝要是不愿意……”云之磊勉强了谁,也不会勉强自己的女儿。 “没不愿意,你赶紧上楼开你的会去。一开始行业协会就让你做会长单位,你怎么都不愿意,这会儿找人过来商量,该焦头烂额了吧?”云朝朝看得出来,低调惯了的云之磊这会儿挺不自在的:“你忙你的去,其他的我能搞定。” 云宝用特别有感染力的笑容抚慰云老那颗不安的心。 云之磊和斯念打了一声招呼,说好中午在食堂安排吃饭,就被云朝朝给推回了办公大楼。 “你俩是想我走路带你们参观一下?还是让李叔开车带着我们仨绕一圈?”云·厂区向导·朝朝上线了。 斯念选择用双腿来丈量云姚织带的新厂区:“走,走!我一天不走个几公里,就浑身难受。” 潮长长想了想厂区的规模,比较想选坐车,奈何云朝朝压根没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 虽然依旧没搞清楚原因是什么,但潮长长还是明显地感觉到朝朝姑娘生他气了。 从他说中午想留在仓库给底稿上色那句话开始。 “那就走路带你参观一圈,”云朝朝接纳了斯念的提议。 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的潮长长,非常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被剥夺了发言权的事实 云朝朝带着潮长长和斯念,一边走一边介绍: “云姚织带的新厂区有九个生产车间。” “刚刚他们开会的地方,是办公楼。” “办公楼的背面,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云姚的第一车间。” “这个车间是生产涤纶色丁丝带的。” “你可以往车间后面看一下,那边有六个一字排开的仓库,看到没有?” 斯念头往旁边探了探:“这六个仓库和我们昨天住的那个地方差不多大了。” “你说的没错。”云朝朝赞同过后继续介绍: “云姚织带的每个车间后面都配了六个仓库。” “车间和仓库以前是分散在不同的地方的。” “现在车间搬到新的厂区,仓库也就全都跟着搬了过来。” “我再带你们看看里面的生产线。” “……” “再往前面走,你看写了第二车间的那里,是生产涤纶罗纹丝带的。” “第三车间负责尼龙雪纱带的生产。” “第四车间生产涤纶织边印标丝带。” “第五车间做的是丝绒织带。” “第六车间负责丝带发饰。” “第七车间生产丝带花饰。” “第八车间是做丝带小包装的。” “第九车间负责丝带印刷。” “第八和第九车间,算是二次加工车车间,车间会更大一些,仓库相对就小一点。” “……” 云朝朝对厂区里面的每个车间,和车间里面的每条生产线都如数家珍。 这一趟介绍下来,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车间里面有空调,温度很低。 但车间和车间之间离得都比较远,三个人走在路上晒太阳的时间要比在仓库纳凉的时间更多一些。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介绍,云朝朝没嫌天气热,也没嫌路太远。 夏日正午的太阳,肆无忌惮地挂在天上。 毒辣辣的,照得人晃眼,照得地面发烫。 一会儿吹空调,一会儿头顶艳阳。 潮长长走在最后,他已经有点走不动路了,云朝朝和斯念看起来却还是精力十足的架势。 【我果然是一个四体不勤的人吗?】 在没有了自信之后,潮长长连自己的体力都怀疑上了。 就他这样的状态,还好意思要喜欢谁? 潮长长觉得自己就是笑话本笑。 潮长长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云朝朝和斯念。 如果没有师姐的那个故事,云朝朝和斯念这两个中国制造的接班人,还真的是蛮般配的。 潮长长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的汗都热得流不出来了。 就从头到脚,一阵阵地发凉。 然后他就真的凉了。 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不打一声招呼就晕了。 人的身体,和人的心情,常常是紧密相关的。 潮长长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 这两天又是赶底稿,又是想斯念说云朝朝喜欢他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潮长长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合过眼。 他来的时候就头重脚轻,又在冷气充足的车间和热得发烫的地面,来回切换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是潮长长从未有过的极限体验。 这一件件一桩桩加起来,潮长长非常不幸地中暑了。 可能是因为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一中暑就直接给中晕了。 潮长长晕得还很不是时候。 没在车间里面,也没在阴凉的地方。 就这么直挺挺地摔在了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沥青路面上。 砸到地上的那一秒,潮长长还是有意识的,他听到有人跑过来,把他的头扶了起来,然后焦急地问:“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说话。” 这是云朝朝的声音。 潮长长想说他没事,但睁不开眼睛,也开不了口。 再一秒之后,潮长长感觉到有另一个人,直接把他从四五十度的地面给一下打横抱了起来。 这应该是个公主抱吧? 来自他的前室友斯念。 然后潮长长就彻底晕了,还没来得及羞愤,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一晕,让潮长长原本就已经归零的自信,直接降到了负值。 早知道会这样,就算云朝朝再生气,他也还是会拒绝过来新厂区吃午饭。 等到意识渐渐回笼,潮长长人就已经被挪到厂区的一棵大树底下靠着。 上面是树荫,底下是泥土。 风轻轻地吹着,感觉不到像夹心饼干一样的热。 斯念在一遍一遍掐他的人中。 云朝朝一遍一遍地问:“怎么还没醒?”……“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送车间里面去?” 羞愤难当的潮长长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云朝朝有多着急。 “你不要担心。车间里面冷气太足,他这一下进去忽冷忽热的更不好。户外中暑我有经验,这边树荫底下的这个温度现在就挺好的。我先把他弄醒再说,可惜我的急救包什么的都在背包里没带过来。”这话是斯念对云朝朝说的。 “你要什么?藿香正气水吗?办公楼那边就有,我让李叔开车送过来。还有什么吗?他能醒吗?要不要打120?”云朝朝用一连串的问题,表达了焦急的心情。 “藿香正气水、一个汤勺、一瓶高度的白酒。有这三样应该就够了。他这呼吸什么的都没有问题,情况不算严重,我们等他先醒了,再看看要不要去医院。”斯念继续掐潮长长的人中。 一下又一下,力道不可谓不大。 能够听到云朝朝和斯念的对话,就说明潮长长在生理上已经醒了。 但在心理上,潮长长并不愿意醒来。 尴尬,丢人,对自己失望,不知道要和斯念还有云朝朝说些什么…… 好多情绪,就这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斯念加重了力道,照这么再这么掐下去,再多来几下,应该就会直接把人中给掐破了。 潮长长极力忍了下来。 破相事小,丢人事大。 “这么久还醒不过来,这样不行,得去医院。”斯念也有点急了:“你叫司机过来了吗?” “怎么会这么严重?”云朝朝忽然就自责地带上了哭腔:“我刚不应该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的。看都不看一下的。” 第三十三章 关心则乱 潮长长只想着自己要是就这么醒来肯定会无比尴尬。 太过丢人,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以至于都没有想到另外的一层。 他要是一直不醒,身边的人就会跟着着急上火。 【身边的人】这四个字,潮长长首先想到的是斯念。 云朝朝帮过他很多忙,当在生活里,还是冷嘲热讽的时候居多, 云朝朝的这一声哭腔,直接腔在了潮长长的心房,落在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装不下去,也顾不得尴尬。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潮长长有点困难地睁开了眼睛,没有全睁,说话的时候还倒抽了一口气,主要是疼的。 斯念赶忙松开掐着潮长长人中的拇指:“我说兄弟,你要再不醒,我可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潮长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人中,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一个凹痕,斯念那一下一下的,掐得可谓毫无保留。 斯念的指甲不算长,但一直用力这么掐了半天,还是有种直接掐进肉里的感觉。 潮长长缓了一会儿:“哪那么严重?我不就中个暑吗?” “你还知道自己中暑啊?中暑本身是不严重,但中暑到直接晕倒的,也不太常见。”斯念的手并没有停下,不掐人中了就一下一下地揪着潮长长的眉心,“你这不是一般的中暑。” “那是什么?”潮长长清醒过来,就听说中暑了,并无其他。 “你这是严重的中暑,你看看,我这才轻轻地揪了两下就紫了一大片。”斯念点了点自己揪过的地方。 “紫一大片?你说我脸上吗?”潮长长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问。 人中那儿,明摆着已经“塌陷”了。 如果眉心再来一片紫,那他的脸,又红又紫的,会花成什么样子? 要换平时在仓库也就算了,顶多自己待宿舍不出来就好了。 这会儿可是在云姚织带的新厂区。 就算他可以不介意被云朝朝看到,那云之磊呢? 不对! 他为什么可以不介意被云朝朝看到呢? 他明明应该很介意的。 “你能不往我脸上一个劲儿的留记号吗?朝朝这不都还在旁边看着呢吗?”中暑状态的潮长长,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 “您老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这个?我刚都差点被你吓到了,您老放心,回头不仅脸上,你全身我都会给你留好记号。”斯念揪完潮长长的眉心,又去揪他的后脖颈。 云朝朝在那声哭腔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一直默默地在旁边看着,表情有些自责。 潮长长有点心虚地看着云朝朝,他刚刚要是不强忍那么久才醒来,人姑娘也就不会急成那个样子:“你不要在太阳底下站着吧?要不……等下也中暑了。” 这句话,刚说完,潮长长就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逆鳞姑娘最不喜欢有人要求她偏离自己的意愿。 潮长长想着自己大概会收到两种答案。 第一种:【我站哪儿要你管吗?】 第二种:【我中不中暑和你有什么关系?】 今天注定是一个不太平常的日子,好多事情都脱离了既定轨道。 逆鳞姑娘没有了你领,现实并没有朝着潮长长感觉的方向发展。 云朝朝走到了潮长长所在的树荫里,直接蹲了下来,温声细语地问:“你现在还难受吗?” “啊……?”拿错了剧本的潮长长反应了一秒、两秒、三秒、五六七八秒。 “我感觉还挺好的……”潮长长为了显示自己没事,就直接跳着站了起来。 然后,就很不帅气地差点重新摔下去。 “李叔马上就过来了。办公楼有套房,先带你去那里休息,可以吗?”云朝朝跟着站了起来,轻轻地扶了一下潮长长。 “不用麻烦李叔,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潮长长将将站稳,就被云朝朝扶他的动作和温柔的语气给“吓”得浑身酥软。 厂区虽然很大,但车间是以扇形的方式排列的。 办公楼在这个扇形的中央。李叔从办公楼开车过来,不管到哪个车间,都要不了太长的时间。 李叔来的很快。 带来了藿香正气水、一把汤勺和一瓶五十三度的茅台。 斯念把藿香正气水打开递给了潮长长。 潮长长喝着药,云朝朝把茅台倒进了汤勺里,准备在藿香正气水之后喂给潮长长,被斯念给拦下了:“我说高度白酒,你就让拿个茅台?人都中暑中晕了,还喝什么酒啊?” “不是拿来喝的?那你要酒干什么?”云朝朝原本就只是想帮忙,让潮长长尽快能好一点起来。 “物理降温,刮痧用的。先用白酒擦一擦见闻,然后用勺柄刮一刮。你随便拿瓶老酒汗或者二锅头什么的就好了,用茅台来刮痧,会不会有点浪费啊?”斯念把茅台从云朝朝手上拿了过来。 “不能喝是吧?”云朝朝把一大汤勺的茅台直接喂了树底下的泥土,修长的右手,把空了的汤勺递给了斯念。 潮长长有点生无可恋,不是因为撒入泥土的茅台,而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颜值将会遭受什么样的【毒打】。 “你准备怎么刮痧?”潮长长颇为担忧地看向手握茅台和大汤勺的斯念。 “就先紧急处理,你把上衣脱了,我给你背脊刮一刮。”斯念上来就拉潮长长的衣服。 斯念的动作,让潮长长彻底生无可恋了。 大白天的,在厂区的大树下。 当着斯念、李叔,最重要是还有云朝朝的面脱衣服。 这画面太…… 要不,他还是继续晕着吧? 潮长长抓着自己的衣服不松手。 “你这都什么德性啊?”斯念扯了两下没有扯动,就恼了,“我刚就应该在你晕倒的时候,帮你把衣服给扒了。” “谢斯念大侠不扒之恩。”潮长长的这句话,求饶的意味相当的明显。 “我可真是服了你了。”遇到这么不配合的病人,斯大户外急救专家也是无语了。 自家兄弟都求饶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就这么上去直接把衣服给撕了。 “你今天中暑真的挺严重的,要是不发出来,等下有的你难受的。”斯念拿了个打火机出来,非常流畅地在右手的指缝间流转:“你要实在不想在这边刮痧,我就烧一烧,先给你放个血吧。” 斯念玩转打火机的动作非常酷炫,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花样不断还不带停歇,像是表演杂技,看得云朝朝眼花缭乱的。 比起眼睛乱,更乱的,是云朝朝的一颗心:“烧一烧?你要往哪儿烧?你给人背上擦酒精,然后拿打火机点?你还有没有生活常识了?” “啊嘿,朝朝妹妹,瞧把你急的。”斯念两句话不离的的贫劲儿又上来了:“我这是救人,又不是害人。” “哪有你这么救人的。”云朝朝直接拦在了斯念和潮长长之间。 作为状元级别的理科学霸,云朝朝怎么都不可能相信,酒精在人身上烧会没事。 “妹妹你别急,我是要烧这把刀消毒,我烧人干什么?”斯念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把特别小号的瑞士军刀,又从军刀里面转出来一个极其细小的刀片。 刀片看起来你很锋利。 斯念没有再逗挡在他面前的云朝朝,而是转身问站在背后的司机:“李叔,你车上有没有急救包?有的话给我拿两个酒精棉球或者棉片来,没有的话,我就直接烧了。” 还没等李叔回话,云朝朝像飞机起飞似的蹿了出去:“有的,有的,我知道急救包在哪儿,我去拿。” 云朝朝很快就抱回一个急救包,动作快得像是参加百米比赛的运动员。 斯念拆了一个酒精棉片,用急救包里的小镊子夹着,拿打火机点了一下。 等到酒精棉开始燃烧,斯念把小刀片放到外焰里面烤。 来来回回烤了好几遍,一直到酒精棉燃烧殆尽。 斯念又拿了一片新的酒精棉擦拭刀片。 最后把第二片酒精棉也给点了。 重新又烧了一遍。 确认消毒完毕,斯念举着刀片,抓过潮长长的手:“把你的手摊开。” “你要扎哪个手指?”潮长长打算先做个心理建设。 “十个。”斯念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十个都要放吗?”潮长长确认斯念是不是在开玩笑。 “对,十个。你要么现在把衣服脱了让我刮痧,要么就十个手指放血,你自己选吧。”斯大医生给出了选项,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你要给每个手指都划一刀?不是说十指连心吗?这得有多疼啊?”云朝朝觉得还是刮痧比较靠谱。 “啊嘿,我说你俩有完没完啊?一个爱面子爱的要死,一个心疼的语无伦次。干脆啥也别做就这么中暑到天荒地老好了。” “我不是……”云朝朝被斯念这么一喊,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知道,知道!知道我们朝朝妹妹不是这个意思,你过来看看这刀片。”斯念把小刀片递到了云朝朝的眼皮底下:“是不是很小?有没有很薄?就这刀片的尺寸,指尖扎一下,伤口小到都不用按,放完你保不齐都不一定看得出来。你放一万个心,我这是在救人,不是在演宫斗剧。” “那……”云朝朝很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去车上等你们吧,你放完血了就带潮长长过来。” 关心则乱。 云朝朝醍醐灌顶,忽然就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可是,她为什么要关心呢? 她又为什么会乱成这样呢? 她需要回车上冷静一下。 第三十四章 丑出风格 云朝朝觉得自己今天的反应有点过了。 就像她两年前和云之磊说自己要考绩优生。 云朝朝不介意做难题。 物理的、化学的、数学的、生物的。 但她喜欢的潮长长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简单的问题,现在看起来,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回答。 没有发型,没有形象,走走路还能直接晕了。 这样的人设,并不符合少女初开的情窦。 但她又担忧得那么明显。 焦急得不带一丝的掩饰。 这可真有意思。 有意思到云朝朝都有那么点不了解自己了。 她明明是一个高冷的学霸,哪有那么多外放的人设? 斯念放血的速度很快,没过两分钟,就把十个手指头的血都挤了一遍。 潮长长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不再需要帮助,自己快步跟着斯念上了车:“不好意思啊,李叔,今天净麻烦你了。” 潮长长一上车,就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又来了。 云朝朝最不喜欢的过度客气。 透着疏离。 一点都不像准备长期相处的样子。 按照云朝朝的性子,听完这样的话,紧接着就该怼一句:【你今天麻烦的就只有李叔吗?】 但朝朝姑娘这会儿不想和这个世界说话。 她得端着。 她是个女孩子。 她不能成为率先表明心意的那一个。 她可以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袒露自己的想法。 唯独不能让潮长长知道她是怎么寻思的。 凭什么要让她主动? 她一个女孩子。 而且还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 拧巴,并不是云朝朝的初衷。 但生活既然让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发展到现在的这副模样,她就不介意多一点耐心。 放慢脚步,听清自己心底的声音,看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行人回到办公楼。 “怎么回事啊,云宝?”云之磊只知道自家闺女把司机匆匆忙忙给叫走了,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某个弱不禁风的男同学,一言不合就晕倒了。”云朝朝指了指潮长长。 “啊?怎么就晕了?”云之磊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参观工厂参观晕了,赶紧安排了四楼一间空置带套房的办公室,给潮长长休息。 斯念跟着进了电梯,拿着勺子和酒,进去帮潮长长刮痧。 “严重吗?”云之磊有点不放心地问云朝朝。 “不严重。中暑。就晕了一小会儿,这会儿能走能说的。他室友说这样就代表没事。”云朝朝简单地交代了一下。 “那爸爸上去探望一下。”云之磊有点过意不去,他今天要是没有开会,肯定就是让李叔开车,他自己没多会儿就把厂区介绍完了,现在弄成这样,他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别探望了,潮黛玉体弱多病面子还薄,云老还是等他自己下来吧。”云朝朝拦了一下行动力超一流的云之磊。 斯念之前说要脱衣服刮痧,潮长长的抗拒都直接写在了脸上。 不用问也知道这人并不太希望被人看到现在的这副模样。 “啊?潮黛玉?体弱多病啊?这样的话……”云之磊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那云宝你要不要再想一下?” “云老,你是让云宝想什么再想一下啊嘿?”云朝朝又怒又萌地瞪了一下云之磊,顺带还噘了噘嘴。 大概是觉得,不这么声情并茂,不足以表达她的“出离愤怒”。 “想想你要不要喜……诶,云老错了,我们云宝不用想。”云之磊被自家女儿的愤怒给“吓”到直接改口:“云宝第一遍都还没有想明白呢,哪里需要再想一下?” “就是!美的他!”云朝朝像件小棉袄似的贴在了云之磊的旁边,又嗲又萌:“云老啊,今天中午都有什么好吃的啊,云宝都快饿扁了。” “我们云宝饿扁了啊?那你快去厨房看看,让陈姐快点开饭。你偷吃一点就好,别吃得太光明正大。今天说好了是要请斯念吃饭的。”云之磊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宝贝女儿。 “好的云老,你家云宝知道了。”云朝朝这会儿乖巧得不行。 “今天有羊肉汤,你别一偷吃就把自己给吃饱了回头正餐吃不下。” “哇塞塞哇,云老说的莫不是我们祖传的大云氏羊肉汤?斯念也太有口福了吧。”云朝朝高兴地生起了无根之气:“云老,你老是交代,你是不是嫌弃云宝不是男生,才编造个大云氏羊肉汤传男不传女的憋足理由?” “对,对,云老嫌弃了。”云之磊拿云朝朝没办法,他要不承认,自家宝贝女儿不知道会顺着杆子爬到什么样的高度。 要说他有私心,那最多也就是不希望女儿经常下厨房。 小时候有一次他没管,云朝朝差点把厨房和她自己一起给点了。 从那以后,家里就没有明火了。 但云之磊还是会当心。 就算没有了明火。 厨房还是一样有可能把人给烫伤的。 “谅你也不敢。”云朝朝倒是被云之磊的反话给逗乐了。 要不怎么说知女莫若父呢? 云朝朝适时结束了话题,一蹦一跳地去了办公楼的大厨房偷吃。 这活蹦乱跳的背影看起来,怎么着都没有超过十岁。 一切正餐皆云烟,唯有偷吃是王道。 云朝朝一直都是个乐天派。 她当然也经常没有想不明白的问题。 但这些问题,最多只能让她郁闷三分钟。 想不明白不想就完事了。 又不是数学和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想不出来还能扣分不成? 偷吃结束,云朝朝给潮长长发了一条语音:【刮痧二人,你们组完工没有?完工了就赶紧下来吃饭。我大云氏羊肉汤——脚快有、脚慢无,手快有、手慢无,嘴快有、嘴慢无——】 中间的那个“汤”和最后的那个“无”,云朝朝故意拖了一个很长的尾音。 潮长长这会儿正闭着眼睛趴在床上。 刮痧是会有那么点感觉,尤其潮长长这会儿比较瘦,很容易刮到骨头。 斯念刮痧并没有暴力倾向,感觉是有,但也就是似有若无的,算不得是有什么痛苦。 没过多久,潮长长就被刮睡着了。 一直到被云朝朝的语音消息震醒。 这一觉可能睡了没有多长时间,却让潮长长觉得一身的舒爽。 不知道是因为放血的效果立竿见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潮长长这会儿的状态,算得上是最近这段时间最好的。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他身上那一片片青紫。 云朝朝的这条语音,潮长长开的是扬声器播放。 潮长长听到了,斯念自然也听到了。 “啊嘿,这位朝朝姑娘是不是一说到吃,就变得这么可爱?”斯念听完就乐了。 “可爱吗?”刚刚睡醒的潮长长还有那么一点迷糊,他潜意识里面,并不觉得【可爱】这两个字和朝朝姑娘有什么关系。 “那是相当的可爱!”斯念把潮长长的衣服扔还给了他:“赶紧的!等你半天了,把衣服穿上,我们去看看那大云氏羊肉汤到底有多好吃!” 潮长长盯着自己的胳膊肘看了看,又黑又紫的简直触目惊心:“我这么出去,会把人吓到吧?” 斯念指了指已经被他扔到床上的衣服:“我这不是让你把衣服穿上吗?” “就算是穿上衣服,那也只能挡住背上的刮痧。你弄我一手、一脸、一脖子的,夏天的衣服再真么穿,那不也还是吓人吗?” 昨儿个见云之磊,潮长长就觉得自己的颜值,已经达到了人生的低谷。 哪曾想,没有最低谷,只有更低谷。 一天更比一天丑。 丑出风格,丑出高度。 “吓什么人啊?你就是中了个暑又不是毁了个容。只要你自己不去关注,别人压根也注意不到你身上的这些痕迹。”斯·唯心论·念语录即将线下出版。 “你现在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的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潮长长原本是想要感谢斯念“救命之恩”的。 就是这一番动静下来,他又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本来就是啊,我思故我在。你不思你就不在。你人都不在了,刮痧的痕迹还能在?”斯念语录第一章:“你从刮痧开始就一直也没有照镜子。你都没看到过,哪里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是帅还是不帅,可不就全凭你自己的想象?” “脸上就算只是点个美人痣,都没办法不被关注到吧?我都已经不是眉心一点红,而是一片紫了。”潮长长反驳了一下,他就算不找镜子,也能想象出来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是吧,兄弟!我这可都是为了你过来的。”斯念用语气表达了自己的震惊:“你总不至于让我去和朝朝姑娘还有她爸爸吃饭,你就在这儿四仰八叉地躺着,都不作陪一下的吧?” “你不是为了重走家族应诉欧盟的辉煌路才过来的吗?”潮长长还没有忘记那个忽而兴致高涨的中国制造接班人。 “那我是不是因为,这件是事情是你和我说的才过来的?”斯念反问道,“再说了,你不是说对人姑娘没兴趣吗?男为悦己者容,你都不喜欢人家,你管自己现在是人模还是狗样啊?” “你说的好有道理。”潮长长现在的状态还没有恢复到可以随口辩赢自己曾经一手带出来的队员,“走吧,我们去会会【脚快有、脚慢无,手快有、手慢无,嘴快有、嘴慢无】的羊肉汤。” 云朝朝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潮长长觉得印象深刻。 没有刻意去记,却经常可以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潮长长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 唯独云朝朝堪称【世界上最不方便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家里出事之后,脑子里有太多的东西要想。 吃吃喝喝什么的,并不在可以占用他脑容量的范围之内。 可他偏偏就记住了七步之后还要加一个生蛋黄的【云氏泡面】。 说不上来是因为味道出类拔萃。 还是因为那是云朝朝亲自下厨给她做的第一碗面。 总之就是好吃。 按照这个逻辑来推论,云朝朝极力推荐的羊肉汤,应该也是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美食。 ………………………… 潮长长和斯念来到了厂区的餐厅。 很多工人在大厅吃饭,李叔把两人带到了边上的一个小包厢。 说是包厢,其实也没有什么装修,电视什么的,肯定也是没有的,更像是一个隔间。 “这会儿没事了吧?”云之磊适时表达了对潮长长的关切。 “没事了,就中了点暑。斯念刀到病除。”潮长长快速回应完,就赶紧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切换走:“早上行业协会的人有说什么吗?” “说会全力支持。他们回去发个行业文件,看看有多少家要联合应诉的。” “那要是没有呢?”这是云朝朝关心的问题。 “反正我们云姚织带这次已经下定决心要应诉了,不管有没有人一起,都应诉到底。”云之磊表明了一下自己的决心。 有些决定,做的时候会很困难,一旦下定决心,就没什么好退缩的。 “那主管部门呢?有没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斯念问了一句。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代表官方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 是联合应诉还是只有一家企业应诉,并不是这场反倾销应诉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果只是云姚织带的单打独斗,那就只是一件普通的“跨国纠纷”,找个资深一点的律师就好了,构不成一个有借鉴意义的行业事件,自娱自乐的成分居多。 “中国产业用纺织品行业协会说会把这件事情上报给商务部。商务部应该会派人过来指导,还会有专门针对这方面的辅导和补助什么的。今天刚起了一个头,还没有聊的特别深入。”云之磊一一作答。 “商务部啊。我们温州打火机和欧盟打官司的那会儿,还没有商务部。当时是外经贸那边牵的头,帮助温州打火机打赢了中国入世之后发生的第一起知识产权壁垒案件。有没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斯念一家人,见证了改革开放后,先富起来的那帮人的奋斗史。 先有了强大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商人才会更有底气。 “你们当时那个官司打了多久?”这是云之磊关注的点。 “将近两年,2001年10月告知要出台【儿童安全锁】草案。2002年6月在欧盟正式立案。到2003年7月结束。” “两年的话,感觉是还好。”云之磊评估了一下云姚织带的抗压能力,“那这期间的外贸份额有很大的影响吗?” “完全没有。因为草案算不上正式的法规,如果没有人应诉,才会直接颁布,我们很快就应诉了。”涉及家族史的内容,斯念立马就开始如数家珍: “对方没有想过我们会这么强势,和他们以前制裁中国企业,一制裁一个准,完全不一样。一下就懵了。法案本身具有歧视性。拉锯到最后,原告觉得自己没有赢的希望,就撤诉了。这个法案从出现到消亡,一天都没有正式执行过,算得上胎死腹中。” “那你们赢得是挺漂亮的。”毕竟是不同的行业,云之磊还得考虑有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温州打火机的胜诉给了中国企业很多应对欧盟制裁的信心。后来温州皮鞋什么的,也都积极应诉。这些事情,说到底,就是个拉锯战,看谁的准备更充分。要是一上来就怕,最后就只能是越来越被打压。” 斯念说完,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出一张表格:“这是当年前前后后有帮我们完成应诉律所的列表。我来的时候查了一下这些律所擅长的领域,后面坐了标记的这些,是我打了电话的。律所都还能找到。就是有的律师已经退休了。” 斯念裤子膝盖位置的侧面,有两个不算太大的拉链口袋。 体积虽然不大,却像极了百宝箱。 感觉里面什么都有。 中暑有刀片,应诉有表格。 “这个表格您拿着。”斯念把一张A4的表格给了云之磊:“那几家国外的律所我还没有打电话,我口语不太好,回头让长长或者朝朝帮忙联系一下。这份名单我手机里面有存,打印版云叔您就直接拿着好了。” “我们加个微信,你电子版也给我一份好了,就这么一张纸,我怕回头丢了。”云之磊直接把二维码点了出来。 原本很正常的意见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云朝朝忽然来了劲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插了一句:“云老,人家估计是觉得你七老八十不会用微信。” “没有的事。斯念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意思?”云之磊一点都没有被自己的宝贝女儿给挑拨到,“你姥姥姥爷七老八十不还是微信、抖音都用的溜溜的?” “诶,云老啊,你可真是不地道,你这会儿说姥姥姥爷,我都想直接过去看看了。”云朝朝眼看着没有热闹可以看,就从挑拨无缝切换到了撒娇。 “去呗。你自从去了YC国际,几个月也不一定回来一趟,高考都考完了,也是该去看看了。”云之磊顺着自家闺女的话说。 “明天吧,等我把仓库的涂鸦方案定下来了,就过去。” 云朝朝决定今天就把涂鸦方案给确定了。 她原本没想这么快的。 看到潮长长这么没日没夜地画,和要画不要命似的,云朝朝最后还是动摇了。 她要继续这么悬而未决下去,也不知道潮长长最后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她是找过涂鸦艺术家是没有错。 但那都已经是在潮长长家里出事之前半年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她就想着赶紧毕业,赶紧上大学,赶紧做点别的事情,赶紧把潮长长这三个字从生活里面剔除出去。 压根也没有想过要和潮长长有什么发展。 更没想过,她会主动给潮长长规划一条艺考的路。 人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和巧合。 把所有的不确定因素组合到一起,才有了最真实的生活。 第三十五章 最好不敢 陈姐端了盘菜进来,和云之磊说:“羊肉汤差不多了,就等你上最后加料的工序了。” 羊肉汤是云之磊压箱底的大菜。 好多年之前,云之磊就把这个箱底整个掏出来给陈姐了。 只不过,每到出锅的时候,陈姐还是会把云之磊给喊过去,让他负责把控最后两道工序。 这羊肉汤,从选羊肉开始就有很多讲究。 久负盛名的锡林郭勒羊不行、阿勒泰大尾羊不行。 所有在草原上生长的羊都不行。 必须是山羊。 不能是安哥拉山羊那种以毛见长的,也不能是萨能奶山羊那种以奶见长的。 就得是最最本土,最最本地的山羊。 生长在草不茂盛的山上。 没有人工的喂养。 大部分的时间都吃不太饱,还要漫山遍野地觅食消耗原本就不怎么存在的脂肪。 肉非常的紧致。 没有一丝羊骚味,甚至吃不太出来是养。 和大众理解的羊肉汤很不一样。 “传男不传女”的食谱里面囊括了几十种大料。 名字叫羊肉汤,却不是用来喝汤的。 汤当然不是不好喝,就是有点重口味。 紧致、没有脂肪,吃进嘴里,却一点都不柴。 那种美味,无法形容。 吃进嘴里的感觉让人恍惚,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肉,就是好吃。 肉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等到所有的羊肉下肚。 用不适合直接豪饮的羊肉汤下粉干。 什么东西都不加。 简直余味绕嘴,三日不绝。 听起来简单的羊肉汤,实际上是道大得不能再的大菜。 做起来要比佛跳墙一类的传统大菜麻烦得多。 就算是云朝朝,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一直吃。 虽然云之磊在就已经只负责最后几道工序,但前前后后进进出出的,还是非常占用时间。 云老拿这么道大菜招呼斯念,对云朝朝来说,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要说这羊肉汤是云朝朝的最爱,也是再恰当不过。 如果非要拿【大云氏羊肉汤】和【七步泡面】比的话,云朝朝肯定还是要选前者,就算后者是她自己亲自做的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云朝朝喜欢羊肉汤,那是爸爸的味道,谁都比不了。 云之磊一走,斯念就变成了好奇宝宝。 “老人家住市区吗?”斯念问云朝朝。 忽然被提问的女孩看了看斯念,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 出于对客人的基本礼貌,云朝朝还是做了正面的回答:“嗯,对。” “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呗。”斯念的自来熟,犹如星辰大海。 不,不是犹如,是尤胜。 “我去看姥姥姥爷,你要一起?”云朝朝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你认真的?” “我倒是想呢。可我没时间。”斯念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潮长长委屈巴拉地说:“师姐的徒步,还有三天就要结束了,我要是再不赶过去,就连一天都逮不到了。你能懂兄弟的难处的吼?” 斯念又是叹气,又是揪心,又是不舍的,摆明了一副要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架势。 “懂。去吧孩子。”潮长长应声以尽快结束斯念入戏太深的表演。 “那你会送孩子到市区的是吧?”斯念摸着杆儿就往上爬,“孩子一个人会怕怕。” “就你这样,再过十年,你师姐也未必觉得你已年满三岁。”潮长长有点不知道怎么搭理抽风状态的斯念。 这位同学估计是被师姐拿棒棒糖当小孩子哄习惯了,一时间忘记自己已经年满十八,身高还超过一米八的事实。 “你就说你送不送吧?”斯念终于是正常了一点。 他其实也很烦师姐拿他当小孩。 但他如果不可爱一点,再可爱一点,就连有事没事在师姐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不是要搭朝朝的便车吗?你跟着一起到市区的话,到时候应该是李叔送你吧?你是去机场对吧?”潮·首负·继承人·长长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有送人去机场的便利条件。 “李叔送,和兄弟送,那能一样吗?”斯念并不答应,并且把话题从不靠谱往离谱的方向带:“你送我去机场,顺便去帮我看望一下姥姥姥爷,我这次来去匆忙,也没来得及问候咱……” 潮长长决定要制止前室友喷薄而出的表演欲:“我送你!要走着去、跑着去、坐公车去、打车去,只要你一句话,要怎么走我都随你。” “你明天就走?”云学霸很快就抓住了重点向斯念提问:“不是要参与反倾销诉讼的全过程吗?” “现在就是个起步,离正式应诉还早了去了。前期准备工作,每个一年也得有个半载。我去追一趟师姐的脚步就回来。”斯念对着云朝朝,抽经似的眨着眼睛:“不影响你俩的发展,也不影响我自己的未来。” 云朝朝并不怎么“待见”斯念。 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的,言语和行为都透着让她无法理解的诡异。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斯念是个很会搞气氛的人。 任何人只要在他的身边,关系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拉近。 她不喜欢斯念莫名其妙问出的那些问题。 又会在回答完那些小问题,承认完那些小欢喜之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云朝朝不太可能在潮长长压根就没有心思在她身上的时候,表现得太过主动。 但她又不太安于现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有一天。 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当着她和潮长长的面。 斯念又问了一遍喜欢不喜欢这一类的问题。 那么,潮长长会怎么回答呢? 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尴尬而又令人期待。 “潮小弟,你大哥决定了,就走着去吧。”斯念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潮长长的面前:“你大哥我刚查了一下,从这边到机场也就42公里,还不到一个马拉松的距离,徒步去最合适了。我们吃完午饭就出发,明天早上肯定能到机场。” 斯念很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潮长长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崩溃。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这会儿再出尔反尔,就有些不合适。 “你还能不能靠点谱了?不靠着,摸着谱的边儿也行。这刚刚还晕着的人,你要拉着徒步一个马拉松?” “哪有马拉松?”斯念表示不认同。 “42公里还不是马拉松?”云朝朝问。 “当然不是啦,马拉松是42.195公里,这差了好几百米呢。”斯念说的义正辞严,仿佛他在强调的是195公里,而不是0.195公里。 “要走你自己走。”云朝朝不想搭理斯念了:“你今天哪儿也别去,等下我回去和你校对涂鸦的稿件。我不太喜欢这个火烧云的颜色。” “是饱满度不够?” “不是,我不喜欢这么红红火火的一片,我想要灰黄相间的。” “灰黄相间的云?”潮长长以为自己听说了。 “白马庄园的水飞的颜色你应该记得吧……?”云朝朝觉得自己有点说多了,她下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潮长长,发现潮长长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接着刚没有说完的话:“灰黄相间的水上飞机,飞在一片湛蓝的天空,灰黄映衬着蓝天,你有没有觉得那种感觉,比云朵更像云朵?” “按照水飞配色的这个想法还真是蛮特别的……”潮长长的脑洞也被带着起飞了:“或者可以再加点斑马纹什么的。” “对,飞在天上的时候看不出来,等到在水面上停下来,就会发现螺旋桨是斑马纹的。”云朝朝认真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提议:“以水飞在蓝天穿越云朵的感觉来说,螺旋桨的斑马纹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确实。”潮长长点头表示赞同:“我回头看看火烧云和飞机云要怎么融合。” 云朝朝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自己画好的东西,一笔都不能改呢。” 经云朝朝这么一提醒,潮长长也发现自己在画画这方面,要比以前好说话了:“这不是商业稿件吗?总不能只以自己的喜好为评判标准吧。” 今时不同往日。 生活都翻天覆地了,拿还有那么多的禁忌? 潮长长已经把过去隔绝了,即便,在不经意间,有那么一瞬间的重现,也能不着痕迹的再次封印起来。 “你以前画过商业稿件?”云朝朝不免有些好奇。 “没有。我以前确实不接受任何人对我的画的评价。”潮长长自嘲地笑了笑,笑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自己。 “所以,这是我的荣幸?”云朝朝问了一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喜怒。 潮长长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可能又有哪里说错话了:“不,这是我的荣幸,谢谢小云总给我这个机会。” “那行,你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好好画。我明早先送斯念去机场,再去看姥姥姥爷,晚上回来我们对一下你的进度。”小云总一下就把今明两天的事情给安排好了。 斯念闻言,满心满眼,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觉得委屈:“我就这么没人权?说好的徒步呢?” “人这生着病呢!就你有人权?”小云总气势十足地瞪了斯念一眼:“怎么着?要不要现在就出发,我可以陪你徒步去机场。” 云朝朝明摆着要护着还在病中的潮长长。 “这我哪敢呀?”斯念立马就怂了:“这不因为我兄弟体弱多病,才想让他多运动运动吗?” “你最好是不敢!” 云朝朝自己都给人取了个外号叫潮黛玉。 却见不得别人折腾潮长长。 或者说潮长长体弱多病。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毛病。 不着痕迹地提到白马庄园的水飞,云朝朝的心情就莫名变得很好。 第三十六章 你有劲吗 给仓库围墙涂鸦的日子。 总是那么的惬意和愉快。 每天,都只需要想着,第二天要喷什么区域,上什么色。 这不是一个太过长远的目标。 但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做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种感觉,潮长长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平凡的特别。 简单的幸福。 潮长长的身上,有很多的标签,唯独没有平凡。 从幼儿园开始,潮长长就经常拿全国甚至是国际各种比赛的奖项。 他出生在云端,成长在喜马拉雅之巅。 最后跌落,也足够惨烈。 要么在云端,要么在泥底。 要么一直被人捧着,要么被现实踩着。 能像现在这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什么都不用想,每天都充满干劲。 连一度要和他诀别的睡眠,都在不知不觉中,重新爱上了他。 每天早上6-10点,下午4-6点,潮长长都在仓库的围墙涂鸦。 赶在仓库围墙的内侧或者外侧有背阴面的时候。 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的这段时间,被定为MK FairWill的非户外工作时间。 时值盛夏,太阳高悬天空,地面经常发烫,仓库根本就没有什么阴凉的地儿,云朝朝不允许潮长长在这段时间“加班加点”。 “就你这潮黛玉的架势,要是隔三差五地晕个倒,中个暑,我还得对你负责,你总不会是想让我还没正式接手品牌,就先弄个命案出来吧?” 鉴于潮长长之前“在太阳底下走了两步”就中暑到晕厥的前科,云朝朝给出的理由,不可谓不强大。 斯念走后,有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旧仓库这边只有朝朝长长。 潮长长一开始还想,这样的【朝夕相处】会不会有些尴尬。 但事实并没有往让人尴尬的方向发展。 潮长长很忙。 为了方便盛夏时节的户外涂鸦,潮长长在斯念走之前,让他用推子,直接给自己推了一个光头。 都说光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 潮长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经得住检验。 反正云朝朝既不热情,也不冷淡,保持着让人非常舒适的距离。 偶尔还是会一句两句话就怼的潮长长说不出话来。 但这样的事情,并不经常发生,因为云朝朝也很忙。 半个月的时间,倔强的头发一点一点地从头皮爬了出来。 这会儿,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利落而又帅气的小平头。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变化。 这半个月,发生最大的事情,就是高考分数出来了。 云朝朝和她自己【大言不惭】的一样,以原始分高出第二名六分的绝对优势,拿到了省理科状元。 以云朝朝的成绩,压根也不需要什么竞赛和冬令营的加持。 成绩一出,YC国际,又上了一波热搜。 YC葛功明接受了很多的采访。 记者们想要采访的,当然不会只有葛功明这个园丁。 他们把YC国际的二十个绩优生里面的十九个,都采访了一遍。 全省前百名,有二十人都在同一个学校,这样的事情,放眼全省各大重点高中,就只有YC国际做到过,还不止一次。 但每一次,都还是能在高考分数出来的那一段时间,引起全省学生以及他们的家长的关注。 YC国际的金字招牌更加熠熠生辉了。 YC绩优生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亮。 媒体最想采访的人,除了葛功明,当然就是状元。 但云朝朝一直都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面。 她非常明确地告诉葛功明,她不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 云朝朝考上YC国际的时候,有写过家庭背景。 因为云之磊一直以来过于低调的做派,在公开资料上,几乎不可查,所以,也就没有给葛功明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加上云朝朝自己在学校也比较低调,从来都把自己归为绩优生,没在生活上,显示出来一点的优越感。 葛功明要是没有跟着云朝朝去过一次仓库找潮长长,压根就不知道云朝朝真实的家境是什么样的。 清华和北大招生办的人,找葛功明各种要状元联系方式,葛功明既然答应了会守口如瓶,就肯定不会对外说什么。 再后来,见葛功明这条路走不通,招生办的人就通过云朝朝的简历,找到了云朝朝高一时候的老师,希望能够在云朝朝报志愿之前,再做最后的招生努力。 清华和北大招生办的人,是最拼的。 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 盯紧全省前百,状元更要给予200%的关注。 好不容易拿到了号码,一打过去,永远都是关机。 还有媒体的,知道云朝朝是跨了城市高考,查到云朝朝和云姚织带的关系,一大堆人,就差直接把云姚织带给围了。 以前,云姚织带的车间和仓库分散在工业区的各个角落的时候,还不是那么明显。 现在全部整合到了一起,任谁一看,都知道这个厂的规模不一般。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记者们的新闻嗅觉,一下就敏锐了起来。 来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这些人全都败在了云姚织带的门卫那里。 云之磊历来低调,从来不在媒体上露面。 他视媒体如蛇蝎。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把云朝朝保护得很好。 宝贝女儿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要搞潮牌,要开新闻发布会。 这些,云之磊不赞同,但也并不阻止。 他有自己的心结。 女儿既然没有,他也不想用自己过激的反应,让女儿记着那些根本就不曾存在于她记忆里面的事情。 云老和云宝达成共识。 采访可以,但要等到发布会的那一天。 云朝朝管这叫饥饿营销。 云之磊有些不解,明明已经花钱准备好了发布会,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来个饥饿营销。 不解归不解,云之磊还是无条件地选择了支持。 “我在这边待着,也就还有接下来这一个月了,等我去学校报道了,你要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就没有这么方便了。”10:00-16:00,每天最正午的六个小时,云朝朝也没有让潮长长闲着:“你趁这段时间,熟悉一下高考的题型和知识点,看看你有哪方面欠缺的,我再着重给你突击一下,等有时间了再帮你找几本有针对性的习题。” 云朝朝只给潮长长留了半个小时吃饭的时间,剩下的全都用来补他过去这些年落下的高考知识点。 “你留给我的十六本武功秘籍,已经把各种常见的问题归类得非常详尽了。”潮长长忍着没有再说云朝朝最讨厌的谢谢,直接说了自己的感受:“我感觉我只有看完那些秘籍,就能直接成武林盟主了。” “武林盟主?”云朝朝略微带点挑衅地看了看潮长长:“所以……你明年也要考状元?” “不敢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尽量艺考考好一点,文化课也不给你丢人,行吗?”潮长长有点不太确定这个回答够不够标准。 理科虽然说有很多知识是触类旁通的。 但不同的教育体系,还是存在很大的区别。 潮长长落下了十几年,不是一下就能补上的。 当然,他也不是彻底落下。 毕竟他是另外一个教育体系里面的学霸。 “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就能丢了我的人?”逆鳞姑娘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鳞片,又被触碰了一下。 “我错了!”潮·认错大师·长长立马就换了一种说法:“我努力考清华美院。希望来年能够格给师姐提鞋。” “谁是你师姐?”云朝朝对【师姐】这个称呼,没来由地有些抵触。 抵触完又觉得这是一个自己最希望能够成为现实的称谓,于是紧接着补充了一句:“等你考上了再叫也不迟。” 就这样,逆鳞姑娘自己把自己的逆鳞给理顺了。 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是潮长长每天十二小时的工作和学习时间,晚上六点过后,一直到睡觉之前的时间,全部被用来给云朝朝“建模”生日礼物。 按照潮长长原本的想法,他是想要把MK FairWill新厂区的一整套视觉导向系统都直接做出来的。 一来,他没有想过内外两面的围墙涂鸦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工程,加上工作时间的限制,进度比他原先预计的要慢一些。 二来,随着旧仓库改造的逐日推进,潮长长有些不太确定,导向系统的这些事儿,云朝朝是不是已经有人在负责了。逆鳞姑娘从头到尾,都只说了让他涂鸦。 三来,他脑海中的那一套系统,要是都做出来的话,以他现在的经济实力,很难定制到品质足够好开发布会的。 基于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不确定,潮长长最后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用SkecthUp给自己的整套设计建模。 等到云朝朝生日的时候,让她先看一看这套视觉导向系统。 如果满意的话,再慢慢做出来。 如果不满意,那就当是看个图解个闷。 一个半月的时间,一开始,会觉得有点长。 真的过起来,也就一转眼的事情。 潮长长晚上很忙,云朝朝也没有闲着。 随着MK FairWill的人慢慢进驻,原本的仓库,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除了备用的六号仓库,带了一点科技感,1-5号,都是再传统不过的仓库的样子。 现在的库区,每天都在焕发新生。 处处透着潮牌的气质,尤其是夜景工程的灯光打开之后。 旧仓库的外墙,都快成了新的网红打卡地。 很多人特地从市区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多来打卡。 如果不是仓库大门紧锁,谢绝参观,来的人,估计会更多。 一直到云朝朝生日前的三天,各种安排,才算尘埃落定。 云朝朝一个半月来第一次,在不是10-16点的时间,来到了潮长长的六号仓库宿舍。 潮长长没想到云朝朝会在晚上的时间过来。 开了门,才发现自己忘了关上了笔记本。 赶紧跑回去把笔记本给盖上了。 “你看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云朝朝把手放在了潮长长的笔记本上,用一副随时准备打开的架势发问:“是少儿不宜的内容吗?” 这话,潮长长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接。 “你还有两天就十八岁了,不算少儿吧。”潮长长顾左右而言他。 “那不也是还有两天吗?” “对。所以你别看。”潮长长就这么承认了一项莫须有的罪名。 “你还真看啊?”云朝朝顿时觉得笔记本有点烫手,打开也不是,不打开也不是。 “还有两天就成年了,你有什么成年愿望吗?”潮长长再一次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有吧。我想在十八岁的时候谈场恋爱。”云朝朝往潮长长的跟前凑近了一点,满脸笑意地问:“你觉得我的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当然能啊!”潮长长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了。 云朝朝还没有来得及问潮长长有没有推荐的,就听潮长长非常认真的介绍:“都说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盛产帅哥。就你这颜值,到了那边,肯定是校花级的,全校的帅哥都任你挑选。” “你有劲吗?”云朝朝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冷。 第三十七章 德不配位 “没劲。”潮长长说的很认真,说完还不忘再强调一遍:“我这人特没劲,真的。” 天就这么一下被聊死了。 潮长长一直都是个非常好说话、并且善于和人聊天的人。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特质,他也不会回回竞选都是全票通过。 潮主席是好好先生,没有脾气,为人还大方。 这基本上是YC所有和潮长长接触过的人的共识。 但真实的潮长长其实非常倔强。 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一点,只能说以前没有遇到值得他倔强的事情。 他现在认定了自己是个麻烦,就会不管不顾地倔强到底。 潮长长也不是块木头。 不管是云朝朝之前跑山村把他刺激下山,还是后来的武功秘籍。 不管是他晕倒那时候云朝朝的感应,还是最近比较刻意的保持距离让他有一个舒适的空间。 他其实都能感觉到。 但是,他和云朝朝,一没有感情基础,二没有物质基础。 或许,当时他不经意间说云朝朝的成年礼是一个整品牌,会让云朝朝在被其他同学误解和嘲讽的时候,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可他也不是真的看出来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帮忙解围而已。 云朝朝若是因为这样一个从根本上就不成立的原因,对自己另眼相看。 那只能说,是一场并不怎么美丽的误会。 当麻烦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主动找上他的时候。 他没机会勇敢也没办法勇往直前。 等到发布会结束,他可能就要离开云姚织带了。 就在一天之前,卢境硕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爸潮一流和赢曼而给接回市里去了。 潮长长一开始听了还听高兴,想着爸爸妈妈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赢曼而是因为身体不好,被接回去做检查。 初步检查的结果,医生是建议住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但赢曼而硬是没有同意。 赢曼而打小就非常傲气,家世、学习、长相都没的挑。 走到哪儿,都是人群里面最闪亮的。 还从来没有叛逆过,非常符合书香门第的人设。 上最好的学校,拿最好的成绩。 是潮长长外公外婆的骄傲。 潮长长妈妈的人生,就叛逆过一次。 在22岁的时候,放弃了保研,嫁给了潮爸爸。 那时候的潮一流,就是个连暴发户都还算不上的小商人。 皮囊还不错,是外公外婆眼里的胸无点墨。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符合外公外婆对女婿的期待。 担心女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办法畅快地交流。 外公外婆也并不是那种特别不通情达理的人。 没有往死里反对。 就说年纪还小,先把研究生念完了再考虑结婚一类的事情也来得及。 赢曼而晚到的叛逆期来得有些凶猛。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结了婚,来到了潮一流的城市。 要说后来,赢曼而也算是幸福。 别的富商家里经常出现的那些桃色新闻,潮家一次都不曾有过。 赢曼而和潮一流从来都不吵架。 奇怪的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觉得赢曼而和潮一流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包括潮长长,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感觉。 他妈妈一直端着,和爸爸的沟通不算很多。 有点太过相敬如宾的感觉。 但感情从来都是最难一概而论的事情。 潮一流就喜欢被架子端着的那种感觉,说是赢曼而要是愿意端一辈子,他就愿意接一辈子。 一个萝卜一个坑,说不好要怎么解释。 潮长长这种每天见证的都搞不灵清,外公外婆就更是了。 赢曼而的叛逆后遗症一直延续至今,和外公外婆的联系也就只限于——每年过年打一个电话。 潮一流用最高调的方式,向世人宣告他的成就,其实,也是想让姥姥姥爷觉得,当年,他们的女儿,选择了他,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潮长长的妈妈和姥姥姥爷都一样是全世界最能端着的。 潮一流的生意做得越成功,姥姥姥爷就越觉得,当时都没同意女儿嫁给潮一流,现在更不想去沾这个光。 就这么年复一年的,原本就不是那么浓烈的亲情,就变得比淡如水,还要再淡上好几个层次。 或许是因为各自的生活,都有些缺失。 潮一流和赢曼而对潮长长比较放纵。 潮一流只要求他学习好,赢曼而更简单,只要儿子爱高兴就好。 赢曼而对儿子没有什么要求,自己始终是全家心气最高的那一个。 她接受不了潮一流孤注一掷的后果。 更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选择眼不见为净。 赢曼而第一次割腕是在潮一流跳楼之前,等到她醒了,看到潮一流跳楼的新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哪里还有活着的可能,就想着直接跟着去了一了百了。 这就有了第二次的割腕。 轻生其实是需要勇气的,一般人都不会连着来两次。 潮长长的外公和外婆,都是文化人。 条件算不得有多好,但也不差。 家里出事之后,赢曼而要是回去投靠自己的父母,其实也不是多大的负担。 但赢曼而拉不下那个脸。 潮一流当然也很爱面子。 最后就躲到了山里。 如果不是赢曼而生病,潮一流觉得自己都快适应山里的生活了。 面子固然重要,看着赢曼而生病不管,又不是潮一流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他给卢境硕打电话,卢境硕连夜把两人接了回去,安排赢曼而去医院检查。 这事儿,潮一流和赢曼而都没有和潮长长说,但卢境硕没有瞒着潮长长。 他在潮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司机兼保镖,觉得潮长长并不是一个遇事就会躲的人。 卢境硕语重心长地在电话里和潮长长说:【等你妈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再给你打电话。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撑住,你爸你妈都还等着你照顾。】 潮一流跳楼过后,现在也就勉勉强强一个生活能够自理的程度。 赢曼而真要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身边还是得要有人照顾。 潮长长非常清楚,自己和自己的家,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也许,斯念说的没有错,他家的未来,并不见得是无尽的黑暗。 可是,那是在多久以后的未来呢? 他连生活的希望都看不到,哪来谈恋爱的愿望? 他不仅没劲,他还绝望。 他不仅绝望,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云朝朝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让他去艺考。 葛功明也给他打过电话,说YC会给他办休学,不用交学费,报名的事情他会帮忙解决,他等到高考的时候再去参加就行。 还说他只要考上清华美院,YC就一定会给他发高考奖学金。 做了一个多月的高考模拟题,潮长长渐渐也不觉得自己考个还过得去的成绩,是多么大的难题。 但艺术生的花费,要比别的专业大很多。 就算YC愿意给他发考上清华的奖学金,失信的问题,一天没解决,这些钱都不见得会是他的。 他的目标太大,肯定还有人盯着。 现在还多了一个问题,如果妈妈真的生病,他哪能那么潇潇洒洒的去北京上学? 太多悬而未决的问题,让潮长长的高考之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阴云密布。 这也是潮长长为什么会喜欢给墙体涂鸦这段时间,平凡的幸福,短暂的目标。 不去想太长远的未来,就只想明天要做的事情。 潮长长有认真想过,他并不会因为高考前路的阴云密布,就选择放弃。 不仅仅是因为他答应了云朝朝,也因为他直到自己其实很在意。 比想象中的更在意。 就算他再怎么装,再怎么和葛功明说要退学,再怎么说自己不在乎。 可是,今年高考进行的那几天,那种明明和他没有关系,他却喘不上起来的感觉,是那么的明显。 他已经没有可能出国。 那高考就是他现在这个年龄唯一的出路。 只不过,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自己能把这个【出路】走成什么样子。 云朝朝在这样的情况下问他有劲没劲,他不管有劲还是没劲,都肯定是没劲的。 斯念说云朝朝当他的面承认喜欢自己,还说云朝朝一天可能变八回,可就算是那八分之一,潮长长也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活了十八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生活所迫,就被迫成了这副模样。 他要怎么才能有劲? 沉默。 良久。 潮长长没再开口说话,云朝朝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气氛在沉默中,一秒更比一秒尴尬。 空气凝固了,云朝朝的动作也凝固了。 直到笔记本的热度从指间传来,云朝朝才终于想到了化解尴尬的办法:“我还就要看看是有多少儿不宜了。” 云朝朝打开了潮长长的笔记本。 因为有密码,屏幕亮了之后,并没有马上进入之前的画面。 “你密码多少?”云朝朝用质问代替的沉默。 “你过两天再看吧。”潮长长坚持了一下。 “我就不!”云朝朝直接杠上了:“是你先问我生日愿望,也是你先没劲的,我现在就要看个屏幕,你还要继续没劲吗?” “不是……”潮长长抓了抓自己的寸头,想着要怎么解释:“我没看你想的那些。” “我想哪些了?你说我想哪些了?你很了解我吗?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逆鳞姑娘生气了。 不是看起来可能的那一种。 是真的生气了。 而且非常严重。 潮长长没办法,就只能把笔记本的密码给输进去了。 “我就是想着……要给你准备一个生日礼物,我现在吧……也没什么物质条件,最后就给MK FairWill做了一套视觉导向系统……”潮长长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怎么把事情给解释清楚。 “你做导向系统?你怎么不早拿出来?”云朝朝有点意外地看了看【少儿不宜】的真实内容。 “我当时想到做这套系统的时候,这边还就是个空空如也的仓库。现在设计师团队和品牌部的人也都来了,还都是专业的,我就想着我的这套可能是没有用了。”潮长长越说就越没有底气,他从来就没有送过,明知道对方可能要用不上的生日礼物。 “没用你还做?” “我一下又想不到其他还有什么可以送的,所以就……” “发布会就在我生日后的第二天,你等我生日再给我看,就一天的时间,就算我看上了你的这套导向,会有时间做出来吗?” “你有看上吗?”潮长长嘴上是那么说,心里其实还是有期待的。 “你觉得呢?这边导向系统都做了好久,明天就安装了。你现在来一套新的,是要把制作公司和印刷厂的人逼死吗?” “……”潮长长无言以对,这些问题,确实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的。 云朝朝看着潮长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铺张浪费?前一套做完了都还没有装,就要做新的。你早说你要做导向系统,我还用专门找人做吗?” “对不……” “我要你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云朝朝气着气着就笑了:“这个生日礼物我就笑纳了啊。” 【?????】潮长长的心里飘过一长串的问号。 云朝朝没空搭理从潮长长眼睛里面满溢出来的符号,直接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拨了谁的号码潮长长不知道,反正就听云朝朝反复确认时间来不来得及。 对方可能是不太愿意这么赶时间,云朝朝却很坚持:“我是觉得那套挺好的,我也知道设计师很有名,但我一直觉得缺了什么,现在找到了,当然就是要换新的。” 云朝朝一连打了四个电话。 最后才终于把这件事情给确定了下来。 潮长长在旁边听着,就知道自己一个心血来潮的生日礼物,给人家的发布会,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第三十八章 一起去看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冲你。”云朝朝打完电话,伸手挡了一下潮长长的视线。 被人这么盯着看,就算是一直有事情在忙,也不可能没有感觉。 “不好意思。”潮长长收回了视线,“我是不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肯定是有的。但不是你给我添的,是我自己找的。不是我说,你这个黑白条纹的螺旋桨路牌,是有点犯规了。”云朝朝笑着摇了摇头。 “犯规?”潮长长不太确定这两个字在这种情况下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犯规就是就是我喜欢啊。一不小心,就心生欢喜。还是以一种不太日常的方式生出的欢喜。可能不需要很特别,就刚好是我的点。”云朝朝解释了一下。 “原来犯规还有这样的语境。” “多看点书吧,少年。”云朝朝扯了扯嘴角。 笑容里带着点鼓励,又伴随着藐视。 表情像夏日的天气。 晴朗中,藏着一片乌云。 阳光的灿烂,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被阻挡。 但就算是被阻挡了,也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瞬间,然后就是更加令人目眩的灿烂:“你设计的这套导向系统里面的路牌和地面指引,和MKFairWill下一季的火烧云主题比较搭配,我既然看到了,就肯定会尽量想办法做出来。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是真的蛮喜欢的。” “你真的要用火烧云做主题吗?是要把我在仓库围墙上的那些涂鸦图案,弄到衣服上去吗?”潮长长有些不敢确定。 他确实有表达过这个想法,还说火烧云可以做品牌的标识。 大部分的潮牌,都会有自己的标识,比如Off White的双箭头,再比如Moschino的那颗红心。 远远看着,就能知道是哪一家的潮牌。 潮长长去市区商场调研的那一次。 对MK FairWill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每一个系列都自成一派,但都不上风格。 所以就想了一个简化的火烧云图案。 简洁明了。 再加上云朝朝之前说的,灰黄相见的配色,给这朵云增添了一些拟人的元素。 云朵的元素本身是比较可爱的。 但在潮长长的配色下,又透着十足的酷劲儿。 这是特别打动云朝朝的地方,一看到就决定要试一试。 “怎么?你还想找我收版权费不成?”云朝朝不知道潮长长这会儿的表情是想表达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有点意外。”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你给你的这套导向系统做一个PPT。PPT你知道要怎么做吧?底板就用你自己的涂鸦,格式什么的要是觉得麻烦,你就下个合适的模版。”云朝朝无缝衔接,开始交代工作。 “你不是都找了知名设计师吗?这么临时替换……”潮长长一开始就只想做一套生日礼物,并没有想过要和什么人抢工作。 “你就说你会不会做吧?”云朝朝没时间理会潮长长的纠结。 “会。”潮长长回答得也很正面。 “那行,你先做着。你把导向系统的PSD文件给我一下,我先安排到制作公司和工厂去。”云朝朝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好。” 潮长长答应过后,就开始想自己还能做什么:“刚刚电话里面是不是说时间来不及?包装袋和纸袋那些量大的,我可能没有办法,指示牌一类的,要是工厂来不及,我可以动手做一些。选好木板,我直接把图案画上去就可以了,路面引导我也可以画。时间久了可能会被踩褪色,坚持到发布会结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做了那么多年的学生会主席,潮长长解决突发事件的能力,也早就已经练出来了。 云朝朝给潮长长手动点了个赞:“我事先声明啊,就只是我个人觉得,这个黑白相间的螺旋桨路牌,会和我们下一季全新的火烧云主题更搭配。但也要看市场的反响。好的话,云朵这就可能是MK FairWill未来的品牌标志,不好的话,就没有下一季了。” “就光这一季,我都觉得没有底气,我以前,不管画什么,都是自娱自乐。”潮长长表示理解。 “你比自娱自乐的程度,还是稍微高了那么一丢丢。”云朝朝说完,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对了,涂鸦墙我看了两遍,也没找到你的署名,你记得找个稍微显眼一点的地的方署个名,PPT也是。” “我署名?”潮长长惊讶了。 “对啊,你设计的图,不署你的名,难道署我的名吗?” “我这也不是什么涂鸦大师,也没可能出什么品牌联名款,要是我署上名,会不会对MK FairWill只有负面影响?” “潮长长,这不像你,你的自信都哪里去了?”女孩笑了笑。 “被生活给吃掉了吧,大概。”男孩收敛了所有的表情。 看起来云淡风轻,眼底却落寞无垠。 女孩忽然就有些不忍心继续笑下去。 “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品牌冒险的。发布会的时候,我会让人着重拍一下那个署名。如果这个系列反应良好,就直接把你的名字推出去。实在不行,也可以当成是一个记录片。你要写进艺考的简历,起码也得留点事实的依据,是不是?你就别有压力了,自负才比较适合你。” 云朝朝的这番话,安慰的以为胃肠明显,直接把潮长长给安慰傻了。 他第一次从云朝朝那里,得到这么直接的安慰。 或许是被云朝朝打击惯了,这突如其来的安慰,让潮长长感到无所适从。 震惊到那块将他的心牢牢封印了的【德不配位】的盾牌,都裂开了一条缝。 一道光化作的剑射了进来,直击潮长长的心房。 让潮长长不得不面对一个他自己一直回避的事实。 他喜欢面前的这个谜一样的女孩。 他喜欢她的安慰。 他甚至喜欢她时不时的打击。 不管女孩有没有和斯念说过什么。 不管女孩的想法是什么。 潮长长自己的想法,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时间要是能倒流该多好。 在他还有资本自负的时候。 遇到这个女孩。 和这个女孩在一起。 哪怕每天都会被打击。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青春岁月。 潮长长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的出来。 言语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潮长长,你知道你爸原来的司机和葛主任还有联系吧?”安排完视觉导向的事情,云朝朝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嗯,我知道。”潮长长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要不要回去一趟?你现在坐动车还不太方便,我可以让李叔送你。” “不用了。我过几天再去吧。”潮长长的声音更低了,心情也从云端跌入了谷底。 “你不用管发布会的。署名那些我肯定不会落下的。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觉得我可能比你更关心署名的问题。”云朝朝想了一个潮长长拒绝的理由。 “不是因为这个。昨天硕哥有给我打过电话。我当时就说过几天再回去的。现在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我爸我妈又非常明确地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情。我现在回去,除了给我妈增加心理负担,也帮不了什么忙。我等过两天吧。我妈就是身体弱一点,我觉得检查结果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你看我之前中暑不还晕倒了吗?压根也没事,对吧?”潮长长看向云朝朝。 他和云朝朝说的这番话,更多的,其实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很害怕,从来就没有这么害怕过。 赢曼而的身体一直也不算特别好,每年都要各种调养。 但也都是些体弱的小毛病。 之前每年都体检好几遍。 这次应该是家里出事之后一直撑着,没条件好好调理。 再加上先前两次失血过多。 【妈妈不会有事的。】潮长长从接完电话之后,就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现在的他,除了自我安慰,已然找不到一点有用的办法。 “嗯。肯定会没事的。”云朝朝又轻声安慰了一句。 潮长长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刻崩裂了,眼泪也有一种想要奔涌而出的冲动,但他还是不着痕迹地忍住了。 一道无形的封印,把潮长长的心又封了起来。 他就是【德不配位】。 越来越不配。 云朝朝拍了拍潮长长的肩膀:“你别这样。葛主任给我打这个电话,主要是说你在YC的那笔投资款。因为我一直从中作梗,至今也没有打到水淼淼的账上。要不要听我说件好笑的事情?” “我现在估计笑不太出来。” “其实也不是很好笑。我就说说,你就听听,要不要?” “嗯。”潮长长强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葛主任,就是你的葛妈,脑子特别不清楚。他一面不希望你退学,一面异常积极地想要把你在YC国际的投资款给退了,这样你以后要回去,不是更有难度?” “这事儿葛妈有和我说过,我自己复习,直接去考试就好了。”潮长长没觉得自己听到了好笑的事情。 “随便你吧,反正我就是不爽。我隔一个礼拜就和他说一次,他要是敢退,我就去举报。然后他就真的变成了,想干点什么事情,就先来问我。你说好笑不好笑?”云朝朝继续逗乐。 “不太好笑。”潮长长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有笑出来。 “那我再和你说个好笑的。葛主任这次打电话给我,就问,如果你妈有需要,他把这笔钱打到医院,剩下的钱,再该谁的就拿去还债,行不行。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潮长长想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你说随便。” “对啊。你说葛主任怎么这么幼稚?我还能真去举报他?这个好笑吧?” “还是不太好笑。”潮长长没法在这个时候笑出来。 葛功明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失信被执行人是怎么回事。 云朝朝的那个架势一出,他肯定是会有担心的。 “我认真想了想,我针对水淼淼也针对的差不多了,人都毕业了,也没申请到她想去的学校。我猜你当时可能也是觉得有愧疚,要是这笔钱,医院用不上,就让葛主任打给水淼淼吧。这来来回回的针对,我其实是有点烦的。”云朝朝原本也不是喜欢针对人的性格。 “就按法院执行的走吧。我们家的那个窟窿,也不是学校的投资款能够填平的。我不想玷污葛妈教育生涯的任何一个坚实的脚步。要是可以的话,你帮我问一问,治病救人,能不能排在还款顺序的最前面。” “哈哈。”云朝朝笑了,光彩照人,山花浪漫,“你这么说,是想告诉我,你对水淼淼没有留恋吗?” “我不敢有。”潮长长的这一句不敢,其实是说给面前的这个女孩听的。 “不敢,那就是你还想对不对?”云朝朝显然没有听懂。 “我没有。”潮长长选择了正面回答。 “哈哈。我有点高兴呢,我想唱歌。” “你唱歌好听吗?”潮长长顺势转移话题。 “特别,不好听。听一次,就让人永生难忘的那一种。” “那有机会,我要听一听。” “哈哈,你真的没有啊?真的吗?为什么就没有了呢?”云朝朝又回过头来,想要再确认一遍。 云朝朝并不经常笑。 一旦笑起来,就特别有感染力。 尤其是在这么密集的时间里面,连着笑出声好几次。 像雪地里开出的见春花,骄傲独立,让看的人充满希望,舍不得移不开视线。 但潮长长还是移开了。 他能猜到云朝朝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这一次,潮长长没再给出正面的回答:“我爸说,我们家不欠她们家的。我向来都很听我爸的话。” 雪地的见春花,是泥泞深处的枯草,不可远观,更不配拥有的。 “那我过几天,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爸爸。”云朝朝如是说。 第三十九章 大言不惭 “我希望你不要去。”潮·破坏气氛大王·长长的头,简直铁到不行。 “你几个意思?”云朝朝毫无意外地有了生气的迹象。 原本,在潮长长之前没有正面回答的那会儿,云朝朝就应该心生不快的。 但她非常巧妙地化解了,还给了潮长长一个台阶。 云朝朝没办法长时间的心如止水。 一个大男生,拧巴到潮长长的这个程度,也是没谁了。 “我希望……我自己也可以不用去。”潮长长又加了一句。 “……”云朝朝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潮长长如果过两天要回去一趟,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如果能当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等回头有时间了再找个机会回去看潮一流和赢曼而,才能算是一件好事。 她一向自诩聪明,怎么能忘了这件事情的前提? “你把你的这套视觉导向系统里面,有哪些是你可以动手做的列一下吧。要赶在发布会开始之前的一天完场,不然临时出问题,就没时间想其他办法应对了。” 云朝朝决定要以“云扒皮”的身份,给潮长长多找一点事情做,省得他闲了就胡思乱想:“动起来动起来,发布会近在眼前你别给我在这儿闲着哈。” 云朝朝先前还以为,潮长长不知道赢曼而去医院检查的事情。 现在想来,是知道了,但没有表现出来。 云朝朝推己及人,她要是个男生,估计也没心思,在这么一堆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压下来的时候,还想着风花雪月的事情。 她不是一直都有修理清华小学弟的长期计划的吗? 最近这是怎么了? 对的,她一直都是讨厌潮长长的。 这么多年了,她必须要继续讨厌下去。 也不差接下来这一年半载的。 【来吧,让咬牙切齿来得更猛烈些吧。】云朝朝给自己做了一轮心理建设。 “我能看看发布会的秀场设计吗?要是能融合到一起的话,应该会更好一点。我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后来又觉得自己设计的导向拿不出手,就一直也没有问。”潮长长这会儿,倒是有什么说说什么了。 “可以啊,我手机里面就有效果图,”云朝朝翻出一张图片,开始简单的介绍:“秀场有一个金属材质的T台,你看这边,不是一条直路到底,在这个T台的中段,是一个U型池,我们到时候找的模特,都要是会玩滑板的。” “会玩滑板的模特多吗?”潮长长表示困惑。 云朝朝的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前卫。 也确实非常适合潮牌的“潮”。 但实现起来会有一定的难度。 “就不一定是身高和体型最出众的模特,但一定是拥有新生代气质的、并且擅长极限运动的年轻人。”云朝朝回答。 “你这么一说我就比较理解了,就像成龙和中国李宁的联名款,除了专业模特还找成家班的人演绎,效果还是蛮特别的。”潮长长表示了赞同。 “对,就是要有自己的特色。你看李宁这个运动品牌,这几十年,起起伏伏的,各种辉煌又各种波折,一度陷入危机。现在以【中国李宁】国潮系列为突破口,把潮牌做得特别好,在国际上也有很高的知名度。” 云朝朝大概是天生的生意人,一说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两眼放光:“【中国李宁】让我看到了中国潮牌走向世界的希望。我就挺想做一个专门的中国潮牌的。” 潮长长看向云朝朝,表情有些出神。 照理说,他也是个在生意经里面泡大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对做生意,对一成年就继承家业一点兴趣都没有。 当然了,现在就算他有兴趣,也没有家业可以继承了。 但云朝朝的这种情绪,还是很能感染人的。 “你好有理想。”潮长长由衷地说了一句。 “你几个意思?”云朝朝不太确定潮长长是不是在说反话。 “字面上的意思,由衷地赞赏。”潮长长竖起了左右两只手的大拇指。 “本来不就这样吗?我要是再做织带,我也没办法做得比我爸好,我就算把全球1%的占比,再稍微提升那么零点几,那也不算是什么突破。”云朝朝显然并不满足于此。 “我要是像你这么有志气的话,我爸肯定也不会生日就想着给我买车了,最后还弄出那么大动静。”潮长长及时做出了反省。 “主要是我们做织带,一直都是低附加值的。就和服装加工那些一样。中国经济腾飞的下一步,一定是中国品牌的腾飞。我觉得这是个风口,我又刚刚好十八岁了,就想着要做一个高附加值的品牌。”这是属于云朝朝的中国梦。 “那你怎么没想着要去做金融啊,地产啊什么的,第三产业附加值不是更高?”潮长长问了一句。 “做地产啊?最后像你们家这样?”云朝朝略带挑衅地看了看潮长长,“我在第二产业出生,在第二产业成长,我就死磕第二产业。” “是啊,”潮长长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种程度的挑衅:“金融和地产,赚钱的时候是很快,而且还很轻松,感觉不费吹灰之力直接数钱数到手抽经。等到出问题了,破产的速度,那也是一骑绝尘的。” 这些都是潮长长的往事不堪回首。 他是潮一流和赢曼而唯一的儿子,他并不抗拒成为接班人。 但他一直都觉得,爸爸起码还能在商场上再风云二十年,他蛮可以先玩个十年十五年的,再想着要怎么做生意。 等到了那个时候,实在还是不喜欢,就把潮一流留要给他的钱,做个保本的理财,他都能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哪曾想,一眨眼,就变成了想在的这副模样。 老赖。 失信被执行人。 是什么让他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大概是过去十八年,都过的太顺了吧。 潮长长不反驳,云朝朝也就没有了继续挑衅的兴趣:“T台和U型池今天就要开始搭建了,等下设计师就没什么事了,我让他过来和你聊一聊,看看你们能不能碰撞出什么火花。你也看看你的视觉导向,有没有什么增减项。” “好的老板。”潮长长忽然冒出了一个全新的称谓。 云朝朝看着他笑了笑,原本是想皮笑肉不笑的,最后没忍住,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那就先这样?”云朝朝强忍了一会儿笑意,准备离开潮长长的库管宿舍打算去忙别的事情。 “好的老板。”潮长长觉得这个称谓叫得比上一次还顺口了。 “你还没完了是吧?”云朝朝赶在自己把肚子给笑疼之前,起身走了。 “老板您慢走~”潮长长拖着尾音,又来了一句。 发布会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程中。 云朝朝找来的设计师团队,不是MK FairWill原来的那一个。 她以帮年轻设计师开工作室的方式,招揽了很多优秀的设计师。 通过内部比稿的方式,这次发布会,一共要发布五个系列。 每个系列都出自不同的设计师工作室。 火烧云系列,是这五个系列中的一个。 除了图案本身,还有剪裁、面料选择什么的,这些事情,云朝朝是交给了另外一个设计师。 潮长长会给涂鸦墙署名,但并不会给这个系列署名,比较像是设计师和涂鸦艺术家的联名,因此也没有遭到设计师的抵抗。 这个系列一旦成功,火烧云就会成为MK FairWill的品牌标识,反而让火烧云系列的设计师,有了更多的期待。 潮长长和发布会的舞台设计师沟通完了之后,就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就有点兴奋地直接去找了云朝朝:“我有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想法。” “你很了解我吗?还没说就敢说我一定喜欢?”云朝朝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是高兴的,这是潮长长第一次跑过来找她。 “不是很了解,但我判断你是一个吃货,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吧?”潮长长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依据。 “嗯哼,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想要给T太和U型池做涂鸦。” “你是嫌弃正反两面,整个库区的涂鸦,还不足以显示的风采?”云朝朝并没有给T台涂鸦的计划。 “不是。我是从你刚刚说的话里面得来的灵感,你不是想做一个高附加值的中国潮牌吗?滑板啊什么的,国内确实现在有很多人玩,但那种感觉,大部分还是会被认为是舶来品,对不对?” “你继续。”云·老板·朝朝言简意赅。 “我就想着,要让这场秀充满中国的元素,而且是那种外国人耳熟能详的中国元素。” “比如呢?” “我要把T台,直的这个部分,直接喷成辣条,然后U型池,从西红柿炒鸡蛋切入,以宫保鸡丁做池底,再到水煮活鱼切出。这是一场发布会,也是一个中国美食的盛宴。你的七步泡面也可以加入。然后下一季的主题,就可以主打中国美食,每一件T上面,都有一道中国美食,我们以涂鸦的方式来展现,就像这样……” 潮长长说着说着就开始兴奋,兴奋着兴奋着,就开始动手画。 “我好像确实没有看到过中国美食主题的潮牌设计。”云朝朝用头划着U型,来来回回地审视潮长长:“潮长长啊,你怎么这么多创意?” “我大概天生就是适合画涂鸦和做潮牌的。”这句话,潮长长是脱口而出的,很像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首富继承人嘴里的话。 潮长长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大言不惭】了,猛地一下说出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尴尬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然也不会让你给仓库涂鸦了,云老都说了,云宝的眼光是很高的。”云朝朝也拿了自己的老爸做挡箭牌。 意外啊。 云老板竟然给予了肯定。 潮长长张了张嘴,组织不出语言。 又张了张嘴巴,还是说不出话来。 “你傻啦?”云朝朝紧接着解释了一句:“我爸是说在挑选涂鸦艺术家这方面的眼光很高。” “你看过我涂鸦?”潮长长终于满脸疑惑地说出了一句话。 “没有吧……”云朝朝也跟着摆出了一张疑惑脸:“要不你猜猜?” 第四十章 给我记着 “你经常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潮长长拇指撑着太阳穴,食指在前额刮了两下,一副想问题的架势。 “怎么特别?”云朝朝眨巴着眼睛,瞬间就来了兴致。 “就好像你很久以前就认识我。”一开始潮长长的这种感觉是很模糊的,现在就越来越强烈。 “然后呢?”云朝朝追问。 “然后我想来想去,从幼儿园开始想,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任何一个姓云的朋友。你肯定从来都没有改名换姓过,对吧?” “那你有没有姓云的敌人呢?”云朝朝换了一个说法。 “也没有啊。这个姓氏这么特别。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只要遇到过,肯定不会忘记的。”潮长长顿了顿:“我也不记得自己有过敌人。” “云姓特别吗?有潮姓那么特别?”云朝朝瞥了潮长长一眼,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潮是稀有姓氏,但云肯定也不大众吧?”潮长长对自己的记性还是有信心的。 “没有就没有呗,和谁稀罕似的。你最好一辈子,都没有姓云的朋友。”不知道怎么的,云朝朝就气得放撂下了一句“狠话”。 潮长长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什么都是你以为!”云朝朝没好气地来了一句:“斯念还以为我是你女朋友呢?我是吗?” “我……”转变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打得潮长长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云朝朝瞪了潮长长一眼。 “云姑娘在我心中,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断然不敢肖想。” “我连方便面都吃,怎么就不食人间烟火了?” “云姑娘吃方便面,那也不是人间惯有的吃法。” “大哥,你哪个年代的啊?这姑娘来姑娘去的,你不累啊?” “云小姐。” “你才小姐。” “云老板。” “……”云朝朝无言以对。 “老板不要生气。”痞帅痞帅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潮长长的脸上。 今天的潮长长,要比在六号仓库待了那么就的那个库管,都要更加有朝气。 云朝朝想生气,也有理由生气,但在看到这个笑容之后,不知怎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对于潮长长来说,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就是一个,在来YC之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的人。 和这么无知的潮长长,有什么好生气的? 云老说过,【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聪明如云宝,哪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云朝朝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第一块T台应该马上就要搭好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适不适合涂鸦?这次的T台是金属材质的,和你在围墙上涂鸦会不会有点不一样?” “这个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先喷一层底色,然后再喷辣条。就和染发似的,颜色不好上,就先漂白了再上。”潮长长信心满满的样子,让云朝朝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她就在心里想想:【就你这半寸不到的板寸,还想着漂白染色,你这是做梦呢吧?】 真的是有够奇怪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情被绑架到了过山车上? 潮长长见云朝朝没有出声反对,就出声询问:“那我先去秀场看一看?” “去吧,我又没拦着你。”云朝朝有些无奈,主要是对她自己。 “我是想着,这么临时的一个提议,云老板可能不会采纳,毕竟发布会的五个系列都已经确定了。”潮长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系列肯定是不会变了。如果你是想着,这次发布会,就有一个中国美食主题的潮牌系列,那肯定是没有可能的。我只是同意你对T台和U型池进行涂鸦,并没有要授权一个全新的系列。”云朝朝说的很直接,不希望潮长长有什么误会。 “那我要不就别喷了?” “怎么着?还有情绪?你一有想法,就要上一个系列?” “没情绪。一般来说,发布会不都讲究个神秘吗?如果下一季发布会要用中国美食做主题,这一季的发布会就直接上相关元素,会不会有点奇怪。” 潮长长有点担心:“我对潮牌不太了解,就想着这个发布会要是火了,就有可能变成我们的系列还没有出,模仿的就已经先出了,会不会?” “我们的系列?”元朝朝问完也没等潮长长回答,就自己笑了半天。 潮长长本来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被云朝朝这么一笑,顿时就有点尴尬:“我……” “你什么你?”云朝朝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没关系,模仿就模仿,我相信你,不就一个创意吗?我相信你,你绝对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存在。” “我对自己,没有你这么大的信心。”潮长长的信心,有很大一部分,都伴随着那栋66层的摩天大楼一起烂尾了。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云朝朝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灿烂得肆无忌惮。 “可能吧……大概是想把前面十八年,少想的都给补上?”潮长长被云朝朝的笑给传染了。 虽然心底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嘴角就是忍不住想要跟着上扬。 “我们这次发布会的力度比较大,我还有一个新科状元身份的加持,到时候来的,都不一定是行业的媒体。以中国美食为主题做潮牌,这个概念,可能之前没有过,一旦做起来,就肯定会有很多跟风的。所以我们肯定是要抢占先机的,让人知道我们是第一个出这个概念的。”云朝朝的看法,和潮长长有些不太一样。 “你是想说,潮牌的受众群有好多都还是学生,但大多数家长,可能不太支持小孩买潮牌,如果有一个高考状元的身份加持,就很容易扫除这方面的障碍,是这个意思吧?”潮长长用自己的理解,翻译了一下云朝朝的看法。 “不错嘛,小潮同学,就你这样,还说自己不懂潮牌?”云朝朝笑着拍了拍【小潮同学】的肩膀:“不能让家长,把潮牌和坏小孩联系到一起。” “十几二十岁,是潮牌的主力消费群。”潮长长点头表示了肯定。 “但这个群体的购买能力,大多都还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云朝朝接话。 “擒贼先请王。”潮长长又说。 “卖潮牌先搞定父母。”云朝朝无缝衔接。 潮长长一下就不忘了刚刚那个对自己不太有信息的【小潮同学】:“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你的十六本武功秘籍,也印到衣服上?” “一页一页全部印上去,肯定是没有可能的。”云朝朝想了想,“我们可以出十六个系列,每个系列都搭配一本秘籍的印刷本。” “云氏独门秘籍,只送不卖!”潮长长想也没想,就把话给接上了。 说完直接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云朝朝立马抬手,回应了这个击掌。 不打一声招呼就翩然而至的默契,让两个人都有点兴奋。 “是吧?我说的没错吧?我就说你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存在。”如雨后彩虹般绚烂的笑容,在云朝朝的脸上展露开来。 “秘籍系列是真的很难被超越。”潮长长也笑了。 “你不是对自己,没有我对你这么大的信心吗?”云朝朝俏皮而又嫌弃地吐了个舌头。 “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也不认为刚刚的创意有多特别。是你的这些秘籍,本身的不可替代性。”潮长长神情笃定的看着云朝朝:“别人就算是想模仿,也没办法弄出个状元;就算能找个状元来代言,那也不是品牌持有人更不可能像你这么漂亮。” 这么直白的夸赞,让云朝朝卡顿了一下:“你忽然这么会说话,我有点不太适应。” “竟然会有人不适应实话的吗?”潮长长流露吃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云朝朝笑笑不说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假话,你事先说一声,我回头照着假话稿子念,可好?”潮长长痞帅地笑了笑。 “我,喜欢,听实话。” “那就实话。”潮长长收起了痞帅,脸上的笑容光彩四射,将云朝朝笼罩了起来。 这笑容,直击见证者的心房,让云朝朝的心脏都跟着漏了两拍:“我喜欢听,每天都不重样的,实话。” 云朝朝眉眼弯弯地看着潮长长。 “这恐怕不行,回头你爸爸要是以为……”潮长长立马意识到自己越界了。 “停停停停停,”云朝朝赶紧打断:“有劲不过两秒,你这样有意思吗?不是要去画辣条,还站在这里废什么话?” “那我去涂鸦了。”潮长长逃也似的走了。 【潮长长你给我记着!】云朝朝恶狠狠地想,【你最好有本事,一辈子都别来找我表白。】 第四十一章 必有后福 上一秒还在恶狠狠,下一秒就开始给葛主任打电话问赢曼而的情况。 呵呵。 女孩啊! 云朝朝知道潮长长在假装不知道赢曼而的状况,但他肯定没办法不关心。 甚至会有【近乡情怯】般的不敢打电话去追问进度。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云朝朝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了,为什么不能对一个讨厌的人下一点点的狠心,只敢自己一个人恶狠狠地想。 明明和葛功明说好了有什么事情会第一时间和她联系,还是忍不住会想打电话追问事情的进度。 云朝朝其实是能够理解潮长长的。 越是曾经优秀的人,越不能接受自己的陨落。 学业上的,生活上的。 知道【最好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就很难会不负责任地,把喜欢的人,拉到【最差的自己】的身边。 少年的心性,不羁中带着稚气。 云朝朝之所以能感同身受,是因为她也有着非常类似的【少年心性】。 她可以当着斯念的面,毫无顾忌地承认自己喜欢潮长长。 虽然最后加了句一天可能变八回的玩笑话。 但她在承认的时候,是一点负担都没有的。 但她不可能当着潮长长的面,主动说出任何表白性质的话。 这是十七八岁特有的拧巴。 再早几年,或者再晚几年,她可能都不会这样。 但现在,她就觉得两个人的付出应该是对等的。 一份感情的起点,就应该是男生主动的。 在云朝朝的眼里,势均力敌的爱情,是同等程度的付出。 潮长长也是拧巴的年纪。 在他的眼里,爱情的前提,是没有一堆都解决不完的麻烦。 他其实并不介意门当户对一类的事情。 如果他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他都有勇气遵从自己的内心。 但他不是一无所有。 他是泥潭,是深渊,不是他努力一下,就能改变自己的现状。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如何能忍心,把帮自己走出深渊的女孩给拉进泥潭? 潮长长怂了。 尽管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可是。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够一直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呢? “啊嘿,小潮潮,思念你斯念哥哥了没?” 斯念在潮长长思绪凌乱的档口打来电话了,一开口就和绕口令似的。 “想了的话,你能马上出现在我的面前吗?”潮长长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嘴角还没有来得及上扬,就和他这会的心情一样,耷拉了下来。 “你给哥等着,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哥一定迈着修长笔直的两米大长腿,风度翩翩地出现在你的面前。”斯念回答的很干脆。 “谢谢哥。”潮长长附和了一下。 “哈哈,小潮潮真乖,那我明天快到了给你打电话。” “你真来啊?”潮长长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我开玩笑的,你不好好追你的师姐,跑来这儿干嘛。” “师姐上班了啊,我都考上北语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开学再去追,你斯念哥哥有四年的大好时光啊嘿。”听得出来,好为人【哥】的斯念同学很兴奋。 “暑假上什么班?”潮长长随口表达了疑惑。 “你是不是没文化?大学辅导员哪有那么长的暑假?多得是放假不回家在学校待着的学生。谈恋爱的,打工的,哪个不需要辅导员操心啊?你以为大学辅导员是吃闲饭的?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师姐的工作?”斯念一下就来了个灵魂五连击。 “斯念大哥,我错了。我刚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马上要到北京上大学了,有时间多陪陪你爸妈,不用特地过来看我。” 潮长长确实是想找个老朋友说话,但他真没有让斯念特地跑一趟过来看他的娇气想法。 “特地过来看你?美得你。”斯念满嘴的嫌弃:“你兄弟我是去看云大美女的好吗。看你,那就是最多占1%的顺便。” 潮长长很快就根据斯念打电话的节点,反应过来了:“朝朝邀请你参加MK FairWill的发布会了?” “你不知道这事儿?”斯念颇感意外。 “我就一个给围墙涂鸦的画农,我哪能知道发布会的事儿?”潮长长打趣道。 和斯念说话,潮长长还是很放松的。 严格说起来是踏实感。 就是那种以前没事的时候是朋友、现在出事了是朋友、以后有事没事肯定还是朋友的踏实感。 “那你下周要和我们一起去欧洲吗?朝朝姑娘前几天问我有没有签证了。”斯念直接问了。 云朝朝这次找他过来有好几件事情,潮长长没理由像现在这么毫不知情。 “我……”潮长长的心里,划过一种叫失落的情绪,“没听她说起过。” “没有吗?怎么会呢?就她说大后天发布会,然后发布会结束之后,就过去,和起诉云姚织带的欧洲协会沟通一下。” 斯念有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操作:“国内涉外律所的人也一起过去,然后还有她爸爸和行业协会的人,应该都能组个旅行团了,怎么会没和你提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和欧盟打过反倾销官司的是你们家,带我过去不就是个累赘吗?”潮长长接受得很坦然。 “啊嘿,谁敢说我兄弟是累赘?你至少还能当个翻译吧?云叔懂英文?”斯念一直都想着潮长长也会去的。 他这趟答应去欧洲,也就是个忆往昔的功能。 人请了一个专业的律师团,斯念家那些跨行业的经验,就不一定还有特别大的用处。 斯念原本就存了带自家兄弟到欧洲散散心的小心思。 “云朝朝懂啊,她英文又不比我差,人状元高考英语150分,你没听说吗?”潮长长笑了笑。 “啊嘿?满分啊?我去!”斯念惊了。 “对啊。”潮长长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不还有作文吗?”斯念继续吃惊。 “人作文也满分啊。语文作文都能满分,英语作文没理由不允许满分吧?” “得,我不去了,这姑娘伤自尊啊。”斯念摆出了一副撂挑子的架势。 “行啦,你赶紧过来吧。”不管怎么说,能见到斯念,潮长长还是开心的。 “就我和小姑娘这么双宿双飞的跑欧洲去,你得多膈应啊?”斯念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行啦,刚不还说是个旅行团吗?不用照顾我的感受。” 潮长长稍作思考:“我猜,我应该是被人申请限制出境了,所以她才没有和我说吧。” “啊嘿,这样子嘿?看不出来嘛,我们朝朝姑娘这么体贴的?”斯念开口闭口都是贫。 前有【双宿双飞】、后有【我们朝朝姑娘】,叫得潮长长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潮小弟啊,你别不说话啊,你这样弄得哥哥我很尴尬啊。” 斯念有点受不了潮长长的沉默:“这事儿整的!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你都答应了,还能出尔反尔的啊?我这1%不要面子的啊?”潮长长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云老板有没有让你带滑板啊?她那发布会还带极限运动的,你肯定会喜欢的。” “啊嘿,发布会带极限运动?真的假的啊!那你等我哈!”斯念说风就是雨的,说变卦都不需要读秒的。 挂完电话,潮长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用力地甩了甩头。 他的心里有点堵。 和云朝朝是不是要和斯念一起去欧洲没有关系。 要换做以前,别说是欧洲,北极他都无所畏惧,说走就走想去就去。 现在嘛…… 一个老赖,哪有什么现在? 【认清现实吧,你连陪人去欧洲应诉都做不到,你还要存哪门子的非分之想?】 潮长长有心无力,气得一拳砸在了洗脸池旁边的墙上。 叮铃铃铃…… 电话又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潮长长整个人一哆嗦。 连手有没有被刚刚的那一拳砸破,是不是疼,都感觉不到了。 叮铃铃铃…… 响了好久,潮长长才带着点手抖地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啊,老潮。”潮长长故作轻松地问:“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也没什么事儿,就我和你妈,想去看看你。”潮一流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 “怎么忽然想到要来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儿子出去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每个月还给我们寄生活费,我们想去看看不是很正常的吗?”潮一流解释了一下,语气里面还带着那么点自豪,听不太出来有什么异样。 “我妈她身体怎么样啊?”潮长长决定直接问。 “好着呢,不然我会带她一起去看你啊?”潮一流反问道。 “真的吗?”潮长长不敢确定。 “当然是真的,你还希望你妈有点什么事?” “我听硕哥说……” “小卢现在怎么这么不靠谱了,他早年要是这个样子,哪能让他做保镖啊!”潮一流顾左右而言他。 “这怎么能怪硕哥呢,明明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这两天还有点事情要收尾,我后天就能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妈,我后天回去就不走了。” “打住啊,长长,爸爸还指望你给寄生活费呢。你妈真没事。之前在山村,两天晕倒了三次,我也是真的吓到了,才把小卢给叫过来了。” “硕哥不是说在做进一步检查吗?”既然已经出卖了,潮长长就不介意更彻底一点。 “是没错,医生一开始以为你妈总晕是脑子里面有什么问题,你妈第一次晕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扶,头撞台阶上,拉了个口子。” 潮一流也索性把情况都说明了:“到医院全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就是贫血有点严重。真没多大点事儿,连个脑震荡都没有,调养调养就好了。” “那你们等我两天,我去看你们,我得亲自去看了检查结果,问了医生,才能放心。你们钱够吗?” 潮长长说过两天,一是秀场的涂鸦还没有做完,二来也想着要等斯念来了,实在不行就找斯念先借点钱,回头再想办法还。 “检查就花了两千多块钱,你之前寄给我们的钱,都够的,你别担心。” 说完,怕儿子还是不放心,潮一流又笑着加了一句:“小卢都把我和你妈给出卖了,真有什么,还不能让他出点血啊?” “爸,谢谢你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潮长长如释重负过后,有点哽咽:“我总觉得,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 “会好的,儿子。”潮一流出生安慰:“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爸爸从二十二楼终身一跃都能没事,以后有的是福气。” “嗯,会好的。”潮长长擦了擦眼角:“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对吧?” “没错!潮一流的儿子,肯定超一流!” 第四十二章 异曲同工 今天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如果非要给这个特别的日子取个名的话,大概要用【全球电话日】来形容才比较合适。 知道潮长长新号码的人,本来也就没有几个。 今天却和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全打过来了。 “二长哥,你见多识广,你肯定知道成都和广汉哪里好玩,对不对?”潮大力兴奋的声音异常嘹亮,有一种自带免提的效果。 “怎么忽然想起去四川玩了?” “就我和娟子,想要早点过去探探路,顺便看看有没有暑期工可以打。” “你和娟子啊,你们俩成啦?”潮长长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你看我每个月都只知道让你帮我把钱拿给我爸,都忘了关心一下你的进展了。” “成啦,特别成。谢谢二长哥。”潮大力很得意:“我拿着枣子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枣子,娟子就答应和我约会啦,娟子她都不知道枣子和约会是一个单词呢。她说她也喜欢我,就是担心她要是不高考的话,我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被自己喜欢了好多年的女孩喜欢,原本就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尤其在在十七八岁的这个年纪,绝对是一种直接拥有了全世界的感觉。 “娟子没参加高考?”潮长长记得潮大力之前说潮世娟有两个弟弟,家里希望她可以不念大学,直接打工贴补家用,资助弟弟上学。 “参加了,参加了!娟子成绩特别好,考上四川大学,川大!你知道吧?985!老厉害了!”潮大力无比自豪地宣告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成就。 “知道,确实很厉害。她家里人同意她去念大学了?” “嗯嗯,由我潮大力亲自出马,还有什么能不同意的?”潮大力的语气里面,洋溢着少年的自信。 “那你之前还担心成那样?” “我那时候是怕娟子和我不是一条心啊。现在嘛,有我陪着她,还有什么坎儿是走不过去的?”潮大力整个一副【天下我有】的架势。 “你也要去川大?”潮长长追溯可以下潮大力的自信源。 “我哪儿考得上川大啊?我就一二本的水平。” 说到这儿,潮大力像是怕潮长长误会似的,赶紧加了个转折:“不过娟子她爸妈对我特别放心,我说我以后会照顾两个弟弟,他们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都包了,她爸爸妈妈可开心了,就差直接给我们办酒席。” “真的假的?”潮长长问。 “这还有假?”潮大力的这句话,说得和唱戏似的。 “那早这样,你直接找她爸妈提亲不就好了吗?”潮长长被潮大力的少年心性给感染了,笑着打趣道:“还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地找我想办法,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那不一样,之前我没底气,现在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潮大力是真的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人家上川大,你一个二本,你还这么有底气呢?”潮长长继续揶揄这个自信爆棚的少年。 “那可不!”潮大力并不以为意:“我上的可不是一般的二本。” “什么二本,比985还牛?”潮长长示意潮大力说来听听。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娟子她是为我报的川大。”潮大力很得意,“我表白第二天就告诉她我要去广汉上学了,她就为了离我近点儿才考的川大。” “广汉有什么学校?”潮长长确实是不太了解国内都有哪些学校,尤其是在一个县级市里面的。 “老厉害了,说出来吓死你。”潮大力那种直愣愣的性格,都学会了卖关子。 “我好怕,你快点告诉我吧。”潮长长很配合。 潮大力并不是招摇的性子,既然这么说,肯定就真的考上了一个很不错,但他有不知道的学校。 “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飞、行、技、术、专业。”潮大力特地强调了飞行技术这四个字。 潮长长从小的教育体系和知识储备里面,肯定是没有出现过这所为中国民航培养了80%的机长的学校。 好在学院的名字非常直观,一听就能明白过来:“你毕业以后要当飞行员是吗?” “对头!轻轻松松年入百万的飞行员,娟婶子要是找我这样的女婿,还怕两个儿子学费凑不齐吗?”潮大力越说越兴奋:“我们最多也就念书这几年苦一点,娟子说了,她到了大学就好好打工,给我赚多多的零花钱。” 潮长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给你赚零花钱?” “是啊,她在成都,又是川大的学生,肯定更容易找兼职啊。”潮大力理所当然地接着兴奋:“娟子说,我这专业,得全神贯注,等我毕业了,做了飞行员,我再帮她照顾弟弟和家里。” 潮长长有点出神。 因为潮大力语气里的兴奋,也因为潮大力话语里的理所当然。 这才是十八岁该有的样子吧? 他现在这种畏首畏尾,什么事情都不敢做,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应该是八十有余了吧? 没得到潮长长的回应,潮大力就自己直接把话给接下去了:“怎么样?我家娟子够可以吧!” “够,特别够。”潮长长由衷地说道:“那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二长哥。”潮大力叫了一声。 “嗯?”潮长长这次倒是没有再出神。 “你这不是废话吗?!”潮大力的【免提】功能再度提升,震得潮长长的耳膜一阵发紧,“娟子诶!我从穿开裆裤就开始肖想的娟子,我能不珍惜吗?还用你提醒?” 潮长长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力子啊,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二长哥了。” 潮世娟带给潮大力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之前那个缺乏信心,找他要表白被拒绝还能继续做朋友法子的卑微少年,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潮大力语塞了两秒:“需要啊,怎么不需要?你还没告诉我成都和广汉有哪里好玩的,我和娟子要提前一个月过去打工呢。” “那你到了再问本地人,不是比直接问我这个外地人要好得多吗?”潮长长反驳了一下。 “你们城里人就是有见识!说什么都有道理。”潮大力反应过来,确实是这么个理。 然后就开始怀疑,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到底是不是要问潮长长哪里有好玩的? “你们飞行员就是有前途,说什么都有未来。”潮长长给潮大力来了个排比。 这个排比,让潮大力的心里,无比熨帖。 嗯,他确实不是真要问哪里好玩的。 他就是想要找他身边最有见识的人炫耀一番,以证明娟子和力子,都厉害得不行。 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潮大力到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没想着就这么挂电话。 “力子啊,我记得我有一次,看到个美食节目,说全中国川菜大厨偷师最多的餐厅。然后我就被那个节目给诱惑了。直接和几个朋友买了机票就去吃。你可以带娟子去试试。” 潮长长不知道成都有哪里好玩的,不打飞的去成都吃个美食什么的,不足以证明他曾经的“纨绔”。 “我就知道问二长哥准备错!”潮大力很快就忘了自己刚才的尴尬,顺带着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贵吗?” “不贵,就也不是大酒店什么的,就街边一家小店,拐角,特别小,叫巴蜀味苑。外面完全看不出来,进去里面就能看到一整面挂满奖牌的墙,那家店评价比较两级分化,反正我觉得挺好吃的,对得起专门打飞的去一次。” 潮长长对潮大力推荐了他在成都吃过的,唯一一家,在潮大力和潮世娟消费范围之内的餐厅。 潮长长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仓库以外的生活了。 原来觉得这些封印的记忆,再度出现,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真的回忆起来,好像也没有太多的不适。 他的脑子好像已经开启了自动过滤功能。 就记得吃了什么,忘了是和谁一起吃的。 整天琢磨那么多事情,除了让自己烦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像潮大力这么简简单单的多好? 想着想着,潮长长就想到了云朝朝。 朝朝姑娘这么吃货,应该会喜欢巴蜀味苑吧? 均隆街的巴蜀味苑,有潮长长吃过最好吃的回锅肉。 越是日常的菜,就越难做到极致。 会不会和云朝朝的七步泡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潮长长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笑了。 眉眼带笑,嘴角含笑。 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嘴角都快上扬僵了。 他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从老爸那里听到老妈没事的消息,心情还算不错。 ========== 【今天忽然嘴馋巴蜀味苑了。来来,大家一起来流口水,独流流不如众流流。请跟飘飘一起念:啊,回锅肉,啊,蘸水兔,啊,乡村鱼……】 顺便说两句哈~ 【《大国小商》11月1号凌晨上架。】 飘飘从来没有这么、这么、这么多字,还没有上架的书。 用一个超长的免费期,回馈给每一个陪飘飘走到现在的小伙伴。 感谢支持正版! 上架的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揭晓潮长长和云朝朝的过往曾经。 不会是那种小时候谁救了谁,长大了来报恩套路。 也不是谁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上了谁的套路。 更不可能是穿越。 飘飘一直都是非常单纯的现实主义作家。 你们可以发动脑筋想一想,看看会不会和作者的脑洞长一样。 我可以说上架前猜中有大奖吗? 【神光群:454-173】,【书友群:590-11-8637】 第四十三章 不留余地 确定了发布会的最终方案,潮长长就开始加班加点。 一边涂鸦,一遍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思考着,思考着,就到了夜半时分。 原本,潮长长给仓库围墙涂鸦的工作,是被强制规定了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 现在发布会在即。 就得【星夜兼程】地把T台的辣条造型、U型池中国美食喷涂和还有不方便下工厂制作的导向系统都给画出来。 潮长长跟在搭建舞台的工人身后,工人搭建好一个部分,他就去给那个部分涂鸦。 晚上十一点,搭建好舞台的工人都去休息了,就剩下潮长长一个人,还穿着整套装备,在探照灯下涂鸦。 自发自觉的把自己当成了为MK FairWill发布会赶工的一份子,完全不需要云老板交代。 临近十二点,云朝朝从改造过的五号仓库出来,看到还在院子里面给U型池涂鸦的潮长长,就径直走到了他的身后:“你高一的舍友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是啊。”潮长长转过身,放下了手上打底的涂罐,拉下口罩,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不直接叫斯念?” “我和你舍友不是很熟。”云朝朝冷冷地回了一句。 “怎么了?他是又惹你生气了吗?斯念就是比较贫,说话可能没轻没重的,但他没有恶意的。”潮长长帮着解释了一下。 斯念大概是被师姐当成小朋友久了,满腔的情感无处发泄,所以变得咋咋呼呼、口无遮拦的。 “没生气,我本来是想自己和你说的,没想到被他抢先了,还一通质问。”云朝朝原本就计划今天找一个完整的时间,和潮长长好好聊一聊以后的事情的。 被斯念的那通电话一打,就完全打乱了计划。 “你是要说去欧洲的事情是吗?”潮长长这会儿手上全是颜料,见云朝朝有意和他聊天,快速脱了手套,隔着衣服,伸手把云朝朝拉到了远离新鲜涂罐污染的区域。 站定之后,潮长长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刚那边我刚刚喷涂完,空气不太好。” 涂鸦干了之后,没有什么气味,但大规模喷涂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污染。 “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要去欧洲那边的时间的,我也很突然,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云朝朝有些不好意思。 “我能理解的。”潮长长把身上的涂鸦装备都拆卸完了,确认自己不是污染源之后才接着说:“我不是还得复习高考吗?你们这一去也挺长时间的,肯定不适合我,对吧?” 云朝朝看向潮长长。 她倒是没想到,潮长长会主动给她找这么个台阶下。 “你看我这涂鸦都涂了一个多月,已经有够不务正业了,一年的时间,我得补落下十一年的功课,怎么都是不够用的。”潮长长继续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你能这么想,也挺好的。”云朝朝看出来潮长长不想提失信的事情,也没有再把话题往回扯:“发布会之后,我可能就没办法帮你复习了。” “你去完欧洲就不回来了吗?”潮长长有些意外。 “应该还会回来,不过最多也就一两天的时间,然后我就要去学校报道了。” “这样啊?”潮长长看着云朝朝,没有了下文。 “你接下来是怎么想的?”云朝朝问。 “我?”潮长长的意外又加深了一些。 “对啊。你想要继续留在仓库,还是去别的地方复习?” “我……”潮长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没有要让你离开的意思,”云朝朝怕潮长长尴尬:“反正六号仓库的那间宿舍不会进别人,密码也不会修改,你要是想留下,就继续在六号。” “哦……”潮长长一下子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他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今天只想明天事情的日子。 “MK FairWill保留了原有的渠道,还有销售团队,就是设计师的团队比较新,但你和设计师的磨合得也挺好的,你要是留下呢,就肯定不会让你继续做库管了,你可以和火烧云系列的设计师,一起弄个工作室什么的。” 云朝朝给出了一个建议,给完自己有第一个提出了否定:“不过,我的建议是不要。” “为什么?”潮长长问。 “如果你现在进设计团队的话,肯定不会只想拿基本工资对不对,但如果你想要亲自设计某个系列,就肯定是要花费很多时间的。”云朝朝说道这里,欲言又止了一下。 潮长长还是疑惑而又不解地看着。 一双因为加班加点而略微有些发红的眼睛,盛满了不解,在月光和工作灯的交相辉映下,显得帅气而又颓废。 云朝朝没有了之前说和斯念不熟时候的高冷,担心潮长长的心里有芥蒂,语气都变得温和了起来:“我不是说你的艺术表现力不行,但你毕竟也没有学过服装设计,想要上手,肯定要花一些时间,是不是?” “你一下这么照顾我的情绪,我有点不太适应。”这是一个被怼出惯性的人的心声。 “我不是一直都很照顾吗?”云朝朝想也没想,反问的理所当然。 潮长长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 云朝朝当然是很照顾他,他这几个月,也净靠人家女孩子照顾了。 “我相信你的实力和你的能力。但国内的艺考,肯定也是要有一个模式的,正常艺考生,高三这一年,肯定都要参加培训的,这方面,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艺考只是文化课成绩稍微低一点,认为不管成绩多差,都能参加艺考的,一定是对艺考有什么误解。 而且,艺考也分很多级别,央美、国美、清华美院,这些顶级美术学府,一点都不会比其他学院好考,对专业的要求不可谓不高。 大部分美术的艺考生,都会同时参加好几个学院的专业考试。 只考清华美院这一家的话,难度和风险都更大了。 “是我激你考清华的,你要是不愿意……”云朝朝不否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我愿意的。”潮长长直接把话给接了,他并没有说话不算话的习惯。 “如果留下仓库,一个培训班都不上,肯定也是不现实的。”云朝朝不希望潮长长打无准备的仗。 “培训?”潮长长对艺考的理解,一直都还是比较初级的。 或者说,整个国内的高考体系,他都不太理解。 “对啊,你也不太可能在工业区上培训班,可能需要回去找找葛主任。”云朝朝想的比潮长长自己还要多:“你爸你妈这次下来,还要再会那个山村去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想到爸爸妈妈还有培训班的费用,潮长长又沉默了。 “仓库的围墙,我本来是找了一个涂鸦艺术家的。从设计到制作,差不多是二十万的预算。”云朝朝拿了一份意向合同出来。 “我不用这么帮我的。”潮长长知道云朝朝要干什么,但他没脸收下云朝朝这么大的【礼物】。 “你先听我说完。”大概是夜深了的缘故,云朝朝这会儿语气,称得上是柔声细语。 “好,你说。”潮长长有些出神,这是他几个月前就该自己面对的问题 “原本要找的那个,是已经很有名的工作室,你看看我们当时的意向合约,这里,仓库围墙涂鸦的报价,二十万。”云朝朝特地拿了意向合同出来,就是怕潮长长不信。 “你真的不用……”潮长长。 “先听我说完,好吗?”云朝朝又语气温和地强调了一遍。 “好。”潮长长有点出神,云朝朝强势的时候是不用质疑的,但温柔起来,才是真的让潮长长没有招架之力。 “二十万是我给已经成名的涂鸦艺术家的报价,你就是个单纯的新人,不可能给到你二十万。在商言商我只能给你25%薪酬,总计五万块,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是对艺术有偏见。” 云朝朝打听过了,艺考的培训什么的,差不多就需要五万块。 她要是直接借钱给潮长长,按照某人拧巴的性格,估计不会要,就只能想了这么个办法。 “我这随手的涂鸦,哪值那么多钱?”潮长长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你值的,你肯定比原先我要找大那个涂鸦艺术家要好很多,不然我也不会弃了他的设计选你。”云朝朝认真地凝视着潮长长:“相信我,我不拿自己的品牌开玩笑。” 似是怕潮长长不相信,云朝朝用最为笃定的眼神和语气又强调了一遍:“你的涂鸦值二十万,甚至更多。但以市场的角度来说,我给新人,就只能是这个价,这也是对我自己的品牌负责。这样很公平,对不对?” “是我占了便宜。”潮长长没有再说拒绝的话,他甚至没有说谢谢。 在这个时候,【谢谢】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显得很没有分量。 “那等你以后出名了,永远以新人价给我做设计,可还行?”云朝朝装出一副精明生意人的嘴脸。 “嗯。”潮长长只回答了一个字,他沉浸在云朝朝的【永远】这两个字里面。 潮长长原本想要用来回复【永远】的,是【我可以免费给你打一辈子的工】。 只不过,这样的话,一个在生存的边缘挣扎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 “那行,等你以后特别出名了,我的这波天使投资,就血赚了。” 云朝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了,随即又有些失落:“欧洲那边这次挺急的,发布会一结束,我们就要连夜飞过去了。你要是离开仓库的话,我从欧洲回来,我们大概也见不到了。” 潮长长大概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云朝朝和平时都不一样了:“这有什么?不是说好了,你在清华等我吗?” 云朝朝的眼睛亮了,像暗夜里的流星,冬日里的火把,灿若星辰,温暖夺目:“那你不能爽约。” “好。” 这一次,潮长长没有再加上【尽力】,给自己留余地。 第四十四章 回到起点 半夜。 两点半。 夜黑风高。 这是山村里的那些不负责任的鸡开始司晨的时间。 潮长长已经调整过来的生物钟,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又回去了。 他睁开了眼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失落有之。 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让人失落的是,他猛地反应过来,云朝朝是在提前和他告别。 令人兴奋的是,他忽然有了一个不知道算不断不切实际的想法。 感觉起来还有点不太靠谱,但又点安奈不住。 潮长长没看时间,就直接发消息问云朝朝:【睡了吗?】 三更半夜,问女孩子这样的问题。 大概不是脑子清醒的正常男孩儿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云朝朝没有回复。 这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潮长长就拿了自己的画板,开始描描画画。 一直画到了早上六点半。 【怎么了吗?】云朝朝回了一条消息。 潮长长:【我昨天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你吃完饭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云朝朝:【我现在过去吧。你这大半夜的出想法,肯定是很着急了。】 潮长长:【那我等你。你直接按密码进来。】 潮长长听到有人进门,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歇:“你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画好了。” “你画了什么啊?”云朝朝走到潮长长的身后。 然后她愣住了。 潮长长用立体画+涂鸦的方式,画了番茄炒蛋、宫保鸡丁和水煮活鱼。 把这三道非常通俗的菜,画的极具食欲,并且意外地兼顾了时尚。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真正让云朝朝意外地,是潮长长在手绘范围之外的标注。 番茄炒蛋标注了第六车间织带发饰的超大别针。 宫保鸡丁标注了第七车间织带花式的底座。 水煮活鱼标注了第八车间的织带小包装。 潮长长不是在备注一幅画,而是标明了要用什么材料做成立体的配饰。 三副立体画,不仅把这三道大众美食给画了出来,还搜罗了云姚织带现在生产线和仓库现有的物料。 分别做成了可以挂在衣服、书包和帽子上的挂件。 云朝朝不禁要想:【参观新厂区的那一天,潮长长不是晕倒了吗?怎么还记得每一个车间里面的物料小细节?】 “我是这么想的,火烧云系列和美食U型池结合在一起,可以做成【云端的美食】系列。” 潮长长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发布会的衣服都已经制作完成,没可能再改图案或者设计的,但我们可以增加配饰,这样美食就不会只是发布会的元素,我们就是第一个推出中国美食系潮牌的。” “你还没放弃呢?”云朝朝第一次发现潮长长是这么执着的人。 “我大致想了一下,把我们可以直接利用的物料都标注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云朝朝陷入了思考。 发布会在即,如果直接上美食系列,按照常理来说,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但如果用云姚织带现有的物料去改,再加上九号车间可以直接用织带印刷立体画,那就可能可以给火烧云系列的每一件衣服,都加上美食配饰。 潮长长继续介绍:“你看,还有辣条,辣条我们可以做成这样的,直接用织带来做,弄成头带一类的饰品是不是也很潮?” 介绍到这儿,潮长长把画拿到了自己的脸边上比划了换一下:“到时候这个系列的发布会,模特可以每个人头上都带一条。” “你还真是每天都有新想法。”云朝朝笑了笑,这一大早的,创意就这么火辣辣。 “你觉得可行吗?” “我们这次还有一半是欧美模特,要是他们都头戴辣条的话,我感觉应该蛮有看点的。”云朝朝表达了支持。 “要是有欧美模特的话,效果可能还会更好一点,你不是想要做走出国内的潮牌吗?” 潮长长很兴奋,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半夜两点半就起来一直画到现在的。 “嗯哼。”云朝朝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们要做国潮,就是既要很中国,又要很潮,刚好辣条已经火遍全球了,我们可以借一借中国辣条的东风,你觉得怎么样?”潮长长的眼里,有光彩也有期待。 “我觉得我们可以。”云朝朝喜欢【我们】这两个字,也喜欢潮长长说这两个字的样子。 从眼神开始,整个人都会发光。 她忽然有点想让发布会无限期延后。 可也就是想想,就算发布会延后,她还是一样要去欧洲,一样要去学校报道。 潮长长可能还不了解他自己的设计魅力。 对于做设计的人来说,有天马行空的想法并不难。 难的是怎么把这些想法实现。 并且是在现有的条件下,最大程度地利用触手可及的物料。 在只剩下不到48小时的时间里,给即将发售的每一件衣服都搭配饰品。 除了用云姚织带现有的物料,并且以最高的优先级立刻进入生产线,就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办法。 潮长长可以把俗的东西画得很雅,又能在雅的同行时,用最简单的形式展现出来。 这种雅俗共赏的设计能力是没办法通过刻意培养获得的。 MK FairWill的发布会取得空前的成功。 潮长长第二天也连夜离开了。 他原本是没有计划这么早走的。 但那个发布会一开,MK FairWill的新厂区就彻底爆了。 云朝朝发布会一结束就飞走了,剩下各路记者像无头苍蝇一样。 云朝朝的饥饿营销战略开始展露效果。 就是一下没控制住,效果有点太好了。 【云端的美食】系列首先出圈,从社交媒体开始,火遍全网。 网店的所有衣服,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 实体店,也史无前例地排起了队伍。 时尚类的记者,发布会结束也就结束了,回头反正都可以做对五个系列的报道。 社会记者,和那些原本想要采访状元但没有机会的教育口的记者,没能采访到云朝朝,光凭发布会的几张照片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去交差。 最后就把火烧云系列的设计师和潮长长给围了。 还好,潮长长是带着口罩而且发型也不一样了。 不然他这么个负面人物一出,对MK FairWill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潮长长这会儿无比庆幸,自己在涂鸦墙上署名的时候,用的是谁也看不明白的高难度艺术字体。 幸好,他画画从来都是自娱自乐,不管是艺术版签名,还是画画技能本身,都从来没有在媒体上曝光过。 潮长长知道云朝朝有意让这场发布会,作为他艺考简历的起点。 但写在简历里面、考试的时候和老师说的那种起点,和这种直接曝光在大众的视野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在聚光灯下长大,潮长长比谁都更知道曝光度是一把双刃剑。 正面的时候,能捧你上天,负面的时候,能踩你到泥底。 这不是潮长长希望看到的。 没能给云朝朝提供帮助就算了,如果还要给人添堵,就说不过去了。 潮长长走了,去面对他早就应该面对的那个残酷而又现实的世界。 一切归零,回到起点。 起点,不是起点。 第四十五章 瘦死骆驼 人的出生,大概是有云泥之别的。 有的人出生在云端,有的人出生在泥里。 世人总是会羡慕像潮长长这样的,出生在云端的人。 却不知,出生在泥里,只要拼命努力发芽茁壮成长就可以了。 就像潮大力。 而出生在云端,一旦云层不够稳固,就不仅仅只是跌到泥底。 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会直接在泥底砸出一个填都填不平的大坑。 光凭自己的努力就想爬出去,那是天方夜谭。 没有光。 没有方向。 是谁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是谁说的? 你了解过所有的骆驼和所有的马吗? 如果没有。 凭什么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潮长长是坐着李叔的别克商务车离开MK FairWill的。 他原本不想麻烦人。 可他当时被一堆人围追堵截,随时都有“曝光”的风险。 虽然,好几个月过去了,健忘的网友,也早就不再指着潮长长和潮一流的脊梁骨骂了。 但再怎么健忘,只要重新被提及,还是一样会咬牙切齿,就好像潮长长欠了每个人几百万似的。 在这一点上,潮长长是心虚的。 他不欠网友的,但他们家确实是欠了很多钱。 天色已晚。 这个时候,自己出来打车还是干什么的,肯定是不太明智的。 更何况,他还得带走云朝朝给他准备的那一大堆复习资料。 潮长长收拾好东西出发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李叔,不好意思,让你大半夜的上高速,我还没驾照,没办法替你。” “不要客气,我夜里上高速都习惯了。我都做了快二十年的专业司机了,哪还用你来替?”李叔是个和气的人。 他侧头看了一眼潮长长,发现潮长长就差脸上直接写【过意不去】这四个字,就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是给你面子,我们云总出国前有交代,说你书多,让我一本不落地给你带上。” “云总?” “对啊。估计是小云总交代的吧。我听小云总说你成绩超级好的。” “我的成绩,大概只配给朝朝提鞋。”潮长长不敢在状元面前班门弄斧。 “不可能。”云叔并不相信潮长长的话,“我们小云总还从来没有说过谁成绩好呢。” “真的吗?她什么时候说的?” “这我也记不清了。”李叔接了话,但也很有分寸地没有打探或者透露过多。 潮长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叔聊着。 商务车的副驾驶,并不是太舒服的位置。 潮长长以前坐商务车,从来都是中间能够直接躺平的那两个位置。 好像也不需要一个过程,现实直接教会了他生活的不易。 和司机聊天,不让司机因为疲劳驾驶而犯困。 “大小云总都很好相处的,你不要有什么负担,你看我,就一司机,还能一干就是二十年,他们父女俩都念旧,脾气一个比一个好。”李叔又开始聊些不痛不痒的。 “确实。”潮长长非常违心地应了一声。 云之磊的脾气,应该确实是不错,云朝朝的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谜一样的性格,对自己的态度,也像一团迷雾。 要是再多相处几天,这团迷雾可能就散了。 至少潮长长已经没有办法再视若无睹了。 商务车刚从高速的ETC出口出来,就被一台原本停在收费处出口的车子,用远光灯一直闪,潮长长的手机也跟着响了。 电话是葛功明打来的,车子是卢境硕的。 潮长长赶紧让李叔把车子也停到了边上。 潮长长从车上下来,葛功明也从车上下来。 “葛妈。” “总算舍得回来了。” 葛功明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还是在第一时间给了潮长长一个如师如父的拥抱。 “这大半夜的,你和硕哥怎么都到高速出口了?”潮长长转身和驾驶座上的卢境硕打了个招呼。 “这不你忽然大半夜回来吗?”葛功明过来商务车这边和李叔打招呼:“李师傅,你跟着我们车走,这大半夜的,我家那边不太好找。” 卢境硕从车里面探出头来:“你那儿房间够吗,要不司机大哥住我那儿。” “不用不用。”李叔连忙推辞,“我这是出差,住酒店我们云总给报销的,我给你们把人送到了,我就走。” “您这大老远跑一趟,别和我们客气啊。”卢境硕从车上下来。 “真没客气,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去的。”李叔想了想:“要不这样,我这进去市中心,明天再出来估计还早高峰,要么他行李你们直接给带走,我躲个清闲,就这附近找个酒店,明天也好错峰出行。” 李叔这番话说出来,确实不太像是客气。 卢境硕和葛功明就妥协了。 潮长长看着这位自己忙忙碌碌的三个人,眼睛又开始不自觉地发酸。 “怎么了,愣着干嘛?”葛功明轻轻地推了一下潮长长:“这么多书,你自己不帮忙搬一下啊?我平时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潮长长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提了最大也最重的那个包,对葛功明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吧,我以前,好像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半夜出行有司机不说。 到了高速出口还有人接。 还不止一个。 “我这不是早就想去看你吗,就一直忙到今天,今年参加高考的,才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都准备明天去找你,就收到你硕哥的消息,说你连夜要回来。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娃,我不接谁接?” “小学生到不了一把屎一把尿的程度吧?”潮长长弱弱地强调了一下。 “怎么就到不了?你敢说你小学一年级没有尿过床?”葛功明翻起旧账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葛妈,咱还能不能懂点事儿了?”潮长长看了看商务车的方向,李叔怎么也算个还比较不熟的人。 不像葛功明和卢境硕,是看着他长大的,什么糗事都逃不过。 “就你懂事?你懂事也不知道先给我打电话。你找硕哥,人家有家有室的,你也好意思大半夜去打扰?” 潮长长终于知道葛功明今天不高兴的点在哪里了:“我没有想要半夜去打扰硕哥,就我出发的时候,我爸我妈应该已经睡了,我就问问硕哥我妈是不是还住在医院。” 潮长长原计划是和李叔一起,先找个地方住一下,第二天一早去看赢曼而。 “这大半夜的,你妈看到你,还不得吓一跳啊。再说这会儿也过了探视时间了,你去了也没用。”葛功明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妈真的没事吧?”潮长长担心这么多人联合起来骗他。 “没事,我早上去看了。明天……不对,今天就能出院了。我也是被吓了一跳,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葛功明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我是刚好在医院碰到他送你爸妈到医院,不然我都不知道。” 葛功明的“家长式抱怨”还在继续:“你现在也真是长大了,什么事情都不和葛妈说了。” “我没记错的话,明明是你瞒着我,才对吧?”潮长长不想接这个飞来横【锅】。 葛功明自始至终没有和潮长长说过什么,潮长长还是从云朝朝那里,听到葛功明说赢曼而住院检查的事情。 “那你就一小孩儿,葛妈不得沉得住气啊,结果他们全都告诉你了,是吧?”葛功明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搬好了行李,李叔的车就没有在跟着卢境硕的。 卢境硕在潮长长上车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劝劝赢曼而,出院之后,住到他另外一套房子里面。 “谢谢硕哥,我明天见到我爸我妈,再和他们商量商量吧。”潮长长不好自己做决定。 虽然银行不是高利贷,干不了泼油漆一类的事情,但债务缠身的人,住在别人家里,怎么也都不是那么回事。 潮一流刚出事的时候,就有好多人盯上卢境硕。 也有人以为,卢境硕住的房子是潮一流名下的,找过专门收坏账的人过来。 那时候潮一流还没有跳楼,很多人都觉得他转移了财产什么的,肯定还能榨出来一点。 司机兼保镖,这种贴身的职业,很容易被怀疑。 好在卢境硕的房子,产权都很清晰。 房子就是卢境硕的,产权证和潮一流没有任何关系。 也没有在第一高楼出事之后,忽然打入的大笔资金。 这些麻烦事儿,随着潮一流的那一跃而下,消停了。 这也是潮一流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要住在卢境硕的房子里面的原因。 这会儿要是回过头来又住到卢境硕的房子里面去,就不知道后续会怎么样。 其实,欠银行前,而是是数以亿记的,并不会有什么人生安全问题。 现在最麻烦的,不是银行。 是潮一流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上赶着要参股第一高楼的那几个“死党”。 这些人是投了钱的。 在潮一流当时并不缺钱的情况下。 和水淼淼的爸爸有点像。 唯二的区别。 第一,潮一流和这些人确实认识并且关系不错。 第二,这些人投资的数额远远超过一百万,至少都加个零,甚至还有加了两个的。 潮一流当时也没有想着,要给第一高楼找投资还是合伙什么的,他缺的钱不多,银行就上赶着给得够够的了。 但这些人直接就把钱给打过来了,也不要真正参与项目还是增加名字什么的,都记挂在潮一流的名下,等着分红就行。 这么多年了,他们是信任潮一流的,也相信他的赚钱能力。 现在出了事情,他们的这种“记挂”性质的,就算闹到法院,肯定也是排在债权人顺序的最末端。 欠银行的钱,固然让首富跌落,但真正逼的潮一流跳楼的,其实是这些“死党”。 这些人,跟着潮一流的项目赚钱,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他们是真的不相信,潮一流一点后路都没有留。 推己及人,他们都属于坚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 直到潮一流直接选择了跳楼。 毕竟也是有过交情的,也没想真的把人逼死,更是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退一万步说,他们觉得潮一流就算真的没钱了,房子拍卖的那些钱,怎么都应该先紧着“自家兄弟”。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死党”对潮一流的意见,越来越大。 出人命的事情不敢做,有事没事派人盯着,是肯定的。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是潮长长,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在家里出事之后,住在卢境硕的家里。 就是没想到,卢境硕会带着葛功明,一起到高速的出口等他。 第四十六章 陈年旧事 “妈。”潮长长一大早就踩着住院部开放探视的时间点,就过来了。 这么久没有见到儿子,赢曼而心里面肯定是非常想念的,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点端习惯了:“你工作得好好的,怎么还特地回来一趟?” “你是我妈,你都住院了,我不回来看你,你难道还有别的儿子吗?”潮长长盯着赢曼而头上的纱布看了看,不算很大块,也没有颜色渗出的迹象,看起来还不算太糟糕。 但潮长长还是没有办法不心疼,赢曼而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现在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妈可真是受苦了。”潮长长在赢曼而的床边坐下,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和赢曼而好好聊过了,一时间除了心疼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是想说自己苦吧?”赢曼而把潮长长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我儿子是不是又瘦了?” “怎么可能啊!妈,我明明胖了,现在是你儿子颜值的马里亚纳,体重的喜马拉雅。”潮长长左手搭在右手的肩上做了个展现肌肉的动作。 尽管,没怎么展现出来,调节气氛的效果却是不错。 “是挺马里亚纳的,怎么黑成这样,头发还这么野蛮生长。”赢曼而淡淡地说着,伸手潮长长的头发。 潮长长的头发,一直都算是在男生里面比较长的。 不仅长,而且还多。 每次理发,造型师都要花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打薄,才能让刘海又痞又帅地服帖。 “这明明是你儿子人生头发最短的时刻,怎么还野蛮生长了?”潮长长双手搭在赢曼而的脸颊,来回来去地检查:“妈,你是不是真的没事啊,你可不要吓我啊。” “你来之前肯定都打听清楚了,我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就不会这么直接跑过来了。”赢曼而的情感不怎么外放,在家里向来也不管事,但自己的儿子,肯定还是了解的。 “妈,你是天使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潮长长没有否认自己有过挣扎,但他下一秒就转移了话题:“爸,我妈头上这个伤,医生怎么说,这不影响我们家天使的颜值吧?” 潮长长就差直接把赢曼而头上纱布掀了,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记忆中,妈妈从来都没有受过伤。 妈妈活得像一幅画,不是在花园里面看书,就是在房间里面插花。 再不然就是在四楼书房的小会客厅里面,用十一万一对的丹麦之花瓷杯,和闺蜜一起喝下午茶。 那就是老妈的生活日常。 如果算上盘子碟子,随随便便一套下午茶用具,都能摆出一二线城市的三房两厅。 潮长长有时候会觉得,就这么端坐着喝下午茶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但偶尔听着妈妈和人一边喝茶一边聊世界名画和希腊神话,还是会有很不一样的感觉。 潮一流就喜欢把自己的女人,养在“画”里面。 在破败之前的潮家,在潮一流的极力保护之下,赢曼而和潮长长,都生活在一个像伊甸园一样的地方。 潮一流也很享受这样的分工,他喜欢老婆优雅出尘的气质,还得意儿子的满腹才华。 同为第二产业起家,云朝朝的爸爸和斯念的爸爸,都有意让自己的小孩,继承自己的事业,或者在这个基础上,发扬光大。 但做纸盒包装起家的潮一流有不同的看法。 他觉得到处都是油墨的生产车间,一点都配不上自家老婆的气质,也配不上自家儿子的成绩,就开始转型。 工厂一直都是劳动密集型企业。 随着国内人工成本的提升和对环保要求的逐年提高。 从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开始,就有很多从劳动密集型和重污染的第二产业发家的“工厂主”,都选择了转型。 潮一流的转型,在最先富起来的那一代企业家里面,其实是非常常见的。 只不过,做地产,风光的时候,是很风光,但卡死的时候也很直接。 潮一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选择了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教训是惨痛的。 潮一流原本是这一群转型的人里面最保守的。 他就想着,做完第一高楼这个项目,就直接退休。 拿了钱,在全世界的各大宜居城市和度假胜地,旅个游,顺便买个房。 一个一个住过去,全都写儿子的名字,以后要经营还是要出售,或者想要干点什么,都随便。 潮一流离他想要的退休生活,就真的只是一步之遥。 一步都说多了,半步可能都没有。 就因为什么都已经看得见摸得着了,最后他才会这么孤注一掷。 第一高楼烂尾了。 房子没了。 老婆的瓷器没了。 儿子的未来也没有了。 梦想和执念,有的时候,是能够让人成长的。 但还有更多的时候,是带着人走向万劫不复。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潮一流一定老老实实地坚守第二产业,认认真真地开好工厂。 买专利,提高生产工艺,赶上并超越国家日趋严格的环保标准。 厂长没有董事长好听。 但厂长赚到的钱,却是实打实的。 就算遇到点行业风波,最多也就销路差一点。 哪至于像现这样? 可惜。 时光,不会为了谁停留。 更不会为了谁倒流。 “你妈在我这儿,永远都是最有气质的。”潮一流回答了儿子的问题,他看向赢曼而,懊恼而又惭愧:“是爸爸没本事,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一辈子都无忧无虑。” “别在这儿伤春悲秋了,你不适合。你是不是搜肠刮肚想了好几天,才想出个【无忧无虑】?”赢曼而从床上下来,拿了自己的衣服去卫生间换衣服:“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眼看着就要风餐露宿的一家子,还好意思在单人病房里面聊天。” “这就出院了?”潮长长有点不太相信,爸爸会同意妈妈就这么出院。 “你妈妈怕继续住在这样的病房里面,会给小卢惹麻烦。”潮一流压低了声线,往赢曼而的方向指了指,“我现在都听你妈的。” “啊?”潮长长张了张嘴巴,表示震惊。 潮一流向来奉行男主外女主内,忽然来了一句什么都听老婆的,这转变,不可谓不大。 “以前你妈都听我的,我们家不就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潮一流自嘲地笑了笑,“你妈一开始还想过要在厂里做出纳,是我没同意,觉得钱会脏了她的手,她就应该插插花、画画画、喝喝下午茶。”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潮长长一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去爸爸发家致富、走向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地方!”潮一流说得豪情万丈。 “板美社?”潮长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说出的这个答案。 “对!就是我把你妈骗到手的地方。”潮一流给予肯定。 “那边不是城中村拆迁了吗?” “说是拆迁,这不都十年过去了,一直也没拆迁吗?”潮一流反问。 “不是,真的假的啊?老潮,那边不是没产权吗?”潮长长的震惊一下提升了好几个八度。 “就是因为没产权,所以才没有被查封啊。”这么令人沮丧的话题,潮一流说着说着,就换上了一脸的自豪:“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被我骗到手的吗?” “我只知道,姥姥姥爷,一直都不待见你,说你是个骗子。”潮长长问过不止一次,到底骗了什么。 姥姥姥爷说不在背后说人坏话,让他回去自己问潮一流。 潮一流又一直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 问赢曼而,也是三缄其口。 今天忽然要开口扯这些陈年旧事,倒是有些出乎潮长长的意料。 板美社是一个二十年前,就非常落后的地方,算得上荒郊野外,而且一直也没有发展起来。 后来周边都起来了,开了好多工厂,但那里还是一直没有任何发展。 板美社最高光的时刻,就是一个不算太破的城中村。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破得不能再破。 说是拆迁,一直也没有拆成,里面违章搭建居多。 后来还发生过火灾什么的,清了一部分人。 剩下的就更破败了。 比一般的城中村,还要破落很多。 “你姥姥姥爷,觉得你妈妈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至少应该是个很有文化素养的。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怎么也应该找个能给安稳生活的。当时你妈妈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压根也不听他们的。” “就我妈的性格,怎么可能神魂颠倒?” “那是你少见多怪,你爸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无数少女……” 赢曼而换好衣服出来,咳嗽了两声,让潮一流不要得意忘形。 潮一流赶紧把话题给扯了回去:“你姥姥姥爷见反对不过,就说只要在市里买个房子,就把你妈嫁给我。” “然后你就买了发家致富、走向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地方?”潮长长跟着潮一流的节奏发问。 “对啊。虽然环境不好吧,位置又偏僻的不行,但胜在楼上楼下两间房,地方不算小,你姥姥姥爷,还给了我们两万块,买家电装修什么的。最后发现,我那房子买都还不到两万块。” “不到两万块?那时候房子有那么便宜?” “正常当然是不可能啊,但我买的那个属于违章搭建,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的。别说是正式的产权,就连小产权都算不上。”以前讳莫如深的事情,这会儿,开了口,倒是什么都没有保留。 第四十七章 可怕时间 潮一流那时候,其实并没有很穷。 就是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工厂里面。 买了厂房,还买升级了设备,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 就拿买违章搭建的两万块,还是东拼西凑凑出来的。 他原本就是想带着赢曼而在厂里住一段时间的。 那个年代的印刷行业工厂,油腻腻脏兮兮的。 老人家怕女儿吃苦,怎么都不同意。 再后来,潮一流就说自己买房子了,而且就在工厂的附近。 老人家来看了看,虽然嫌弃房子的地理位置不好,但好歹也看到了潮一流为自家女儿做出的努力。 就勉强同意把女儿给嫁了。 可惜,好景不长。 没过两个月,就发现自己是被赢曼而和潮一流合起伙来给骗了。 其实潮一流也并不是真的要骗婚什么的,不然赢曼而都不会同意。 他就是那一段时间拿不出现金。 潮一流口袋空空的日子,也就那么半年的时间。 半年之后厂里更换设备之后的效益起来了,潮一流就在市中心买了个房子。 正经八百的商品房,四房两厅两卫还带一个楼顶的小花园。 那时候就负荆请罪,要接二老过来住,但两个老人根本就不屑和骗子住到一起。 久而久之,潮一流的生意做得越好,老人家就越看不惯。 他们也不想被人说嫌贫爱富,看不起穷女婿,见人家发达了就往上凑。 因为事实本来也不是这样的。 这么一来二去的,交流和沟通就越来越少。 潮家变成首负之后,二老倒是给赢曼而来过几个电话,问她要不要回去。 赢曼而不想把火烧到老人跟前,就说真的混不下去了,就回去。 人性,有的时候真是有点复杂。 很难用一言两语,去概括一个人。 说起来,板美社所在的那一带,绝对算得上是潮一流发家的地方。 但肯定不是因为那个违章搭建。 潮一流的纸盒工厂,就在离板美社三公里的地方。 那个位置背山面海,风景极佳,是当年第一批拆迁的。 原本因为都是工厂,环境的污染比较严重。 工厂搬走,再认真治理了一下,换上海边的木栈桥和塑胶步道,就成了城市的一道风景线。 潮一流的工厂,是当时位置最好的,拆迁的时候,置换回来一栋四层楼的厂房,还得了好些现金。 一下就把纸盒包装的生意给做大了。 原来工厂那边早就已经变成了这座城市最高端楼盘。 但三公里外的板美社一直也没有动静,始终都是城中村的配置。 潮一流对板美社那一带是有感情的。 虽然,没有产权,不能干嘛,也不可能回来住,但潮一流一直留着自己的“婚房”,每年都会让人来打扫打扫。 自己隔个几年,也会带着赢曼而来忆苦思甜一下。 但这种本来质量就很不好,而且还没人住的房子,放久了,光看着就岌岌可危。 最近这两年,连家里的保姆,都没有再来过,光看着,就觉得会有点吓人。 潮长长不在那里出生,不在那里成长,只远远地去看过一次板美社,并不同意这样的安排:“那边应该不能住了吧,而且我妈这身体状况,那边环境也不好。” 潮长长的这番话是对着潮一流说的,但回答他的人,确实赢曼而:“我觉得挺好的。” 语气还是淡淡的,表情却很坚定。 潮长长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妈妈说的话。 如果他是温室里面一棵普通的植物,那妈妈就是温室里的丽格海棠。 娇艳美丽。 对环境有着极高的要求。 温度,湿度,稍稍的不如意,都可能让这朵花走向枯萎。 潮一流觉得自己的老婆应该活在一幅画的意境里面,潮长长希望自己是画出这个意境的人。 “别啊,我现在都成年了,我有能力赚钱,你们不想去硕哥那儿,我们可以租个房子。”潮长长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回仓库了。 潮一流和赢曼而在山村还好说,每天都简简单单的。 这要是回来了,时不时遇到些老朋友或者以前的生意伙伴什么的,心里怎么都不可能好受。 以他现在的能力,要解决家庭的困境,肯定是没有可能的,但让老爸老妈住在一个比城中村的危房要好一点的地方,应该还是可以的。 “听你们葛老师说了,你要去考清华美院,真要是赚到钱了,你就自己留着艺考,别到时候还要老师帮衬你。”赢曼而收拾行李,潮一流在一旁帮忙。 “我现在已经有五万多了,参加个艺考,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我最多也就报一个培训班,再说我还可以继续赚钱,又不是回来就什么都不干了。”潮长长希望爸爸妈妈可以相信自己,他已经长大了,不是半年前的潮长长了。 “你别劝我们了。”一副妇唱夫随的架势:“板美社已经确定今年年底要拆了,爸爸就想抓住最后的这段时间,和你妈妈回忆一下年轻的美好时光。” 赢曼而笑了笑,一点也不勉强:“你好好念书,好好工作,等那边真的拆了,爸爸妈妈再看看要不要去投靠自己的儿子。” 淡淡的笑容,一点都不像温室里丽格海棠,倒是像极了雪地里的见春花。 见春花,他为什么又想起了见春花? 连带着还有那个骄傲独立的身影。 潮长长忽然理解了老妈的变化。 小半年的时间,现实改变的不仅只有妈妈。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从温室里面最难养的草,变成了沙漠里的骆驼草。 还有爸爸。 从每天忙忙碌碌呼朋唤友,变成了妇唱夫随,不愿意给自己所剩不多的朋友添一点麻烦。 所以,潮长长也就不再对接下来的这一番对话,感到意外。 潮长长说:“板美社那边,连外来务工人员都不愿意住了吧?” 潮一流答:“你爸我这么大个老赖,不就应该住在连外来务工人员都看不上的地方吗?” 潮长长没有再劝:“那我和你们一起回忆往昔的美好时光,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把家里所有的保姆全都给闹走,再把葛妈给欺负走,让爸爸妈妈每天都围着我转,我总算是可以梦想成真了。” “你得去念书。”潮一流也有自己的梦想,关于学历的,他自己没有好的学历,就把这个希望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 “那是当然啊,我肯定是要念书的,我答应了朝……葛妈,要考清华。”潮长长差点说漏了嘴,“文化课,我可以自学成才,艺考的培训班,我也会去报一个,要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被梦想包围的我,还要去找工作。” “儿子看起来是不是阳光了不少?”潮一流问赢曼而。 “你儿子晒黑了。”赢曼而回了一句。 “我儿子明明是长大了。”潮一流一脸的自豪。 这表情,潮长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有点把持不住,又怕当着面哭,会让潮一流觉得他越活越回去了,就直接一把把潮一流给抱住了:“爸,我们会好的。你和妈还有我呢。” “那是当然的,最多两年吧。”潮一流拍了拍潮长长的背:“儿子啊,你也给爸爸一点时间啊,爸爸不会倒下的。” “嗯,我和妈妈一起陪你,等这场风波过去。” 父子间的这个相互鼓劲的拥抱,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坚定了一些。 潮长长其实知道赢曼而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间点晕倒。 他一直都不上网,不想听流言蜚语,也不想那些曾经捧他的人的踩踏,但斯念来参加发布会的时候,有给他带来过一个消息。 潮家的第一高楼正式上拍了。 评估价:¥5,199,555,000 起拍价:¥3,640,000,000 保证金:¥360,000,000 加价幅度:¥15,000,000 延长报名时间,是公告发出去之后的两个月,竞价周期是一天。 赢曼而晕倒的那一天,就是竞价的那一天。 从拍卖公告发出去,一直到竞拍的那一天,一共吸引了13,625,766次围观,有超过六百万人设置了提醒。 唯独排在最上面的报名人数,始终都是零。 一直到拍卖开始,都没有任何一家企业,缴纳拍卖保证金。 一场全民围观的某省第一高楼竞拍,最后以流拍告终。 对于潮一流和赢曼而来说,这原本是一个巨大的希望。 在这个希望的映照下,很多以前的朋友,都想方设法地联系他们。 希望能够重修旧好。 评估价七折的起拍价,不可谓没有吸引力。 最终流拍,斯念之前说的那八个报名条件要求高,肯定是一个方面。 但更主要的还是,第一高楼的风水问题。 很少有那一场拍卖,会有这么多人盯着。 说是史无前例,应该也不算太过夸张。 这一流拍,所有的希望,都跟着破灭。 老赖欠银行的钱,从来也不是静止的,迟延履行的逾期付款违约金利率,比银行的利率要高出许多。 第一高楼越流拍,就越便宜,价格会越来越低。 欠银行的也好,欠“死党”的也好,那些钱都是利滚利的。 滚到最后,只可能是资不抵债。 是的。 曾经的一城首富潮一流,他现在还不是一无所有的。 只要。 第一高楼能够有人接手。 可惜。 没有。 再多的钱,压在烂尾楼里面,都不能算是钱。 下一次拍卖会在什么时候? 要等多久? 还会流拍吗? 时间对于一栋烂尾楼的拥有者来说,是可怕的。 第四十八章 没齿难忘 潮长长那个没有几个人知道号码的电话又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明明也就分开没有几天,明明也就没有什么关系。 就弄得如隔三秋似的,是怎么回事? “喂。”潮长长接起了电话。 有过犹豫,有过不敢相信。 更多的还是带点尾音微微颤抖的惊喜。 “你在干什么呢?”云朝朝问。 “没干什么。”回答完,潮长长才觉得这四个字有点生硬。 不像是打算好好聊天的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触碰到逆鳞什么的。 潮长长在气氛有可能速冻之前加了一句:“在找地方收藏你留给我的武功秘籍。” “收藏在哪儿啊?”云朝朝本来就准备关心这个问题。 李叔和她说,潮长长一下高速,就跟着葛功明走了。 葛主任又说,潮长长在他家睡了一个晚上,一早就离开了,刚刚更是把几乎都是书的行李给搬走了。 “收藏在我们家梦开始的地方。”潮长长手上拿着一本写满了物理笔记的《乾坤大挪移》,在板美社的违章搭建里,研究不知道能不能承重的承重墙。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云朝朝好奇。 “嗯……有点不太好形容。你让我想一想。” 潮长长顿了顿:“外面看起来,有点像是立着的废弃集装箱,搭在一个老旧建筑的旁边。占地面积不太大,但是有上下两层。”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没有书架吗?”云朝朝的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工业风的建筑。 “靠墙的一面都是架子,有水泥的还有木头的。” “那书直接放架子上就好了啊。” “嗯。”这和潮长长的原计划不谋而合,“就是墙体有点开裂,不好把所有的书往靠墙的架子上堆。” 潮·理科学霸·长长一直都是个善于学以致用的人:“这个房子没有地基,我看了了一下那条裂缝的位置,应该没办法承受一整面墙的书的重量。” “墙体开裂吗?那这听起来就有点危险,要不我让李叔帮你找个房子吧?” “不危险的,等你去清华学了建筑,就知道,这种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房子,其实还是很坚强的。”潮长长笑了笑。 “我倒是没有想过你会和我说这些。”云朝朝有点高兴但更多的还是不放心。 “我也没想到,你能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我刚还怕我说点什么都会惹你生气。” 或许是因为远隔欧亚大陆,这个电话,和两人平时说话的风格有点不太一样。 “怎么会,我脾气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说小云总脾气好。”云朝朝带点俏皮地拿自己说事。 “那行,我等下问问斯念。” “你可拉倒吧,那人真是一看到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也真的是……”云朝朝深吸一口气。 “脾气好。”潮长长笑着把话给接了。 “诶,我说你这人,是不是一天不被骂,心里就不骂舒服斯基啊?”云朝朝也气笑了。 “嗯。”潮长长就这么不带一丝犹豫的承认了:“被骂习惯了。” “那你应该也住习惯了六号仓库了啊,你回去呗,哪能住在有裂缝的房子里面。”云朝朝见缝插针。 “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这里挺好的,是我们家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潮长长说的一点都不带勉强的。 “你可拉倒吧。”云朝朝自是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真的。我爸我妈在这里结的婚,但我并不出生在这里,所以也没有住过。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我家能变小,折腾走家里所有的保姆,然后把葛妈也给逼走,不上寄宿学校。这样我爸我妈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天在家陪我了。” “你爸你妈也住那儿?”云朝朝的重点和潮长长不一样。 “对啊,他们两个来追忆往昔,我就刚好过来过一过我儿时梦寐以求的生活。”潮长长把这话说的无比真诚。 “那就更不能住在这么不安全的地方啦。”云朝朝还没放弃帮潮长长找房子的打算。 “安全的,都这么多年了,还屹立不倒呢。要不等你去清华学了建筑力学,再过来帮我看看?”潮长长说完,才发现自己发出了个邀约。 “建筑力学不是我们专业二年级的课吗?你要在那边住那么久啊?你那时候不应该已经是我的学弟了吗?” 又一个不一样的重点。 “我就是随口说说的,不会很久,这边还有几个月就拆掉了,我爸就是带我妈过来回忆一下。我这边都挺好的,是我儿时梦想的样子。” 潮长长不想再继续把话题放到自己的身上:“你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 “就还行吧,欧洲最大的涤纶织带公司联合行业协会,对我们提出了反倾销和反补贴诉讼,说中国的第二产业普遍都有得到政府的补贴,类似于企业的能源补贴什么的,还说我们的劳动力等不是通过市场行为得到的,因此无法计算真实成本。” “这么多年了,还和斯念他们家当年打火机应诉那会儿一样,拿市场经济说事?”潮长长意外与这些几十年不变的奇怪逻辑。 “差不多吧。反正这边一有反倾销的诉讼,就会用第三国同类产品的价格,来和我们做比较,云姚织带如果想要在欧洲获得市场经济地位,就需要自己提出申请,如果获得认可,就可以根据实际发生额计算税率。我们这边的团队,打算打零关税的诉讼。” “就云姚一家吗?” “这次对方一共提告了十五家中国织带企业,只有一家放弃应诉的,剩下十四家就应诉了,不过行业协会的人说,另外十三家有意接受调解,大概会被裁定个110%-120%的税率。” “零关税是一点税率也没有,对吗?” “不是,税率打到2%以内,都算零关税。110%-120%的税率到也是能有利润的,接受这个裁定,是比较保险的做法。但这样一来,中国织带的竞争力,就会下降了。我爸本来也打算随大流的。” “你是不是和你爸说,他就你一个接班人,怎么好意思,让这么高的税率压得你闯不过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云老可忍云宝不能忍。!”潮长长学着云朝朝的语气说话。 “哈哈!”云朝朝笑了笑:“这都被你猜到了?” “你真这么说啊?” “相似度超过90%。”云朝朝上扬的嘴角一直也没有回落的迹象。 “那云老板要加油了。” 潮长长每次叫云老板,云朝朝的心情就会跟着变好。 “主要是我们的律师团说了,这是国内织带行业首次遭欧盟的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只要打赢这一次,就意味着接下来长达20年的时间,都是零关税。” “那还有点一劳永逸的意思。”潮长长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对啊,我们云姚又大又正规,也不怕这些调查,我肯定让云老冲冲冲了。”云朝朝越说越兴奋。 “嗯,我都有点羡慕斯念了,可以和中国织带行业并肩作战。”潮长长没能亲眼见证,多少是有些失落的。 “你快别说他了。每天叫嚣,说什么云姚占比全球织带1%算什么,还说温州打火机曾经占全球70%的市场,搞得好像温州打火机都是他一家生产的。”云朝朝一提到斯念就心生不爽。 “他都说曾经了,而且他们家肯定占不到全球的1%,他们家做的都是金属打火机,市场更大的应该是一次性的那种快消品吧?”潮长长顺着云朝朝的话说。 云朝朝很满意潮长长的站队:“你放心,他家就算占比100%也不是我的菜。” “啊……我……” 这突入起来的大拐弯,让潮长长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放心】还是【不放心】。 “你什么呀?”云朝朝说着说着,语气忽然就变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吗?” “你不是打电话找我聊天的吗?” “才不是,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你问。”潮长长摆出一副,【只要你打了我的右脸,我就把我的左脸也翻过来让你打】的架势。 “你和Sibylle怎么回事?” “谁?”潮长长不明就里。 “Berwick Sibylle.”云朝朝说了个全名。 “我没什么印象啊。”潮长长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那你可要把人Sibylle小姐姐的心给伤透了?” 云朝朝莫名有些高兴,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要大笑两声,“她可是一听说我是YC国际的就问我认不认识你了。” “YC国际都是中国学生啊,哪来的Sibylle?” “Sibylle小姐姐不是我们学校的,是你在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认识的,你代表亚太区的青年发言,她代表欧洲区的,你们不是还留过联系方式?” “那个会议人那么多,我都不记得留过多少联系方式了。” “人小姐姐还说,你的电话打不通,所有的社交媒体也都联络不上,可把人给急死了。”云朝朝揶揄道。 “不是,你们怎么还聊这些了?” “那可不,小姐姐一见到我,就问我知不知道中国有个高中叫YC国际。”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就是YC的,小姐姐就和见到个上辈子的情人似的,一直抓着我问。” “你不是去应诉的吗?怎么扯上小姐姐了?”潮长长有些好奇。 “大概你和织带比较有缘?欧盟最大的织带公司,就是Sibylle家的,怎么样,要不要把你电话给她?你们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我都不记得人家名字,联络什么?”潮长长不接招。 “那你以前还不记得云朝朝呢!”某位姑娘不依不饶。 “我记得!我没齿难忘。我把你写给我的那副对联都还带着呢。” “我信了你才有鬼。”朝朝姑娘明摆着还不高兴。 “真的。除了我爸、我妈、葛妈、还有硕哥,就只有你有我的电话,加起来一共五个人,你是唯一的同龄人。” 云朝朝啧了一声,表示不信:“你要不要我去和斯念说一下,你没把他当人?” “斯念会有我电话,难道不是因为你逼着我联系一下吗?”潮长长早就做好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 “哈哈哈,我现在心情好了。我挂电话吃早饭去了,你也可以准备去吃晚饭啦。” “嗯,我试试给我爸爸妈妈做七步泡面。” “哈哈哈,你是要上演厨艺首秀吗?有不懂记得问啊,我随时提供远程指导。” 挂完电话,潮长长忽然想唱歌。 小小地改一下歌词,轻轻的唱一句。 【用我的晚餐陪你吃早餐】。 第四十九章 笑了半天 如果不去想明天,明年,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 生活其实还是值得歌唱的。 就算想了。 生活还是需要积极向上。 才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潮长长的手机就又响了。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现在是个无人问津的老赖,他都要怀疑自己的电话是不是被写到了某个交友的电线杆上。 又是一个越洋电话。 “潮小弟啊,你快救救你大哥吧。”斯念没等潮长长出声,就劈头盖脸的一通求救。 “怎么了,斯念大哥。”潮长长顺着斯念的话,就上去了。 “你快管管你家云朝朝吧。”斯念一声叹息,可怜巴巴的语气,承载着满到溢出来的委屈。 “朝朝姑娘是云家的,她爸爸现在应该还和你在一起,你好像搞错求救对象了。” “啊嘿,小潮潮,你可拉倒吧,跟你斯念哥哥在这儿推什么皮球篮球排球羽毛球?” “你说的球,我可是一个都没有。”潮长长四下看了看自己的周遭环境。 “你这是逼我……哎算了算了,本大哥不和小弟计较。”斯念叹了一口气:“小弟啊,哥哥心里是真的苦啊。” “那我拿个桶来,你倒倒。”潮长长决定让斯念把苦水给倒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接,斯念都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你说我来欧洲干嘛的?”斯·苦水·念率先出一个提问。 稍事回忆,潮长长给出了答案:“重走家族打赢国内第一起欧盟反倾销诉讼的辉煌路?” “可不就是吗!”斯念的语气瞬间就激动起来了。 “那然后呢?”潮长长知道斯念肯定还有话要说。 “然后,我们当时是怎么赢的,这种算回请,我爷爷和我爸爸肯定都和我讲了很多了,对吧?” “对。” “那我肯定想知道对方是怎么输的,是吧?” “没错。” “那好不容易,有一个长相绝美、身材出众、金发碧眼……” “你说重点。”潮长长出生打断了斯念过于泛滥的形容词。 “好不容易有个漂亮的小姐姐愿意和我说说原告的思路,那我是不是应该和人好好聊聊?” “是。” “人小姐姐一开始是和云朝朝聊的,还聊到了YC国际,云姑娘忽然就不理人了,那我肯定自告奋勇啊,我说我也是YC国际的,你猜怎么着?” “猜不到。”潮长长高度配合。 “你们家云朝朝真的太可怕了。我什么都还没有说,最多和小姐姐聊了两句话,她竟然就威胁我。 斯念像鹦鹉学舌似的,学云朝朝说话:“云朝朝警告我,【你要是敢说你认识潮长长,敢说你有他的电话,我就敢让我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已经知道怎么回事的潮长长笑而不语。 斯念连语气,都学的惟妙惟肖。 很容易想想云朝朝说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斯念郁闷得不行:“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也太暴力了吧,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还行吧,我要是她,我肯定不会当着长相绝美、身材出众、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姐姐的面威胁你。”潮长长站到了兄弟的这一边。 “还是潮小弟明白事理,那我就把你的电话……”斯念试探性地发问。 “随便啊,反正清华和北语那么近,我要是云朝朝,我就去北语找师姐告状,长相绝美、身材出众、金发碧眼……” “啊嘿,小潮潮!”斯念反应过来,在同样的地方打断了潮长长。 “反正她都已经知道你在北语的哪个专业了,辅导员那还不是一找一个准?完全没难度的事情。你说对吧?” “啊嘿,潮长长,我可算是看清楚你的塑料兄弟情了!”斯念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塑料?”潮长长满是意外:“那也太坚韧了一点吧?我们明明是卫生纸造就的兄弟情。” “啊嘿,我不就是刚到YC的第一天,忘了带卫生纸吗?这个梗你是要记多久啊?”斯念最烦和潮长长一起追忆往昔。 “蛮久的。”潮长长笑了笑,和以前经常挂在他脸上的笑有点像,因为头发太短,没有了以前那种痞帅的架势。 “啊嘿,算我眼瞎,我找你求救。”斯念放弃了挣扎。 “你该怎么撩小姐姐,你就去撩,记得多探听点情报回来。”潮长长换了不开玩笑的语气:“没人有空去告你的状,关键人师姐也不屑听吧?” “你这戳心了啊。” “你不是号称上了大学再慢慢追吗,祝你早日追上师姐的脚步,站在师姐的身旁。” “啊嘿,这话我爱听。那小姐姐这边……?”斯念有点拿不准潮长长的想法。 “你就说和我做过室友但已经没有联络了,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我现在这状况,是个人我都不想联系。”潮长长给了一个非常直接的回答。 “啊嘿,你这话说的!”斯念被气到语塞,“你斯念哥哥不是人?” “斯念哥哥是我的男神,我才想着要和斯念哥哥联系。”潮长长总是能把自己的话圆回来:“人间的凡俗物种,压根就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啊嘿,这话哥哥爱听。那哥哥就勉为其难,帮你保个密。” “嗯,小弟谢过斯念大哥。” “小事,小事,小事。” 隔着电话,潮长长都能想象出斯念嘚瑟的样子。 ………………………… “房子小,就是好,这三下两下就收拾好了。”潮一流从陡峭且不太稳固的楼梯上下来。 潮长长赶紧跑到楼梯口,伸手接了一下。 “干什么呢,你这是,你爸又不是残疾人。”潮一流把自己的手往上抬了抬。 “你之前身上一身的伤,肯定没这么快好利索,还是要小心一点。”潮长长没理会潮一流的意愿,还是伸手扶了最后的几级台阶,这毕竟也不是普通坡度的楼梯。 “都这么久了,哪还可能不利索?你爸我现在扛着你上楼都没有问题。”潮一流欣慰之中带着嫌弃。 “那您还是留着力气,扛我妈吧。”潮长长笑着回了一句,给足了潮一流面子。 “你妈本来说要做饭的,这刚出院,收拾一下就累睡着了。”潮一流说明了一下,自己这会儿下来的原因。 “今天我来。”潮长长大包大揽:“你和我妈好好休息。” “我儿子什么时候会做饭了?”潮一流一脸的不信:“你以前是连烧水都不会的吧?” “用电水壶烧水都不会,那应该是属于智障吧?”潮长长提出了异议。 “哈,哈哈,也对,你要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潮一流一下就来了兴致。 “泡面。”潮长长老老实实地给出了一个简短的答案。 “那你还说自己不是智障?”潮一流借着失望打趣。 “爸,你儿子现在穷得就只剩下一点智商了,你怎么还打击上了?”潮长长抱怨了回去。 “哎,长长啊,爸爸对……” “打住啊老潮,你别又来,你不烦我都烦了,我跟你说,我这泡面,超级无敌不一般的,我专门找大师学的,保证你们吃了有惊喜。”潮长长迅速切换话题。 “工厂还有专门泡面的大师?”潮一流有些不信。 “嗯嗯,我们老板就是。”潮长长没把话说的太明显。 “你们老板……还真的是好人啊,就你这么个老赖,也不怕惹麻烦上身。” “对!可好可好的人了。”潮长长拉了张椅子出来,用手按了按,确定不会一坐就散架,才让潮一流坐下:“老爸,你坐这儿等我一下,我先把书放好了,就开始煮面。” “真是想不到啊。”潮一流感慨地拍了拍潮长长的肩膀:“我老潮竟然还有吃到小潮亲手煮的面的这一天。” “这次流拍,对你妈打击比较大。之前第一次公告的时候,就说有很多家再问的,延期了这么久,连一个报名的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卖出去。”潮一流和潮长长交了一个底,“等你妈醒了,你别和她提这些。” “我和你也不讨论吧,我一个不上网的人。” “本来我们是想着,怎么样也要先把你的个人资信问题给解决了的,把自己的儿子都搭进去……” “我就安安心心复习,认认真真工作,我负责想怎么解决眼前的温饱问题,其他的,你就慢慢解决呗。”潮长长把两只手都搭在了潮一流的肩上:“你昨天不是还说最多两年吗?只要你们身体都没有问题,我肯定等得起。” “要是两年还解决不了,爸就没剩下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只有两父子的时候,潮一流也就没有再说爸爸一定不会倒下那样的话。 “你把你自己还有我妈剩给我就行了,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你不觉得是累赘就行。”潮一流也拍了拍潮长长的肩膀。 “你们生我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是累赘啊。” “我们生你的时候,也没经过你同意啊。” “行吧。”潮长长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那我现在同意了。” “那你现在倒是不同意看看啊。” 父子俩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笑了半天。 第五十章 蛮有兴趣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自怨自艾并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潮长长尽量让自己开心。 该吃吃该睡睡。 该画画画画。 该出去找工作就出去找工作。 只要他整个人是积极向上的,爸爸妈妈总归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虽然还是看不到希望,但在工厂的那几个月,还是让潮长长放下了很多。 没有了明显的抑郁倾向。 没有了无处不在的心理落差。 比过去十八年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努力地生活。 不再抗拒,也不做鸵鸟。 潮长长接受了葛功明给他介绍的四份算得上高薪的兼职。 辅导YC国际9-12年级的四个团队竞赛项目——英特尔国际科学与工程大奖赛。 这个大奖赛的含金量非常高。 和奥赛属于不同的序列,不是特别好比较。 可以比较直观地通过清华自主招生的报名条件来见其一斑。 清华要求申请参与自主招生的学生,在国际或全国权威性高、公信力强的学科竞赛中获得优异成绩。 这里的优异,任何一个学科的奥赛都得是一等奖。 唯独英特尔国际科学与工程大奖赛,只要四等奖就可以了。(注1) 这个奖项,是可以同时敲开哈佛、麻省,牛津、剑桥,北大、清华这个级别的学校的大门。 对于申请顶级名校,有着无往不利的功效。 潮长长在九年级就拿了机械工程学科的二等奖,十年级的时候,再接再厉,一举拿下机械工程学科的一等奖。 潮长长获得的这些成就,都是YC国际史无前例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躺”进哈佛耶鲁,牛津剑桥。 想要进顶级名校,光靠考试成绩这一项,就能进去的,公平程度最高的,其实是中国高考。 单纯的考试成绩,在国外名校的申请里面,时不时地还会成为劣势。 有很多托福和GRE考了满分的学霸被拒。 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比如,怀疑不作弊考不了那么高的分,本土的学生都做不到,为什么中国的学生能做到。 再比如一个干巴巴的学习机器,不符合学校的教育理念。 随随便便花钱就让上的那些学校另当别论。 想要上殿堂级的学校。 不管是哪个国家的,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潮长长的敲门砖,并不只有过硬的学习成绩这一块,还有针对综合素质考察的两块砖——竞赛奖项和道德品质。 潮长长的竞赛敲门砖,可以说是纯金打造的。 申请国外名校的道德品质和乐于助人一类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慈善方面的。 这里的慈善,不是说学生捐了多少钱,更多的是参加国际志愿者组织一类的慈善活动。(注2) 在这方面,潮长长手握的第三块敲门砖也格外有分量。 他没有参加任何一个国际志愿者组织,因为他直接创立了一个。 潮长长的简历,算得上申请国外名校的完美范本。 只可惜,他现在根本就没机会出去。 即便如此,超常住那个在学习和竞赛上的这些闪闪发光的点,并不会因为他无法成行,就不复存在。 在葛功明的极力推荐之下。 要找潮长长辅导竞赛和学习的人,很快就排起了长队。 潮长长的真实水平是怎么样的,网爆他的那些吃瓜群众不知道,YC国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当潮长长不再忌讳这些。 愿意通过自己过去身份和能力赚钱。 愿意和YC国际的人扯上联系。 想要找潮长长辅导的人,比他能够辅导得过来的人,要多出来不知道多少倍。 葛功明不仅负责放消息出去,还负责筛选学生和家长。 那些家长比较有攻击性的,可能一边找人辅导,一边又恶语相向的,都被葛功明提前给过滤了出去。 事实上,超常住那个在辅导竞赛方面,并不是新手。 在他拿到英特尔国际科学与工程大奖赛一等奖之后,YC这两年参加大奖赛的项目陈述,潮长长全都辅导过。 项目本身好不好是一方面,内容也都有专业竞赛的老师会督导。 但怎么陈述这个项目,让这个项目得到更好的展现,就没有哪个老师,能有潮长长这么有经验。 经验归经验,过去的两年,潮长长从来也没有因为这样的辅导收过钱。 那时候,潮长长是YC国际的高中部学生会主席。 一不差钱,二也有这个义务。 葛功明和潮长长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以为他会拉不下来那个脸,去收学弟学妹们的辅导费。 但他以为错了。 潮长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脸这个东西,和温饱比起来,简直毫无意义。 不就是当面问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问题吗? 【你家怎么破产了啊?】 【你现在会不会很难啊?】 【以前都是我羡慕你,你现在会不会有点羡慕我啊?】 这种程度的问题,对潮长长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 潮长长的脸皮,早就被云朝朝百炼成钢了。 奇怪啊。 明明也不曾有过很多的交集。 可是为什么。 不管别人说什么。 或许好。 或许坏。 总会让潮长长不经意间,想起同一个女孩。 想起那个女孩和他说的话。 惯常的打击和藐视,和极小概率的鼓励。 思绪仿佛不受本人的控制。 【她在欧洲怎么样了?】 【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进行到哪一个阶段了?】 【一切都还顺利吗?】 【要是没有被限制出境……】 想着想着,思绪又被迫中断了。 生活连如果都没有,又哪来的要是? 好在潮长长每天都很忙,并没有太多的闲暇时间,可以放飞自己的思绪。 潮长长越来越适应自己身份的转换。 每一个补习学生的家长,都不约而同地给他现金,潮长长非常自然地收下。 这些钱,想要还债是没有可能的,但也足够一家人的生活。 这让潮长长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 爸爸妈妈培养了他这么多年,他总算也能靠自己的力量,撑起这个家。 这种感觉,还是挺好的。 板美社说拆迁,说了十几年,一直也没有动静。 最近是真的开始有大型机械进场了。 背后的一大块都开始拆迁,尘土飞扬,每天都会变一个样。 板美社的入口,放了一块很大的拆迁倒计时牌。 倒计时牌的底下,有九个大字,【早签约、早选房、早幸福。】 机器的轰鸣,一座座老旧的房屋归为尘土。 潮长长家的这个长得像竖版集装箱的小危楼,靠近马路。 再往前一排。 就是沿街的店铺,和板美社一样的风烛残年。 小微楼的正前方,是一个虽然破旧,但生意还不错的大排档。 用老板的名字命名,叫阿华大排档。 是这一片废墟里面,唯一还营业的店。 阿华是这个城中村,土生土长的“村民”,也是如火如荼的拆迁造富运动的直接受益人。 大排档的楼上,一共有六层楼。 拆迁分到六套房加一个小门面。 妥妥的资产上千万。 照理说,阿华应该是最早搬迁的那一批,他很早就签了协议,没有做钉子户的打算。 但他就是舍不得这个他生活兼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地方。 阿华原本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大排档,但儿子对油烟滚滚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没有做饭的天赋。 阿华就和拆迁的人商量好了,拆到他那里,他就搬走。 这样拆迁指挥部的人,也好有个地方吃饭。 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然后就把大排档给关了。 潮家人在倒计时牌刚挂出去的时候,搬进来怀旧,让阿华觉得很有共同语言。 等到邻居们都搬得差不多了,阿华有事没事,就喊潮家人一起吃饭。 这种最后的喧嚣,越是热闹,越会让人感知到终点的步步临近。 “等这里拆迁了,你有什么打算啊?”潮长长和潮一流自己的计划:“我等过两天有空了,就去找找房子。” “你就看看你住哪里,去艺考方便吧,不用管我和你妈。” “那怎么行?” “行的。爸爸打算抓着青春的尾巴,去做上门女婿。”潮一流说得一脸的认真。 “去哪里做?”潮长长被吓了一跳。 “当然是去你姥姥姥爷家啊。” “啊?你们要是愿意去找姥姥姥爷,干嘛还要回来这里啊?你不要面子的啊?” “跳楼都不怕了,还怕没面子?” “你的人设不是个骗子吗?姥姥姥爷会这么轻轻松松让你上门?”潮长长并不相信潮一流的话。 “那我就在门口待着呗,你妈身体一直也不见好,不能让她跟着咱爷俩飘着。”潮一流原本是对这一次的清算拍卖,抱有很大信心的。 各方面的反馈都说有很多家意向单位的。 只可惜,最后上拍见真章,就是连个报名的都没有。 “隔壁大排档的老板说,他可以租一套房子给我们。他房子那么多,应该也不会租着租着就要赶人或者卖掉什么的。我想着他的这个建议还不错的,不然我也没有什么租房子的经验,就是……”潮长长顿了顿。 “就是什么?” “昨天老板的儿子来了,他不同意租房给我们。” 潮一流点了点头:“人之常情,本来就不应该麻烦人家。” 潮长长话锋一转:“他儿子想要和我一起做生意。” “那更不行,咱们现在这情况,可不能害了人家。” “我也是这么觉得。”潮长长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潮一流疑惑了:“咱们家都这样了,他想和我们做什么生意啊?” “他是想和我,不是想和我们家。”潮长长回答。 “那爸爸还蛮有兴趣知道一下的。”